《挽明从萨尔浒开始》 第001章 杜松塘马 万历四十七年春,辽东平原。 风雪交加,朔风凛冽,天地之间弥漫肃杀之气。 宽甸至赫图阿拉的丘陵上,一支队伍在雪地中艰难行进。 红色鸳鸯战袄从丘陵延伸向平原,架梁马在山岗间游弋,警惕监视周围风吹草动。 刘招孙弓背骑在马上,抬头朝周围张望,西北边阴云密布,隐约有狼烟燃起。 刘招孙知道那不过是自己的幻想,就像穿越之前的升职加薪,都是可望而不可即。 几个家丁表示啥也没看见,他不敢过多提醒别人去看什么狼烟,以免被当成失心疯或是扰乱军心,当场打死。 这位年仅二十的明军把总,此刻目睹几万大军一步步走向死地,却无能为力,只能在心底默默祈祷: “杜松马林,你们俩个千万不要躺平,拼命和建奴干,拖住努尔哈赤这狗贼······” 不过此时杜松和马林,估计早就已经凉凉了。 按照原本历史位面,就在刘招孙祈祷这会儿,英明汗努尔哈赤已率后金军击溃杜松主力,斩杀杜松,马不停蹄赶往尚间崖,攻击退守那里的马林。 等灭掉马林,建奴的屠刀,就要伸向东路军了。 短短五日之内,后金军奔波百里,连灭三路明军,破阵杀将,所向披靡。 萨尔浒一战,彻底扭转明金双方在辽东的态势,也敲响了大明王朝灭亡的警钟。 刘招孙心中不甘,和他自己相比,各种猥琐发育骚操作的努尔哈赤,表现的倒更像是个位面之子。 实际上,刘招孙来到萨尔浒战场不过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前,刘招孙的名字还不叫刘招孙,而是齐孟。 齐孟是个21世纪的有为青年,在某迅游戏公司上班,负责设计灵异类恐怖游戏,过着每天早上九点上班晚上九点下班偶尔加加班每周工作六天的幸福生活。 有一天,齐孟照例加班到两点,走到公司门口发现天已经黑了,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咣一下,他就失去知觉,第二天,某易多了这样一则新闻: 震惊!520小伙爬27层楼送女友999朵玫瑰,结果惨被绿,一怒之下高空抛花致恐怖游戏设计师大昏迷! 大昏迷这样的标题很有点香港娱乐小报的味道,不过当事人是看不到了。 再次醒来,他发现自己骑在马背上,出现在一支龟速前进的古代军队中。 他的名字也变成了刘招孙。 招孙,招孙,多么喜庆的名字,妥妥的广东味儿,他开口说了几句话,还好不是粤语,他在粤省生活好多年,穿越之后也该换个地方了。 眼前这支军队有火铳手、刀盾手,还有少部分炮兵。 炮兵们拖着沉重的火炮艰难前行,每个人脸上都是苦大仇深的表情,他们在泥泞的道路上做着类似铁人三项的户外运动。 “这是去哪里打仗?” 前世的他,作为一名合格的键盘历史爱好者,很快从士兵身上鸳鸯战袄以及后面飘扬的“明”字大旗上判定,这是大明军队。 让刘招孙感到奇怪的是,无论骑兵还是步兵,当然,除了那些炮兵,大家都双眼放光,直勾勾的望向前方,好像前方有几百万两银子在等着他们。 前面,的确有银子。 熟悉历史的朋友都知道,萨尔浒之战前,抠门到连张居正祖坟都想刨了的万历皇帝,竟然下了血本,给将士们开出天价悬赏: 凡是能生擒、斩杀努尔哈赤者,赏万金,升都指挥使世袭,阵斩四大贝勒也各有赏银封官。 当然,这就有点类似于后世某地组织悬赏美丽国总统,无论死活,十亿美刀。 钱很多,不过活人一般拿不到。 两个时辰后,刘招孙完全搞清楚了自己处境。 现在是万历四十七年三月三日,准确说是在晨时,他身处的地点是宽甸与赫图阿拉之间。 眼前这支军队,是萨尔浒之战中最后覆灭的东路军,将领是被称为“晚明第一猛将”的刘綎。 哦,补充说明一下,这位刘綎总兵是自己的义父。 明初朱重八建立卫所制,不久之后这种奇葩制度便开始崩坏,到明永乐后期,卫所兵开始大量逃亡,宣宗时,逃亡近半。 土木堡之变后,各地边镇,募兵渐渐成为主流。 发展到晚明时期,哪位总兵麾下没有千把个家丁,没有一大堆义子,平时不喝兵血不吃空饷,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在大明混军界的。 这支人马后面不远,还有一支军队,便是万历皇帝死皮赖脸才求来的朝鲜援军。 朝鲜国虽是大明藩属,人家排面却是很大,这次出兵,硬是被朝鲜君臣们整整拖了一年。 在此期间,光海君和他的宠臣上演各路悲情戏码。 一会儿说粮草不足,一会儿表示自己战五渣不能给天朝添乱,好不容易拖到上个月,终于从昌邑出发。 朝鲜兵一路磨磨蹭蹭,这几天又嚷嚷着什么天气太冷没有貂。 领兵的是个文官,名叫姜弘立,此人最大的爱好是美姬,这次出征,也不忘带了一个在路上服侍。 平心而论,朝鲜兵给明军打辅助都很吃力,按照明史记载,他们在东路战场的表现是这样的: 鸣放鸟铳炸膛,炸死炸伤明军,导致阵型大乱; 鸣放鸟铳,烟雾四起,挡住明军视线,导致被白甲兵一波带走····· 当然,按照棒子国的说法,他们的祖先在这次作战中很是神勇,打的努尔哈赤怀疑人生,遣使者到汉城求饶。 哦,这个,暂不去讨论。 按照原本历史轨迹,明天,也就是万历四十七年三月四日,后金二贝勒阿敏将率兵围攻东路军,在阿布达里冈击溃明军,刘綎及部下全部战死,朝鲜兵投降,协助斩杀残余明军。 至此,如果忽略掉那个还在路上的猪队友李如柏,萨尔浒之战,四路明军基本完蛋。 作为穿越者,刘招孙不想几万大军如割草一般没了,更不想自己和义父死后被人分尸,被拿去邀功,像杜松那样死无全尸。 所以,他必须做点什么,即便干不赢后金,也要磕掉努尔哈赤几颗门牙!让鞑子知道明国也不是无人! 望着眼前这些湖广、浙江、贵州等地抽调而来的精兵强将,望着远处跟着的黑压压的长枪兵(浙兵),刘招孙眼珠转动,开始打起主意。 在原本历史位面上,东路军之所以被围,除了粮草不足,被迫进兵外,最主要的是主帅冒进。 而冒进的原因则是被敌人忽悠。 后金兵穿着明军衣甲,打着总兵旗号,诈称杜松军迫近赫图阿拉,要刘綎领兵配合。 刘綎争功心切,稀里糊涂进了包围圈。 在地形狭隘的阿布达里岗,车营大阵难以展开,加上建奴死兵持续冲锋,明军很快溃败。 最后顽抗的五千浙兵被数倍于己的八旗军分割包围,屠戮殆尽。 刘招孙决定开一开脑洞。 如果明军能换个开阔战场,五千浙兵从容结阵,发挥车营的优势,能否挡住后金兵? 如果朝鲜人将领不那么怂,舍弃不靠谱的火铳,用步弓与建奴弓手对射,明军会不会坚持更久? 如果决战的那天,明军处于上风向,朝鲜兵的火器能否发挥更大威力? 如果刘綎远离前线,开战后没有被巴牙剌一波冷箭带走,明军是否还能多坚持一会儿? 如果叶赫部能早些前来援助,东路军能否避免全军覆灭? 如果自己有一把加特林加无限子弹,哒哒哒冒蓝火的那种····· 刘招孙表示充满期待。 就在穿越者大开脑洞时,队列忽然停滞下来,家丁回来禀报,说是发现杜总兵旗帜,杜松塘马,约莫有十五六人,嚷嚷着杜松已经斩杀努尔哈赤了。 说曹操曹操到! 刘招孙转身望向义父,刘綎正勒住缰绳,抬头望向前方,战马打着响嚏,在雪地里来回踱步。 这位大明总兵戎马半生,已是须发尽白,颇显老态,眉宇间却露出大将才有的从容镇定。 作为南兵代表,这次又被杨镐分到最难走的东线,加上朝鲜兵不断拖累,刘綎这几日都是郁郁寡欢,现在忽然听说杜松派人来,还要约他合击建奴,不由有些吃惊。 “让他上前·····” 正要开口招呼塘马上前问个清楚,身后忽然传出熟悉声音: “义父且慢,” 回头看时,正是麾下义子刘招孙。 这些年东征西讨,箭矢刀枪,九死一生,义子早已所剩无几,这刘招孙也是百战余生,在众义子中虽是排行十三,却是天生蛮力,力能搏虎,平日里与刘綎关系也最为亲近。 “小十三,你有话要说?” 刘招孙环顾四周,示意家丁退后几步,压低声音: “义父,咱与北兵无甚瓜葛,如今杜松有了好处,如何会想起咱们?再说那杜松和义父同为总兵,竟敢调遣咱们?孩儿以为,其中有诈!” 刘綎冷冷一笑,挥手打断: “杜疯子这次进兵,带的都是精锐人马,火器也是最好,杨经略的意思,是让他统领四路大军,你不知杜松此人,当年他在蒙古,分兵合击,斩杀蒙古骑兵,可是厉害,此次击败奴贼,也在情理之中,这种时候,就莫要计较什么南兵北兵了!” 刘招孙心里暗笑,你不计较,人家却要计较,杨镐这孙子摆明了是要咱南兵去送死,给南兵的路线最远最险,给的物资装备却是最差。 刘綎没注意义子表情变化,继续道: “兵贵神速!若杜疯子真的已经击溃镶黄旗,咱们东路军也不能闲着,当立即舍弃辎重,率精兵追上去!明晚你我父子便能在赫图阿拉喝酒,到时攻破赫图阿拉,生擒奴酋,有监军大人在,给咱们南兵争功,还怕他辽兵作甚?” 刘招孙心中苦笑,现在一波追上去,稳稳的进了后金军埋伏圈,明天怕是就要去阴曹地府喝酒了。 以义父刘綎的用兵韬略,应当不会犯下这样低级的错误,或许东路军覆灭另有隐情,但无论如何,他不能让眼前这几个假冒的杜松塘马得手。 只是如何才能让刘綎相信自己,同时又维持部队士气,不至发生内讧。 他沉思片刻,心中主意已定。 “义父!给孩儿一百家丁,留他们在营中歇息,若是有诈,他们必定不敢停留!” 刘綎不知义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挥手打断: “咱急着行军,还歇息个啥!你还怀疑杜松?不可造次!惹恼了杜疯子,杨镐不会给咱好果子吃!” 刘招孙翻身下马,以头抢地,对着刘綎连磕几个响头。 “义父,只给孩儿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内问不出什么,孩儿提头来见!” 刘綎意味深长的打量着眼前义子,心中诧异,平日大大咧咧的刘招孙今日竟有如此城府。 这时又有家丁催促,尽管不情愿,刘綎还是点了点头,让义子去会会杜松塘马。 刘綎忧心忡忡,南兵北兵本就势同水火,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什么矛盾,便不好收场了。 第002章 不要让建奴逃走 刘招孙带着最强悍的一百名家丁,踏雪而去,沿途明军见众家丁凶神恶煞,连忙让开道路。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众家丁兵刃铠甲上,泛着渗人寒光。 “待会儿看我眼色行事!不要放走一个!” 众家丁轰然应诺,各人眼中流露出嗜血之色。 刘总兵麾下一千五百精锐家丁,随他多年征战,征朝鲜、定播州,都有这些家丁功劳。 这次来辽东剿灭奴贼,刘綎只带来七百家丁。 不止是刘綎,同来的几位总兵皆是如此。 总兵老爷们一致以为:相比蒙古各部,建奴不过疥鲜之疾,大军分兵合击,旬日之间,走个过场便轻易解决了,就像几十年前对付王臬那样。 离杜松塘马越来越近,刘招孙握紧刀柄,余光去瞟箭插所在的位置,他箭法娴熟,近战格杀亦是了得。 其他家丁也放慢马速,做好接战准备。 刘招孙朝家丁使了个眼色,各人占据有利位置,封住了对面明军退路。 对面十几人穿着明军胖袄,外面罩着棉甲,头戴明盔,刘招孙看了几眼,却看不清他们发辫样式。 为首塘马上前一步,手捧总兵令箭,对刘招孙道: “来将何人?我等找刘总兵说话!刘总兵为何还不到?!” 刘招孙环顾四周,注意到那塘马身后,有人已将手指伸向刀鞘,看那握刀动作,明显不是明军。 “总兵军务繁忙!某乃总兵麾下把总刘招孙!你们又是何人?阻挡大军行军,该当何罪!” 那塘马连忙摇手:“我等是杜总兵亲随,杜总兵在萨尔浒击溃建奴,灭镶黄旗、正白旗五千余人,生擒代善,阵斩皇台吉,努尔哈赤败逃,杜总兵率精锐朝赫图阿拉追去了,” “杜总兵有令,让你等即刻进兵,务必在明日日落前赶往赫图阿拉,合击建奴,毋使奴贼一人逃脱!” 塘马说完这些便不再说话,神色紧张打量四周,隐约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 众家丁则是脸色阴沉,他们都是桀骜不驯之辈,眼前这些人就凭一只令箭,就敢对刘总兵大呼小叫,皆为总兵,为何刘总兵就要低人一等? 刘招孙示意大家稍稍平静,催动马匹,来到那塘马面前: “说得好,不要放走一个建奴!没想到奴贼竟如此不堪一击,杜总兵威武!我明军威武!不过我南兵也不是吃素的!本将这就禀告义父,让他老人家立即进兵,与杜总兵合兵,攻克赫图阿拉,扫穴犁庭!宰了努尔哈赤!” 塘马听见这话,脸上露出如释重负表情,他刚准备向这位刘把总道谢,忽听一个声音: “几位兄弟从界凡赶来,给咱们南兵送军功来了,这冰天雪地的,往返一趟,好生辛苦,快到后边歇息,我让家丁好生款待!实不相瞒,昨日杀了几头野猪,野猪皮扒了下来,给你们烤肉吃!酒也管够,” 那塘马听了这话,脸上表情凝滞,嘴唇抽动,显得很是不安。 他本是正黄旗旗下包衣,主子是大名鼎鼎的抚顺驸马李永芳,这次被主子派到宽甸,打杜松旗号,为的就是引诱刘綎军队冒进,好让镶蓝旗主子阿敏一举将其歼灭。一路走来颇为顺利,明军哨探稀疏,零星几个夜不收也被他们干掉,就在他以为即将大功告成时,半路杀出这个刘把总。 “刘把总好意,小的心领了,只是军情急迫,等须赶回界凡向杜总兵复命!晚了遇上奴贼哨马,误了总兵大人军情,小的担待不起!” 说着,他朝身边众人使了个眼色,扬鞭催马就要离去。 “慢着!你们从界凡过来,往返百里,全身带甲,这寒冷天气,人不吃可以,马也要补充草料,看你们骑得都是单马,杜总兵爱惜马力,咱又不是不知道,你们这般,不怕回去挨总兵军棍?!” 刘招孙说话之际,众家丁已驱马上前,将退路封住。 那包衣奴才脸色大变,他抬头望向刘招孙,感觉对方正直勾勾的望向自己,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具尸体。 “你!你要作甚!可知阻挡塘马,是大罪!” 包衣周围,众人纷纷拔出配刀,指向围拢上来的家丁,却没人开口说话。 刘招孙一挥手,众家丁将弓张开,黑洞洞的箭头指向那塘马,后者脸色惨白,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你们几个憨子,一人一马,从界藩过来,奔波百里,马不喘息,铠甲鲜明,毫发无伤,做戏做成这样!当你主子是傻子还是当我刘招孙是傻子?” “说!是哪个旗的?!” 对面一人调转马头就要朝这边冲来,刚冲出几步,刘招孙大喊一声: “死!” 弓弦嗡嗡震动,重箭飞速射出,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已射入那塘马前胸,箭簇从后背惯出,只留下箭羽在棉甲上。 家丁纷纷射出重箭,将那人射成刺猬,那骑手身子向旁边歪去,跌落马下。 “都不准动!谁动老子就杀谁!” 家丁手持骑枪围拢上来,将剩余的十几人围在中心,刘招孙大吼道: “投降免死!” 说罢他冲上前去,掀开一名塘马头盔,底下赫然露出个光秃秃的脑袋和后脑勺上的金钱鼠尾辫。 “鞑子?!” 众家丁一片惊呼,各人脸上却是露出狞笑,这下可以发财了。 围在中间的建奴看逃脱不掉,索性举起兵刃,准备最后一搏。 “留下几个活口,其余都杀了!,” 嗖嗖几支利箭划过空中,外围建奴被当场射死,中间那个包衣奴才跪倒在地,双手举起,放弃抵抗。 “搜他们身!银子给你们,看看有没有书信!带下去好好审讯!” 说罢,刘招孙指挥身边几个家丁: “你们几个,往西北方向,小心刺探,发现有建奴踪迹,立即回来禀告!” 几个家丁驱动马匹,踩踏着积雪,消失在前面山道上。 半个时辰后,刘招孙押着幸存的五名包衣,两个建奴真夷,来到义父面前,向他汇报刚才发生的一切。 “义父,孩儿审问明白,这些奴贼,假扮杜松亲兵,跑来咱们这里假传军令,是要引诱咱们冒进,妄想全歼东路军!” 刘綎目光如剑,扫过地上跪着的几名建奴斥候,此时建奴头盔都被摘下,露出后面细长的发鞭。 杜松的令箭摆放在一边,上面还有斑斑血迹。 刘綎目光在几根猪尾巴辫和令箭之间游走,眉间刀疤不时抽动。 忽然之间,他将镔铁大刀取下,重重砸在地上,怒道: “杜疯子竟死了!被一箭射死的?” “马林把火铳火炮放在最外面,如此焉能不败!” “老奴还有兵马多少?驻扎何处?杜总兵尸身何在?都问清楚了吗?” 刘綎毕竟是刀口舔血百战余生,什么尸山血海没见过,在得知杜松、马林溃败后,先是震惊,片刻之后,便又恢复了平静。 努尔哈赤这狗贼下一步要干什么,不用问他也很清楚,四路大军,两路被灭,李如柏又靠不住。奴贼下一个目标,就是他们东路军了。 “义父,杜松轻敌冒进,将龚念留在浑河对岸,自己先行渡河,渡河后再次分兵,以一万兵力攻打界凡,另一路进军萨尔浒,皆被镶黄旗分割包围,撑了一日不到便全军覆灭,那马林倒是事先防守严密,只是火器挡不住建奴,败的比杜松还快!据被咱们抓住的这个包衣供述,经此两战,建奴主力尚存,伤亡不过三千人……” 刘总兵神色凝重,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不是没见过败仗,只是像杜松这样一日之间便被奴贼灭掉两万多人,实在让人惶恐。如果真是如此,他需要重新评估努尔哈赤的实力。 若非今日刘招孙明察秋毫,自己这一万大军就会和杜松、马林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此时距离从宽甸出发已过去五天,原路返回已是不可能,且不说孤军深入,士气为先,稍有不慎,便会全军溃败。即便是平安返回,杨镐这贼人也不会放过自己。 若继续向赫图阿拉进发,单凭自己这一万多兵马,怕不是努尔哈赤对手。 “杜松败亡,马林溃逃,咱们东路军,在四路之中最弱,进退两难,小十三有什么看法?” 不等刘綎说完,刘招孙便将心中谋略说出: “义父,兵法云,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军当停止行军,鼓舞士气,择一险地扎营,修筑营垒,挖掘壕沟,设置拒马,让大军结阵,浙兵在前,火铳手在后,多用重箭,派架梁马哨探,断绝奴贼刺探!那奴贼三日之间连破两路大军,奔波百里,便真是强兵,也必定困乏,咱们以逸待劳,全力一击,只要士气不失,未必就是死地!立即派人向李如柏求援,让辽兵侧击建奴西侧,只要咱们坚守数日,奴贼自然溃败!” 刘綎仔细看向刘招孙,这位义子刚杀了人,身上还有血迹,此刻杀气腾腾,听他说应对之策,不由频频点头,颇为欣慰,此子还是懂得用兵之法。 “如何鼓舞士气?” 刘招孙斩钉截铁道: “为今之计,只有先给兵士们补足粮饷,再晓以忠君爱国之大义·····” 刘綎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忠君爱国可以有,至于兵饷嘛,朝廷已经拖欠很久,不止是他们南兵,九边重镇,没有一个不拖欠的。 他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道: “杜松、马林溃败,除了遭人袭击,其自身火器部署也有破绽,马林虽善用兵,却将炮铳设在大营外围,不派人保护,想单单依靠火器便击溃奴贼,哪有不败的道理,” 刘綎目光投向远处山岗,继续道: “小十三,你刚才所说颇有章法,也不枉跟我这么多年,只是那李如柏是什么东西,你怕是不知道!辽镇的道道,为父以后再给你细细讲,总之,咱们不能求李如柏,找两个可靠家丁,立即回沈阳,向杨经略求援,沈阳还有五千骑兵,杜松都死了,马林逃了,杨经略也该把他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了!” “朝廷不发,咱自己拿出些银子,给士兵发饷,这黄白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发了!” 刘招孙闻言大喜,他没想到义父肯舍弃钱财,这让他对明末武人又多了份敬重。 辽镇与建奴之间的关系,作为穿越者,他并不十分了然,听义父这口气,显然对李如柏颇为不满,不过现在也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义父,那朝鲜兵也不是省油的灯,若不及早处置,等建奴攻上来,必将生乱!” 刘綎微微颔首,眼中不断转变眼色,作为万历援朝的重要将领,朝鲜兵是什么德行,他是很清楚的。 这些朝鲜兵打仗平平,在战场上拖后腿却是很在行的,这次从宽甸进军,之所以前行如此缓慢,除了路途艰险,便是因为他们在路上不断拖延,时而借口粮草不济,时而抱怨天寒难行。 “那依你的意思,该当如何?” 刘綎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寒意,手掌在脖颈上一划。 刘招孙连忙摇头,朝鲜兵有一万多人,全部杀掉当然是不现实的。 “义父,孩儿听闻朝鲜兵统帅姜弘立乃一介文人,畏惧建奴如虎!私自与代善议和,其人贪财好色,喝兵血、扣粮饷,比辽镇那帮丘八还要黑,这些朝鲜兵不是嚷嚷着要闹饷要棉衣吗?不如这样·······” 第003章 光海君和他的男人! 万历四十七年三月初三午后,辽东宽甸以北,沙尖子山岗。 湍急的浑江在此处陡然拐弯,水势渐缓,由露河浑江口处注入鸭绿江。 此地属于建州三卫,堪称化外之地,努尔哈赤崛起前,这里人迹罕至,除了深入山林的辽东猎户,只有少许越境挖参的朝鲜人。 此时此刻,沙尖子山岗却是热闹朝天。 山岗下筑起了层层营垒,拒马林立,辅兵民夫将浑江岸边的树木砍伐一空,用以制造栅栏陷阱。 营地之间人声鼎沸,颇为热闹。 总兵刘大人补发饷银的消息在军中传开,引得士卒振奋,这些在辽东泥泞中挣扎了四五日的重步兵,无不欢呼雀跃。 朝廷欠饷已有数月,这些来自千里之外的客兵们无不怨气冲天。 虽说明代的财政还不足以养活一支数量可观的雇佣军,然而朱家皇帝既要马跑得快又不给马吃草,真的让人很无语。 如果不是朝廷一直画饼,说什么赫图阿拉金银无数,攻克之后赏赐金银,怕是也哗变了。 眼下刘总兵竟用私帑发放兵饷,如何不让这些丘八感动。 除了外出哨探的夜不收架梁马,各营兵士都在把总千总的指挥下,按名册领取饷银。 一队队强悍家丁,手持顺刀长枪,立于队列周围,警惕注视着各营前来领饷的士兵。 沙尖子山岗之上,众人望着山下士兵领饷的场面,面露诧异之色。 戚继光厚饷养兵的时代早已过去,现在的朝廷,拖欠兵饷已是常态。 今日刘綎倾尽家财,给麾下一万多士兵补足粮饷,分明是坏了规矩。 “刘总兵,之前你斩杀奴贼塘马,未向本官告知,现在又私自给兵士发放粮饷,耽误大军行进,若是杜总兵尚被奴贼围困,等着我们解救,大军救援不及,本官可担不起这责任!” 刘招孙护卫在刘綎身边,听见有人说话,连忙循声望去,却见是个身材清瘦,须发微白的文官,身穿三品蟒袍,外面罩了层锁子甲,颇有几分儒将风范。 这位便是东路军明监军康应乾,他是万历三十二年的进士,历任陈州知州、南京兵部郎中、山东副使等职,这次被调来担任东路军监军,率领五千浙军,由于装备繁多,尤其是各人一杆一丈七尺长枪,携带颇为不便,于是便与朝鲜军一起,走在了后面。 在原本历史位面上,萨尔浒战败后,康应乾单骑逃走,之后辽阳陷没,康应乾带着官印从海上乘船回到朝中,将情况奏明万历皇帝,乞求赐罪,万历皇帝网开一面,赦免他死罪。 可能是受前世某些历史论坛贴吧的影响,见到这个兵败却没有死节的文官监军,刘招孙自然没什么好感。 不等刘綎开口,刘招孙便抢先反驳道: “朝廷发放兵饷,本是应尽之事,大人手下五千浙军,不曾少发一文!那杜松早已兵败身亡,救援就不必了,我等须在此自保,再说,义父发放军饷,自然还有其他打算······” 康应乾胡须抖动,颇有些恼怒,他和浙江本无甚瓜葛,平日里也看不起这些丘八,再说,刘招孙不过区区一个把总,文贵武贱,他若非刘綎义子,早被自己杀了。 刘綎听了这话,却是脸色不变,良久之后,才转身康监军道: “刘招孙唐突,还望监军海涵!戚少保《练兵实纪》有云:营中人马,若出少入多,非系错数,必是掳掠士民,或夹带奸细。这苦寒之地,也没什么百姓可以掳掠,刚才刘招孙禀告老夫,说营中多了些陌生面孔,” 戚少保的兵书,此时在大明武将中颇为流行,便是康应乾这样的文官,若有朝一日身处行伍,也会买上一本,细细研读的。 听刘綎说军中有建奴奸细,监军大人脸色微变。 他这次率领东路军北上,关于奴酋用间,攻陷抚顺的传言,也是听到了不少。 眼下杜松马林不知死活,若真让建奴里应外合,破了东路军,不必朝廷怪罪,他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刘总兵此时发饷,既能鼓励士气,坚守营垒,又可借机查验名册,清点兵马,清除奸细,还可就地休整,用兵之道,不外如此,真乃老成谋国!” 刘綎挥手打断康应乾吹捧,郑重其事道: “大人身负重任,亲涉险地,我等当同舟共济,眼下兵危战凶,若能重创奴贼,为吾皇除此大患,加官进爵,青史留名,当不在话下,” 康应乾毕竟是文官出身,虽说文武有别,然而此时此地却不是讲究这个的时候,他知道刘綎还有话要说,连忙拱手。 “只是本将还有一事,须与大人提前告知,” “刘总兵只管说来,本官必全力相助!” 刘綎抬头望向山下,此时各营军饷已发放完毕,几十名身穿明军战袄的建奴细作被清查出来,押送各营示众。 总兵大人目光转向身边众人,一字一句道: “本将已派人查明,本次协助大军进剿的朝鲜五道都元帅姜弘立,从朝鲜昌郡出发前,便指使副将全景瑞与代善议和,还将东路军行军路线全部告知奴贼!” 康应乾双目圆睁,他久在山东,对朝鲜君臣印象颇好,只把他们看做成君子之国,万没想到会做出这等禽兽之事。 “此事当真?!” 刘招孙见时机成熟,便给众人普及了一下朝鲜光海君的事迹。 “当年朝鲜倭乱,宣宗李昖逃亡鸭绿江,向吾皇求援,一度请求将朝鲜内附辽东,同时留下世子李晖抗倭,李晖便是当今朝鲜国王。” “倭乱平定,李晖顺利继位,由于他并非是宣宗嫡长子,所以其王位一直没有得到我大明承认,这厮对我大明册封不满,不像自己父亲宣祖那样诚心诚意拜服大明,而是周旋于大明和奴贼之间,奴贼坐大,跟这厮不无关系!” 刘招孙说到这里,见众人脸色铁青,补充道: “朝鲜统帅姜弘立乃是光海君心腹,据说与李晖有断袖之交,光海君派他来辽东,临行时便曾叮嘱,要姜弘立毋徒一从天将之言,而唯以自立于不败之地为务,换句话说就是要他们自保,让咱们顶在前头!必要时把咱们卖给奴贼!” 康应乾脸色铁青,挥舞拳头骂道: “无耻!竟敢如此辜负天朝!枉我大明发兵驱逐倭寇,帮他们复国!真是无君无父!无君无父!”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道: “怪不得前些时日,朝鲜兵行军,总是无故拖延,若非乔一琦屡次催促,怕是现在还没过鸭绿江吧!” 康应乾脸色阴沉,他是从知府、兵部拼杀上来的官员,论起阴谋诡计杀伐决断比之在场武将,有过之而无不及。 “末将手下夜不收抓了个建奴斥候,从他身上搜出密信,是代善写给姜弘立的,书信在此,请监军过目!” 康应乾从刘招孙手中接过张字条,他识得满文,当众读了起来。 “如光海君密约,生擒刘綎,赏赐千金,擒监军,赏赐美女·····” 康应乾不动声色将字条收好,抬头望向刘綎,脸色铁青。 “该杀!本官自会向皇上说明,蛮夷之人,无君无父如此,刘总兵请自便,只是杀了此人,怕是朝鲜兵土崩瓦解,难以维系!当如何是好?” 刘招孙看向刘綎,见义父朝自己点头,于是向监军拱拱手: “我等立即下山,鼓舞士气,做好万全之策,朝鲜兵离此地还有两个时辰路程,烦请康大人同游击将军乔一琦说明缘由,让他不可妄动,只要杀掉姜弘立心腹家丁,再给朝鲜兵发足粮饷,如此恩威并重,定可收服!” “至于姜弘立,那个光海君的男人,是凌迟还是斩首,还请监军大人与义父定夺!” 第004章 备战 沙尖子车营外筑起一座高台,刘总兵率众将立于高台之上,监军身着文官蟒服,位列一旁。 三十五个拖着金钱鼠尾辫的建奴细作被押上来,各人遍体鳞伤,一些人嘴里塞着马粪,发出呜呜闷哼声。 家丁将细作按跪在地,当中一名凶悍白甲,膝盖骨已被击碎,却是神色狰狞,被两名家丁按住,昂首用满语对众人咒骂。 “他说什么?” 康应乾未曾接触过建州女真部,对这化外之地的蛮夷,尚存怜悯之心。 “回监军大人,狗鞑子骂咱们,说咱们会像杜总兵一样,死无全尸,” 家丁说罢,众人陷入沉默。 此时人头攒动,东路军把总以上的将官共两百二十余人,都抬头望向这边。 总兵大人刚发了军饷,全营士气高涨,各将官对战事信心倍增,一扫往日阴霾。 总兵大人与杨经略向来不和,这次东路军聚集宽甸,在杨经略的干涉下,朝廷拨发给东路军的粮草军械为四路之中最少。 更悲催的是,刘綎还要负担朝鲜兵粮草。 一路走来,明军饥寒交迫,粮草渐渐不支,他不得不频亲下令加快进军,这也是后来东路军冒进被伏的原因之一。 在刘招孙反复劝说下,刘綎舍下血本,给士兵们补发了五日粮饷,虽说只是杯水车薪,然而对鼓舞军心士气,却是起了极大作用。 高台下两百多将官,都是跟随刘綎多年的旧部。 平定播州,防御安南,驱逐倭寇,都有这些老兵身影,无论是战力还是忠心,这些人都是极可靠的。 刘綎望着这些旧部,从各人坚毅的神色中,仿佛看到了往年纵横沙场无往不胜的画面。 “各位皆是我心腹,实不相瞒,老夫已得到确切消息,前日,奴酋在界凡、尚崖间接连击溃杜松、马林兵马,奴酋二贝勒阿敏率镶蓝旗主力,朝宽甸而来,预计明日可达浑江。奴贼想把我东路军尽灭于浑江!” 刘綎说罢,抬头望向众部将,众将脸色大变,奴贼战力之强,远远超出他们预料。 东路军从宽甸出发时,和其他三部明军一样,大家都抱着自助游的心态上路的,以为“旬日之间”,便可扫穴犁庭。 没想到建奴已经灭了杜松! 当下就有人对辽镇破口大骂,骂李成梁,骂李如柏,辽镇看着奴贼坐大,却没有向朝廷禀告! 实际上,辽东官员每年都有将塘报递送京师,请朝廷提防建州女真,只是万历皇帝早失去和群臣斗争的兴趣,用留中大法来对抗皇权的旁落,各种因素叠加,最终养出了努尔哈赤这个蛊毒。 刘綎待稍稍平静,接着道: “你们怕努尔哈赤?” 众将脸上露出不屑之色,至少在万历年间,明军的百战将领们,在战场面对建州女真部落,还是能保持自信的。 “那便好!老夫已审问明白,奴贼与杜松、马林血战,伤亡惨重,已是强弩之末!阿敏全军而来,是来找死的,灭了他,咱们一鼓作气,攻克赫图阿拉,建奴经营辽东多年,必定物资丰厚,到时······” 刘招孙在心里呵呵一笑,觉得义父忽悠人的本事还是不错的。 为将者,胆气为先,只有给这些把总千总们战胜建奴的信心,仗才能打下去。 “抚顺、东州城沦陷,皆与奴贼用间有关,杜松那厮,孤军冒进,也是在浑河被建奴细作烧了车营,最后惨败,奴贼这点伎俩,瞒得了杜松,瞒不了老夫!幸得刘招孙提醒,现将建奴细作一网打尽!” 刘綎说罢,转身朝刘招孙使了个眼色,刘招孙拎着顺刀,杀气腾腾。 “人是小十三发现的,交给他处置!” 刘綎这样做,明显是要给刘招孙机会,一个当众立威的机会。 这半日下来,刘招孙又是射杀建奴塘马,又是擒拿奴贼细作,而且和文官监军走的颇近,短短半日之间,便从那个只懂砍人的莽夫,蜕变为颇具谋略的将领,受到义父器重,军中其他义子自然会对他有些看法。 军中崇尚武力,斩杀奴贼细作,用他们人头来为大军祭旗,便能树立自己威信。 当然,如果这些人头不够,那个正在赶来的一心出卖明军的光海君男人,也将成为立威的工具! 众目睽睽之下,刘招孙双眼血红,手竟有点颤抖。 远距离射杀和手刃斩首,完全是两个概念,给人的视觉冲击感官刺激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虽然魂穿到这位晚明悍将身上,然而灵魂毕竟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亲手斩杀活人,一时间还不适应。 “快杀了这些鞑子!等会儿朝鲜兵就来了!” 刘綎在催促着,众人纷纷朝这边看来,表情却是各不相同。 旁边一个身材魁梧,头发花白的把总,冷冷笑道: “十三,你昨日坠马,今日晕血,还是回宽甸休养,哈哈哈哈!” 说话的是刘綎义子刘天星,他排行老四,比刘招孙大两岁,大概是操劳多度,两鬓已是斑白。 此人自幼跟随刘綎,武艺高强,却是性情残忍,平日杀良冒功的勾当,一件也没少做。 刘天星在诸位义子中,实力不可谓不强,然而因其性情阴鸷,平日不受刘綎待见。 此时见刘招孙志得意满,心中自然恼怒,寻得机会,便要嘲讽一番。 刘招孙回头瞟刘天星一眼,顿生厌恶,若是搁在平日,被这位兄长欺辱,他只会忍气吞声,如今穿越加身,再加上义父支持,自然不把刘天星放在眼里,他拎起顺刀,斩向一名建奴细作,在众将的诧异声中,大声道: “四哥骁勇善战,刚才怎不和我一同出去哨探,建奴精锐巴牙剌就在大营附近,你现在出去,或许还能立个军功!” 这话分明是嘲讽刘天星胆怯,畏惧建奴,众人哄笑,刘天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正要发作,监军康应乾出来打圆场: “两位皆是刘总兵心腹,建奴不远,还是以大局为重,莫要伤和气,朝鲜兵要来了,还是赶紧准备妥当才是!” 刘招孙见监军大人开口,便不再说什么,挥手用锁子甲将顺刀血迹擦干,继续斩杀细作。 连砍三人后,顺刀刀刃崩裂出一道缺口。 这位凶悍义子完全陷入狂暴状态,双眼血红,诸将看的他眼神也有些不同。 “够了!剩下的等奴贼来攻时再当众斩首!” 刘綎打量这位义子一番,刘招孙连杀三人,全身都被鲜血浸染,双眼血红注视着周围。 刘綎见立威效果已经达到,便让刘招孙在旁边歇息,自己开始排兵布阵。 从杜松、马林部溃败过程来看,营垒还需进一步加固,至少要能扛住后金死兵连续几个时辰的冲锋,这样骑兵才有反击的机会。 各营把总指挥士兵将偏廂车、辎车、堆积在沙尖子山岗外围,等朝鲜军进来,便用车营封锁住进出道路。 辅兵们将灭虏砲、佛朗机推到沙尖子山岗上,炮兵将火炮固定在合适位置,火炮足够覆盖周边江岸水域,此为沙尖子大营核心阵地,在刘招孙看来,只要前排火铳手、刀盾兵,长枪手没有溃败,这些盘踞山上的明军火炮便能从容射击,给试图结阵进攻的后金军以沉重打击。 火炮阵地外围两百步,将部署明军火铳手阵地,刘綎麾下三千火铳手连同朝鲜五千火铳手共计八千人,将提供沙尖子阵地最重要的远程输出。 鉴于明军火器质量低劣,在刘招孙的强烈建议下,重步兵抽调出一千五百弓手,编入火铳手中,这些弓手中,不乏精锐老兵,射术均不在建州女真之下。 康应乾率领的五千浙兵,协助火铳兵进攻,部署于铳手背后,等待火铳兵与弓手远程输出之后,趁建奴阵型混乱,戚家军便可从火铳手空隙中杀出,用一丈七尺长枪,收割残兵。 剩余的八千重步兵,由于来自湖广、贵州等地,装备不齐,训练不齐,各人装备有长刀、长斧、大棒、腰刀等兵刃,负责掩护长枪兵侧翼,他们身上盔甲、臂手、齐备,除非建奴重箭直射射中面门,否则很难一箭毙命。 刘綎的精锐骑兵约一千五百人马,在沙尖子营地周围机动,防止建奴骑兵侧击。 刘綎安排众将分别镇守各个营地,几位义子协助浙江冲锋陷阵,监军康应乾带一队亲兵监督火铳手,全程没有参会的乔一琦负责督战骑兵精锐,据说这位乔公子乃是正儿八经的武举人,身手不凡,早年曾在江南手刃盗贼,毫发无伤。 刘总兵则亲自镇守山岗之上,这里距离后金军最远,倒不是因为刘綎贪生怕死,自从他听说杜松在界凡被奴贼一箭射死后,这位经验老道的将领便多了个心眼,猜到这是建奴惯用的战法,集中重箭射杀敌方将领,刘綎虽然骁勇,却不像杜松那般莽撞,绝不会留在前线当靶子。 刘綎最后特意强调,让小十三刘招孙跟随乔一琦,好好历练历练。 刘招孙心知肚明,知道这是义父为他考虑,毕竟战败之后,骑兵逃命要更方便一些。 刘天星和几个义子也觉察到刘綎心意,刘天星脸色不悦,然而军令如山,他也不好反驳,只有领命。 众将接到命令,拜别刘綎,赶往各自营地。 辅兵们将绳桩、拒马鎗准备停当,砍伐树木,加固外围防御工事。 火兵们搬运火兵尖担、锣锅、铁锅、水袋、水桶,像蚂蚁似得奔波于浑江与大营之间,开始在营地生火造饭。 日暮时分,沙尖子南边山谷间传来凌乱的钹锣号声,接着从南边奔来一骑夜不收,踏着泥泞的地面,一路疾驰上山岗,跪倒在刘綎大营门口: “镇江游击禀告,姜弘立统帅朝鲜兵一万三千人马全数抵达!静候总兵调遣!” 第005章 你把握不住,水很深 刘綎望着西南方升起的烟尘,朝鲜兵已经很近,好在营垒基本建成,也不怕姜弘立闹出乱子。 他长出口气,觉得小十三可堪大用,以后要好好培养。 斥退夜不收,他筹划着对付姜弘立这群白眼狼,想了一会儿,觉得有点棘手,转身唤来家丁头子,召集义子来大帐议事。 刘招孙早有准备,第一个赶来,他建议义父和监军大人先聊聊。 诛杀藩属统帅这事儿,往重了说就是矫诏,是可以凌迟处死的大罪,若没有后手,没有几个过命交情的文官帮着擦屁股,不用皇帝开口,言官御史们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 哦,后来有个叫袁嘟嘟的就栽在这事儿上。 镇江游击乔一琦和姜弘立关系颇为融洽,两人好像拜了把子,这事儿绝不能让他掺和,还得康应乾来做才行。 刘招孙建议他爹去找把宝剑,冒充尚方宝剑,来个先斩后奏。 就像袁崇焕对付毛文龙那样。 话说毛大帅圆嘟嘟现在在哪里? 刘总兵呵呵一笑,尚方宝剑不必去找,康应乾那里便有一把。 “真的?那义父可以借来用用。” 刘綎有些尴尬,因为那把尚方宝剑是监军用来监斩自己的。 “哈哈哈,既然杀的了大明总兵,如何杀不了一个朝鲜都元帅!” 刘綎哑然失笑,觉得义子说的有理,吩咐家丁头子: “裴大虎,挑三十个精锐家丁,带好兵刃,埋伏大帐外面,老夫今日要做一回项羽!” 裴大虎跟随刘綎多年,行事老练,立即领命而去。 刘綎望向帐中悬挂的一块狼皮,那是几年前在宣大猎获的,这只头狼,伤了他营中好几个军士性命。 当年在平壤与倭寇血战,刘綎和兄弟被困在荒村,朝鲜人连口水都不给他们喝。 “狗崽子!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 刘招孙沉默不语,他对朝鲜人不作评价,只是望着远处营垒,若有所思。 在原本历史位面上,萨尔浒之战中,金应河是为数不多坚持战斗到底的朝鲜将领。 金应河是朝鲜左营将领,隶属副元帅金景瑞军。他是萨尔浒之战中带领士兵力战到死的朝鲜将领,此人身长八尺有余,臂力过人,射世绝伦。 在东路军最后的战斗中,金应河以死为决心,全身投入到战事中,领手下三千兵力,奋战到底。 最后时刻,金应河独倚大树,用三张大弓轮番射击,射杀后金军无数,以至于巴牙剌都不敢上前,金应河因依靠柳树杀敌而死,人称“依柳将军”。 “义父,孩儿听说,这朝鲜众将中也有忠义之辈,比如副将金应河。等杀了姜弘立,便让那人作统帅,有咱们做靠山,想来那个光海君也不敢秋后算账!” 刘綎父子秘密筹划之时,光海君的男人——都元帅姜弘立正在部将簇拥下,朝沙尖子大营而来。 这位文官出身的朝鲜议政府左参赞,并没有骑马,而是乘坐轿子行军,八名强壮士兵吃力抬着轿子,踏雪前行。 大轿之中,却是暖意如春,炉里龙涎香燃烧正旺,散发着迷人香味,案几上摆着茶点果蔬,还有一小碟平壤咸菜。 一名身材修长的妖艳美姬酥胸半露,半跪着给姜大人捶腿。 姜弘立手捧张载的文集,随着轿子摇晃,摇头晃脑: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 妖姬伸手给姜大人喂了口烤肉,举止之间,却是千娇百媚。 “老爷读的好书,怪不得君上如此信任,把援救辽东的大事给老爷做,老爷下一步有何打算?” 姜弘立丢下书卷,猛地将妖姬搂在怀里: “老爷想着升官发财死老婆哈哈哈,等回汉城必然高升,到时可要改个号,纳个小!” 美貌妖姬满脸嗔笑: “老爷莫急,奴贼未灭,奴家还等着和老爷征战沙场呢。” 姜弘立心头火起,拉扯妖姬裙袄,就要在轿子里办事。 “老爷自重,在汉城说过不碰奴家的。天兵不远,老爷就不想想如何帮助天朝剿灭鞑子?” 妖姬推开姜弘立,引的姜弘立心头火起。 “美人言重了,一切皆在老爷我掌握之中,你太年轻,不能把握,这大明辽东水很深,经略与御史不合,南兵北兵如水火,那奴贼也不是一下子就能灭的,你在汉城看得那些邸报,不能信,来,美人儿,让老爷来探探·····” 就在这时,轿帘忽然被从外面掀开,亲兵头子大声喊叫,探头探脑朝轿子里乱看。 “老爷!乔大人让你过去,说是快到天兵大营了!” “滚!滚!滚!” 姜弘立突然被人打断,兴致索然,挥手斥退亲兵,骂骂咧咧钻出轿子,临走不忘在美姬腿上摸了一把。 镇江游击乔一琦率五百明军随朝鲜军同行,作为监军,在鸭绿江对岸时,他便随姜弘立一道前行。 因为文人惺惺相惜兴趣相投,短短几天,这位万历二十五年的进士便和朝鲜文官姜弘立成了无话不谈的密友。 姜弘立从昌郡出发前便拖拖拉拉,各种理由阻挡行军,一会儿说粮草不足,一会儿说士兵棉衣单薄,好不容易动身,一天只走四十里地,若不是杨经略频频催促,估计等到刘綎被灭,姜弘立还在路上快活呢。 家丁头子搀扶姜老爷站在原处,姜弘立推开那人,忽然感觉如坠冰窟,打了个喷嚏,低头看时,才发现四周地上还有积雪。 “明国狗皇帝,穷兵黩武!下雪天还要打仗!!” 距离姜弘立身边不远,黑压压的朝鲜军队正在雪地里艰难跋涉,瘦骨嶙峋的朝鲜兵如同地狱小鬼,很多人身上只穿了件麻衣,在寒风中发抖,这些临时从朝鲜各道、府征召来的士兵,其中很多人在两个月前还是农夫。 二三月间的辽东、朝鲜,还是天寒地冻天气,刘綎发给这些朝鲜兵的粮食棉衣,都被“为生民立命”的姜大人,高价走私到朝鲜,算是进口兼内销,几万两银子就这样进了他自己腰包。 “这么冷,军士冻伤怎么办?赶紧向天兵再讨要些碳火!还有粮食,对了,乔一琦人呢?” “回老爷,乔大人在前面两里等老爷,说是前面就是天兵大营了!刘总兵就在那边,” “哼!架子还不小,不过才一个小小的五品监军,真是岂有此理!” 姜弘立怒骂这明国游击不识时务,无端坏了自己的好事。 “让他先等着,我军粮草不足,比不上天兵,走的自然慢些,老爷我脚力不足,也走的慢,这些乔监军都是知道的。” 家丁头子一脸疑惑: “老爷,您坐轿子,不走路。” 姜弘立怒不可遏,抡起折扇狠狠打在家丁头上: “蠢货,是比喻!比喻!” 从昌郡出发时,朝鲜军粮草匮乏,朝鲜国王光海君和他的宠臣姜大帅,对底下士兵的吃饭问题都不怎么关心。 来自朝鲜各道的士兵们,莫名其妙卷入了这场对后金的作战,他们每天忍饥挨饿,若不是明军前军埋下粮食,给他们接应,这些人早就冻死饿死了。 大明文贵武贱,作为藩属,朝鲜亦是如此,文官对武将蔑视,比之大明有过之而无不及。 姜弘立对武将颇为不屑,这种不屑,除了文贵武贱风气使然,也源于他早年在明国京师的遭遇。 壬辰倭乱后,姜弘立曾短暂任过朝天使(朝鲜派遣到明朝的使者)一职,明国腐败的吏治打破了他对天国的向往,朝天使们经过山海关进入京师时,辽东官吏们对这些朝鲜使者拼命搜刮,连使者携带的朝鲜纸(朝鲜特产)也不放过。 更不要说每次进入京师,朝天使们给京师会馆、各个衙门乃至太监们的打点,都是极大的开销。 “金将军,你可曾准备朝鲜纸赠给天兵?” 姜弘立目光扫向平安道节度使金景瑞,相比其他武将,这个武夫还算上道,前几次私下与大金贝勒代善议和,金景瑞便做的不错。 “回大人,某跟随天兵行军打仗,士兵连粮草都没有,还带着那东西作甚?又不能当饭吃!” 金景瑞面朝明军大营啐了口浓痰,明国官吏索要朝鲜纸的段子在平壤传播很广,被朝鲜人用来嘲讽天国官吏贪婪无度,比蛮夷还要蛮夷。 几名朝鲜将领发出哄笑声,各人用朝鲜语低声咒骂明国,像是在骂杀父仇人。 旁边一个武将一直沉默不语,没有参与到这场对大明的讨伐中,他背对众人,冷冷望向远方,高大魁梧的身影在一群人显得鹤立鸡群。 金景瑞眉毛上扬,朝旁边虞候使了个眼色,虞候心领神会,转对高个子武将大声道: “金应河,你瞅啥?奴贼可不在东边。” “东边是王都,将在外,思念君上而已!” “你还会思念王都?” 虞候听了这话,眉目狰狞,提高音调: “在汉城时,大家就让你缓慢进军,伺机而动,不得独挡奴贼,这一路走来,你这狗东西频频催促都元帅!还和明人勾勾搭搭,你他妈心里还有君上?” 金应河抬头看来,却是剑眉星目,不怒自威。 “壬辰倭乱,天兵助朝鲜复国,某当时只是三岁孩童,父母被倭寇杀害,幸得明军救助,才得性命,明军对朝鲜有再造之恩,对我亦有救命之恩,” 他说到这里,忽然抽出腰中顺刀,指着虞候怒道: “你们狼心狗肺,不思报恩,为一己私利,与奴贼贸易,眼下大明皇帝发兵征缴奴贼,尔等畏畏缩缩,还要和奴贼议和!干下这般丧尽天良之事,君上可知?!大明皇帝可知?!” 虞候被这气势震慑住,手指金应河,喉咙里咕咕作响,半天说不出话来,副元帅金景瑞神色不变,旁边几位将领将手按在刀鞘上,姜弘立则站在远处冷冷朝这边张望。 金应河十几名亲兵纷纷拔刀,将他护在中心。 一名亲兵纵马疾驰,到后面招呼金应河麾下增援,正在行军的士兵们被这阵势吓住,都远远躲开。 金景瑞正要招呼众家丁上前,背后传来个沙哑声音,回头看时,正是统帅姜弘立。 “金副将拳拳之心,可昭日月,君上常对老夫说,金应河是个良将,可是以辅佐世子的人才,要我留意,罢了罢了,天兵大营就在前方,你们都把兵刃放下,莫非想在天兵面前内讧不成!我朝鲜国颜面何存?!” 金应河将顺刀狠狠砸在地上,翻身上马,率领亲兵奔驰而去,留下一众朝鲜将领面面相觑。 姜弘立见金应河远去,回头望向金景瑞,压低声音道: “让你和代善私下议和,秘密行事,你如何让他知道了!金应河这狗东西冥顽不灵,汉城官员都想让他解甲归田,上次咱们卖军粮的事情,他也知道吗?” 金景瑞刚要回答,前面塘马来报,刘总兵派人来接大家,要给众将接风洗尘。 姜弘立眼珠转动,眼下明军在沙尖子驻扎,构筑营垒,看样子是想在这里长期驻守,这和自己前几日所得情报有些出入。 “刘总兵为何不走了?按约定,明日便将到赫图阿拉了。” 刘綎从宽甸出发前,东路军的行军路线,姜弘立便已获悉。以他对刘綎了的解,这位莽夫刘大刀此刻应该狂飙突进,走在进攻赫图阿拉的路上,或者已陷入后金军围攻。 “或许是刘綎胆怯了,” 他安慰自己,马上招呼众将: “去总兵大营痛饮一番,大军合击,奴贼必败,此情此景,当浮一大白!哈哈哈哈!” 第006章 阿敏来了 万历二十三年,刚刚从抗倭援朝战场上凯旋回国的戚家军,在蓟州演武场被北兵屠戮殆尽,史称蓟州兵变。 此事发生后,南兵对朝廷失去信任,对北厂兵更有提防,原来就存有矛盾的南兵北兵更是水火不容。 按照原本历史位面,在后来的萨尔浒、浑河之战中,南兵辽兵相互掣肘,最终被后金军各个击破。 刘招孙从监军康应乾那里得知,此次东路军中五千浙兵,皆来自义乌。 从嘉靖中期开始,朝廷便在义乌招募南兵,用以绞杀倭寇,抵御鞑靼。 巅峰时期,驻守蓟镇的南兵达到三万人。 经过连续几十年征调,义乌兵源濒临枯竭,在御史的苦苦哀求下,朝廷才停止征召。 怪就怪龙虎将军努尔哈赤前期猥琐发育,也不招惹大明,直到去年突然发力,一下就把朝廷打懵了。 辽东局势大坏,万历皇帝一脸懵逼,没有任何准备,仓促之下,朝堂大佬们这才想起了当年屡战屡胜的戚家军,于是各派势力达成一致: 强令从义乌招募南兵。 康应乾带来的这五千浙兵,战力当然不复当年之勇,不过好歹也算戚家军余脉。更重要的是,这些南蛮子敢打敢拼,当然要比李成梁那几个不中用的儿子靠谱一些。 这支南兵的训练操典,完全是按照戚少保的《练兵实纪》进行。其将领,则是戚少保的养子,在浑河血战中力战殉国的戚金。 此次援辽,戚金奏称年老多病,未能随军赶来,只派了邓起龙、袁见龙等将领兵。 酉时初刻,天色渐淡,明军沙尖子大营。 游击将军邓起龙、哨官袁见龙按照戚少保操典扎营巡夜,看得旁边匆匆赶来的五千朝鲜兵前锋瞠目结舌。 浙兵垒鸣金吹角,辎重兵登台擂鼓,雄厚的鼓声在营地上空回荡不绝。 三通鼓声过后,营中断灭烟火,邓起龙登上高台,对底下军阵喝道: “官兵听着!” 高台之下,五千浙兵不动如山,齐声回应。 “有!” “夜巡谨慎!” 五千将士齐声大喝: “诺!” 邓起龙爆喝: “不得懈惰!” “诺!” “误了事军法不饶!” “虎!虎!虎!” 声势震天,不止是朝鲜兵,湖广、贵州重步兵也纷纷抬头望向这边,望着这支熟悉而陌生的大明军队。 待浙兵散去,便开始各自忙碌起来。随着时间推移,辎重兵每隔一个时辰便放定更炮一个,吹喇叭一声,打鼓一下。 各车营用车梁代替鼓槌,营兵轮番值夜,每隔一个时辰,敲打九次。 各马兵用铠甲代替鼓槌,马兵轮番值夜,每隔一个时辰,敲打九下。 入夜后,浙兵开始发放夜巡,车营、马营各悬挂一盏灯笼,为信号之用。 火兵在大营五百步外,每隔三十步点燃一堆篝火,熊熊燃烧的篝火照亮周围江岸,这样明军可以看见建奴来,建奴却摸不清大营位置。 刘招孙知道,杜松全军覆灭,其中一个原因便是辽兵在营中点燃篝火,成了建奴的活靶子。 当夜,沙尖子大营西北三十里外,山峦静谧,明军夜不收与后金前锋白甲兵展开小规模斥候战,这些夜不收都是刘綎麾下精锐家丁,装备精良,悍不畏死。他们与建奴白甲兵的战斗激烈而短暂,双方都是精锐强兵,在茫茫丛林中不死不休交换着生命。 夜幕之下的总兵大人中军大帐,却是歌舞升平模样,宛如在另外一个世界。 大帐之中,亮若白昼,觥筹交错,案几堆满醇香的美酒和烤熟的野猪肉。 明朝将领分席而坐,分别坐在总兵大人刘綎左右。 “君信!想死老哥了!粟林(朝鲜地名)一别,有二十年了吧,老哥去了播州,和杨应龙干了几仗,杀了好多个苗子,前几年朝廷用兵不断,兄弟我想着和苏东坡一样,回老家采菊东篱下,那啥,悠然钟南山,奈何几位阁老不放咱走!常想着咱在平壤杀倭寇的日子,罢了罢了,不提往事,伤心啊,这荒郊野岭,苦寒之地,也没啥好酒好肉·····” 帐中首位之上,皮肤黝黑的刘总兵举起酒碗,对左边姜弘立大喊大叫。 刘招孙望着义父,感觉刘綎此时古惑仔附体,正在和一位两肋插刀的好兄弟打招呼。 当年在朝鲜战场上,刘綎和姜弘立只是见过一面而已。 刘招孙暗暗叹服义父纯熟的演技,端起酒杯,喝了口清水,立即咧嘴咬牙,假装有点上头。 文官出身的姜弘立当然有表字,在这种场合下,明国总兵直呼表字,算是给足了这位朝鲜文官面子。 赴宴之前,这些朝鲜将领便被告知,奴贼已被杜总兵杀退,东路军可高枕无忧,今日只管一醉方休,不得提及战事。刘綎几位义子部将们一杯接一杯的给朝鲜人灌酒,酒过三巡,众将喝得东倒西歪,不成样子,唯独一个高大魁梧,剑眉星目的朝鲜将领,一直不怎么喝酒,只是大口大口吃野猪肉,连野猪皮都给吃了。 刘招孙不时打量着金应河,在东路军最后一战中,这员朝鲜猛将杀贼甚多,而且看样子和姜弘立等人也不对付,这样的人物无论如何是要争取到己方阵营的。 此时姜弘立喝的面红耳赤,大约是被刘綎感动,竟然从席上站起,上前抱住刘綎,使劲儿撞向总兵肩膀,像建州女真那样行抱礼,引得周围南兵将领一阵骚动。 “游骑不听能汉语,将军遂缚作藩生,配向东南湿卑地,定无存恤空防备,哈哈哈哈,” 姜弘立踏着节拍,吟唱起诗人白居易的《缚戎生》,听得一众武人云里雾里。 监军康应乾轻捋美髯,附和笑道: “姜大人莫不是在嘲讽辽兵?本官所知,李如柏、李如梅那群辽镇丘八,咳咳,” 康应乾说了一半,抬头望向帐中各人,见武将们没有表现出反感,这才继续。 “辽镇那帮人,常年和奴贼交往,本官看来,早已失去华夷之辨,坊间谣传,努尔哈赤曾是李成梁养子,不知真假,辽镇不可靠,李如柏作壁上观,幸而杜总兵已破奴贼·····” 帐中众武将一脸懵逼,各人虽听不懂缚戎生的言外之意,也不懂什么华夷之辨,不过听到最后是骂辽兵,这些南边将领无不点头称是。 坐在旁边的刘天星轻蔑的望向对面朝鲜将领,一言不发,一杯接着一杯喝着闷酒。 监军康应乾不时低语对他说些什么,刘天星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得意忘形的姜弘立。 “省吾,当年在平壤,你我并肩作战,杀得倭寇片甲不留,倭酋丰成秀吉亦不是对手!我等为万历皇帝除此大患,本官生平最是敬重张载、王阳明,省吾治国齐家,麾下人才济济,皆是良将。有省吾在,真乃大明之幸,苍生之幸啊!” 刘綎,字省吾,晚明武将都喜附庸风雅,喜欢给自己起一个莫名其妙的表字,刘綎也不例外。 很难想象,这位手持一百二十斤大砍刀在敌阵中猛砍猛杀的猛将,和孔圣人徒弟的三省吾身有什么联系。 两人商业互吹了几句,刘綎向姜弘立介绍几位义子,当介绍到刘招孙时,总兵大人放慢语速,举起酒杯,一字一句道: “小十三今日擒获了奴贼细作,好像是奴贼阿敏的白甲兵。” 刘綎表面云淡风轻,说到建奴细作时,注意到姜弘立脸上表情发生轻微变化。 姜弘立朝刘招孙拱手,眼中神色转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刘把总年少有为,不愧是将门之后,将来必成大器!本将敬你一杯,” 刘招孙举起酒杯,目光炯炯,逼视醉意阑珊的姜主帅,脸上表情变化: “姜大人不想知道,我等在建奴细作身上搜到了什么?” 刘招孙话未落音,大帐之中,气氛骤变,连一直沉默不语,脸色愁苦的朝鲜副将金应河也抬头望向这边,意识到将有大事发生。 大帐之外,刘綎精锐家丁只等号令,便要冲进来杀人,忽听外面有哨马来报。 “总兵爷,奴贼二贝勒阿敏,率兵已逼近大营,现在西北三十里外扎营!” 第008章 夜袭营门 万历四十七年三月初三,夜幕之下的浑江如黑色巨蟒,蜿蜒向北,两岸深邃的山林中,隐约有夜枭惨叫之声,接着是一阵激烈的利箭破空声与金属碰撞声。 皎洁的月光透过树林洒在林间雪地上,彻骨的寒意笼罩大地,林间不见一个活物。 忽然,一片白光散过林间。 但见长枪如林,铁甲闪烁,一队精壮甲士皆衔枚不语,形若鬼魅,在林间穿行。 地上丢弃着几具冰冷的尸体,各人身穿镶蓝甲胄,背插蓝色小旗,兀自双目圆睁。 这些都是镶蓝旗的精锐白甲,刚才猫头鹰的叫声便是这些人发出,他们在数倍于己的明军家丁围攻下,来不及逃走,全部毙命。 明军步兵前方不远,三五成群的马兵踏雪前行,各人双马,甲胄精良,一看便是家丁模样。 一支哨骑从前方返回,向主将回报形势。 “建奴不设暗哨,阿敏是真不把咱东路大军放在眼里!” 刘招孙立于马上,抬头望向北方。 月明星稀,雪后澄澈,视野辽远,正北方向五里之外,建州女真镶蓝旗大营清晰可见。 刘招孙身后,一千精锐死士正朝建奴大营赶来,把总心头升起冲天豪气。 “二贝勒,今日就先拿你开刀!” 刘招孙当然不是痴人说梦,他这次夜袭虽然只带来一千人马,却都是精锐战兵,其中包括: 总兵刘綎精锐家丁三百,浙兵长枪手五百,连同朝鲜弓手两百人。 游击将军邓起龙与朝鲜左副使金应河,都自愿加入了夜袭行动。 邓起龙率领的浙兵军容严整,这支带有戚家军血脉的强军,足够与八旗战兵正面抗衡。 而金应河麾下的两百弓手,是从一万三千朝鲜兵中挑选出来的精锐,朝鲜兵虽然整体战力堪忧,但是他们射术之精湛,不在建奴巴牙剌之下。 在原本历史位面上,擅长用弓的朝鲜兵却都装备鸟铳和后金军对射,由于鸟铳质量低劣,再加上战场风向问题,鸟铳发射后浓雾的烟火遮挡了明军视野,阵列陷入混乱,被女真猎人们一波重箭收割,溃不成军。 需要补充说明一下刘招孙筛选夜袭士兵的过程。 朝鲜军队汇入后,沙尖子大营兵力达到三万人,从三万人中挑选一千个能够夜袭的精锐,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这个时代士兵夜盲症比例,大大超乎刘招孙的估计。带上那些夜盲症士兵冲刺三十里去夜袭,估计还没摸到阿敏大营,便会走丢一半。 刘綎已经豁出去,将自己全部家当都押在了战胜努尔哈赤上。 这两天,刘招孙不厌其烦的给他历史知识普及,让这位大明总兵越来清楚,如果不能击退建奴,自己便将死无葬身之地。刘綎把周围能得罪的势力全都得罪,从辽镇到登州,从京师到朝鲜。李如柏、杨镐,还有很多人都在等着看他刘綎的笑话,有些人在等刘总兵菜市口一刀。忽悠朝鲜人说内阁有人,其实京师没几个文官愿意帮忙,当然,现在勉强有了两个文官死党:康应乾,乔一琦。 这次如不能胜,不用御史弹劾锦衣卫诏狱,杨镐和李如柏这两个死对头也能把他弄死。所以当听到刘招孙决定发动夜袭,总兵大人自然全力支持。这位准军阀,连夜派家丁清点物资。这一年多来,刘綎死皮赖脸从朝廷要来各类火器、铠甲,(虽说东路军火器匮乏)装备一千规模的精锐,还是绰绰有余的。 刘招孙也不客气,精良铠甲自不必说,除了弗朗机炮不带,留住大军守营,剩余的什么虎蹲炮、神火飞鸦、万人敌各式火器,能携带的全部携带,看得旁边众将瞠目结舌。 三百家丁装备线枪、大棒,以及少量弓箭万人敌,各人穿戴两层甲胄,锁子甲下还裹着层棉甲,乘双马,一马用作行军接近,一马用作冲锋袭击,这支三百人的骑兵力量作为机动兵力,牵制敌军反击,掩护长枪兵破营。 邓起龙率领的五百浙兵作为长枪兵,装备上两层厚甲,各人手持长枪腰刀标枪藤牌,另配五百辅兵,这五百长枪兵作为此次夜袭的主力,将组成鸳鸯战阵,在骑兵发动突袭后出现在战场上,收割建奴性命。 至于两百朝鲜精锐弓手,刘招孙给他们的装备更为豪奢,以至于众家丁都羡慕不已。朝鲜弓手每人一人双马,装备长短梢弓各一张,长弓用来破甲,短梢弓方便速射,另有重箭三十枝,轻箭八十枝,弦二条,弓插一件,箭插一件,扳指一枚,骑枪一杆,和家丁一样,朝鲜弓手也是身披两层铠甲,分别为锁子甲棉甲,头戴明盔,只露眼睛在外,与建奴对射时,除非被命中面门,否则绝难被一箭射死。 除此之外,随行辅兵还携带有数量可观的虎蹲炮、万人敌。 所谓虎蹲炮,其实类似于后世的迫击炮,形状类似猛虎蹲坐在地上,因此得名。明朝初期,虎蹲炮便有应用,主要分布于九边,经过长期发展,到这个时候,大明虎蹲炮射程约在二三十步,射程虽近,然而威力惊人,特别适合用以山地地形作战。 至于万人敌,可以理解为明代的手榴弹或是手雷,不过体型要比后世的手雷大出很多,约莫有篮球大小,外面是一层石头壳子,里面空心,塞满炸药,用土填满空隙,一般是用作守城,放在边墙垛口,敌军攻城时从城头抛下去,即便没有爆炸,也能砸死砸伤几个倒霉蛋。据刘招孙所知,这玩意儿一旦爆炸,威力惊人,而且由于设计粗糙,万人敌对敌人的伤害完全是随机事件。据说有的人站在万人敌旁边不会受伤,而另一些敌人站在百步之外就被石子打中····· 万人敌威力虽然不大,但爆炸响声音惊人,夜袭时给镶蓝旗大营扔几个,睡得再死也会被吵醒,深更半夜这么搞一搞,说不定还能引发一场营啸。 子时初刻,在黑夜中摸索了一个多时辰,刘招孙和金应河率先抵达董鄂里镶蓝旗大营外围。 大营周围建奴哨探已被前面家丁除掉,刘招孙让众人就地休整,清点人数,三百家丁、两百朝鲜弓手,走丢了十五人,刘招孙也不打算回去找,而是在两名夜不收带领下,登上大营周边一处高地。天黑路滑,沿途摔了两跤,好在夜不收熟悉地形,三人登上高地,建奴大营尽在眼底。 刘招孙在心中计划了一番,不由冷笑,戚少保说过,凡是野地设营,都要探其地形,或守平野,或据险塞,或进退便利之处,牲畜水草方便。 阿敏将大营设在董鄂路山坳,临近江岸,处于洼地之中,如果能将浑江引入,便是萨尔浒版的水淹七军了。 “奴贼连胜两场,难免得意忘形,再者说,阿敏见我大军犹豫不前,以为我军丧胆,所以才敢如此托大,” “十三爷,这鞑子根本就不会守城!” 从高地下来,刘招孙令各人将来时乘坐的马匹换下,换成马力充沛的备用马匹,准备发动夜袭。 金应河望着眼前后金军大营,却是脸色不变,他走了一个多时辰夜路,此刻早已磨刀霍霍,正用朝鲜语低声向周围弓手筹划如何进攻。 刘招孙叫来夜不收把总,是一个陕西籍的马兵,瘦削精干,跟随刘綎多年,名字叫做章东,外号章麻子。 “十三爷,我们今日白天哨探,奴贼扎的是个车营,外边用战车、辎车、牛马车堆成一圈,营门口设置有拒马、陷马坑,营中情况,离得远,没有哨探得知,” 阿敏没有想长期驻守董鄂路,亦不把明军放在眼里,扎营才草率,连暗哨都不设置,只靠些拒马陷坑,就想阻挡明军。 刘招孙招呼众人上前,抬头望向章东,低声道: “章麻子,看到没,对面山上,你派人在各处树林山石之中,多放些大火把,浇上桐油,等待会儿咱们打起来,就让他们在山上放火,点几个万人敌,声势越大越好,奴贼混乱之中,必搞不清咱们兵力位置,必然慌乱!我们便多容易撤走!” 章东立即领命而去,安排几名精干夜不收上山准备放火。 刘招孙转身望向金应河,在他看来,两百朝鲜弓手最适合作为伏击之用。 “金将军,你亲率弓手,隐匿于周围高地,封锁营门,防止奴贼出营,待长枪兵抵达后,便掩护长枪兵对阵,” 金应河闷哼一声,相比做伏地魔,他倒更愿意和刘招孙一同冲入敌营厮杀,不过在出发之前,邓起龙便再三叮嘱,要朝鲜人给他的长枪兵提供掩护,压制白甲兵重箭,否则等建奴反应过来,己方这五百长枪手,只能成为对方的活靶子。 最后,刘招孙又向众人指明对面大营几处陷阱拒马,让各人冲击时注意规避。安排完毕,他便率领三百家丁,手执线枪、大棒,乘着夜色,纵马冲向大营。 三百匹战马高速冲锋,一往无前,马蹄如雷,大地微微震动。 距离建奴大营还有百步左右时,嗖嗖几支冷箭从营中射出,前面一名家丁被射中胸口,叮当声响,却并无大碍。 接着,营中传出几声惊恐不安的满语以及凌乱的鼓声,借着营门熊熊燃烧的篝火,隐约看清几个满脸惊慌的镶蓝旗余丁身影。 刘招孙提枪指向眼前高高飘起的金钱鼠尾辫,怒声咆哮: “杀建奴!” 第009章 慌什么 二贝勒阿敏随大汗歼灭杜松,击溃马林,提前从界藩返回都城赫图阿拉。 刚回都城,便听留守福晋们说又有一股东路军进犯,从浑江朝这边过来,沿途攻破好多寨子,杀了好多建州人,很快要来赫图阿拉了。 虽说建州女人骁勇善战,但毕竟是女流之辈,拉不开硬弓,轮不起大棒。 尤其是皇台吉、代善几个贝勒的女人,床笫功夫确实不错,但让她们去击败刘綎,当然是扯淡。 所以听说英明汗还在萨尔浒,暂时无法赶回时,大家就有些慌。 二贝勒被一群福晋围在中央,只感觉周围叽叽喳喳稀里哗啦,比南蛮子的鸣放火铳还要吵。 “慌什么?” 建州女真与蒙古长期联姻,所以诸位贝勒都是娶的蒙古台吉的女儿,当然也把各位格格作为政治联姻工具嫁到蒙古各部。 阿敏对这些蒙古福晋们没啥好感,总能闻到她们身上有股羊膻味儿,很刺鼻。尤其是皇台吉的福晋,叫个什么博尔济吉特·额尔德尼琪琪格。 二贝勒甚至连这女人的名字都记不清,这位福晋虽然颇有些姿色,比辽东汉女也不差,阿敏却很待见,只因为她是皇台吉的女人。 “慌什么?!” 阿敏一把推开冲到前面的博尔济吉特,这个皇台吉的女人最是积极,唾沫星子都喷到他脸上了。 “西边杜松、马林两路明军,几万人马,一日之间,便被大汗全灭了,镶黄旗杀得南蛮子一个不剩,杜松尸首被他们砍成八块!慌什么?!这个刘綎也是来给咱大金送军功的,记住,朝鲜人除了吃泡菜,啥都干不了!告诉你们!大汗正在回赫图阿拉路上,大贝勒为先锋,明日便能赶到,我先率镶蓝旗勇士,去南边斩杀刘綎!” 阿敏说罢,带着他的贴身戈什哈冲出福晋包围,回到自己衙门,连夜谋划出兵之事。 作为舒尔哈齐的第二子,坐拥三十三个牛录的镶蓝旗固山额真,二贝勒阿敏当然不会忘记当年父亲被努尔哈赤杀死的事情。 此时的建奴女真尚属部落统治时期,为父报仇这种儒家思想在这里并不流行,十八年前,建州女真二号人物,努尔哈赤的亲弟弟舒尔哈齐因判乱被哥哥处死,其长子,第三子皆被杀死。 阿敏当时没有参与叛乱,侥幸未死,并分到了父亲一半的牛录,成为镶蓝旗旗主。 尽管没有对阿敏下死手,这些年来,努尔哈赤对镶蓝旗的监视,从来就没有放松过。 尽管阿敏处处避让,这位叔父却是步步紧逼,幸好还有海西女真和明国这两个心腹大患,英明汗才没来得及对二贝勒下手。 当然,阿敏能活到现在,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手里有这三十三个牛录,将近一万名战兵。 歼灭杜松、击溃马林的战斗,英明汗都没怎么让阿敏参加,而是把军功给了皇台吉多尔衮他们,建州女真崇尚军功,现在刘綎来了,其他贝勒暂未赶到赫图阿拉,阿敏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在众位福晋死缠烂打下,二贝勒不得不留下了十三个牛录防守赫图阿拉,他自己亲率剩余二十牛录,马不停蹄赶往宽甸方向,准备给南蛮子迎头一击。 镶蓝旗主力经过董鄂路时,阿敏接到哨探禀报,说是大汗率兵四千回到赫图阿拉,同时令镶蓝旗十三个牛录不得南下,提防从呼兰路进犯的明军。 大汗用兵还是过于谨慎了些,此时明国两路大军皆已溃败,而呼兰路这股明军统帅是李如柏,据他所知,李如柏绝无可能去进攻赫图阿拉。 所以阿敏有理由相信,这是努尔哈赤削弱镶蓝旗实力,阻挠自己立功。 他心中恼怒,正准备率领大军全力进攻,一鼓作气灭掉刘綎,抚西额驸李永芳带着杜松的令箭来了。 李永芳原是抚顺游击,努尔哈赤攻打抚顺时,他未做抵抗便率兵投降,成了大金忠臣,为努尔哈赤器重,继续驻守抚顺。此外,老奴将第七子贝勒阿巴泰之女嫁给李永芳为妻,因此李永芳被称为抚西额驸。 李永芳从赫图阿拉星夜赶来,没来得及喝口热茶,便让阿敏暂停进攻,对刘綎可以智取,不必强攻。 阿敏虽是立功心切,但也想保存镶蓝旗实力,不能白白折损勇士性命,他听了李永芳假冒明军,持杜松令箭引诱刘綎冒进之计,立即安排十几名马兵,穿上明军战袄,跟李永芳手下包衣奴才,向南去了。 于是,就有了之前刘招孙斩杀杜松塘马那一幕。 直到午后,包衣奴才还没有回营复命,镶蓝旗派出的马兵也不见踪影。 抚西额驸颇有些忧虑,在他的建议下,阿敏下令在董鄂路就地扎营,再次又派出白甲兵向南哨探。 黄昏时分,这次哨马终于回来,并且带回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明军在浑江沙尖子山岗周围扎营,从西南赶来的朝鲜兵马,与明军汇合,此时刘綎麾下兵力约有三万人。 这位幸存的巴牙剌还告诉他二贝勒,自己率领的五名白甲兵,半途被一群明军家丁围攻,也不知是哪里的人马,凶得很,杀光了他的人。 说罢这些,巴牙剌脑袋一歪,便死了。 日头西沉,大军夜间不便行动,继续进攻已不可能。 二贝勒双眼血红,用马鞭朝李永芳打去,也不管他是什么驸马,指着鼻子骂道: “老子清晨时就说灭了刘綎,你要弄什么“智取”,现在砧板上的山鸡飞走,还折损这么多勇士,若不是大汗宠幸你,老子今日非剐了你这汉人尼堪!” 李永芳被打了几鞭子,还好穿着棉甲,没什么大碍,他虽是抚西驸马,是努尔哈赤智囊,然而和这些真正女真主子比起来,只是条会说话的狗,而且是那种说错话,就被主子打死的狗。 他对眼前这位镶蓝旗主子并无好感,三番五次在大汗面前说二贝勒坏话,日日都在盘算着如何削弱镶蓝旗。 不过现在情况危急,关乎大金国势兴衰,关乎建州八旗名誉,作为大金国的忠臣,作为抚顺驸马,哪怕真被眼前这莽夫剐了,忠君爱国的李永芳也不能坐视不管。 “主子!莫要动怒!勇士们当然不会白白折损,等攻破南蛮子大营,生擒刘綎,主子想剐他多少刀都可以!只是现在,需要尽快探明军情,那刘綎怕不是得知杜、马兵败,所以停军不前,想要自保?” 阿敏怒火中烧,脑子嗡嗡作响,他对大汗并没有什么感情可言,当年舒尔哈奇被幽禁致死,阿敏已经二十五岁,这次建州女真高层的残酷权力斗争,给了他很大刺激。 阿敏麾下牛录有三十三个,仅次于努尔哈赤本人的四十五牛录,这三十三个牛录当然不是努尔哈赤赏赐给阿敏,而是从他死去的父亲手中继承来的。按照建州女真制度,旗主死后,旗中财产由其子继承,大汗是没有权力轻易剥夺的。 总之,武力才是一切。 “杜松、马林人马已被大汗歼灭,东西道路被大金军封锁,刘綎如何得知?定是你派出的包衣阿哈误了大事!” 说到这里,阿敏气不打一处来,抡起马鞭又要抽打李永芳,鞭梢被从后面拽住,回头看时,是他六弟和硕贝勒济尔哈朗。 “二哥,那明人狡诈,此事还要从长计议,当派人回赫图阿拉禀告大汗,是继续向南还是屯兵驻守,要大汗定夺!” 阿敏这个六弟平日与皇太极莽古尔泰代善等人关系密切,颇得努尔哈赤信任。这次镶蓝旗主力南下,济尔哈朗被派到军中,名曰相助,多少有牵制监督阿敏的意味,这其中的道道,三十三岁的阿敏当然是看得见的。 二贝勒知道,自己可以鞭打李永芳这条汉狗,却不敢动和硕贝勒,否则努尔哈赤绝不会轻饶他。 “今夜在董鄂路休整,明日命勇士皆食炒面、给马饮水,一举占据沙尖子山岗,还是老法子,自上往下冲击,把这群南蛮子赶到浑江喂鱼!六弟,让你手下巴牙剌回国都禀报大汗,让他老人家定夺!相信大汗会同意进兵的!” 商议完毕,阿敏斥退两人,单独召集各牛录额真议事。 二十个牛录共计七千六百人,加上随行余丁、包衣阿哈,阿敏手上兵力将近一万人。 从界藩城、尚崖间的战事可以看出,南蛮子不堪一击。 阿敏以为,用一万人马吃掉刘綎和姜弘立的三万大军,应该问题不大。 在原本历史位面,正如阿敏所料,明军和朝鲜兵三万多人,总共也就坚持了一天不到。 “明日只管精骑齐突,猛砍猛杀,不必爱惜马力,不要害怕南蛮子火器,我在界藩城亲眼所见,那玩意儿炸膛炸死的杜松家丁比击中的镶黄旗战兵多得多!” 众牛录额真仰天大笑,各人脸上露出嗜血凶光。 安排完明日战事,将近子时,阿敏解下铠甲歇息,昏沉睡去,他梦到了那个女人博尔济吉特,这个蒙古女人在梦里还是喋喋不休,吵个没完。阿敏大吼一声,那女人就消失了。 忽然,大营中传来闷雷响声。 “好生奇怪,这里为何下雪天打雷?”二贝勒兀自怪道。 他还在惊讶,那雷声变得密集起来,而且距离自己大帐越来越近。 外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战马嘶鸣声,包衣奴才们发出惊恐不安的尖叫声。 “南蛮子夜袭!” “二贝勒,南蛮子打来了!” “我知道!” 两名贴身戈士哈冲进帐篷,不由分说一把就要抱住阿敏,把他往外拉,阿敏推开两人,怒道: “慌什么?!一群不知死活的南蛮子,赶来这里送死!擂鼓,召集死兵,杀光他们!” 阿敏穿戴好铠甲,带着两名戈士哈走出帐篷,周围镶蓝旗战兵丝毫不显混乱,有人从大帐中出来,手执武器朝南边打量。 只有些包衣阿哈像没头苍蝇似得到处乱窜,嘴里喊着“明军来了!明军来了”的话语。 阿敏阴冷的注视着这些被吓傻了的包衣,大营南边升起漫天火焰,远处山林之间,也更着燃起熊熊大火,不时有闷雷爆炸声传来。 “天杀的南蛮子,来了这么多人,镶蓝旗军功到手了!” 第010章 杀阿敏 镶蓝旗大营南门,金应河手持两石硬弓,不停朝奴贼射击。 五十步内,破甲箭可以轻易射穿锁子甲,那些只穿着一件棉甲就出来送命的包衣辅兵,直接被射个对穿,很多人挣扎着滚落陷马坑,被里面锋利的竹签扎成刺猬。 朝鲜弓手们占据有利位置,封锁住南门道路,两百张弓弦同时震动,如蜂群掠过天空,嗡嗡作响。 一些慌不择路冲出营门的镶蓝旗战兵和包衣,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被重箭带走了性命。 镶蓝旗大营南门倒下几十具尸后,终于有战兵赶到,举弓向明军还击。不过他们视野受阻,而且处于下风口,遭到多支重箭打击,不得不退往营中。 金应河靠在那颗柳树上,从身上取下椰瓢喝水。 此时对面大营内火光冲天,无数顶帐篷被火点燃,万人敌爆炸像闷雷,让人胆战心惊。 包衣如炸了群的马匹,在大营四处狂奔。 眼前的营门已经不见有奴贼身影,金应河估计他们转身救火去了,于是吹响口哨,召集弓手。 “抵近营门,换轻箭朝北边抛射!” 跟随朝鲜弓手而来的明军火兵隐藏在树林后,此刻见周围没有危险,连忙挑着箩筐狂奔到去营门口割奴贼首级,金应河望着狂奔的背影,无可奈何: “戚少保曾说,自来北军临阵,专好争功,杀倒一贼,三、五十人互相争夺。看来这南兵也要沾染北兵嗜好首级的习性了!” 说罢他换上轻箭,骑马朝营门口走去,身后弓手不解道: “将军,天兵还在营中冲杀,咱们这般抛射过去,怕会伤到自己人,” 金应河神色不变,调转马头,望向众人: “刘把总他们都是全身披甲,轻箭伤不了,乘奴贼还没有披甲,抛射可以多杀一些,等长枪兵赶到,咱们再和白甲兵对射!让鞑子知道朝鲜不是无人!” 距离金应河几百步之外的大营之中,上百支神火飞鸦被明军点燃,旋转飞向天空,在空中如天女散花般到处乱飞,最后重新回到地面,剧烈爆炸后引燃了帐篷。 所谓神火飞鸦就是一种火箭雏形,制造颇为粗糙,一根竹枝糊上纸张,后面填充火药,发射起来没有什么准头,所以通常用于集中发射,给敌人造成杀伤,其飞行轨迹诡异,和万人敌一样让人防不胜防,有一支在点燃后调转方向直接朝刘招孙脑袋飞来。 一队队战兵来不及披甲便冲出帐篷,他们手持顺刀、长枪之类的兵刃,试图阻挡明军家丁。 不过这些人显然高估了自己战力,很快被家丁们杀死。 刘招孙策马躲过一支长枪刺杀,挥舞大棒将迎面而来的后金兵砸翻在地。那建奴颇为强悍,挣扎着想要站起,后面家丁纵马跟上,刺入后金兵小腹,马速不减,骑枪将他高高挑起。再次摔落时,百十骑家丁呼啸而过,那后金兵便成了肉泥。 刘招孙点燃万人敌,对家丁大声喊叫,命令他们把万人敌都投入帐篷。 周围到处都是人叫马嘶声,也不知道家丁们有没有听见他说话。 包衣兵估计平日里被主子们打骂过甚,精神高度压抑,在夜袭的刺激下,很多人精神都有些崩溃,在营中到处乱跑,发出些无意义的尖叫。 刘招孙用刀柄拍打马腹,河间马嘶鸣一声,喷出大团大团白气,加速朝前冲去。 他们已突破营地南边,进入中军大营位置,周围抵抗的战兵开始增多,甚至还有巴牙剌精锐,这些八旗中的精锐,此时也不急着攻击对手,而是就地组成战阵,朝这边步步逼近,看来是想吃掉刘招孙他们。 万人敌被扔进一个帐篷中,片刻之后,帐篷中传来阵阵惊叫声,一群来不及披甲的战兵,全身扎满石子儿铁钉,尖叫着冲出来,他们挥舞兵刃,怒声咒骂。不等展开反击,便被后面冲上来的骑兵用线枪刺死。 阿敏没有想到,孤军深入的刘綎竟敢会主动进攻自己,而且是夜袭。 如果让二贝勒重新选择,他绝不会在董鄂路扎营,这里周围高,中间低,地势完全不利于己方防守,也不能发挥镶蓝旗步射的威力。 敌军骑兵从上往下进攻,冲击更是无往不利。 当刘招孙率家丁往下冲击时,两百多人气势如虹,隐隐有千人夜袭的阵势。 家丁们从南营门突破,开始往北突进,一些零星的战兵被杀死,刘招孙惶恐不安,因为他始终没遇到镶蓝旗主力的反击。他心里清楚,凭自己这两三百人,绝不是镶蓝旗对手。如果邓起龙不能及时赶到,组成战阵掩护撤退,不用巴牙剌动手,几百名死兵就能将他们全部杀死在这里。 不过现在顾不上那么多了,刘招孙心念闪动,望见路边一个受伤包衣蜷缩着身子,大声喊叫饶命。那包衣腿部受伤,已是不能逃走。 “阿敏那狗崽子在哪里!” 刘招孙策马上前,枪头抵在那包衣脖子上。 身后两名家丁簇拥上来,从不同方向护住十三爷,防止奴贼袭击,包衣被这阵势吓住,语无伦次: “回主,主子,大爷,别杀我,二贝勒营帐在东边,奴才这就带你们去,” 刘招孙心头无名火起: “老子不需要奴才,滚!” 顺着包衣手指方向,一队战兵正在集结,颇为凶悍,他们手持厚盾,还带着些飞斧投枪之类的兵刃,尽管营中乱作一团,这些甲兵却显得从容不迫。 刘招孙心头一阵发紧:“建奴死兵?” 包衣奴才听见这话,连忙附和道: “是的嘞明军爷爷,这些都是主子们刚从赫图阿拉北边抓来的生女真,不怕死,可厉害得很,一个人可以打十个汉人·····” 看来局势发展和他所料的一样,阿敏狗贼这么短时间内便发动了反击。 “明军爷爷,莫要杀我,我会骑马,也帮你们杀·····” 刘招孙眼闪过寒光,骑枪飞速刺出,包衣奴才还没反应过来,脖颈便被刺了个对穿,嘴里发出呵呵声响,软软倒在地上。 刘招孙看也不看那包衣尸体,招呼几个家丁上前: “再叫几个人来,随老子去杀阿敏!” 两个家丁愣了片刻,他们都是悍勇之辈,早不看重生死,只是听十三爷这么说,两人感觉有些惊讶。 刘招孙看出他们心思,笑道: “后面几千战兵马上就围上来了,咱们没有别的路,杀过去,从北门出去!” 两名家丁齐声答应,立即调马去招呼其他人。 此时火光四起,地面上到处都是受伤乱跑的包衣兵,镶蓝旗战兵和马兵开始集结。 身后家丁们刚才冲阵的地方,此时密密麻麻站满了战兵,他们中至少有一半已经披甲,精良铠甲放射着冰冷的光泽。 集中兵力斩杀阿敏,即便不能宰了这狗崽子,也能乘乱逃出去。 家丁们陆续赶来,粗略清点了一下,剩余两百六十多骑,短短半个时辰不到,便折损了三十多人。 刘招孙环顾四周,家丁各人身上都沾满血迹,也不知道是建奴的血还是他们自己的。 背后传来满语喊杀声,隆隆马蹄声,这些镶蓝旗勇士,刚刚胜过杜松、马林,士气高涨,突然被明军夜袭,被明军火箭和万人敌轮番轰炸,有些人还被狂奔的包衣踩伤,他们心中如何不恼怒?各人无不想将这伙明军骑兵活捉,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狠。 刘招孙身体微微颤抖,刚才血战时他还不觉得恐怖,这一刻当他听到隆隆马蹄声后,终于见识到了建奴真正实力,他感觉整个营地仿佛都在颤抖,心中惊慌。 “奴贼上来了!十三爷,裴某先走一步!” 裴大虎调转马头,面朝追兵方向,缓缓抽出顺刀,准备驱马冲阵,进行最后的战斗。 他马头拨转,缰绳被人扯住。 “老裴,走,随我斩杀阿敏!” 这时,南门传来惨叫,成百上千支轻箭划破夜空,如雨点般倾泻在镶蓝旗战兵头顶上。 很多没来得及披甲的战兵被轻箭射中,哀嚎着在地上乱滚。 “是朝鲜人轻箭,金应河还是有点本事的!否则也不敢这时候射箭,” 刘招孙大声呼,收拢家丁继续冲锋,他举起线枪,指向阿敏大帐: “冲!杀阿敏,总兵爷有重赏!” 两百六十多名骑兵排成严整阵列,十人一队,轮番向前冲锋。 排山倒海之势朝中军大帐冲去,一些未及躲闪开的包衣兵被马头撞倒,淹没在奔腾的马蹄中。 中军大帐位置,阿敏麾下精锐葛士哈们见明军冲来,立即发动反击,他们站在侧翼五十步外,用重箭朝家丁射击,在这个距离内,破甲弓可以轻易撕烂明军双层铠甲,很快便有几人被射中坠落。 家丁颇为凶悍,在遭到戈士哈袭击后,立即发动反击,侧身用三眼铳还击,双方相互对射,乒乒乓乓,好不热闹。 刘招孙见状,大声呵斥道: “不要管他们,向前冲击!” 这些戈士哈数量不多,他们是八旗之中最精锐的武士,区区十几人便能给两百多骑兵造成严重威胁。 “邓起龙应该到了北门,金应河在哪里?让他赶紧去北门掩护长枪兵对阵!” 计划总比变化快,按照原本计划,此时邓起龙应该和金应河一起,在南门与镶蓝旗战兵对战,掩护家丁从南门撤离,没想到阿敏防备如此空虚,只是一个冲锋,便快要将大营击穿。 当然,此时再要回南门,却是不可能的,刘招孙估计,身后至少有三千多真夷战兵在追击他们。 一名家丁掉马去通知金应河,刘招孙望向家丁背影消失在混乱的大营中,默默为他祈祷。 阿敏中军大帐就在眼前,斩杀阿敏只是说说而已,冲击建奴中军大帐,才能吸引镶蓝旗主力,金应河邓起龙便能更容易攻破北门。 总体来说,夜袭颇为顺利,只是眼下被杀死的,大都是些包衣辅兵,这些辅兵填壕挖沟还可以,真到了战场上和别人拼命,肯定没什么战斗力。 镶蓝旗七千人马,如一头恢复神智的巨兽,正挥舞爪牙,要把他们这几百人咬死。 众家丁刚冲了一半,前方出现越来越多的建奴死兵。 这些死兵来自赫图阿拉往北更偏远的深山密林,也被称为生女真。 相比建州女真,生女真部落发展落后,战力更为强大,被建州女真掳掠来,打仗时作为炮灰冲在前面消耗敌人火力。 死兵们手持厚盾,排成严整队列,挡住众家丁去路。刘招孙看那盾牌厚度足足有三寸,知道重箭根本无法将其洞穿,更别说是三眼铳。 如果用线枪或马刀劈砍,这两百多人便会陷入与死兵的鏖战中,等后面战兵围拢过来,大家便死无葬身之地。 想到这里,刘招孙下令绕开死兵阵列,从旁边疾驰而过,将各人身上剩余的万人敌、灰瓶等物全部扔向死兵方阵。 死兵不等骑兵靠近,便用步弓射击,还好周围光线昏暗,对方又是从明亮处攻击明军,大多数箭支射偏,没有击中目标。 重箭嗖嗖的从刘招孙头顶掠过,身边有几人中箭落马,剩余各人紧贴马腹,堪堪躲过弓箭射击,急忙往北冲去。 第011章 援兵与突围 “费扬武,你去召集旗中巴牙剌,挡住这支明军去路,我看刘綎是吃了豹子胆,敢袭击咱镶蓝旗,老子非活剐了他!” 一名年轻武将与阿敏撞了下肩膀,行了建州贵族之间常见的抱见礼,抬头向二贝勒,待阿敏说完,才不急不慢道: “二哥,大贝勒给你说了没有?” 阿敏愣了一下,眼中精光汇聚。 “说啥?” 他知道这费扬武性情平和,年龄不大,却像浑河里的千年老鳖,做事总是不紧不慢。 也亏得他这个性子,在大汗诛杀其他侄子时方才幸免于难。 阿敏见弟弟欲言又止,斥退周围戈士哈,旁边站着的济尔哈朗、李永芳知趣的走开几步。 见周围没人,费扬武才开口道: “二哥,我在赫图阿拉时便听人说,代善在招降朝鲜人,东路军朝鲜都元帅,一个叫姜弘立的文官,听说要投咱大金了,” 阿敏露出惊讶之色,过了一会儿,又有些不屑。 议和这样的大事,努尔哈赤竟没有派自己去,而是让一个话都说不利索的代善去做,要知道自己可会说朝鲜话。 阿敏现在已经习惯被努尔哈赤孤立,听了费扬武这话,不以为然: “是又如何?那朝鲜武备松弛,去年冬天兵士饿死几百人,还要咱大金接济,他们投不投降咱大金,与这东路战事都无甚干系!” 费扬武见兄长如此,也不再废话,开门见山道: “刚才安克山回来禀告,说是在南门有朝鲜弓手射杀咱们,死了好多个战兵。” 安克山是费扬武麾下牛录额真,也是小贝勒心腹,阿敏眉头微皱: “许是刘綎招募的朝鲜家丁,不要管他,全力围攻这伙马兵!” “二哥,此事恐怕不是咱们想的这么简单!” 作为舒尔哈齐的第八子,费扬武今年不过十五岁,正是后世高中生的年龄,却统领三个牛录,一千多名战兵,成为镶蓝旗中层将领。 此人心思缜密,在诸兄弟中,属于智勇双全的将才,也是公认的阿敏接班人,他与济尔哈朗不合,平日里与镶黄旗、正黄旗的几位贝勒若即若离,关系疏远,倒是和阿敏走得很近。 建州女真宠爱幼子,舒尔哈赤在世时,便对小贝勒很是宠爱,舒尔哈赤被杀时,费扬武不到六岁,八旗上层将他当成灾星,避之唯恐不及。费扬武孤苦可怜,阿敏冒着被杀头风险,将他抚养长大,小贝勒对阿敏很是感激,将他当做父亲一样的人物,平日对兄长言听计从,阿敏对小弟也没有什么提防,把他当做为数不多可以完全信赖的亲人。 听说朝鲜兵出现在大营,费扬武立即赶来向兄长说明,同时说出自己的担忧。 “二哥,你说那朝鲜兵是不是和代善有什么谋划,专打咱们镶蓝旗?若是镶黄旗正黄旗在这,肯定遇不上这伙朝鲜兵!” 阿敏惊讶望向这个小弟,没想到他小小年龄,城府如此深沉,不过也可以理解,亲眼目睹父亲被幽禁,兄弟被残杀,再单纯善良的人也会迅速成长。 “代善没这么下作,不过你说的对,咱们以后不可不防,朝鲜人委实可恶,早些年打杀咱们采参人,当年壬辰倭乱,大汗请求出兵帮他们击退倭寇,竟被拒绝,如今又帮着南蛮子打咱们,等我将来整顿兵马,一定要攻下汉城,亲自抓了光海君那狗贼!” 费扬武对遥远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他打断兄长,问道: “二哥,眼下如何对付这伙明军,” “关门打狗,杀光他们!明日把人头送给刘綎,让他好好看看!和我大金军作对的下场!” 二贝勒当然不会给这群马兵逃走的机会,如果让明军拍拍屁股走人,镶蓝旗的脸就没地方搁了。 李永芳济尔哈朗这两个狗贼都等着看镶蓝旗笑话,阿敏当然不会让他们得逞。 “你亲带巴牙剌,挡住他们,对了,莫让济尔哈朗插手,这狗东西最近和代善走得近,要防着他!” 阿敏其实心中有些慌乱,镶黄旗正黄旗刚打了胜仗,其他各旗也颇有斩获,大家士气正旺,眼下若是镶蓝旗被明军偷袭,他在旗中地位便会不稳,不要说代善皇台吉找自己麻烦,就是旗中一些中层将领,也会背后搞小动作。 费扬武知道二哥心思,连忙领命而去。 此时镶蓝旗大营渐渐恢复平静,四处狂奔的包衣或被明军家丁杀死,或被后金战兵干掉,下场颇为凄惨。 刘招孙率领残余家丁,一路向北狂奔,沿路收拢跑散了的家丁,将挡住去路的奴贼全部斩杀。 一队精骑汇成红色铁流,所向披靡,然而在大营北门被死兵挡住。 身披重甲,挥舞盾牌的死兵源源不断冲上来,逼近骑兵之后,便将手中铁骨朵、飞斧猛地掷出。 这个距离内投掷武器,杀伤力令人恐怖,被砸中非死即伤。众家丁用线枪猛烈劈刺那些死兵,然而死兵击之不退,杀之不绝。 一枚枚万人敌在盾阵中炸开,在剧烈的爆炸声中,场中血雨飞溅,四处都是死兵痛苦哀嚎声,他们死战不退,炸开的位置旋即被人重新补上。 “撤!” 刘招孙大声喊叫,第一次对建奴死兵产生了莫名的恐惧。 家丁们已无法脱身,追上来的镶蓝旗战兵狠狠咬上了骑兵尾巴,双方都是骑马砍杀,互有死伤,奴贼人数占优,将明军家丁一点点朝死兵盾阵逼去。 “十三爷,怎么办?” 刘招孙望着这群杀之不去、越来越多的镶蓝旗死兵,心头涌起绝望之感。 冲阵之前,他低估了死兵的战斗力,现在后悔却是来不及了。 穿越过来一天不到,就要死在这里,他心中不甘啊。 家丁们没有携带破甲箭,轻箭对死兵伤害有限,失去骑兵优势的骑兵,战力比不上普通步兵。 “谁还有万人敌,一起扔出去,炸开缺口,冲出去,能逃走都逃,走不了的,自行了断!” 最后五枚万人敌被点燃扔向死兵方阵,轰隆几声巨响,厚实的盾阵重新被炸开一个窟窿。 身后传来满语叫声,一个年龄很小的后金将领,骑在马上大声叱咤,指挥真夷上前攻击明军。 杀红眼的镶蓝旗真夷甲兵,拎着顺刀疯狂砍向马腿,一名家丁胯下战马受惊,摔落在地,十多把顺刀齐齐杀到,片刻之间便将他剁成肉泥。 前面刚刚出现的盾阵缺口飞快被死兵补上,望着身后黑压压的女真猎人像潮水般淹没后面的家丁,刘招孙夹紧马腹的双腿开始有些颤抖,他并不怕死,只是现在很后悔刚才为什么不见好就收,在斩杀几名建奴后,立即向北突击。 不过后悔也没用了,还好眼前这些家丁对刘家足够忠诚,各人也是悍不畏死,否则换做其他人面对这种情况,早就全部逃走了。 “杀!杀光建奴!” 刘招孙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也不再过问前面的死兵盾阵,调转马头,准备冲向身后几千名真夷战兵。 剩余诸位家丁见主帅如此,各人也将顺刀、线枪拔出,抬头望向远处密密麻麻的建奴战兵,发出低沉怒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人发现身后的死兵盾阵竟然有些松动,一些死兵转身向营门而去。 接着,远处传来密集的铠甲震动声,长枪刺入铠甲的刺耳金属声。 越来越多死兵怪叫着,转身迎战背后冲来的敌人。 裴大虎已经做好了和建奴同归于尽的准备,这位刘綎麾下最忠诚的家丁,宁死也不愿落在奴贼手中。 “裴大虎,留着这条命杀鞑子!看到没,邓起龙来了,随我杀过去!” 刘招孙率领残余的两百多家丁越过陷马坑和栅栏,冲出北门。北门地面上,倒着密集的战兵尸体,一队队手持顺刀、大斧的镶蓝旗勇士,在浙兵密集的长枪攻势下节节败退,这些女真猎人们拥有强悍的体力和武力,然而面临长枪兵集中突刺,单人的英勇没有太大价值。 “杀!” 镶蓝旗追击明军家丁的战兵迎头撞上前来增援浙兵长枪兵,这些长枪兵用的都是粗竹竿,枪头颇为锋利,直直刺向战兵,建州女真从未遭遇过使用长枪的戚家军,对付辽兵的那套猛砍猛杀,在这里好像没有用处,他们的大刀砍不到明军,却会遭到同时好几把长枪的进攻。 “杀光这群南蛮子!” 冲在最前面的战兵杀发了性子,挥刀砍向长枪枪头,眼前这不足千人的明军长枪兵竟敢阻挡大军去路,让他们愤怒不已。 “虎!虎!虎!” 五百浙兵组成三排严密的方阵,丝毫不惧,凭借地形优势,疯狂刺杀那些试图冲上来的战兵。 镶蓝旗战兵们需要爬上一段缓坡才能进入攻击范围,然而他们的顺刀对长枪兵没有什么威胁,投掷的飞斧也被对面明军用盾牌挡住。 嗖嗖几声,箭支破空的声音划过天空。 冲在最前面的真夷战兵倒下去一片,剩余战兵丝毫不惧,凶狠朝这边冲来。 金应河率领精锐弓手,及时出现在北门附近,这些朝鲜兵近战不力,射箭却比巴牙剌还是厉害。 短梢弓射速惊人,一名朝鲜弓手从箭插取出箭簇,也不瞄准,便嗖的射出,利箭破空而出,直直插入一个镶蓝旗战兵咽喉之中。 两百名弓手竟然压制住五六百名镶蓝旗真夷进攻,将他们死死挡在了明军家丁之后。 刘招孙见援兵到来,如同快要淹死的人抓住根稻草,心中狂喜。 “快走!不要恋战!天亮了就走不了了!” 邓起龙指挥浙兵奋勇山前,长枪疯狂突刺,杀死所有试图上前的后金兵。所有人马都已经退出大营,只有长枪兵还在营门口和镶蓝旗战兵搏杀。 长枪如镰刀般不断收割建奴生命,竹枪长度惊人,枪走如龙,难以防守。 真夷战兵的顺刀大棒无法伤害明军,他们的飞斧铁骨朵数量有限,投掷完后,又要面临与明军短兵搏杀。 金应河率领弓手且战且退,他们将轻箭又换成了破甲箭,近距离射击,破甲箭威力惊人,转眼之间,便有十多名镶蓝旗弓手被射中,翻滚着发出惨叫,真夷战兵们不敢再和朝鲜兵对射,阵型稍稍有些凌乱。 “撤!” 刘招孙大吼一声,率众人冲出营门。 夜幕之下,十几个伤兵断了气,这个时代医疗技术落后,在战场上受伤基本没有被救活的可能。 刘招孙下令将战死士兵尸首带回安葬,他不能把这些袍泽弟兄们丢在这里当孤魂野鬼。 营中尸首当然抢不回来,能带回去多少就多少吧。 半个时辰后,在精锐家丁协助下,长枪兵与朝鲜弓手摆脱奴贼追击,潜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之中。 第012章 美姬如何处置 “杀伤奴贼千人?这,可是真的?” 天气渐明,沙尖子大营中军大帐,刘綎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呆呆的望着地上摆放的真夷首级,感觉像是在做梦。 乔一琦康应乾等人也是诧异不已,虽说此时明军对阵建州女真远远谈不上畏惧,甚至保持着莫名的自信心,然而一下子斩首这么多首级,还是让大家感觉有些匪夷所思。 “往年李成梁守辽,每次征伐建州,斩获十几个首级便要报知朝廷,大言不惭说什么大捷,贻笑大方,刘把总你斩杀如此之众,果然将门虎子,厉害厉害!” 康应乾望着面目狰狞的建奴首级,乐的嘴角都快合不拢了。 他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获得军功的机会。 萨尔浒之战,四路大军,两路溃败,一路退走,只有自己监战下的东路军力挽狂澜,最后大挫奴贼。 消息传开,朝野必然振奋,回到京师,皇上肯定要夸他监军有功。 他转念一想,若这次能博得更大军功,留在京师入国子监,历练几年,进入内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正在想象这将来仕途飞黄腾达,升为阁臣,却听刘招孙道: “都是义父谋定后动,全赖监军大人督战有力,幸得一众将官忠心为国,奋勇杀敌,末将怎敢居功!” 见刘招孙如此谦虚,颇会做人,又懂读书,康监军立时觉得此子将来定非池中之物,可以结交。 他望向刘招孙眼神更加温和,拍胸脯道: “总兵大人,刘把总立此大功,可喜可贺,本官定当奏明朝廷,为东路军请功!” 刘綎微微拱手,夜袭之前,他以为小十三只是去敲敲边鼓,杀几个奴贼哨马,没想到竟弄出这么大阵势。 望着地上摆满的真夷人头,当然其中也有些包衣首级,刘綎不住的点头。 他在边镇多年,见多识广,是真夷还是包衣,一眼就能分得清除。 地上这一百多颗人头足够说明一切,这次军功成色颇足,没有虚假。 既是夜袭,来去匆忙,能带回这么多首级,说明这次夜袭是成功的。刘綎当然知道,实际被杀死的奴贼,当远在这个数字之上。 “抚顺失陷不久,便有这么多人给鞑子当奴才,华夷之辨远矣,可悲可叹!” 乔一琦望着包衣人头,发出文人叹息。 这位朝鲜监军,现在完全倒向刘总兵,将自身命运与东路军联系在一起。 “刘总兵,可抚恤受伤兵士,尤其是朝鲜弓手,他们这次伤亡颇大,好生抚恤,以显我天朝恩德。” 乔一琦对朝鲜人印象颇好,当然,除了那个私下与奴贼议和的姜弘立,现在大家都已心照不宣,不再提及此人,乔一琦也当没这个拜把兄弟。 “义父,这次夜袭奴贼得手,幸得邓将军、金将军相助,两百弓手也是出力颇多,真夷人头多是朝鲜弓手斩获,应当厚赏,死伤兄弟,也该抚恤,” 旁边邓起龙、金应河等将全身沾满血迹,像是被血雨淋过,一双眼睛血红血红,经过一夜血腥搏杀,各将都是杀气腾腾,疲惫到了极点。 听见刘招孙为自己请功,各人都是露出欣喜之色。 康应乾微微点头,这刘把总不仅作战勇猛,而且懂得为将之道,颇得军士之心。 众人目光都投向总兵大人,刘綎脸上勉强挤出笑容。 昨日发饷,几万两银子全发了出去,此刻一文钱也拿不出来。 抚恤伤兵,重赏勇士,他倒是想啊,只是现在没钱。 乔一琦见气氛有些尴尬,他看穿刘綎思想,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 “大人,姜弘立进营时拉了好几辆马车,大人可是忘了清点·····” 刘綎恍然大悟,拍拍脑门,满意地点点头,将刘招孙招至身边: “小十三,姓姜的马车里装着上万两银子,上千两马头金,还有······” “还有啥?” 听到说有银子,刘招孙顿时双眼放光,没想到这姜弘立行军打仗还带上全部家当。 可见此人是多么不信任他的男人光海君,生怕自己在前线打仗时身后被光海君捅了菊花。 “自己去看,莫让外人知道,咳咳,为父老了,今年六十多了,好多事情做不了主了,阿敏那杀才快来了,咱刘家也要留个后啊!” 说罢,义父意味深长的望刘招孙一眼,招呼裴大虎随自己去查营。 “留个后?这是什么鬼?” 刘招孙站在原地,半晌没反应过来,信息量有点太大,他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都傻站着干嘛,夜袭军士先下去休息,其余人加固营房,等待奴贼来攻!” 众将答应一声,四散而去。 周围只剩康应乾、乔一琦两个文官,见刘綎等人走远,乔一琦凑到身边,露出神秘微笑,看得刘招孙一身鸡皮疙瘩。 “十三爷,总兵大人的意思,你可知道?” 刘招孙一脸无辜摇摇头。 “刘把总真不知马车里装的什么?” 刘招孙盯着两人看了一会儿,感觉有点莫名其妙。 “末将昨夜去董鄂里奴贼大营夜袭,差点被巴牙剌砍死,如何知道这些?” 两位文官相互看了一眼,乔一琦也不再卖关子,压低声音道: “是美姬,杠杠的,平壤妖姬,思密达光海君都很钟意,你中意不?” 刘招孙哦了一声,眼前这个乔一琦满口方言,一会儿东北话,一会儿粤语,切换的不着痕迹。 刘招孙这才相信,乔公子真是游遍大江南北,是个资深驴友。 “美姬?卖艺的还是?” “哈哈哈哈!” 康应乾忍不住大笑起来,拍拍刘招孙肩膀,压低声音,像是一位资深的皮条客。 “都卖!” 听了这话,刘招孙脸上矜持的表情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男性激烈战斗后肾上腺素分泌陡然提升,对女人更是充满兴趣。 联想起义父临走时说的那些话,刘招孙恍然大悟,分明是要把美姬让给自己,给刘家留个后。 只是这样草率真的好吗? 刘招孙前世见识过很多南朝鲜美女,当然都是隔着屏幕,而且也不是纯天然的,不过那身材颜值,却是给穿越者留下了深刻印象。 极品美姬送上门来,说不心动,肯定是假的。 想到这里,忍不住抬腿就要朝帐外走去。 两位文官相互看了一眼,眼中露出鄙夷之色,这便是文人的虚伪之处,刚才聊得绘声绘色,现在就成了卫道士。 “十三爷,咱还是先发银子吧,女人嘛,咱大明又不是没有·····” 刘招孙呵呵一笑,知道这两位是想分润一点,也不好说破,三人离开中军大帐,径直去停放姜弘立马车的营地,刘綎心腹家丁望见三人过来,连忙上前迎候。 刘招孙取出义父令箭,给家丁看了,三人走到马车近前,约有十多辆,看车轮印迹,可见马车里装的东西很沉。 “我看这多半是建奴贿赂姜弘立的,幸而昨晚杀了那狗贼,为我东路大军除此大害!” 刘招孙上前推了下马车,马车颇为沉重,竟然推不动。 掀开车帘,车厢里摆放着大大小小的木盒子,随便打开一盒,里面堆满金子。 三人大致清点了一番,大概有六万两白银,五千两金子,还有些古玩字画。 三人商议一番,金子全部孝敬刘总兵,将银子拿出一万两,给两位监军分了,剩余的五万两,三万两用作赏赐抚恤,剩余的两万两都交给刘招孙保管,至于古玩字画,当然是给两位文官了。 分钱完毕,三人都是喜笑颜开。 康应乾不忘提醒道: “刘把总,你可亲自给夜袭兵士抚恤,如此更能收买人心!” 刘招孙点头称是。 乔一琦已经派人悄悄将美姬连同马车送往刘招孙营帐,想要给刘招孙一个惊喜或是惊吓。 三辆堆满金银的马车被推到营地校场,召集夜袭将士前来分钱,几十名家丁护卫负责守卫,不让其他人靠近。 和昨日一样,他登上高台,使出全身力气大声喊叫。 “诸位,你们随本将夜袭奴贼,杀得二贝勒阿敏差点投江,总兵大人得知大家战绩,知道咱们至少杀了一千个奴贼,他老人家心里高兴,没来及禀告杨经略,便自己出钱给大伙赏赐!凡是念到名字的,上前一步,领取赏银!夜袭兵将,人人都有份!” 第013章 山岗葬礼 沙尖子大营中央,把总刘招孙在众兵将充满期盼的眼神中,亲手将一锭锭银子递到士兵们手中,凡是接到银子的士兵,无不对刘把总感恩戴德,连连称谢。 刘招孙大声宣布,按照总兵大人的意思,凡参与这次夜袭者,无论火兵战兵,每人赏三十两银子,受伤的士兵另外抚恤三十两银子。 “什么?连火兵都要赏银子,这也太·····” 低下众兵士议论纷纷,火兵作为军队中较为低级的兵种,平日负责烧火做饭,搬运辎重,战兵或是弓兵射杀敌人后,火兵负责用解首刀砍下人头,总之火兵地位颇低,也就比辅兵强那么一点点。 除了白花花的银子抚恤,刘招孙还告诉众将士,康监军已经将夜袭报功的文书呈报道朝廷,要不了多久,凡是名字在捷报上的将士,都会受到朝廷赏赐,为将者可以得到升迁。 士兵们又是一阵欢呼,营中消息传播很快,大家都知道朝廷对剿灭建奴颇为重视,皇帝金口给出的赏格高的吓人,什么擒获努尔哈赤赏都指挥使,还可以世袭,阵斩八大贝勒赏千金,升指挥使。 眼下各人刚刚立下战功,斩杀那么多镶蓝旗战兵,朝廷赏赐,必然丰厚。 想到这一层,大家都望向刘把总身边的康大人,开始盘算着怎么和这位老爷搞好关系。 军营不是商场,将官也不是商人,一定程度的物质奖励对士兵们可以起到激励作用,不过如果太多了,便会腐蚀将士们冲阵杀敌的勇气,影响军队战斗力,总之是过犹不及。 所以发完抚恤奖励,接下来就要抚恤死人。 返回大营途中死去的十五名士兵被运上沙尖子山岗,由刘招孙亲自选地,在山坳一处风水上佳的位置安葬,众兵士一起动手,很快便垒起十五座新坟,上面堆着厚重的鹅卵石。 乔一琦让他亲兵找来几块木板,用顺刀刻成了墓碑模样,提笔在木板上写下“万历四十七年东路大军阵亡将士之墓”几个大字,笔走游龙,苍劲有力,刘招孙穿越前记得乔一琦除了担任武官,另一个身份还是书法家,今日看来,书法果然名不虚传,颇有些王羲之怀素的风韵。 “写的一手好字!将来对奴贼的作战檄文,一定让这个乔一琦誊写!” 刘招孙望着木板上写好的字,心里已在默默盘算。 乔一琦让家丁将木板插在坟前,即兴给死去将士作了篇墓志铭,很短小,通篇不过一两百字,乔公子当众朗读了一遍,抑扬顿挫,辞藻朴实,概述了这次明军夜袭的原因、经过,以及最后的结果,刘招孙文言文知识早就还给了高中老师,一群武人也听不懂墓志铭讲的都是啥意思,不过看乔一琦额头布满汗珠,在木板上奋笔疾书的场景,大家还是觉得很感动。 晚明时期,文贵武贱早已深入人心,即便是同级别的官员,文官见了武官也不会主动打招呼,眼前这个朝廷监军,正四品的文官,今日竟然会主动给一群武夫做墓志铭,这样的冲击让他们有些难以接受。这些年来,终于有人把他们当兵的当做人看了。 等将坟墓搭建完毕,刘招孙当着士兵们的面起了个重誓,说是等以后灭了奴贼,把鞑子从辽东赶出去,一定回来给死去将士刻碑,还要给他们祭祀香火,让他们永远接受供奉。 众兵士感动不已,心想上官对死人尚且如此,何况是对活人? 这一路走来,刘把总对众兵士颇多照顾,夜袭之时,也是全部靠他当机立断,众人才能摆脱上千鞑子追击,逃出生天,保住自己性命。 眼见得刘把总如此谦和,如此体恤下属,众人都是被感动的眼眶红润。 金应河率领的一百多名朝鲜弓手感动的直抹眼泪,这些朝鲜兵第一次感觉到天朝气度,以前姜弘立还没死时,对士兵百般刁难,无所不用其极,根本不把朝鲜兵当人看,军需什么的从来不发。莫说是赏银,连棉衣都不给他们发,眼睁睁看士兵们冻死饿死。这位刘把总,又是发赏钱,又是安葬死人,果然天朝将领非同凡响。 在场众多士兵,不论是浙兵还是家丁,亦或是朝鲜兵,他们都是大老粗,国家大义华夏之辨什么的他们不知道,说了也不懂,但是谁给他们银子,谁给他们好处,谁把他们当人看,这些丘八就愿意为谁卖命。 “愿随刘把总杀建奴,杀建奴!” 刘招孙微微点头,回头望向两位文官朋友,康应乾提醒十三爷,他刚才这番操作下来,姜弘立留下的那几万两银子没剩下多少了。 “千金散尽还复来,不慌,等灭了镶蓝旗,攻占赫图阿拉,银子多得是!” 刘招孙说罢,带领几位心腹家丁,扬长而去,留下康应乾乔一琦等人面面相觑。 灭了镶蓝旗当然是不现实的,攻占赫图阿拉更是妄想。刘招孙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如何给自己和义父留一副全尸。 遭受夜袭后,费扬武朝南边方向增派两队白甲兵,将明军夜不收压缩在沙尖子大营周围几里范围内,明军活动范围大大受限,哨马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重代价。 刘綎家丁经过昨日夜袭,元气大伤,也不可能再像昨日那样,投入大量人马挡住镶蓝旗哨探。 这样以来,沙尖子大营便暴露在镶蓝旗哨马监视之下,建奴哨马整日游弋在明军大营周围,将他们刺探到的情报禀告给阿敏。 二贝勒听闻明军层层设防,连周围山上树木都被他们砍得精光,很是震惊。他没想到,明军在短短时间内还能如此从容构筑出防线。 昨日夜袭,镶蓝旗损失战兵五百多人,损失白甲兵三十人,包衣伤亡约在千人上下,此时旗中各将领都是怒火中烧,恨不能将刘綎千刀万剐。 阿敏顾不得费扬武劝阻,立即开始准备对明军的进攻,刘招孙给士兵们发放抚恤金时,二贝勒已经率领五千战兵气势汹汹朝南边袭来。 失去夜不收哨探,刘招孙对镶蓝旗的动作一无所知,不过他已经料到阿敏很快就要南下报仇。 这次夜袭,不仅给镶蓝旗一个下马威,也让刘招孙收拢了一批死党精锐,不管是邓起龙的浙兵还是金应河的朝鲜兵,以及自己麾下的家丁,对接下来的战局将起至关重要的作用。 越是等就越不来,从清晨等到黄昏,仍旧不见奴贼身影,派出去的夜不收回来禀告说,阿敏还在路上,刘招孙有些发毛,莫非二贝勒想还自己一招,也要带镶蓝旗搞个夜袭。 入夜后,刘綎召集众将,不厌其烦的重复沙尖子大营的防守计划,让各位将领回去后仔细提防,提防阿敏夜袭,康应乾询问杨经略援兵之事,刘总兵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从总兵大人的脸色众人已然知道,援兵是不用去想了,不知道派出去的塘马是否平安抵达沈阳,如果平安抵达,杨经略为何没有任何消息,想来是时间太急,昨日从宽甸出发,赶回到沈阳,至少要两日之后了。 众将还在议论纷纷,刘綎示意众人安静,他环顾四周,冷冷道: “杨经略怕是不会派兵来了,老夫估摸着,李如柏现在已经退回辽南,也不知这两人说了什么。反正不会救咱东路军了。” “那叶赫部呢?” 乔一琦眼中闪烁希望,叶赫部与建州女真部是世仇,两边杀得不死不休,这次征伐努尔哈赤,叶赫部便加入了大明一方,作为东路军刘綎的后援,稍稍晚于明军朝鲜兵赶来。 不过现在看来也是没有啥盼头了。 “叶赫部早成惊弓之鸟,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蒙古人呢。” 刘綎呵呵一笑,他在北地多年,也知道些女真历史,对蒙古人更是颇为熟悉。 两位文官听到这里,脸色土灰,不由得面面相觑。他们本想着在东路军捞些军功,说不定以后就进了六部,没想到会把性命丢在这里。 刘招孙看出他们心思,知道这两个文官必须要拉拢,于是在旁边安慰道:“哪里就没有援军,你看金将军不就是援兵吗?” 金应河站在旁边尴尬一笑,众人也跟着笑出来,刘綎和康应乾等人却是满脸苦笑。 “招孙,你觉得这一仗怎么打?” 刘綎终于站起身,环顾众人,最后目光落在义子身上。 “扼守道路,火器集中轰击,不计一城一地得失,给奴贼以最大杀伤!“ 听起来很有道理,然而具体怎么实施,众人却是一脸茫然。 第014章 奴酋女婿做镇守,不知辽东落谁手 万历四十七年三月。 界藩、萨尔浒幸存的杜松残部,如丧家之犬,仓皇向南逃命。 这些百战精锐刚从鬼门关捡回条命,目睹建州女真恐怖战力,早已胆战心惊。现在区区数骑后金哨马出现,便将他们吓得丢铠弃甲,惊慌逃走。 溃兵沿途劫掠百姓,一路逃到抚顺关。 这部人马从延绥、宁夏、甘肃、固原抽调,作为客兵,没人愿在天寒地冻的辽东久待,所以就失去了落草为寇的可能。 当然,更主要的是白甲兵还在他们屁股后面咬着不放,眼下在辽东地面上,当土匪也要问建奴答不答应。 三月五日,零星溃兵进入抚顺关,杜松败亡的消息很快在关中传开,两日后,消息传到沈阳,城中大乱。 潜伏沈阳的建奴细作乘乱活动起来,在这些汉奸的努力下,萨尔浒惨败被传成各种版本,一个比一个夸张。 有的说四路大军四十七万全灭,后金俘获的粮草辎重堆积成山,运送牛马骡车的队伍连绵二十里,俘获军中美姬三百名,皆是绝色女子,是杨经略送给杜总兵的,金国大贝勒代善率二十万大军南下,攻克抚顺关,明日便到沈阳。 还有的说朝鲜兵被鞑子活埋,都元帅姜弘立被阉,去赫图阿拉做了太监,朝鲜投靠后金,派大船运送鞑子兵,下月十五登陆山东。 当然流传最多的说法是,杀这么多人,是因为“七大恨”,奴酋是有冤情的,要借道沈阳进京面见圣上,就像前几次进京一样,亲自跪在老皇帝面前陈述冤情,求皇上赦免,只要沈阳开门放行,大金兵便不会滥杀一人,否则,玉石俱焚,鸡犬不留。 沈阳城中,那些已经女真化的汉人并不慌张,四处散布谣言,唯恐天下不乱。 辽镇通敌的传言传的沸沸扬扬,有人将私通奴贼,坑害客兵的罪名扯到杨经略身上。 当年李成梁在世时,为拉拢努尔哈赤,平衡各派势力,让李如柏娶了奴酋女儿为妾。 三路大军尽没,唯独李如柏全身而退,平安撤回到沈阳,关于他的传言就多起来。 “奴酋女婿做镇守,不知辽东落谁手!” 从去年开始,全国各地客兵陆续涌入沈阳,南兵北兵相处,矛盾不断激化。 沈阳虽是李家地盘,然而李如柏影响力不及他父亲,本是纨绔子弟,这次率领辽兵不战而逃,声望一落千丈,自然不能掌握沈阳舆情。 逃回沈阳后,李如柏便闭门谢客,连几位总督、巡抚也不见。按照原本历史位面,过不了多久,这位李家纨绔子弟,会在满朝舆论压力下,和后来的崇祯皇帝一样,上吊而死,以证辽镇清白。 当然,此时在沈阳城中,伤心焦虑想要上吊的人远不止李如柏一个。 辽东巡抚府邸客厅,堂上坐着几位须发皆白的文官,都是长吁短叹。 兵部右侍郎兼辽东经略杨镐、蓟辽总督汪可受、辽东巡抚周永春、巡按御史陈玉庭,四位辽东大佬将一封塘报拿在手中翻来覆去查看,各人脸上都露出痛苦惊愕的表情。 胡须花白的经略杨镐神色倦怠,没有了往日的儒雅随和。 这个万历八年的进士,一路顺风顺水,历任知县、御史、山东辽海道。 打过蒙古,打过倭寇,万历三十八年升任辽东巡抚,成为地方诸侯,达到仕途最巅峰。 没想到临近花甲之年,却要遭受这样的折辱。 想起言官弹劾的奏书,他一双枯树老手便开始颤抖。 蓟辽总督汪可受沉默不语,只是拨弄着茶杯中的碧螺春,呆呆望着地面。 在他对面坐着辽东巡抚周永春,若有所思,将塘报放在茶几上,自言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抚顺陷落前,他便被皇帝派来辽东,负责赞理军务,训练兵马,今年四路大军进剿奴贼,大军后方的粮饷和兵马的转送皆是由此人负责。 在原本历史位面上,尽管四路大军皆是粮草不足,朝廷还是认为周永春后勤工作做的颇为出色,“调拨及时,确保无虑”,杨镐下狱后,此人不但没受制裁,还被升了官,成为经略副元帅,可见此人后台之硬,关系之强大。 萨尔浒之战后不久,周永春丁忧回家,后经历徐鸿儒白莲教大乱,一直活到崇祯十二年才病死。 刘招孙的穿越,让这几位大人的命运轨迹发生了偏离,这位“后勤工作做的颇为出色”的巡抚大人,估计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善终了。 巡按御史陈玉庭将塘报捡起,丝毫不顾几位大人神色,大声念道: “抚顺哨官陈新禀告,三月四日,关前有溃散明军逼近,称杜总兵麾下兵马,约有千人,皆丢盔弃甲,阵列不整,又有一部马兵,言称马总兵兵马,人数千人,在关前喧闹鼓动,求守城兵士开门入关,末将不敢应答,恐为奴贼细作······” “够了,润丰,别念了!三日前的塘报,现在才传回来!这陈新也是该死!” 堂中响起经略大人雄浑有力的声音,陈玉庭表字润丰,只有在这样的私密场合,杨镐才会直呼他的表字。 陈玉庭将塘报放下,顾不上抱怨陈新这武夫文辞粗鄙,有辱斯文,冷冷望向杨镐: “经略元帅,杜总兵乃百战余生,李总兵将门之后,他父亲李成梁当年何其骁勇,这次剿灭奴贼,为何惨败如此?你们经略府之前没有谋划吗?还有刘綎现在何处?为何塘报没有提及!朝鲜兵真如传言所说,全军覆没了?” 这位京师来的御史,一开口便把关系撇的清清楚楚,杨镐称呼他表字,他却称杨镐官职,显然是要拉远与这位罪臣的距离。 堂中其余几人听了陈玉庭这话,都回头瞪他一眼,倒不是对他落井下石表示不满,只是这位京师赶来的御史,说话永远不接地气。 杜松是什么货色,在场各人心知肚明,前些年在蒙古边镇滥杀无辜,被御史熊廷弼发觉,上奏弹劾。杜松恼羞成怒,便烧毁铠甲,说什么要出家当和尚,因此得了杜疯子的诨号,此事让朝廷颜面扫地。 至于辽镇跋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李如柏此人,说他是虎父犬子都是抬举。 “李如柏不过犬子耳,纨绔子弟,放荡不羁,当初选他领兵,走的还是捷径,也不知是谁拿了辽镇好处?延误国家大事!” 陈玉庭见几人都在针对自己,心中颇为恼怒,他自恃有皇帝背书,皇上这次派他来辽东,点明让他便宜行事,节制辽东势力,他平日就不把这几位总督巡抚经略放在眼里,再说,经此大败,几位大人能否保住性命还难说,谁还敢和他作对。 “陈玉庭,休要血口喷人!制定四路大军行进路线时,你也是参与了的,那时可有异议?要说收银子,当年高淮在辽督矿时,那些个御史言官,哪个不是贪墨百万!” 总督汪可受一下子就把高淮扯了出来,他知道当年陈玉庭没少收高淮好处,便想敲打一下这位御史巡按。 四路大军败亡,汪可受这个总督,也算做到头了,大概率会和杨镐一起进诏狱。 汪大人在辽东为官多年,与李家关系根深蒂固,这次安排李如柏领兵,他也是收了辽镇好处的,总之,现在,他和杨镐是一根绳上蚂蚱,只能共同进退。 “哈哈哈,奸臣现在就要跳出来领罪了吗?” 大堂之中,几位幕僚远远站着,被眼前这阵势吓到,都不敢上前。 见气氛尴尬,沉默许久的巡抚周永春开口劝道: “诸位大人,建奴逼近抚顺关,沈阳亦是不远,还是想想进剿之策吧。” 陈玉庭不等他说完,怒道: “进剿!进剿!进你·老母!当初老夫反复告诫,毋要重用辽镇,你们不听,非要给辽镇送军功!而今四路大军皆败,客兵难制,李如柏闭门不出,沈阳如何守住?” 周永春也是进士出身,听陈玉庭出言不逊,直接撸起袖子就要动手,旁边汪可受连忙拉住。 文官如此骁勇,旁边几个家丁面面相觑,他们显然不知道大明文官斗殴传统由来已久。 “够了!” 杨镐猛地站起身,拔出尚方宝剑,毕竟是六七十岁的身子,眼前有些晕眩,身子晃晃悠悠,险些就要摔倒,家丁连忙上前扶住他。 刚才还扭打在一起的周永春陈玉庭两人见状,连忙停手,陈玉庭扫视众人一眼,带领两名家丁,拂袖而去: “竖子不足与谋!” 众人望向陈玉庭背影,一时无语,半晌之后,杨镐颓然坐在椅子上: “这厮日日催,夜夜催,粮草辎重却是拖延不给,大军焉能不败,也罢,等塘报报到京师,呈递圣上,老夫便去镇抚司诏狱走一遭!” 周永春刚才被巡按御史扯下几根头发,下颌的美髯也少了一片,痛得表情狰狞,恨恨道: “这姓陈的好生可恶,区区御史,只懂些文章典故,也来妄谈兵事,这次大军失利,都是他催促所致,如今倒是反咬一口,无耻小人!” 杨镐冷冷一笑,用手指向西南方向,无奈道: “还不是那位,被方从哲、黄嘉善、赵兴邦几个蒙骗,只想着旬日之间,灭掉努尔哈赤,粮草兵饷,却是从来不给的·····” 剩余两人见杨镐提到皇上,脸色微变,都不敢接话。 杨镐却是神色从容,继续道: “两位大人放心,此次大败,由我杨镐一人承担,回京之后,诏狱也好,三法司会审也罢,不会牵连两位的!” 半晌之后,见两人都不说话,杨镐抬头望向天空,悠悠道: “只是这次坑害了刘綎,折损好多南兵,哎!这辽东的天,要变了!” 第015章 变天 “辽东要变天了,二十年间,李成梁父子将建奴养成这般,养虎为患!祸及子孙啊!” 万历四十七年三月六日,辰时初刻,沙尖子大营,总兵刘綎望着远处漫山遍野的镶蓝旗人马,不住的摇头叹息。 刘招孙跟随在义父身后,裴大虎带着家丁在四周护卫,家丁们手持藤牌,警惕望向后金军方向,时刻提防突然射来的冷箭。 在白甲兵威逼下,明军夜不收不停后撤,被死死压制在己方大营附近,此时突然出现一队白甲兵施放冷箭,射杀总兵大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义父,不知李如柏现在是死是活,辽镇真要见死不救吗?” 作为穿越者,刘招孙虽然知道辽镇最终的选择,不过等到自己身临其境进入这段历史,多少还是会有一丝丝感性,尽管希望渺茫,他还是想确定,李如柏是不是真的要逃走,抛弃南兵。 义父刘綎轻抚胡须,花白色的胡子愈发稀疏,头顶上的发髻像一团枯草,一开口说话脑袋便不由自主的颤抖。 “招孙,我今年六十七,十三岁跟着父亲平定土司,打杀了一辈子,马革裹尸真幸事,今日死在这里,也知足了,只是,” 老总兵望向眼前这位年轻义子,忽然老泪纵横,神色哀伤。 刘招孙见状,连忙劝道: “义父,莫要如此说,咱又不是没有胜的机会,孩儿已派出家丁联络叶赫部,他们应该已经出发,这几日便会到,叶赫部精兵骁勇,必能破敌,孩儿还与朝鲜人盟誓·····” 刘綎缓缓举起手,示意刘招孙不要再说下去,脸上露出老年人特有的疲惫之色。 壬辰倭乱后,离别辽东,转眼已有二十载。 刘綎征战朝鲜时,从未见过努尔哈赤,他对奴酋的实力的认识,仅限于各类传闻中。 在来到辽东之前,刘綎印象中的建州女真,不过是帝国边境上打家劫舍的小部落。 直到前日杜松惨败,马林溃逃,今日亲眼目睹镶蓝旗兵力强盛,声势震天,刘綎才意识到努尔哈赤的真正实力。 “李如柏不会来的,辽镇还想着南兵死绝呢,叶赫部倒是可以指望,只是咱们能坚守几日?” 刘招孙觉得刘綎过于悲观,不过作为穿越者,他对历史细节的把握肯定没有刘綎全面,义父忧虑的这些援军能否及时来援,正是战场的胜负手。 “招孙,还记得姜弘立临死前唱的《缚戎人》么?” “记得,义父为何说这个?” 刘招孙大吃一惊,义父虽略通笔墨,然而怎么看不像是吟诗作赋的儒将,不知是要唱哪出。 “大唐与吐蕃交界之处,土汉杂生,边地汉民生活风俗与吐蕃一致。将军征战吐蕃时,被一个汉民当成了吐蕃捕获,吐蕃汉人讲述他的身世,就有了这首诗。” 刘綎说到这里,浑浊的眼眸忽然明亮起来,目光炯炯望向义子。 “招孙,你真的以为,那抚顺只有一个李永芳吗?” “啊,” 刘招孙哑口无言,万没想到刘綎会说出这话,作为穿越者,他竟没想到这层,不由对眼前这位大明总兵多了几分敬重。 刘綎能如此分析辽东局势,是与当年他在领兵时的见闻分不开的。 万历初年,缅甸东吁王朝不断扩张,引发朝廷关注。 云南大理,金齿,临安、元江等地,“夷情反侧,有司迁转不常,莫能得其要领”,刘綎率兵与缅甸兵作战时,发现当地汉人对华夷之辨并不感冒,无论是从情感上还是生活习惯上,当地汉民都更倾向于化外之地的“蛮人”,而与中央王朝的文章典故、风俗礼仪渐行渐远。 沙尖子阵地前沿传来朝鲜人的鸟铳爆响声,噼里啪啦像是过年燃放鞭炮。 刘招孙循声望去,赫然望见灰色的人流从北方延伸过来,漫山遍野的包衣阿哈,肩挑背扛,搬运一袋袋沙土,如同密集的蚁群,缓缓向明军阵地走来。 包衣阿哈身后,身着精良甲胄的镶蓝旗真夷布满小道,一路延伸向天际之处。 天际尽头,升起巨大织金龙纛大旗,大纛之下,镶蓝旗几位高级将领正朝明军阵地张望。 “阿敏来了!镶蓝旗全来了!” 刘招孙喃喃自语,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大的阵势,冷兵器时代的堂堂阵战,给人带来的视觉冲击不是后世电影所能感受到的。 “招孙,你觉得此战有多少胜算?” 刘招孙没想到义父会问这个问题,他望向远处密密麻麻的包衣阿哈,伸出五根手指: “当有五成把握,” 前日夜袭,已夺了镶蓝旗士气,此外,沙尖子大营防御工事足够坚固。 明军的兵力部署,也比原本历史位面合理很多,至少不会发生烟雾遮挡视线这种低级错误了。 发放兵饷,斩杀姜弘立,夜袭敌营、安葬抚恤,一番操作下来,这支明军已不是原来那支浑浑噩噩的军队。 至少参与夜袭的那些人马,会在接下里的战斗中血战到底。 所以刘招孙说有五分胜算,算是比较保守的。 “全无胜算,” 刘綎望向山下,朝鲜鸟铳手自由射击,对着包衣乒乒乓乓乱射。 “全无胜算?” 刘招孙瞪圆眼睛,他知道萨尔浒之战后面的结果,他相信全力而为,保住性命应该是可以做到的。 明缅战争从嘉靖三十五年打到万历三十四年,断断续续打了五十多年。 辽东与云南何其相似,同样是养虎为患,同样是土民与蛮夷勾结。 “招孙,辽东早不是朝廷的辽东了,辽东汉人,说的却是夷语,表面看是我大明百姓,其实已被奴贼同化。” 刘招孙微微点头,听他义父继续说道: “你看山下这些包衣阿哈,都是被奴贼胁迫的么?” 作为穿越者,刘招孙看到的只是国家大义,民族矛盾,对于晚明时期辽东普通汉民的真实情况,他并不了解。 “此战或许能击退镶蓝旗,不过朝廷想要恢复辽东,却是很难啊。” 刘招孙忽然想起袁崇焕在少年天子面前夸下的海口,五年平辽,忍不住问道: “义父看来,复辽需要几年?” 刘綎沉默片刻:“非十年不可!” 刘招孙倒吸口凉气,辽东局势,远比他想象的险恶,他安慰义父道: “义父,这些大事,还是留给六部堂官们去定夺吧!” 刘綎欣慰的看刘招孙一眼,想到此子这几日进步很大,将来未必不能进入六部。 “也是,你且去骑营,谨防奴贼从侧翼包抄。” 刘招孙向义父告别,叮嘱裴大虎保护好刘綎,打马往沙尖子左翼阵地而去。 明军大营周围,密密麻麻的包衣阿哈像是打了鸡血,不顾朝鲜人鸟铳射击,不断将沙土倒入壕沟,明军外围阵地壕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这些包衣填平。 包衣约有两三千人,大都是些青壮劳力,刘招孙从他们脸上看不到一丝悲苦之色,很多人显得颇为兴奋。 包衣身后,装备精良、队列严整的死兵列成方阵,正等待进攻的命令。 “这就是人民战争啊,” 刘招孙冷冷笑道,包衣奴才们旺盛的战力让他有种幻若隔世的感觉。 到底谁才是正义的一方? 他打马来到自己负责的左翼骑兵阵地,马兵见刘把总过来,纷纷向他示意。 “十三爷,要不要让兄弟们去砍杀他们,这些狗日的二鞑子!连祖宗都不认了!” 刘招孙望着远处热火朝天搬运土石填壕的包衣阿哈,对麾下愤怒的马兵摇摇头,心情很是复杂。 穿越者原本期待的“辽东汉人备受后金压迫,穿越者振臂一呼,反抗努尔哈赤,包衣阿哈翻身的解放”的经典故事,竟然没有上演。 反倒是己方代表的大明王朝,现在成了被包衣们革命的对象。 “辽东真要变天了?” 刘招孙心情低落,挥手阻止马兵行动。 努尔哈赤在辽东势如破竹,要说背后没有部分辽东汉人的支持,那是不可能的。 他很想知道,万历皇帝和他的忠臣良将们,到底在辽东干了什么令人发指的事情,以致于这么多汉人都自愿加入后金,争做努尔哈赤带路党。 就在刘招孙胡思乱想的时候,壕沟阵地上传来沉闷的爆炸声,仿佛远处闷雷,在一片不似人声惨叫中,只见几个立功心切的包衣倒在地上挣扎不停,周围包衣亦被爆炸波及,抱着脑袋在地上乱滚。 刘招孙冷冷一笑,知道是包衣踩中了地雷炮。 晚明时期,各种地雷纷纷问世,明军所用的地雷有十多种,按引爆方式区分,有燃发、拉发、绊发、机发等。 除了单发手雷,还有所谓的字母雷。 不过最有名的当属万历八年,戚继光镇守蓟州时,制造的钢轮火石引爆装置“钢轮发火”。 这种地雷是在机匣中安置一套传动机构,当敌人踏动机索时,匣中的坠石下落,带动钢轮转动,与火石急剧摩擦发火,引爆地雷。 钢轮发火极大的提高了地雷发火时机的准确性和可靠性,不过由于其造价较高,制造繁琐,没有得到广泛推广。 东路军这次随军携带的是传统的燃发雷,造型与万人敌相似,不过体型要比万人敌大很多。 当初埋设地雷,对付的目标是建奴真夷,没想到阿敏竟能驱使千人规模的包衣填壕,刘招孙开始重新评估后金的人力资源。 万历一朝,辽东巨变,汉民与官府离心离德,凡此种种,当然不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南兵所能想象的。 填壕队伍慌乱了一阵,很快恢复平静,随着距离沙尖子大营越来越近,包衣兵遭受的攻击也越来越多,朝鲜铳手所处的位置没有任何威胁,可以从容射击,噼里啪啦的火铳声中,不时有包衣阿哈被铅弹击中,填壕队伍伤亡开始增大。 布置在山腰的弗朗机炮一直沉默,按照之前制定的作战计划,这些珍贵的火炮要等到真夷战兵进入射程再开始发言,对付这些包衣阿哈,还用不上浪费炮子。 第017章 阿敏的困局 戚家军训练枪法,要求颇为严苛。 在二十步外立一个五尺高八寸宽的人形木靶。 眼睛、咽喉、胸口、腰部、足部挖出七个一寸大的圆洞,洞里放上木球。 旗队长一声令下,士兵擎枪作势,飞身向前戳去,五枪刺出,全部刺中木球者,才算合格,少刺或是刺偏,都要挨军棍。 镶蓝旗死兵全身披甲,然而眼睛都露在外面,眼睛就成了他们的软肋。 这些大兴安岭深处的女真猎人们,虽然战技娴熟,手中顺刀、大棒挥舞的虎虎生风,然而还没冲到长枪兵身前,眼睛便被长枪刺中,死状凄惨。 在此之前,建奴从未有过和戚家军堂堂对阵的经历。 有时候,经历是要交学费的。 侥幸突破长枪突刺,冲到长枪兵近前的建奴,手中挥舞的大刀大棒又被藤牌挡住,镋钯手伺机而出,挥舞镋钯,在建奴死兵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血窟窿。 勇猛的生女真会同时面临三到四名明军的立体进攻,长短兼备,任凭各人武力如何强大,也在这样的进攻下节节败退。 不知是因为前几日对杜松马林的袭击太过轻松,还是对南蛮子根深蒂固的蔑视,建奴对自己的战力明显高估,区区数百死兵,就想要一举攻破四千人的鸳鸯战阵。 邓起龙麾下浙兵,平日训练皆用戚家军操典。 倭寇平定后,蒙古鞑靼猖獗,骑兵一度兵临京师城下。 隆庆元年,戚继光升任神机营副将,次年抵达辽、蓟,训练新兵。 戚少保用兵讲究因地制宜,源于南方山地的鸳鸯阵到了北方随即发生变化。 步兵和战车配合作战,每20名士兵配属于战车一辆,10人直接附属于战车,负责施放佛朗机。 另外10人就为“杀手队”,任务为以藤牌、镋钯和长柄单刀迎敌。 这便是鸳鸯阵在北地的进化变种。 张居正病逝,戚继光失去内援,言官们群起而攻之,弹劾戚继光的奏章堆积成山,戚少保被迫离开北地,接着被一贬再贬,最后郁郁而终。 戚继光离任后,南兵势力一落千丈,蓟州兵变,数千戚家军被屠戮,这支曾经领先于时代的强军,最终渐渐退出历史舞台。 南兵在蓟州编练的鸳鸯阵法,由于主帅离去,终无用武之地,随着大明王朝的灭亡埋入旧纸堆,令人扼腕。 不过刘招孙来了,事情便不一样了。 这次镶蓝旗来攻,邓起龙用的便是当年戚少保在蓟镇教授他的鸳鸯阵法。 由于东路军装备匮乏,车营不够,车炮联合的阵法,邓起龙想要施展,也力不从心。 好在对付区区数百建奴死兵,长枪兵镋钯手藤牌手便足够了。 五千浙兵中,除了部分镋钯手、藤牌手,其余皆是长枪兵。 长枪兵用的是竹竿长枪,枪长一丈七尺,枪头重不过四两,枪头或如鸭嘴,或如细刀,或尖分两刃,极为锋利。 努尔哈赤反叛之前,和辽镇关系密切,受辽镇影响颇深。 辽镇作为北兵代表,对南兵的蔑视根深蒂固,双方不仅有地域差异,更有现实利益冲突。 努尔哈赤起兵后,注意力在杜松麾下的宣大、陕西等地边军,情报搜集也以北兵为主,根本没有留心千里来援的南兵。 奴酋也并非没有见过戚家军,壬辰倭乱,吴惟忠率戚家军攻克平壤,歼灭倭寇,努尔哈赤听闻后觉得不过尔尔。 当时明军将领普遍认为,一奴(建奴)可挡十倭(倭寇)。 换句话说,戚家军能打败倭寇,却不是建奴对手。 萨尔浒之战,一支疑似戚家军队伍的出现,没有引起后金高层注意。 也确实不需要过多关注。 原本历史位面上,东路浙兵陷入镶蓝旗包围,他们不及列阵,便被密不透风的马兵队列冲散。 这些戚家军余脉,虽拼死抵抗,最终还是被全部杀死。 对后金兵来说,被他们灭掉的这支浙兵与其余明军没什么不同,如砍瓜切菜尔。 只是今天,阿敏面对的长枪兵,与原本历史为面上的浙兵,已经有所不同。 浙兵刚刚发了军饷,又参与夜袭,士气达到最高点。 长枪接阵,士气为先。 “杀!” 每一次长枪突刺,都将带走一个或两个死兵性命。 长枪阵线向镶蓝旗阵地逼近,死兵手中飞斧铁骨朵投掷完毕,再无远程武器,只得用顺刀铁锤和长枪对战。 持弓的建奴举弓射击,然而刚射几箭,便被长枪兵迅速接近,他们不得不丢下弓箭,改用短兵迎战。 死兵人数越来越少,不断往后退去,很快便退到督阵白甲兵近前。 阿敏望着溃败的死兵,脸上青筋暴起,表情不断变化,开始想到一些可怕的事情。 旁边站立着济尔哈朗、费英武、李永芳等一众将领,大家都是神色凝重。 虽然平日里济尔哈朗、李永芳与阿敏不对付,想方设法削弱阿敏,然而二贝勒毕竟是二贝勒,他麾下的门徒也都是镶蓝旗勇士。 当然不能这样看着他们白白去死。 昨日,镶蓝旗逼近沙尖子大营,众将在攻打刘綎之事上发生了分歧,尤其是济尔哈朗与阿敏,吵得很是激烈。 阿敏和费英武主张围而不打,按照大金先前截获的情报,刘綎从宽甸出发携带粮草最多只能供应十五日,数日之后,明军粮草断绝,必将自行崩溃。 当然,阿敏这样做,只是为了保存镶蓝旗实力,若是镶蓝旗真夷战兵出动,未必不能攻破眼前这支长枪兵,只是那样以来,各牛录便要元气大伤,他这个固山额真,怕是做不成了。 对阿敏来说,丢掉固山额真位置,等待他的,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被大汗幽禁而死,是他和父亲舒尔哈齐无法逃避的宿命。 济尔哈朗显然不用考虑这些问题,他早已投靠皇台吉,此时联合镶蓝旗中十几个好战的牛录额真,便是要立即进攻明军,给夜袭死难的勇士们报仇。 抚顺驸马李永芳让大家稍安勿躁,须先回赫图阿拉请示大汗,或与刘綎讲和,或增派人马围攻。 李永芳很想当面问问刘总兵,问问这个南蛮子,看他到底想要什么,是银子还是女人。 在李永芳看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当然是最好的,就像他去年在抚顺投降大汗那样。 三派意见各不相让,最后,在大多数牛录额真的支持下,济尔哈朗的意见占据了上风。 镶蓝旗主力全部出动,包衣阿哈先行填壕,死兵冲锋,真夷甲兵压阵,于是就有了今日沙尖子营地激烈的战事。 “二贝勒,看样子这伙明军早有准备,要不还是等大汗将火炮运来,再破他军阵不迟!” 沙尖子山岗北边三里外,镶蓝旗大营,抚西驸马李永芳,几乎用恳求语气对二贝勒说。 阿敏知道这包衣奴才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也不看他,冷冷道: “大汗往年对阵叶赫部,打外兰尼堪,没有火炮,就不打仗吗?” 阿敏心里清楚,如果让努尔哈赤带兵过来,必然兴师问罪,乘势打压自己,即便侥幸饶他不死,也要逼迫镶蓝旗与刘綎死磕。 二贝勒对“七大恨”什么的并不感冒,那是他老汗和明国的恩怨,至于阿敏本身,他的父亲舒尔哈赤一度与明国亲近,并因此被努尔哈赤幽禁。 总之,二贝勒对明军谈不上什么血海深仇,也犯不着为了一个杀父仇人去把他爹留下的镶蓝旗葬送。 “二哥,快定个主意,不能让南蛮子再这样冲杀下去了!” 费英武勒马来到阿敏身边,他刚去白甲兵那边督战,亲手斩杀了几个溃逃回来的死兵,身上还沾着人血。 阿敏思绪回到眼前,他的眼神重新汇聚,在他所处位置两里之外,明军长枪兵如浪潮蜂拥上前,追逐那些溃败的死兵,长枪突刺,刺杀那些跑在后面的镶蓝旗死兵。 之前气势如虹的建奴死兵,转眼之间变成了被宰杀的对象,出战的六百死兵,包括还在狂奔逃窜的,只有三百不到。 “一群废物!” 阿敏恶狠狠道,他从心底瞧不上这些生女真,这些人虽然作战勇猛,但尚未开化,不仅听不懂满语,打仗起来脑子也不太好使。 “让旗丁出战,让开个口子,放这些死兵过去!” 费英武擦了擦脸上血迹,满脸惊愕: “二哥,你要放过这些逃兵?!” 阿敏冷冷一笑,怒道: “放了他们,咱大金还有军法吗?留着他们待会儿当炮灰,若不放他们走,冲散了咱们阵型,就麻烦了!” 阿敏自幼跟随舒尔哈赤打仗,一眼便看出,明军核心便在这群长枪兵身上,只要击败长枪兵,后面的朝鲜铳手根本不足为惧。 对付长枪兵,仅靠死兵是不够的,这些生女真只有一身蛮力,铠甲沉重,行动缓慢,根本不是这些长枪兵对手,即便能冲到近前,也是朝鲜人活靶子。 阿敏脸上肌肉抽动,这些死兵都是从索伦、宁古塔等边远地区虏获而来,分配各旗,是比真夷还要珍贵的资源,死一个少一个, 短短半个时辰不过,便损失近半。 “让伊兰通带人上前,用步弓压制朝鲜人,让包衣阿哈冲阵!旗丁紧随,多用飞斧大棒,砸开长枪军阵!” 此时镶蓝旗处于逆风向,轻箭射不出去,重箭射出不远,白甲兵用弓箭与明军火铳对射,根本占不了多少便宜。 不过事已至此,没有退路,只能拼死一搏。 阿敏看出费英武心思,无可奈何道: “快去!乘长枪兵阵型混乱,让包衣冲阵,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难不成等大汗过来帮咱们打吗?” 第018章 对射 一身精良锁子甲的费英武脸色阴沉,在他面前,站着二十个身材矮壮的牛录额真,这些女真中层将领都高昂着头,露出脸上刀疤箭伤,显示出一副无所畏惧的强军姿态。 “李永芳监督率领包衣阿哈冲阵,等冲乱对面的长枪兵阵,你们便率各牛录勇士跟上,重兵厚盾,破开长枪阵,杀光这支尼堪兵!” 牛录额真们纷纷点头,这些人百战余生没有太多言语,各人转身而去,去牛录组织真夷进攻。 很快地,在镶蓝旗大阵前,出现十几个凶悍的白甲兵,白甲兵押着那些刚才溃败的生女真,将他们按倒,跪在地上排成一排,开始当众斩首。 一千多名幸存的包衣阿哈,缩着脖子呆呆的望着生女真主子被一个个砍头,一些人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 这个时期的包衣阿哈属于建州女真兴起的合伙人,很多人都是主动投靠,自带干粮或是武器,,类似于创业公司的技术股或资金股,地位自然不是后来那些被掠夺而来的半奴隶包衣所能比的。 “找铠甲披上,会射箭的,离尼堪五十步时便射箭,其他人二十步外投掷飞斧,铁骨朵,近身砍他们的枪头!这些南兵都是来送死的,杀光他们,给你们抬旗!不要想着逃跑,主子都在后面看着,后退者,死!” 李永芳的几名家丁在包衣阿哈面前大声喊叫,喊了几遍后,家丁也披上铠甲,做好冲阵准备。 包衣阿哈们很快反应过来,没有铠甲的包衣开始扒地上死兵的铠甲,抢不到铠甲的包衣去捡盾牌之类的护具,什么都没抢到的人就举着顺刀大棒,给自己壮胆。 一脸刀疤的曹忠清将抢来的锁子甲套好,背着一把步弓,将箭插仔细整理一遍,确定里面装的都是重箭后,将一把缺了口的顺刀扛在身上。 “老子要抬旗,当主子!” 身材魁梧的曹忠清望向眼周围包衣,很多人连顺刀都没有,手里就拿着根木棍,双眼却充满亮光,用怪异的眼神望向对面明军。 曹忠清啐了口浓痰,恶狠狠道: “这·他妈也能冲阵?” 这位一心渴望抬旗的包衣奴才,当然不把同类放在眼里。 曹忠清原先是抚顺打行,短兵长枪都会使,弓箭也射得。抚顺陷落时,斩杀了两个明军夜不收,投降后金,也算是纳了投名状。 这位辽西打行,全身上下除了膝盖,其他地方都很硬,一身硬功夫打倒三五个战兵不是问题,这也是他立志抬旗的资本。 冲阵包衣处于明军长枪兵的正前方,沙尖子山冈周围地形狭小,一千多人的阵列摆开便能占据整个正面,除非有人能爬到陡峭如削的峭壁上,否则双方根本不用担心自己侧翼会受到进攻。 曹忠清眯缝着眼睛,抚顺投降大金以后,他跟着李永芳主子一路烧杀抢掠,辽兵根本不堪一击,有时候甚至不需要真夷主子动手,城中布置的内应细作便能攻克城池。 虽然前几日在董鄂里遭受明军夜袭,但曹忠清认为,那不过是明将刘綎的精锐家丁,总数也不过几百人而已,已被主子全部杀光。 刚才目睹明军长枪兵击溃生女真主子,曹忠清心中颇有些惶恐,不过他相信只要真夷主子出手,杀光这伙长枪兵当不在话下。 包衣阿哈前面出现一队队身穿银甲的白甲兵,这支镶蓝旗最精锐的武力,现在正举起步弓对山脚的朝鲜铳手抛射。 三百多名强悍的白甲兵很快抛射完几千支轻箭,明军战壕上密密麻麻插满了箭簇,一些探出头射击的朝鲜铳手被箭射中面门,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 见身边有人受伤,刚才气势如虹的朝鲜兵立即胆寒,纷纷躲入战壕中不敢露头。 曹忠清充满艳羡的望着那些从身边走过的白甲兵,目睹他们压制住朝鲜铳手,用不太熟练的满语大声叫道: “主子英勇!杀光朝鲜棒子!” 一名身材粗壮、手持大斧的白甲兵从前面撤下来,瞟曹忠清一眼,像是在看一件死物。 曹忠清心里咯噔一下,很快又眉花眼笑的给白甲主子让开道路。 待白甲精锐全部撤下,轮到包衣阿哈冲阵,曹忠清和其他弓手一样,从袖中摸出铁扳指,套在拇指上,然后拉动弓弦调整扳指位置。 一千多人的包衣阿哈组成混乱的阵列,小心翼翼朝长枪兵方阵接近,曹忠清心情复杂,他不断调整扳指位置,暗暗下定决心,等会儿一定要多射死几个南兵蛮子。 距离长枪兵不到一百步时,对面锋利的枪头后面,忽然也出现些弓箭手,看铠甲军服像是朝鲜兵。 “朝鲜棒子也敢和大金军对射?” 曹忠清心里疑惑,这时朝鲜弓手已经开始向他们这边发箭,一些没有披甲的包衣被轻箭射中,倒在地上惨叫。 这支射箭的朝鲜兵是副将金应河麾下精锐弓手,两百多人本是从各营抽调上来的精兵,他们刚刚参与夜袭镶蓝旗大营,又有刘招孙重金抚恤,士气自然和山脚那些只会发射鸟铳的铳手不能同日而语。 很快又有包衣被轻箭射中,没有铠甲的情况下,箭支对这些步兵威胁很大。 包衣这边,也有人扬起步弓,对着长枪兵方阵斜向抛射,这些包衣箭术本来就参差不齐,风势又忽然加大,轻飘飘的轻箭在空中到处乱飞,落在明军阵中的数量并不多。 尽管如此,长枪兵方阵还是有人被击中,远远传出几声惨叫。 就这样对射了几波,包衣不是顺风向的朝鲜兵对手。这时候,山脚下沉默许久的朝鲜鸟铳手再次射击,沙尖子大营上空,箭支铅弹往来不绝。 但是包衣阿哈利用人数优势,抛射轻箭,不断逼近明军阵地。 这种菜鸡互啄没有维持太长时间,包衣与对面铳手的作战意志都不坚强。相比之下,朝鲜人更弱,当对射出现伤亡后,这些惜命的朝鲜铳手连忙再次缩进战壕,一些胆大的铳手填充完毕,不敢露头,只是胡乱对前面发射一枪。 这样以来,前面进攻的压力就完全抛给了长枪兵后面数量不到两百的同袍弓手身上。 费英武冷冷望着逼近长枪兵战阵的包衣阿哈,这次进攻暴露出朝鲜兵混乱的组织能力,不过没能看清明军真实实力。 长枪兵身后必然还有明军家丁督阵,上次夜袭出现的马兵,给费英武留下深刻印象,开战到现在,这支马兵还没有出现,这让费英武隐约感觉有些不安。 一名前线督战的牛录额真回来禀告战况,费英武望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牛录额真,冷冷道: “让包衣不要射箭,省些力气冲阵,长枪兵有甲,轻箭很难杀伤!” 那牛录额真点点头,怒气冲冲道: “昨日顺风时,就该全军出动,一举灭了这伙明军。李永芳却拖到今日,现在风向不对,勇士们骑射威力不能得到施展,反倒是对面这伙朝鲜兵,居高临下,总是用火铳偷袭咱们!可恶的很!等攻下前面阵地,奴才请尽杀朝鲜兵!” 费英武心中也是恼怒,昨日明明可以攻击,抚顺驸马却一直从中作梗,还说要先回赫图阿拉禀报大汗。 “先攻下再说,不管风向,今日下刀子也要杀光这群南蛮子!胆敢夜袭大营,二贝勒说了,非生擒刘綎,还有夜袭敌将,将其千刀万剐不可!” 费英武神色凝重,他想到要做盾车,昨日济尔哈朗李永芳他们争执不下,就耽误了。 今日再做盾车已经来不及了,而且这伙明军将周围树木悉数砍伐干净,大汗很快就要南下,若让他看见镶蓝旗如此窘迫,就不是责罚那么简单了。 小贝勒思索一番,心中已然有了计划: “各牛录留下二十骑兵,剩余步兵全部冲阵!持厚盾重斧,冲破这支长枪兵,让骑兵冲锋,杀光那些讨厌的朝鲜人! 第019章 天命 嘉靖以后,明国财政趋于崩溃,恰逢四方皆有战事,明军疲于应对。 在东北,辽镇与朝廷离心离德,李成梁的出现只是加速了这一进程。 既然帝国在边境的统治难以为继,即便没有萨尔浒这样的惨败,辽东独立出去也只是个时间问题。 在萨尔浒之前,辽东便已经呈现出独立的趋势。 发生于万历时期的所谓“高淮乱辽”,还有什么“杨荣乱滇”,套用文官的经典叙述:皇上宠溺宦官,宦官祸害地方,激起民变或兵变,最后边境局势大坏,一发不可收拾。 可惜,明朝宦官本没有什么话语权,连郑和这样的太监巅峰,去世后,宝船被毁,史料全无,其他太监的遭遇可想而知。实际上,在明代,太监更多的是作为背锅的存在,如王振······ 否则,辽镇与建奴的故事可能就是另外一个版本了。 以高淮在辽东收矿税激起“兵变”为例,与其说是边事爆发的导火索,不如说是离心势力摆脱中央寻找的借口。 当然,后来到了天启、崇祯朝,辽镇干脆借口也不用再找,朝廷绝不敢再派锦衣卫入辽东,算是默许了军头们的割据地位。 刘招孙思绪纷飞,抬头望着远处渐渐逼近的包衣阿哈,不由对二鞑子们悍不畏死的精神表示十分钦佩。 作为穿越者,他很能理解这些包衣阿哈为生存而战的决心和勇气。 当然,能理解并不代表可以接受。 想到这些包衣奴才们只是为了一己荣华富贵,带着建奴从萨尔浒杀到山海关,从锦州杀到云南,杀得汉人尸山血海,杀得永历皇帝无处可逃,最后杀出个三百年文字狱,康乾盛世。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酌中志》中记载:因为高淮乱辽,少壮强勇之夫,亡入建州什四五。 如果说当包衣奴才是这个时代辽东汉人的主流,也是努尔哈赤口中所谓的天命,那么,刘招孙就要逆天改命! 距离长枪兵只有三十步,包衣阿哈们奋起余勇,将手中飞斧铁锤奋力掷出,明军阵前顿时溅起一阵血雨,前排长枪兵很多人被击中,闷哼倒地。 后排的长枪手填补上空位,各排旗队长大呼: “虎!” 长枪兵也投出了一波飞斧铁锤,对面包衣阿哈齐齐倒下一片,长枪阵线已经推进到二十步,一丈七尺的竹枪高高竖起,如同闪闪发光的竹林。 “杀!” 长枪兵鼓点变得越来越急促,得益于浙兵平时严格训练,长枪兵们都保持着整齐的步伐,发出整齐的踏步声。 各营掌号笛手吹响唢呐,长枪兵开始加速前进,银色的鸭嘴枪头映着辽东清寒的阳光,宛如璀璨星河。 经过数轮打击,幸免于难的包衣阿哈们,各人手上终于有了像样的兵器铠甲。 他们手举盾牌,另一只手握着大刀长枪,双眼血红地往长枪兵冲来。 这些包衣阿哈对明军也颇为蔑视,以他们的经验,只要冲到近前,明军便会丢下兵器逃窜。 曹忠清拎着顺刀,背后的弓箭已经被他丢弃,他不准备在长枪兵攻击范围内用弓箭和明军作战。 他自持有几分武力,盯着远处长枪兵,一面用盾牌护住身子,一边试图接近用大刀砍长枪兵小腿。 那长枪兵却是毫不避让,一丈七尺的长枪如毒蛇般猛地飞出,越过曹忠清左手盾牌,斜斜刺向他的眼睛,曹忠清连忙低头躲闪,长枪刺中他身上锁子甲,金属撞击发出令人不安的摩擦声。 曹忠清想起真夷主子说过,要砍这些竹枪枪头,要调整身体平衡,乘着枪头收缩蓄力的空挡,猛地挺身,做出要攻击的姿态。这时,又有一杆长枪刺向他的咽喉。曹忠清身子一歪,堪堪躲过致命一击,身后一名冒失的包衣被刺中,矛头借着长枪兵冲击的惯性轻松刺穿他的铁甲,破入胸膛。 那个身材短小的包衣阿哈,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便被长枪顶着朝后面退去。 他充满惊愕的望向刺入胸膛鸭嘴枪头,眼中露出惊恐的神色,嘴里吐出一股股鲜血,不等对面那长枪兵拔出长枪,包衣已经停止了呼吸。 曹忠清被眼前这景象吓住,下意识往后退两步,这位凶猛包衣将右手抬高,左手放低,刀口顶住盾牌,这是刀盾兵的防御动作。 放眼四周,只能见到密密麻麻的长枪突刺,不断有金属撞击声传来,周围包衣阿哈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曹忠清这才发现,自己身边空空荡荡,已经没剩下几个包衣阿哈。 刚才弓箭对射,这些包衣还能和对手打的有来有往,现在短兵相接,战阵的作用便凸显出来。 随着持盾的包衣一个接一个倒下,包衣阵线上出现一个个难以弥补的缺口,后排那些没有盾牌铠甲的包衣们惊恐的望向前面发生的血腥战斗,他们大多数人手中只有一把顺刀或是大棒,这样的武器在面对一丈七尺的长枪时,毫无优势可言。 “杀!” 眼前的长枪兵发出歇斯底里的狂叫,如同狂暴的野兽,攻击任何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敌人。 曹忠清被这一往无前的气势震慑,他虽然在打行打打杀杀,然而和军阵搏杀相比,那只能算是雕虫小技。 身边的包衣纷纷转身向后退去,包衣阵列变得参差不齐,一些长枪兵甚至追到了曹忠清前面。 抬旗的想法终于烟消云散,现在曹忠清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逃到后面,保住这条性命。 这时,曹忠清忽然感觉到前面传来隆隆的脚步声,仿佛大地也在微微颤抖。 他疑惑不解的望向前面镶蓝旗阵地,两百步外,一道黑线如同潮水般向自己这边杀来,中间飘扬着一些蓝色的小旗。 曹忠清一眼便认出这是真夷主子,主子来了,他有救了。 他正要大声喊叫,却瞥见跑在自己前面的一个包衣,人头高高飞起,后脑勺的鼠尾辫在空中打了圈,绵软无力落在地上。 “王三儿?” 一名督战的白甲兵拎着血淋淋的人头竭斯底里的怪叫: “后退者死!” 那个冲在最前面被杀的包衣是曹忠清的同乡,名叫王三儿。 王三儿也是杀了明军脑袋去投的主子,平日里对主子恭顺有加,没想到最后竟落得这个下场。 曹忠清没时间感伤,他身处两轮阵中,眼看两边就要撞在一起,他身子一歪,假装中箭倒地,朝脸上胡乱抹了把人血,顺手拉过个已经僵硬的包衣尸体,压在自己身上。 先头长枪兵撞上真夷甲兵,双方在董鄂路已经打过一场,不分胜负,眼下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双方立即砍杀在一起。 长枪脱离阵列便失去了突击优势,长枪兵杀得性起,忘记了身后危险。 几名冒失的长枪手陷入包围,很快被真夷甲兵杀死,后面奔跑的明军看到黑压压的真夷朝自己这边冲来,长枪兵头脑开始清醒,连忙往后退却,希望重新组结阵,挡住真夷这波进攻。 冲到近前的镶蓝旗战兵当然不会给长枪兵重新结阵的机会。 这些百战老兵环顾四周,取下弓箭,从容不迫用重箭将那些失去刀盾手保护的长枪兵一一射杀。 两千真夷稍作休整,草草结成墙形阵列,以最快的速度朝混乱不堪的长枪兵狠狠撞去。 第021章 大有可为(女主出场) 万历四十七年三月初七,辽阳城。 无需城中建奴细作进一步活动,辽阳已是一团乱麻。 原本历史上,大胜之后的努尔哈赤听从李永芳建议,没有继续攻打辽阳,而是先征服叶赫部,彻底断了大明臂膀。 如果此时后金军来攻,这城能否守住,还很难说。 自从巡按大人和经略大人撕破脸后,陈玉庭陆续发现了辽镇诸多不法之事,京师朝廷与辽东集团的矛盾逐渐浮出水面,辽阳这座辽东政治中心,火药味儿越发浓烈。 这几日,在各方势力的支持下,溃兵与南兵之间,溃兵与辽兵之间,辽兵与南兵之间,因为各种琐事,多次爆发冲突,搞得原属后方辽阳城,像是和鞑子交战的前线。 各位上官心思都不在守城上面,而是忙着相互甩锅,丘八们胆子也肥起来,部分客兵开始骚扰民户,甚至在大白天公然抢劫民户。 辽东发往京师的塘报奏疏如雪花片般一片接一片,内容却是出奇的一致,基本都是向老皇帝要钱。 辽东官员们要钱的原因,更是五花八门,有说军中火器不利,急需三十万两更换;有说需要五十万两招募朝鲜兵;还有说装备叶赫部需要用一百万银子…… 最奇葩的是御史扬州鹤,他直接把话题扯到当年的高淮监辽,开口就是一千万。 他建议皇帝立即把高淮搜刮的民脂民膏,用内帑的形式,全部发还辽民。有辽人守辽土内味了。 “几千百万金,发放辽民,以辽人之血肉佐辽人之困局”,否则,辽事崩坏,后果难料。 也不知扬州鹤口中的辽民包不包括他自己。 在朱翊钧手下打过工的朋友们都知道,老皇帝喜欢对奏折留中不发。 所以这次大家也不管皇上是不是消息已读不回,坚持把塘报一封接一封发往京师,搞得好像大明塘马和宣纸都不要钱似得。 辽阳城中,几位巡抚、总兵急的焦头烂额,除了不停给朱翊钧写信剖明心迹,就是烧香拜佛祈祷自己不要成为败军典型,最后领取菜市口一刀。 反倒是从鸦鹊关逃回来的李如柏,仿佛早已看淡一切,态度颇为超然。 李如柏整日闭门不出,谁也不见,据说准备出家去辽阳附近的一个道观当道士,法号虚空。只是不知道皇帝给不给这位辽镇名将一个四大皆空的机会。 三月初五,一直没有发声的御史巡按陈玉庭终于出招,给皇帝上疏。 他先是简要叙述了大军败亡的消息,然后就把锅甩给了经略大人杨镐,向皇帝报告说杨镐逡巡不进,犹豫不决,借口粮草不足,一再阻挠大军进兵,硬是把大军发兵日期从二月十五拖到了二月二十六。 至于这次兵败的杜松、马林,御史大人则是轻描淡写,说是后援不济,或是因为南兵(刘綎)拖延。 而对于李如柏,奏疏甚至没有提及,只说是下落不明,应当还在与建奴血战。 陈玉庭还在辽镇地盘上,有些话当然不能乱说,有些事也不能做的太绝。 当年高淮只是在辽东收了点矿税,便差点被辽兵干掉,幸亏他跑得快。 殷鉴不远,陈玉庭自信自己没有高淮那般简在帝心,他还是充满求生欲的。 巡按大人敢给巡抚脸色看,却不敢说辽镇坏话,不过又不能显得过分袒护辽镇,否则会让皇帝猜忌。所以他就拿杨镐开刀,最后在奏章里旁敲侧击说杜松败亡与杨镐催促有关。 陈玉庭上奏的第二日,经略大人杨镐的一封关于萨尔浒战况的奏章也从沈阳发往京师。 杨镐不能直接攻击陈玉庭,因为陈大人是皇上的人,哪怕只是表面上的。 于是他只好把锅甩给杜松,说他“违期先时出口至浑河哨”,以至被伏兵败。 在奏章中,杨经略详细分析了当前辽东形势,奴贼兵马约有十万,若想战胜,朝廷至少要募集十二万人马。 他建议从甘肃镇募精兵一万,另外以王国柱、满桂、柴国栋、朱万良等将汇合蓟镇兵马,星夜出关,抵抗奴贼。 最后,杨镐承认自己犯下大错,当恭听处分,经略就不当了,他建议让抚臣周玉春代替自己。 辽东巡抚官邸,东阁客厅内暖意如春。 经略杨镐写完奏疏,闭上眼睛,半躺在太师椅上,原本就老迈的杨镐,这几天下来,胡须尽白,已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 “石民,将这奏疏润色一番,快马发往京师,” 那幕僚名叫茅元仪,是杨镐旧识,两人关系更像是忘年之交。 茅元仪,号石民,自幼喜读兵农之道,成年熟悉用兵方略、九边关塞,后著有兵器图书《武备志》。 如今见经略蒙难,茅元仪叹息一声,转身就要离去,这时客厅大门忽然吱呀声响,一个家丁慌慌张张跑来。 “老爷还在议论兵事,怎的这样不知规矩!” 茅元仪正要挥斥家丁,忽听那家丁道: “大老爷,宽甸那边来人了,” 坐在太师椅上的杨镐听见这话,微微睁开眼: “怎的,刘大刀也被鞑子埋伏了!” 家丁听了连忙摇头,上气不接下气道: “回老爷,不晓得是不是被伏,那人说是来求援的,” “求援?” 杨镐猛地坐起,抬头望向家丁,茅元仪神色也是一变。 “刘总兵的人现在何处?” 家丁听经略大人改口叫刘总兵,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会儿,才回道: “老爷,那人就在外面,受了伤,还有个同伴路上让鞑子杀了,” “哦,带他进来,” 家丁刚要出门,茅元仪又道: “持经略大人腰牌,去城中找个可靠郎中,城内混乱,速速回来,再备些吃食,快去!” 家丁接过腰牌,匆匆下去,杨镐在厅内来回踱步,眉头紧锁。 “刘大刀竟还未死,怪哉!怪哉!若此事属实,东路军当有一线生机,辽事大有可为,大有可为啊,” 杨镐与刘綎互不对付,万历援朝时两人便积攒下宿怨。 经略大人的命运和刘綎以及这东路军休戚相关。 对杨镐来说,若能保全一路人马回来,再回京师找言官们运作一番,皇上未必会定他死罪。 眼下陈玉庭他们咄咄逼人,想要以前线兵败,置杨镐于死地,若刘綎能够保全甚至击退建奴,他便可以在辽东立于不败之地。 杨镐微微点头,心想若刘綎真能挺住,也或能与这武夫和解,以后将其引为外援,共同进退。 正在心中盘算计划,忽听见内庭嘻嘻笑声。 杨镐眉头皱紧,想起这次家人受自己连累,很大可能会被充军,女儿怕是要去教坊司,不由心中一阵悲凉。 “爹,你怎的又在写字!我也要学,乔一琦何时回来,他的字写的真好!” 一个少女从内庭出来,约莫十三四岁年纪,眼珠子黑漆漆的,两颊晕红,齐胸穿着件素白长锦衣,裙摆延伸到腰际,宽腰带勒紧细腰,显出身段窈窕。 “青儿,如何穿成这般模样!” 少女娇嗔一笑,冲茅元仪行了万福,嘻嘻哈哈喝茶去了。 杨镐晚来得女,对女儿颇为宠爱,只把当做男儿来养,平日里教些经书典故,这几日为萨尔浒战败,焦头烂额,也没空过问女儿学业。 这时候,家丁头子带人进来。 一个满脸灰尘的明军士卒出现在几人面前,他步履踉跄,发髻凌乱,脸色惨白,一看便是有伤。 杨镐瞥见鸳鸯战袄上还有斑斑血迹,不等开口,士卒便跪倒在地,挣扎着从袖中掏出纸条: “小的是刘总兵麾下家丁王斌,我家老爷让·····” 王斌说了两句,便昏死过去。 茅元仪见这幅模样,连忙朝家丁挥手,让家丁把人带下去。 “我刚才找了几个刘綎旧部,确认无误,是他家丁不假,” 杨镐微微点头,颤巍巍打开那张沾着血迹的字条,仔仔细细看了两遍。 他神情极为认真,就像当年在京师参加殿试,展开大卷(殿试时试卷较乡试更为宽大,故称“大卷)时一样。 翻来覆去看了半晌,杨镐脸上表情发生细微变化,最后轻抚胡须,陷入了沉思。 “大人,纸上写的什么,可是刘綎笔迹?” “你自己看吧!” 茅元仪刚要接过,忽然被那少女夺去,杨镐在旁边怒道: “没大没小,小心打断你的腿!” 少女将纸条小心翼翼展开,曼声读道: “辽阳总兵刘綎顿首再拜,末将领东路军于二月二十六过宽甸,三月三至浑江,期于杜松、马林汇于赫图阿拉,扫穴犁庭,报效皇恩,士衔枚,马裹布,星夜兼程。三日清晨,距赫图阿拉仅八十里,幸得麾下义子刘招孙俘奴贼细作数人,知总兵杜松,马林已被奴酋击破,辽兵生死不明。奴酋阿敏设伏,我南兵孤军深入三百里,进退两难,进则恐不能敌,退则军心动摇,为贼所乘。当今之际,唯有待朝鲜合兵,叶赫援持!伏惟经略运筹帷幄,当有完全之策,解救倒悬,保全辽事,为圣天子分忧!东路军将士泣血顿首再拜!” “爹爹,这刘招孙是哪个?真敢抓鞑子?” “滚!” 杨镐抡起茶杯,作势要砸向女儿,杨青儿撇了撇嘴,丢下字条,腰肢扭动,曼步回了厅内。 茅元仪捡起字条,重新看了一遍,眉头紧皱,也陷入了沉思。 从宽甸至辽阳,六百多里路程,多是崎岖山路,快马至少要三日,从时间上来看,这家丁不像有假。 杨镐乃是粮官出身,对军中粮草调度,兵马运行,颇有章法。 他一眼便看出这信是真的,眼下所忧虑者,乃是对刘綎救还是不救,如果救的话,派谁去救。 “石民,你看这信是真是假?” 茅元仪将信拿起来翻看一番,再次放下,半晌之后,才开口道: “若是奴贼想要赚我,当伏兵于界藩、鸦鹊关,宽甸路途遥远,距离赫图阿拉最近,怕是····不过听闻奴酋钻研兵法,往年去京师朝贡,都要买《三国演义》来读,兵者,诡道也····” 杨镐挥手打断,若有所思道: “刘綎与老夫多有嫌隙,此事天下共知,奴酋久在辽东,又岂能不知,奴酋断不会借用刘綎来赚我,单是这一点便不会是假。刘綎平日傲气的很,若不是形势急迫,不会向老夫求情!不过,” 杨镐停顿片刻,呆呆望向窗外。 “不过,他说保全辽事,为圣天子分忧,可见战事还是大有可为的!” “大有可为?” 茅元仪将信将疑点头。 杨镐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什么,忽然转身道: “城中南兵还有多少?” 茅元仪熟悉用兵方略,对沈阳兵力部署了然于心,不假思索,便道: “蓟州兵马一万,不过还在路上,走了好几个月都没到!新来的四川白杆兵倒是有一千,还有广西。土司狼兵一千,刚到一天,狼兵便骚扰百姓,听说还和辽兵打斗,巡抚大人大怒,让他们驻扎城外了。” 杨镐这两日忙着和陈玉庭斗法,和一群辽东官员扯皮,脑子里想的都是菜市口一刀,没有精力过问这些客兵。 “哦,广西狼兵?” 杨镐嘴角抽动,眼神重新汇聚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令人不快的往事。 “哎,这广西狼兵,最不宜调动,其扰中原,甚于胡虏,这次狼兵来辽东,不知让多少地方官头疼,” 茅元仪接过话头,附和道: “经略说的是,嘉靖年间,东南倭寇猖獗,朝廷调瓦氏狼兵,沿路扰民,数不胜数,贻害东南百姓最甚!还连累广西巡抚被弹劾,” 杨镐摆了摆手,懒得扯这些陈年旧事。 茅元仪知道经略大人要做出决策,于是不再说话,后退了两步。 朝廷圣旨未到,辽阳城还是杨镐说了算,大家巴不得有人出来背锅。 杨镐闭上眼睛,如今他对辽兵再无信心,手中也无兵可派,心想着反正都是菜市口一刀,不如临死前,把辽镇彻底搅乱才好。 “罢了!这些客兵好不容易来了,扰民都扰了,就让他们去宽甸,和建奴见真章吧!” 第022章 不动如山 “奶奶的,前日就说叶赫部要来,今日叶赫部毛都没看见,鞑子都不可信!” “也不知那李如柏现在何处,辽镇这群畜牲,老是坑咱们南兵!从朝鲜坑到辽东!” “朝廷征发白杆兵、狼兵入辽,当初为何不多等些时日,一起来宽甸,单靠这些浙兵,也不是奴贼对手!” “狼兵是广西汉人和当地土人之后,世世代代都在广西从军,悍不畏死,又忠于朝廷,不似这辽兵!若是他们来,或能和鞑子一战!” “杨镐到底派不派人救咱?粮饷不给咱发够,火器不给咱发够,还让要独抗建奴,咱南兵就是群后娘养的?!” 沙尖子大营中军大账。 刘綎几位义子急得焦头烂额,围在老总兵身边,语无伦次谩骂。 派去沈阳求援的家丁,至今没有任何音信,沈阳也没派来一兵一卒增援。 便是傻子也知道,东路军被辽镇和朝廷给卖了。 这种被抛弃的感觉让人感到深沉的绝望。 十日前,众将率兵从宽甸出发时,还是抱着埽穴犂庭建功立业的心思,现在想来,真是好笑。 镶蓝旗即将攻破浙兵大阵,只有金应河率残兵还在做最后的抵抗。 既然无力回天,只有赶紧商议撤兵之计。 主帅刘綎安然坐在那张虎皮大椅上,气定神闲,闭目养神。 一众义子家丁吵得不可开交。 是战是退,还需老总兵拿个主意。 南兵身在辽镇,远离故土,如今被朝廷抛弃,他们到底为谁而战。 刘招孙冷冷望向众人,将手按在刀上,顺刀刀口崩坏,他刚从长枪兵战阵回来,亲手斩杀了几个溃退的浙兵,此时满身血迹,满脸杀色。 几位义子亦是杀气腾腾,前方朝鲜铳手全部崩溃,督阵的义子们在后面疯狂砍人,还是挡不住溃退的朝鲜兵。 监军康应乾脸色苍白,望着地面喃喃自语,东路军溃败,他想要军功彻底没了,而且斩杀朝鲜将领,以后早晚会追究到自己身上。 不过现在他想的最多的还是如何先保住性命。 “义父,那狼兵白杆兵何时能到?” 刘招孙忽然抬头望向义父刘綎,刘总兵眼睛还是闭着。 去年朝廷招募天下雄兵增援辽东,白杆兵和狼兵在路上走了好几个月,最近才勉强抵达沈阳,便是到了沈阳,这些步兵想要来宽甸,少说也要六七日路程,” 眼下所有希望都押在这支援军上,不过希望注定会覆灭。 按照原来历史发展,狼兵和白杆兵抵达辽东时,萨尔浒之战已经结束,两支强军便失去了与建奴搏杀的机会,倒是狼兵在辽东和辽镇冲突不断。 两支客兵后来都受到打压,陆续被遣回原地,他们在大凌河与浑河战役中也没发挥太大作用。 刘招孙心灰意冷,他血战数日,最终却落得这个下场。 所有的努力只是多杀了几千个鞑子,让东路军覆灭的悲剧比原本历史推迟了四日,仅仅四日而已。 难道东路军灭亡的命运注定无法避免? 虽然现在还没完全覆灭。 不过已经很快了。 和原本历史上一样,随着镶蓝突破战阵,前排战斗意志最薄弱的朝鲜铳手最先崩溃。 这些朝鲜兵被镶蓝旗真夷冲阵气势吓住,在经过一个时辰射击后,终于支撑不住,纷纷丢下鸟铳往后面逃窜。 消除火力威胁的后金兵,可以更加从容不迫向前推进。 只有金应河率他的弓手,在用弓箭射杀那些冲阵的真夷,他们的作用微乎其微,大批白甲兵从后面赶来,用重箭压制住朝鲜弓手,这些负隅顽抗的朝鲜兵,覆灭只是时间问题。 密集防御的浙兵阵线被凶悍的真夷战兵撞击的支离破碎,明军马兵试图遏制住这波致命冲阵,然而失去火炮支援的马兵在优势敌军的面前,攻击力堪忧,旋即被后面冲上来的白甲兵围攻杀死。 两千多真夷战兵步步紧逼,将溃败的长枪兵逼向了沙尖子大营山脚,明军活动空间越来越小,一场大溃败即将上演。 去年奴酋突然发难,朝廷应对失措。 仓皇之下,召集天下兵马,白杆兵、浙兵自不必说,连狼兵也招了过来,可谓病急乱投医。 刘綎对这些狼兵不感兴趣,他在辽阳等了整整半年,只为等待四川白杆兵到来,他准备用白杆兵对付建奴军阵。 川人体格虽不甚强健,然而善于山地作战,是其他各军无法比拟的。白杆兵之强,与戚家军相比,不遑多让。 只是左等右等,始终不见川兵前来。 朝廷催促急切,京师来的御史巡按,天天在沈阳催促,动辄拿出尚方宝剑吓唬刘綎,说他养寇自重。 压力之下,刘总兵只好带着这群混编而成的南兵,从宽甸出发,一步步走向后金设下的陷阱。 “十三,都什么时候了,说这些作甚!鞑子杀光浙兵,就该杀咱们了,护着义父,赶紧走!” 刘天星大声呵斥,他对刘招孙此时的婆婆妈妈很是不满。他对狼兵白杆兵更是一点也不感兴趣,现在刀架在脖子上了,再不跑路,难道等着像杜松那样被鞑子大卸八块吗? 这几日刘天星目睹刘招孙破阵杀敌,运筹帷幄,为众将士拥戴,俨然已是东路军中的二号人物。义父刘綎渐渐不再掌兵,很多机密之事,都交给了刘招孙去做。他现在不得不对这个兄弟刮目相看。 刘綎终于睁开眼睛,抬头望向刘招孙,他已经六十有七,在军中起到凝聚人心的作用,真要杀阵杀敌,早已力不从心。 “听刘招孙说话!” 周围站着康应乾、裴擒虎、乔一琦等人,还有百十名精锐家丁。 众人抬头望向刘招孙,只等他下一步决定。 “裴大哥,四哥,你们护送义父和监军大人从后山下去,一路往南走,一人双马,我带人顶住奴贼,把这几日斩获的奴贼首级都带上,回了沈阳也有个军功!” 众人看向刘招孙的眼神皆是充满敬佩,几个心腹家丁昂然走向把总,剩余各人却犹豫不决。 刘天星忽然大叫道: “十三,你,就这么看不起你四哥?!老子也要留下,老子死也不当包衣!” 康应乾轻咳两声,对大家道: “诸位,这次四路大军皆败,朝廷肯定要追究下来,除了杨镐,几位总兵也要遭殃,朝廷不敢动辽镇,杀诸位客兵,应当不在话下,咱们逃回沈阳,可能活命?” 乔一琦一把揪住刘天星,怒道: “你这个杀才,当初为何要杀姜弘立,杀了他却挡不住建奴,朝鲜王追究下来,皇帝不杀咱们也不行了,咱们进退两难!死了还要落个不忠不义罪名!都是你们这些杀才害的!” 刘天星家丁拔刀上前,将刀架在乔一琦身上,乔一琦身边几个亲兵也拔出刀。 康应乾也是杀姜弘立谋划者之一,听乔一琦这样讲话,怒不可遏: “那姜弘立是什么东西,也就是你还和他讲究朋友之义,若是以后有人告密,你肯定是第一个!” 乔一琦猛地推开刘天星,伸手又要去抓康应乾,场中众人乱成一片。 “够了!” 众人循声望去,却是总兵大人刘綎发话,各人纷纷停住,不约而同望向刘总兵。 “闹够了没有,有力气下山杀鞑子!” 众人都不再说话,刘招孙上前道: “义父,你且回沈阳,你为大明征战一生,披创数十,朝廷当不会拿你怎样!” 刘綎缓缓站起身,目光环视四周,不怒自威: “为将者,当不动如山,今日我不动,诸位,能战者,全部上马冲阵!” 第023章 侵掠如火 刘綎从江西老家带来的七百家丁,此时还能战的,堪堪只剩三百多人,战损超过一半。 一仗损失一半家丁,对这个时代的军头来说,完全可以去跳河了。 家丁远不同于普通士卒。 普通士卒只需从军户或从流民中招募,随便发些棍棒,粮饷基本不给,训练基本没有,只要不饿死就行——其实饿死了也没关系,反正大明从不缺流民,从太祖时代起就不缺。 多说一句,成化年间荆襄流民起义,规模百万之巨,若不是当时大明国运尚存,估计李闯进京的故事就可以提前百年发生了。 相比之下,豢养家丁就费事很多,各位老爷不仅要给家丁发兵饷,而且还不能太少,兵器铠甲要给,训练也不能落下。 上了战场,家丁是冲在前头给总兵老爷们挡枪子儿的人,对老爷们来说,家丁就是他们的命根子,是最可爱的人。 李成梁当年能纵横辽东,靠的就是他手上三千多精锐家丁。 刘总兵选择不动如山,选择和中军大帐共存亡,众家丁义子就必须侵略如火,去和奴贼见真章。 不是因为所有人都像刘招孙刘天星乔一琦他们这样视死如归。 大家都不是傻子,总兵大人要是在此地战死,他们这些客兵没了上官庇佑,各人手中还拿着有银子,在辽镇地面上,那就是案板上的鱼肉,再凶悍也得被人家吃的骨头渣都不剩。 当然,投降建奴去当包衣的想法,也不是没人想过。 只是,要说服这些来自南方乡野,宗族思想极为浓厚的丘八,让他们去剃个猪尾巴辫,然后余生都说着鬼都听不懂的夷语,这简直比直接砍他们脑袋都要难受。 没了头发就认不到祖宗就会沦为孤魂野鬼下十八地狱。 “包衣尼堪可以活,是因为他们祖辈都在这里活。你们不一样!今日之战,无论是奴贼败还是咱们败,辽东的包衣阿哈都会继续拖着猪尾巴辫!继续苟活着!这是天道,是大势,不能阻挡!” 明军阵前,刘招孙打马走过三百三十名家丁身边,用尽全身力气怒吼: “萨尔浒之战,四路大军,三路溃败,只有我们南兵将士还像个人一样活着!” “朝廷弃我,辽镇欺我,连朝鲜也要害我!我们,为何而战?!” 一众家丁都屏住呼吸,听着刘把总训话,各人脸上露出惊愕之色。 这些大老粗们虽没读过什么圣贤书,然而几千年儒家文化熏陶,君君臣臣之类的道理,大家都是明白的。 刘把总这几句话,句句听来都是大逆不道,不过,在这些丘八们听来,他·娘的还真不错! 康应乾乔一琦站在家丁前面,瞅着刘招孙蛊惑人心,都是一言不发。 两位大人的家丁被编入阵列,要和建奴殊死一搏。 两人都换上了锁子甲,手里各自拿着兵刃。 明代文官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不过大多数人,在气节上还是不差的。 “回沈阳,是一死!击退建奴,才能活!奴贼不会入关,你们的子孙便不会剃头,不会变成眼前这些包衣阿哈!击退建奴,天下之人,才不敢小瞧我南兵!” “为子孙而战!为我南兵而战!” 家丁头子裴大虎跟着振臂高呼,虽然他不懂小十三在喊什么,不过也知道这是鼓舞士气的时候。 三百多家丁振臂高呼: “为子孙而战!为我南兵而战!” “杀建奴!” 刘招孙手持骑枪,率先冲下山岗。 众家丁策马扬鞭,紧随把总马身后,三百铁骑如滚滚洪流,朝山下奴贼冲去。 康应乾乔一琦相互看了眼,都露出诧异之色,不过两人都感觉心中升起激昂雄壮之情。 乔一琦拔出顺刀,刀背拍打马腹,扬天狂笑: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大丈夫当如是!杀建奴!” 夕阳笼罩着大地,血水如沟壑流过皑皑白雪,金应河背靠在一颗高大的柳树下,声嘶力竭的朝北方喊叫。 在这位朝鲜将领四周,丢着三张大弓,其中一张弓弦已经绷断,黑黢黢的弓身像一条冬眠的蛇。 距离柳树五六步外,有一条两尺多深壕沟,从沙尖子山岗延伸向浑江江岸。 壕沟边缘密密麻麻插满了箭簇,不时还有轻箭从天而降,插在尸体上。 壕沟周围横七竖八的躺着尸体,有身着战袄的长枪兵,有装备精良的朝鲜弓手,还有些身披白甲的巴牙剌。 壕沟中有人艰难蠕动起来,他们身上沾满血污,已经分不清是明军还是朝鲜兵。 在上面的同袍确定没有危险后,底下的人连忙把尸体堆在壕沟外,将尸体像沙袋一样摞起来,挡住对面嗖嗖射来的重箭。 “邓将军!快进来!” 一个身材粗壮的明军将领,几个家丁用藤牌遮挡着明将的身子,几人脚步踉跄退到壕沟边。 邓起龙身上插着十几支箭翎,红色战袄上不知流了多少血。 在他身后两百步远,手持厚盾大刀的真夷战兵,踏着地上密集的长枪兵尸体,如潮水般向这边涌来。 四千浙兵苦战两个时辰,杀死杀伤一千多名的镶蓝旗真夷战兵,随着后方火炮炸膛,朝鲜铳手崩溃,这支孤军一点点失去所有支援,最后全线崩溃。 长枪和双层铠甲都不利于后撤,冲在前面的真夷战兵以惊人的速度向溃兵接近,在背后猛砍猛杀,于是溃败的浙兵就成了镶蓝旗此战最大的战果。 阵线出现崩溃时,邓起龙派精锐家丁督阵,不过作用不大,面对千人规模的溃败,区区几十名家丁的作用太过微弱,很快被潮水般的长枪兵淹没。 尽管如此,还是有五六百名悍勇的浙兵没有逃走,在做最后抵抗。 失去阵列优势的长枪兵战力大降,单打独斗不是女真猎人们的对手。 这些无处可逃的明军,面对黑压压涌上来的建奴,面对即将覆灭的命运,他们最终选择化整为零。 戚家军以鸳鸯阵起家,这种阵法深入每个浙兵的血液之中。 他们很快分散城七八十个鸳鸯阵,长牌长枪在前,镋钯狼铣在后,专门杀伤那些冒进的零星建奴。 后面冲上来的真夷甲兵避开这些难啃的刺猬,绕过一个个龟缩防御的鸳鸯阵,去追击前面大队崩溃的明军。 镶蓝旗战兵源源不断向南而来,身披白甲的巴牙剌出现在阵前,他们手持长盾猛冲向各个鸳鸯战阵,这些强壮而凶猛的巴牙剌如猛兽般撞击单薄的明军鸳鸯阵。 这些巴牙剌在各鸳鸯阵撞开一个个裂口,手持长牌的长牌手被他们撞翻。 白甲兵以势不可挡的气势冲入明军阵中,浙兵手里的长枪和镋钯此时都失去了作用,巴牙剌如野兽吼叫着,挥舞手中长斧大刀,疯狂砍杀周围明军。 被逼入绝境的浙兵用顺刀突刺这些猛兽般的敌人,他们的武器不敌长枪、狼牙棒等重兵,一个年轻浙兵被狼牙棒击碎脑部,手臂仍死死抱着一名白甲兵,将匕首刺入他的脖颈。 鸳鸯阵被装备精良的巴牙剌一个接一个地撕开,这种小型战阵可以阻挡甲胄单薄的倭寇,然而在阵列不严,装备缺失的情况下,遇上后金精锐巴牙剌白甲兵,已经力不从心,一个战阵的浙兵在付出惨重伤亡后,才能杀死一名白甲。 后面鸳鸯阵中的浙兵眼看着眼前同袍战死,只是默默握紧手中镋钯或是长枪,迎接死亡降临。 前排战阵已经完全突破,对浙兵最后的屠杀已经开始。 巴牙剌损失也颇为惨重,转眼便已有二十多人死伤,各牛录额真望着倒下的白甲兵,都是咬牙启齿。 阵地前面,一个冒进的白甲兵闯入鸳鸯阵中,这支明军装备还算完整,狼筅长枪短兵兼备,密密麻麻的兵刃围着这名巴牙剌。 他大吼一声,这时两名长枪手快步上来,两把长枪同时冲杀到他面前,巴牙剌立即散开,用一把狼牙棒格挡长枪,身子后退,这时,一根镋钯又从他侧面杀来,他急忙躲避时,一支长矛猛地刺入他的小腿。他用狼牙棒砸向长枪,镗钯又刺入小腹,铁制狼铣打在他脸上,抵着他身体往后了两步,瘫软在地,密密麻麻的兵刃刺在他身体里······ “射死这群南蛮子!” 亲眼目睹旗中最精锐的巴牙剌战死,费英武决定不再浪费时间,他一声令下,一群弓手纷纷上前,抵近各个鸳鸯阵,对准前面长牌兵遮挡不住的位置,用重箭射杀后面的镋钯手。 明军早已失去弓箭掩护,鸳鸯阵内的战兵也多数没有弓箭火铳,只能躲在盾牌后面苦苦挨打。 这边镶蓝旗弓手射的兴起,不停朝前面逼近,直到一个倒霉的弓手被鸳鸯阵中投出的飞斧击中面门,倒地打滚,剩余人才往后退了几步。 重箭重重砸在长牌上,发生嗡嗡响声,不断有明军被弓箭射中,闷哼倒地。 渐渐地,战场上只剩下三十多个长牌组成的方阵,后面躲着负隅顽抗的浙兵。 “冯伟,冲出去和他们拼了,老子宁可射死也不当包衣!” 长牌后面,镋钯手刘子才啐了口唾沫,前面长牌嗡一声响,又是一支重箭射在牛皮长牌上。 他们这队临时组成的鸳鸯阵,人数只有十个,少个了狼铣手,剩余的十人被真夷战兵围在距离壕沟五十步距离的位置,仅剩的两个长牌已经损坏一个,支撑不了多久,等弓手绕道身后,他们就完了。 刘子才回头望向长枪手冯伟,望着这个刚刚认识不到半个时辰的好兄弟,两人同时点头,不顾旗队长喝骂,准备冲出长牌。 忽然之间,远处壕沟之间,奔腾起阵阵雪花,周围大地猛烈震动,像是有千万匹战马朝这边奔来。 前面射杀正酣的镶蓝旗弓手,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就像被铁锤撞击,直接往后飞去,不等落地,又被后面骑枪挑起,重重摔向地面,在凌乱的马蹄中化为肉泥。 “明军马兵!” 第024章 叶赫部(沈炼出场) 三百家丁如狂风扫过麦田,前排镶蓝旗弓手齐齐倒下大片。 弓手没有披甲,此时冲阵的战兵也跑得七零八落,冲在前面射杀鸳鸯阵的女真猎人,转眼之间又成了别人口中的猎物。 “全军冲击,不要停!” 马兵冲锋,气势为先,有了一往无前的冲杀气势,便是区区百人,也会造成上千人冲阵的效果。 刘招孙夹紧马腹,身子直立在马背上,他左手持弓,右手从箭插取箭,对准侧前方三十步外几名巴牙喇。 其中一个巴牙喇挥舞狼牙棒,狠狠杀向前面一个残破鸳鸯阵。 这支鸳鸯阵,已经接连杀死五六名真夷战兵。 鸳鸯阵为首的长枪兵,尤为凶悍。一个人杀死了两名巴牙剌。 越来越多的巴牙剌猛砍猛杀,长牌手虎口发麻,长牌背后的士兵,一个接一个被杀死。 刘招孙从马上看到,那名长枪兵被三四个巴牙剌围住,竟然丝毫不惧,使出了戚家军长枪短用的招式。 “死!” 刘招孙大吼一声,蓄满动能的重箭借助战马奔跑惯性,急速射出,直接击破巴牙剌脖颈护甲。 这名凶悍女真勇士脖子被射个对穿,眼中露出恐惧神色,挣扎着望向箭支射来的方向。 刘招孙收起弓箭,提起骑枪,加速冲去。 白甲兵一手握住脖颈上喷涌的血水,一手扬起顺刀猛地砍向马腿。 噗嗤声响,伴随金属入肉之声,骑枪锋利的刃口深深刺入白甲兵面门。 这个凶悍的巴牙喇眼前寒光一闪,人头高高飞起。 刘招孙冷笑一声,刚要策马继续冲杀,黑影忽然飞过,感觉身子被巨物撞击。 低头看时,一柄半尺多长的飞斧,切着马背,重重砸向自己小腹,十步之外,一个凶悍巴牙剌正狞笑着望向自己。 刘招孙突然遭此重击,吐口鲜血,翻马倒地。 此时真夷战兵开始慌忙结阵,他们最初以为这支马兵慌不择路,只要撞开个口子逃走,没想到现在却要和他们拼死搏杀。 眼下明军长枪兵大阵已被击破,除了少许还在顽抗的鸳鸯阵,几万明军都难逃覆灭命运,只要围歼掉那些不能逃走的步兵,便是大胜, 穷寇莫追,围三阙一的道理,牛录额真们都是知道的。这些女真猎人们在山林中打猎,也会给野猪留下一条生路,不会真的把路都堵死。 明军马兵之骁勇,各位牛录额真都是领教过的,要想挡住这支兵马,不再死个上千真夷战兵,绝无可能。镶蓝旗各牛录已经很久没得到大汗补充,若是再这样消耗下去,说不定哪天就被各旗兼并了。 再说,即便是镶黄旗正黄旗在界藩萨尔浒围攻杜松马林时,也远远没有做到全部歼灭,马林一部至少有两千人马逃走。 在这种心理下,面对冲杀而来的骑兵,镶蓝旗各牛录只是象征性地抵抗了一下,便撕开条口子让他们逃走。 然而出乎镶蓝旗意料,这支人马冲过阵地后,并没有逃走,而是调转马头,折返回来继续冲锋。 “南蛮子这是要作甚?三四百马兵也敢冲咱们军阵,” 尽管镶蓝旗兵力占据绝对优势,如今战阵已乱,对付这三四百骑兵不是易事。 骑兵冲击步阵,利用速度优势,往往来去如风,步兵还没反应过来对方便已逃得无影无踪。 “大阵已被攻破,这股家丁为何不逃走,还要负隅顽抗?” 固山额真迟疑之际,又有几个落单的镶蓝旗战兵,被迎面而来的骑兵砍死。 费英武望着瞬息万变的战场,他虽然性子迟缓,现在也颇有些焦虑。 “上午与浙兵交战时,五百多东路军马被尽数斩杀于山岗之下,这些人马是哪里来的?难道是明国皇帝派援兵来了?” 济尔哈朗和李永芳站在小贝勒身边,这样的战果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镶黄旗、正黄旗攻打最强悍的杜松,才用了半天时间不到,而这比杜松兵马更弱的刘綎兵,镶蓝旗耗了整整一天,竟没有啃下。 从破晓包衣阿哈冲阵到现在,明军共挡住了大军三次进攻。 镶蓝旗至少损失一千真夷战兵和两千多名包衣,虽然主力尚存,但也是伤筋动骨,不知回到赫图阿拉要多久才能恢复元气。 李永芳盯着地上倒毙的尸体,其中属于真夷战兵占据大半。死这么多人,回去之后,大汗会如何惩罚。 李永芳估计,大汗或许要削去阿敏贝勒,甚至一怒之下,直接将这个侄子处死。 济尔哈朗也是心怀鬼胎,看眼前这个架势,可以说大局已定,刘綎或死或俘,很快就会被巴牙剌们带到众人身前。 镶蓝旗损失这么多旗丁和战马,短时期内不会补充,二贝勒怕是待不下去了。 如果自己能得到代善、黄台吉全力支持,再联合旗中对阿敏不满的牛录额真,镶蓝旗固山额真的位置,就非他济尔哈朗来坐不可。 就在济尔哈朗憧憬未来时,耳边响起阿敏低沉的声音: “让白甲兵督阵,将前面冲杀溃兵镶蓝旗各牛录马兵召回,全部压上,将明军马兵斩杀于此!” 这时,一名戈士哈匆忙上前,凑到济尔哈朗耳边说了几句。 济尔哈朗听见,脸色顿变,慌忙抬头朝阿敏望去。 阿敏对这个出卖父兄的弟弟很是反感,平时从不正眼看他,见此情景,不耐烦道: “怎的?大汗亲自来了?” 济尔哈朗摇摇头,嘴唇下两根老鼠胡须抖动着,显得有些不安。 “是叶赫,金台吉和布扬古来了!” 尽管声音很低,周围牛录额真、贝勒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听到这两个名字,众人身体不由退后一些,连性格温和的费英武也露出惊恐之色。 叶赫与大金乃是死敌,而且是那种联姻都不能破防的世仇! 阿敏知道大家都有点慌,他想起几日前在赫图阿拉见到的一群蒙古福晋,脑中忽然浮现博尔基吉特俏丽脸庞。 “慌什么?!他们,他们怎么现在才来!来,来了多少人马?” 叶赫部动向完全在大金监视之下,从海西出发后,他们便听到了明军惨败的消息,两支兵马连忙逃回东西海城。 怎的突然又折回来了。 这个嘛,当然需要问一问刘招孙刘把总了。 济尔哈朗声音有些颤抖,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一些。 “一万人是有的,叶赫部这回倾巢而出,现在西边五里之外,片刻之间就能赶到这边。” 扑通一声,十五岁的费英武跪倒在阿敏身前,抬头对他哥哥哭道: “四哥,是我的错,上午勇士们和浙兵鏖战,久久没能攻破,我想着前几日哨探,周围也没其他敌人,就让哨探的白甲兵都回来,帮着旗丁冲阵·····” 李永芳扯住小贝勒领口,气急败坏道: “主子啊!你把镶蓝旗害了!你把大金国害了啊!” 阿敏思绪翻飞,几天前,他兴致勃勃的从赫图阿拉赶到这里,本以为刘綎是个软柿子,可以捏一捏,没想到现在碰得头破血流。 此时镶蓝旗能战之兵不过四千,也怪自己太过大意,单在赫图阿拉就放了一千多人。 明军残部没有肃清,刚才又冲下来一支马兵,对付这些残兵,原本没有任何问题,只是费些时间而已。 只是现在,大金的仇人,不共戴天的叶赫部来了。 阿敏呆呆望向西方,脑子里嗡嗡作响,费英武跑到他面前,大声喊叫。 很快济尔哈朗和费英武扭打在一起。 李永芳丢了主人的狗,拖着几个家丁尾巴,围在两个主子身边焦急乱转,嘴里在说什么。 二贝勒哈哈大笑,眼前浮现出叶赫老女布喜娅玛拉惊鸿身影,这位女真绝代佳人,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叶赫与爱新觉罗之间的爱恨情仇,和这位叶赫老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大金与叶赫的战争,或多或少也和这个女人有关。 “二贝勒,快走!” 费英武指挥两名戈士哈拖着阿敏,将他推上马背。 阿敏神情恍惚,直到骑在马背上,思绪才被拉回现实。 冲阵而来的明军马兵被镶蓝旗战兵分割围住,一些凶悍的巴牙剌抵近用重兵击杀战马。 他渐渐恢复神智,推开牵着缰绳的费英武,自己提起缰绳,召集周围戈士哈,打马上前就要砍杀明军。 “不能走!不能放走这群明军!我要杀了刘綎!” 费英武连忙上前重新扯住缰绳,用刀鞘在马腹猛击一下。 “四哥,让布扬古抓住,他会砍下您半个身子!当年大汗就砍了布扬古他阿玛半边身子!” 阿敏稍一分神,几名戈士哈不由分说便上前扯住缰绳,带着二贝勒朝北狂奔而去。 费英武下令鸣金收兵。 此时西边响起隆隆马蹄,大地仿佛将要开裂,靠近西边的镶蓝旗战兵抬头望见,沙尖子山岗西边,浑江河谷方向,约摸五里之外,黑色的骑兵如奔腾的江流,一眼望不到尽头,浩浩荡荡朝这边冲来。 叶赫部来攻的消息很快传遍战场,冲在前面的战兵们立即转身狂奔,相比眼前的南蛮子,落在叶赫部手中,结局无疑要恐怖很多。 镶蓝旗的督战队弹压不住,跟着一起逃跑,所有人都逃向后面马兵的位置,骑上马便往北奔逃。 刘招孙望着漫山遍野奔逃的建奴骑兵,望着后面飘扬的金钱鼠尾辫,露出欣慰笑容。 胸口还在隐隐作疼,刚才他为救一支鸳鸯阵明军,被飞斧击中,当场口吐鲜血。 刘招孙身边的家丁伤亡殆尽,他已无力站起,等着被一个白甲兵上来割人头时,镶蓝旗中军那边鸣金收兵,他才算是捡回了条命。 被他救下的鸳鸯阵只剩下两人,一个镋钯手,一个长枪兵。 镋钯手说不出话,倒地痛哭,长枪兵呆呆望向天空。 天空飘着小雪,周围一片狼藉,裴大虎一瘸一拐的走过来,对刘招孙说,叶赫部两位贝勒要见把总大人。 刘招孙在家丁搀扶下,吃力的站起来,回头望向那长枪兵: “你叫什么名字?” “回把总,小人沈炼。” 此人身材魁梧,样貌英俊,虽然比不上刘招孙,却也算是俊男一枚。 “沈炼,你以后有何打算?” 名叫沈炼的长枪兵捂住左肩伤口,伤口还在流血,他挣扎站起身: “邓将军已经战死,我亦不想留在浙军,几万条人命,割草一般就没有了,” 刘招孙也望向远方,远处阳光灿烂。 “只是京师还有老娘要我照顾!” “既如此,去京师吧,我让监军大人给你报功,回去就在镇抚司谋个小旗,你可愿意?” 沈炼脸色微变,他早厌倦了战场搏杀,今日已做好准备死在辽东,万没想到,奴贼竟然败走。 刘把总从身上掏出包炒面,递给沈炼。 “鞑子身上搜出来的,给你那个兄弟分点,浙兵死绝了,大明再无浙兵了!” 沈炼接过炒面,分出一半,将剩下的就着积雪,大口大口咀嚼。 刘招孙拍拍沈炼肩膀,神色哀伤: “挡住镶蓝旗六千人马,鏖战四个时辰,真是好汉!” “可惜邓将军殉国,我会让义父和监军大人上报朝廷,好好给他家人抚恤,还有其他人,浙兵悲苦,眼下又少一员猛将,哎!” 刘招孙眼圈红润,一时之间,他想到了很多人和事: 戚少保,张居正,蓟州兵变···· 第025章 刘綎之死 刘綎战死了。 和原本历史位面一样,老总兵最后马革裹尸,死在了辽东战场。 浙兵覆灭前夕,两个巴牙剌绕过明军大阵,偷偷从后山悬崖摸到了总兵中军大帐。 家丁们都在前面援助浙兵,只留下两个亲随陪着老总兵不动如山,鼓舞大军士气。 两名亲随死战不退,拼死护卫老主人,最终被巴牙剌杀死。 刘綎挥舞那把一百二十斤重的镔铁大刀,将一个受伤巴牙喇半个身子砍掉,再扬刀时,一支重箭射中了他胸口。 他强撑着追杀另一个建奴,那个凶悍的巴牙喇被老总兵气势震撼住,呆在原地,刘招孙带着家丁杀到,巴牙喇转身赶紧逃走。 义父已到弥留之际,望见小十三,原本黯淡无神的眼睛,忽然变得明亮,他艰难的抬起手,捧着义子的脸,断断续续道: “十····十三,回沈阳,给经略大人说,说····” 刘招孙红着眼睛,泪水顺着脸颊上干结的血迹,不住的往下流。 义父声音越来越微弱,呼吸渐渐平缓。 康应乾站在身边,神情焦虑,大声喊叫: “刘总兵,让我们给杨镐说什么!他是不是有把柄在你手里!” 老总兵神智不清,脑袋有节奏的轻轻摇摆。 “给杨镐说什么!!” 刘招孙一脚踹开贴着义父耳边大喊的康应乾,双眼血红,对他怒道: “闪开!” 康应乾从地上爬起身,还要上来继续问,见刘招孙手上还握着沾满人血的顺刀,气的狠狠剁脚,用手指向刘招孙,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一把推开簇拥的家丁,忿忿而去。 他刚走出人群,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痛彻骨髓的哭喊。 “义父!” 家丁们手中兵刃叮叮当当落在地上,所有人都低下头,望向抱着义父尸体嚎哭的刘招孙。 镶蓝旗退了,叶赫部还在追。 幸存的明军忙着打扫战场,火兵们忙着砍下建奴首级,装进挑筐,几百只筐子里很快装满上千个面目狰狞的真夷战兵首级。 一些未死被俘获的后金军,成为明军发泄仇恨的对象,尤其是那些受伤不能逃走的包衣阿哈,很多被当场乱刀砍死。 那些受伤注定活不下来的同袍,只有无奈给他们补上一刀,用以减轻伤兵们的痛苦。 刘綎死了,刘天星死了,邓起龙也死了,总兵大人的家丁快死光了,七百人剩下一百个不到,邓起龙带来的五千浙兵,剩下两千三百人。湖广、广东等地增援的八千战兵,大部已经逃走,只有两千多人还听刘招孙指挥。 东路大军三万多人马,现在还能收拢回来的,只剩下这五六千人。 哦,至于参战的一万三千名朝鲜兵,现在除了金应河带着的一千多个弓手,其他人或是逃走,或是躺在地上成了死尸。 逃走的溃兵是死是活,刘招孙现在没精力过问,也没这个心情。 这冰天雪地的,又是远离后金城池,入夜后气温在零下十几度,撒尿都能结冰,只能期望这些溃兵生命力足够强大,能够像贝爷那样完成绝地求生。 付出如此惨重代价,东路军终于击退了镶蓝旗。 刘招孙没有任何兴奋,和南兵一样,阿敏是后娘养的,镶蓝旗是八旗中最弱的一支。 这次回赫图阿拉,阿敏这个固山额真是做不下去了,或许还会搭上条命。 刘招孙想让金国二贝勒给义父偿命,在原本位面上,崇祯二年己巳之变,阿敏率镶蓝旗攻克永平,在永平屠城数日,杀的尸山血海血流成河。 这样的屠夫,刘招孙当然不会放过。 刘天星也战死了,被巴牙剌用箭射死,刘綎身边的五个义子,现在就剩刘招孙一个。 老总兵的两个亲儿子,现在还在南昌老家赋闲,两人对行伍之事不感兴趣,兴趣在于功名之上,基本不会对刘招孙构成威胁。 力战镶蓝旗,给予阿敏重创,此战之后,刘招孙必然名望大增,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残余家丁以及老总兵的旧部,都将追随自己。 众人见证下,刘招孙开始给义父收敛尸体,他用刀割下自己鸳鸯战袄上的红布,翻开干净的一面,给义父擦掉身上血迹。 哀伤如迷雾在人群中蔓延。 作为穿越者,他和刘綎接触时间虽然不多,除了身份利益等因素的影响,老总兵身上流露出的将帅气质也深深吸引了刘招孙,自始至终,刘綎对自己都是充满信任,将他当做心腹。 刘招孙的前世是个重感情的人,父母和家人是他的全部。 穿越到这个世界,他遇到的第一个亲人就这样走了,而且自己无能无力,眼睁睁看着义父被人杀死。 这种深沉的失落感负罪感,比白甲兵的重箭还要凶狠,把刘招孙内心射成千疮百孔,血流不停。 悲伤弥漫过后,路还要继续走,剩下的一万多人还要活下去。 镶蓝旗退走了,叶赫部也不是什么好鸟。 康应乾在和海西贝勒们讨价还价,关于建奴首级的分配,两边显然有不同看法。 乔一琦望着刘招孙,这几日刘招孙的所作所为,已经让乔公子刮目相待,再不敢将刘招孙看做是一个只会打仗的武夫。 “义父生前便想落叶归根,我会将他运回南昌老家,等朝廷抚恤下来,再给他老人家风光大藏!” 剩余的家丁和浙兵都已将这位忠勇节义的把总当成他们的主心骨,乔一琦在旁边附和道: “诸位放心,总兵大人为国捐躯,朝廷必不会亏待!” 刘招孙却一点也不放心,朱家皇帝对武将苛刻之深,有目共睹。尤其是后来的朱由检,对武将刻薄寡恩,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对万历皇帝,刘招孙的了解仅限于前世有限的历史资料,其中有多少偏颇,他也不知道。相信以后肯定有机会亲自面见这个大胖子。 “义父好不容易拼凑的炮手,失散大半。乔大人,你赶紧带人去收拢!” 相比其他兵种,炮兵是这个时代最稀缺的人才,擦掉眼泪,刘招孙最先想到的就是他们。 乔一琦今天抽了炮手好多鞭子,也帮他们抗住了白甲兵冲击,炮手们都服气这个脾气火爆的乔公子。 一万三千朝鲜兵伤亡不过两三千人,除了金应河和几百弓手,剩余的人都跑得没影儿。 这冰天雪地的辽东荒野,异乡人无依无靠,只有建奴冰冷的箭,不知道朝鲜人是不是想上演荒野求生的游戏。 此战之后,光海君希求自保的愿望彻底落空。 一万多人跟着姜弘立来打打酱油,没想到损失如此惨重,让朝鲜这个本不富裕的家庭,不,国家,更雪上加霜。 光海君怕是恨死了刘綎和金应河,当然还有罪魁祸首的万历皇帝。 好在这个庶子在朝鲜并不占优势,暂时不会威胁到刘招孙,不过,两边梁子算是结下了。 如果有机会的话,刘招孙一定会在汉城搞一搞颜色革命,换一个更强硬的国君上台。 而这个背后捅刀子的光海君,他是一定要除掉的,不为别的,只为他义父。 第026章 走啊,带你们回家 死去的人已经永眠,活着的人还要拼命活着。 东城贝勒金台吉和西城贝勒布扬古,两位叶赫部的难兄难弟,这次摘了个大桃子。 按照杨镐在沈阳和叶赫人吵了半个月才吵出来的作战计划,两位贝勒和他们率领的叶赫勇士,十日前便应该出现在宽甸,然后与刘綎合兵,向和赫图阿拉进兵。 和原本历史位面上一样,叶赫人迟迟不到,直到东路军耗尽最后一滴血。 刘招孙对朝廷和叶赫的联盟不抱希望。 严嵩、徐阶、张居正当政时,对蒙古鞑靼、女真各部采取的都是羁糜政策,那是当时大明有这个实力,到了万历末期,朝堂大佬们还想以夷制夷,终于玩脱了。 叶赫部现在不算是合格的棋子了。 他们是惊弓之鸟,和努尔哈赤打了三年,输了三年。 布扬古的老爹,叶赫部最凶猛的勇士,叶赫那拉·布斋,生前花费九牛二虎之力,组织八个部落围攻建奴。 结果不出意料的被努尔哈赤以少胜多击败。 努尔哈赤念在亲家的情分上,亲自将他尸体砍成两半,一半留作纪念,另一半遣人送回叶赫。 多说一句,努尔哈赤最擅长的就是以少胜多,好像除了这个其他都不会打了。 萨尔浒之后,努尔哈赤率重兵围攻宁远,兵力在明军之上,却被袁崇焕打败。 叶赫部对后金恨之入骨,也畏惧如虎。 明国召集叶赫攻打后金,海西叶赫和朝鲜人一样,向明国要钱要粮要装备。两大贝勒好不容易到了辽西,听到杜松战败,便立即退兵,一路狂奔逃回海西。 刘招孙派家丁反复劝海西叶赫,信誓旦旦向两大贝勒保证,镶蓝旗已被刘老爷击破,嘴皮都要磨破,布扬古才派白甲兵来浑江看看形势。 结果白甲兵就看到了明军夜袭镶蓝旗大阵的盛况。 消息传回海西,叶赫贝勒们见明军如此骁勇,镶蓝旗不堪一击,觉得还是可以去打打秋风的。 于是就召集所有战兵,凑了五六千人,潜伏行军,只用了四天时间,便突然出现在浑江。 和明军鏖战一日后,战力接近极限的镶蓝旗,被这股生力军突然冲击,阿敏顿时慌了手脚,他知道落到布扬古手里是什么下场,于是连反击的想法都没有,立即逃走。 布扬古率兵追击镶蓝旗,在后面斩杀了几百名步兵,直至董鄂路大营,远远望见浑江边升起一条正蓝旗织金龙纛。 见是老对手正蓝旗来了,布扬古立即撤退回来。正蓝旗与镶蓝旗合兵一处,徐徐向赫图阿拉退走。 明军已经清理完战场,此战共斩获镶蓝旗真夷战兵一千三百人,打死包衣超过三千人,有一百多受伤不能逃走的真夷甲兵被俘虏,约有一半人被愤怒的明军当场砍成肉泥。 康应乾和叶赫两位贝勒谈判的结果并不理想,叶赫部要求明军将一半首级交给他们。 布扬古发誓要给他阿玛筑一个京观,全部都是镶蓝旗人头,放在海西城,让叶赫人都看看努尔哈赤奴才们是什么下场。 刘招孙抬头望向眼前两个姗姗来迟的盟友,双眼像猛兽一样血红,他用生硬的叶赫语对两个贝勒道: “东路军三万大军,现在只剩下一万人,我欠下这么多人命,只有用奴贼命来还,死人和活人都在看我,你们要是想拿首级,就先拿我的去!” 刘招孙这话说完,黑压压的明军战兵像潮水涌过来,一个受伤镋钯手一瘸一拐走到刘招孙身前,举起血淋淋的镋钯,护住把总。 站在对面的金台吉清楚看见,那个镋钯钯齿上,还挂着半张真夷的脸。 布扬古怒气冲冲,他回头望向身后那些杀红眼的勇士们,准备杀掉这群明军,被金台吉抢先一步道: “好!照女真人的规矩,在长生天前盟誓,首级给你们,活包衣给我们!” 布扬古的父汗让努尔哈赤砍成了两半,这事儿是镶黄旗干的,和镶蓝旗没关系。 不过布扬古能打赢的,只有阿敏这杀才,而且下次见面就打不赢了。 东路军鏖战数日,进军赫图阿拉不用想了,就像刘招孙说的那样,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都在指望建奴的首级。 人要有念想才能活下去。 看来这次大明和叶赫部的联盟不怎么靠谱,或者说从来就没靠谱过。 刘招孙上前一步,高大魁梧的身材显得咄咄逼人,布扬古身边一个戈士哈拔刀就要来拦,被刘招孙一脚踹翻。 “底下人脾气都不太好,义父已经战死,我贱命一条,不如就按这位贝勒的主意,盟约!” 金台吉哈哈大笑,走到刘招孙身前,撞了下他肩膀,向他表达善意。布扬古恨恨不语,无奈之下,极不情愿撞了下刘招孙肩膀。 天色渐暗,明军与叶赫部大营都燃起了篝火。 残存的明军按照戚家军操典,在残破不堪的沙尖子大营继续扎营。 叶赫部几千人马在明军东北方不远处扎营,他们的营地要简单很多,将牛车马车堆在外面,马兵们躺在战马边上休息。 刘招孙、裴大虎率领家丁夜巡,金应河在营地周围安排了暗哨,这些朝鲜弓手视力极佳,提防夜袭极为得力。 两边就这样相互戒备,一直到三月初八日天明。 次日清晨,明军与叶赫部列阵对立,两军正中,立起一个金黄色的大伞盖。在上万人注视下,刘招孙带着康应乾,与金台吉、布扬古四人,同时从各自军阵出发,走入伞盖之下。 在明军、叶赫部上万人紧张对峙下,四位大佬又经过激烈而友好的协商,折腾了半个多时辰,最终敲定划分首级方案: 一千三百颗真夷首级,明军拿走一千,剩余的三百给叶赫; 真夷俘虏归明军; 包衣俘虏给叶赫; 一匹受伤的白马被杀死,刘招孙亲手将马头斩下,叶赫贝勒折断四根箭杆,插在地上。 四人用瓷碗盛满马血,跪在断箭前,将马血一饮而尽,算是歃血为盟。 盟约完毕,刘招孙信步走回大阵,康应乾心情激动,忍不住道: “刘把总,此战之后,你当升任千总,甚至是游击!前途不可限量!” 刘招孙望向康应乾,淡淡道: “多谢监军大人提携,兵都死光了,便是真如你吉言,当了游击,手下也没兵了,” 康应乾摇摇头,微微笑道: “这是哪里话?咱大明最不缺的就是兵,你若不想待在辽东,我找陈大人活动,咱们回南昌,有了兵额,还愁没兵啊!” 刘招孙有些惊讶的望向眼前这位监军大人,听他刚才的意思,是要屈尊跟自己一起了。 康应乾好歹也是堂堂朝廷命官,虽是五品散阶,外放出去,至少也是知府级别的诸侯。 不知是他脑子抽了还是被建奴吓傻了,竟要和自己这个没名没分的把总混。 康应乾见刘招孙这副表情,连忙解释道: “刘把总,这几日本官看你用兵做事,皆非常人,四路大军,三路皆败,只有咱们全身而退,哦,只有东路军击退建奴。别人不知道,本官一路看来,都是你的功劳,眼下这上万士卒,皆以你马首是瞻,靠的也不只是兵饷,是你有将才!实不相瞒,本官原想留在辽镇,混个巡抚,现在看来,哈哈,辽东不是久留之地,将来回江西,你我也好互为奥援。” “哦哦,好,” 刘招孙没心思听这文官絮絮叨叨,讲些云里雾里的东西,心里想的是怎么快点带士兵们回辽东,鞑靼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刘招孙对叶赫部也不抱什么幻想。 当天中午,康应乾向叶赫部借五百石粮草,康应乾信誓旦旦的表示,约定返回沈阳后便还给海西。 嘴上歃血还没擦干净,叶赫部就说自己粮草也不够用。 刘招孙知道,叶赫的粮草是他义父生前找朝廷要的,现在义父不在,这群孙子都成了白眼狼。 刘招孙和两位监军商量一番,决定用银子买。 好容易凑够一千两银子,叶赫人拿了银子,丢下几十袋粮草,押着包衣俘虏,满载而归。 刘招孙脸上神色变动,双拳攥紧,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地不能久待,带上首级和俘虏,赶紧回沈阳!” 刘招孙望着眼前惨烈的战场,望着士兵们充满期待的眼神,心中百感交集,大声道: “走啊,我带你们回家!” 第027章 招魂 康应乾想去南昌,与刘招孙互为奥援,在江西官场大展宏图。 这当然是痴心妄想。 万历一朝,江西地方宗族士绅之强大,丝毫不比江南东林、西南土司逊色。 赣地民风彪悍,有目共睹。 万历二十八年,朱翊钧派矿档潘相、李道前往江西,差点被当地人打死。 刘綎在四川平乱时,和土司秦家颇有渊源,如果能去四川,拉一支白杆兵在成都种田,倒也不失为良策。 不过,他旋即打消了这个念想。 两年后的西南,将要爆发一场大规模叛乱——奢安之乱。 这场影响帝国西南十余年,消耗西南各省无数人力财力的叛乱,几乎与后金崛起同步,持续到崇祯年间。 大明陷入流贼、奢安、建奴三线作战的绝望境地。 刘招孙拼尽全力,却挡不住镶蓝旗,自然更挡不住努尔哈赤。 后金吞并辽东是大势所趋,不是一两个穿越者或者类似穿越者可以轻易改变的,无论他是刘招孙还是袁崇焕熊廷弼。 与庞大无意识的利益集团相比,个体的力量实在太过渺小,如凡人面对克苏鲁邪神,尽管后者混沌无意识,然而弹指一挥便可让凡人灰飞烟灭。 萨尔浒之战,对明廷来说,不过是一次寻常的边境溃败——大明一直在溃败中——所以当时对帝国并没有造成多大的震动。 只是,沈阳失陷后,帝国资源源源不断投向辽东,本以为东事可以就此结束。没想到,最后辽东成了个无底洞。 辽饷,这个帝国终结者便在这种情况下产生。 万历四十六年,为筹措辽东战事,辽东军饷骤增300万两,万历皇帝虽有百万内帑,但出于对全体臣工的不信任,最终一毛不拔。于是户部加征饷银,每亩加派3厘5毫,共增加赋银200多万两。 从此辽饷便成为定制,天启初年,全国除贵州等少数地区外,平均每亩土地加征银九厘,计五百二十万零六十二两。 崇祯四年(1631),将田课由九厘提高到一分二厘,派银六百六十七万余两,另加关税、盐课及杂项,共征银七百四十万八千二百九十八两。 辽饷加派,平均到全国每亩土地上,其实增加的并不多,然而到地方官吏手上,便有了各种上下其手的机会。 在地方官员合理运作下,最后落地的辽饷征收,和朝廷制定的额度相比,能暴涨十倍甚至百倍。 万历之前,士绅群体还需缴纳部分钱粮(虽然往往恶意拖欠),到了天启崇祯年间,士绅索性不交了。 然而辽东还在打仗,丘八们都在要钱,不给就是兵变、闹饷,地方官便很有觉悟的将这些原本由士绅豪强赋税转嫁到无权无势的小民身上。 因此大量自耕农纷纷破产,化为流民饥民。 天启崇祯年间席卷陕西河南等地的流民浪潮,根源便在此处。 从万历四十七年到崇祯十七年,二十多年间,每年动辄三四百万的辽饷不知养肥了多少官僚,户部尚书毕自严曾说: “即令东奴恋栈长伏穴中,不向西遗一矢,而我之天下已坐敝矣。” 晚明之后,朝中为官者多是南方人,无论浙党、楚党、东林党,在政策制定、实施层面都是以南方利益为主。收这些人的税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只有再辛苦辛苦百姓,才能维持生活。 刘招孙看得明白,晚明各种乱象的症结在于辽饷。 辽饷这种欺上瞒下,全员贪腐的问题,属于体制性弊端,就是张居正、雍正帝这样的人物无力也无心去纠正。 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掉制造问题的人。 他计划先留在辽东,像其他军头那样,吃一波辽饷红利再说。 如后来占据皮岛的毛文龙、退守锦州的祖大寿、盘踞山海关的吴三桂。 确定下方略,下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三月初八,刘招孙率残余明军近六千人,在浑江边休整。 在确定建奴不会再追上来后,刘招孙指挥众人一边收拢溃兵,一边收敛战死士兵。 康应乾望着裴大虎带领家丁,将地上的尸体搬到马车上,原本马车上装载的火炮被抬了下来。 监军大人脸上露出惊愕之色,对裴大虎道: “这是作甚?火炮都不要么?” 裴大虎转身望向前方,刘招孙站在江岸一块大青石上,从康应乾的位置看去,见刘招孙披头散发,以为他要寻短见。 监军大人连忙赶上前去,走近时发现,刘把总发髻散乱,脸上也变得花花绿绿,好像涂着女人的脂粉。 康应乾走过来时,刘招孙还在低头对着江面絮絮叨叨,监军大人硬着头皮凑近一些,隐隐听到: 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刘把总,你是楚人?” 刘招孙诵读的是屈原的《国殇》,其声呜呜然,如泣如诉。 “刘把总,你要招魂?这《国殇》可不如《金刚经》?” 周围士兵充满敬畏望向刘把总。 见他将头低垂下来,对着一望无际的尸体,如羊癫疯发作,颤抖起来: “归去来兮归去来!” 康应乾冷冷一笑,上前抓住他肩膀,压低声音道: “刘把总,看不出你还懂招魂驱鬼,你把死人带上,要走多久才到沈阳,半路被建奴袭击怎么办?” 刘招孙触电一般,抖抖脑袋,昏死过去。 康应乾刚要上去,只见他猛地跳起,在江边将脸上的胭脂人血擦掉,如出马大仙,恢复了神智。 一群明军呆呆的望向这边,众人脸上都露出敬畏之色。 “活人死人,都要回家!我要带你们回家!死人要招魂,活人也要招魂!” 江边聚集的士兵越来越多,很快超过千人,在众人心中,刘招孙已经化身为他们的精神领袖,是一个可以带领大家安全回家的人。 杜松死了,马林逃了,这些大头兵们,西北路明军,现在除了给建奴当包衣,就是暴尸野外。 而刘把总,给大家衣食,给大家胜利,还要带所有人回家,不论死人活人。 有这样的将领,士兵如何不拥护? “东路军每个人,都是娘亲十月怀胎,一把屎一把尿带出来,你们之中,谁又没有爹娘兄弟姐妹,父母皆有念想,现在人死了在这荒蛮之地成为白骨,连祖宗都认不了!” 康应乾见状,以为刘招孙是要收买人心,啐了口唾沫,遂不再说话。 “你们不想自己死后也做孤魂野鬼吧?!” 众士兵齐声道:“不愿意!” 一名身上带伤的浙兵旗队长心有余悸道: “大人,若是奴贼追上来怎么办?” 刘招孙停了片刻,抬头望向众人,之前与镶蓝旗一番恶战,无论是浙兵还是朝鲜兵,对建奴的恐惧又多了一层,这个问题也是大家最关心的。 刘招孙从青石上跳下来,那旗队长吓得后退两步。 “若是让奴贼追上,也是天命!我会和奴贼血战到底!没有这些死去的人在前面扛住建奴,就没有我们,若抛下他们,便是我回到沈阳,得了朝廷封赏,也会良心不安,睡觉不得安宁!你们若不愿意搬运尸体,就自己走吧!” 说罢,刘招孙目光扫视全场,周围安静下来,片刻之后,忽然有人大喊: “誓死追随刘把总!” 士兵们立即跟着高呼起来: “誓死追随刘把总!” 幸存的士兵将沉重的火炮从马车上拖下来,在各营把总的指挥下,喊着口号将火炮推进水流湍急的浑江中。 士兵将地上的尸体,抬到马车上,整齐摞在一起。 马车在崎岖的山道上吱吱呀呀向南前进,昏暗的天空下,如地狱幽冥。 周围陆续有七八百名溃兵返回军中。 对这些溃兵的处置,两位文官与刘招孙出现了分歧。 在刘招孙的坚持下,除部分浙兵,朝鲜弓手外,其他溃兵全部斩首。 裴大虎拎着顺刀到处砍头,转眼间,地上又多了三百多溃兵脑袋。 周围明军又惊又怕,同时庆幸自己当初坚持到了最后,没有溃逃。 “如此杀戮,怕于上天不和啊。” 康应乾声音颤抖,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势,家丁们杀得人头滚滚,监军大人看的胆战心惊。 刘招孙神色严肃,不容置疑道: “兵士溃逃过一次,便有第二次,若无军纪,何以成军!戚帅兵法,军中溃败,除无辜被裹挟者,力战之后仍不支者,其余全部斩首!” “便是有一万人溃逃,也全部斩首!” 于是明军营地,就出现了这边收敛尸体,那边砍杀逃兵的奇观。 这番恩威并施之后,刘招孙在军中威望进一步提升。 一夜无事。 三月初九,大军开拔,向南继续前行。 六千多人重新打乱,分成三部分。 刘招孙亲率三千多人马,裴大虎和金应河各率领一千五百人。 叶赫人走的匆忙,建奴铠甲兵器留给了明军。 明军挑选了精良铠甲武器,还从鞑子身上搜到了些粮草。 回沈阳时,他们走的是原路,毕竟这条路走过一次更熟悉。 辽东三四月天气还是颇为寒冷,士兵尸体运回去应当不会腐烂。 东路军带来的火炮全被沉进了浑江,看得乔一琦心痛不已。 这些老古董送给杨镐,估计他都不要。 之前炸膛充分说明,这玩意儿在战场上杀起自己人来远比杀敌人,效率更高,估计建奴拿去也不敢用。 浑江江流湍急,大金国若不折损个百十号包衣,根本不可能把它们捞起。 明军沿着浑江,缓缓朝南方走,走了一日,约行了四十里路。 晚上安营扎寨,马不解鞍,人不脱甲,刘招孙和家丁挤在一块睡。 忘了说一句,那个姜弘立带来的美姬,现在穿着身鸳鸯战袄,戴着个明盔,当做家丁跟在刘把总左右。 除了刘招孙,没人认得她是女儿身。 这位朝鲜美人,在亲眼目睹几场血战后,早就吓得魂飞魄散,生怕被刘把总抛弃,落在鞑子手中,对刘招孙,自然是言听计从。 刘招孙暂时没有金屋藏娇的念想,朝鲜美姬在大明京师市场反响不错,很受消费者好评,以后若将她当做礼物送给某位堂官或主事,投其所好,可比银子有用多了。 次日天明,大军又收拢了八九百溃兵,刘招孙下令砍了五十个人脑袋,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俺是马营的刘三儿,好多人在林子里迷路,吃的也不够,夜里黑瞎子还在吃人,有兄弟冻僵了就被熊吃了,咱命好,遇上了把总爷(刘招孙),把总爷真是活菩萨!” 刘招孙冷冷一笑。 “前日对阵,浙兵还在抵抗,你们几个就先溃逃了,拖下去,斩了!” 行军第二天晚上,朝鲜弓手与一队白甲兵遭遇兵爆发小规模激战,双方射死两人后,便脱离接触,消失在茫茫夜幕中。 第三日清晨,裴大虎从死去白甲兵背后小旗判断,是正蓝旗巴牙喇。 刘招孙知道是莽古尔泰在试探自己,不敢停留,继续加快前进。 到第三天中午,夜不收禀告说宽甸方向过来一支明军兵马。 “白花花的都是白色长枪,像一片树林,不晓得有多少人。” “是白杆兵来了!” 旁边的朝鲜副将金应河从未去过蜀地,自然也没见过什么白杆兵,乔一琦向他解释。 “是一支西南的土司兵,不止在四川,西南各地都有,只是这支兵使用都是白杆枪,” 白杆枪是用结实的白木(白腊树)做成长杆,上配带刃的钩,下配坚硬的铁环,作战时,钩可砍可拉,环则可作锤击武器。 两边夜不收打了个照面,很快,在家丁护卫下,刘招孙和对面将领在两军中间见面。 一年后的浑河之战,浙兵、川兵气势如虹,赶来援辽。赶到辽东战场时,沈阳已在辽镇手中光速沦陷。 两支兵马都对自己充满自信,想要在浑河河畔展现强军姿态,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后金大军。 辽镇对客兵的态度,仍旧是隔岸观火,看着别人覆灭。 两支大明强军最后却被十倍于己的八旗军分别击破,这便是历史上有名的浑河血战。 刘招孙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不让浑河战役的历史悲剧重演。 刘招孙曾随义父去四川,见过秦良玉,不过那是很久以前了。 “我乃刘綎义子,刘招孙,义父生前与秦家土司乃是故交,不知将军是?” 对面白袍将领听了,仔细打量刘招孙一番,恭敬拱手道: “末将乃是秦总会麾下千总,秦建勋,姑姑听闻皇帝召唤,派侄儿先行,她自率五千白杆兵,随后即到辽东。” 第028章 春天 秦建勋今年刚满十六,骑白马、披白袍,手持一丈七尺白杆枪,身材挺拔,个子虽然不高,却正是英雄少年,青春痘长了一脸。 不久之后,这位白袍少年在浑河殒命,和他一起战死的,还有数千白杆兵。 萨尔浒之战后,四川白杆兵被频频抽调辽东,在朝堂辽镇各方博弈中,渐渐被消耗殆尽。 辽东这个无底洞每年消耗的,不止是数百万两白银的民脂民膏,还有从各地源源不断赶来的强军。 临近宽甸,道路渐渐平坦,东路军与川兵并列前行。 这几日陆续收拢溃兵,东路军人数已经超过万人,各营编制被彻底打乱,除了那几千个语言不通总爱乱跑的朝鲜人,剩余各路兵马,都直接归属刘招孙管辖,俨然成了他的家丁。 两边士兵相互打量对方,仔细观察着对面的军队。 白杆兵个个都穿着草鞋,遮盖藤甲,土司袄,头顶毡帽,手握白杆枪。 东路军中士兵隶属于不同军营,各人身上铠甲样式各异,手中武器也是五花八门,看得一众川兵眼花缭乱。 两支军队汇合前,刘招孙叫来各营把总,对这些大老粗们三令五申,特别强调,要大家和这支友军搞好关系,若是谁营头下的兵士敢无端闹事,便会全体连坐。 一阵短暂的寒暄后,刘綎和秦氏土司两人很快感情升温,开始称兄道弟。 得知奴贼已经退去,秦建勋心中不免有些失望,这几日他率白杆兵星夜疾驰,增援宽甸,路上吃尽了苦头,没想到最后白跑了一趟。 这支从成都赶来的白杆兵铁了心要和建奴干仗,统领他们的秦建勋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天天想着自己何时也能像父辈们那样,凭着一刀一枪,在战场上建功立业。 “老弟,不要气馁,建奴很快就来了。” 秦建勋疑惑道:“刘兄的意思是,鞑子还要追上来?” 刘招孙哈哈大笑: “对,他们会来打沈阳,辽阳。” 秦建勋不以为然,他到沈阳数日,亲眼所见城高池深,除开辽镇,各地增援的客兵总数超过两万,很多客兵还在路上。 沈阳如此坚固,一个小小的建州女真也敢来攻? 刚才听刘招孙绘声绘色讲击败镶蓝旗的场景,明军追击阿敏四十里,击溃镶蓝旗主力,把二贝勒逼的差点投江。 秦建勋开始以为是刘招孙在吹牛,便把他也看做是杀良冒功喝兵血吃空饷的老油条,等到他近距离接触这支明军,不由被他们身上散发的独特气质震慑,令行禁止,杀气腾腾。 尤其是白袍将军亲眼见到后面马车上装载的密密麻麻的建奴首级,终于对刘兄刮目相看。 作为石柱宣慰使后人,秦建勋自幼追求忠孝节义,以父辈们为楷模,石柱秦氏,可以说是明代少数效忠朝廷的土司武装之一。 万历二十八年,杨应龙叛乱,秦良玉率白杆兵将其击败,接连攻破金筑关等七个营寨。 之后秦家又协助酉阳各路官军攻取桑木关,大破杨应龙军,秦良玉为南川路战功第一,却一直不自报军功。 所谓事了拂衣去,不留功与名,便是如此。 两支军队继续往南,走了两日,一路无事,三月十一日,大军终于抵达宽甸。 东路军击退镶蓝旗的消息早一步在宽甸传开。 刘招孙与阿敏在北边大战时,后金的使者便来宽甸劝降,告知了杜松马林败亡的消息。 后金使者表示,宽甸会和抚顺一样,只要立即投降,守官便立即官复原职,否则大军攻下,就要屠城,宽甸守官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隔三差五派塘报向杨镐求援。 可是沈阳早已乱成一片,巡抚御史们相互攻讦,客兵辽兵忙着斗殴,大家都没空过问宽甸死活。 正当宽甸守将准备和后金使者进一步接触时,从北边传来了镶蓝旗败退的消息。 宽甸,这座辽南重要堡垒,在经历了长达半月的恐怖阴霾后,终于迎来了春天。 见东路大军回来,马车堆着成百上千颗人头,这些守将们经常和建奴打交道,一眼便看出是真夷首级,便知道此战东路军没有吃亏,至少还杀了几千个鞑子。 无论按照什么标准,斩杀建奴战兵首级千级,都是货真价实的大捷。 须知当年李成梁弄到十几个建奴脑袋,都要派人送到京师邀功炫耀。 宽甸堡内,挤满了从辽中逃难来的汉人,毕竟大多数辽东汉人并不想做包衣阿哈。 得知镶蓝旗被击溃,明军打败了八旗(哪怕只是最弱的),军心大振。 宽甸城中,除了那些潜伏的奴贼细作和已经女真化的汉人,所有汉人都是兴高采烈。 山雨欲来风满楼,努尔哈赤攻占抚顺后,建奴对汉人的威逼越来越明显。 这个时代屠城是很常见的事情,这种边境仇杀,往往都是血流成河鸡犬不留。 人们在庆祝的同时,得知东路明军的统帅,总兵刘大人战死了。 刘綎一生平缅寇,平罗雄,平朝鲜倭,平播酋,平倮,大小数百战,威名震海内。 刘綎大名早已传遍九边十四军镇,在宽甸也不例外。消息传开,宽甸士人无不感伤,有文人秀才赋诗悼念。 东逐西驰岁月深,凯旋驻马漫开襟; 三巴兵革龙泉迥,六月烽烟雁字沈。 关塞自维怜白发,庙廊谁与暴丹心; 良弓鸟尽应无用,缓整鱼竿钓海浔。 半个月前,老当益壮的总兵从宽甸出发,未曾想到回来时却是马革裹尸! 为鼓舞民心士气,刘招孙下令将斩获的一千颗建奴首级放在宽甸北门,供士民参观,一时之间,观者如潮。以致刘把总不得不派出家丁维持秩序。 东路军击败建奴的消息也在辽中传播开来。 数以万计的难民从四面八方赶来投奔刘招孙。 不是所有人都想做包衣奴才,努尔哈赤对奴才是友好的,甚至可以说是充满耐心的,不过对这些不愿做奴才又不愿去死的汉人,就没那怎么多耐心了。 前来投奔的难民中,家人多半被后金残杀,他们和后金政权有着血海深仇。 辽人悍勇,很多青壮男人只为报仇,自带钱粮也要追随刘把总。 一些逃过来的老弱妇孺,因为身体太弱冻死饿死,宽甸周围,活人和死人混杂,如同鬼域。 刘把总在宽甸进行了几次招魂活动,登上高台,如湘西傩神一样通灵祷告,在强烈的宗教信仰加持下,辽人把他的名声传播到更远的地方…… 很多年后,刘招孙已经成为一个传说,比肩神明,在白山黑水间时代流传,和黄大仙一样成为辽人敬畏的所在。 很多人亲眼目睹这支明军是杀鞑子的好汉。 那些想要为亲人复仇的青壮男丁,纷纷自带钱粮,加入刘招孙麾下,誓死追随。 康应乾提醒刘把总,没有兵额,私自招收兵马,可是大罪。 私自拉人是大罪,是要掉脑袋的,不过那也要等到朝廷派人到辽东来砍他再说。 “天高皇帝远,辽东就要变天,人多了,就不怕风雨了!” 第31章 小刘你要老婆不要 五千多朝鲜兵怀揣着饷银粮食,和对天朝刘把总的无尽感激,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然后,往汉城方向溃逃而去。 留下金应河和大明将领们,大眼瞪小眼,场面一度很尴尬。 半个时辰前,刘招孙单独召集回国的朝鲜将领,给各人赠送了银子,又很神秘的说了些话,其他人都没听到,搞得像无间道一样。 为了给朝鲜兵发回家路费,刘招孙花光了他的银子,还向康应乾乔一琦借了几千两。 两个倒霉的文官监军把全部希望都押在刘把总身上,不止是借钱,文官的脸面,也被他丢尽了。 借出去的钱是沉没成本,也不指望刘招孙以后能还。 吕不韦奇货可居的道理,大家都知道。 眼下刘把总就是奇货,跟在后面越来越多的辽东流民,更是奇货中的极品。 作为监军,自己所监督的军队“击溃奴贼,收复辽民”,这样的奏疏报给朝廷,带给两人的受益,可比几千两银子多多了。 金应河没有和士兵们一起跨过鸭绿江,而是选择留下,带着两个偏将和八百多名弓手,追随天朝军队。 金应河是这个时代忠君爱国的典型,虽然他对天朝文官贪财武将怕死的现状很不满,不过眼前这位刘把总,却不是贪官也不是蛀虫,是个不折不扣的好汉。 大军离开宽甸后,一路向西北前进,沿途继续有辽东难民加入。 努尔哈赤在北边磨刀霍霍,辽人不是傻子,杜松马林惨败的消息早已传遍辽中,很多人不想当包衣,于是就撒开脚丫子朝南边逃。 刘招孙对这些辽民来者不拒,既然都在逃难,不如搭个伙。 刘把总对搭伙的要求很低,只要自带粮草,不拖累大军就行。 穿越者虽然善良,但毕竟不是圣母院出身,带上所有人去辽阳,努尔哈赤没打过来,自己就先崩溃了。 这个时期辽东还没完全乱起来,努尔哈赤这位“千古一帝”,也还没暴露出杀人狂的面目。 大部分辽人能混个温饱,不至于饿死,所以来投奔刘招孙的人,基本都带了些粮食。 “刘把总,回到沈阳,你当与经略和舟共济,不可意气用事,刘总兵已经殉国,他和经略的那些恩怨,就让他过去。有此次大功,皇上必定不会责怪杨大人,说不定让他继续留在辽东,咱们仰仗他的地方还有很多,不要把关系搞僵了。” 距离沈阳还有两百里,康应乾便开始喋喋不休,反复给刘招孙说明其中利害关系,搞得刘招孙好像是个弱智。 刘招孙对上辈人的恩怨,并不十分清楚,只听人说过,当年在朝鲜,杨镐嫉妒他义父战功,在背后捣鬼,后来又借口刘綎在贵州贪污,上书弹劾,导致刘綎被免去封赏,抑郁了很久。 “康大人放心,我知道如何做,经略大人用兵如何,末将不知,不过他在登州担任海防道时,颇知粮草后勤,总能让上官满意,这次咱们带了这么多人,只有他才能把难民安置妥当。” 康应乾点头称是,他不由感慨,刘招孙对上官履历竟然了解的如此清晰,比自己知道的还多。 刘招孙带领的队伍,人数已经膨胀到四五万人,陆续还有难民加入。 队伍在山路上行进,队首队尾长度超过十里,浩浩荡荡,像条巨龙。这阵势,搞得比半个多月前刘綎带领大家去打建奴还要气派。 刘招孙已经创造了一个历史,他成为大明历史上带兵最多的把总,没有之一。 家丁头子裴大虎、准镇抚司小旗沈炼,率领众家丁,及时核实难民身份,将混迹难民的建奴细作全部斩首,一下子就砍了一百多号人,也狠狠震慑了一下那些兵油子。 努尔哈赤擅长用间,这招在刘招孙这里就不好使了。 等到了沈阳,刘招孙会在城中严查奸细,他相信,这次,绝不会再发生奴贼里应外合攻取沈阳这样的事。 秦建勋率领川兵跟随而来,听说建奴可能要攻打沈阳,他这几天很有兴趣,天天在刘招孙身边询问东路军和镶蓝旗作战的细节,搞得刘招孙很烦。 刘招孙很想告诉这位少年,努尔哈赤接下来的目标是开原、铁岭,是叶赫,最后才是沈阳。 不过,他担心军机泄露,让后金方面改变行动计划,明军便将陷于更不利的地位。 开原城作为辽东重镇,为辽东地区北路屯兵城,在军事意义上仅次于沈阳、广宁。 开原西遏蒙古,北控海西,东逼建州,南屏沈辽,犹如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剑,插在辽北大地,震慑着蒙古、叶赫和建州。 萨尔浒之战后,开原对后金来说是一道屏障,它将建州和叶赫分割,要想真正统一女真,攻占开原势在必行。 在原本历史位面上,此时的努尔哈赤一面派人安抚朝鲜,一面准备进攻开原,进攻开原的具体时间在万历四十七年六月中旬。 在刘招孙的努力下,朝鲜兵已经回国,安抚朝鲜这个方略,努尔哈赤就不用去想了。 如果建奴真的还想去安抚,刘招孙在朝鲜也留有后手,一定会给自我感觉良好的努尔哈赤一个大大的惊喜。 至于开原,刘招孙必须在三个月时间内,整顿兵马,协助防护开原,尽力将辽东沦陷的时间往后拖延。 “那支随你们川兵一起来援助的广西狼兵,现在何处?” 刘招孙抬头望向秦建勋,询问广西狼兵的下落,这支土司客兵在辽东很不受待见,自从调到沈阳,便与辽镇冲突不断,辽镇将官们恨不能将其除之而后快。 秦建勋一脸茫然,五日前,他们和狼兵在宽甸分开,便再没有见过这支人马踪迹。 “狼兵骁勇,或许是去抢建奴了。” 刘招孙这话只是玩笑,果然如义父所言,这土司狼兵,强则强矣,扰民起来一点也不含糊,发起疯来,连建奴都不放过。 如果这支人马越过宽甸,继续往北,很大概率上会和建奴干上一仗,也或许像原本历史位面上的东路军那样,沿途抢劫建奴小的城寨,最后被后金军大股部队包围歼灭。 不过现在刘招孙对狼兵,是能躲多远便躲多远,避之唯恐不及。 他麾下这几万人马,经过几日打磨,好不容易有了点军纪约束,若是被狼兵影响,怕又成一盘散沙了。 刘招孙暗暗下定决心,等稳定下来,要先进行筛选,将军中的兵油子、老弱病残淘汰掉,然后开始按照戚帅的练兵方法,严格训练,令行禁止,锻造出一支真正的强军。 沿途陆续经过一些屯堡,堡内驻守明军,提前得到消息,见这么多人马过来,尤其当看到马车上密密麻麻的真夷首级,大家很自觉献出粮草物资,生怕这些客兵来抢。 不止是明军屯堡,宽甸至沈阳沿途的豪绅大族、道门堂口,在刘招孙兵威之下,都纷纷自觉交纳粮草,以免这些客兵发疯抢劫。 作为大军统帅,刘招孙对这种强行化缘的行为很是不满,但也无力阻止,否则这几万人便会立即土崩瓦解。 这个时代除了戚家军等极少数极品,各地明军基本都这么干,行军打仗路过沿途州县,偷鸡摸狗,无所不为。 辽镇地头蛇李如柏,还没和后金军接触,便吓得屁股尿流,在逃跑路上还不忘记抢劫一把辽东老铁。 至于崇祯年间的吴桥兵变,导火线也是因为孔有德部下士兵在吴桥偷了一支鸡。 相比这些渣渣,刘招孙他们没有主动抢劫,已经算是仁义之师了。 对主动送上门来的物资,肯定是要接收的,不过也只是象征性的收一点,他不想因为这点粮食去得罪辽东的地头蛇们。 大军走走停停,三月十九日,沈阳在望,距离只有三十里路程,四万多人稍作休整,刘招孙派家丁先行进城,向经略大人禀报说明东路军凯旋归来。 刘招孙在几位心腹将领簇拥下,到附近玄元观进香。 鬼神之事,不可全信,亦不可不信。 穿越过来后,为了生存,刘招孙杀人无数,东路军在他的干预影响下,勉强击溃镶蓝旗,一战下来血流成河,可谓一将功成万骨枯。 眼下自己掌握上万人马,兵已经有了,辽饷也在路上。 马上就要进入沈阳,这里可能是自己建功立业的起点,也可能是他的终点。 面对这样的压力,要说心里没有一点点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众人在道观烧了香,拜了拜真武大帝。便在道观中散步,裴大虎凑到刘招孙身边道: “十三爷,玄元观的张道士,昨日送了五百石粮食,够咱们吃好几天呢!” “哦,”刘招孙微微一笑,“道士还真是有钱!” 永乐宣德之后,大明各地藩王领兵、行政权力陆续被朝廷剥夺。 一些不甘心于造人事业的藩王,便将闲余精力投入到艺术和宗教中。 在这种背景下,道教活动几乎成为藩王们的标配,他们赞助道教活动,收留游方道士,编纂道家经典,当然也会炼丹筑基,总之为繁荣道家文化做出了杰出贡献。 从这点来看,明世宗朱厚熜信道并非偶然,当年他还未登基,在安陆兴王府做藩王时,便已经对道教产生兴趣。 永乐年间,朱棣将辽王、韩王,宁王移藩关中,从此辽东便再无藩王,道教传播也比不得内地繁华。 “将军,师父这几日不在道观中,去了宽甸那边,说是去超度故人了。” 明眸皓齿的小道童不无遗憾对刘招孙道。 刘招孙穿着件宽袖皂缘,皂条软巾的垂带便服,立于一颗古松之下,颇有几分张三丰祖师爷的神韵。 “可惜了,看来你家师傅不仅悲天悯人,还懂得些物理超度,真乃无量天尊,好!” 漫步道观之中,但见古树林立,香火鼎盛,清风徐来,沁人心脾,让人隐约不觉有遗世独立翩然退隐之意。 玄元观正殿,一丈多高的真武大帝神像前面,跪着的杀人如麻的刘把总。 真武大帝披发跣足,端坐于殿堂之上,旁边塑有龟、蛇二将。金童、玉女看起来都很善良。 刘招孙心底默默祷告: “玄天上帝、佑圣真君、三清上圣,诸天高真,一切大神,悯念垂慈,鉴纳祈祷,愿赐惠泽,普佑世人,愿赐恩光,拯危救苦。助我驱除鞑虏,挽救天下苍生!必给你老人家重塑金身!” 家丁早将东路军返回的消息报给经略大人,杨镐大喜过望,亲率一众辽东官员、客兵将领,出城三里迎接。 沈阳城南,刘招孙立于马上,头戴白布,锁子甲上披着白色孝服。 身后,浩浩荡荡的辽东难民,纷纷朝经略大人这边望来。 一些人低声咒骂,都是杨镐害的他们家破人亡。 刘招孙令下面兵士喝止难民,自己快步上前,一队文官武将簇拥着的一个胡须花白的高级文官。 刘招孙来到那文官身前,猜想他便是经略杨镐,于是单膝下跪。 “末将刘招孙,叩见经略大人!甲胄不便,仅以军礼见!望经略恕罪!” 杨镐连忙快步上前,一把扶起刘招孙,上下打量他一番,又看了看身后马车上的棺木,感慨道: “刘总兵征战沙场一生,大小百余战,没想到最后在辽东殉难,哎!” 老冤家静静躺在棺材里,无声无息,杨镐只感觉世事如烟,命运跌宕,若不是刘招孙今日回来,他的请罪奏疏就要发往京师了。 在背后一众武将充满嫉妒的眼神中,杨镐拉住刘招孙手,像长辈叮嘱晚辈那样,语重心长道: “早听省吾提起你,今日得见,果然英雄少年,相貌不凡,胆识过人,上次你率兵夜袭奴贼大营,本官也早知道了!已经上报兵部,给你请功!” 刘招孙心里呵呵一笑,刘綎若是在杨镐面前提起自己,那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杀了一千多个鞑子,还有这么多包衣,难得啊,当年成化犁庭,亦不过如此!本官当再奏报吾皇,再次为你和将士们请功!眼下辽东正是用人之际,可惜刘总兵去了,本官必要给你升任游击、参将!” 刘招孙心中大喜,他原本以为自己把总出身,这次虽然立功,最多就给个千户,没想到杨镐一出口就是参将游击,搞得大明武将升迁很容易似得。 他连忙再次跪下,大声道: “此战皆是经略大人运筹之功,大人用人之神,末将早有耳闻,末将当年在朝鲜,便常聆听经略大人教诲,效法经略大人,以忠义鼓舞士卒,报效皇恩!监军康大人、乔大人对末将亦是勉励鞭策,粮草物资,皆是充足供应,朝鲜兵骁勇善战,辽人鼎力相助······末将侥幸击退奴贼,得此斩获,何敢居功!” 千穿万穿,马匹不穿,杨镐微微一笑,胡须愉快地抖动。 看眼前这个刘招孙,最多也就二十出头,还能在二十年前聆听自己教诲,这不是扯淡吗? 不过大家都是演技派,这些场面话,就不用去追究了。 杨镐再次打量刘招孙一番,这才发现刘招孙一表人才,器宇轩昂,如玉树之林立。 看到他,杨镐就想起了嵇康、潘安以及前朝的张太岳。 “美男子啊!” 此子熟于战阵,立如此大功,对上官还这么谦和,关键样貌不凡。 哪像他义父刘綎,简直是个牛脾气,哎,同样是为将,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杨镐赶忙上前再次扶起刘招孙,凑到刘招孙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 “刘把总,你可曾娶妻?” 第032章 不知赘婿 靖难之役后,永乐宣德皇帝削弱藩王,文官在大明的地位开始稳步上升,经土木堡之变,重文轻武的趋势已愈发明显。 到了晚明时期,文贵武贱到达顶峰。 一个普普通通的生员敢在游击参将面前指手画脚,县令知府凌辱总兵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稀奇。 当然,这套规则也非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能适用。 嘉靖中期后,随着朝廷羁縻政策的不断深入,边军军费的急剧膨胀,武人势力很快得到提升,实力的变化最终会导致心态的变化。 晚明时期,在辽东,西南邓边境地区,职业武人对文贵武贱体系的挑战,正在变得越来越频繁。 李成梁在世时,靠着张居正大力支持,在辽东如土皇帝一般,开矿走私,各种灰产,大把捞钱。 生活奢靡,杀良冒功,朝廷想查,只是东厂锦衣卫难以入辽,而言官御史,除了熊廷弼这样的大佬,其他人都给老李说话,这就不好办了。 到了后期,这位辽东总兵干脆连京师也不再去,靠着女真人自相残杀,维持着辽东均势,直至最后养出了努尔哈赤这个蛊毒。 李家跋扈至此,也没见朝廷有什么反制措施,反而一次次给李如柏他们几个兄弟委以重任、加官晋爵。 杨镐不是寻常腐儒,他是万历二十八年的进士,做过御史,做过辽海道,壬辰之乱时和李如梅打过交道,和李家关系匪浅。 辽东的形势,杨大人早看得清楚:没武人配合,文官在这里根本玩不转。 这次经略辽东,杨镐到沈阳后,便努力和几位军头总兵搞好关系,当然,除了刘綎。 对于地头蛇李如柏,经略大人更是照顾的无微不至,装备物资给的最多,可惜这厮不争气,没遇到建奴便望风而逃,现在还闹着要去当和尚。 搁在半个月前,杨镐根本瞧不上刘綎,更别说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小把总。 不过现在,刘招孙的实力,已经远远超过他义父,比之参将游击都不逊色。 最重要的是,四路大军中,东路军唯一有所斩获而且勉强全身而退。 杨镐粗略估计,刘招孙现在人马至少有五万,这厮还有监军支持,估计是刘綎生前搭上了内阁某个大佬,这个义子才有恃无恐。 经略大人的家丁,不是吃干饭的,这几日他们从沈阳一路查过到宽甸,收集到各种刘招孙的传说,其中最为可信的版本是这样的: 刘招孙临危受命,于浑江击败镶蓝旗,阵斩二贝勒阿敏,击溃三贝勒莽古尔泰,斩杀奴贼三千余人,俘虏包衣无数,若非义父战死,该部兵马便要直取赫图阿拉,扫穴犁庭。 这种后世网络中才有的情节,杨镐自然是不屑一顾,他领兵多年,谙熟军情。明军之中,杀良冒功,夸大战绩的事情,杨镐也见过的。 今天,他亲眼见到了城外四五万大军,见到了东路军马车上堆积成山的建奴首级。 还见到了那些被押送走在前面的建奴俘虏,甚至听到了他们说的夷语。 幕府茅元仪早派人验过首级,都是真夷不假。 阵斩一千多颗真夷首级,这样的功勋,放眼整个明朝,都堪称赫赫战功。 杨镐不知道刘招孙是如何做到的,杜松马林都被打败,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儿,竟然能击败镶蓝旗,不过事实摆在眼前,他也只能接受。 刘綎和自己有仇不假,可是现在刘綎已死,这位年轻义子对自己的态度尚不明确。 如果在这个时候还要摆出一副文贵武贱的架子,拒人以千里之外,那就是嫌自己命长了。 萨尔浒惨败,朝廷耗费一年的扫穴犁庭行动彻底失败,损失几百万两辽饷,虽说老皇帝回复杨镐的旨意还算温和,不过现在朝廷弹劾奏章已堆满了御案。 御史言官,各省巡抚,总兵们,凡是能发言表态的官员,都主张让杨镐去死,如果不是老皇帝打哈哈,缇骑早就在路上了。 杨镐侵犯了所有人的权益,因为他的无能,几百万辽饷打了水漂,若是皇帝彻查下来,从内阁到辽东,不知又要多少硕鼠要显形。 可是杨镐本人不想死。 不想死,脸皮就要厚一些。 在身家性命面前,文贵武贱什么的都可以先放下,后世都可以给魏阉修生祠,还有什么是大家干不出来的。 况且这位突然出现的刘把总,势力也不容小觑。 关于刘招孙的实力,这几日杨镐和他的幕僚们已经做出了详细评估。 刘招孙的实力,不在参将总兵之下,无论朝廷如何赏赐于他,他在辽镇的崛起,都已成定局。 既然如此,早一些结交,也不失为明智之举。 杨镐这些心思,刘招孙如何能够知道,他在来辽阳的路上,也曾把杨镐想象成无数可能。 身份肥胖,油光满面? 性情孤傲,自以为是? 站在自己眼前的杨镐,和刘招孙印象中的完全不同,他风度翩翩,虽是老迈,五官却颇为精致,下颌留着道飘逸的美髯,说话时候总用手指轻轻抚弄,刘招孙心想,如果诸葛亮再世,应该就是这幅形象。 估计杨镐年轻时也是文官中的颜值担当,可惜让他搅上了萨尔浒这趟浑水,毁了一世英名啊。 卿本佳人,奈何蹚水。 刘招孙呆了好一会儿,康应乾在后面扯了扯他战袄,他才反应过来,这是要给自己找媳妇的节奏? “末将,不,不曾婚配,” 刘招孙吞吞吐吐,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穿越前,他曾听过一部,名叫《赘婿》,不过一直没有打开看,连一个字都没看过,因为看这名字就知道讲的就是吃软饭的故事。 而他向来是比较鄙视吃软饭的,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走到这步田地。 “少年英雄,孤军深入,击溃奴贼,斩杀千人之众,为吾皇除此大害,奴贼气焰,由此一挫,不敢南下矣!” 刘招孙一脸尴尬,把自己吹的这么厉害,他很想打断杨镐,说努尔哈赤很快就要打开原了,又担心破坏经略大人好心情。 他回头望了眼旁边一个身材苗条,双腿修长的家丁,轻咳两声。 “咳咳,经略大人,眼下虽然暂时击退建奴,然而奴贼猖獗,据末将所知,奴酋正准备围攻开原、铁岭,接下来便是沈阳,眼下须尽早做好准备,此外,义父抚恤嘉奖,还请大人早些上报朝廷,城外这些流民安顿,也需大人·····” 杨镐挥手打断刘招孙,微微笑道: “流民今日就先不进城了,大军也先待在城外休息,军情紧急,朝廷调拨兵马钱粮,也需要时日,稍安勿躁!” 刘招孙心想,这杨镐估计很快就要人头落地,还能如此镇定,这人能活到崇祯年间,也不是没有原因啊。 “刘把总,晚些你率众将官,到巡抚官邸,本官亲自为你接风洗尘,” 说罢,刘招孙连忙再次向杨镐施礼,目送杨大人远去,心中五味杂陈,却是感觉很不舒服。 一群辽镇官员簇拥着经略大人回到内城,城门吱吱呀呀打开,刘招孙带着几位心腹,缓缓走进沈阳城内。 当日刘招孙让士兵在沈阳城外扎营,三万多青壮流民在大营旁搭起了地窝子。 刘招孙和康应乾、乔一琦、金应河等人商议,决定晚上严加防范。 南兵辽兵多有矛盾,东路军立下如此战功,已经让很多势力眼红,若是在这时候和辽镇起了冲突,搞不好会再次发生蓟州兵变。 刘招孙叮嘱各营把总,夜间加强哨探,然后带着金应河、康应乾、乔一琦等人,进了沈阳城。 沈阳城隶属于辽阳中卫,明洪武二十年(1387)置,属辽东都司。 在明代辽东镇的9座独立卫城之中,辽阳中卫是最大的一座,甚至超过了西路义州路城的规模,北有开原城和铁岭卫,东有抚顺千户所,这三处地名一直保留至今。 “洪武二十一年指挥闵忠因旧修筑,周围九里三十步,高二丈五尺,池二重,内阔三丈,深八尺,周围一十里三十步,外阔三丈,深八尺,周围一十一里有奇。” 沈阳中卫城内辟有南北向、东西向两条主街,在卫城中心十字交叉,分别连接四座城门: 南城门叫“保安门”,西城门叫“永昌门”,北城门叫“安定门”,东城门叫“永宁门”。 申时初刻,刘招孙等人从保安门进入,街道上行人颇多,北地边镇往往商业繁盛,辽阳亦不例外。 可能是金应河身上的朝鲜服饰引人注目,一群辽兵朝这边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 身边几人纷纷亮出利刃,对面辽兵见占不到便宜,转身离去,远远听见他们骂道: “南蛮子!杀才!” 裴大虎举起火铳,就要瞄准,被刘招孙拦下。 “经略大人已经同意咱们献俘,明日让这群辽兵看看,南兵是怎么打仗的!” 第033章 小小把总? (祝书友们端午安康!) 远远望见几个家丁簇拥着一个年轻文官朝这边走来。 担任东路军监军之前,康应乾曾在沈阳逗留过一段时日,结识了不少本地官员,一眼便认出来的这位茅元仪,连忙上前施礼: “石民老弟,好久不见!” 茅元仪不到而立之年,便是杨镐手下第一幕僚。此人熟知兵法,又喜欢实地探查,是难得的实干派,后来为孙承宗器重,崇祯二年因战功升任副总兵,在觉华岛统领水师。 “康大人这是何意?某不过是一介白身,怎敢受大人如此大礼!” 茅元仪跪下向康应乾施礼,两人私下交情颇深,康应乾连忙将他扶起,一番冗杂的官场礼节后,茅元仪抬头望向刘招孙,拱手道: “刘把总,在下乃经略大人幕僚茅元仪,杨大人特意叮嘱,让在下来接把总一行,这沈阳城近日颇不太平,刘把总,请!” 刘招孙朝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幕僚拱拱手,算是回礼,当下心想,这沈阳城中都是些总兵参将,至不济也是千总游击,更别说各路监军、巡抚,自己这个小小把总,实在上不了台面,也怪义父当时只忙着不动如山,没给自己火线提拔,至少给他个千总当当。 刘招孙伸手说了请字,便让茅元仪在前面带路,让康应乾、乔一琦两人走在身前,自己带着金应河、裴大虎、沈炼等人走在后面。 一队经略府家丁在前面开路,手持大刀,凶神恶煞的喝骂前面挡路的辽人。 街道两边辽兵不时朝这边投来挑衅的目光,商铺下面,剃了头的女真辽民放下手中活计,站在远处,冷冷打量着这些闯入他们世界的南方兵将。 刘招孙身边几个心腹家丁红着眼睛,手中顺刀火铳攥出汗来,要不是刘把总压着他们,一场械斗在所难免。 早已见怪不怪的康应乾对眼前景象熟视无睹,倒是天生任侠的乔公子不停骂道: “辽镇这些杀才,华夷不分,奴贼马上就要攻打开原,沈阳城中还有这么多夷人!” 走在前面的茅元仪听见这话,连忙将手指放在嘴唇上,回头做了个止声的手势。 “诸位莫怪,前几日广西狼兵和辽镇为了吃鸡,打将起来,从靖边门打到迎恩门,惊动整个沈阳,眼下辽镇和南兵水火不容,所以经略大人才让你们兵马驻扎城外,” 刘招孙淡淡一笑:“又是因为吃鸡?咱大明行伍人怎么老和鸡过不去?” 茅元仪不知道十几年后登州兵变也是因为一只鸡,愣了片刻,才道: “巡抚大人都压不住,后来还是靠贺总兵弹压,才把两边分开,对了,那只狼兵不是去援助你们了吗?现在何处?”众人相视一笑:“没有,不晓得他们到哪儿去了。” 街道两边辽兵数量逐渐增多,周围气氛也越来越紧张,众人很默契的都不再说话,刘招孙压着明盔帽檐,观察周围环境。 沈阳城的布局,和其他北地边镇一样,都颇为简单。 在正对每座城门的街口上,各立有一座牌坊,分别为: 城南“永宁”,寓意守护中原永保安宁;城西“迎恩”,寓意恭迎皇上恩典;城北“镇边”,寓意镇守北方边疆,震慑蒙古诸部;城东“靖边”,寓意平定东部边疆,安服女真各部。 一行人从南街向北走去,刘招孙依次望见,军器局、备御公署、察院行台、游击府和钱帛库,皆在一条街上。 这些衙门门口,密密麻麻都站满了兵士,一些文官模样的人摇着扇子,从兵士中朝刘招孙他们打量,嘴角微微露出得意之色。 “这是要给咱一个下马威?” 走到南街尽头,东边便是沈阳城的商户街,远远都能听到嘈杂的人声,街上人流密集,一些操着女真语言的商人正在兜售皮草、人参。 朝鲜人金应河诧异的望着这些商贩,伸手摸向箭插里的重箭,他显然误把这些人当成是鞑子。 乔一琦见状连忙阻止,他见多识广,向朝鲜人解释说: “河东土腴人稠,为全辽根本,因此太祖当年在此建立都司,辽东乃女真朝贡贸易必经之所,天顺年间,朝廷为接待朝贡来往的女真人,在辽阳等地设“夷人馆”,不过女真人太多,朝廷不得不让女真居于汉人民户之中,所以就是现在这样“贡夷与民杂居。” 茅元仪也补充道: “乔大人博闻强识,谙熟国朝典故,嘉靖中期,往来京师辽东的贡夷更多,眼下这沈阳城中,汉夷混杂,百年之间,好多女真人都不会说夷语了,说他是汉人也无妨。” 刘招孙听了微微点头,汉人与女真,不辨雌雄,相互渗透,沈阳形势之复杂,远在自己意料之外啊。 幕僚茅元仪颇为热情,不停讲述沈阳各种典故,乔一琦见多识广,话也很多,两个话痨走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 刘招孙忽然想起茅元仪还是个武器专家,便询问他是否会制造红衣大炮。 这种十七世纪欧洲制造的前装式滑膛炮相比明军现在普遍使用的佛朗机,威力更大,射程也更远。如果能用来对付建奴,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何为红夷大炮?” 茅元仪一脸茫然,显然根本不知有此物,刘招孙仔细想了会儿,拍了拍脑门,此时辽东还没有这种神兵利器。 在原本历史位面上,要等到1621年,也就是两年后,徐光启奏请皇帝引入红夷大炮,用以对付后金。 朝廷从澳门购买26门红夷炮,并迅速运往辽东,在后来的宁远大战中,袁崇焕让红夷大炮大发异彩。 “此炮与佛朗机相比,射程更远,可调节射角,火药用量不同,射程也不同,有准星和照门,” 刘招孙比比划划说了很久,茅元仪仍是一脸懵逼,渐渐有些不感兴趣。 刘招孙决定刺激一下这个年轻幕僚。 “一炮糜烂数十里!发之洞裂石城!人马立碎!碎成片!” “啊!如此犀利,可有草图!” “今晚便画给你看看,” ······ 众人一路说笑,很快便到了经略大人府邸。 沈阳城原来中卫指挥使司官署,如今是兵部右侍郎辽东经略杨镐的驻跸之地,大堂中一片武将官服,上首坐了杨镐和御史巡按陈玉庭。两位大人虽然并排而坐,然而脸上神色却是大不相同,经略大人眉飞色舞,忙着和旁边一众武将聊天,而旁边的陈玉庭,却好像有什么心事。 萨尔浒惨败后,大家一直念念不忘的扫穴犁庭,已经没人再提了。 开原、铁岭方向,陆续有建奴哨骑出没,是镶黄旗人马。 沈阳城中还能野战的将领,也就剩下总兵官贺世贤了。 萨尔浒之战中,贺世贤作为李如柏副将,随军出征,听闻刘綎被伏,他曾劝说过李如柏前去救援。李如柏溃逃后,这位副将不久便升为都督佥事,成了辽阳总兵官,现在驻扎于虎皮驿。 虎皮驿距离沈阳只有六十里,距离辽阳、沈阳各六十里,是连接辽阳沈阳的重要驿站,东路军凯旋的消息,贺世贤也有所耳闻,不由对这位刘綎义子高看几分,昨日受杨镐召唤,让他来沈阳议事,便匆忙赶来了。 京师有消息传来,说是皇帝终于决定再给辽镇拨些辽饷,同时令川兵、浙兵准备增援,秦邦屏与其弟秦民屏的麾下白杆兵正在集结,戚金也收拢六千浙兵,准备北上援辽。 援辽兵一旦开拔,所需吃食用度都要户部来出,搞得户部压力很大,所以对各地援辽兵马开拔的日期一拖再拖,反而要求辽镇连各军尽快开战,皇帝和兵部不停催促杨镐收复失地,救我黎民。 杨镐手上无兵无用,辽镇这些军头们早就不买经略大人的账,以前杨镐还有皇帝支持,现在皇上已经责怪经略大人,大家都能看出来,杨镐命活不长了。 而他这个经略大人的头衔,也镇压不到什么人了。 这也是杨镐必须重视刘招孙的原因之一。 大堂里面的军官中还有开原总兵马林,监军道郑之范,沈阳、辽阳的部分参将游击,和蓟州过来的游击,他们身后都是各镇的千总以上军官,刘招孙一个区区把总,竟然也站在其中。 英俊魁梧的刘招孙刚走进大厅时,堂中几位今日已经见过他将官,便纷纷点头朝他示意。 坐在杨镐次位的贺世贤,鼻孔轻哼一声,算是和这位传奇把总打了招呼。 开原总兵马林,竟没有穿战袄,外面穿着件杂色盘领衣常服,神色颓然的望着地面。 杨镐微笑着看过刘招孙一眼,余光掠过众人,终于开口道: “诸位,皇上昨日来旨意,问本官何时进兵,眼下四路大军,三路惨败,兵凶战危,奴贼已在开原出没,诸位可有良策?!” 第034章 他们不上,我上! “诸位都是百战余生,在辽东打了好多年仗,奴酋进犯开原、铁岭,屠我生民,圣上震怒。都说说,这仗该怎么打啊?!” 一屋子将领都不说话,场面有点尴尬,御史陈玉庭冷笑。 贺世贤箕坐在总兵位置上,露出一副武人才有的蛮横模样。 经略大人训话的时候,贺世贤狠狠拍自己脸颊,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身子稍微坐直,然而过了一会儿,又歪着脑袋,眼圈有些发红。 杨镐抹不开面子,忽的拍案而起,指着烂醉如泥的贺总兵,怒道: “贺世贤!若非李如柏力荐,本经略今日非斩了你!来人,给我叉出去打二十军棍!” 两名标兵闻声上前,扶着快要呕吐的贺总兵,急忙朝屋外拖去。 厅内隐隐还有些酒气,坐在旁边的马林紧皱眉头,伸手摸向自己的酒糟鼻。 刘招孙心底发笑,在原本历史上,这位辽镇出身的猛将,因为贪恋杯中之物,最后导致辽阳失陷。没想到此人在杨镐、陈玉庭面前都敢喝的烂醉,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不过他转念一想,觉得这或许是贺总兵为了保存自己实力,避免和建奴交锋而想出来的计策。 可能是萨尔浒惨败给这位酒疯子留下了的印象太过深刻,也可能是得到了老上司李如柏的真传。 刘招孙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一股酒味,他很想追出去,提着这位贺总兵的耳朵,问他今天有没有酒驾。 刘招孙身边站着几个武将,其中一人面带英色,身形挺拔,穿着游击将军官服,气质颇有些不同。 刘招孙朝他望去,这人也朝这边望来,微微一笑,朝刘招孙拱了拱手。 自从去年努尔哈赤起兵,后金先是攻占抚顺,而后攻占清河,现在又要攻打开原、铁岭,摆明了是要将辽、沈二城臂膀斩断,最终全面控制辽东。 当年奴酋羽翼尚未丰满,大家不断向上奏朝廷,建议万历皇帝采取行动,然而一直没有回应。 如今建奴拥兵十万,朝廷召集天下雄兵,萨尔浒四路大军分兵合击,都不是建奴对手,却要逼着辽镇去送死,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几位总兵参将都知道,奴贼没什么了不得,只要肯舍弃自己家丁,像刘大刀那样和建奴拼杀到底,一命换一命,就努尔哈赤就那几万人马,根本不是大明对手。 不过刘綎杜松是什么下场,辽镇这群丘八都看得清楚,杜总兵在界藩浴血拼杀,最后兵败被奴贼分尸,朝廷却说他轻敌冒进,全军败亡是咎由自取。抚恤什么的就不用去想了,搞不好还要秋后算账,抄家灭族。 万历老皇帝虽然心胸宽广,不像他两个坑爹孙子一样刻薄寡恩,然而再怎么仁厚,也挡不住底下一众奸佞小人挑拨离间。尤其京师那些御史,总喜欢逮着辽镇一点破事咬住不放,比恶狗还难缠。 “奴贼收拢兵马,尚需要些时日,哪能这么快杀到开原。再说,皇上半年前就让蓟州兵马来援,眼下蓟州兵马连个影子都没有,开原城这么大,指望这点残兵,哪里受得住?” “就是,还有那戚金的浙兵何时才能到,饷银拿的最多,打仗起来却最是磨磨蹭蹭!” 辽镇将官议论纷纷,刘招孙刚要反驳,忽听到前面响起一个更刺耳的声音: “杨经略这话说的,辽镇消耗巨大,万历四十六年的辽饷,现在还没发清,当兵要饷,天经地义。看看他们南兵,去打奴贼,三路大军,两路皆败,还贻误战机,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首级,经略大人验都不验,就给他们报功,就不怕杀良冒功?若不是咱李总兵在清河拖住正黄旗,南兵能从浑江脱身?辽镇士兵连铠甲都没有,开原两边都是建奴,蒙古瑷兔也来打秋风,如何守?以某看来,不如让南兵来守!” 刘招孙冷冷望去,说话的是个身材高大,长着黄色胡须的大汉,刘招孙看他一眼,便觉此人面目可憎,低声向周围打听此人。 这便是铁岭参将丁碧,开原陷落后,后金军攻打铁岭,努尔哈赤亲自坐在城外山坡上指挥,当游击将军喻成名、史凤鸣、李克泰等将在前面与后金军殊死抵抗时,被后金收买的丁碧主动打开铁岭城门,引导后金军将铁岭屠戮一空。 丁碧说完,左顾右盼,面露得意之色,不经意之间就看到了站在一群千总中的刘招孙。 见刘招孙死死盯着自己,丁碧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怎的,本将可有说错,你也有话说?” 刘招孙哐当拔出顺刀,指着丁碧鼻子骂道: “丁碧,你敢诋毁南兵,还敢辱我义父,老子今日非斩了你!” 说罢提刀就砍了过去,丁碧一名家丁连忙挡在前面,举刀格挡,身子被撞飞出去,顺刀斩向那家丁臂膀,将锁子甲砍破,顿时血流如注,家丁惨嚎一声,当朝昏死过去。 康应乾乔一琦等人见状,连忙上前死死拉住刘招孙。 这里毕竟是辽镇地盘,出了人命,对谁都没有好处。 站在刘招孙旁边的那个身材粗壮的武将忽然跳出来,指着丁碧怒道: “丁碧,你这狗东西还敢出来乱咬!!萨尔浒之战,咱们西路军左营的火药,到底是怎么点燃的!你说!你杀鞑子不行,内讧倒是厉害!你是不是努尔哈赤的细作!你和李如柏在清河干的事,要老子今天当众说出来吗?!还有,你在铁岭城中养鞑子干嘛,想学李永芳不成?!” 周围将官此时都挡在刘招孙和丁碧两人中间,突然冒出来这样一个武将,大家都有点懵圈,此人所言,句句都是杀人诛心,一些辽镇将领低头不语,还有一些人冷冷望向丁碧。 丁碧见状,放下刘招孙不管,隔着人群,对那人破口大骂: “喻成名,你这杀才!不就是去年少分给你五千两辽饷吗?天天和老子作对,吃里扒外的东西!今日没你的事儿,滚一边去!以后再和你算账!” 说罢,他回头望向首座上的两位大人,拱手道: “杨大人,陈大人,你们都看到了,这就是南兵,就是这种德行,一个小小把总,出言不逊,蛊惑人心!还敢当众谋害朝廷参将,这千杀的,比鞑子还可恶,刘招孙,你等着!等着!老子和你没完!” 说罢,丁碧不顾经略大人御史大人挽留,推开人群,摔门而去。 刘招孙冷静下来,收起顺刀,狠狠望向门口位置,眼神忽然变得阴鸷起来。 杨镐陈玉庭两个却是神色不变,显然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 两位大人原本还在勾心斗角,现在终于意识到,原本他们俩个才是同一战线,都是代表朝廷和这些军头争斗。 看来朝廷的对手,不光是迅速崛起的后金,以后也要加上这个辽镇了。 朝廷对辽东早有猜忌之心,这些军头中也有人和建奴勾勾搭搭。 这种关系,到天启朝开始,大家就心照不宣,只要不挑破,都是你好我好。 现在,刘招孙来了,朝廷和辽镇的关系,在他的刺激下,开始迅速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 刘招孙冷冷望着众人,辽东形势已经非常明显,杨镐已经压不住这些辽镇军头。 以前,杨镐的身份只是辽东巡抚,和大家利益没什么冲突,所以能好好相处。现在他成了皇帝的人,妄想调动辽镇资源,去和努尔哈赤死磕,这就威胁到了大家利益,军头们当然不会配合。 这也是努尔哈赤自起兵以来,貌似一路开挂,战无不胜的原因之一。 好在此时朝廷权威犹在,九边也在大明控制之中,辽镇对朝廷还有忌惮之心,不像后来的天启崇祯两朝,什么“以辽人守辽土”,直接把大明当成宿主来吸血了。 既然杨镐他们没有盟友,刘招孙便决定主动投靠。 会议不欢而散,一众将官各自离去。 杨镐脸色阴沉,旁边坐着的陈玉庭眼睛眯缝成一条线,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个弥勒佛。 两位上官的筹码都用光了,辽镇的胃口还很大,皇帝给的那点钱,大家好像都不满足。 按目前形势发展下去,如果没有刘招孙出现,两位上官结局都差不多,就等着回京之后,镇抚司诏狱一日游。 刘招孙主动和刚才为自己说话的喻成名寒暄了几句,喻成名还在忿忿不平,冲刘招孙拱了下手。 刘招孙知道眼前这位游击将军最后下场堪称悲壮,对这位辽镇将领心生敬佩,连忙道: “刚才多谢喻将军为我说话,喻将军高义,末将心领了!” 喻成名大咧咧摆摆手道: “刘把总客气了,你的事情某都知道,力破建奴,还救出来几万辽中难民,真是我大明好男儿!那丁碧不是东西,喝兵血吃空饷不说,还和建奴私下贸易人参,这些年不知捞了多少银子!” 杨镐望着两人寒暄了一会儿,待他们安静下来,才尴尬咳嗽两声: “贺世贤勇则勇矣,只是贪酒,开原是守不住的,辽东形势,你们过来也看到了,本官看你二人和他们格格不入,手上又有兵马,不受牵制,若能在开原撑到客兵来辽,本官项上人头便算保住了,你们以后便是本官心腹,以后保举升迁,九边之地任选!” 御史巡按也笑的像个弥勒佛,朝两人点点头,表示杨镐说的没错。 刘招孙朝陈大人行了一礼,微微笑道: “多谢两位上官栽培,他们不上,我上,末将带人去守开原,还请给足粮饷,末将现在最不缺的,就是人!” 第035章 齐人有一妻一妾 经略府后院厢房,一间僻静清幽的卧室内,烛火照亮书案。 刘招孙手持毛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几次失败后,一个类似幼儿园涂鸦的作品终于呈现出来。 “将军,该洗脚了,” 一身白色襦裙的朝鲜美姬端着盆热水走到他面前,轻轻将水盆放下,抬头望向还在伏案疾书的刘将军。 “原来将军也会写字,哦,是画画,” 美姬凑近一步,襦裙下隐约可见,她贴在刘招孙背上,刘招孙感觉香气四溢,不经意一回头,便撞到了美姬前面。 刘招孙连忙拱手道歉。 美姬兴致盎然望向宣纸上一个歪歪斜斜,类似青蛙吐舌的怪物,忍不住问道: “这是何物?” “红夷大炮,这是炮身,这是炮架,这是……” “先来洗脚吧,” 美姬曼声签着刘招孙的手,帮他把官靴脱掉,芊芊细手在轻轻安抚刘招孙布满血泡的脚掌。 刘招孙虽然早就告诉美姬不要给他洗脚,可是这女人就是不听,每日卸下甲胄,洗脚更衣,把刘把总服侍的无微不至。 刘招孙望着女人偏瘦的身材,淡淡道: “这些时日你女扮男装,跟着大军奔波,我要带兵去开原,前路危险,你可留在经略府中,也可回朝鲜,这是二十两银子,不够的话,再给你一些。” 眼前女人身世可怜,这些天照顾刘招孙饮食起居,让刘招孙良心发现,决定不再把她当做礼物,送给京师某位官员。 “把总爷,你救了奴家,奴家今生就跟着你,哪儿也不去!” 烛光之下,美姬明眸皓齿,越发显得娇艳,她痴痴望着刘招孙俊秀的脸庞,眼中含光。 “开原凶险,东路军去了就一败涂地,全军覆灭,我们刘家从此失势,你跟着作甚?哦,对了,我现在不是把总了,升为守备,半个时辰前。” 刘招孙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有些感动,眼前这女人颇有几分情义,比好多读圣贤书的大人们都强。 “把总爷,你是真英雄,奴家生来仰慕将官,这些天随你从宽甸到辽阳,野战阵战不落下风,生生死死,把几辈子三生石上的事情都经历了,也不忘这一遭,今生死也和你在一起,” 刘招孙疑心这美姬在开车,忽然感觉情况有点复杂。 “这……” “那姜弘立自诩朝鲜国中知兵第一人,其实不过是个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奴家当时以为他真会打仗,被他骗了·······” 刘招孙尴尬往后退一步,身子已经靠在床上。 “你,你叫什么名字?” “金虞姬,家父乃两班(朝鲜高级文官)参议,壬辰倭乱,倭寇攻陷汉城,家父殉国,奴家还有个哥哥在军中,不知下落,可怜奴家女儿身,只羡慕男儿带吴钩。为国杀贼,这才陪姜弘立来辽东······” 刘招孙这些天奔波劳碌,今晚又和杨镐絮絮叨叨聊了很久,本想着回来好好休息一下,明天还有要事去办。 没想到这个叫金虞姬的女人突然来这出,让他很不适应。他努力避开女人灼热的眼神。 “将军莫非有龙阳之好?” “胡说!” “金姑娘,请自重,只可卖艺,不可卖·····不要脱……” 晃荡声响,房门被从外打开,刘招孙松口气,心想乔一琦这混蛋总算过来解围了。 他刚要开口喊乔公子,眼睛却直勾勾的望向门口。 金虞姬见好事被人打断,双手叉腰,怒道: “你这丫鬟好没礼数,不知刘将军是杨老爷贵客,胡乱闯进来,还杵在那里做甚?出去出去!小心老爷打断你腿!” 门口女子身材高挑,约莫十五六岁光景,裙摆一层淡薄如清雾笼泻绢纱,腰系一条金腰带,贵气而显得身段窈窕,气若幽兰,刘招孙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隐约可见白白嫩嫩的长腿却在寒风中轻微颤抖,刘招孙出于怜香惜玉,拿起旁边脏兮兮战袄递过去。 “姑娘,穿成这样,不冷吗?快披上,这兵荒马乱的,要是着了凉,可没地找郎中!” 长腿丫鬟便是杨镐之女杨青儿,她听闻父亲有意将自己许配给这位刘招孙,今夜刘招孙留宿经略府,他听见屋内有女人说话,不及穿衣便来查看,没曾想就见到了金虞姬强推刘招孙的画面。 此刻不免恼怒,推开鸳鸯袄,如烟细眉倒挂起来,俏丽小脸涨的通红,愠怒道: “起开!腌臜的配军!不要你的脏东西,枉我父亲看重你,原来是这样的好色之徒!一个小小把总还敢说将军!还有你,你这朝鲜婢女,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勾引·····勾引这贼配军,公然宣淫,好不知廉耻!我要去父亲那里告发你们!” 刘招孙指了指窗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此时是戌时(晚上七点)光景,沈阳城中一片静谧。 “姑娘,天都黑了,什么光天化日,再说,是你误会了,这位朝鲜姑娘是我·····” 明代中前期,皇宫之中多有些朝鲜进贡的宫女妃嫔,甚至还有朝鲜人过来当太监厨师。 这些朝鲜人前往京师,都要经过辽东,所以辽东一带,骂女人卑贱,都是称为“朝鲜婢女”。 金虞姬出身汉城显贵,金家失势后流落勾栏,什么三教九流没见过,也不是好惹的主。她本就对刘招孙爱慕不已,见这丫鬟举止不凡,又话里有话,还敢称自己是婢女,分明是要和自己抢男人,当下就怒了: “我与将军情投意合,你这鞑子都不要的野种,夜深人静来将军府上,有何目的?” 刘招孙见这女人,觉得颇有几分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似得,听说话气场,也绝不是普通丫鬟。 那丫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边偷偷拿余光瞟刘招孙,一边嗔口娇怒: “姑奶奶在自己家里走动,还要你来管,什么勾搭,姑奶奶稀罕勾搭?!我爹已将这贼·····刘将军许配给我,我看你这朝鲜妖女,不好好待在汉城卖笑,跑到辽东来找打·····” 眼见得两个女人要打起来,刘招孙急忙拉开,心想怎么一个比一个主动,这他·妈还是女人吗? ········ 次日清晨,刘招孙起床后有些腰膝酸痛,可能是昨晚睡得床太软了,这些天行军打仗都是风餐露宿,居住条件忽然变好了就有点不适应。 经略府大堂门前,被火线提拔为守备的刘招孙,看上去春风得意,一点都不像是即将去开原赴死的模样。 旁边的康应乾一脸怆然,脸色也是死灰死灰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给父亲丁忧。 从浑江一路逃回来,九死一生,简直是在拿自己性命在搏,好不容易立了大功,朝廷封赏还没下来,刘招孙又要出去打仗,谁知道这次是死是活,有机会一定要好好劝说下他,招孙招孙,连命都没了,如何招孙! 刘招孙率众人拜别杨镐,临走时经略大人笑着拍拍他肩膀,叮嘱出城时不要再和辽兵起冲突,至于开原防守的事情,他会亲自出面,给马林说一说,从中调停,争取让南兵顺利换防。 说完这些,杨镐意味深长的望刘招孙一眼,忽然道: “刘守备,朝廷任命的文书还没下来,不过以本官多年经验,应该没有问题,若你能守住开原,老夫便能升你做参将,你今年不过二十,前途无量,到时,便可和小女······” 刘招孙连忙挥手打断道:“经略大人误会了,末将昨晚真的·····” “不妨不妨,老夫都知道的,年少轻狂,才是真性情。刘总兵生前也是希望刘家有后,你现在妻妾皆无,如何招孙?这次你非要重整卫所,这辽东哪里还有卫所,罢了,你到了开原,和马林商议好,屯田也好,练兵也罢,只要能击退建奴,将来做参将也是可以的,卫所不卫所都可以,哈哈哈,是否?乔监军,” 乔一琦还在想着如何防卫开原,正想的头痛欲裂,忽然听杨镐这么一问,根本不晓得他们在说什么,一脸懵逼的站在原地,呆了片刻,只得信口胡诌道: “杨大人所言甚是,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刘把总,不,刘守备正是弱冠之年,成亲也是符合人伦之礼!辽东多美人,不可迟疑啊!” 刘招孙顿时无语。 当日,金虞姬暂时在经略府住下,刘招孙特意叮嘱她不可与杨镐女儿争执,等自己在开原安顿下来便来接她回去。 茅元仪领着家丁带众人出了沈阳城,大概是昨日刘招孙暴起,威慑了几个辽镇将官,今天也没人找麻烦。 刘招孙一路之上忙着和茅元仪聊红夷大炮的事情,早把昨晚两个美人忘记到爪哇国去了。 茅元仪对一炮糜烂几十里的红夷大炮很感兴趣,他反复质问刘招孙,炮真的可以打那么远吗? 刘招孙拍着胸脯,用他祖上十八代先人保证,书上就是这么写的,你要不是不信就自己造一门出来。 “辽阳城中有的是铁匠,你可向经略大人要银子,雇一批匠人,按照你的草图,把这个什红衣大炮造出来看看,” “我听红夷人说,这若是铸造不好,炮筒生出太多气泡,容易炸膛,” 说到炸膛,刘招孙下意识回头望向乔一琦,乔公子想起那日督战,火炮炸膛场景,怒道: “你们瞅本官作甚,只管铸,炸就炸!咱大明火器没有不炸膛的!若是开原守不住,你岳父大人就是菜市口一刀,你小子也跑不了!” 茅元仪脸上有些尴尬,连忙解释道:”若是铸造得法,炮手填药适当,也可不炸膛的,” 茅元仪不是什么键盘火器侠,他是资深专业人士,自称对大明各种火器都颇有心得,不过刘招孙对此人的专业能力表示怀疑。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出现改变了历史走向,原本在萨尔浒结束后三个月才开始开原之战,现在好像要提前了。 第036章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 开原守不住还有铁岭和沈阳,刘招孙的时间很多。如果红夷大炮能造出来,接下来的故事就有意思了。 反正红夷大炮这玩意儿早晚都得招呼到建奴身上。为何不早点使用呢? 袁崇焕还没来辽东,自己就先用用,给努尔哈赤一点惊喜。 刘招孙决定死马当活马医,让他们去佛系造炮,至于最后炸不炸膛,能不能用,就看茅元仪他们的造化了。 不过千万别让后金把红夷大炮抢走,否则自己就是穿越界的笑话。 辽河平原自古以来,冶铁业便非常发达。 辽人与女真蒙古之间的主要贸易品除了丝绸茶叶,便是各种铁器农具。 虽然一些商品属于朝廷违禁物,但在羁縻政策下的辽东,商人和军头们总有各种方法把违禁品卖出去。从女真、朝鲜人手中换做廉价的人参貂皮药材,再高价销往江南各地,赚取高额利润,各方共赢,亏的只是朝廷。这也是努尔哈赤崛起的重要原因之一。 说干就干,出城时刘招孙将昨夜画的那张充满抽象主义风格的红夷大炮草图送给茅元仪,让他劝说杨镐,尽快开始造炮。 茅元仪歪着脖子对着那张草图看了半天,治好了伏案多年的骨质增生。 当日,杨镐便派家丁往城南东路军营地送来十五车粮食,同时告诉刘招孙,他已拨出一万两银子,让茅元仪去造红夷大炮。刘招孙看茅元仪对火器颇为痴迷,像是后世科幻电影里常见的科学狂人,不怕他不干事,就怕这一万两银子被下面的人贪墨。 尽管刘招孙记不清昨晚和杨青儿发生了什么,也没做好准备过渡到赘婿的副本,然而经略大人却是不遗余力的支持这位准女婿,搞得一众辽镇军将眼红不已。 在没有红夷大炮的前提下,如何才能守住开原,几日下来刘招孙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想要解答这个问题,就需要先思考另一个问题。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 几百年后教员提出的问题,现在成了刘招孙的困扰。 次日,计划中的入城献俘礼迟迟不能敲定,杨镐苦口婆心,几位参将总兵却死活不答应南兵入城,最后只说让刘招孙最多带领五百人进城,刘招孙果断拒绝。 一千多颗建奴首级被用石灰硝好,由家丁看管,估计再过几日,兵部和司礼监的人就会来辽东验功,只要朝廷知道这军功是真的,管他辽镇作甚。 刘招孙决定开始按戚继光选兵之法,从辽人中选拔战兵。 沈阳南门,现在像后世的菜市场一样,连绵不绝的难民队伍从六十里外的虎皮驿一直延伸过来。 在刘招孙击溃镶蓝旗,宽甸招魂等操作下,他的大名已经传播到辽中甚至更远的地方,每天都有人朝沈阳投奔。 三月二十一日,距离历史上的开原之战不到三个月时间。 刘招孙立于沈阳南门附近山坡之上,以戚继光的选兵标准对眼前人山人海的难民进行选拔。 三千战兵,五百马兵,各人配发铠甲兵器,立于沈阳南门。 东路军之前在浑江之战中缴获颇丰。 共缴获镶蓝旗棉甲一千三百二十多副,锁子甲五百三十余副,战马杂马五百二十余匹,各式长短兵器两千三百支,加上沿路投奔辽民很多都自带兵刃,装备眼前这支新兵完全足够。 如何让这些辽民短期时间内形成战斗力,刘招孙能想到的,也只有纪效新书和红宝书。 刘招孙与康应乾乔一琦商议,要亲自去开原拜访总兵马林。 康应乾现在的心思不在东路军上,他想着早点离开辽东,哪怕不能去心心念念的江西,只要能谋求外放,去两广做个县令都行,总比跟着刘招孙这个疯子保险。 听说刘招孙要去找马林,监军大人摸不着头脑,担心又被他带到沟里。 “马林当年以父荫累官大同参将,后来投靠李成梁,做到一镇总兵位置,却是不知韬略,以文人自居,附庸风雅,这种败军之将,刘守备,你去找他作甚?” 旁边乔一琦也劝道: “昨日辽镇慢待上官,可见平日何其嚣张跋扈,平心而论,眼下东路军正盛,当借机招兵买马,哪怕守不住开原,以后徐徐图之,也未为不可啊!” 刘招孙知道这两位监军的好意,只是自己要做的事,恐怕这两位封建官僚很难理解。 “多谢两位上官好意,只是圣上殷殷期盼,怎可辜负,主辱臣死,我与建奴,不共戴天!两位上官若是忧虑,可乘船浮海,去山东登州监军,” 两人互看一眼,他们可不是辽镇那些军头,手上没兵没权,还得依附朝廷。 皇上圣旨还没下来,他们若是这样丢下东路军跑了,军心浮动,可是杀头的大罪。 老皇帝治不了李成梁,还治不了两个监军吗? 见两人阴沉着脸都不说话,刘招孙暗暗发笑,继续道: “昨日可见,这辽镇也非铁板一块,末将守开原的方略很简单,除了红夷大炮,还需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刘招孙用这个时代能够接受的思想,将大学时代学过的毛选,滔滔不绝在两位十七世纪二十年代的古典官吏面前说了出来,当然,那些什么发动群众闹革命之类的语录,都被他过滤掉了。这些话说出口就是杀头的罪。 听得两位监军瞠目结舌,可能是信息量太大,两人都抚弄胡须陷入了沉思。 辽镇军将并非铁板一块,依照他们与建奴关系亲疏来划分,可以大致分为三种类型: 认贼作父型,摇摆不定型,坚决抵抗型 刘招孙计划收留一部分,拉拢一部分,打击一部分。 而这位马总兵,在刘招孙看来,是可以作为拉拢的对象,成为他的朋友的。 开原总兵府邸。 一身丧服的总兵马林,望着站在他面前的刘招孙,头脑有些发晕。 马林刚刚得知刘招孙被升为守备,很快可能就是参将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和这个后生打招呼。 刘招孙抬头望着马林,此人身材短小,不似辽人那般魁梧挺拔,他不是辽东本地人,老家在宣发。 马林此时披着丧服,与其说是一镇总兵,不如说像个街头卖麻花糖的老头。 武人之间不需要什么寒暄,刘招孙目光直视马林,英气逼人道: “马总兵节哀,末将在沈阳听闻,当日北路军在尚间崖结营浚壕,严斥堠自卫。浚壕三周,列火器壕外,布骑兵于火器外,马兵皆下马,结方阵壕内。如此严防死守,为贼所破,并非总兵的过失!” 刘招孙这几天忙着向几个辽镇将领要粮、要兵,守卫开原。结果根本没人搭理这个小小守备。都说他想立军功想疯了。鞑子还在赫图阿拉,出现在开原的是几个哨探而已。再说,开原城高壕深,又不是抚顺、清河那样的小城,马总兵带领宣大兵守卫便可高枕无忧。 当然,这些话,各位辽镇军头相不相信还是个问题,反正刘招孙是不信的。所以他暂时放下练兵的事情,专门跑来开原和马林谈合作。 马林挥挥手,目光冷冷望向刘招孙,起身做出送客的样子。 “你便是刘綎义子,果然少年英雄,客套话便不要说了,我老了,打不了仗了,你来开原想要什么?兵我是没有的,粮也没有,你只管问杨大人要!” 刘招孙呵呵一笑,倒不觉得尴尬,他在来开原前就想到了被拒绝的场景。 他用手轻轻挡住马林,继续道: “现在朝廷有人议论,说马总兵和建奴有来往,坑害了杜总兵,可惜你家公子在尚间崖,被建奴白甲兵杀死,眼下辽镇也容不得北路军,马总兵和这数千宣大军士,前途堪忧啊!” 马林拍案而起,目光阴冷,转向他身边的心腹家丁,刘招孙哈哈笑道。 “马总兵且慢!末将这次来开原,不单是谈南兵宣大军两军合作,还是来给总兵大人送人的,杀你家公子的巴牙剌,就在我手上!” 第037章 辽东之癌 一名身材粗壮的巴牙剌被刘招孙家丁押到两人身前。 总兵马林散漫的目光重新汇聚起来,面朝那名巴牙剌,身子不由微微前倾。 “镶蓝旗牛录额真巴音布,马总兵,你认得此人吗?” “化成灰我也认识,说!你把我儿子尸首弄到哪里去了?” 尚崖间之战,北路军统帅,总兵马林的幼子——马昭远,最后时刻为掩护父亲撤走,陷入巴牙剌重重包围。马林最后远望见儿子时,他正被一名凶悍巴牙剌斩首。 逃回开原后,马总兵整日酗酒,让自己的神智离萨尔浒远些。现在,望着眼前这个杀子仇人,痛苦如辽东的倒春寒,笼罩全身。刘招孙看见,马林的身子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我知道,女真习俗宠爱幼子,所以努尔哈赤给多铎、多尔滚最多的牛录。马总兵久居辽东,想必也会受女真习俗浸染,很疼爱马昭远吧?我与义父在浑江岸边,击溃镶蓝旗,虽然没有阵斩罪魁祸首阿敏,但也擒获了不少牛录额真。我已派人审问清楚,这个巴音布,就是杀害马总兵至亲的人!所以末将就把他带到开原来了。” 刘招孙说罢,挥手让两个家丁将牛录额真松开,巴音布抬头瞟了眼刘招孙,身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赶紧又低下了头。 此时马林情绪稍稍恢复,轻轻摇动手中的墨竹纸扇,又恢复了他儒将的姿态。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刘招孙,开口道: “我与你父亲交情匪浅,算是过命的兄弟,说吧,你来开原想要什么?” 刘招孙猛地站起身来,吓的巴音布连连后退。 “我,要,在,开原屯田,我要把我手下转为军户!” 马林微微一怔,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好听的笑话。转忧为喜: “军户?我没听错吧?这年头还有人想当军户!你是在浑江打仗打傻了吧?我们开原这里没有多余的土地给你。即便是有,你也拿不到。你以为你带来的那点兵够干什么?送客!” 马林说罢,拂袖而去。临走时狠狠瞪了巴音布一眼。 “马总兵,我们刘家拿不到,如果努尔哈赤来拿你给不给?他能杀你最爱的幼子,也能杀你其他儿子,当然还包括你!我知道,你和沈阳的那群辽镇将官不同,你和鞑子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所以我今日才来找你。” 马林走到门口,听见这话,忽然站住。回头看了眼这个小小守备,眼神颇为复杂。却听刘招孙接着说道: “巴音布只是送给马总兵的小礼物,末将麾下足有三万人马,可以帮你守住开原。我们只要城北的一万亩抛荒地。”刘招孙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刻意强调道:“是租种!” 马林冷冷一笑:“刘綎手下才一万五千个南兵,你还真是大言不惭!” “是我新近招募的辽人,三万是往少了说,四万兴许也是有的。” 马林不再说话,这几日辽中的各种传言他也听到些,基本都是关于这个小小守备的。什么招魂啊,驱鬼啊,通过作法击败后金大军。对这些鬼神之事,马林向来是嗤之以鼻。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像马总兵这样,睿智过人。 现在追随刘招孙的难民,保守估计超过五万。在后金残酷迫害下,苦难深重的辽人,已经将这个横空出世的小小把总当成他们的救星。 随着沈阳周围难民的骤增,辽镇将领也越发不满。 有人将刘招孙比作当年勾结蒙古祸乱宣大的白莲教头目罗廷玺、赵全等人,在他的蛊惑下,辽东良民可能会变成嘉靖年间丰州的白莲教众,危害甚于建奴。 当然,现在刘招孙这个小小守备上不了台面,也不值得言官御史老爷们去弹劾。 随着刘招孙后来继续升迁,关于他在辽东山东等地勾结白莲教、萨满教、喇嘛教甚至天主教的罪证越来越多,在言官口中,刘招孙也将成为大明武官中为一己私利丧心病狂的典型,不过那都是后话····· 如今在辽镇,一些李如柏部下,建议将刘招孙就地正法,免得鞑子还没来,他便在辽利用萨满教掀起一场类似嘉靖年间庚戍之变那样的暴乱。 这些天马林也在担心开原城安危,他做不到像抚顺驸马李永芳那样,一矢未发便开门投降,认贼作父。 杀子之仇不能不报,他也看不惯努尔哈赤在建州的所作所为。马总兵判断,这个人们口中的英明汗,最终会露出他杀人如麻的真实面目。 马林手下这支残兵是从萨尔浒之战败退下来的,主要来自宣大、蓟州等地。眼下士气低迷,草木皆兵。前几日,一伙正蓝旗哨马出现在开原城附近,便把一名宣大兵士活活吓死。凭这些人是守不住城的。 眼下开原乃世战之地,这刘招孙当真能守住? 马林想了一会儿,眼前这个新晋守备颇有些实力,但是还不相信他能在辽中振臂一呼,应者云集。他还是决定亲自去沈阳看看刘招孙口中的三万人马到底是什么货色,然后再做决定。当下便道: “此事容我三思,刘守备来开原一趟也不容易,今日就在府中歇息。” 刘招孙连忙拱手,婉拒道:“军中事物繁忙,待马总兵想清楚了再告诉我不迟。我等先回沈阳,这个巴音布就当礼物送给总兵大人了,咱们后会有期。”说着起身又施了一次礼,带着家丁便往外走去。 背后响起马总兵喟然长叹: “后生可畏啊,只是守住了开原又如何?朝廷发不了饷,关内风俗习性与辽东相距越来越远,大家更愿意和女真人打交道。再说奴酋招降汉官,待遇俸禄皆不变,也只有老夫才会和努尔哈赤血战到底!对其他人来说换个东家也未为不可,至少还能混饱肚子。” 刘招孙没有回话,从开原回沈阳的路上,一路念叨:“辽东之癌啊,辽东之癌啊!” 现在辽镇越来越不认可朝廷的那套玩法,在数百年联姻、贸易、融合之下,这些辽东武人们发现自己和女真人的共同话题越来越多,和朝廷、皇上、六部阁老们的利益共同点越来越少。 这便是辽东之癌。在语言尚未统一、生产力低下、交通运输落后的十七世纪,大明辽东的困局几乎是无解的。 “那就给他放疗吧!先把辽镇这些癌细胞全都杀死,如果搞不定辽东,大明也将病死。” 刘招孙暗暗下定注意,开原囤兵是必须的。在这个位置种田就像在辽东病灶上插了一把手术刀。朝廷会给自己提供源源不断的外力,这个外力就是辽饷。 马林答应便罢,不答应自己也要赖在开原不走。辽镇这群丘八,连建奴都不敢碰,怎么敢真正和自己拼命? 眼下最大的破局点,正是在朝廷。要想方设法得到内阁们的支持。千万不要再搞出“辽人守辽土”这样的奇葩政策了。 沈阳城外,人声鼎沸。刘招孙出现在哪里,难民中就爆发出政治欢呼声。搞得刘招孙以为自己成了天王巨星。 金虞姬早早地守在沈阳承恩门,垫着脚尖像一块望夫石一样望着刘将军回来。刘招孙离开的这几天,她又和杨青儿干了一架,俏丽的脸上多了两道抓痕。 “女人之间的战争有时候也很恐怖!” 刘招孙轻轻抚弄这个朝鲜美人的脸: “等回了经略府一定好好收拾那个野丫头。” 刘招孙安慰金虞姬几句,让她回帐中取出杨镐那日给他的手书。 路上刚好遇到长枪手沈炼,匆忙从怀中掏出信封,递到这名长相英俊的浙兵手中: “镇抚司的路子,杨大人已经给你打通了。你到京师好好做个锦衣卫!将来刘某或许还有求你办事的一天。去吧!” 沈炼有些激动的望向守备大人,沉默片刻道: “沈某代京师几名兄弟谢过大人,兵凶战危,大人保重!” 刘招孙闭上眼睛,使劲挥挥手: “去吧,去吧。记住,到了京师寻一人,她擅长画画,名叫北斋......” 第038章 万历四十七年(纪念猪坚强去世) 万历四十七年春,沈炼拜别守备大人,抽身黑云压城的辽东,踏上回京的漫漫路程。 屈指一算,沈炼阔别京师老家已有三载,过了山海关,近乡情怯,心中忧虑颇多,家中老母尚在否?兄长可曾娶妇? 辽东烽烟起,丈夫何偷生? 那位擅长招魂,被士卒拥戴的刘大人,早已做好殉国准备,只是说好的带大家回家,难道就是在异乡战死? 此时的沈炼还想不明白,这片羁縻之地,为何要用生命去守卫。 至于守备大人口中的那个擅长书画的北斋,又是什么人物? 守备大人一直想找个画师,画出他心心念念的红夷大炮。 只是,为何要舍近求远,不在辽东就近找?偏要去京师找个素不相识的北斋。 少年人的思绪如夏天的云,忽聚忽散,沈炼今年才十六岁,正是爱做梦的年龄。 三月的辽东,天高云阔,驮负货物及牛马的商人队伍络绎不绝,站在山海关城墙上,极目远眺,京师仿佛就在脚下,又仿佛远在天际。 万历四十七年三月十二,京师。 倒春寒后下了场桃花雪,北京城街道两边的冰雪尚未解冻,和煦的阳光照射着紫禁城,金碧辉煌的琉璃瓦闪耀着皇家威严。 天气虽算不上春寒料峭,不过此时走在泥泞且充满粪便味儿的大街上,对京城仕民显贵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今日午时初刻,泥泞肮脏的大街上却是人声鼎沸,马车往来,络绎不绝,比以往热闹许多。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消息,老皇帝要举行午朝大典,好像要和群臣商议给辽东经略定罪。 两个多月前的正月初一,元旦朝会,圣上依旧免朝,让辅臣方从哲率文武百官在午门外行庆贺礼,群臣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像元旦大朝会这种“虚务”,万历皇帝自然是要免的,从万历十七年开始,便是“遣官恭代”。 坊间传言万历皇帝年老体衰腿瘸,所以不能上朝,也有人说皇帝沉湎女色,甚至说吞噬“乌香”(鸦片)。 《大明会典》记载:暹罗每次给皇宫进贡乌香三百斤,三百斤当然不够,御药房的太监们还要到处寻觅采购鸦片。 无论如何,当老皇帝要大家午朝时,文武百官不敢怠慢,立即从各自府邸奔赴皇城。 从上月月底开始,京师局势便开始变得颇为微妙,御史言官弹劾杨镐的奏章接连不断,连六部堂官也蠢蠢欲动,便是消息再闭塞的京官,也知道那位老迈可怜的经略大人前途堪忧,能不能保住性命都很难说。 皇上对弹劾杨镐的奏章留中不发,还让卢受出面敲打几个过火的言官。 卢受去年夏天升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兼掌东厂,他资历浅薄,羽翼未丰,能力威望比不上张鲸、陈矩等几位前辈。 他与万历亲近,深知老皇帝沉疴难起,时日不多,这时候不敢轻易开罪那些所谓清流,不管是东林、楚党或是齐党浙党,惹恼了他们,自己这个掌印太监也就算做到头了。 京师乾清宫西暖阁,身材肥胖的万历皇帝与内阁首辅方从哲闲谈。 老皇帝身着黄色盘领窄袖袍,胸前后背都绣有金色的盘龙纹饰,头上戴着一顶翼龙冠。 此时距离午时还有半个时辰,对于旷到成瘾的朱翊钧来说,现在就去皇极殿,未免太给那些臣子们面子了。 今年已经五十七岁的朱翊钧像头坚强的猪,或者说猪坚强。 他年迈肥胖,患有痛风,行动艰难,左腿也有些瘸了,此刻瘫坐在梨木圈椅上,大口大口喘气。 和方从哲说话的时候,老皇帝语气不太连贯,说两句便大口大口喘气。 屋中放了几个铜兽首炭炉,里面香炭燃烧正旺,一个宫女跪坐在炭炉旁边,不时朝里面加炭。 相比皇宫外面泥泞难行的街道,万历皇帝身处的西暖阁,真正才是惬意如春。 “皇上,不可再拖了,眼下辽东兵事未平,蓟州之报踵至,山海总兵官柴国柱塘报,说是西虏虎墩兔见奴酋犯我抚顺、清河,也乘火打劫,扬言若是不给赏钱,便要密行入关,抢劫山海关一带!杨镐既然无力经略辽东,还是赶紧商议换·····” 坐在对面的方从哲健康状况亦是糟糕,他今年六十又八,比万历大了十岁,虽然入阁不久,然而由于近期过度操劳,须发皆白,牙齿全部脱落,说话时总是漏风,已是老态老钟了。 如今还好,去年内阁只剩下他一人,由于老皇帝怠政,其他人都告病请辞,六部中,吏部无尚书、侍郎,由户部尚书李汝华兼署(年过七十),兵部无尚书、侍郎,由戎政尚书薛三才代署,户部只有李汝华一人,无左右侍郎。 方从哲曾给老皇帝进言,大意是说,他现在精力衰退,干不了活了,陛下为什么要把全天下安危都托付给自己这个病夫呢? 他当时一再督促皇帝赶紧招人,补充内阁,万历只是让他保重身体,还说什么国家承平,文官当减少一些。 说起来,方阁老还要好好谢谢辽东的努尔哈赤。 如果不是英明汗在辽东搞事,皇帝也不会紧急补充内阁,给方从哲找几个帮手。 方从哲并非张居正申时行那样的工作狂,他可不想过劳死在阁老位置上。 方从哲剧烈咳嗽一阵,朱翊钧斜眼瞟了瞟阁老,下意识捂住鼻子。 “阁老保重身子,眼下国事维艰,卢受根子浅,又靠不住,还得靠你们内阁啊!” 又是保重身体。 方从哲微微叹息。 “虎墩兔这群蛮夷,把我大明当成什么了!竟敢如此要挟!” 万历长长喘了口气,宫女连忙端来杯热茶,老皇帝轻轻喝了口,气息稍定,对方从哲道: “方爱卿,尝一尝,这是今年武夷岩新采的极品,唤做白鸡冠,最是滋润。” 方从哲从宫女手上恭敬接过茶杯,尝了一口,便放在案几旁边,继续道: “皇上,兵科署科事给事中赵兴邦进言说,辽师失利,国事危急,为今之计,只有发饷、用人二事····” 朱翊钧挥手打断,脸上有些不悦: “朕早就说了,内帑已尽,言官御史不知,天天找朕要钱,你们内阁怎的也跟着起哄!方爱卿好好喝茶,” 方从哲早知道皇上是这态度,他却是不依不饶,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接着道: “皇上,臣等举荐一人,代替杨镐,经略辽东,或可力挽狂澜,” 万历见方从哲暂时不找他要钱,心下稍安,不耐烦道: “何人?” 方从哲浑浊的老眼忽然变得明亮: “熊廷弼。” 万历眼神转动,像是在回忆一件极遥远的往事,方从哲如老僧入定,因为去年中风,他的嘴角已不能合拢,长时间不说话便溢出口水。 不知等了多久,老皇帝终于准备开口。 这时,外面一阵脚步声响,一个宦官进来通报,说是卢受来了。 “此事再议,” 方从哲还要说话,头戴着梁冠穿着红色贴里的卢受来到御案前跪下。 “卢受,为何如此急迫,不知朕与阁老还在议事么?” 朱翊钧喝了口茶,脸色有些不悦,他今日说了这么多话,已经有些乏了。 “皇上,辽东经略有题本送到,内阁不及票拟,秉笔亦不曾过目,臣想着让皇上及早过目,好像是捷报!” 刚才还如老僧坐定的方从哲哼了一声,向司礼监掌印太监表达自己不满,什么叫不及票拟,根本没给老夫看好吧! “拿来。” 卢受跪着朝前挪了几步,高高举起双手将奏疏呈递上来,旁边一个宦官接过来,放在万历面前。 宫女早早将一副西洋老花镜递给皇上,老皇上颤巍巍将眼镜带上,展开那塘报,细细起来。 万历一边,一边对跪在身前的太监道: “卢受,起来吧,你不像冯保那样跋扈,又不似张鲸那般恶毒,朕自会重用,以后好好做事,东厂的事,最近做的如何了?” “谢皇上隆恩,回皇上,臣已让东厂档头分头彻查,应当是快找到了,那人竟敢诬陷杨经略叛国,勾结建奴,也忒猖狂了些!” 卢受站起来,侧身站立,朝旁边的方阁老拱了拱手,方从哲假装没看见他,把头扭到一边。 万历翻了几页,直接从最后一行看起。 “臣谨会同总督蓟辽汪可受、辽东巡抚周玉春奏闻,章下兵部。” 既然没有陈玉庭署名,万历便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他开始在塘报中搜寻所有出现的数字,很快有了发现: “·····刘招孙率南兵斩首真夷战兵首级一千八百九十五级,生擒牛录额真五人,包衣阿哈三千五百人······” 看到这里,万历呼吸急促,宫女连忙上前给皇上擦拭额头汗珠。 “看来真是捷报,” 朱翊钧这才把塘报翻到最前面,从第一行开始看起: “钦命出镇辽东经略、兵部右侍郎臣杨镐谨题为恭报刘綎军击溃奴贼镶蓝旗,击毙镶蓝旗旗主,奴贼二贝勒阿敏,谨星夜传达,仰听圣裁事。” “击毙镶蓝旗旗主?那朕不得赏他八千两银子?!” 万历脸上的喜悦之色渐渐消退,额头上的褶皱像冻伤的树皮,干巴巴挤在一起。 “·····辽东风传西路、北路两部人马,皆被奴贼击溃,杜、马总兵不知生死,或言朝鲜投靠建奴,种种流传,军心动摇······臣于沈阳督阵,多砥砺南兵,言辽东烽烟,丈夫何可偷生?!夫运筹帷幄,经略所为也······也赖皇上天纵神武,三军用命,东路军屯兵浑江,与奴对峙,刘綎义子刘招孙,任东路把总,慷慨任侠,相貌奇伟,为士卒仰慕,会奴贼镶蓝、正蓝旗三万死兵凌浑江,势如危卵,刘总兵高呼:是欺我汉家无男儿耶?刘招孙高呼,我辈武人,报效皇恩正当此时!是夜亲率锐士,袭杀奴营,斩获数百真夷首级·······次日堂堂阵战,刘招孙破甲冲阵,创伤五十六处,尤振臂大呼:为国杀奴,快哉快哉!奴贼胆丧,遂斩奴酋阿敏····” 万历脸色越发阴沉,自从熬死李成梁,他已经好久没读到这样浮夸的奏折了。 “创伤五十六处不死,天神下凡不成!” 正准备伸手将杨镐奏折扔进炉子,却听卢受道: “皇上,这里还有一封御史巡按陈玉庭发来的塘报,” 万历一把夺过奏疏,怒道: “怎的不先给朕看这封,可是辽东经略给你了好处!” 卢受连忙跪倒在地,慌忙摇头解释,万历皇帝瞪他一眼,让他起身。 “臣有罪,臣以为杨经略已是殉国……” 万历不耐的挥挥手,让卢受不要插话,撕开陈玉庭发给他的塘报继续,旁边一位掌印太监一位内阁首辅,都紧张望向皇上,大气不敢出一声。 半响过后,万历脸上露出喜悦之色,满意的看着卢受,口中赞道: “小小一个把总,竟能斩首一千余级,还生擒了牛录五人,若兵部查验为真,这比当年成化犁庭还要振奋人心!近两年朝廷耗费辽饷三四百万两,也不知花到了哪里?若人人都像这刘招孙,何愁建奴不灭!” 说到这里,万历停顿一下,喘了口气,意味深长看身边两人一眼。 “杜松、马林,实属该杀!还有李如柏,李成梁都靠不住,何况他儿子!当初是谁举荐李如柏的,方爱卿,立即找言官弹劾此人,小小把总领立下如此大功,该赏!” 万历大口大口喘气,喝了口茶,提到赏赐,他便冷静下来。 旁边卢受和方从哲都不敢说话。 “虽然击毙阿敏,尸首却没有抢到,终究不算,八千两赏银就免了,既然能活着,先升他做个守备,等验明军功,再行论赏,朕就喜欢这样的汉子!” 一想起战死的刘綎和逃跑的辽军,万历脸色又阴沉下来。 方从哲见万历脸色不对,连忙开口道: “皇上,这东路军粮草匮乏,杨经略也是苦心经营,单凭·····” “朕知道了,责令蓟镇、宣大再筹集粮草,克日送达!不得有误!” “责令罪将李如柏,务必辅助南兵,守卫开原、铁岭,不得有失!” “着兵部依例赏赐刘招孙,抚恤刘綎,赏银五千两,经略杨镐运筹有功,功过相抵,暂不追究!堂堂进士出身,以后奏疏用点心,刘綎要是活着,写得都比他好!” 万历一口气说完,半条命都没了。休息了很久,才招招手道: “去上朝!和他们斗法去!” 方从哲还要说什么,只见皇帝拿起案头一叠弹劾杨镐的奏章,直接扔进碳炉中。 写满台阁体的宣纸噼里啪啦燃烧起来,火光映照着西暖阁上挂着的“勤政亲贤”牌匾,在三位老人佝偻的身影中,渐渐化作一缕缕青烟。 第039章 辽人守辽土 当大明言官御史纷纷弹劾杨镐督师不利,损兵折将,想将他置他于死地时,经略大人这几日也没闲着,他正利用手中日渐式微的权力,将沈阳城中储存的各类粮草物资,源源不断地运出南门,以补发东路军粮饷的形式送给他的乘龙快婿。 这些从通州、京师、山海关等地运送到沈阳的大军粮草,本是支援四路人马占领赫图阿拉之后所需,数量虽然比杜松马林刘綎他们预期的少了很多,而且运到沈阳也很不及时,但是现在供应刘招孙麾下新军,却是绰绰有余了。 死人不需要吃饭,活人要吃。 活人就要打仗,就要去杀鞑子。 可惜辽镇老爷们不懂这个道理。 盘踞沈阳的参将游击,眼巴巴的望着粮草从府库中出来,被一伙南兵(虽然城南每日训练的都是辽人,但已被辽镇开除辽籍)分掉,各人心里如何甘心。 好在朝廷还没开始彻底清算杨镐,辽饷发放都要经过这位杨大人之手,大家多少要给他一点面子。 辽东总兵李如柏从鸦鹘关回来后,就变得精神恍惚,行为怪异,有时一连几天闭门不出,有时嚷嚷要去玄元观当居士,前几天还和张道长厮混在一起,搞得辽镇离心离德。 在刘招孙看来,李如柏求生欲太过强大,过于畏惧朝廷,远不如其父李成梁杀伐决断,当然,这也和李如柏的实力有关。 如今在辽镇,老大不管事,老二还没上位,这就很尴尬了。 辽镇虽有新晋的军头大佬,不过新人和京师老爷们还没搭上线,几百万两银子的划分,不是辽东和京师之间的几封塘报就能说明白的。 任何新秩序的建立都需要时间,所以现在,大家还能暂时容忍经略大人,容忍他那个芝麻绿豆的守备女婿在辽东胡作非为。 刘招孙非常了解岳父大人的困境,现在唯一能救杨镐的,只有万历皇帝和他刘招孙。 万历老皇帝做了一个皇帝该做的,他将弹劾杨镐的奏章留中不发,动用东厂锦衣卫打压那些博出名的言官,然后以沉默对待六部。对了,朱翊钧最擅长做这个。 刘招孙需要做的,是尽快操练新军,争取在短期之内,获得可靠的武力。 南兵骁勇,但终究只是客兵,数量有限,运兵困难,无法长期屯守在辽东。 历史上明军在辽东的几次惨败,从萨尔浒到浑河,从己巳之变到松锦之战,都与南兵距离太远,未能及时到位有关。 用戚家军标准严格准训练辽人,以辽兵为基础,然后吸纳其他强军,才是解决辽东困境的良方之一。 既然建州女真可以侵蚀辽人,刘招孙为何不能同化女真? 走敌人的路,让敌人无路可走,此乃上上之策。 刘招孙现在能想到的,只是军事层面的一些细节,至于如何从经济、政治、文化层面改善辽东汉人的生存土壤,逐步扭转辽东形势,那是更大的问题,需要从长计议。 刘招孙之前的把总级别,实在是太低,拿不上台面。即便是杨镐给他火线提拔,连升了两级,现在还只是管几百战兵的小小守备。 兵额太少,人微言轻,在这遍布虎狼豺狼的辽东,肯定是不行的。 经略大人坚持认为朝廷应当给刘招孙升为参将,至少也得是个游击。他这几天天天让茅元仪写奏疏给皇上,让兵部尽快来核验军功,旁敲侧击提醒老皇帝说话要算话,至少给刘招孙一个指挥使当当,毕竟几千人都看见刘把总杀了阿敏,不可寒了东路将士的心。 也不知道老皇帝看了杨镐奏疏会不会痛风病发作,提前一年驾崩。杨镐知道万历的脾气,打仗时候和他谈条件,是最安全的,尤其是在你打胜仗的前提下,这是杨镐在万历援朝时便学到的经验。 杨镐让女婿放开胆子招兵,有了兵,才能在辽东扎根。管他什么守备游击,管他什么兵额,只要不超过两千就好,不要干的太过火。 杨镐特意叮嘱,超过守备兵额的部分,一口咬定说是给马林补充人马,实在不行就说是义民杀奴心切,几千人都是自备粮草,自愿归附,民心可用,只要皇帝不管这事儿,也不怕那些言官弹劾。 从三百战兵的兵额一下子膨胀到两千,刘招孙对岳父大人的这番操作佩服的五体投地。 不过为了报效经略大人的栽培之恩,刘招孙决定直接招满五千。 刘招孙熟知历史,他知道努尔哈赤很快就要来打开原,沈阳也将不保,当时辽东烽火遍地,只要银子给到位,应该没几个文官监军会闲的蛋疼,身涉险地,不畏兵戈,跑到辽东来查验他的兵额到底是多少? 当然,或许熊大人和袁嘟嘟会除外。 想明白这些,刘招孙便开始专心练兵。 这个时代的练兵主要是训练军纪和戚继光的《练兵实纪》和《纪效新书》,这些都是现成的教材,完全可以拿来照抄,基本不需做太多改动。 戚帅练兵最看重的便是兵源和军队纪律。 守备大人麾下这支与镶蓝旗鏖战的南兵,其中兵油子就不少,更不要说其他人马。上次在浑江,遇到镶蓝旗真夷战兵攻击,最先溃逃的就是这些兵油子。 戚继光死后这么多年,曾经战功赫赫的戚家军也在不断褪色,戚金虽然按照他叔父当年那样练兵,然而时代在变,在商品经济高度繁荣的万历朝,越到后期招募一支纯粹的义乌矿工,就越难了。 兵源不好,一切都无从谈起。 按照戚继光的说法,城乡的油滑之徒不要,老兵油子不要,见惯官府的城里人不要,脸孔白白细皮嫩肉的也不要。 只有黑大粗壮,见官府有胆怯之意的乡野之人,农村人和矿徒最好。 还需要是单身汉,在卫所建立之前,那些有家室的士兵在战场上肯定不敢搏命,而且他们死后守备大人还需要一笔不菲的抚恤金。 一句话概括:单身的、老实健壮的乡下人。 辽东经济发展水平较之江南,相差不啻以里计,这边的兵源也未必比义乌差多少。只是辽镇这些上官们根本没把精力用在练兵上,他们觉得依靠几百上千个家丁就能解决边患,为何要花更多钱去练兵呢?退一步讲,即便是投了后金,管职俸禄不变,照样可以大把捞银子,辛苦练兵又有什么意义呢? 刘招孙眼前的苦难辽民,很多都符合这个标准,他决定先招收三千人。 在实际训练中,还必须要将士兵地域打乱,防止以后出现尾大不掉的问题。除了辽地,还需要招纳其他各地兵源,刘招孙决定先从南兵中选拔两千人,与辽人混合训练。 解决了兵源问题,接下来就是军律。 所谓军令如山,必须做到令行禁止。 自从回到沈阳,刘招孙便与士兵同吃同住,他住在一顶稍大的帐篷中,身边只带着两个亲兵。 守备大人现在正在渐渐淡化家丁的作用,家丁虽然好用,但却类似罂粟,用的多了,对提升整个军队战力只会起到反作用。 金虞姬每日站在南门门口,在几名杨镐家丁护卫下,像望夫石一样望着南边军营,等待她的守备大人回城。 现在朝鲜美姬和杨青儿已经和好,因为刘招孙一直不在,没有了男人,女人就变成了好闺蜜。 一连十几日,刘招孙带着他的新军进行魔鬼式训练,为的是在开原之战前练出一支可战之兵。 每天晨时,天未大亮,生火造饭。全军吃过早饭,各营把总带着士兵围着沈阳城跑操。 沈阳城城墙周长9里30步,这些身体本不强壮的难民,能在守备大人规定时间(一炷香)内,坚持跑完一圈的寥寥无几。 守备大人亲率一营,共计八百人,都是新招募的辽民,这支部队将作为作为他的近卫营。 一圈下来所有人都累的精疲力尽,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各营把总挥舞皮鞭,将他们打起继续做俯卧撑。每人三组俯卧撑,每组五十个。做不完的继续围着沈阳城跑操。 做完这些,新军中最强壮的士兵也变得脸色苍白,呆呆地盯着地上看。 新军的噩梦暂时告一段落,接着是午餐时间。 在守备大人的努力下,新军的午餐很丰盛,惹得一众南兵眼红口馋。不过,也没人愿意为了多吃几块肉,像牛一样,围着沈阳城一直跑。 午饭两盘荤菜,一盘素菜,配上大桶清汤,众人只有吃饭的时候是放松的。 刘招孙不能放松,他每日都在向岳父大人借钱,买猪买羊买粮食。他被辽东的奸商盘剥,心里很窝火。 下午,新兵们的噩梦继续。 长跑、俯卧撑。 守备大人这种玩命似的练兵,看得城头一众辽镇将领瞠目结舌,怀疑他已经疯了。 辽人让刘招孙这样折腾下来,几天过后还能坚持的,不过区区一半。不能坚持的辽人便被永久淘汰,好在周围难民众多,而且对刘招孙抱有宗教式的狂热,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新人加入。 经过数天体能训练,刘招孙面前的这五千战兵精气神明显好了很多。 不过队列还是有点不行,除了那些被抽调过来陪练的南兵,剩余各营凑在一起,站的歪歪扭扭,完全没有军队的气势。 前段时间刘招孙主要进行体能训练,队列行军什么的就被暂时放下,现在,是时候进行队列训练了。 第040章 瞬变 仲春时节的辽东,刘招孙做了个长长的梦。 屠龙少年,历经一番血战,终于杀死残暴黑龙,拄着长剑在龙窟中休息,最后发现自己身体上渐渐长出了鳞甲。 刘招孙醒来后,身上都是汗水,他呼吸急促,不知过了多久才恢复平静。 就在守备大人思索屠龙少年为何会变成恶龙时,他的亲兵匆匆忙忙闯进帐篷,满脸焦急对刘招孙道: “大人,大事不好了!一伙辽人把咱们大营围了,您赶紧去看看吧!” “什么?” “赵把总麾下两个镋钯手昨夜偷偷出营,去了虎皮驿偷东西,还打伤人,当地村民找上来了,要咱们赔钱,” 刘招孙闻言大惊,这些天他忙于训练新军,对手下南兵疏于管理,没想到竟闹出这么大的事情。 这下辽镇肯定要就此发难,若是让马林知道,更不会愿意和自己合作了。 他心下焦虑,立即穿戴好铠甲,在亲兵簇拥下,大步朝南兵大营走去。 新军大营距离南兵营地约有两里路程,还没走到那边,就听见有人在吵吵嚷嚷,声音很大。 “天杀的南蛮子,跑到辽东祸害咱辽人,比鞑子还可恶!” “滚回去!滚回去!” 秦建勋率领一队白杆兵,用长枪枪杆结成阵线,这些来自西南身材矮壮的土司兵面朝对方,用身体挡住那些愤怒的辽民,无奈辽民人数实在太多,阵线眼看就要崩溃。 人群外围,一队辽镇将官正含笑望着眼前这幕,几个嗓门大的家丁在后面起哄。 “打死这群南蛮子!” 忽然一声尖叫,对面虎皮驿辽民中,一个年轻女人哭叫起来: “各位乡里乡亲,上官老爷们,你们说这大明还有王法没?这些南蛮子偷咱粮食就罢了,咱爹去拦他们,还把咱爹打一顿。看啊,看看咱爹的头啊,还在流血,流了一天了,咱爹活不成了,咱也不活了!” 一个生员模样的中年人上前一步,周围辽民纷纷让开,他一身紫色烟霞锦缎棉袍,头戴镶嵌东珠的八瓣帽,手拿一柄纸扇,显然只是装饰之用。 “黄某也是读书人,京师的杨御史是我表舅,某生平最见不得这种恃强凌弱、欺男霸女、鱼肉乡里、目无王法之事!某最爱打抱不平。今日此事必须向辽人做个交待!若是你们守备大人不管,我便告知巡抚大人,巡抚大人不管,我便告知经略大人,经略大人不管,我便去京师!” 刘招孙赶快分开人群,挤到圈子中间,只见一个身材粗壮肥胖的女人在地上抱着头哭泣,旁边躺着一个胡须花白身材瘦小的老头,头上磕破了皮,此刻眯缝着眼睛,嘴里哎呦哎哟呻吟。 几个身材强壮的中年辽民簇拥在这对父女周围,用凶狠的目光注视向这边,他们身后,至少有一两千手持棍棒农具的青壮男子,正使劲推搡着结阵的白杆兵。 一具南兵尸体被家丁夺了回来,尸体上面盖了层白布,几名家丁举起盾牌护住尸体,对面扔来石块砸在盾牌上,发出砰砰的沉闷声。 尸体后面不远,六千多名南兵迎面站着,他们手执长枪重刀,有人手里还拿着弓箭火铳,炮兵把仅存不多的佛朗机调转炮口,对向对面辽人人群,各营把总、旗总纷纷在各自士兵面前劝解。 这些杀过鞑子的老兵,此刻都是杀气腾腾,注视对面辽民的目光,像是在打量一具具尸体。 南兵身旁,几百个自发助阵的辽东难民,捡起地上石头,和对面辽民对扔。为区分敌我,他们都在胳膊上绑了白布。 这些辽东难民大多来自宽甸、抚顺,清河等地,和沈阳这边的辽民既不沾亲,也不带故,打架起来也没啥顾虑,对面辽人诋毁南兵便罢了,还要诬蔑守备大人,那可是他们的守护神,辽人悍勇,能动手的事绝不动嘴,所以这些难民就自己组织和对面干起来了。 裴大虎一看刘招孙过来,长吸口气,收起手中顺刀,上前对刘招孙道: “守备大人,这伙暴民杀了咱们两个镋钯手,还说咱们偷了他们粮食,打伤了那个老头,说要一命抵命,还要咱们赔钱!” “杀了老子的人,还要老子赔钱?” 刘招孙看着躺在地上的士兵尸体,双眼有些血红,他刚要开口,监军康应乾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对刘招孙低声道: “本官看对面辽人,身材粗壮,孔武有力,前面这几个大汗指头上皆有老茧,怕不是普通庄户人,” 刘招孙怒道:“那又怎的,大人是说,他们会是辽镇假冒的?” 康应乾轻捋胡须,呵呵笑道: “是不是假冒倒不重要,不过你若是现在下令动手,到时军民死伤,激起民变,辽东便不能容你刘招孙了!” 刘招孙嘴角抽动,双拳攥紧,过了一会儿终于又重新放下,强压住怒火,对康应乾道: “夜不收回报,奴酋已从赫图阿拉起兵,最快这几日便要攻打开原,我耽误不起,现在该如何处置?” 康应乾眼神转动,目光阴冷望向对面汹涌人群,他作为一镇监军,好不容易得了军功,为皇上注意,若是此事处理不当,便将前功尽弃。 “本官亲去虎皮驿跑一趟,与贺世贤谈一谈,给他些银子,南兵尽快离开沈阳,各退一步,此事就算这么过去了,” 刘招孙抬头惊讶的看向监军大人,眼神有些恍惚,他不知道康应乾这话是什么意思: “各退一步?我这个守备刚做没几天,底下兵士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一声不响,还要我给他们辽镇银子?” 康应乾笑呵呵望着刘招孙,待他说完,努力憋住没有发笑,目光投向远处相互扔石头的辽民,微微笑道: “哈哈哈,你啊,还是太年轻了。你打仗有些手段,不过玩弄这些算计谋略,就远远不及了!在人家辽镇地盘上,还敢如此放肆。前些时日你在城南练兵,搞得沈阳鸡犬不宁,杨大人为了保你,在奏章中给李如柏说话,用辽饷和辽镇交易,不过人家是经略,为的是你的军功,他能经略辽东,也能经略山东,只要军功到手,朝廷一纸诏书,就能脱身,现在估计也快走了,他老人家走了,你和你的南兵怎么办?” 第041章 没有你,最重要 刘招孙在来到沈阳前,便知道南兵有一天会和辽镇兵戎相见,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如此之快。 即便是躺在地上的这个兵士真偷了辽人粮食,打伤了百姓,按律当斩,也轮不到这伙暴民来杀! 而且这些闹事的也不是真正的百姓,很多人都是士兵假扮,辽镇咄咄逼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真正触及刘招孙底线,也是让他不能忍受的,就是朋友的背叛。 外部敌人再怎么强大,只要自己内部不乱,终究还有回旋的余地。 刘招孙对康应乾一直不错,刘綎死后,他开始将监军大人看作是长辈一样,很是尊重,一度将他作为东路军在文官体系中的后援。 没想到此人还是两面三刀,四处下注,只把武人当成交易的筹码。 虽说相互利用是官场常态,只是康应乾现在的变化,让他很不适应。 康应乾不知刘招孙已看破自己,还在喋喋不休劝说他退出辽东。 “招孙,眼下辽人汹汹,白杆兵是挡不住的,本官和你义父是故交,才给你指点这些,给辽镇陪个罪,经略大人不是给你三万两银子吗?发些给辽镇几位大人,以后就别再待在辽东了,带着这些南兵和川兵,回关内,西南不平,朝廷即将用兵,说到底,这南兵就该留在南方,” 刘招孙冷冷望着这位整治掮客,一言不发,康应乾继续道: “贤侄若是年轻气盛,抹不开脸面,本官便去给你当这说客,也不至于伤了两军和气,” 刘招孙再也忍受不住,怒道: “无令调兵,我们离开辽东,朝廷怪罪下来如何?再说,这些难民怎么办?” “难民?” 康应乾愣了一下,充满同情的望向刘招孙,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弥勒佛转世了,几百万辽民,你能救下几个?至于朝廷,朝廷眼下倒想着你们回去,你们继续留在辽东,若再立功勋,如何赏赐?对了,京师已有消息传来,当初许诺的斩奴酋贝勒,赏银八千两,各兵士亦有赏赐,这笔钱,圣上恐怕不想出喽!” 刘招孙早知道万历老皇帝自私吝啬,却没想到会如此不要脸,将士们在前线浴血拼杀,兵饷拖欠也就罢了,连许诺的赏银也没有。若真是这样,这大明也没什么值得守卫的了。 康应乾的家丁从远处跑过来,低声说了句什么,康应乾脸上表情转换,转身对刘招孙道: “贤侄,家丁刚才禀告,沈阳北边来了支辽兵,好几千人,当是贺总兵人马,本官与他谈,总比他带兵过来谈要好些吧。” 先是所谓辽民来南兵大营申冤闹事,辽镇兵马接着出来主持公道,以后即便是闹到朝廷,南兵也是百口难辨。 果然是好手段,今天之事若说没内奸策应,刘招孙是不信的。 他甚至怀疑,除了康应乾,他身边还有其他人也被辽镇收买。 此时康应乾以为胜券在握,得意望向刘招孙,竟然丝毫没有文官的常见的矜持,这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了。 “康大人,你不是一直想离开沈阳,去京师谋个外放?有刘某这个投名状,辽镇肯定记你大功,朝中还有人替你说话,你去江西为官的心愿,也能实现了,” 康应乾没想到刘招孙会说出这话,鼻孔哼了一声,一脸不屑道: “记得当初在浑江,你让人把火炮扔了,你可知火炮也可浇筑成铜钱,几百万贯钱就被你这样沉入江底,只是为了腾出马车,多运几个死丘八回去!这次到辽东,杨镐发给你的粮食,你都分给了这些贱民!辽镇让你回关内,你赖着不走。 “刘招孙!你钱也不要,命也不要,不知进退,不识好歹,老夫倒想问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刘招孙哑然失笑,伸手拔出顺刀。 “康大人,你们这些大人眼中只有银子,我们几万将士性命就如草一般低贱,张口丘八,闭口贱民。” 刘招孙手持顺刀,往前逼近一步。 “我也问你,你觉得,是你对我重要,还是银子重要?” 康应乾呆了片刻,忽然拂袖而起,怒道: “你们?怎的?刘招孙,你是想和我大明士林为敌?” 刘招孙不置可否的笑笑,将顺刀重新插回刀鞘。 “没有你们,对我很重要。” “今日,我不会杀你,你们这些大明的败类,我要你看看,我们这这些野草如何点亮辽东原野!” 康应乾气急败坏道: “贺总兵就要来了,还有其他辽镇将领,刘招孙,你要找死,也别搭上老夫!” 刘招孙不理会康应乾,朝家丁使个眼色,自己转身朝闹事的辽民走去。 一队心腹家丁跟在刘招孙后面,举起藤牌护住守备大人,不时有石头从远处扔来,砸得藤牌砰砰作响。 一些狂热的难民护在大人身边,捡起地上的石头朝对面暴民还击。 刘招孙不顾头上纷飞的石头,推开挡在身前的藤牌,大步来到白杆兵结成的阵前。 一个身材矮壮,孔武有力的辽民,在几个同伴的簇拥下,骂骂咧咧推开挡在前面的长枪,使劲摇晃白杆兵。 “瘪犊子的玩意儿,一群欠抽的货,跑到咱辽东地盘上撒野!” 白杆兵早已接到秦建勋命令,只准防御,不得伤人,所以任凭对面如何挑衅,他们只是隐忍不发。 那辽民见对面无人应话,以为是南兵怕了,鼻孔朝天继续往前走,见到个将官模样的高个儿,便停下来,抬头指着刘招孙眼睛骂起来: “瞅啥瞅?你们这些南蛮子,不光跑到老子们地盘上砍柴,抓狍子,现在还要抢东西,打人,真是欺人太甚!没王法是吧!别以为你是个军头,就敢胡作非为,老子当年在蓟州,见得南蛮子多了,比你凶的有的是,还不是让老子杀了!” 刘招孙冷冷望着眼前此人,心想蓟州兵变,此人应当也有参与,而且还杀了不少南兵。这人不以为耻,反而想用此事来恐吓刘招孙,却不想触碰到刘招孙最敏感的神经。 当下刘招孙便起了杀心: “砍柴烧火,都是给了村民钱财的,至于打猎,这白山黑水野物众多,哪里不够你们打的?” 那辽民不听则已,听了怒道: “你还敢顶嘴!你这南蛮子滚回关内,老子宁可让宽甸的鞑子来沈阳打猎,也不给你们打!” 簇拥在守备大人身旁的一个辽东难民怒道: “你这厮好不要脸,你是汉人还是鞑子?挨千刀的,竟敢这样和大人说话,鞑子没把你抓去当包衣,是你的造化!!大人不杀你,老子今日也要替辽人清理门户!” 对面那辽民一把过来揪住难民衣领,脖子憋得通红: “你们这群吃里扒外的东西,不帮着咱辽人,还给南蛮子当狗腿子,把个装神弄鬼的蛮子当神供着,狗屁!老子当包衣怎的,你们连包衣都不如!” 难民也不再和他废话,从袖中掏出匕首,猛地朝对面刺去。 刘招孙连忙抓住匕首,呵斥家丁将难民带了下去。 对面那辽民以为南兵怕自己,越发猖狂,挥拳打在刘招孙身前,嘴里竭嘶底里骂道: “老子今日就打你了,你有待怎的!敢动一下,老······” 他话没说完,忽然脖子被人擒住,身体像小鸡儿似得被人高高举起,双脚在地上乱蹬,脸上憋得通红。 粗壮辽民满眼惊恐的望向眼前站着的武将,发现对方竟用单手就将他拎起来,他惊恐万分,挥拳击打对方手臂,刘招孙像黑塔一样,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军阵之中,冲撞辱骂上官,按照大明律,当斩!” “你!你!还有你!” 刘招孙右手拎着那个矮壮暴民,左手指着几个跃跃欲试的辽镇兵士。 被抓住的是总兵大人麾下最凶悍的家丁头目,现在像羊羔一样任刘招孙摆布,其他冲在前面的家丁小腿开始打颤,刚才威风凛凛的气势已经不在,纷纷想要跑路。 “你们刚才投石伤人,阴谋刺杀上官,全部当斩!” 几个家丁听到这话,身体不由自主往后退去,只有黄生员面不改色,大声道: “你们屠戮辽民,还想谋反不成!实话给你们说,贺总兵就在路上,还有其他·····” 生员话没说完,身体遭受重重一击,飞出十多步远,砸在一群慌乱的暴民身上。 裴大虎收起狼牙棒,冷冷望着地上死不瞑目的生员老爷。 刘招孙指间用力,将那家丁咽喉捏碎,扔了出去,大声道: “本官不管你什么贺总兵王总兵,辱骂上官,阵前蛊惑人心,皆当斩!” “东路军,结阵,杀敌!” “虎!” 愤怒临近极限的南兵大喝一声,迅速结阵,长枪在前,刀盾在后,整齐前进,朝前面暴民杀去。 堵在前面的白杆兵连忙闪开条口子,白杆兵看得热血上涌,巴巴的望向统帅秦建勋。 秦建勋咬了咬牙,望着南兵冲击方向,吼道: “结阵,跟着冲!” 刚才还气势如狼的虎皮驿暴民,此刻全线崩溃,几位藏匿在人群中的把总赶紧招呼低下兵士撤离。 他能是以前和鞑子打仗逃跑习惯了,这些人轻车熟路,逃跑起来速度特别快,转眼就消失在沈阳南边的荒野上。 后面一些跑不动的辽民被南兵追上,已经杀红眼的南兵,也不去看躺在地上的是什么人,只是长枪乱刺,一路向北边追去······ 两个时辰后。 刘招孙召集麾下所有把总、旗总级别的军官,到南门校场议事。 三十多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出现在守备大人面前,远处,五千新军还在继续训练。 “诸位都是追随我的老人,从浑江到沈阳,当初我还只是把总,行军打仗都是学的戚帅兵法,侥幸赢了几场,得了些封赏,我知道,你们中间有人不服。” “朝廷封赏就要下来,皇帝将赏赐本官八千两银子,皆有赏赐!眼下奴贼不远,辽镇难制,诸位当齐心协力,助本官训练新军,击退建奴,诸位前途不可限量, 刘招孙说到这里,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底下一名把总身上。 裴大虎脸色阴沉,立即下去召集家丁。 “把赵天星押上来!” 两名家丁押着赵天星,登上将台。 “赵天星!康大人由你守卫,前日他去贺世贤那里,密谋谋害南兵,你可曾参与?!” “我南兵在辽东处境本就艰难,尔等不为本官着想,不为众客兵着想,丧心病狂如此,良心尚在否?” 赵天星拼命挣扎,将两个家丁撞倒,刘招孙上前将他制服,赵天星抬头怒道: “刘招孙!要杀朝杀,何必假仁假义!老子在刘綎手下打仗十几年,刀里火里,到头却还是个把总!你不过是他义子,这才几日,便升做参将,你为了自己的前程,和辽镇作对,还想搭上咱兄弟性命!我看你你才是丧尽天良!丧心病狂!康应乾说了,事成之后,给我个游击将军做······” 刘招孙不等他说完,便将手一挥。 “斩了!首级拿去各营示众!!” 第042章 各方的态度 “南蛮子这是要和咱辽镇撕破脸了,纵兵行凶,屠杀辽民,杨镐戴罪之身,这回也保不住他了!” “等把刘招孙杀了,再让御史言官死命弹劾杨镐,让他们不得翻身!” “贺总兵的人马怎么还不到?他不会又喝醉酒了吧!” “不用等贺疯子,咱沈阳这帮老兄弟就能灭了南蛮子!” 沈阳城头,马承林、丁碧等辽镇一帮将官,皆是负手而立,身后密密麻麻站满辽镇家丁。 众将望向城南校场,校场上正在砍人,而且是砍辽镇的人。 各人都是神色阴郁,铁岭参将丁碧咬牙切齿,狠狠拍打垛口上的青砖。 “那康应乾也是废物,早说了让赵天星直接砍了刘招孙,非要弄出这么多事来!” 丁碧原是李如柏麾下得力干将,萨尔浒之战中,他负责的左营,莫名其妙起火,火药爆炸,引发全军溃乱。跟着李如柏逃回沈阳,还升了个参将。 上次在经略府,丁碧和刘招孙闹翻,差点被刘招孙砍死,从此对南兵恨之入骨,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对付南兵,俨然成了辽镇反对南兵的急先锋。 原本历史位面上,丁碧负责协防开原,不久被后金收买,后金攻打开原城时,他作为内应,开门投降。 开原失陷后,此人又逃到了铁岭,后金攻打铁岭城时,他再次开门纳敌。 后金军蜂拥而入,铁岭百姓死伤过万······ 连续两次守城,都能临阵倒戈,引导敌人屠戮自己同袍,丁将军也算创造了中外战争史中绝无仅有的奇迹。 这样一位坚持投敌,为后金吞壮大赫赫战功的旷世奇才,刘招孙当然是要好好招待的。 这几日,趁刘招孙忙着训练新军,无暇和辽镇争斗,丁碧找到了几位李家部将,连同抚顺驸马的亲家马承林,众人合计一番,搞出了这场南兵偷盗伤人,辽民伸冤的大戏。 沈阳城北隐约传来隆隆蹄声,大地震动起来,城外南兵一阵骚动,看得辽镇将领哈哈大笑。 “贺总兵人马来了,大老爷(李如柏)不管事,不过三老爷(李如桢)已经在路上了,估计这几日便到沈阳,等会儿杀了这南蛮子,三老爷回来,再好好给他们定罪,三老爷在镇抚司当了这么多年指挥使,什么人没治过?东厂整人的手段,可比咱们高明多了!” “丁参将高明,打不过鞑子,咱还治不了这群南蛮子吗?!” 一群辽镇将官听了这话,再次大笑起来。 他们口中的三老爷,便是李成梁第三子李如桢,由父荫为指挥使,任职镇抚司。 在原本历史上,万历四十七年,辽东危在旦夕,李如桢被任命镇辽总兵官。 清军攻铁岭,李如桢拥兵不援,致铁岭失陷,其被罢官,下狱论死。 崇祯四年,崇祯皇帝念李成梁勋绩,特免死从军。 犯下如此滔天重罪,还能免死从军(相当于保释),可见朱由检拿辽镇毫无办法。 因为刘招孙穿越引发的蝴蝶效应,这位李家三公子在京师的好日子提前结束,比历史上提前半个多月被打发到辽东。 丁碧和一众辽镇将官在城头说笑时,他们口中的贺总兵,正被两名家丁搀扶着,晃晃悠悠走下马车,抱着路旁大石呕吐不止。 一名身材魁梧的家丁扶着总兵老爷,轻轻拍打他后背,拍了几下,贺世贤感觉清醒了一些,抬头望向正在行进的大军,满脸诧异道: “怎的,这,这酒后劲儿如此大,老爷我,从虎皮驿醉到沈阳,六十里地都没醒酒!” 那家丁是贺世贤心腹,身材精瘦,连忙从马背上取下椰瓢,给老爷喝水,他抬头望向沈阳方向,皱起眉头道: “老爷,丁参将他们说,南蛮子在沈阳乱杀人,咱们匆匆忙赶来,怎没见到几个南兵?” 贺世贤喝了一口清水,听见这话,被水呛到,咳嗽了两声,怒道: “张贤,丁碧那杀才的话,你也信,若不是他给老子一袋东珠,老子才不带你们来这沈阳,上次被杨经略打,伤还没好呢!” 贺世贤忽然停住,他感觉到屁股火辣辣的疼,上次被杨镐打了军棍,现在伤口还没痊愈。 杨镐这杀才,也是可恶,贺世贤想着哪天给他打回去。 贺世贤让家丁牵来战马,他接过缰绳,翻身上马,扬鞭指着沈阳城: “老子和刘綎是过命的兄弟,在朝鲜一块杀过倭寇,刘綎这人除了打仗,其他都好!得了银子不独吞!手下四川兵也够凶!虎父无犬子,刘招孙也不孬,怎会干出屠杀辽民这事?” 张贤在一旁静静听着,小心牵着缰绳,生怕老爷摔下来。 “老爷,莫不是他们南兵打了败仗,担心朝廷降罪,所以杀良冒功?砍了几个辽人?” “胡说什么?从来只有咱们辽兵砍别人,哪有别人砍咱们的?” 也并非张贤脑洞大,杀良冒功在明军中并不鲜见,不论南兵北兵,都很颇擅长这门手艺。反正朝廷不怎么发兵饷,大家只好想法子搞点外快。 “南兵不是刚斩了建奴脑袋吗?在这沈阳城下,他如何杀良?又如何冒功,真当那御史监军都是吃闲饭的?!” 家丁张贤被老爷训斥几句,吓得不敢再乱说话。 “多和老子学着点,将来哪天鞑子来了,你也好建个军功,就不用再当家丁了!” 半个时辰后,肤色黝黑,一身酒气的贺世贤,立于沈阳城南高地上, 他回头望向身后一千多名精锐家丁,后面还跟着四千战兵。 兵将门前进在一马平川的辽中平原上,贺世贤觉得自己兵强马壮,眉宇之间,也充满得意之色。 “老爷,老爷!” 张贤驱马从后面赶来,远远就对贺世贤叫道。 “叫魂呢?把老子吓了一跳!” 贺世贤骂了一句,抬头望向眼前家丁,听他继续说话。 “马总兵托家丁问话,说是问老爷,前日他给老爷说的那事儿,老爷考虑的怎样了?要不要和他一起干!” 贺世贤抽起鞭子就要抽打过去。 “那些事,能在这里大喊大叫吗?下次再这样,小心老爷打断你狗腿!” 张贤连忙答应,待了片刻,又问道: “老爷,家丁们都准备好了,前面就是南兵大营,咱们直接冲杀下去,还是先通知一下丁参将他们?” 张贤说罢,巴巴的望着总兵老爷,他追随贺总兵多年,虽说是总兵家丁,很多时候和贺世贤更像是父子关系。 贺世贤拍了拍脑袋,想起前日开原总兵马林亲自到虎皮驿拜访自己,还和他彻夜长谈,两个老友聊了好多事情,从辽镇聊到宣大,蓟州······ 总兵老爷眉头皱紧,勒住马缰绳,转身望向张贤,大声怪叫: “张贤,老子的酒壶呢?拿来!老子要喝酒!” 沈阳城南,南边大营校场。 赵天星和他两名亲兵被当众斩首,两名家丁提着叛徒的脑袋在各营示众一番后,将那颗兀自死不瞑目的脑袋高高挂在了营地大纛旁边。 写有“刘”字大旗旁边,几十颗表情各异的脑袋,在长杆上随风飘扬,它们的主人,除了三个参与这次叛乱的南兵,剩下的都是两个时辰前追逐斩杀的闹事暴民。 刘招孙立于人头之下,血迹滴在他脚下周围,此时守备单人已是全身披甲,手中的顺刀也换成了破甲重刀。 六千多名南兵,五千名新军,数以万计的难民追随者,全都静静站立,等待眼前这位从浑江带他们走到现在的传奇人物,等待他率领大家向辽镇宣战。 秦建勋、裴大虎、乔一琦等人站立刘招孙左右,各人都是神情凝重,他们没有像康应乾那样投降辽镇,而是选择和守备大人走到最后。 刘招孙回头瞟了眼身后高大雄壮的沈阳城,城头上面一众辽镇将官也正在朝这边打量。 城墙下面,经略大人的家丁们正忙着将老爷的家当搬运出城,马车络绎不绝,刘招孙望见身穿鸳鸯战袄的金虞姬混迹在家丁之中,正护送着一辆装饰精致的马车缓缓出城,朝南兵大营这边走来,不由眉头舒展。 不知道杨镐和辽镇丘八达成了怎样的交易,关键时刻,这位逆贼刘招孙的岳父,即将回京受审的罪员,还能带领全家妻儿,安然出城。 “诸位,辽镇要置我于死地,该当如何?” 站在高台之上,刘招孙英姿勃发的面容立即引起兵士瞩目。 “杀!杀!杀!” 第044章 靖安堡(猫丢了,找猫只更一章) “茅兄,前些时日刘守备让你造的红夷大炮,进展如何了?你为何不把它们带上去开原?” “你可知,刘招孙这几日连朝鲜美姬都不碰,听他做梦都在说:努尔哈赤,吃我一炮!” “你说那红夷大炮,真能一炮糜烂数十里,比之雷公电母还要厉害?” 沈阳至开原官道上,大队大队的明军人马滚滚而来,红色胖袄与灰色战马融合成铁血洪流,从平原蔓延向丘陵,一眼望不到尽头。 灰头土脸的茅元仪如丧考妣,骑在一匹骡马上,一路之上没有怎么说话,完全不是他往日健谈的样子。 你还是经略府上那个不羁少年吗? 乔一琦虽然不再是少年,却像少年人般精力充沛,此刻,他与茅元仪骑马并行,兀自滔滔不绝。 东路军离开沈阳已经两日,开原城现在就在眼前,刘招孙麾下六千多名南兵侥幸不死,五千新军更是士气昂扬,只要不训练,他们就很高兴。 乔一琦这位曾经的朝鲜军监军,在杨经略的委任下,正式代替康应乾的职位,成了刘招孙监军。 茅元仪耷拉着脑袋,一直没说话,他胯下那匹骡马打了个响鼻,站立不动,含情脉脉注视着一匹擦身而过的母马驹。 昨日,刘招孙未能忍住,杀了些闹事的暴民,却没有起到威慑辽镇投降势力的作用,反而把南兵与辽镇之间的新仇旧怨全部激发出来。 在刘招孙等人的不断刺激下,在南兵势力不断膨胀下,一直嚷嚷着要出家为僧为道的辽镇大哥李如柏,感觉到权力被掏空,决定重新出山。 在宣布身上各种疑难杂症不治而愈后,辽东总兵官李如柏终于坐回了辽镇一哥的位置。 可见权力不止是春药,更是良药。 李如柏虽不如乃父李成梁打仗厉害,不过在搞自己人方面,却显然更胜一筹。 刘招孙下令追杀暴民后,李如柏立即封锁辽沈两城,派人将朝廷调拨东路军的粮草、军马等物资全部封存。 李如柏派人向京师发出塘报,大意是说南兵已反,正在沈阳屠戮辽民,且辽镇之中,亦有刘招孙同党,事急从权,罪臣李如柏不得不力挽狂澜,便宜行事。 御史们对杨镐的弹劾也如期而至,这次大家不再说经略大人经略无功之类套话,而是揭露他纵容南兵,为祸辽东,还与白莲教勾结,煽动辽人,意图携带辽人投奔建奴。 这样的奏疏呈递上去,即便是万历想保杨镐,恐怕也是力不从心了。 且不说屠戮辽民,纵兵谋反这样的大罪,就是勾结白莲教这一条,也足够杨大人菜市口一刀了。 大明对白莲等教会,向来都是零容忍态度,从太祖到世宗,历代皇帝对白莲都是残酷镇压。嘉靖年间,白莲教众逃离内地,与蒙古内外勾结,以至于成为朝廷数十年的心腹大患。 李如柏将奏疏发出之前,便借口南兵叛乱,辽沈不宁,将杨镐全家“礼送”出城,让经略大人去寻找更安全的府邸。 这当然不是李如柏良心发现,要放老杨一马,他只是想坐实杨镐谋反罪证,然后逼着这群南兵在朝廷与建奴之间,进退两难,最后陷入绝境。 经略大人没怎么受委屈,不过茅元仪就没那么幸运了。 两门正在浇筑的炮筒模型被辽兵推倒,砸成了稀烂,茅元仪上前阻挡时,门牙被打掉了两颗,现在张口说话就漏风。 这些时日,在开原总兵马林的积极争取下,开原守城兵马已有: 总兵马林麾下客兵八千人、守备刘招孙麾下一万二千人,总兵贺世贤战兵八千人,游击喻成名所率正兵营两千人、参将史风鸣兵马两千人、参将李克泰兵马一千五百人。 除此之外,一些持中立立场的辽镇将官还在观望,不排除他们未来可能参与到开原守城之战中。 蒙古两个小部落,瑷兔和速不地,仍旧是墙头草的做派。 对开原周边突然出现的这么多明军人马,他们心中很是畏惧。 不过鉴于英明汗努尔哈赤之前战无不胜攻无不取,蒙古人在向马林刘招孙他们信誓旦旦盟约的同时,也派人和后金大汗取得了联系。 他们将明军的兵力和武器装备全部告诉给女真人,并表示必要时候可以替大金国当先锋,攻击开原周边一些小墩堡。 这些都是即将到来的大战中存在的变量。 李克泰等几位投奔过来的辽镇参将判断,蒙古人会帮助明军攻击后金,他们给出的理由是,李成梁在世时,辽镇和这些小部落相处颇为融洽。 在刘招孙看来,现在需要将这些蒙古人考虑到敌对阵营中。他对这些草原部落没有任何信任,后金在辽东几次成功闪电战,背后都有蒙古人的身影。 辽东战马多屯集于辽阳、沈阳城中,守城辽镇将领皆表示辽沈无险可守,战马断不能增援开原。所以眼下开原守军战马匮乏,茅元仪这样的幕僚,只有骑骡马的份。 杨镐以总经略的官威去压他们,不过根本没用,辽镇那些将官们现在谁也不怕,就等着努尔哈赤早日攻打开原,将刘招孙他们斩尽杀绝。 刘招孙的出现,让辽镇与朝廷,辽镇与客兵,以及辽镇之中的各种深层矛盾提前凸显出来。 相比之下,战马只是旗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问题。 最后说破了天,丁碧他们表示只愿接受现银买马。 他们给开原守军开出的价格是:一匹马,三千两银子。 这已经不是买不买马的问题,而是是否资敌的问题。 驻守辽沈的将官皆与南兵有隙,丁碧虽然不是其中的核心之一。 大概是因为铁岭距离开原太近,开原兵力之盛,让他感觉害怕,他担心刘招孙报复,就早早放弃了铁岭,率家丁和营兵逃入沈阳城,说是要增援辽沈。 就这样,原本历史上明军在辽东最坚固的辽沈两城,现在却成了辽镇投降势力的聚集地。 “红夷大炮,老子到开原再造,老子现在最恨的,不是奴酋努尔哈赤,而是李如柏,李如柏这个狗贼!老子要一炮轰杀辽镇!杀光这群丘八!” 茅元仪忽然提高嗓门,一改往日温文儒雅的形象,狠狠抽打那匹含情脉脉的骡马,丢下一脸茫然的乔一琦,朝守备大人刘招孙的背影,绝尘而去。 开原城南,靖安堡。 刘招孙与马林、贺世贤等一众将官,在各人家丁护卫下,策马由南门进入堡。 靖安堡周长三里,有南北二门,城墙为土筑,有民屯十四个,有杨木答兀屯、王朵罗只屯、黄泥冈屯、王贵屯等。 设沿边墩台三座,有广顺关门台、河奇台、新架子台;腹里墩台十二座,有长岭台、松山墩、王贵台等。 守堡官是开原副将于化龙的旧部,是一个身材矮胖的千总,名叫王连,堡内官军502名,皆由他指挥。 王千总听闻几位上官前来,早早在南门等候,于化龙向刘招孙介绍了此人,王千总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十几岁的守备,又听闻这就是击溃镶蓝旗,斩杀阿敏的刘招孙,不由呆了片刻,才向上官行礼。 刘招孙对着靖安堡颇感兴趣,便对王连道: “王千总,靖安堡乃奴贼必争之地,大军还在休整,不如你带本官四处走走,说一说这里的形势,” 王连连忙点头答应,金应河对这个号称明国最大墩堡的靖安堡也颇感兴趣,便跟上来听王千总介绍。 靖安堡内,一条南北走向的大街贯穿整个墩堡,街道两端是两座厚厚的堡门,外面还有护城河。 堡内车马行人川流不息,蒙古和女真的商贩往来不绝,沿街叫卖,一群小孩跑过三个武人身前,嘻嘻哈哈追逐一个蹴鞠去了。 所见皆是一派祥和热闹景象,甚至比北直隶一些小城还要繁华,眼前所见,和刘招孙想象中兵荒马乱根本不一样。 “王千总,此人不曾有过战火么?” 三人登上墩台高处,向远处眺望,王连这个胖子不停的擦拭额头汗珠,看来平时也是养尊处优惯了。 “回大人,怎的没有打仗?嘉靖年间,叶赫部和哈达部在此发生过多次激战,建州女真对哈达也发动过多次战争,” “哦,” 刘招孙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了化外之地,到了荒蛮国度。 “后来朝廷在广顺关设女真马市,大人请看,位置就在广顺关西清河南。” 刘招孙顺着王千总手指望去,只见靖安堡北方两里之外,清河河水缓缓流淌,如玉带环绕墩堡,渡船还在来回摆渡。 “车马行人不易涉渡,这便是靖安堡的天然障塞。” 刘招孙若有所思的望着这条河宽且深的防御带,心中默默规划出开原防御图。 第045章 射雕英雄 开原城南,靖安堡墩台。 刘招孙张开大弓,慢慢地将弓弦拉起,抬头静静地望向东北天空。天际之处,海东青正追逐一只落单大雁,鹰击长空,动若闪电。 刘招孙手中这张大梢开元弓,乃是刘綎家传,是义父留给自己的念想。 弓力可达两石,弓弦上撘的长箭也是特制过的铁镞重箭。平日,刘招孙只用它来杀人,没曾想今日却要猎鹰。 黑色海东青,神明如电,远在数里之外,便已觉察刘招孙杀心。 它唳叫数声,丢下受伤哀嚎的大雁,穿越幽冥,俯冲而下,利刃般的鹰爪破空而来,直指刘招孙双目。 刘招孙平静地等待着,将大拇指轻轻压在中指上,汗水浸透了铜制的扳指。 身材矮小的王千总,呆呆的望着守备大人,大气不敢出一下。 墩台悬楼上的其他人,皆被这猛禽气势震慑住,脸上露出惊恐之色,只有金应河不动声色,冷冷从背后取下弓箭。 辽人皆知,海东青在空中可擒杀天鹅,在地面上可啄死野狼,有“万鹰之神”之称。 面对海东青,寻常猎户亦不敢等闲视之,因为少有疏忽,便可能被这猛禽啄瞎眼睛,害了性命。 好端端的在巡视墩堡,为何要招惹这猛禽? 这……这守备大人要干什么? “此鹰乃肃慎图腾,也是女真神物,杀它,振我军心士气!” 不等刘招孙说罢,愤怒的海东青已到墩台上空,惊起堡内鸡鸭一片乱叫。 两支重箭一先一后,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冲出墩台,直上云霄,齐齐向海东青射去。 眼看就要射中那猛禽,海东青忽然鹞子翻身,堪堪躲过一支重箭,另一支箭却擦着它翅膀将它撞得翻了好几个滚。 一阵愤怒的唳鸣声后,这只受伤的万鹰之神,趁着黄昏薄雾,朝东北天际遁逃。 刘招孙望着渐渐远去的海东青,眼中神色复杂。 这只受伤的海东青,逃离明军麋集的靖安堡,飞越松辽平原,最终飞入茫茫长白山。 万里寒空只一日 长白山边缘,莽莽森林中,一只野狼嗅到空中的危险,长啸一声,仓皇逃走。 越过森林,越过碧波粼粼的苏子河,云雾缭绕的寂静远山若隐若现,一座巍峨山城出现在海东青视野中。 霭霭兴王地,风云莫可攀,潆洄千曲水,盘迭百重山。 后金天命四年三月二十,都城赫图阿拉,汗宫大衙门。 作为赫图阿拉乃至大金的权力中心,汗宫大衙门是后金大汗治理国政、发布政令、接待使臣、赏赐贝勒大臣的重要场所。 一个月前,当大明扬言要用四十七万明军,四路进兵,投鞭断流,踏平赫图阿拉时,大家都慌得很,英明汗却一点也不慌,他在此召集四大贝勒和汉臣商议对策,决定“任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后金大军最终击杀杜松,击溃马林,断了万历老皇帝扫穴犁庭的妄想。 此战过后,后金收获巨大,除东路明军侥幸逃脱,其他三路共计被俘两万五千人,骡马两万余匹,各式火铳弗朗机一万余支(台)。 大胜之后,后金乘势占据浑河、清河中下游流域,将宽甸、清河堡纳入版图,新增人口十二万,势力空前大增,一时之间,后金大军威逼开原、铁岭,虎视辽阳、沈阳。 与此同时,蒙古瑷兔、苏不地等部落纷纷派出使者前往赫图阿拉,向大汗庆贺,顺带探一探女真人的虚实,在确定明军惨败、建州大胜后,这些草原部落立即发挥了墙头草的优势,向后金高层表示愿意结盟,共同对付明国。 不止是东边的蒙古,西边的虎墩兔(林丹汗)、炒花(卓里克图洪巴图鲁)也向后金表达了结盟的心意。 其中,虎墩兔更是用实际行动响应了后金军在辽东的军事行动,他们多次向明国皇帝要钱要粮,扬言若是明国不给的话,蒙古铁骑便从西边夹击大明,说不定就是万历朝的土木堡扣关,气得万历老皇帝咬牙切齿。 萨尔浒战后,汗宫大衙门内,各方使者络绎不绝。 除了善于骑墙的蒙古人,汗王殿中,还活跃着朝鲜人、倭人乃至明国人的身影。 连续好多天,慈眉善目、乐于沟通、具备亲和力的英明汗努尔哈赤,正襟危坐在他的御案上,和各路使者们敞开心扉,长时间交谈,帮助大家解疑释惑。 对辽镇那些远方亲戚,英明汗是这样说的: 汝若战,则吾兵所发之箭,岂有目能识汝乎?中箭则必死! 若出降,吾兵亦不入城,汝所属军民皆得保全! 英明汗还拿出他的汉人女婿李永芳的事迹,给犹豫不决的辽镇忠臣们举例说明,以打消他们的疑虑: 若(你们)不战而降,必不扰尔所属军民······尤超拔(提拔)之,(大汗与你)结为婚姻,岂不美哉? 对于那些还未归附的地方豪族代表,努尔哈赤表示,不要担心你们房产会成我的,你们都是大汗的子民,一律平等。 总之,后金军攻占辽东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解放大家的。 当然,对于某些势力,大汗也不乏威逼恐吓之词。 比如他警告从汉城密行前来议和的朝鲜使者说,大金诸生勇士(真夷战兵)在浑江斩杀五千朝鲜兵,算是对姜弘立这个叛徒的惩罚(姜弘立曾答应配合后金击败大明),朝鲜若再敢援助明国,汉城便将不保,大汗会亲自将李晖脑袋砍下,当夜壶用。 总之,萨尔浒后,在英明汗的各种操作下,后金势力进一步扩张,已经兵不血刃,占据了很多地方,收下了一众小弟。 大金上下也是军民振奋,连包衣阿哈们都纷纷表示要努力发光发热,多喂马劈柴,奉献自己所有,让主子们早日全面占领辽东。 不过今日,汗王大殿中,气氛却有些凝重。 蓬荜生辉的御案上,端坐着金国大汗努尔哈赤,御案底下放着五个座位,从西往东,依次坐着正红旗主和镶红旗主代善、正白旗主皇台吉、镶白旗主杜度、正蓝旗主莽古尔泰、镶蓝旗主阿敏。后排站着阿巴泰和德格类两个小旗主。 万历二十九年,大汗设立黄、白、红、蓝四旗,万历四十三年,为进一步分化旗权,增强汗权,又增设镶黄、镶白、镶红、镶蓝四旗。 四年过去,八旗制度已颇为完善,努尔哈赤自领最强大的正黄、镶黄两旗,其他几位贝勒统治各旗,各旗相互牵制,彼此独立,共同组成了后金最高权力中心。 女真以西为贵,大殿西墙放置着一尊萨神位。 头戴神帽,身穿神裙,腰系腰铃,手拿神刀神鼓的萨满巫师,和着原始节拍,在大汗和众贝勒面前做起了萨满仪式。 女真信奉萨满,权贵尤其如此。 类似今天这样的祈祷仪式,从五世祖董山那个时代起,便开始在爱新觉罗家族中盛行。 当各位贝勒聚精会神,聆听萨满神谕时,坐在次位的皇台吉竟然嘴角上扬,隐隐有些不屑。 黄台吉今年刚满二十七岁,是努尔哈赤的第八子。 不同于其他兄弟的粗鲁无礼,黄台吉眉清目秀,行动稳健,举止端庄,丝毫不见女真人身上各种陋习。 他热衷学习汉文化,而且聪明伶俐,耳目所经,一听不忘,一见即识。 和其他贝勒兄弟不同,他识字。 这样的仪式,从记事起,黄台吉已参加过无数次,现在越来越觉得厌烦。 他不明白,为什么十几万人的前途命运,要让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来占卜。 虽然最后的决策是由活人(大汗与几大贝勒)决定,不过这些只会跳舞的萨满确实很讨厌。 “只能有一个声音让大家听到,不是神,” 黄台吉在心里默念。 风吹过,大殿东南角,索罗杆发出低沉的呜呜悲鸣(女真神物)。 这位识字贝勒抬头笑着望向几位如痴如醉的兄长,继续思索大金的未来。 “如果我当了大汗,一定要驱逐这些妖人!” 漫长的萨满仪式接近尾声,萨满舞步越来越快,表情狰狞,最后倒在地上,昏迷过去。 片刻之后,又清醒过来,瞳孔发散,手指在盛满沙子的木盆内乱画,这个简单的肢体动作仿佛耗尽了他的生命力。 再次昏倒后,两个戈士哈匆忙进来,将这女人抬了下去。 黄台吉如蒙大赦,转身望向几位贝勒。 代善仍旧是意犹未尽,这也难怪,大贝勒最喜欢看萨满仪式,每次都要看到萨满彻底昏迷才会尽兴。 莽古尔泰神情漠然,喉头蠕动,好像有话要说。 年龄最小的杜度神色平静,低头望着脚下地面,也不知在想什么,他是废太子褚英的长子,褚英和舒尔哈齐一样,都是被大汗幽禁而死。 二贝勒阿敏满脸惶恐,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将手指上的玉扳指取下了又戴上,戴上了又取下。 按照惯例,萨满仪式结束后,神谕结果只有大汗才知道。 人神并行不悖,几位贝勒需先自行商议,然后告知大汗,再综合萨满的神谕,最终定下对策。 此刻御案之上的英明汗沉默不语,只等几位贝勒商议,李永芳范文程等人,正满怀激动的等待在大殿之外,这种极神圣的场合,他们这些投降汉臣是没有资格参加的,须等到主子们商议不定时,他们才有资格谏言。 不知沉默了多久,坐在黄台吉旁边的莽古尔泰终于开口,他声音雄厚有力,瞬间穿透整个大殿。 “要我说,继续追打叶赫,大汗当年砍了叶赫头领半个身子,我请父汗准我带兵,我去海西也把布扬古身子砍下一半!带回赫图阿拉!” 浑江之战,镶蓝旗被明军重创,叶赫部乘火打劫,追击阿敏数十里,若不是莽古尔泰及时援助,后果不堪设想,正蓝旗在冲突中也受到了一些损失。 莽古尔泰平日与阿敏关系不错,又被叶赫杀了十几个旗丁,还有一个巴牙剌,心中很是恼怒,这些天,无时无刻不想着去海西报复。 大贝勒代善睁开眼睛,对莽古尔泰微微点头,从萨满巫师的舞姿中回到现实。 “三贝勒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叶赫人反复无常,能帮明国,也能帮大金,现在是用人之际,浑江那支明军可是厉害,看把二贝勒镶蓝旗打成什么样子!还连累你们正蓝旗,所以要说我,咱们还是要拉拢叶赫,对付明国,” 代善说完,便转身望向黄台吉,想听听这位唯一识字的贝勒,看他怎么说,莽古尔泰一脸怒火,不过他不敢公然顶撞代善,只好把气洒在黄台吉上。 “老八,每次萨满通神,你都像有心事,盯着外面看,你说说,这次咱们先打开原还是先打叶赫?!” 黄台吉轻蔑的瞟了眼这个蛮横无礼的兄长,把头扭到另一边。 黄台吉和莽古尔泰一直不对付,除了因为彼此是潜在汗位竞争者这个因素外,无论从气质还是性格上,两人都是格格不入。 温文尔雅、喜好安静的黄台吉都很反感这个莽撞无礼,自私残暴的兄长。 “我也赞成大贝勒意见,暂不攻打叶赫,乘胜进军开原·····” 莽古尔泰打断黄台吉,不等他八弟说完,便又转身去问杜度。 “小贝勒,你呢?” 正在神游的杜度忽然被莽古尔泰问话,身子不由自主抖了一下,连忙道: “我,我听几位叔叔的意思·····” 莽古尔泰不依不饶,再次打断道: “大汗让你坐在汗王衙门议事,这里有你位置,你就要说话,什么听叔叔的,叔叔若是个书呆子!你也听他的?!” 莽古尔泰边说边说朝黄台吉那边瞟了一眼,他声音很大,连殿外的李永芳也能听见,抚顺驸马皱紧眉头,低声叹息道:“主子们要和气为贵啊”。 不过莽古尔泰显然是不准备和气的,今日来汗王殿衙门之前,他便得到消息,大贝勒和皇台吉准备接着贝勒议事,重提半个多月前的旧账,以浑江战败的名义向镶蓝旗正蓝旗发难,继续打压阿敏,顺带削弱正蓝旗势力。 “快说!你是如何想的?正白旗想不想去打叶赫?” 杜度知道敷衍不过,假装沉思了一会儿,抬头飞快看几位叔叔贝勒一眼,终于开口道: “我听说夜袭二叔的那伙南蛮子,都跑到了开原,召集了些兵马,准备在那里坚守,若是放任这伙南蛮子不管,一则损我大金兵威,二则让明国援兵聚集辽东,可,可能不利于我大金。” 莽古尔泰瞪了杜度一眼,想要开口说什么,终于没说出来,恨恨的回到座位上。 在场坐着的五位贝勒中,除了二贝勒阿敏,现在是三比一,代善、皇太极、杜度都支持进攻开原,只有莽古尔泰一人支持进攻叶赫。 这种情况下,二贝勒阿敏发不发言已经无所谓了。不过几位贝勒出于尊重或是同情,还是不约而同朝他望去。 浑江战败后,阿敏率镶蓝旗退回赫图阿拉,也是在汗王殿大衙门,阿敏被各位旗主集中批判,大家围着他一连批斗了好几日。 萨尔浒之战,后金大胜,各旗人马都是斩获颇丰,正黄旗、正红旗把杜松脑袋砍了,其他几个旗俘虏明军不计其数,只有镶蓝旗在浑江让明军揍了一顿,虽说总共就损失了一千多甲兵,不过对整个八旗来说却是奇耻大辱。 须知从老汗起兵以来,大金还从未遭受过如此惨败,单是牛录额真就让明军俘虏了好几个。 而且事后大家很多得知,击伤镶蓝旗的这伙南蛮子竟然是明军四路大军中实力最弱一路,刘綎率领的东路军。 这支人马不仅兵力少,连火器都是匮乏,最不能容忍的是,大贝勒代善还在这支兵马中安插了朝鲜细作。 即便是如此这般,镶蓝旗还是被明军打败,最后在浑江溃不成军,丢下上千具尸体仓皇逃走。 若非莽古尔泰援助,二贝勒今天怕是不能在这里和大家议事了。 莽古尔泰为阿敏求情,坚称镶蓝旗在浑江至少斩杀明军上万人马,是因为叶赫突然出现才不得不撤离。后来大汗派人前去浑江查看战场,却只发现上千具被割去首级的后金兵尸体,明军的尸首,一具也没有,连他们的埋葬之地都找不到。 努尔哈赤本不想过分惩罚阿敏,自从他将哥哥舒尔哈齐折磨死后,他对侄子阿敏便总有一丝愧疚之情,不过这次镶蓝旗正蓝旗联合起来欺瞒自己,却是大汗不能容忍的。 于是阿敏被罚了七个牛录,分给其他各旗,二贝勒的两个贴身戈士哈,也因为护主不利,被当众处死。 经过此事后,原本势力最弱的镶蓝旗,和其他各旗的差距就更大了。 回到赫图阿拉后,阿敏便郁郁寡欢,开始想很多事情,现在他晚上做梦,再也不会梦到美丽的博尔基吉特或是其他女人了。 他身边的戈士哈走了好几个,愿意继续追随二贝勒的牛录额真也不多了。 阿敏知道代善和皇台吉一心想吃掉镶蓝旗,这些人就像恶狼一样,瞅着你伤口流血,就要上来咬一口。 刚才几位贝勒发言时,阿敏一直沉默不语,他对叶赫人不感兴趣,一直在想着如何攻打开原。 莽古尔泰只是损失了十几个战兵,而他,如果再不反击,很快就要失去镶蓝旗旗主的位置了。 见众人都要让他说话,阿敏沮丧的神情微微有些变化。 “我要杀光这伙明军,我要杀了刘招孙!大汗!” 阿敏忽然从椅子上坐起,跪倒在御案前面,双膝前行,激动道: “让我带镶蓝旗勇士去开原!这次我一定不再给大金丢脸!我要杀了刘招孙!杀光南蛮子!” 几位贝勒望着情绪激动的阿敏,代善和皇台吉相互交换眼神,黄台吉指了指脑袋,暗示说这位堂兄弟精神状态不太稳定,代善笑着点点头。 莽古尔泰突然被盟友背刺,又被代善他们看笑话,怒气冲冲坐在那里不说话。 年龄最小的杜度充满欣赏的望着跪在大汗前面的阿敏,眼中神色变动,不知是不是想到了自己同样被大汗折磨死的父亲。 众人默默等待,等待老汗发言。 第046章 努尔哈赤的野望 御案之上的英明汗缓缓扬起脸,目光环顾四周,平静的望向这些争论不休的贝勒们。 已是花甲之年的努尔哈赤身形挺拔,鼻梁隆起,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保持着当年龙虎将军的坚毅之色。 此时此刻,努尔哈赤刚剃过的头顶微微泛光,脑后的小辫垂在胸前右边,披发右衽的姿态显示出这位后金大汗对入主中原的雄心壮志。 他左手轻轻抚弄座椅上的把手,右手翻动着厚厚一沓从沈阳发来的密信,目光扫过,从信札中抽取一封,拆开看时,纸上写着铁岭参将丁碧几字,他很快读完,再次抬头望向各旗旗主,终于开口道: “明军进驻开原、铁岭,刘綎义子在城中蛊惑人心,屠戮女真,丁参将避难沈阳,此事尔等可知?” 代善、黄台吉、莽古尔泰相互看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丁碧是大金重点收买的辽镇将领之一,在他的协助下,辽东几个军事重镇都已安插好内应,只要大军逼近,便可兵不血刃,将其纳入大金版图。 丁碧在铁岭经营多年,如何就被这伙大明客兵轻而易举赶走了呢? 几位贝勒都知道,大汗英明神武,对辽人颇为仁慈,不忍杀戮,若是没有了这些内应,只能强攻破城,到时又不知要死伤多少人了。 “阿玛的意思,这开原不打了?” 莽古尔泰面露喜色,他阿玛常说,若非内应协助,不可轻易攻打明国坚城,以免折损,看来今日父汗终究是站在了自己这边了。 努尔哈赤哼了一声,目光落在这位五阿哥身上,冷冷道: “正蓝旗旗主莽古尔泰,朕问你,当初朕十三副铠甲起兵,披荆斩棘,创立八旗,何为八旗?” 正在得意的莽古尔泰根本没想到父汗会这样问自己,叫他正蓝旗旗主,分明已有不满之意。 莽古尔泰诚惶诚恐,不知如何回答,跪倒在地,金钱鼠尾辫后面,已是汗涔涔湿了一片。 努尔哈赤目光徐徐扫过众人,不怒自威,一众贝勒纷纷低头,大汗雄浑有力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八旗以牛录为单位,牛录即为大箭,一箭易折,十箭难断!分你们牛录,就是要尔等勠力同心,如此方能所向披靡!” 努尔哈赤转眼望向代善,叱咤道: “既为大阿哥,便要做几位小贝勒表率,若再敢蓄意挑拨离间,你当知如何?!” 代善连忙磕头称罪,悻悻的回到自己位置上。 努尔哈赤环顾四周,从御案上起身,恰好望着窗外一只翱翔的海东青,平静说道: “朕所虑者,非一城一池之明军,而是辽东汉人之顽抗,” “朕在天命元年便说过:吾国何故分主人、奴仆,大人、小人?若有人怨恨其国,来投我等,且尽心效力,我等必不使其为奴仆、小人!” 努尔哈赤说到这里,望了望殿外还在等候的包衣奴才李定国,摸了摸鼻子,继续道: “然汉人有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辽镇之中,愿与大金交好者,大有人在,然冥顽不灵,妄图抗拒大金者,为数亦不少!” “辽人凡两百七十万众,皆悍勇善战之辈,一旦警醒,我大金皇图霸业,终是泡影!” “二十年来,朕对辽人,分化之,收买之,击杀之,殚精竭虑如履薄冰,以至有萨尔浒大捷,有大金如此之形势,” 努尔哈赤说到这里,语调忽然提高许多,目光变得凶残起来。 “刘綎义子,不过一把总耳,却以小兵抗拒我大军,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于浑江阻击镶蓝旗,重创阿敏,堕我大金士气!又以招魂、发饷,蛊惑人心,辽中愚民,皆为其裹挟,势力大增,辽镇难制,竟敢北上开原,公然挑衅大金,此等贼人,狼子野心,如果及早铲除,后必为我金国心腹大患!” “朕所虑者,乃是人心向背,朕可以不要开原,不要铁岭,但万不可使辽人有一丝反抗之心,朕令!” 听到大汗要发布王令,几位贝勒纷纷抬起头来。 “正红旗旗主代善!正蓝旗旗主莽古尔泰!正白旗旗主黄台吉!镶蓝旗旗主阿敏!” 四人立即抬头望向后金大汗。 “朕命尔等,即刻率本旗勇士,会同蒙古瑷兔、苏不地等部族,携带火器,围攻开原、铁岭,破城之日,城中军民全部屠戮!鸡犬不留!贼首刘招孙,押至赫图阿拉,千刀万剐!” 万历四十七年三月二十三日,午时初刻。 开原城外围阵地,靖安堡。 “上玄护!各人遮住面门!鞑子又要放箭了!!” 靖安堡内,兵马川流不息,手持长枪浙兵的与配备长刀的宣大兵组成联合战队,由各营把总带队,一起踏步前行,他们在厚重的堡门前停下,静静等待后金军破城后的巷战。 距离长枪兵与长刀手数步之外,便是一道三丈多高的围墙,墙外还有一条一丈五尺宽的壕沟。 三天前,守军在壕沟中插满竹签,倒入铁蒺藜,还将清河河水引入沟中,形成了一条小小的护城河。 这便是靖安堡基本的防御工事。 围墙两端,是高高耸立的悬楼,上面躺着些明军尸体,他们身上插满了箭羽,有些人被铅弹击中,一时没有死绝,在悬楼上痛苦呻吟。 明军弓手顶着对面密集的箭雨和火铳,快速通过长廊,将同袍的尸体推下悬楼,接替他们的位置,不停用重箭和后金军对射。 这些弓手由朝鲜兵和辽兵组成,朝鲜兵射术精湛,辽兵悍不畏死。 堡内的火炮大部分被调往开原城头布防,他们现在便成了炮灰的角色,拼死守卫着靖安堡吊桥,负责对建奴进行远程打击。 后金军想要越过壕沟攻入屯堡,必须经过墩台前这座已经收起的吊桥。 源源不断的弓手从墩台上爬上来,在垛口间穿梭不停,一些自发前来的辽民壮丁将滚石檑木搬上城墙,然后抽冷子扔下一块石头,砸向那些侥幸通过壕沟的后金兵。 双方密集的箭雨如凌空飞过的蜂群,在靖安堡上空穿梭不停。 两千五百名镶蓝旗战兵,抵近到距离墩台三百步的位置,两千五百张短梢弓微微上扬,箭头斜斜指向天空,成千上万支轻箭被射向天空,飞升至最高点,然后以抛物线的形式急速坠落,借助重力势能加速向明军阵地冲去。 片刻之后,如同夏日暴雨倾盆而下,锋利的箭簇击打在明军玄护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悬楼上传来一片明军哀嚎之声,至少有五六十人被射中,他们很快也射出一波重箭进行还击,不过明军攻击显然比后金军弱很多,堪堪只有十几个披甲真夷倒下,剩余的其他战兵则是面无表情继续张弓射箭。 十五岁的费扬武立于马上,久久注视墩台上飘扬着的“贺”字、“刘”大旗。 前日,两个逃出靖安堡的内应禀报,堡中守军,为贺世贤、刘招孙麾下一部,还有部分宣大兵。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浑江战后,镶蓝旗遭受的各种屈辱,代善黄台吉等人对镶蓝旗两兄弟的欺凌打压,皆是拜这刘招孙所赐。 费扬武稍显稚嫩的眼中露出深刻恨意,咬牙启齿道: “弓手停止射击,包衣驱赶汉人上前填壕!敢有后退者,格杀勿论!” 背插小旗的巴牙剌立即驱马前行,来到大军后阵,将和硕贝勒的命令传达给那些摩拳擦掌包衣阿哈。 “给主子好好填壕,杀光这群南蛮子!也升你们当包衣!听到没有!” 片刻之后,披着棉甲、手持顺刀木棒的包衣阿哈,驱赶着一大群难民,如同赶羊一般,往壕沟方向前进。 进入距离壕沟不足百步的位置,一个佐领模样的包衣阿哈站出来,面朝站在寒风中全身发抖的难民,扯着嗓子大声喊道: “每人抱块石头,跑到壕沟前面,把石头丢下去,回来继续捡石头,城头那伙南蛮子被主子杀光了,没事儿!” “等填完沟了,你们就是主子的奴才,以后给主子做事,立了功,还能抬旗,” “都别想跑!主子都在后面看着,看见没,巴牙剌手里的箭可准了,想死的,就试一下!” 佐领说罢,转身往后退了两步,黑压压的难民还没反应过来,呆呆的站在原地。 包衣中悍勇之人,已经拎着顺刀,开始砍杀那些落在最后面的难民。 难民像炸了窝的马匹,连忙从地上随便捡起块石头,便朝壕沟冲去。 曹忠清望见一个身材瘦弱的老头,手里就拿着快鸡蛋大小的鹅卵石,混迹在难民人群中,晃晃悠悠的往前跑,连忙上前两步,一脚将那老人踹倒,怒道: “你这老东西,还敢糊弄主子,待会儿老子把你也填壕了!” 老头望着这名凶悍的包衣兵,全身发抖,再次捡块稍大的石头,刚走了两步,便被迎面飞来的一支重箭射中,无力倒在了地上。 墩台上明军立即发动攻击,这种驱赶百姓填壕的事情,是建奴常用的手段,辽兵早已见怪不怪,若是心存妇人之仁,坐视不管,任由他们将壕沟填平,那样只会死更多的人。 不等上官下令,贺世贤麾下辽镇弓手便立即难民遭受这样的攻击, 曹忠清见状,知道是自己表现的良机,于是不顾身边飞过的箭簇,挥舞顺刀,一边劈砍那些落后的难民,一边疯狂叫道: “赶紧填壕,待会儿杀光这伙南蛮子!主子给你们抬旗!” 第047章 靖安堡沦陷 黑压压的人群朝靖安堡城墙涌来,包衣奴才们在人群后面鼓噪着,挥舞顺刀劈砍那些落在最后面的难民。 难民们头顶着稀疏的箭雨,慌不择路的往壕沟跑来,他们身材瘦弱(强壮者已被编入包衣),脚步蹒跚,很多人倒下后便被无数双脚踩入泥土,再也站不起来。 好不容易冲到壕沟前的人们,将手中石头扔进沟中,有人刚转身便被城头弓箭射中,身子从陡峭的沟边滚落下去,堪堪滑入沟中,溅起一片水花,无声无息,成为填壕的一部分。 填壕大军往返不绝,源源不断将石头、土块扔入沟中,尽管城头明军不断射箭,奈何人数太多,原本不宽的壕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难民们填平。 “云梯准备!盾车准备!攻击墩台!” 萨尔浒战后,后金军攻击这样的屯堡,根本不需要登城,不需要准备云梯盾车,更不需要什么填壕,只要勇士们围着墩堡转一圈,堡内明军便已心惊胆寒,放下吊桥投降了。 费英武猜想,对面这支明军大概也知道墩台被攻克后,自己是什么下场,所以才如此抵死抵抗。 哪怕现在壕沟已经被填平,堡内明军还在继续顽抗。 费英武望着墩台上飘扬的两杆大旗,发誓等攻下这个墩台,定要将堡内明军全部凌迟处死。 “狼牙拍准备!灰瓶准备!金汤准备,鞑子盾车要来了!” 各营把总在墩台上大声喊叫,垛口弓箭手已经伤亡殆尽,完全被对面后金弓手压制。 堡内为数不多的火铳手隐蔽在垛口后面,按照作战计划,他们将在真夷战兵登城时突然出现,给云梯上的鞑子以重大杀伤。 墩台后面隐藏着两门佛朗机沉寂无声,开战后一直藏在这里。 这是靖安堡的唯一火力,明军准备用它轰击建奴密集军阵,现在时机还未成熟,所以一直没有暴露。 李克泰、金应河走在靖安堡墩台上,两人望向正越过壕沟冲来的包衣阿哈,脸上露出不安之色。 壕沟后面挖掘的陷坑发挥了作用,冲在最前面的包衣被锋利的竹签扎死,更多的人则被铁蒺藜刺中,他们装备简陋,很多人连鞋子都没有,锋利的铁蒺藜将他们脚背刺穿,暗红色的血液浸染辽东大地。 “奴贼人数众多,守城器具有限,守备大人还把火炮拉到了开原,不知还能抵挡多久?” 李克泰望着下面潮水般涌来的包衣阿哈,忧心忡忡。 这位铁岭副将,自愿来到靖安堡守卫,他与金应河一起,率领三千人马,计划将后金军阻挡在开原以南,为明军主力加固开原城防赢得时间。 金应河第一次意识到到自己可能战死在明国,再也不能回到汉城。 他知道,镶蓝旗这次是为复仇而来,气势汹汹,真夷战甲还没出动,只是眼前这些包衣阿哈,便给人一种窒息的压迫感。 “李将军,我在沈阳时,便听守备大人说过你的大名,镇守铁岭十年,蒙古建奴不敢扣关,连经略大人都夸将军勇武过人,忠勇可嘉,是难得一遇的将才,这次有将军辅佐,奴贼定然丧胆!” 李克泰微微一笑,眼前这个朝鲜人明显太过乐观。 “能多杀建奴便好,能守便守,守不住便罢了!” 金应河抬头诧异望向这位辽镇副将,若是靖安堡有失,开原便要直面建奴了。 伴随包衣阿哈开始推着盾车攻击墩台,一队队辽镇壮丁也登上了城墙。 他们在墩台上架起一口口大锅,锅内混合着污水粪便,柴火在锅下熊熊燃烧,很快地,一锅锅金汁被煮沸。 金应河捂着鼻子走过墩台,天朝守城计策之完备,让他今日大开眼界。 此时箭楼上的明军弓手已经伤亡殆尽,失去压制的包衣兵很快推进到城墙下面。 战意高昂的包衣手持重刀、长枪,跟在撞车、分韫车后面,一边躲避墩台上扔下来的石块,一边用弓箭向上面还击。 几十张梯子搭在城墙上,包衣中悍勇者,咬着顺刀蹬蹬往墩台上攀登。 梯子下面的包衣大声喊叫,用顺刀敲击盾牌,发出整齐有力的响声。 费英武望着即将攻上城头的包衣阿哈,脸上露出得意之色,转身对一名巴牙剌道: “早就说过,对付刘招孙,镶蓝旗就够了,大汗非要让其他四旗过来掺和,让勇士们不要射箭了,等包衣登上城头,冲进去活捉刘招孙!” 如果这次能逮到刘招孙,非扒了他皮不可。 “和硕贝勒,快看!!” 巴牙剌刚要张口附和一句,忽然听见前方传来凄厉惨嚎。 只见明军墩台上忽然泼下来一片金黄色的东西,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正在攀登城墙的包衣阿哈被泼中,立即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他们很多人没有携带盾牌,此刻全身冒烟,翻滚着从梯子上摔下。 隐蔽在垛口后面的火铳手,举起火铳对乱成一片的包衣射击,伴随噼里啪啦的铳响,墩台很快被烟雾笼罩。 对面后金兵射来一些毫无准头的轻箭,其中很多都射在了包衣阿哈身上。 “告诉主子,别射箭!咱们的人还在云梯上!” 曹忠清运气爆棚,没有参与第一波攻城,而是站在云梯下面呐喊助威,明军金汁泼下来时,他及时躲开,明军火铳响起时,他已经躲到了壕沟后面。 主子们当然不会因为几个包衣阿哈的性命,而放弃杀伤明军火铳手的大好机会。 回应曹忠清的,是一波更密集的箭雨。 烟雾散去,幸存的包衣奴才们来不及庆幸,一桶桶桐油从墩堡上倾泻而下,下面的包衣无处躲闪,头上身上都被浇满桐油。 费英武和那巴牙剌相互看了眼,两个女真人脸色铁青,大汗当初攻打清河,也没见明军抵抗如此顽强。 火把从垛口扔下,城下顿时化作一片火海,包衣奴才像闯入火堆的老鼠,四处乱窜,很多人全身被火焰包裹,后脑勺上金钱鼠尾辫吐着火舌,看起来颇为恐怖。 一些慌不择路的包衣阿哈,情急之下,掉头冲向壕沟后督战的真夷甲兵,旋即被他们的主子用重刀长枪杀死。 费英武咬牙切齿,刚才这番火攻,包衣至少又伤亡过一百多人,连攻城的云梯和盾车都被明军烧毁,周围可以砍伐的树木都被明军砍光了,想要再次组织这样的进攻,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幸存的包衣被眼前这地狱般的场景吓住,发疯似的往后逃去,他们中大多数还没逃回便被主子被射杀。 曹忠清越过熊熊燃烧的盾车,怒不可遏望向墩台上的明军,大声喊叫: “主子,放箭!射死这些明狗!” 片刻之后,箭雨再次覆盖明军墩台,三轮箭雨过后,墩台上明军火铳手几乎全部被射死,有些人身上被插满十几支箭羽,顶死在垛口上。 在二贝勒阿敏的催促下,佛朗机炮终于来了。 曹忠清和一百多个幸存包衣,推着十二门弗朗机炮,缓缓向靖安堡推进。 包衣不停将挡在前面的尸体挪开,为火炮前行扫清障碍。 “等会儿开炮,打死你们这南蛮子!” 顺着曹忠清位置朝前方望去,可以看见墩台上残存的明军铳手正在填装火铳,还有些中箭受伤的辽民壮丁在地上乱爬,隐约能听见他们惨叫。 曹忠清顾不得擦掉额头汗珠,对城头那些辽民恶狠狠道: “吃里扒外的东西,不帮着打南蛮子,还要和大金为敌,老子等会轰死你们!” 曹忠清说罢,转身对身边几个推炮的包衣吼道: “你们几个懒狗,快些推!耽误了主子大事,老子剐了你!” 那几个包衣抬头瞪曹忠清一眼,其中一个身材粗壮的,索性将手从炮车上挪开,走到曹忠清面前,和他对视,脸上横肉微微抖动。 “怎的?老子说错了?” 曹忠清猛地拔出顺刀,等那包衣再上前一步,便要结果他性命。 这时候,后阵上来一名镶蓝旗马兵,他本是塘马,要给主子传递军情,见这两个包衣不好好干活,打马过来,挥鞭狠狠打在曹忠清脸上: “狗奴才,再敢偷懒,老子把你剁了喂狗!” 曹忠清突然被主子打了一鞭子,心里颇为委屈,只是抱着脸,脸上赔笑。 正在这时,前面一架弗朗机炮已经就位,越过壕沟,来到距离墩台不足三百步的位置。 一队明军投降炮手组成的后金炮兵,从后阵匆匆赶来,在弗朗机炮前一阵比比划划,最后炮手点燃了引线。 轰隆一声巨响,墩台像是被巨人撞了一下,以肉眼可见的幅度摇晃起来,墩台箭楼上幸存的明军,如落叶般纷纷坠落。 接着,其他几门佛朗机也相继响起,木制箭楼被炮弹打的噼里啪啦,木屑横飞,那些一时未死的明军被迸飞的木屑击中,全身如同刺猬,在地上痛苦的挣扎扭动。 几个顽抗的明军,终于精神崩溃,丢下鸟铳、弓箭,直接从箭楼上跳下去,摔断双腿,在地上哀嚎。 前排包衣兵如同打了鸡血般,抬起地上还没有燃烧的云梯,直接搭在箭楼上,三步两步便爬了上去,他们挥舞重刀长枪,在砖石瓦砾间走动,将那些没有死透的明军全部砍死。 一队包衣从城墙下攀援而下,从里面将吊桥放下。 费英武望着墩台上升起的镶蓝旗大旗,扬鞭指向西北,对他身后的六千真夷战兵,命令道: “进城!大汗有令,鸡犬不留!” 第048章 钦差来了 开原,总兵府。 守备大人刘招孙神色平静,立于门口朝北方眺望,一副悲天悯人模样,他知道靖安堡坚持不了多久,此刻正担心朝鲜猛将金应河是死是活。 经略大人杨镐坐在梨木圈椅上,他仍是一脸颓废模样,长满褶皱的老脸不时微微颤抖,如秋风之落叶。 杨大人被“礼送”出沈阳后,便病了一场,听言官们开始了新一轮的弹劾,他忧心匆匆,身体每况愈下,估计要领先万历一步,步入极乐了。 经略大人旁边,依次站着总兵马林、参将喻成名、游击史凤鸣、千总秦建勋等人,武将们脸上都有些焦虑,再无几日前的那种建功立业的豪迈。 几位明国将官经过一番谈论,综合目前得到的各种情报,认定开原北门会是这次建奴主攻所在的方向。 开原北门周边地势平坦,视野开阔,便于步兵展开,这段护城河较浅,城墙也残破不堪,建奴细作应该已经将这些情况禀告给四大贝勒。 此外北门周围遍布树林,便于攻方制造盾车、云梯等攻城器具。 开原城周边树林都得到了保留,刘招孙没有执行彻底的坚壁清野政策,他想要给后金兵造成一种开原仓促应战的错觉。 开原城最艰巨最危险的防御任务自然落在了刘招孙身上。 刘招孙这次放弃了野战,他现在手中兵力有限,南兵加上白杆兵,只有七八千人,而且这些人中间很多都是新兵,他不敢轻易冒险。 北门周围正在修筑土墙壕沟据马等工事,参将大人计划借助工事,给四大贝勒多多放血。 这种类似于后世一战的防御体系(没有铁丝网),在实战中,将会给攻方造成恐怖的杀伤。 当然,这需要守方具备坚定的战斗意志才能实现。 酒鬼贺世贤负责守卫开原东门,东门凶险与北门不相上下,不过贺总兵四处扬言,此战他要生擒代善黄台吉,把代善的脑袋砍下来当夜壶,给杜总报仇。 当然,他也有自己的小九九,他知道刘招孙战力强盛,想要借势升为辽东总兵,接替李如柏的位置。 这位平日酗酒成性的军头,打起鞑子来一点也不含糊。 贺世贤也有狂傲的资本,他麾下有一千家丁,每人双饷,所以各人悍不畏死,战力与建奴白甲兵不相上下,此外他还有三千多名战兵,因为粮饷充足,也比普通明军更强一些。 开原东门直面建奴,城墙基本完好,护城河刚刚疏浚,城门两百多步外便是个小山岗,名叫虎头坡,这种地形不利于攻方兵力展开。 贺世贤派一千战兵占据虎头坡,防止建奴居高临下设计,不过这个时代的火炮精度感人,即便是建奴占据此地,也很难实现对东门全面压制。 喻成名、史凤鸣两人分别镇守西、南二门,两人麾下共计有八千辽兵,其中三成都是马兵。 开原西、南两门面朝辽沈,地势平坦,利于敌我双方大股骑兵集结,几位将官中,也只有喻、史两人有大批骑兵,所以他们便守卫这里。 开原西南毗邻蒙古瑷兔、苏不地部落,这两个墙头草已经倒向后金,必须予以防范,所以喻成名早早派出五百马兵,在开原南部游弋哨探,几日之后,这支哨马竟然有了重大发现,这是后话。 除此之外,还有两千辽东新军作为后背力量,在开原城中游弋,负责清查奸细,关键时刻对各门守军进行支援。 马林坐镇开原总兵府指挥,当然这只是名义上的,此刻开原城实际指挥权交由守备刘招孙,几位军头都没有异议,毕竟刘招孙杀建奴最多,而且这次又主动充当炮灰角色。 三月二十日,据夜不收回报,后金军辰时攻打靖安堡,镶蓝旗全部出动,正蓝旗、正黄旗、正白旗各有一部参加,四旗兵力接近两万人。 此外,辽镇骑兵哨探得知,开原周边的蒙古苏不地、瑷兔截断了开原与辽沈之间驿道。 刘招孙推测蒙古人得到了努尔哈赤某种承诺,才敢如此咄咄逼人。 两个遍体鳞伤的马兵从靖安堡回来,向众位上官讲述了靖安堡失陷的经过。 后金军用难民填壕后,真夷战兵用重弓对墩台箭楼上的明军弓手对射,在遭到明军反击后,建奴又从后阵调来十二门弗朗机炮,在弓手掩护下,弗朗机炮抵近距离箭楼不足两百步的位置,将城墙上还在从里面射箭的箭楼全部摧毁,包衣在瓦砾灰尘中登上墩台,很快从里面打开了堡门。 失去城墙庇护的明军没有放弃,手持长刀长枪的宣大兵、浙兵,在靖安堡东西大街上,和蜂拥上前的镶蓝旗战兵进行血腥搏杀。 冲入镶蓝旗阵中的宣大兵全部战死,幸存的浙兵再次结成鸳鸯阵,挡住对面两个牛录(600人)后金兵进攻。 他们扼守靖安堡东西大街,在街上修筑了街垒,将蜂拥上前的后金兵死死挡在墩堡外面。 由于缺乏火器,浙兵只能用弓箭射击,箭支用完后,他们再次举起了长枪。 对面镶蓝旗真夷不敢肉搏,上次浑江之战,他们遇到的也是这样一支死战不退的长枪兵,面对这支冷血无情,战斗起来如同木偶的明军长枪兵,恐怖的回忆涌上各位真夷战甲心头。 最后,镶蓝旗从后阵拉来十几门佛朗机炮,包衣们将火炮推到明军阵前,十几门佛朗机炮口对向最后一百名结阵顽抗的长枪兵,在闷雷般的炮声中,长牌、镋钯、长枪、狼铣,以及浙兵的身体,全都碎成了片······ 大家从这两名马兵口中得知,铁岭副将李克泰壮烈战死,临死前点燃了仓库中桐油,一队冲上来想要活捉他的镶蓝旗真夷,陪李副将一起被大火吞没。 朝鲜副将金应河下落不明,马兵只知道屯堡陷落后,他率领残余弓手突围而去,不知所踪。 至于镶蓝旗损失了多少人马,没人说得清。 后金作战极重视己方尸体,军律规定,战兵运送同伴尸体回家,便可得到死者名下一半的财产。 这也是后来明金(清)战争中,明金(清)之间战损比惊人,后金兵往往大胜,将己方尸体运回,给人造成一种伤亡极低的错觉。 杨镐抬头望众人,目光落在马林身上,马总兵作为这次开原之战的组织者,也是名义上的统帅,虽说上次在萨尔浒,马总兵坑了经略大人一把,不过现在杨镐对他还是颇为信任。 马林对后金军的印象,一直停留在萨尔浒战场上。 杀之不绝的建奴死兵,如波浪般前赴后继冲击大阵,直至己方崩溃。 “经略大人,李克泰乃辽东老将,这次带去的三千明军,大部为宣大精锐,竟然只抵挡了半天!莫非墩堡内还有细作?” 从萨尔浒到靖安堡,接连两次惨败,让总兵马林备受打击,往日的风度儒雅早已不见,他呆呆望向杨镐,有些语无伦次道。 杨镐望他一眼,感觉自己这次又要被这位纸上谈兵的马总兵坑死,他现在对自己仕途已经不抱希望,皇上承诺的粮饷迟迟没有运来,看来在朝廷眼中,他现在已经成了颗弃子。 “建奴八旗来了四旗,兵力比打杜松时还要多,看来奴酋对开原是势在必得,你们这些后生,也要和老夫一块死在这里喽!可惜啦!” 马林摇头晃脑,喻成名、史凤鸣两人相互看了眼,默默摇头,作为辽兵,他们曾经常年与女真作战,从来都没怂过,当然都是在李成梁生前。 短短几年时间,曾经被吊打的建州女真部,转眼就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天下强军。 这让曾经和建奴交手,感觉不过如此的辽镇将领有些莫名其妙。 听经略大人说出这样的丧气话,两人心中自然不服,虽说文贵武贱,然而杨镐在大家眼中已是将死之人,武将自然不把他放在眼里,喻成名忿忿不平道: “末将与喻参将,同为辽人,萨尔浒战后,关中百姓说辽人投降建奴,坑害南兵,别人管不了,我史凤鸣,绝不会投降鞑子,也绝不做奴才!大不了在开原战死!让天下知道,辽镇不是无人!” “鞑子侥幸占了靖安堡,若给李克泰多派发些弗朗机,再让他坚守三日,也不在话下!” 杨镐冷冷发笑,剧烈咳嗽了一阵,才对众人道: “火药不够,开原城中,火药只够使用五日,你若给了靖安堡,三日之后,鞑子继续攻城,你用石头开炮?” 万历中期后,辽东便疏于战备,李成梁年年向朝廷报捷,女真却越来越强大。 辽镇好像从来没有想和建州女真见真章的准备,所以这武备,能省则省,敷衍了事,也不知道朝廷每年下发用于购置火药的银子最后都到了哪里。 萨尔浒战后,杨镐大人想起去武库盘点一下他的家当,结果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沈阳城中囤积的火药不过才五千斤,兵器铠甲弓矢和账簿上严重不符,要知道,整个辽东的武备大半都在沈阳城中。 火药都没有,怎么打仗? 他连忙向京师求援,不过塘报还没发出去,萨尔浒便已惨败,后面便不了了之了。 当时兵部坚持认为,奴贼不具备攻打辽沈的能力,所以让经略大人稍安勿躁,不可草木皆兵。 而且朝廷精力有限,还是当以筹集辽镇粮饷为要。 说的通俗一点,火药这东西不便流通,还是发银子和粮食比较好,大家也容易分钱不是? 刘招孙与辽镇关系恶化后,五千斤火药更是一斤一两也不会出沈阳。 沈阳如此,开原就更不用说了,刘招孙前几日亲自查验武备,发现城中可用的火药不过堪堪两千斤。 这点储量,实在是太少,也就是两千名火铳手一场战斗所消耗的火药数量。 还不要说开原城楼上安置有六十多门弗朗机,这些火炮都需要使用火药。 兵凶战危,战备匮乏,单凭一腔热血是挡不住数万后金军的。 听经略大人一番长篇大论,讲述辽镇军事之艰难,听闻开原火药只有两千斤,几位将官忍不住唉声叹气。 这些将领选择和鞑子拼杀到底,选择死在开原。 现在看来,这样的选择好像意义不大,甚至无法给后金兵造成重大杀伤。 如果阿敏坚持使用弗朗机持续轰击城墙,明军又能运用什么力量进行还击呢? 史凤鸣是土生土长的辽镇将官,现任铁岭游击,听了杨镐一番分析,微微叹道: “建奴麾下的炮手都是龚遂念部下,他们操作火炮颇为熟练,当初在萨尔浒,咱们北路军的盾阵便是被这些火炮击穿的,” 身材高大雄壮的史凤明鸣回忆起萨尔浒之战,他脸色惨白,发自内心的恐惧涌上这个辽镇将领心头。 在尚间崖,他曾亲眼目睹马林部两万人马与正红旗对峙,巴牙剌用重刀架在被俘杜松炮兵脖子上,逼着他们向明军大阵开炮。 炮弹落在宣大兵长刀兵人群中,溅起阵阵血雾,一轮炮击后,士气如虹的明军便土崩瓦解,争先逃命,被从高处冲下来的真夷甲兵随意砍杀······ 厅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众将脸上都是死气沉沉,士气军心低迷到了极点。 刘招孙望着身边的乔一琦,示意他先说两句什么,乔一琦却只是摇头,显然他对明军的困境也是无解。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不能后金军来攻,开原明军自己便已经败了。 想到这里,刘招孙咬咬牙,决定把自己的作战计划全部说出来,好歹给这些将领们一点信心,否则这仗还怎么打下去? 他刚准备开口说话,在厅外等候的裴大虎忽然急急忙忙冲进来,大声道: “经略大人!总兵大人!守备大人!钦差到了,” 厅内众将都是面面相觑,杨镐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枯树枝一样的手指在梨花木上乱扣,不知经略大人此刻是高兴还是恐惧。 马林浑浊的眼神中闪过一抹亮色,抬头意味深长的看向刘招孙,周围其他将领也纷纷朝刘招孙看来,大家都知道,这道圣旨肯定和年轻的守备大人有关。 杨镐连忙吩咐众将整理军容,将锁子甲棉甲收拾干净一些,又让几个家丁准备一个香案,做好迎接钦差的准备。 一众武夫立即忙碌起来,他们中除了马总兵,其他各人都是第一次见钦差,紧张之中不免又有几分好奇。 刘招孙收拾好鸳鸯战袄,用红色的袖子使劲抹了下脸,脸上的血污稍稍变淡了一些,血迹是几个后金奸细留下的,这几日刘招孙不仅忙着指挥布置城防,还天天带着家丁,在城中捉拿奸细,已经杀了十几个包衣了。 他还想询问下那公公是谁,裴大虎便已经出去了迎接了。 杨镐胡须微微抖动,闭着眼睛不知道在默念什么。 刘招孙却显得云淡风轻,甚至忍不住哼起了一支穿越前经常哼唱的小曲。 这些天,他心里那块石头终于落下,看来上次击溃镶蓝旗的军功已经落实了。 朝廷终于想起了立功的小把总,老皇帝亲自安排太监到辽东来宣旨,这让刘招孙感觉有点受宠若惊。 不知给自己封个什么官,该不会真是个守备吧。 话说这钦差胆子也够肥,眼下建奴即将攻打开原,奴贼奸细遍布辽沈之前,谣言满天飞,各种版本都有,最夸张的是,后金已经联合倭国,海陆并进,灭掉大明后,双方以长江为界,划分大明。 辽东人心惶惶,这种时候,还有人敢往北边走,来开原验功宣旨,想必也非等闲之辈。 刘招孙心里胡思乱想时,门吱呀声响,面目狰狞的裴大虎努力挤出笑容,龇着牙恭请钦差进来。 一名戴着乌纱的中年宦官,信步走进客厅,他脚步如飞,不像寻常宦官那般软弱。 他目光锐利,冷冷扫了厅内众将,最后目光落在圈椅上的杨镐身上,瞥见经略大人腿脚好像有些残疾,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杨大人近来安好?皇上可挂念大人的紧啊!” 他上前两步,快步走到杨镐身前,杨镐知道这个公公必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自己现在决不能轻易招惹。 “只是偶然风寒,谢谢公公挂念,” 那太监也不会杨镐废话,转身望向身材高大,面目俊朗的刘招孙,笑吟吟道: “这位便是刘綎义子,斩杀建奴的刘招孙吧!”、 刘招孙刚准备开口,却听那太监接着道: “你部斩获的奴贼首级,兵部检查过了,全部是真夷首级!刘把总,你为大明立下如此功勋,皇上让咱家好好犒赏你!” 被人叫了半个月的守备大人,突然被叫回把总,他有些不适应,不过还是和颜悦色,恭恭敬敬看那太监一眼,和和气气道: “皇恩浩荡,末将定将努力杀贼,不负皇恩,不知天使如何称呼?” 太监神色不变,目光凝聚,静静的望向刘招孙,一边微微点头,一边对身后小太监低声说些什么。 却听那太监上前两步,盯着刘招孙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搞得刘招孙一个大男人,竟有些害羞了。 “自古英雄出少年,你把总,你貌也太奇伟雄壮!······比那啥京城四少,俊多了!咱家名叫魏忠贤,刚从惜薪司上来的!咱家还是先宣旨吧!” 第049章 俺也一样 身形精瘦的魏忠贤在一众武夫面前站定,气场不落下风,一看就是练家子。 临时收拾出来的香案朝向南方,那是皇帝的方向,三柱熏香燃起袅袅烟雾。 官位最高的经略大人杨镐,在两名家丁搀扶下,步履蹒跚,跪下磕了五个响头。 魏忠贤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他虽不是掌印太监,却代表皇权,自然尊贵。 众将跪倒在地,对着香案磕头四次,在大家充满期待的眼神中,魏公公缓缓展开圣旨。 圣旨宽约两尺,长三尺有余, 两朵祥云图案下,便是圣旨正文,金文镶刻的“奉天敕命”字样,气势不凡。 魏忠贤目光扫过众人,大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奴贼衅起,三载有余,辽东披难,朕心凄焉。东师失利,朕心恸焉。辽事既经多官议定总兵官,依议命李如桢往代,李如柏撤回候勘,从重发落!着前巡抚熊廷弼携重兵厚饷,赴辽督师。原经略杨镐,坐镇失宜,本当逮拿!然虏情正急,备御无人,且其麾下刘招孙者,率南兵夜袭建奴,击溃镶蓝旗兵马,阵斩奴酋阿敏,于浑江一鼓击灭之,斩首一千五百并擒牛录额真三人,力挽辽东于既倒。经略杨镐,运筹有功,东事平息,准其告老,辽事由熊廷弼全权统筹。乔一琦、康应乾监军得力,回京另有赏赐。” 魏忠贤读到这里,停顿片刻,抬头四处张望,不知是否在找康应乾。 刘招孙伏下身子,心里暗道: 原来这魏公公识字的,之前读过的野史都是扯淡,把九千岁黑成了煤炭,说人家目不识丁。 “浑江之战,乃奴酋逆起以来,未有之大捷。今查刘招孙,少年英姿,容貌奇伟,习羽交驰,披肝沥胆。扬旆卫青龙城之战,奏班超定远之功!率三万虎贲归沈,振奋人心。辽中豪杰,皆云集响应,赢粮景从,奇功卓绝,朕心甚慰。擢升刘招孙为开原参将,署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授上护军勋级,查得刘招孙正妻杨青儿贤良淑德,授诰命夫人,并发内帑金八千犒军,钦此。” 刘招孙心中大喜,没想到竟能连升四级,直接升为参将,杨青儿也成了诰命夫人。 距离自己建功立业的梦想,又近了一步。 等等,万历怎么知道自己成亲,锦衣卫情报能力太强了吧。 八千两银子只是杯水车薪,不过对万历来说却是下了血本。 朝廷态度很明确,就是要刘招孙做一把利剑,深深刺入辽东,制衡渐行渐远的辽镇。 杨镐的老命终究是保住了,或许以后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只是熊廷弼马上就要来了,不知道能自己不能和他搞好关系。 听说此人脾气火爆,杀参将跟杀鸡似得。 杨镐、刘招孙带领大家领旨谢恩: “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众武将又磕了几个头,终于站起身。 杨镐眼前一黑,昏了过去,这几天折腾下来,老头子的精力已经到了极限。 众人连忙上前,又是掐人中,又是喝茶,杨镐被折腾了好久,才清醒过来,对魏忠贤拱拱手。 魏忠贤叹息一声,让家丁带杨大人下去歇息。 魏忠贤脸上露出笑容,将圣旨递到刘招孙手中。 刘招孙诚惶诚恐,接过圣旨,向乔一琦使眼色,乔一琦知道又要找他借钱。 刘招孙已经借了他七八千银子,说等以后飞黄腾达,加倍还给乔公子。 即便乔家是江南豪族,也不能这样糟践银子啊。 “这是最后一次!” 乔一琦低声骂了句,转身回到厢房,翻箱倒柜找银子。 魏忠贤宣旨完毕,抬头望向众将,对刘招孙拱了拱手,笑道: “刘参将,恭喜恭喜,听说皇上知道你大胜后,龙颜大悦,多年的痛风之疾都好了·····开原险恶,兵凶战危,将军保重,咱家这差事也完了,后会有期!” 从沈阳出发时,参将丁碧力劝魏忠贤不要去开原,说是开原危急,建奴逼近,南兵和辽兵还在火并。 魏忠贤却是不惧,他进宫前便是蓟州游手,也干过打行,打打杀杀见得多了。 搁在十几年前,来辽东办事是肥差,高淮当年在沈阳税监督,不知捞了多少银子。 如今,建奴起来了,辽镇不听话了,太监们的好日子都过去了。 辽东形势凶险,魏公公是心知肚明的。 为了出头,只有豁出性命赌一赌的,毕竟这不是他第一次豪赌。 当年,魏忠贤还不叫魏忠贤,而是李进忠。 因为赌钱欠债被债主追急了,老李一咬牙,咔嚓一刀,就把自己给阉了,从此做了太监。 虽说有明一代,主动阉割进宫的人不在少数,但像李进忠这样,一把年纪还要立志入宫的,却是罕见。 他好不容易爬到司礼监。 上面交待的差事,别人不敢接的,他接,别人不愿干的,他干。 用性命做赌注,输了,不过烂命一条;赢了,便是权倾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辽东正是魏忠贤的新赌局。 “刘参将,咱家看你有几分眼缘,若是以后到京师,咱们定要好好聚聚!” 刘招孙哪里肯让魏忠贤就这样离开,连忙道: “公公为皇上操劳,刘某虽是一介武夫,不过这忠君爱国之心,却是有的,公公在辽东多待些时日,回去好好伺候皇上,我让人陪你去辽阳转转看看······” 辽东凶险,魏忠贤虽欣赏刘招孙,却犯不着留在这里殉难。 “刘参将不必担心,熊廷弼已在来辽东路上,将军当勠力杀敌,时候不早,咱家这便回京师向皇上复命!” 刘招孙不再挽留,亲自送魏忠贤出城。 刀剑无眼,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刚刚软禁了个监军,现在又死个太监,自己在辽东就混不下去了。 更重要的是,这个被清流骂成是十恶不赦、超级变态的九千岁,好像也没那么恐怖。 一番接触下来,感觉此人和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甚至还颇为亲和。 莫非是因为魏忠贤现在还不是九千岁? 又或者是自己颜值爆表,这个变态阉人有什么非分之想? 半个时辰后,开原南门。 众人骑马出了开原城。 一路所见,数万军民忙碌不停,辅兵和辽民像蚂蚁似得在城门之间穿梭不停。 他们将柴草、粮食运往城内,将做好的拒马抬到城外,在道路上挖掘陷阱,铺设铁蒺藜。 魏忠贤忧心匆匆,忍不住问刘招孙道: “刘参将,这开原城,有几分把握守住?” 刘招孙正在大声呵斥一名辅兵,让他把地雷炮埋的再深些。忽然听到魏忠贤问话,连忙换成微笑,拱手毕恭毕敬道: “回公公,眼下这开原城,有辽兵一万二千,南兵七千,川兵一千,另有末将新近训练的南兵五千,可战之兵共有两万二千五千人,另有辽东义民两万,可充当辅兵。至于有几分胜算,末将以为,当有五成胜算,如有援军及时来援,粮饷充裕,当有八成了····” 魏忠贤策马走过吊桥,两边辅兵热火朝天挖壕沟,一队辽兵正在城头架设弗朗机炮。 “还有新近训练南兵?刘参将,你在辽东,如何能招募南兵?还有你不过区区把总,兵额数百,为何能招募这么多兵士?” 刘招孙早料到朝廷会追究这些,连忙解释道: “回公公,那些都是辽中义民,他们家人都被鞑子杀了,无处可走,末将不收留他们,他们便是一死。末将也是无奈,所以用戚少保练兵之法,将他们编练成军,想着有朝一日给他们报仇,至于那些义民,他们也与建奴有着血海深仇,都是自愿杀敌,末将本想奏明上官,再拨发一些粮饷下来,奈何经略大人病重,奴贼逼近,情急之下,只有·····” 魏忠贤哈哈大笑,挥手打断道: “刘参将你不必解释了,咱家都明白,皇上说了,让你等好好杀敌。” “既然辽民报国心切,民心可用,不可寒了义民之心,咱家回去会如实向兵部禀明情况,想来圣上和几位阁臣也不会责备你的,至于粮饷嘛,还是要听朝中大臣们怎么说,几百万两银子的事,咱家做不得主的。” 刘招孙听这话分明是话里有话,沉默不语,众人小心穿过密密麻麻的据马壕沟,又走了一段路程,终于离开了武装到牙齿的开原城。 刘招孙朝家丁挥挥手,章麻子打马上来,从怀中掏出包金子递给他。 刘招孙见四周无人,从马背上取出两个小袋,策马来到魏忠贤面前。 “刘某一介武人,这次侥幸得了些军功,得蒙圣上眷顾,可惜不能进京侍奉,公公夙兴夜寐,照顾圣上起居,可是辛苦劳累的紧,这些银两,东珠和高丽参,都是末将对皇上的拳拳之心,请公公务必收下,替末将报答皇恩,再操劳辛苦些。” 魏忠贤望着沉甸甸的银子,又瞟了眼东珠和人参,眼神有些发直。 他在心里迅速估计分量,金子上百两,东珠成色差的能值几百两,至于高丽参,更是无价。 他假装推辞了一番,连忙将三个袋子都收下,装在事先准备好的大袋子里,压得胯下那匹马来回踱步。 刘招孙招招手,裴大虎又牵来一匹河西马。 只见膘肥身健,毛色油亮,不住的打着响鼻。 魏忠贤张大嘴巴,啧啧称奇,他在京师好多年,从没见过这样的良马。 “此去京师,路途辛苦,末将军务在身,不能亲自送公公回京,这匹河西宝马,赠予公公,万一路上遇险,可保万全!” 魏忠贤抬头望着河西马,回头看了看银子和高丽参,嘴巴已合不拢,对着刘招孙一直笑。 魏公公头上还有几个大太监,他只是司礼监最末的那个,手上没什么权力。 没想到,素未蒙面,便能得到刘招孙如此厚待。 “将军豪爽!咱家甚是感动,实不相瞒,这些年在宫中,世态炎凉经历的多了,原以为将军是个寻常武夫,没想到是如此重情义的汉子!” 魏公公还没说完,家丁章麻子在前面大喊: “大人小心!有奴贼!” 嗖嗖两支轻箭落在刘招孙脚下。 刘招孙抽出顺刀,护在魏忠贤前面,大声道: “过来保护公公!” 刚刚说完,迎面又飞来一支轻箭,直直向魏忠贤面门射去,刘招孙举起手臂,当啷声响,铁护手挡住箭簇。 魏忠贤呆呆的望着刘招孙,没想到此人竟为自己挡箭。 此时裴大虎纵马回来,看刘招孙手臂上插着箭羽,大吃一惊。 刘招孙将箭杆折断,不以为然道: “有锁子甲防护,不碍事,奴贼有几人?” “回大人,两个巴牙剌,马都在远处拴着,步行来大营哨探,章麻子追上他们了!” 巴牙剌来了,看来后金主力不远了,他转身对魏忠贤道: “公公在此等候,有家丁保护,当可无事,我去杀了这两个建奴!胆敢刺探大军军情,断不可让他们活着回去!” 魏忠贤推开裴大虎,拍拍胸膛,从马背上拔出顺刀,大声道: “咱家做过打行,擅长近战格杀,手里也是沾过血的!你们才三个人,挡不住他们的,今日,咱家便帮将军去杀鞑子!” 刘招孙呆呆的望着眼前这个身材精瘦的九千岁,努力想象他冲锋陷阵,和建奴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画面,不觉恍如梦中。 这种情况下,当然不能驳了公公的面子。 他只得硬着头皮,带魏忠贤往前冲。 两个小太监留在原地看马匹和行李,刘招孙、魏忠贤、裴大虎三人,纵马朝北追去。 很快,章麻子和两个巴牙剌的身影便出现在三人眼前。 两个巴牙喇本是镶蓝旗哨马,昨日在开原周围进行哨探,今天准备回去禀告军情,忽然发现从城里出来一队人马,其中还有个大官,他们想着,如果能顺便斩杀这明国大官,回去必然得到主子重赏,还会夸他们哨探有功。 没想到这队明军都是硬茬子,不好对付。 听到身后越越来越多蹄声,巴牙剌知道逃脱不掉,便决定和明军拼了。 他们忽然转身,举起短弩射向追在前面的明军马兵。 章麻子本想生擒巴牙剌,所以一直没下狠手,忽然见到弩箭射来,急忙躲闪,胯下战马受了一惊,前蹄高高扬起,将骑手摔落。 一名巴牙剌快步上前,抡起重刀,用足全身力气,对着还没起来的章麻子猛砍下去。 章麻子举起顺刀格挡,咣当声响,顺刀被蹦出好几个缺口,章麻子感觉自己虎口被震得发麻,半个胳膊抬不起来。 他挣扎着翻身站起,那把重刀又迎头劈来,他急忙退后,掏出折叠短弩射去,巴牙剌举起重刀,挡住飞来的短箭,吼叫着朝这边冲来。 忽然隆隆蹄声,章麻子感觉头顶那把重刀被什么兵刃挡住,兵刃交锋,发出刺耳的嘎嘎声。 巴牙剌后退两步,愤怒的注视着冲来的马兵。 一个尖细阴冷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 “奴贼,竟能挡得住咱家的快刀!” 巴牙剌望着半人半妖的魏忠贤,惊恐交加,他刚才那一击已是用尽全力,没想到这人妖骑在马上还能挡住。 看来这大明真是卧虎藏龙啊。 来不及继续感慨,一位明军将领挥舞长刀从后面赶来,胯下战马如风驰电掣,速度快到不能看清他的身影,他连忙举起重刀挡在脖颈前面。 刘招孙手起刀落,寒光闪过,巴牙剌手中重刀像被铁锤击中一般,震碎成两截,长刀余威不减,斩向对方脖颈。 巴牙剌脑袋高高飞起,落到十几步外,无头的尸首兀自往前冲了两步,堪堪倒在上面。 “好硬的功夫!” 魏忠贤翻身下马,由衷称赞。 刘招孙拱拱手,微微笑道: “公公宝刀未老,这身功夫,在东厂镇抚司,也是无敌了!” 说话之间,裴大虎拎着另一个巴牙剌人头,策马来到众人身前。 魏忠贤望着两颗血淋淋的建奴人头,又看看刘招孙身上溅落的人血,心中颇为激动,一把抓住他双手。 “不知怎的,咱家与刘参将一见如故,像是有过命的交情,原以为你只是蜡枪头,和李如柏他们一路货,没想到首级是真的!” “你率孤军坚守开原,忠心报国,义薄云天,当是关公岳武穆一样的人物!今日赠咱家金子,宝马,刚才还以身护箭,并肩杀贼!仁义礼智信都有了,司礼监、东厂最敬重岳飞,咱家虽不是男儿大丈夫,生平最仰慕英雄豪杰!若刘兄弟不弃,我们就在此地结拜!结拜为异姓兄弟!” 刘招孙一脸黑人问号,没想到魏忠贤口才如此了得,果然是读过书的。 认识不到一天,竟然要和自己结拜,原来九千岁也是这样的性情中人。 难道这死太监不该是个冷冰冰的政治动物吗? 难道这死太监不该是个杀人为乐残害清流的超级大变态吗? 想了一会儿,看来还是自己穿越前思想狭隘,被几页历史书蒙蔽,把问题想的太简单了。 抛开魏忠贤这个身份,抛开政治投机,抱大腿之类的目的不说。 就自己眼前所见,这位打行出身,敢作敢为的好汉,不,是人妖,也是可以交作朋友的。 当然,你懂的,不是那种朋友。 刘招孙双目含泪,紧紧握住魏忠贤双手。 “俺也一样!” 说罢又觉得有些不妥,自己毕竟不是张飞,还是要有文化一些才好,于是补充道: “听闻魏公公出生蓟州,正是燕赵之地,所谓燕赵多感慨悲歌之士,刘某与公公虽是初识,却感公公浩然正气,不似寻常宦官,如能与公公结拜,也是刘某之幸!” 这个时代的人们普遍信奉鬼神之说,相信各种因果报应,人们相信盟约不仅具备法律效应,而且生效之后便会受到神明监督。 所以,一般人没啥事,不会随便起誓,因为若是违反誓言,下场会很惨的。 在家丁与太监见证下,两人跪倒在地。 巴牙剌的血被盛进椰瓢,两人各喝了一口,然后仰天大笑,算是笑谈渴饮匈奴血。 喝完血,两人面朝南方,折箭起了个很重的誓: “今我刘招孙、魏忠贤结义兄弟,死生相托,吉凶相救,福祸相共,患难相依!外人乱我兄弟者,杀!!兄弟乱我兄弟者,杀!!!我二人今生与建奴不共戴天,有违誓言,天诛地灭!” 第050章 开原之战(一) “刘招孙,开原怎么守?” “死守。” “粮草只够大军七日之用,七日后,我们吃什么?” “吃屎。” “你和魏忠贤拜了把子?让他劝皇帝给咱们多运些弗朗机·····” “做梦。” 万历四十七年三月二十三日,夜,开原城头。 参将大人刘招孙望着城周已经成型的防御体系,回头对乔一琦呵呵傻笑。 监军大人恼羞成怒,他总觉得刘招孙在瞒他什么,问了半天,却是一问三不知,他恨不能拔出尚方宝剑斩了这武夫。 乔一琦瞪着牛眼望向刘招孙,过了很久,觉得无话可说,于是拂袖而去,找茅元仪研究红夷大炮去了。 眼下开原城离不开这武夫。 魏忠贤马不停蹄赶回京师,不是因为怕建奴,他要赶紧回去给兄弟筹集粮饷。 大明九边都缺饷,总兵老爷们天天向皇帝哭穷,变着法向朝廷要钱。 魏忠贤只有一个拜把子兄弟,他现在虽然没有能力搞钱,不过给万历皇帝吹吹风的机会还是有的,而且很多。 刘招孙想起还在寻觅北斋的小弟沈炼,顺带让大哥回去后留心下这个小弟,公公若是觉得人还行,便可稍微提拔一下。 九千岁若能像历史中那样顺利成为九千岁,沈炼在镇抚司的日子会好过很多,他至少能混成个千户,以后掌控东厂,也不是不可能。 星垂原野,月笼西沙,大地如幽冥异界。 天际之处,正红、正白、正蓝、镶蓝四旗燃起了营火,如赤色浪花,一点点侵蚀辽东原野,侵蚀人心。 “尘归尘,土归土,四大贝勒,明日,咱们就要见真章了。” ~~~~~~~~~ 万历四十七年三月二十四日。 比历史上早了三个月,后金大军狂飙突进,出现在松辽平原上,镶蓝旗将开原城周围屯堡全部拔除后,联合正红、正白、正蓝三旗,连同包衣、蒙古部落,共计两万三千人,开始对开原城发动进攻。 阿敏统率镶蓝旗主力共计八千人马,作为此战主力,负责攻击开原北门。 代善麾下正红旗四千真夷战兵作为预备队,在开原城北列阵,并在镶蓝旗身后督阵。 黄台吉与莽古尔泰所部各五千人马,负责攻击开原东西两门,掩护大军左右两翼,并对可能出现的援军进行戒备。 东、西、北三门皆有后金大军,南门没有布置大军,只让蒙古骑兵一部潜伏于城南树林,围三缺一,若是明军从南门出逃,便让蒙古人从后面追击,咬住明军不放,等四路大军合围上来,予以歼灭。不过四位贝勒都认为,刘招孙这次不会轻易逃走,至少会和后金军打上几个来回。所以围三阙一只是攻城的后手,作用也不是很大。 四旗都加强了哨骑,他们骑兵的力量,远在开原守军之上。 攻城还没开始,明军在开原周边的斥候线便全部被后金军切断,派出去的夜不收基本都是有去无回,刘招孙不愿意白白浪费精锐,果断放弃了和后金军的斥候战。 二十四日清晨,最后两个返回的夜不收禀告,他们一队人马,在铁岭附近发现一支千人规模的步兵,未及上前哨探,便被正红旗白甲兵发现,白甲兵一路追杀,他们死了五六个兄弟,只有两人侥幸捡条命回来。 刘招孙安排两名夜不收下去休息,让他们不要再出城,口中喃喃道。 “鞑子援兵不断啊,咱们援兵在哪里?” 他披着两层铠甲,在家丁护卫下,登上城头朝北方眺望,目光所见,距离开原城约五里之外,四旗营帐如漫天乌云般笼罩在开原城四周,连绵不绝,刘招孙微微叹息。 “什么是八百里连营,这他么就是啊!可惜有点像难民营。” 建州女真营地多为牛皮羊皮搭建,都是很小的窝棚,从外面看起来,和难民营确实没啥两样。 在总兵马林的支持下,此次守卫开原,刘招孙又被推举为统帅。 毕竟在杀鞑子这件事情上,新晋的参将大人显然更有发言权。 此时,从白杆兵到辽兵,各部人马都已经进入各自防区驻防,刘招孙身边只有监军乔一琦和家丁裴大虎跟着。 “大人,快看!奴贼出营了!” 顺着裴大虎手指望去,城北三里之外,走过来一些平民打扮的人,他们衣衫褴褛,很多人连鞋子都没穿,光着脚走在冰冷的地面上。 一群插着背旗的马兵,在后面挥鞭驱赶百姓朝明军这边走来。 “鞑子又要用百姓来填壕?” 监军乔一琦怒道,他听说在靖安堡,奴贼也驱赶百姓填壕,死了好多无辜百姓。 “应当不是填壕,”刘招孙喃喃自语,“这点人填壕也太少了。” 城头明军纷纷抬头望向对面,不知道建奴又要玩什么阴谋诡计。 镶蓝旗马兵驱赶明国百姓一直往前走,一直走到距离城墙四百步位置,他们知道这里火铳打不到,弓箭也难以命中。 上百个明国百姓被反绑着手,强迫跪成一排,马兵纷纷下马,抽出顺刀,用顺刀在跪倒的人脖子后面比比划划。 城头明军士兵怒视着城下发生的这一幕,负责守卫北门的,是白杆兵和辽民新军,若不是参将大人军纪森严,明军早就骂了起来。 刘招孙冷冷望着城下即将开始的杀戮,此刻,他对后金军更多了几分憎恶。 阿敏这个千杀的,果真是个屠夫,辽民已经足够苦难,这厮还要虐杀辽民。 刘招孙暗暗下定决心,这次决不能再留阿敏性命。 他立即转身吩咐裴大虎: “去把那两个牛录额真,还有真夷俘虏,城中捕获的后金奸细,全都绑到北门城楼来,” 裴大虎重重点了点头,转身离去,此时对面发出一阵尖叫哀嚎声,刘招孙抬头望了一眼,又很快低下头。 对面镶蓝旗马兵开始斩杀辽民,在女真人狞笑与辽民的哀嚎声中,一颗颗人头滚落在地。 刘招孙咬牙启齿,将手攥成拳头,狠狠砸在城墙上。 这时,后面三个年轻辽民挣扎着站起身,不顾后金兵大声叱骂,拼命朝护城河方向跑来。 正在砍杀的马兵见有人逃走,纷纷停下斩首,各人从马背上取下弓,几十人一起张弓,对着那三个还在不断接近城墙的男人,狞笑着松开弓弦。 三个辽民已经踩到了护城河岸边,却被后面追上来的十几支重箭轻松穿透后背,站在原地挣扎片刻,倒在了地上。 脚下的土地被鲜血浸染,鲜血顺着沟渠,缓缓流入护城河中。 刘招孙注视着水中扩散的血污,面无表情道: “开原城第一滴血,本官要你们百倍偿还!” 这时,裴大虎率领几十个家丁,押着一大群镶蓝旗俘虏,走上了城头。 城头明军都恶狠狠望向这些后金俘虏,眼神喷火,好像能杀死人一样。 这些天被明军打死的俘虏,都有十几个,裴大虎清点了一下,对参将大人道: “大人,还有三十七个,狗日的,还有十个奸细,” 刘招孙挥手道: “押到垛口前,全部砍了!脑袋挂在城墙上,让鞑子看看,犯我大明,是什么下场!” 家丁们像拎小鸡似得将后金俘虏押到城墙前面,这些俘虏大都已经奄奄一息,根本没力气反抗或是逃走,任由家丁们拨弄着他们的金钱鼠尾辫。 一个会夷语的家丁大声朝对面喊了几句,引得对面马兵一阵叫骂。 裴大虎猛地挥刀下去,几十个家丁同时动手,三十七名后金俘虏脑袋飞出城头,这一幕被对面几千镶蓝旗战兵看到,对面一片沉寂,安静了片刻,很快响起嘈杂的咒骂声。 “不必填壕,令包衣兵直接攻城!” 费扬武将注意力从那群无头尸身上转开,回头望向身边戈士哈,神色从容道。 戈士哈将和硕贝勒的命令传达到前阵,很快地,三千名包衣兵推着早已准备好盾车、云梯,如同一只只巨大的乌龟,缓缓朝明军护城河前进。 第051章开原之战(二) “告诉前面守军,等盾车过了再拉发地雷炮!” “包衣阵型混乱后,白杆兵出击!把包衣全部杀光,本官不要俘虏!” 刘招孙对忠心耿耿的包衣奴才不感兴趣,改造这些人需要花费很大的精力,远不是参将大人跳跳大神招招魂就能搞定的,相比之下,直接杀光更为划算。 刘招孙吩咐完毕,在几名家丁的护卫下,开始巡视各营防御。 黑压压的包衣兵推着盾车,即将抵达护城河时,被前面两道壕沟拦住。 很快有几个包衣兵爬到壕沟铺设木板,有人被沟中铁蒺藜刺中,抱着脚在沟里惨叫。明军埋设的这些铁蒺藜都用马粪泡过,刺破脚底便会得上破伤风。以这个时代的战场医疗技术,中招的人非死即残。 参将大人没功夫替眼前这些蝼蚁感伤,他望向城头突出的马面,稍稍露出欣慰之色。 明军抵达开原城时,原本的马面破败不堪,一万辽东难民日夜赶工,终于赶在后金军抵达前修葺完成。 城头马面能增加侧面火力,使得城下的死角大大减小。 明代在战略防御比较重要的城池外侧几乎都筑有马面,辽东重镇开原也不例外。 开原城头马面外侧三面设有垛墙,左右两侧的垛墙开有垛口,便于抛掷砖石,放发矢弹,阻击后金军攻城。 这个时代欧洲棱堡已经是凹面外形,基本没有射击死角,开原暂时做不到这样。 类似的棱堡技术传到中国要等到崇祯年间,此战过后,刘招孙计划派人去澳门雇些葡萄牙雇佣兵来辽东,这些雇佣兵军事技术更专业,比传教士靠谱一些。 眼下还是守住开原,保住性命再说。 护城河与城门之间,是开原城第二道防线。距离城墙约五十步,明军临时筑起了一道一丈多高土墙。 昨夜,刘招孙便让辅兵给土墙浇了水,三月的辽东颇为寒冷,一夜过后,河水结冰,与黏土混合,变得像混凝土般坚固,重箭射中只能留下斑点。 刘招孙估计,除非建奴用红夷大炮持续轰击一点,否则很难将土墙击穿。 由于朝鲜铳手只剩三百人,刘招孙便从各营抽调五百火铳手,连同南兵弓手,凑够一千人,在土墙后面待命,他们负责对敌军进行远程打击。 土墙后面是一片较为平整的空地,保证白杆兵和佛朗机炮可以自由移动。 辅兵将土墙后面修成缓缓的坡地,接近土墙的位置,只比土墙矮三尺左右,士兵可将半个身子露出来。 这样以来,明军就可以处于较高地势,凭借地形优势,居高临下,对后金军进行打击。 秦建勋率白杆兵列阵完毕,少年将军还是穿着那件白袍,在他前面,一千白杆兵静静立在火铳手、弓手身后,等待出击。 刘招孙走到秦建勋面前,拍了拍他肩膀,一身锁子甲的秦建勋在刘招孙面前稍显稚嫩,长满青春痘的脸上,写着必死之心。 “奴贼猖獗,将军可先行一步,本官随后就到!与你黄泉相见!” 刘招孙说罢,转身继续巡视城防。 白杆兵前面的土墙,被分为几十段,每段连接的部分向外凸出,凸出部分即为明军进出通道。 通道宽约一丈,仅够五人左右战兵进出,每个凸出部位前面都挖掘有一道两丈宽的壕沟。 也就是说,敌军想要从正面突破开原城防,就必须越过护城河,然后跨越壕沟,最后翻越土墙。 战前明军做过试验,一个普通士兵,突破拒马、拦马沟,护城河、壕沟、土墙,从护城河冲到开原城下,在守方鸟铳、弓箭完全静默的情况下,至少需要半炷香时间。实战中走过这段路程,估计早被打成了筛子。 按照原计划,刘招孙本想在土墙后再修筑一道胸墙,进一步迟滞后金军攻势,他手下人力足够,不过时间太过仓促,所以作罢,而且他担心如果防御太过严整,四大贝勒恐怕不敢硬攻。 若是建奴召集几万个包衣阿哈,围而不攻,把开原城活活饿死,刘招孙就成笑话了。 努尔哈赤时代,后金政权从奴隶制向封建制过渡,八旗旗主的权力还是很大的,不像后来皇太极时代那样怂蛋。 若是刚开始就把后金军打疼,代善他们才不会管什么大汗军令,肯定不会再继续硬攻。 阵地前传来零星爆炸声,几个倒霉的包衣兵踩中了地雷炮。 这种地雷炮对付阵列密集的敌人最为有效,盛满黑火药的陶罐中夹杂有生锈的铁钉和石子儿,每次爆炸威力不大,却会在炸点附近掀起阵阵血雨。 一个身材强壮的包衣阿哈,尖叫着冲到拦马沟前,他眼眶中扎着根迸飞的铁钉,嘴里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顺着拦马沟滚落下去,身体被沟底布满的尖木桩刺穿。 “让你们不披甲,炸死你们!” 拦马沟前,包衣队列陷入混乱,接着,在他们四周,振聋发聩的爆炸声接连响起,声音密集到让人分辨不清人声和爆炸声。 护城河周围完全被白雾笼罩,混合着有砂石尘土,无数包衣在中间痛苦哀嚎。 冲到前面盾车,很多都已经停下,盾车周围一片狼藉,地上倒着上百名包衣,很多人被当场炸死,更多人则被迸飞的铁钉石子儿击中,像没头苍蝇似得在阵地上到处乱窜,直到滚进遍布竹签铁蒺藜的陷马坑,在极度痛苦中死去。 前面推车的包衣被眼前惨状吓住,很多人开始往后推却,后面压阵的真夷战兵立即用重箭朝他们射去。 “鞑子果然军纪森严,好!替本官多杀几个包衣!待会儿再好好感谢你们!” 刘招孙自言自语,这时瓮城中传来整齐的踏步声,铠甲甲叶摩擦声,刘招孙听来颇为悦耳。 作为开原之战的主力,以南兵为主的七千名长枪兵会在最后压轴出场。 刘招孙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这支强军不要在开原覆灭,多少要给戚家军留点种子,义乌已经没有壮丁可拉了,至少在眼前,只有浙兵、白杆兵等几只强军才能拯救辽东。 参将大人在家丁簇拥下,走过瓮城甬道,来到瓮城门口站定。 新近编练的七千战兵,按照各营编制排列成行,来自大明各地的战兵们,此刻脸上都是坚毅之色,各营训导官在做最后动员。 “老子不管你以前是浙兵,是辽兵,还是宣大兵!今天,你们都是刘大人的兵!” 一个皮肤黝黑,略带陕西口音的训导官站在一队战兵前面,他脖子涨的通红,大声吼叫道。 “你们活着刘大人给你们分地,你们死了刘大人给你们招魂!” “只有刘大人给咱们发饷,只有刘大人不抛弃咱们!” “浑江之战,几千个兄弟死了,尸身都是刘大人带回来的!” 陕西训导官声嘶力竭,他嗓子沙哑,使出全身力气吼道: “刘大人说,今日他也会战死!他不愿意给鞑子当包衣!你们愿意吗?!” 周围安静下来,旁边各营传来士兵们振奋的呐喊声,片刻之后,操着不同地区方言的战兵们齐声高呼: “不愿意!” “不愿意!!” “等会儿川兵死光了,你们上!找各自平时训练的队友,十一人一组,结成小三才阵!前面的死了,后面补上!听到没有!” “虎!虎!虎!” 刘招孙招呼家丁快步走开,他不愿看到这些即将赴死的战兵,不愿记住这一张张熟悉而陌生的脸。还好周围战兵群情振奋,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刘招孙快步登上瓮城城头,感觉眼睛进了沙子。 军中禁止装神弄鬼,刘招孙却利用穿越前为数不多的祭祀知识,给死去的人招魂; 军中禁止私发兵饷,刘招孙却自己搞钱给士兵们发饷; 军中禁止结拜,刘招孙却和品行不错的魏忠贤拜了把子; 很多事情,做之前本没有什么功利之心,认真做完却成就了大功业。 他揉了揉红肿的眼睛,让自己情绪平复下来。 北门方向,硝烟弥漫,火铳手开始射击陷入混乱的包衣兵,远处汪洋般的镶蓝旗大阵中,手持厚盾重刀的死兵,正跃跃欲试,准备报浑江一箭之仇。 南门方向,隐隐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刘招孙心头一紧,知道这是己方骑兵出动了。 按照作战计划,喻成名、史凤鸣麾下的两千骑兵负责牵制蒙古部落,没想到,蒙古人这么快就来打秋风了。 刘招孙正在想象着辽镇骑兵冲锋的壮烈场面,北门再次传来爆炸声。 蜂拥上前的包衣兵顶住明军火铳弓箭打击,越过壕沟周围的雷区,进入护城河,开始在河边搭建浮桥。 包衣推着数十辆盾车停在浮桥前,不再前进,一边掩护后面源源不断赶上来的包衣兵,一边朝土墙后面露出脑袋的明军射箭。 这些包衣兵颇为悍勇,箭术也是了得,有了盾车掩护,可以从容射击,精度立即提升了不少,很快就有火铳手被射中面目,闷哼倒地。 “告诉秦建勋,可以开炮了!” 家丁立即将参将大人命令传达到南门,很快地,埋伏在土墙后面的二十门弗朗机同时开火,土墙顿时被白色烟雾笼罩。 佛朗机先瞄准盾车打,然后才是浮桥,盾车距离土墙很近,目标极大,周围站满了渴望为主子立功的包衣阿哈。 轰!轰! 白色烟雾渐渐散开,刘招孙和几名家丁抬头朝对面望去,等候过河的盾车已经被炸得支离破碎,地上到处是横七竖八的木头和尸体,盾车间无数包衣在地上乱滚,很多人直接滚到了护城河里。 “打完盾车,再打浮桥,趁建奴大批火炮还没上来,多开他几炮!” 刘招孙话未落音,前方一声炮响,从包衣盾车中喷出一股浓烟。 刘招孙仔细看时,发现在后面几辆盾车后面居然也跟着两门弗朗机炮。 看那火炮样式,与土墙后面的明军弗朗机完全一致,应当是努尔哈赤从杜松那里缴获后给镶蓝旗的。 刘招孙冷冷望着那门佛朗机,它正跟着几辆盾车往前推进,不时朝明军土墙上开上一炮,所幸弗朗机准头不够,炮弹歪歪打在土墙上,只是震落几片泥土。 刘招孙冷笑,费英武打仗有点道行,有点闪电战的味道,可惜奴酋太抠门,只给镶蓝旗两门火炮。 “命令炮手,集中所有火炮,对准那两门弗朗机轰击!” 裴大虎听了这话,连忙惊道:“大人,包衣兵正在搭建浮桥,咱们火铳打不穿盾车。” “有白杆兵在,怕什么,包衣都是来送死的!后面的佛朗机才是大麻烦!” 裴大虎答应一声,转身离去,刘招孙目光投向前面。 受到己方炮击鼓舞,越来越多的包衣推动着盾车前进到护城河边,后面的死兵已经出动,缓缓朝这边涌来。 刘招孙有种不祥的预感,若是放任这些包衣兵和死兵渡过护城河,冲击土墙,白杆兵能挡住吗? 他对白杆兵的认识只停留在后世历史论坛中。 据说这支强军擅长山地作战,曾给后金造成不小麻烦,只是现在平原阵战,不知道白杆兵会打成什么效果。 刘招孙没有办法,他现在手上无兵可用,瓮城那支人马是开原最后的预备队,辽镇骑兵在南门牵制蒙古、后金骑兵,其他人马也要防守各门。 白杆兵不顶上去,指望那些辽民壮丁,北门是守不住的。 双方的佛朗机炮开始互相轰击,明军暂时占据优势,重达数斤重的铁球呼啸着划过天空,将一个个盾车打得粉碎。 亢奋的包衣兵在铁弹面前不堪一击,尸体被打的支离破碎。 尽管如此,后面还是有源源不断的包衣朝护城河逼近,越来越近的死兵逼迫包衣向前,走在最后面的包衣被主子们射杀。 这些来自偏远地区的生女真,相比建州女真,更加凶残,杀起自己人来,毫不手软。 二十门弗朗机炮全部对准护城河前那两门火炮,短短两轮射击过后,护城河旁边的盾车被打成蜂窝,木屑迸飞,刚刚加入炮击的后金炮手无不支离破碎,死无全尸。 解决了这个麻烦,炮手开始将炮击目标转向浮桥上黑压压的包衣兵,一些包衣兵已经过河列阵,更多人则拥挤在河面上。 在明军炮手娴熟操作下,二十门佛朗机炮每分钟两发的速度将霰弹射向浮桥,一些佛朗机则发射链弹,后面涌上来的那些失去火炮掩护的包衣兵如同靶子一般,被各种炮弹一扫而空,片刻之后,浮桥上只剩下残肢剩体还有斑斑血迹。 冲在过护城河的包衣兵迅速结阵,他们中有些人手里拿着盾牌,越过陷马坑和壕沟,掩护同伴用弓箭和土墙后面的明军对射。 这个距离内弓箭对火铳具有一定优势,土墙上受伤的明军越来越多。 屠戮过后的佛朗机渐渐停歇散热,更多的包衣被死兵逼迫着,冲上浮桥,踩着一地的内脏肢体,朝明军土墙冲来。 土墙后面的明军,一边应对冲过河的包衣弓箭射击,一面射击浮桥上越来越多的包衣兵。 包衣们挤在狭窄的浮桥上,有些人直接被挤到了河里,一些被火铳击中的人倒在地上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 这时,沉默许久的弗朗机终于恢复炮击,秦建勋命令直接打断浮桥,因为已经有上千名包衣和死兵冲了过来。 两斤的炮弹将桥面打成蜂窝状,在后面包衣的尖叫中,浮桥终于彻底断掉, 后面上来一百多个包衣见已经没有盾车掩护,前面也没有浮桥过河,只能傻傻站在河边挨炮,他们四散而逃,有些人还想退后大阵,被后面的死兵用大刀弓箭杀死,一些发狂的包衣直接跳进护城河,想要游到对面,身体被铁蒺藜挠钩刺中,在一丈多深的冰冷河水中无谓挣扎,这拨包衣被明金双方共同消灭。 刘招孙长长出一口气,浮桥已断,冲过来的一千多包衣兵基本难逃覆灭结局,他正要令秦建勋率白杆兵出击,忽然看见章麻子气喘吁吁跑过来,对他道: “大人,喻参将他们在城南发现狼兵!” 第052章 开原之战(三) “狼兵?辽镇没看错吧?广西狼兵不是去宽甸救援咱们了吗?这都过去半个月了,如何还在这里?” 章麻子一脸茫然的摇摇头,连守备大人都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他如何得知。 刘招孙前世对广西狼兵了解不多,只知道这支军队是广西当地汉人的后代,打仗凶猛,悍不畏死,械斗起来,一点不比南兵差。 狼兵曾帮朝廷镇压过杨应龙叛乱,虽然只是辅助。 狼兵在历史上没和建奴交过手,所以不知道究竟有几斤几两。 这支神出鬼没的军队让刘招孙感到震惊,他怀疑辽镇哨探有误。 这个时代,很难想象一支缺乏后勤的军队,能在天寒地冻的野外,坚持长达半月之久。 这些广西蛮子不怕冷吗? 刘招孙摇摇头,不过现在不是操心狼兵的时候,城南辽镇命运堪忧,估计离覆灭不远了。 “喻参将和蒙古人打起来了?” 章麻子擦擦额头汗珠,连忙回道: “大人,辽镇不止和蒙古骑兵打,还有正红旗马,好多巴牙剌,小人过来的时候,他们还在和建奴对冲,喻参将身边的家丁都死光了,两位辽镇将官怕是凶多吉少,” 章麻子神色忧虑,他本是刘綎麾下最强悍的夜不收,目睹过辽镇骑兵冲阵之壮烈,这个夜不收头子现在还感觉心有余悸。 “大人,让战兵去南门支援喻参将,正白旗去南边了,黄台吉要合围辽镇,他们那点骑兵,坚持不了多久了,” “步兵呢?他们不是有五六千步兵?” “代善弄了几十门佛朗机,堵在南门,正红旗巴牙剌都上了,还有真夷甲兵,在前面射箭,辽镇披甲很少,冲出来两千人被围住了,护城河边都是死人,” 刘招孙瘫坐在地上,当初修开原筑工事,他没考虑到己方反冲锋的局面,现在拖累辽镇伤亡惨重,南门怕是守不住了,良久过后,他摇头道: “坚持不了也要坚持!骑兵可以突围,北门才是建奴主攻方向,鞑子死兵已经过河,后面还有六千真夷,阿敏是来拼命的,镶蓝旗不死光,他是不会停止进攻的。白杆兵挡不住这么多建奴,北门兵马都不够用,如何支援辽镇?” “你去告诉喻参将,本官手里没有多余兵马给他,给他五十个家丁,都是百战余生,一人对付三五个建奴不是问题,喻参将平时不是常说,他要给辽镇正名吗?他想告诉天下人,辽东也有好汉!现在就是他正名的机会!守住南边,别放一个鞑子进城,黄泉路上再与本官相见!” 参将大人连自己家丁都要派上阵去,这样以来就没人保护他了。章麻子刚要劝说几句,刘招孙挥手打断他。 “去吧,你会骑马,也去南门冲杀,别回来了。” 章麻子知道刘招孙性格,不再说话,朝上官行了一礼,带上身边几十个家丁,打马沿南北大街,快速朝南门奔去。 刘招孙望着章麻子等人的背影消失在街口,转身朝北门走去。 远远传来女真人的喊杀声,他连忙加快脚步,来到北门城头,发现后金大阵中又出来一股包衣兵。 他们很快在护城河上搭起两座浮桥,一些凶悍的包衣兵举着弓箭与土墙明军对射,土墙后的佛朗机炮暂停发炮。 一些手持重盾的死兵顶着前面包衣兵,如一辆辆重装坦克,通过浮桥,源源不断出现在对岸土墙前。 刘招孙心里叫了声糟糕,包衣兵还好,若是这些死兵全部冲过来,明军土墙防线恐怕危险了。 他还在诧异土墙后面的佛朗机为何迟迟没有开炮,忽然听到一声沉闷的爆炸声,高负荷的炮战之下,一门靠近东边的佛朗机突然炸膛。 用来支撑固定佛朗机的木制炮架被炸药击碎,无数块木屑被迸飞到周围几十步位置,威力如同一颗装满木屑铁块的地雷炮,在一片凄厉惨嚎声中,七八名炮手被炸死炸伤,两名炮手全身扎满木屑,鲜血飞溅,倒在地上翻滚了一会儿,身体便没了动静。 幸存的佛朗机炮手见状,不敢留在原地,更不敢继续炮击。 相比红夷大炮,佛朗机炸膛是小概率事件,不过由于明军火药制作颇为粗糙,加上工匠偷工减料,所以还是经常会发生各种意外。 土墙后面的混乱引发护城河前的包衣兵一阵欢呼,他们刚才在浮桥上被明军火炮打得很惨,现在看到明军被自己的火炮炸死,包衣奴才们自然都是喜出望外。 他们立即加快脚步朝明军土墙冲去,土墙后面再次响起密集的火铳啪啪声,刘招孙站在城墙上,可以清晰望见冲在前面的包衣阿哈几乎全部中弹,气势如虹的包衣进攻迅速瓦解,包衣兵阵型被一下子打乱,大部分人惊慌四处乱跑,还有些则躲在死尸后面,对着土墙后的明军射箭。 护城河这边的包衣知道这是最好的渡河时机,明军炮手还没从炸膛的恐惧中缓过神来,剩余的佛朗机也停止发炮,有些炮手已经想要转身逃走。 趁着明军炮击间隙,幸存的包衣兵迅速通过浮桥,朝北岸逼近,后面跟着的死兵,部分已经踏上对岸土地。 一时之间,土墙前面的敌军人数达到两三千人,死兵们取下重箭,和土墙上的明军火铳手对射。 已经过河的包衣兵用绳子拴柱浮桥上的盾车、云梯,拼命朝岸边拉拽,云梯刚被拖拽过来,便有包衣使尽全身力气,推着盾车向明军土墙前进。 “让白杆兵出击!半渡而击,不要给死兵接阵!” 刘招孙没有别的选择,白杆兵与建奴一样,都是悍不畏死,他们或许可以克制后金军。 开原北门被从里面缓缓打开,辅兵们将一根孩童手臂粗细的锁链用力搅起。 一身白袍的秦建勋率领一千白杆兵,快速登上土墙后面的坡地,站在火铳手后面,苦战一个时辰的火铳手们,纷纷让开道路,白杆兵迅速在各个通道前集结,等待秦建勋发布最后的命令。 一支重箭嗖的射在土墙凸出部位置,弗朗机旁边的那些炮手,都是巴牙剌重点照顾的对象,这些炮手大都没有披甲,被弓箭击中后很快便出现伤亡。 幸存的炮手不敢再待在原地,也不敢继续开炮,待在原地会被巴牙剌重箭射死,继续开炮很有可能炸膛。 刘招孙一挥手,上来一队火铳手取代了炮手位置,他们立即瞄准死兵进行对射。 女真死兵距离城墙一百多步,终于停下,开始用弓箭射击城墙上出现的任何明军! 刘招孙望着蜂拥上前的女真死兵,明军前阵的部分辽兵有些人想逃走,被家丁连砍杀三人,稍稍稳定住局势。 他眼前浮现出沙尖子大营浙兵溃败的一幕,画面和眼前何其相似,辽兵、白杆兵战力虽强,然而毕竟不是新式军队,想要让他们败而不崩,却是很难的。 就在刘招孙胡思乱想时,忽然听到土墙后传来爆炸声,抬头望去,只见土墙后面不远,一门孤零零的弗朗机炮正在对护城河浮桥炮击。 弗朗机炮后面,两个炮手配合颇为完美,引起了刘招孙注意。 这两个炮手对不断接近的箭簇视而不见,而是忙着发射炮弹。 其中一人蹲在火炮后,从两块护板之间探头看着对面浮桥上的盾车,另外一人朝炮筒中加入封闭好的火药,找到火药引线,便用点火叉棍点燃。 轰隆声闷响,土墙周围的烟雾渐渐散去后,浮桥靠近北岸的桥面被打出个缺口,十几个准备上岸的包衣兵,被迎面而来的炮子击中,立即变成了一块块肉块。 两名炮手打完一炮,没有停歇,立即重新忙碌起来。 “这两人是谁?” “回大人,个子高的,名叫韩真义,个子矮的,名叫王长之,都是蓟州来的,” 韩真义将刚才发射完的弗朗机子铳换下,根本不在乎头顶嗖嗖飞过的重箭,他快步来到炮身前,旁若无人的用蘸水的鸭毛刷清理了一下母铳铳膛,等里面水分稍干,将旁边准备好的子铳换上。 佛朗机炮组一共五人,一个炮长,两名炮手。一名装填手和一名清膛手。 现在跑组就剩下两人,其他人要么已经逃走,要么成了地上的尸体。 从刘招孙的位置看去,这两个炮手几乎是两个人面对着越来越近的死兵大阵,有点螳臂当车的味道。 刘招孙对这两个炮手颇感兴趣,觉得这两人身上有种不动如山的气质,自从义父刘綎死后,他已经很少感受到这种气质了。 “王长之、韩真义,”刘招孙在心里默念几句,记住了这两个名字。 第053章 开原之战(四) 镶蓝旗的第一波进攻,造成土墙上两百多名明军铳手伤亡,伤亡近半。 大部分士兵都是面门中箭,五十步内,建奴死兵射出的重箭杀伤力惊人,轻松穿透棉甲,这些火铳手基本没有披甲,很多人都是被一箭毙命。 还有二十多人死于己方火铳炸膛,没办法,明军手中的火铳质量就是如此低劣,眼下只能凑合着用。 各营白杆兵吹响号角,伤亡惨重的火铳手纷纷退后,给后面白杆兵腾出位置。 一千白杆兵排列成简单的队列,沿着长长的斜坡,徐徐爬升。 一丈七尺长的白杆枪中间,还夹杂着些重刀、狼牙棒、雁翎刀身影。这些兵刃的主人,都为辽东游侠,蓟州边军、宣大夜不收,总数约在两百人左右。 他们中很多人,都和建奴有着血海深仇,也不乏一些凶悍之辈,为了博取军功,作为死士,出现在白杆兵中。 与浙兵不同,来自西南山地的白杆兵,对阵列阵法没有严格要求,所以才能容忍其他战兵加入。 白杆兵介于戚家军与狼兵之间,战斗意志坚韧,注重个人战力,还不是戚家军那种接近近代化的军事编制。 所谓军队近代化,不是发明几个新武器这么简单。 同时代的欧洲莫里斯,创立步兵操典,士兵每天操练,全军土工作业,每日训练挖战壕、堆沙包。 同时代的荷兰足够有钱,钱能足额发到士兵手中,士兵不仅能吃饱吃好,还能养活全家,这才有精力和动力去搞高强度操练。 眼下的大明,这些当然是不可能做到的。 白杆兵分为二十多队,每队五十人,朝土墙凸出部推进。 伴随一队队士兵抵达土墙后面,号声再次响起,全军停止前进,前排士兵半蹲,密密麻麻的白杆枪斜斜指向天空,如静止的钢铁森林。 身材瘦弱的范有金跟在他主子后面,两人在前面包衣炮灰的掩护下,跑过血迹斑斑的浮桥,安全到达北岸。 这是范有金第一次跟主子上战场,半个月前,他在浑江战场差点丢了性命,要不是最后主子拉他上马,他现在脑袋已经被南蛮子挂在了对面城墙上。 刚才明军炮击浮桥时,范有金和主子排在死兵后面,准备第二波渡河,他们距离炮子不过十几步,亲眼望见前面一个身材粗壮的生女真身体被打成碎片。 轮到范有金渡河时,苍天有眼,对面土墙后面的火炮突然炸膛,千杀的南蛮子炮手被炸死好几人,范有金和他主子趁着明军混乱,这才冲到了对岸。 “主子,对面明军怎的不打火铳射箭了?” 他左手举着张圆盾,右手领着把重刀,小心翼翼避开地上破碎的包衣尸体,跟紧主子,不敢落下。 范有金的主子是个老迈的镶蓝旗战兵,名叫巴克图,他今年已经四十五岁,若不是命好赶上了后金这架隆隆向前的战车,这个年纪不轻的女真老猎人,这会儿应该还在深山野林里追兔子。 “许是他们火铳炸膛了,箭也射完了,南蛮子火铳只会打死自己人,莫怕。” 巴克图身上披着几十斤重甲,才跑了几十步便开始气喘。 像他这样的老兵,在后金军中本该被淘汰。 镶蓝旗浑江战后,兵力不足,这次又担任主攻,所以不得不从各村征调一些老兵,四十五岁的巴音图便在其中、他家中贫困,只有范有金这一个包衣,还没成丁,就被他带上了战场,为的就是多抢些银子回去。 “范有金,等会儿死兵冲过土墙,你快冲到前头,记住,城破以后,别去砍人头,抢银子,女人·····等,死兵冲破城门,就没咱们东西抢了!” 范有金有些胆怯,他身材瘦弱,今年才刚满十七岁,拎着重刀跟在主子后面跑,手臂有点发酸。 “别用重刀了,拿把顺刀,冲过去就行了,南蛮子就是炮子厉害,近战一触即溃,别怕!” “打完这仗,回去给你抬旗!赏你个汉人女人!” 听了最后几句话,范有金眼睛含光,立即扔下重刀,从地上捡起把带着手臂的顺刀,扯下刀柄上的断手,就要往前冲,刚跑了一步,便被他主子拉住。 “不要命了?咱们穷,你又没披甲,不要冲,” 巴音图挥手打了他包衣一耳光,前面死兵吼声震天,他正要探头朝前面张望。 身后的浮桥忽然响起一片惨叫,浮桥再次被佛朗机炮打断,督战的死兵死伤十几人。 其他人远远退后,等待后面凑够包衣炮灰,再来一波冲击。 “四哥,东南西三门都打起来了,正红旗、正白旗围住了支辽镇骑兵,正蓝旗去堵截明军援兵,眼前这支明军兵力不多,包衣死兵一轮冲锋,战兵压上,就该打下来了。” 阿敏望着眼前杀气腾腾的费扬武,颇具有些欣慰,淡淡道: “有八弟在,定能攻克开原,只是镶蓝旗不可折损太多,否则,攻之无益。” 费扬武知道兄长所虑,眼下几位贝勒都对镶蓝旗虎视眈眈,上次浑江战后,大汗没有给镶蓝旗补充一点牛录,还罚了七个牛录出去。 “四哥,我去向正蓝旗,正白旗那边要几门火炮,等炮到位,刚才南蛮子怎么轰咱们,咱们就怎么还回去!” 刚才渡河,折损了五百包衣,一百多死兵,攻下前面那道土墙,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 包衣阿哈虽然命贱,不过像这样消耗,实在太过浪费。 靖安堡战后,几位贝勒都知道明国佛朗机是攻城利器,虽然不能直接击碎城墙,不过却能给守城一方士气造成严重打击。 阿敏不确定莽古尔泰是否会借给镶蓝旗佛朗机炮,大家现在都在攻城,都要用炮。 不过费扬武既然说了,让他去试试也好,阿敏没再说话,点头表示同意。 费扬武打马刚刚离去,北门方向忽然战鼓响起,鼓声越来越平缓,他知道这是死兵冲阵的命令,看来明军又有强军出现了。 费扬武心头紧张,他在心里默默念道: “希望不要再遇上浑江那支长枪兵!” 两里之外的明军土墙后面,蓟镇战兵仇英,望着百步外的包衣兵,冷冷道: “二鞑子,来给爷送军功了!” 他抹了抹脸上的灰土,取下椰瓢,咕嘟嘟灌了口酒,鼓鼓的腮帮子凑近雁翎刀,猛地一喷。 酒水洒在刀刃上,四尺多长的雁翎刀变得寒光逼人。 仇英将刀身横放,像是抚弄女人一般,仔细擦拭刀刃,口中吟道: “大将南征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岂能逃·····” 旁边靠着个稍显身材瘦弱的白杆兵,也在擦拭枪钩,听仇英吟诗,便用浓厚川音道: “你仙人板板的,为啥子天天号丧,你又不是个秀才,咋个呢!” 仇英瞟那白杆兵一眼,猛地将雁翎刀合起,冷笑道: “你晓得个锤子!老子背的是世宗皇帝的诗,大将军出征,都要用雁翎刀,哪像你们这群乡巴佬,只知道用枪!” 说罢,他不再理会那白杆兵,抬头朝远处望去,感伤道: “可惜蓟镇兵马打散了,兄弟们都死在了界藩,才跟你们这群蛮子混在一起!” 川兵听够了这些话,笑着摇头。 仇英握紧鲨鱼皮刀鞘,忽然高声道: “不破楼兰终不还!待会儿看看老子怎么砍鞑子!” 那白杆兵被吓了一跳,骂了句仙人板板,转身和他的四川老乡摆龙门去了。 仇英目光扫过护城河两岸往来不绝的包衣兵,手指微微颤抖,眼睛也有些发红。 半个月前,他还是个蓟镇一名旗总,带着百十号弟兄来援辽,归杜总兵指挥。 大军出了抚顺关,还没望见赫图阿拉,就在界藩吃了败仗,一仗下来,杜总兵脑袋没了,仇英的兄弟也都死光,只剩下他一个。 作为客兵,蓟州是回不去了,他只有流落开原,连续十多日,每晚都梦到死去的兄弟,一张张血肉模糊的脸在面前晃来晃去。 到底是意不平,这位蓟镇好汉,最终还是做回战兵,准备杀鞑子。 前几日听闻刘参将要和奴酋死磕,仇英便叫上几个宣大兵,找到了裴大虎,死活要来北门,和白杆兵一起当炮灰。 这位身材高大的战兵,虽然面容细腻,形如女人,战阵功夫却是一点不差,在界藩城,他一人斩杀两名正红旗巴牙剌,后来躲在死人堆里三天三夜,鞑子远去后,只身逃回了抚顺关。 “谁说雁翎刀不能堂堂阵战,老子今日就用雁翎刀宰了阿敏!!” 仇英没见过白杆兵,这支装备简陋、粮饷不足的土司兵不入他的法眼。 除了那根白杆长枪稍显独特,其他都是平常。 这身装备,不要说和家丁们比,就连蓟镇的边军都比不上。 包衣兵逼近土墙五十步,白杆兵全都警戒起来。 后金兵这轮攻势大概千人上下。 更后面的地方,新加入的死兵正在护城河边空出来的地方整队,一些辅兵忙着清理被打碎的盾车,前面包衣留下的盾车和尸体阻挡了死兵的前进。 土墙后的佛朗机停止了炮击,站在仇英位置,由于视界限制,看不到己方炮兵阵地,不知道刚才那两个不要命的炮手是死是活。 距离仇英正前面五十步外,和他一样渴望杀死敌人的包衣兵曹忠清,也在朝土墙张望。 眼前的火铳弓箭全部停止射击,曹忠清还在诧异,便发现土墙上面出现了一支奇怪的明军。 这支明军各人手持长枪,枪杆与之前的浑江长枪兵类似,不过这支明军的长枪,前端带刃,还有一个倒钩。 他们身上没有穿着明军常见的鸳鸯战袄,也没有佩戴棉甲或是锁子甲,而是披着藤甲,头上的毡帽也很古怪。 眼前这支明军,竟然没有选择借助土墙优势原地攻击,而是用枪尖上的弯钩,挂着垛口,像猿猴一样攀援下来,冲到了土墙前面。 “这是什么兵?” 曹忠清睁大眼睛,呆呆的望着这些猿猴一样的敌人。 还没等他想明白过来,更让他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对面明军士兵借用长枪下到地面后,没有忙着结阵,而是立即用长枪向周围包衣兵发起进攻。 他们挥舞长枪的动作颇为娴熟,带有锋利钩刃的长枪,或劈或砍,或刺或挑,在手持短兵的包衣人群中无往不利,像·····像是是在砍瓜切菜。 “奶奶的,今日镶蓝旗又栽了!” 曹忠清杀人无数,此刻直觉告诉自己,这支明军不好对付,搞不好镶蓝旗今天又是一场浑江惨败。 这位凶悍的包衣兵,刚才用弓箭射死了三个火铳手,在密集的火铳射击中,竟然毫发无损,也算是命大。 遇到这样的强军,他不仅没有胆怯,反而激起了杀心。 “待会儿固山额真大人把火炮弄来,打死你们!” 这时土墙后面响起急促的号角,曹忠清有些慌乱,他发现土墙上出现更多手持古怪长枪的明军士兵。 他们爬下土墙后,未及列阵便冲向包衣兵,长枪大开大合,枪头雪亮的弯钩如同割草一般,划过那些没有护甲的包衣阿哈。 一时之间,战场血花四溅,土墙下很快倒满了包衣的尸体。 “一群没用的废物,每次冲阵都要坏事!” 曹忠清大声怒骂,他一手拎起大刀,一手举起圆盾,跟在一队死兵后面,吼叫着朝那群长枪兵冲去。 距离曹忠清前面几十步外,一把雪亮锋利的雁翎刀正微微扬起,朝向这个杀人如麻的包衣兵。 第054章 开原之战(五) “不要冲,待在土墙后面杀敌啊!” 目睹白杆兵冲出土墙,借用长枪尾部的圆环攀援而下,刘招孙看得是火冒三丈。 战前他给秦建勋三令五申,让白杆兵借助土墙杀敌,不得轻易冲出土墙,然而到了战场上,这些土司兵便什么都不顾了。 “四川、湖广、贵州土司兵性悍嗜杀,与虏相类,” 刘招孙想起乔一琦曾说过的话,苦笑着摇摇头,指望土司训练的白杆兵像戚家军那样的令行禁止,当然是不太现实的。 只要能杀建奴,一切都好,刘招孙只得这样安慰自己。 他在北门城头站了一会儿,看着白杆兵收割人头,也跃跃欲试,几次想要冲到土墙前面,去和秦建勋并肩杀敌。 想起自己现在已经是参将大人,指挥着一城人马(虽然没几个人听他的),若是被哪个不长眼的包衣奴才杀了,在此地马革裹尸,那就成穿越界的笑话了。 而且义父生前曾说过:“此子以后是要进六部的”。 刘招孙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自己要怎么操作才能进入六部,成为位高权重的大明阁臣。 刘招孙摇了摇头,他洒下心中牵挂,注意力重新回到战场。 当白杆兵冲过土墙出现在护城河北岸时,岸上幸存包衣兵们的悲惨结局,便已经注定。 冲在前面的白杆兵,为节省体力,不再使用长枪链钩砍杀敌人,纷纷举起短弩射杀那些没有披甲的包衣兵。 白杆兵携带的短箭箭簇都涂有乌头碱和蛇毒,西南毒物盛行,便于就地取材,当然,大规模的毒箭制造是不可能的。 云南土司猎人狩猎野牛时,就是在树上用乌头竹箭射击野牛,然后坐等野牛身亡。 白杆兵装备的毒箭数量有限,主要用于射杀敌军头领,不过此时这些土司兵已经杀红了眼,眼见得包衣被赶尽杀绝,便用起了短弩射杀那些远处的敌人。 白杆兵没有戚家军鸳鸯阵那种严密配合,也没能做到长短兵器兼备。他们作战时更多的是靠一杆长枪大开大合,砍杀挑刺,气势一往无前,作战方式与后金军中最凶悍的巴牙剌类似。 在这群重步兵的冲击下,装备低劣的包衣兵伤亡惨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南边溃退。 按照后金军律,包衣兵随主子出战,除火铳弓箭之类的武器需要从各牛录额真那里领取,其他兵器,都要自己准备。 从赫图阿拉到开原,长途行军,道路泥泞,很多人都不愿带长枪长牌,只带些重刀大棒之类的武器。 来开原之前,主子们便安慰大家,上次在混江之战遇到的那支明军长枪兵,已经被主子们全部杀死,大家也就安了心,既然不和这支长枪兵打,也就不需要再用长枪长矛之类的长兵。 主子说,这次到开原是要和辽镇打,所以要大家做好发财的准备。 不过现在要考虑的是,怎样保住小命。 这支包衣兵中,很多人都是第一次上战场,对残酷的近身格杀并没有准备,刚才和土墙后面明军远距离对射,他们勉强还能支撑;但是面对凶残的白杆兵,包衣阿哈们便吃不消了。 这些包衣兵大皆是来自辽东北地,如果不是因为后金崛起,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一生都不会和四川白杆兵发生任何交集。 和真夷战兵不同,包衣阿哈没有严整的阵型,所以只能各自为战,他们手上的重刀大棒对付普通明军或许还可以,遇上这种可劈可砍的长枪,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包衣中也有些悍勇之辈,挥舞短兵,躲过长枪连续劈砍,侥幸冲到明军近前,最后发现顺刀根本无法砍破双层铠甲,最终被土司兵用腰刀砍死。 “杀!” 秦兵手持白杆枪猛地向前刺出,锋利的链钩像游龙般刺中目标,在他前方几步之外,一个仓皇逃命的包衣兵捂着脖子倒在地上,枪头从后颈刺入,从咽喉突出,鲜血顺着颈部动脉喷涌而出,包衣兵四肢瘫软,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 秦兵出生于川东山地,在成为白杆兵前,他曾在三峡拉纤,一人干三个人的活儿,力大无比。 他个子虽然不高,身体却极为强壮。 每次杀敌的时候,手臂青筋暴出,每劈砍力若千钧,直接将包衣兵手中的顺刀砸飞,宛若天神。 “三个!” 秦兵掏出匕首在白蜡木枪柄上刻下一道线,正要抬头继续追击前面溃败的敌人,忽然听侧前方有人叫道: “好枪法,有点戚家枪的意思!” 秦兵循声望去,在他前面十几步外,蓟镇兵仇英握着雁翎刀,刀刃还在滴血,在他脚下,躺着三四个包衣兵尸体。 秦兵认得眼前此人,他们是一个营的,他知道此人喜欢用雁翎刀,要给死难的兄弟报仇,见仇英打招呼,憨厚老实的白杆兵朝队友笑了笑,露出两行白牙。 仇英连续砍杀了三个包衣,追杀第四人时,那人功夫了得,差点要了仇英性命,若不是白杆兵追上来,他今天恐怕是凶多吉少。 崩溃的包衣兵向南边一路狂奔,直到被护城河挡住去路。 战场上倒满了受伤未死的包衣,在地上翻滚哀嚎,白杆兵根本不理会这些受伤包衣,继续向前,准备将所有敌人都赶到河水中去。 溃逃的包衣冲到护城河边,他们中有些人刚才被短弩射中,箭簇上的毒药开始蔓延,一些包衣惊叫着,毫不犹豫跳进护城河。 他们宁愿被铁蒺藜、尖木扎死,被河水冻死,也不敢回头和白杆兵交战。 一些强悍的包衣拼死游回南岸,爬到河边大口喘气,旋即被真夷战兵射死。 更多的人则在河水中挣扎着,身体渐渐沉入河底。 仇英目睹眼前发生的这一幕,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 “二鞑子被吓成这样?” 他手中这把雁翎刀刀口已经崩坏,他决定回去后再换把好的,正在想着,忽然听到河边传来低沉的号角。 刚刚抵达北岸五百名镶蓝旗死兵,未及结阵,目睹到前方包衣兵崩溃的画面。 这些凶悍成性的生女真稍稍计划了片刻,便立即朝对面明军发动了冲击。 死兵们装备精良,战力不在真夷甲兵之下,若非因为他们是生女真,语言不通,他们中很多人完全可以担任白甲兵。 死兵们身披重甲,手举圆盾,很多人手中拿着长刀长斧,腰上装有箭插,装备之精良与白杆兵不相上下。 一千多名包衣兵,幸存不足三百人,最后的这波包衣继续发挥他们炮灰的作用。 包衣兵被死兵用盾牌挤压着,如同肉盾一般,疯狂撞向锋利的白杆枪枪刃。 刘招孙站在城头,焦虑的朝城下喊叫: “不要让死兵结阵!赶紧冲!” 这些生女真都是来自北方极寒之地,在建州女真发现他们之前,都是穴居衣皮,和野兽没什么两样。 生女真以射猎为业,性情勇悍刚劲,坚忍善斗,耐饥渴辛苦,能够长期不饮不食。 后金崛起后,四面为敌,兵力不足,努尔哈赤将生女真武装成死兵,给他们装备锋利的兵刃,佩戴更精良的铠甲,将其打造成为后金军的先登精锐,死兵战力十分恐怖。 “问问费扬武,佛朗机借来没有?!咱们又损失六百多包衣,赶紧多搭浮桥,让死兵全部杀过去,杀光南蛮子!” 镶蓝旗织金龙纛大旗下,阿敏双眼血红咆哮。一名戈士哈立即挥动令旗帜,镶蓝旗大阵顿时忙碌起来。 第三波包衣兵被推到护城河前,开始搭建浮桥,这些忠心耿耿的奴才脸上,没有前两拨包衣那种亢奋的神色,很多人都是低着头,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 杀红眼的白杆兵继续冲击包衣兵,没有被杀死的包衣兵已经失去理智,在死兵和白杆兵中间尖叫呐喊,一些人已经声嘶力竭,蹲在地上等死,还有些人挥舞顺刀疯狂砍杀周围的人,有些人失去方向感,迎头撞上后面的建奴死兵,毫无意外的,他们都被生女真主子用重兵残忍杀死。 在明金双方共同打击下,中部位置的包衣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白杆兵对包衣不再感兴趣,前排一些士兵举起短弩,稍微瞄准之后立即朝建奴射去。 死兵中携弓者,也用弓箭与白杆兵对射,他们重箭杀伤力惊人,不过由于距离白杆兵过近,刚射出一箭便不得不重新举盾应付杀来的长枪。 几轮交锋后死兵占不到便宜,于是停止前进,用狼牙棒、长刀敲打盾牌,三五人一起,将盾牌砸在面前,组成几十个盾阵。 几支毒箭射中中间的包衣,其余全部射在双层牛皮盾牌上,发出砰砰响声。 白杆兵意识到对面也是支强军,纷纷收起短弩,重新举起一丈七尺长枪,前排凌乱的士兵开始结阵,准备开始堂堂阵战。 死兵没有给明军太多的反应时间,如同龟壳的盾阵静止片刻后,立即快速朝白杆兵逼来。 “杀!” 白杆兵迅速变阵,以十人一排,如墙般向龟壳盾阵撞去。 随着双方迅速接近,首排白杆兵将长枪高高扬起,用枪头猛地砸向敌人盾牌,单薄的链钩未突破双层牛皮盾牌,盾牌快速闪开一条缝隙,飞出一波投枪铁骨朵。 在这个距离内,根本无法躲避投掷兵器,前排十名白杆兵立即有三人被击中面门,闷哼倒地。 前排白杆兵队列混乱,不及调整,前方盾牌后又杀出几把长刀,白杆兵举起圆盾格挡,身体连连后退。 白杆兵前排调整好身形,或作用长枪突刺,枪尖飞速冲出,接近盾阵时,又被厚实的盾牌挡住。 等白杆兵收回长枪准备再次突刺时,对面盾阵射出一波重箭,再次带走前排两人生命。 “换圆环!” 秦建勋在后面大声吼叫,几名土司把总用川音将命令传播到更远: “换圆环!” 刘招孙盯着眼前这支大明强军,仔细观察,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白杆枪可以这样使用。 伴随把总命令,前排白杆兵立即退下,后面立即补上来一排刀盾手,将长牌顶在最前面。 长牌挡住了死兵一波标枪攻击,死兵乘机往前逼近,想要近身用狼牙棒、大棒砸长牌。 刀盾手见状,急忙后退,一直保持着长枪具备攻击优势的距离。 在长牌的护卫下,后面的白杆兵将长枪调换,手持枪头附近的位置,枪尾大铁环斜斜指向前方,前后两排错向站立,前排给后排留出攻击间隙。 刘招孙隐约听到周围响起一片金属撞击白蜡树干的声音。 “杀!” 一声呐喊,挡在白杆兵前面的长牌忽然被撤走。 还在往前冲击的建奴死兵以为又有长枪劈砍,连忙举盾格挡。 一排沉重的铁环从一丈七尺半空落下,铁环在空中积蓄了巨大的能量,此刻全部砸在盾牌上,力大无比,威力丝毫不逊色于狼牙棒大棒。 持盾死兵只觉虎口发麻,不等反应过来,又是一波沉重暴击。 白杆兵前后两排铁环接连落下,如同砸地鼠般,没有任何攻击间隙。 一些凶悍之徒,索性散开盾牌,用弓箭投枪向明军反击,前排白杆兵被击中后,后面立即补上,死兵刚露出头来,后面铁环便呼啸而至,将他们砸的脑浆崩裂,即便是最凶悍的死兵,也不能忍受这种一命换命的作战方式。 剩余的死兵蜷缩在盾牌中不敢露头,他们虽然悍勇有力,到底也是血肉之躯,连续暴击之下,持盾死兵手臂发麻,被后面白杆兵抓住空隙一一刺杀。 转眼之间,战场局势瞬变,失去优势的镶蓝旗死兵如同上岸的贝壳,被白杆兵一个个掰开杀死。 后面的死兵眼睁睁望着同伴战死,不再坐以待毙,他们纷纷放弃盾阵,以白包衣尸体掩护,用重箭和白杆兵对射。 白杆兵短弩射程很短,索性举着圆盾直接平推过去,死兵重箭不能洞穿他们的防御,长刀和狼牙棒作用杀伤力有限,失去盾阵防御的死兵,很快被逼到了护城河边,面临覆灭的命运。 南岸镶蓝旗大阵,费英武红着眼睛望着对岸正在发生的杀戮。 这五百死兵是镶蓝旗为数不多的精锐,这些生女真很难抓到,基本死一个少一个。 生女真是他和阿敏专门用来克制明国长枪兵所用的杀手锏,没想到刘招孙这次又不按常理出牌,从哪里招来这支奇怪的明军,专门克制死兵! “赶紧把死兵撤回来!让战兵列阵!准备渡河!” 费英武心中懊恼,早知道刚才就应该直接让战兵过河,战兵阵列严整,对付这伙白杆兵最是合适。 第056章 狼兵 黄昏时分,开原战事陷入胶着。 开原守军伤亡惨重。 辽镇骑兵战死近半,贺世贤麾下全军溃败,白杆兵伤亡殆尽,战死八百人。 如果进攻的后金兵不顾伤亡,继续攻击,明军将面临全军覆灭的命运。 当然,后金军伤亡更加惨重。 镶蓝旗包衣伤亡一千五百多,战死生女真死兵五百,损失建州真夷一千一百人,全旗伤亡超过五千,军心士气低迷,若非正白旗在东门吸引明军攻击,镶蓝旗早已经彻底崩溃。 伤亡数字排第二的是代善,他麾下正红旗损失包衣五百,损失真夷甲兵三百,由于他们的对手是辽镇中最凶悍的骑兵,为对付这些精锐,代善下了血本,将巴牙剌都压了上去,两千多蒙古骑兵包抄,才勉强将喻成名麾下辽兵围歼在开原西南,相比之下,这个伤亡已经很轻了。 黄台吉率领正白旗攻打东门,只死了五百包衣,真夷主子只有十几人伤亡,损失最小。 这倒不是黄台吉想要保存实力,实在是贺世贤太菜,而且还要主动出击,开战不久就被正白旗巴牙剌斩杀。 当然,现在不一样了,刘招孙来了,他要和黄台吉拼命。 正蓝旗攻打西门,损失同样不大,只死了一百生女真死兵,真夷甲兵还没上场,西门战斗还在继续,守城明军隐隐已有崩溃之势。 黄台吉攻陷东门后,继续增兵,想要背刺正在北门鏖战的刘招孙。 明军留在城中的两千人马,被全部填到了东门防御,还是不能阻挡贺世贤麾下辽兵的迅速溃败。 黄台吉没有像阿敏那样将死兵当炮灰顶在前面吸引火力,而是将最精锐巴牙剌组成前锋,领着真夷战兵向前推进。 黄台吉已经得知,镶蓝旗在城北遇上了支土司兵,个个使用链钩枪,厉害得很。 他很清楚,只有彻底击溃这支人马,才能真正占领开原城。 巴牙剌手持重斧长刀,一路劈砍,杀死那些乱跑的百姓和溃兵,正白旗甲兵跟在他们后面,沿着大街朝北门前进。 开原东门,明军成建制的防御已经崩溃。街上到处都是辽兵溃逃的背影。 总兵大人战死太过突然,他身边家丁头子也同时被巴牙剌杀死,一时之间,辽兵群龙无首,军心立即涣散。 后金炮手用弗朗机朝东门城头打了几炮,打死打伤十几个辽兵后,辽兵彻底崩溃,一哄而散。 南北大街上乱成一片,溃逃下来的辽兵纷纷往西边逃窜,此时南北门正在激战,他们害怕撞上刘参将,刘参将杀起溃兵来可是毫不手软。 部分溃兵乘机涌入百姓家中,抢夺财物,开原城中没有被杀光的建奴细作也乘机活动起来。 他们一边四处放火,一边散布谣言,说刘招孙战死,一时之间,城东浓烟滚滚,宛若地狱。 一些发疯的百姓,边跑边喊着:“鞑子进城了!鞑子进城了!”,各种混乱加剧了城东混乱形势。 部分凶悍敢战的贺世贤家丁,没有选择逃走,而是和建奴拼杀到底。 他们冲向逼近的巴牙剌,在杀死一两名敌人后,被后面密集的重箭射成了刺猬。 牛录额真伊克谭望着眼前混乱的街道,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 他是主子黄台吉手下的老人,自老汗起兵时便跟随主子征战,这些年攻下的城寨,少说也有十几座,不过像开原这样的大城,却是第一次攻下,所以显得有些兴奋。 城东已是修罗地狱,一些铤而走险的辽兵,不顾身后白甲兵追击,拎着刀子去抢劫那些开原大户,一些穷怕了的兵士,身上挂着东珠绸缎,傻笑着从大户人家走出,还没走多远,就被后面的白甲兵用箭射死。 伊克谭对这样的抢劫不屑一顾,他最关心的还是北门那支使用链钩枪的明军。 这个正白旗最凶悍的勇士,准备带兵过去杀光这群南蛮子。 忽然,牛录额真大人的眼角余光瞥见了两个身材粗壮的真夷,这两个真夷都是他牛录下的人。 他们正踹开路边房屋,从屋内拖出个衣衫不整的汉人女人,那女人痛苦挣扎着,发出凄厉的惨叫。 伊克谭快速上前,抡起重刀斩向那女人,鲜血溅了他一身,这名凶残的牛录额真大声道: “先不要抢银子女人,去北门杀南蛮子,杀光那些用长枪的南蛮子!城东任由你们抢!” 两名真夷不敢说话,连忙丢下那个死了的女人,拎着重刀,往北跑去。 伊克谭踩过地上血迹,自言自语道: “镶蓝旗你们这些废物,害老子不能好好抢银子,还要去帮你们杀蛮子!” 他越想越觉得恼火,忍不住骂了几句,然后收起重刀,跟上一群正白旗巴牙剌,往城北去了。 身后青石板街道上,留下一串血淋淋的脚印。 “鞑子在城东杀人,都给老子跑快点!” 开原城北。 参将大人刘招孙正招呼各营把总加快脚步前行。 他已能看见城东燃起的黑烟,心中颇为焦虑。 在各营把总催促下,三千名战兵以最快速度,从北门瓮城向东门大街推进。 前面负责突击的鸳鸯阵,已经接近开原东门大街附近的商铺。 街道两旁的商铺被人破坏,里面的货物被人抢走,到处都是烟尘和杂物。 鸳鸯阵出现在商铺前面的大街上,一名溃兵还在屋子里乱翻,隐约有女人哭声从里面传来。 “杀千刀的,抢走粮食我们怎么活啊!” 一个干瘦女人从屋里冲出,双手死死按住粮袋,前面那个溃兵挥舞刀柄,狠狠砸向女人脑袋。 女人兀自不放手,那士兵忽然面露凶光,猛地拔出顺刀,大吼大叫。 路过的鸳鸯阵战兵都冷冷的望向眼前这幕,新军军纪森严,他们都只是等待上官命令。 “镇抚兵,取下此人首级!” 刘招孙挥手指向那边,大声喝道。 两名手持苗刀的镇抚兵快步上去,不等溃兵反应过来,手起刀落,将溃兵脑袋砍下。 溃兵满脸惊恐的人头被悬挂在街头。 刘招孙冷冷望向众人,大声道: “伤害百姓,盗窃财物者,斩!” 众战兵脸色沉重,越往东走,地上丢弃杂物越多,到处都是百姓尸体。 这时街道两边忽然飞出几支重箭,前排两名长枪手中箭倒地。 各队长立即下令,将前面十三人的鸳鸯阵纵阵分成两支,变为小三才阵,继续往城东前进。 刚前进几十步,便在拐角处撞见几名正白旗甲兵,他们隔着老远就朝这边射箭,长牌手连忙用长牌护住后面士兵,鸳鸯阵中火铳手立即用火铳进行还击,后面有些持弓的战兵,开始停住朝建奴射箭。 随着明军越来越多,对面那几十名真夷战兵很快被一一杀死。 不等明军继续前进,街角出现一大群披着白甲的巴牙剌,他们望见对面密密麻麻的明军战兵,不仅没有丝毫表示后退,反而发狂似得朝明军鸳鸯阵冲来。 抵近之后,这些巴牙剌也不和明军对射,而是举着厚盾,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吼叫,快速逼近明军鸳鸯阵。 他们距离鸳鸯阵还有二十步时,从腰中取下飞斧、铁锤等武器,借助奔跑惯性,猛地扔向对面明军。 长牌手将长牌竖起压在地上,五六名队友都站在长牌后面。 刀盾手弓身向前,一手举刀,一手用圆盾遮住腿脚,警惕注视前方,随时准备给建奴致命一击。 这些刀盾手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身形敏捷,初生牛犊不怕虎,适合手持圆盾,迅速接近敌人后发动突然袭击。 戚继光特别强调,刀盾手要选择身形敏捷,且悍不畏死之人。 铁锤飞斧重重砸在长牌上,发出沉闷响声,长牌手只感觉虎口发麻,半个肩膀都要被震飞出去,不过他们死死抓住长牌手柄,不敢有一丝放松。 这队白甲兵以为明军胆怯,冒冒失失冲上来准备砍杀人头。 这些正白旗女真猎人,平生还从未与戚家军交过手,当然不知道鸳鸯阵的厉害。 他们刚往前走了两步,进入长枪兵攻击范围。对面长牌后面忽然伸出两根长枪,一上一下,攻击目标要害,白甲兵躲过咽喉处攻击,另一支长枪已经刺入他小腹。白甲兵惨叫一声,身子不由蹲下,鸳鸯阵中,一个明军刀盾手快步上前,砍下了白甲兵首级。 后面的白甲兵见状,立即朝明军扔来几只飞斧,那刀盾手举盾挡住攻击,拎着建奴首级快速后退到长牌后面。 前面两名长枪手躲闪不及,面目被砸中,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后面补上来两个火铳手,将点燃的火铳对准对面白甲兵,两声爆响后,一名白甲兵头盔被打得变形,脑袋渗出血迹,四肢软软瘫倒在地。 最后一个白甲刚要逃走,一只镗钯朝他后背杀去,锋利的钯齿轻松洞穿他的锁子甲,他正要回身反击,又一只长枪刺向后颈,将他刺个对穿…… 双方你来我往,就在这片商铺前面不死不休的交换着死亡。 源源不断的明军从北门赶来,最终占据了优势。 刘招孙表情平静的看着眼前这片杀戮战场,望着大街上遍布的尸体,狼藉一片。 此战过后,开原城怕要成一座废墟了。 开原是刘招孙崛起的起点,这里将成为刘招孙前期经营的大本营。 正白旗巴牙剌虽然战力强悍,士气旺盛,然而人数毕竟太少,挡不住三千多明军组成的鸳鸯阵源源不断攻击。 不同鸳鸯阵之间的明军,他们装备服饰都是一样,前面有人死了,后面便有人立即补上。 这样一来,就给巴牙剌造成一种明军除掉不尽,杀之不绝的错觉。 “杀不尽的南蛮子!” 越来越多明军出现在东门附近,他们结成小三才阵向前攻击,巴牙剌再也抵挡不住,纷纷转身溃逃。 明军齐喊万胜口号,全部朝东门冲去,刘招孙望着滚滚而过的战兵,脸上露出如释重负表情。 新军今天伤亡惨重,然而好歹抵挡住了建奴对开原的进攻,经历了铁与血的考验,以后打仗就更从容不迫了。 黄台吉脸色阴沉,双拳攥紧,他已做好进入开原准备,没想到最后时刻被明军反推,连旗中最凶悍的巴牙剌也被杀退回来。 黄台吉心中惆怅,他迫切想要知道,开原北门情势如何,镶蓝旗还有多少人马。 黄台吉本想让镶蓝旗吸引明军主力,自己从东门背刺,好捡个大便宜。 不曾想,刘招孙竟然放弃北门,直接带兵来东城和正白旗交战。 刚才一番交锋,正白旗伤亡百人,将明军阻挡在东门瓮城,不能继续前进。巴牙剌虽然溃退,不过总体来说,正白旗仍然占据优势。 眼下开原城中火光四起,西南北三门也是岌岌可危,要不了多久便会被后金军攻破。 只要能将刘招孙牵制在东门,等到大军合围,他便插翅难飞,死无葬身之地。 黄台吉沉思片刻,增派两千真夷战兵增援巴牙剌,继续冲击明军。 同时令炮兵将弗朗机炮架城头,对准瓮城轰击。 在黄台吉看来,弗朗机炮无坚不摧,等把明军打的七零八落,再让勇士们冲杀过去,刘招孙便立即会溃败。 黄台吉现在越发觉得,弗朗机实乃神兵利器,后世必有大用。 回赫图阿拉后,他决心向大汗建议,让工匠仿制改进弗郎机,用于攻城拔寨。 半个时辰后,后金军炮手在东门城头,用弗朗机瞄准瓮城明军,进行炮击,炮弹将鸳鸯阵长牌打成碎片,明军中弹者,无不支离破碎,死状极为惨烈。 刘招孙下令前排战兵后退,龟缩到街道拐角,暂时避开弗朗机炮轰击,让后面战兵斩杀那些四处纵火的奸细。 黄台吉望着瓮城中弗朗机炮的战果,脸上露出笑意,这支明军火炮匮乏,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等夺了他们士气,便让战兵冲锋,必可一鼓击灭之。 他正看得津津有味,贴身戈士哈忽然跑过来叫道: “主子,不好了,一伙南蛮子从西边过来,闯进咱们大营,也不说话,见人就杀,杀了好些个包衣兵,大营全乱了!!” “南蛮子?这时如何会有南蛮兵从西边来?” 黄台吉惊愕望向西边,辽镇骑兵伤亡殆尽,蒙古骑兵封住开原向外的通道。 “哪里还有什么南蛮子来袭营?” 黄台吉见戈士哈不说话,于是安慰他道: “几只马兵而已,不必理会,用让勇士们用步弓盾牌,杀光他们!” 戈士哈正要说话,大营方向冲来几名牛录额真,跌跌撞撞朝这边跑来。 其中一个牛录额真,身上竟没佩戴铠甲,几人见到黄台吉,都是满眼惊恐。 “主子!长枪兵,凶得很,不知从哪摸上来的,杀了咱几十个白甲兵!” 另一个牛录额真也道: “主子,巴牙剌都派出去了,战兵杀不过他们,他们长枪像蝎子尾巴,扫过来包衣就倒一片,有个从辽阳来的包衣说,这是明国狼兵,和北门那支白杆兵一样,都是悍不畏死···” “主子,南边来了只明军,打着熊字大旗,黑压压的不知几万人,都是战兵,别管镶蓝旗了!赶紧走!” 黄台吉大喝一声,止住这几个牛录额真怪叫,他抬头望向东门方向,真夷战兵还在和长枪兵搏命,双方用重箭飞斧火铳长枪,在东门坍塌的城墙前不死不休交换着生命,地上倒满了明金双方战死的尸体,一时半会还不能分清胜负。 正白旗大营上空烟尘弥漫,隐约传来狼兵野兽般的嚎叫。 附近正白旗战兵纷纷加入战团,围杀这支凶猛的土司兵。 黄台吉抬头四顾,开原城中已然乱起,明军现在是强弩之末,只要再围攻一个时辰,开原必然可以攻克。 只是现在这支明军突然来援,不知他们兵力多少,身后这支土司兵又不得不除。 万一被缠在此处,正白旗即便能杀光明军,到时伤亡惨重,自己便是下一个阿敏,代善,莽古尔泰都不肯出全力攻击明军,自己为何再要搭上几千勇士性命去给大汗做嫁衣? 他沉思良久,脸上露出不甘之色,猛地挥手道: “鸣金收兵!派白甲兵去通知二贝勒,让镶蓝旗赶紧撤走!以后有的是机会对付这个刘招孙!” 一名牛录额真忐忑不安道: “主子,这支狼兵如何处置?勇士们已杀伤他们数百人,他们逃不走的!” 黄台吉说罢,回头恶狠狠望向营地中四处奔突的狼兵,咬牙切齿道: “将东门战兵撤下来,招回巴牙剌垫后,杀光这些南蛮子!” 第057章 熊廷弼来了 “明军败了!明军败了!大家快逃命啊!” 开原城东大街上,几个商人模样的汉人边跑边喊。 其中一个身材矮壮的商人,唯恐自己声音还不够大,不知从哪里找了个纸糊喇叭,对着溃兵乱民大声叫道: “开原老少爷们!刘招孙死了!贺世贤死了!杨镐死了!明军都死光了!鞑子进城了,快跑啊!” 他的喊声引来溃兵响应,青皮游手跟在后面起哄。 他们很快便裹挟上百人,乱糟糟的向西门跑去,青皮游手们趁机冲进街边店铺抢劫。 东门瓮城,响彻城头的弗朗机炮声戛然而止,宣告后金炮手开始撤退。 刘招孙揉揉快被震聋的耳朵,感觉世界还在嗡嗡嗡的响。 “狗鞑子,想把老子震聋啊,炮子不要钱啊!” 参将大人朝东边啐了口唾沫,拍拍身上的灰尘,对着明盔上映出那张英俊的脸看了一会儿。 刚才炮子打在青石板街面上,石屑纷飞,还好自己没破相。 确定没有危险后,参将大人率领鸳鸯阵继续前进。 走了几步,迎面奔来几个延绥镇战兵,为首的把总身材魁梧,手中拿着一杆步槊,他远远看到刘招孙,便惊叫道: “刘参将,你不是死了吗?” 这些延绥客兵,本是杜松麾下,萨尔浒战败后,很多人逃到了辽阳,后来追随刘招孙来到开原,被分派到了各个城门。 刘招孙听到这话,便知道是有人在故意扰乱军心,于是指着那把总鼻子骂道: “放你娘的狗屁,老子活的好好的,谁说老子死了!魏超,你睁大牛眼看看,看看老子死了没有!” 周围战兵一阵哄笑,那个叫魏超的延遂镇把总脸色发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正在尴尬之际,忽然抬头望见对面十字街路口闪过几个人影。 刚才在街上大喊“刘招孙死了”的商人,此刻正抱着柴火走进十字街旁边一家干货店铺,他身后跟着几个粗壮低矮的百姓。 街口还有几个打行模样的人在把守,鬼鬼祟祟朝这边张望。 周围声音嘈杂,加上鸳鸯阵比较隐蔽,所以这些人没注意到这支侧后方的明军。 魏超指着那几人,对参将大人道: “大人,就是他们!在城中到处喊大人死了,还说经略大人也死了····” “哈哈哈,定是奴贼奸细,自己送上门来!太好了!” 刘招孙抬头朝那边望去,目光刚好和一个放风的奸细对视,对面那人看见密密麻麻的明军,吓得连忙转身逃走。 街边屋顶冒起了黑烟,接着从那边传来明军败了的叫喊。 刘招孙望着纷乱的开原城,忽然冷笑道: “本官初到开原,便在全城搜捕奸细,杀了几百人,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看来奴酋在辽东声望很高嘛!裴大虎!” 一脸横肉的裴大虎双手抱拳,心下却是忐忑不安,建奴细作太多,他率家丁杀了好几批,没想到还这么猖獗。 他担心责罚,脸上的横肉不自觉跳动,不敢开口说话。 却听刘招孙大声道:“带几个人过去抓人,留两个活口!待本官细细审问,其余人都杀了!把人头挂在街上!写上建奴细作字样!” “是!大人!” 裴大虎带上麾下十几个家丁,狞笑着朝那边走去。 刘招孙心里暗道,开原城内,细作太多,努尔哈赤在辽东经营多年,必须要彻底清洗一遍才行。 解决了细作,他带领鸳鸯阵继续往东,走了几十步,便看见远处匆忙撤退的白甲兵。 弓手用重箭朝白甲兵射去,对方竟不还击,匆匆丢下几具同伴尸体,加速朝东门撤去。 “鞑子这是要撤兵了?” 刘招孙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不过很快又被他否定掉。 黄台吉统率的正白旗实力强盛,兵力远超自己,不可能只打一下就拔腿逃走。 刚才一番巷战,明军三千战兵伤亡五百多人,正白旗伤亡约有五六百人,对正白旗来说这只是皮外伤。 在没有外力介入的情况下,很难想象黄台吉会这样不顾一切的撤兵。 “莫非,真的是熊廷弼来了?” 刘招孙忽然想起魏忠贤临走时说,援军正在路上,掐指算来,熊大人这个点赶来,也不算迟到哈。 这位熊大人办事,刘招孙还是放心的。 让此人做辽东经略,千里赶来平辽,要比杨镐圆嘟嘟之流靠谱多了。 相比历史上开原铁岭沦陷,熊经略此时面临的形势,已经算是好的太多了。 只是,这位雷厉风行的熊大人会怎样看待刘招孙呢? 熊大人会不会把他看成是嗜血武夫,祭出尚方宝剑,将这军头斩了祭旗? 也不是不可能嘛! 刘招孙下意识摸了摸脑袋,确定它还在自己脖子上,转身对战兵吼道: “不要停歇,继续往东,咬住白甲兵!” 鸳鸯阵继续往东前进,追击那些零星溃逃的白甲兵,很快抵达开原东门。 站在东门街口,刘招孙已能清晰看见,刚才攻击己方的那些正白旗巴牙剌,正在有序往护城河东岸撤退,后金炮手忙着指挥包衣将拆卸下来的弗朗机炮运到对岸。 对岸,黑压压的正白旗甲兵,已经列阵完毕,做好了迎战明军的准备。 刘招孙皱紧眉头,他怀疑这是黄台吉设下的诡计,引诱自己出城追击,然后四面合围。 “大人,要不要过河追击?多杀正白旗一些人马,给贺总兵报仇!” 年轻气盛的李昱辰走到参将大人身前,挥手指向正在撤退的巴牙剌,眼中露出深刻的恨意。 这位年轻的辽镇夜不收,平日便对贺总兵颇为敬重,而贺总兵就是被眼前这支巴牙剌杀死。 如今仇人就在眼前,李昱辰满腔怒火,恨不能立即冲过去报仇。 刘招孙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淡淡道: “不必了,奴贼已有准备,现在冲过去讨不到便宜的。” 刘招孙心里很清楚,他麾下这支仓促建成的战兵还存在很多问题。 在城市巷战中,他们可以结成鸳鸯阵对抗小规模的敌兵,在野外堂堂阵战,这点人马还不是五六千正白旗重步兵的对手。 正白旗退而不乱,若是现在率兵冲出去,只会给黄台吉送军功,让这位贝勒爷更早谋得后金大权。 刘招孙左思右想的时候,一名家丁从南边飞马来报,对着东门喊叫。 “大人!西、南两门的鞑子退了!鞑子退了!” 周围战兵闻言,顿时欢呼起来,阵地上响起一片万胜之声。 “不会吧?西南两门不是快要攻进去了吗?” 刘招孙心里暗暗思忖,此时正白旗人马已全部退回东岸,他在一队战兵护卫下登上东门城楼。 城头一片狼藉,地上落下一门来不及拖走的弗朗机炮,旁边倒着几具后金炮手的尸体。 刘招孙跨过鞑子尸体,跳到弗朗机炮架上,朝开原城四门远眺。 视野所见,围攻西、南两门的正红旗、正蓝旗人马正徐徐撤退。 “鞑子果然撤兵了。” 黑压压的后金兵像密集的蚁群,包衣和真夷的身影遍布护城河两岸,很多人手里扛着在城门附近抢劫的财物,队伍连绵不绝。 他们撤退的方式与正白旗完全一样,都是包衣、真夷在前,白甲兵殿后。 城门前都堆满了明军尸体,城中明军也已是强弩之末,只派出哨骑远远跟随,不敢出城追击。 城中一些房屋燃烧着,间或有百姓惨叫声在空中飘荡,提醒人们战争还在继续。 北门隐约传来火铳火炮声,镶蓝旗还在和新军战斗,不死不休的战斗。 “开原守住了,开原守住了!” 大股大股建奴向东北方向撤退,镶蓝旗这支孤军,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 开原守住了。 刘招孙喃喃自语,感觉一下子用完了下辈子的力气,双腿一软,瘫坐在弗朗机炮边,抬头呆呆的望向众人。 两名把总上前扶起参将大人,旁边有些辽兵低声抽泣,辽人出身的李昱辰语带哽咽道: “大人,开原终于守住了,没有您,不知多少辽人将死于建奴之手,不知多少辽人将被抓去做包衣!” 刘招孙没有说话,他缓缓走到垛口前面。 两千多来自大明各地的战兵,用山呼海啸的万胜之声,发泄他们奋战多日的激动心情。 地上倒满了明金双方的士兵尸体,破碎的铠甲和残缺的兵刃混在一起,空气中散发着强烈的血腥味道,乌鸦出现在活人与死人的交界之处,大口吞噬着腐肉尸体。 刘招孙心脏剧烈跳动着,这就是战场! 幸存的人们望着彼此,望着一张张沾满血迹的脸,很多人精疲力竭,很多人遍体鳞伤,所有人只是傻傻笑着。 刘招孙立在城头,朝城下挥手示意,脸上洋溢着胜利的笑容。 连同尚在北门血战的川兵,这支由蓟镇、辽镇、浙兵、宣大等部仓促拼凑的军队,这些天为守卫开原,付出了极惨重代价,超过一半人战死,负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然而就是这样一支炮灰军队,在刘招孙的组织下,经历数场血战,终于守住开原,守住这座辽东重镇,更守住了辽东汉人最后的防线。 在辽东,不是所有汉人都想做包衣! 这就是刘招孙战斗的意义。 这里,是刘招孙皇图霸业的起点,也是刘招孙抵御蛮族的前线。 刘招孙的故事,从这里开始! “能战者,随我杀回北门,杀阿敏!灭镶蓝旗!” 说罢,刘招孙翻身上马,挥刀向北。 在他身后,越来越多明军战兵,汇成红色浪潮,向开原北门涌去。 ~~~~~~~~ 开原北门城头,监军乔一琦高坐城头,摇着纸扇,颇有些诸葛孔明的风采。 他正指挥三千战兵与镶蓝旗鏖战。 其实,乔大人并没有怎么指挥,他只是高坐城头之上,像刘招孙说的那样,真正不动如山。 两名心腹家丁,手持长牌护卫在乔老爷左右,防止建奴暗箭偷袭。 乔一琦是从萨尔浒战场上走来的老兵,当然知道巴牙剌射箭厉害。 当初,杜总兵在界藩城,就是这样被白甲兵一箭带走。 殷鉴不远,监军大人怎能掉以轻心。 眼下自己远离战阵,若是还被奴贼一箭射死,不仅传出去不好听,而且朝廷都不好封赏抚恤。 “老爷,鸳鸯阵冲出土墙了,杀了好多鞑子,” “知道了,滚开,” “老爷,鸳鸯阵冲到白杆兵近前了,” “知道了,滚开,” “老爷,鸳鸯阵和白杆兵合兵一处,鞑子要退了,那狗日的阿敏气的胡须都要掉了!” “在哪里?快让老爷看看!” 一名家丁趴在城头垛口上,正在为监军老爷作着北门战场实况直播。 这位播主视力极佳,能清晰看见数百步外白杆兵与浙兵长枪枪杆上纹饰差异和镶蓝旗旗主阿敏嘴唇下的老鼠胡须。 距离乔一琦三里之外的镶蓝旗大阵,镶蓝旗旗主阿敏气的胡须抖动。 他愤怒的望向对岸停滞不前的真夷战兵,猛地转身,对他弟弟费扬武道: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五千战兵,连三千个尼堪都杀不死!废物!让巴牙剌督阵,继续冲阵,半个时辰内不能杀光这支明军,所有牛录额真全部斩杀!” 费扬武面带忧色,望着对岸陷入胶着的战斗,沉默不语。 对岸这股明军,分明就是他们上次在浑江遇到的那支东路军。 武器铠甲、排兵布阵,就连这些兵杀人的眼神,都和上次一模一样。 这三千明军化整为零,在狭窄的河岸边排列出几百个战阵,与镶蓝旗僵持对峙。 他们每阵十二三人,各人使用长短不同兵器。 有长枪,有短刀,有火铳,有镋钯,还有些费英武不认识的兵器。 攻守配合,长枪刺杀,长牌防御,攻如毒蛇,守如扇贝。 努尔哈赤治军严明,对阵法要求极为严格,镶蓝旗勇士亦善于布阵。 然而对岸地形狭窄,又被尼堪挖掘了好几条壕沟,拦马沟,纵横交错,支离破碎,己方勇士根本无法结成大阵。 没有大阵,面对这些难啃的刺猬,即便人数众多,也难发挥兵力上的优势。 所以只能让勇士们和明军对耗,一命换一命,耗死他们。 显然,这种战法对需要保存实力的镶蓝旗来说,绝非良策。 想到这里,费英武决定劝说阿敏撤军,派人向莽古尔泰求援。 正在这时,他隐约听到远处传来万胜之声,声音由远及近,像是从其他三门传来的。 “南蛮子炸营了?” 费扬武满脸疑惑,没有理会阿敏,匆忙朝大阵后面的望杆跑去。 还没跑过去,就听到望杆上面战兵叫道: “尼堪大军来了,四面都是!尼堪大军来了!” 费扬武连忙呵斥战兵下来,用马鞭狠狠抽了那人两下。 “狗奴才,再敢扰乱军心,杀了你!” 然后,他蹬蹬爬上望杆,站在高高的望杆上,举目四望。 夕阳有些刺眼,他用手挡住阳光,朝东边望去,四面都是浓烟,看来代善他们安插的细作真的起了作用,费英武还在高兴,目光投向远处,他忽然呆住。 最先映入眼帘的正白旗,他们已经逃离东门,此时好像被一支明军缠住,白甲兵挥舞重刀疯狂乱砍,包衣们发疯似得乱跑,后脑勺上的小辫欢快的跳动着。 然后他看到了南边的正蓝旗,最后是西边正红旗,他们都逃离了开原,朝赫图阿拉方向撤退。 “一群废物,被南蛮子追着打!” 费英武骂了一句,焦虑的目光无意间扫向城中,浓烟之下,一股股红色浪潮向北门滚滚而来,沿途不断有红色鸳鸯战袄加入,势不可挡席卷整个开原城。 “南蛮子都上来了!怕是有上万人马!” 他心里打了个寒战,知道不能再犹豫,哆哆嗦嗦从望杆上爬下来,没有停歇,便立即快步跑到阿敏身前。 “四哥,快走!南蛮子都来了,” 阿敏此刻正死死盯着对岸明军,这支明军在数倍于己的镶蓝旗勇士进攻下,伤亡不断增加,终于开始走向崩溃。 他听见费英武说话,不耐烦道: “走什么!南蛮子快死光了!我要冲进城去,抓住刘招孙!带回赫图阿拉凌迟处死!” 费扬武望着眼前疯狂的阿敏,望着这个命运多舛的亲兄弟,忽然抡起了拳头,打在他脸上。 “四哥!他们都走了!” 阿敏暴怒之下猛地拔出顺刀,正要砍他弟弟,忽然愣在当场。 “谁走了?” 费扬武上前使劲摇晃阿敏身上的锁子甲,大声道: “代善、黄台吉、莽古尔泰,这三个狗东西都把兵撤走了!城中尼堪兵都围过来了,刘招孙他们说,要灭了咱们镶蓝旗!” 镶蓝旗旗主阿敏,瞬间瘫软在地。 ~~~~~~~~ 狼烟四起的开原城中,一条僻静的小巷巷口,把守着二十个长枪兵。 他们全身披甲,手持一丈七尺长枪,腰间还悬挂折叠短弩,默默守卫在巷口。 城中发生的惨烈战斗仿佛与这里无关。 几个路过抢劫的溃兵乱兵,被这队士兵身上散发的杀气震慑,远远绕开走去。 小巷之中,一个幽静的院落内,胡须花白杨镐,望着城中升起的浓烟,喟然长叹;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一个胖胖的丫鬟端上来热茶,杨老爷喝了一口,转身望向站在身边的女儿,惨然道: “青儿,开原,怕是守不住了,你既嫁给了刘参将,又是朝廷册封的诰命夫人,夫君战死,你当他殉节!” 杨镐呜咽起来,女儿已是泪如雨下。 “爹爹,我去北门寻他,死了也要去!给我一把顺刀!” 杨镐猛地将茶杯摔落在地,怒道: “外面都是乱兵,你一个女儿家,出去作甚?也不怕污了祖宗脸面!那刘招孙早死了!死了!” 旁边丫鬟被吓一跳,连忙后退几步,跑出院门。 “污了脸面?外面人都说爹爹和奴贼勾结,在萨尔浒害的几万大军惨败,如今又有这开原祸事,害了好多人性命!你才是污了脸面!” 杨镐一巴掌打在杨青儿脸上,他被气的脸色惨白,盛怒之下,一口气没喘过来,喉咙咕咕作响,倒在地上。 杨青儿捂着脸,神情恍惚,见父亲倒下,她连忙扶住爹爹,轻轻拍打后背,折腾了好久,杨镐才缓缓醒来。 “你一个女儿家,懂什么,朝廷逼着出兵,粮饷又不给,宣大兵都三个月没发饷了!这才有萨尔浒惨败,言官天天骂你爹,你爹为何要替人背锅!为何!” 杨镐说着,呼吸又急促起来,摇摇手道: “罢了,罢了,不说了,本指望,刘招孙能力挽狂澜,守住开原,带你离开这修罗场,没想到他也折在了这里!” “不说这些了,”他像是忽然顿悟一样,语重心长对女儿道: “你去殉节吧,若是乱兵冲进来,到时候····” 杨镐说了一半,便哽咽着说不下去,杨青儿见状,默然无声,一人走入闺房,关了房门。 他睁大眼睛,扬天长啸: “我杨家两代为国尽忠,为何落得今日下场!为何!” 杨青儿在闺房内默默流泪,没听父亲在说什么。 她与刘招孙虽结为夫妻,然兵凶战危,夫君每日忙于军务,两人虽有夫妻之名,却一直无夫妻之实。 她刚满十五岁,便要经历这阿修罗地狱,为何!为何! 小院之中,杨镐面若死灰。 前日皇上派司礼监小公公来开原宣旨,给刘招孙加官进爵,将他从把总升为参将,还许诺供应粮饷,发送援兵。 按照万历的许诺,前几日熊廷弼便该到了,为何如今却还没到。 他现在已不是权势遮天的经略大人,也无力向朝廷上书。 萨尔浒之前,他曾反复劝说兵部不可急于进兵,奈何黄嘉善根本不听。 如今大军溃败,开原失陷,铁岭沈阳也将不保。 不出意外,朝廷言官又要把责任推到他杨镐身上,哈哈哈哈,真是可笑。 “辽事难为,老夫就给你们这群无耻小人背锅吧!” 杨镐口中的无耻小人,当然也包括紫禁城中的那位。 杨镐不止一次反思,萨尔浒之战,败在后勤,败在军需。 万历总在催促前线早日开战,然而国库空虚,兵部户部向他要钱,他却一毛不拔。 想到接替自己的熊廷弼,大概率也要继续给皇帝背锅,杨镐不由一阵惨笑。 这时,小巷外面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还有百姓惨叫。 杨镐呼吸变得急促,他开始想象后金兵入城后大肆屠城的画面,不由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刘招孙已经战死,他还知道,像自己这样的高级文臣,若被后金俘虏,必然受辱,而且大明那些言官们,会把他比作秦桧蔡京之类的人物,继续羞辱。 杨镐双眼昏黑,披头散发,顾不上女儿是否已经殉节,自己在堂屋横梁上挂上三尺白练,底下放了张木板凳,拖着老迈的身躯,缓缓爬了上去。 第058章 马林之死 “老爷在哪里?!你这奴婢不好好看着老爷夫人,一个人跑出来作甚?若他们有个三长两短,参将大人不扒了你的皮!” 嘭一声响,小院柴扉被从外面撞开,满脸横肉的裴大虎推开胖丫鬟,对着紧闭的堂屋里大喊。 “杨老爷!!鞑子跑了!” 几名家丁飞速跑进屋子里,片刻之后,屋里传来一声叫喊。 “老爷在上吊呢!老爷还没死透!” 家丁们七手八脚将杨老爷从房梁上解下,杨镐已经没了气息,裴大虎急的在屋子里乱转,对着老爷子又锤又打。 家丁头子折腾了半天,一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的杨镐,终于咳嗽两声,挣扎睁开眼,手指缓缓指向天空,口中喃喃道: “去救诰命夫人!” 然后又昏死过去。 一群家丁面面相觑,几个家丁跑到夫人闺房一看,杨青儿倒是安然无恙,只是昏迷过去,听说她爹爹悬梁,连忙跑了出来。 裴大虎使劲摇晃杨老爷,对着他耳朵大声喊道: “老爷!参将大人杀退鞑子了,兵都死光了,城里乱糟糟的,等您主持大局呢,老爷!老爷!你不能死啊!” 经略大人没有死,是因为他有刘招孙这样的好女婿。 总兵马林就没这么幸运了。 他膝下无女,也无赘婿,几个儿子接连在后金军屠刀下惨死。 中年丧子,一败再败,从萨尔浒战场归来,马林几乎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是刘招孙的出现,让这个军头重新燃起战斗的勇气。 半个时辰前,马林亲眼目睹东门失陷,贺世贤战死,辽镇崩溃,不顾自己老迈身躯,毅然披挂上阵。 若是明军完了,开原完了,他再活着便没有意义了。 开原,是他要誓死守卫的城。 正白旗巴牙剌斩杀贺世贤后,明军军心涣散,开始出现崩溃,其余各门皆在苦战,不能援助,老总兵只好亲自出战,率众家丁前去东门封堵,他们刚到东门大街,便被一群后金兵包围。 马林自诩为儒将,平日喜欢舞文弄墨,疏于战阵,弓马也不像刘綎杜松那般娴熟,不过到最后时刻,他义无反顾,还是率家丁挡在了正白旗前面。 老总兵立于东门大街之上,用一把开元大弓挡住十几名真夷甲兵冲击,连续射杀数名真夷甲兵后,老总兵力竭不支,他所率家丁一百三十五人,也全部战死。 最终,马林在建奴密集的箭雨中被射成刺猬,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几位忠勇家丁,拼死夺回马林尸体,带回了总兵府。 大丈夫马革裹尸,不外如此。 总兵官邸,客厅里狼藉不堪,木板刊刻的古籍被随意丢弃在地上,穿堂风吹过,书页随风翻动。 “马总兵,末将来迟一步·····” 刘招孙跪倒在地,面朝插满箭羽的尸体叩拜三次,长长叹息,几个总兵府上的家丁,瘫坐在地上大声哀嚎。 刘招孙刚从北门战场回来,那里的战斗已经进入尾声,他在马林尸体旁站了好久,回忆起自己在沈阳被困时马总兵援救的画面。 若不是当时马林收留,不知道自己现在还在哪里流浪。 作为穿越者,刘招孙对这个辽镇军头谈不上什么感情,平日只把他当作是一个附庸风雅的大叔。 这位大叔身为总兵,却不怎么爱打仗,也会喝兵血,吃空饷,还喜欢和文官鬼混,虽然人家根本看不上他。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武将,却不是个孬种,至死都保留着应有的气节,直到最后也没有投降建奴,更没有逃走,而是选择血战到底,捍卫了辽东将门血勇! 此时此刻,刘招孙忽然感一阵莫名的悲伤。 他知道,所有人都会离去,无论义父还是大叔。 马总兵在殉国前保持着儒将风范,全身中箭,负伤倒地,仍大呼“杀奴报国”,令人钦佩。 “将总兵大人尸首收敛好,待朝廷抚恤下来,本官会好好给他安葬!” 刘招孙站在屋子里,呆呆的望着四周世界,一屋子的古籍画册,便是马林的兴趣所在。 随手捡起一副山水画,底下刻有董其昌落款,刘招孙眼前一亮,命人将书画收起,送回自己大营,算是留个念想。 临走时,参将大人对众人道: “记住,马总兵是追击阿敏时战死的,本官亲眼见他砍了阿敏的脑袋,你们,都知道吗?!” 马林的家丁们呆了片刻,相互看了一眼,连忙说知道了。 就这样,已经死过一次的镶蓝旗旗主阿敏又被马林砍下了脑袋。 这也不能怪刘招孙腹黑,他只是很单纯的想给马总兵留下更多,更多美名。 刘参将又对众家丁道: “马总兵家的地窖在哪里?带本官前去!” 半个时辰后,十几辆马车装满金银珠宝,从总兵官邸缓缓驶了出来。 刘招孙骑在马背上,哼着小曲儿,一众家丁押送马车,走在后面。 这已经是第三家了。 就在刘参将准备去知府官邸再看看时,迎面望见街面上乱糟糟的溃兵乱民,他眉头皱起,冷冷道: “把那些溃兵都抓起来!押送南门!” 家丁忐忑不安道:“大人,有好几百人呢!咱们的兵还在北门打建奴,” “那就抓几个匪首,本官要杀一儆百!” 刘招孙有点慌,他的几千战兵还在北门追杀镶蓝旗。 熊廷弼要进城了,开原城还是乱糟糟的,很多人都在抢东西,很多人,包括他自己。 马林死了,贺世贤死了,喻成名死了,连开原知府都投井死了。 一个问题出现了,开原如何治理? 就这样抢下去吗? “刘参将!怎的这么多马车?你不打鞑子了?” “哪能天天打鞑子?本官没那么冷血,几位总兵大人死了,本官去慰问一下他们家眷,” “哦,” 乔一琦打马从北门赶上来,满腹狐疑打量刘招孙,又盯着马车看了一会儿。 “马总兵殉国了,本官刚刚去祭奠了一下,帮他料理了后事,毕竟,同僚一场嘛!” 乔一琦不再说话,这些财货,刘招孙不去抢,那些乱民溃兵也要抢。 他抬头望向周围,远处燃起熊熊大火,有百姓还在火光中尖叫,人在其中,仿佛置身地狱。 乔一琦悲天悯人道: “开原是守住了,鞑子被你们打跑了,本官钦佩你是条好汉,只是城中四面火起,溃兵乘火打劫,百姓没有吃食,没地方住,很快会冻死饿死,刘参将有何良策?拯救开原百姓。” 刘招孙耸了耸肩膀,表示无能为力,守城打仗他是行家,其他的他就不行了,别说治理城池,就是让他当个村长他也搞不定。 “开原知府人呢?快手、门子、典吏、衙吏,这些老爷们平日作威作福,现在都死哪儿去了?” “知府投井死了,跳井前还砍死了他女儿,那些小吏,死的死,逃的逃,活着的也不敢出门!” 刘招孙这次意识到一个完整的官僚体系的重要性。 他能守住这个城池,却无力治理,这就很尴尬了。 “去找康应乾,他当过知州,做过海防道,当知该如何处置,” 脑海中很自然的闪过这个名字。 这个叛徒现在还软禁在开原城中。 上次魏忠贤来宣旨,已发现端倪,准备问刘招孙要人,后来两位好汉拜了把子,笑谈渴饮匈奴血,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过也不能一直把康大人软禁,听说这位爷前几天还在绝食,表示死也不向刘招孙这武夫屈服。 “本官愿与刘参将合作,拯救开原百姓,造福苍生!赶紧前面带路!” 一脸沧桑的康应乾捋着白花花胡须,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刘招孙派来的家丁远远站在外面,一名康应乾家丁耳语几句,康应乾脸上表情不断变换,不等他说完,惊道: “刘参将真守住了开原,击溃建奴?是本官低估他了,果然小白脸也可······不,本官的意思是,貌若潘安也是能做大事的!” “老爷,后金四旗人马,几万人围攻,东门城墙都打烂了,刘参将硬是把黄台吉赶了出去!” 那家丁眉飞色舞,好像自己也亲临战场杀敌。 康应乾勃然大怒:“住口,这些时日你在哪里?如何不来救我?也不给京师发个塘报?” 家丁一脸委屈。 “老爷,小人在城头扔石头,砸死好几个建奴,建奴把开原围住,咱想去京师报信也出不去啊,” “几万人都攻不下,看来此子将来仕途,不在戚少保之下啊,” 康应乾眼珠转动,开始重新评估刘招孙实力。 “废话少说,前面带路!” 身材瘦弱的家丁带着康老爷,快速穿过大街,很多百姓房屋被烧毁,一些大户人家遭到抢劫,乱兵乱民到处流窜。 第059章 走大道 开原城东,暮色四合。 金虞姬手握九节鞭,背挎小梢弓,身藏一把梅花匕首,昂首立于马上。 她头戴抹额,裙袄上套层锁子甲,外面披了个大红披风,身材修长,冷若冰霜,几日戎马倥偬,更显英姿飒爽。 刘招孙回头望向金虞姬,越发觉得此女妩媚动人,不是寻常庸脂俗粉可比。 自从那晚之后,朝鲜美姬便以参将大人侧室自居,与大人形影不离。 她自幼随父征战倭寇,弓马娴熟,泼辣果敢,后家道中落,阅尽浮华,无论战场闺房,皆能征战杀伐。 见刘招孙如此英雄人物,越发爱慕,嘘寒问暖,殷勤备至,隐隐有替代诰命妇人,上位扶正之意。 参将大人在北门鏖战时,命金虞姬守护杨镐父女,朝鲜美姬哪里肯保护自己情敌,转手便雇了个胖乎乎的丫鬟站在院门口,又让一队长战兵守着,自己扮做家丁,纵马赶到北门助战,沿途还射杀了两个溃兵。 “建奴悉数溃逃,大人为何不继续追击?” 刘招孙望向美人,叹息一声,良久才道: “战兵伤亡惨重,总兵、海防道皆已殉国,城中诸多事务棘手,还需由本官亲自坐镇。” 刘招孙望向正在堕入昏冥的城池,决心杀一儆百,平息城中乱兵。 若不如此,今夜的开原必是人间地狱。 他下令北门所有战兵立即停止追击镶蓝旗,返回城中戒备。 除了包衣,镶蓝旗真夷都有马匹,属于骑马步兵,凭战兵两条腿也追不上他们。 “待战兵回城后,立即关闭四门,诛杀溃兵乱民,遇有携带兵器反抗者,一律当做建奴细作处置,杀!” 城中火光四起,喊杀不断,若是再不行动,开原就变成地狱了。 刘招孙正要打马去北门巡视,忽听后面有人道: “刘参将,恭喜恭喜!开原保全,为吾皇分忧,加官进爵,不在话下啊!” 原来是康应乾来了。 康大人前几日还将自己当做死敌,现在又是这副和气神态,这人变脸比翻书还要快。 他上前拍了拍刘招孙肩膀,仿佛之前他勾结辽镇谋害刘招孙的事情,从未发生一样。 “刘参将,上次皇上给你升了参将,这次得升副总兵啊!你坚持留在辽东,如今看来,可谓所虑深远,” 二十岁的总兵,大明好像还没这个先例,保险起见,康应乾便说是副总兵。 刘招孙对总兵副总兵并不关心,他望着西边,此时天色渐暗,西北弯月上行: “熊大人快要进城了,今夜率蓟镇兵马在城西十里驻营,明日让他看到这满城狼藉,遍地尸体,终是不好,本官请你来,是想让你协助安抚难民,听闻你做过知州,海防道,又久居辽东,谙熟民情,目下此等情形,大人何以教我?” 康应乾对熊廷弼也有耳闻,知道这是个自己惹不起的主,他见刘招孙迷途知返,觉得孺子可教也,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 “刘参将,本官一路走来,见你麾下镇抚兵到处在杀人,不知为何?” 刘招孙吃惊望向康应乾,难道这位老爷也知悲天悯人了。 “镇抚兵在清剿乱兵,斩杀建奴细作,大人莫要明知故问,” 康应乾刚对刘招孙有所期待,听他张口一个本官,闭口一个本官,将自己放在和他同等地位,顿时恼怒不已。 好歹自己是一路监军,还是堂堂进士出身,他一个小小参将,也敢如此无礼。 不过,他不去和这武夫一般见识,毕竟人家手里有兵,又抓了自己把柄。 康应乾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道: “本官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刘招孙看他一眼,淡淡道: “大人有话便说。” 康应乾捋了捋胡子,朝周围瞟一眼,盯在金虞姬身上不停乱看。 刘招孙瞪他一眼,怒道: “此皆为心腹,不必担心,有话便说!” 康应乾这样的老油条,当然不相信什么心腹,他收回目光,笑道: “世上很多事坏就坏在这心腹之上。心腹当然是心腹,不过本官下面几句话出口,怕是要扯出弥天大罪,刘参将真要让他们听?” 刘招孙见他笑得颇有些渗人,以为真要说出什么惊天大事,便对众家丁道: “退后!” 几名家丁策马徐徐退下,金虞姬哼了一声,俯身向前,贴着刘招孙耳朵曼声道: “官人,这糟老头子坏的狠!” 说罢,狠狠瞪康应乾一眼。 康应乾哼了一声,不去和这蛮夷女人计较。 “好了,说吧。” 刘招孙看向康应乾,若他说不出个一二来,便将继续关起来,以后卖到汉城当男妓。 康应乾举目四望,但见城中浓烟四起,一些房屋还在燃烧,街道两边店铺残破不堪。 “刘招孙,本官知你心意,你是想趁辽东混乱,火中取栗,在开原扎下根基。” “你一面结交中官(太监),一面安插部下到镇抚司,所图不小啊。” 康应乾说到这里,忽然压低声音,对刘招孙笑道: “想仿照李成梁旧事,当个辽东王?!” 文官就是文官,总爱想入非非,当个县令便憧憬首辅,刚来辽东就三年灭夷五年平辽。 刘招孙冷冷道: “我与魏公公,英雄惜英雄,你想多了。” “英雄?” 康应乾没想到刘招孙会把中官归为英雄,不免觉得可笑,他笑了一会儿,才继续道: “开原沃土千里,邻近松辽,田亩最适宜耕作,你打的好算盘,想在这里占田,不过你也须知道,李成梁在辽东经营多年,辽镇盘根错节,你以为占个开原城,就能在辽东立足?” 刘招孙认真望着康应乾,不知道这老头子又在乱入什么非非。 “想在此立足,你还差两样东西?” “你和努尔哈赤的人头?” 康应乾干笑两声,表情严肃道: “田地和地契,” “田地在城外,地契在大户家里,没田没地,便是占了开原,也是无根之木,你们在辽东立不住的。” 刘招孙笑着望向康应乾,望着这个胡子花白的官场老油条,果然狠辣,他忽然觉得此人有点意思。 说到底,刘招孙只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虽有穿越加持,然而平日忙着冲锋陷阵,也没心思考虑更多。 开原周边,可以耕种的良田,足有五六十万亩,无人耕种的抛荒地,更有上百万亩。 刘招孙若要招募流民,练兵屯田,便需大量土地,这些土地从哪儿来呢? 眼前貌似是个机会,刘招孙眼神汇聚,想了一会儿,淡淡道: “此事,本官在沈阳时便有考虑,所以当时要战兵都转为军户,方便以后分田,此次后金军围攻开原,城东一带,杀戮无数,百姓多有罹难,很多土地都会成为无主之地,直接换作军田便可。再说,贺总兵、马总兵都殉国了,他们名下土地亦有空出,马总兵全家皆亡,曾允诺租给本官三万亩,本官合计了一番,这些加起来,五六万亩当是有了。” 开原战后,刘招孙麾下幸存战兵不过四千人,估计还有一千多伤兵会在未来几天死去,五六万亩土地当是够了。 若一下子占据太多,必然引发周围势力不满,辽镇肯定是要和他们拼命的。 “哈哈哈,六万亩?那如何能够?你要让你手下丘八都喝西北风不成?!须知这辽饷,是轮不到你们的。” 康应乾像是听到个极好听的笑话,笑了一阵,不顾刘招孙对丘八这个词的反感,继续笑道: “哈哈哈,熊蛮子要来了,他可是认死理的人,火爆脾气,当年在江夏清查黄鳞土册,为了三亩地,和知府打了一架。” “你现在不占,熊蛮子来了,就占不了了,只便宜了那些大户,五万亩当然不够,刘参将,你不会只想要这三千兵马吧?下次建奴再来如何抵御?” “开原的地都集中在大户手里,” 康应乾说到这里,朝周围看了看,凑到刘招孙身前,压低声音: “想要地,你就得杀人!” “杀人,杀谁?” 刘招孙已经知道答案,不过却不想自己亲口说出。 “哈哈哈,你说杀谁,” 康应乾一脸不屑,鄙视刘招孙白莲花做派。 “刘将军,你真不知?” “非礼勿言,我非不知,不想说罢了。” 康应乾哈哈大笑,觉得次子有些古贤人的风味,不过现在不是做君子的时候。 “今晚,把你的战兵都撤出去,让溃兵继续抢,抢大户,明日再进城平叛,抢溃兵们银子,此时大户被屠戮殆尽,正好可李代桃僵,银子,田地都有了,死无对证,熊廷弼又能如何·····” 刘招孙呼吸急促,感觉心跳加速。 康应乾神色不变,仿佛几万人的生死,都可作为自己晋升的阶梯,毫无怜悯的践踏在地上。 康老爷上前拍了拍刘招孙肩膀,给这位年轻后生传递大张杀伐的勇气。 “占了地,把地契烧了,熊蛮子在辽东待不久的,好多个言官都准备找他麻烦,等他走了,开原便是咱们的,到时新军练成,建奴都打不过你,辽镇更不敢招惹····” 刘招孙惊讶望着康应乾,自己从没想到的事情,这个老油条三言两语就说了出来。 特么你不是皇上派来辽东的监军吗? 打着红旗反红旗,不好好监军,还撺掇老子割据称霸,其行可诛啊! 怪不得天下要亡,百姓要反。 他抬头望向康应乾,义正言辞道: “溃兵抢掠,难道只抢劫大户?其他百姓怎么办?不给钱的全部杀了?” “再说,大户之中,也有平日与人为善者,将这些人一并杀了,活着的人又作何感想,如何看待本官?本官以后又如何在开原立足?” “康大人身为监军,不仅不能心怀苍生,反为一己私利,戕害百姓,你不怕皇上震怒,把你抓进镇抚司吗?” 康应乾冷冷一笑,挥手指向西南,正是大明京师所在的方向: “那就是京师,你去过吗?” “怕?本官只怕自己没有养老银。” “便是进了镇抚司,有刘参将照料,有沈炼,有魏公公护着,本官何惧。” “刘招孙,你若是怕,这便带你的兵回关内,看他们沦为流贼,最后饿死。” 说到这里,康应乾忽然加快语速,怒气冲冲道: “拜你所赐,魏公公给几位御史打了招呼,让弹劾本官,说本官贪墨皇上内帑,鱼肉开原,还说本官夜夜笙歌,可笑!如今回京是不可能了,本官只能留在辽东,留在你们这群狼窝之中。” “所以你选择了我,我也是狼子野心?” 康应乾看刘招孙一眼,意味深长道: “刘招孙,本官观你已久,你似狼非狼,似虎非虎,远观有几分蛟龙之相……” 刘招孙愣了片刻,挥手打断康应乾,他对什么龙虎之相不感兴趣。 听说魏忠贤替自己出头,倒是有些感动。 看来魏公公果然是像关公岳飞一样的人物。 他记得只是在魏忠贤面前顺带说了两句康应乾,没想到大哥就立即给自己出头,反手一记言官弹劾。 这兄弟,值了。 “老夫监军多年,辽东的事看得明白,什么高淮努尔哈赤什么杨镐熊廷弼,能在辽东立足的,不是虎狼,便是豺豹。” 刘招孙冷冷望向康应乾,这小老头胆子也够肥的,和他岳父杨镐有的一拼,都把宝押在自己身上。 不过听他说打土豪分田地,一下子就能搞到几十万亩良田,这对刘招孙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一时之间,他竟颇有些心动。 不过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刘招孙还是拒绝了康大人的一片好意。 “本官不会让部下做这等祸国殃民之事。” 康应乾想骂刘招孙妇人之仁,心想这武夫刚在战场上杀了那么多人,现在却装模作样,假仁假义,连屠几个大户都婆婆妈妈。 却听参将大人接着道: “至少,本官不会让战兵去做。” 听到这话,康应乾阴冷的脸上立即又露出欣喜之色: “本官知道参将意思,是怕战兵沾染恶习,好,那就让狼兵去做。” 东门幸存狼兵还有三百多人,这些兵凶悍善战,不在建奴之下,用他们来屠杀大户,再合适不过,到时候直接嫁祸给建奴或是辽镇,实在不行,就将这群广西蛮子也屠了。 康应乾充满期待的望向刘招孙,等待他下令引狼兵入城。 康应乾心里清楚,经过开原之战,那些丘八们对刘招孙可说是唯命是从。 若能在开原立足,十年之内,这刘招孙未必不会成为李成梁一样的人物,自己现在投靠,也算不晚。 监军大人此刻化身谋士,满脸得意之色,从袖中取出纸扇,在凛冽寒风中摇动两下,颇有些几分孔明郭嘉的风采。 “不,狼兵也不行。” “本官不会滥杀无辜,更不会坐视百姓罹难,你说的这些都是邪道,本官要走的,是大道!本官主意已定,今夜便将溃兵乱民全部斩首!” 第060章 大道 康应乾胡须颤抖,拂袖便要离去。 刘招孙无心和这老油条过多解释,急忙道: “康监军要去哪里?城中文官大都殉国,诸事繁杂,本官忙于军务,还请多多分担一些。” “分担?老夫力不从心。” 康应乾轻哼一声,却是大喜。 此战之后,刘招孙在辽东必是一方诸侯,若投靠此人,比做个知府县令强多了。 想到这里,康应乾假装为难道: “本官现在便去府衙,清理案牍,将开原田亩鱼鳞图册都给你查清楚,免得奸人乘机冒领。” 刘招孙连忙谢道: “开原百姓有福了,有康大人在,百姓便有地方住,有饭吃,本官替他们谢过大人。至于田地嘛,本官只要死人的,暂时不和活人争,” “刘参将,你悲天悯人,与世无争,老夫钦佩。只是经历此番兵灾,开原百姓逃离,空出几万亩无主之地,你不去占,辽东这些豪强大户,可不会心慈手软。” 这康应乾虽心狠手辣,做起事来却颇有条理,一下子就能抓住土地这个重点,刘招孙不由对这老头高看一眼,淡淡道: “本官说了,不抢大户,只占死人的地。至于逃亡百姓的田亩,应该不多,送给他们,作为本官来开城的见面礼,雨露共沾,才能长远,” “舍身饲虎!愚钝如此,可笑!那些大户岂是你喂得饱的?!” 康应乾气的胡须抖动,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他冷静下来,觉得刘招孙另有所图,叹息一声: “罢了,老夫也不知你所欲何为,安抚百姓,收买人心这等好事,你且去做;清查田契,得罪豪强,这些脏活,便让老夫去做,刘参将,如此可遂你所愿了吧?” 刘招孙哑然失笑,这老头子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康大人,城中混乱,乱兵四起,很不太平,本官还是派几个心腹家丁护卫你吧。” 康应乾已经走出好远,听到这话,使劲对刘招孙摇摇手,骂道: “监视就说监视,说什么护卫,老夫自有家丁护卫!不需要你护卫!王三儿!王三儿!狗日的家丁都死哪儿了?” 刘招孙望着康应乾远去背影,嘴角露出淡淡笑容,良久,才意味深长道: “康监军,这次你可别再反水了。” 旁边金虞姬杀心顿起,怒道: “官人,这老头留不得,早晚坏了大事,不如杀了!” 金虞姬身姿挺拔俏丽,腰间梅花匕首寒光逼人,她冷目灼灼,立于皎洁月光下,显得分外冷艳动人。 刘招孙对冷艳少女暖暖一笑,平心静气道: “我知你报仇心切,想早日灭了建奴,只是杀心太重,会反噬自己,人命至贵,康监军这样的人才,能用就用吧,你且回去,护好杨老爷,今夜开原城又是一场杀戮!去吧!” 金虞姬脸色绯红,官人既已开口,她便只有听从,于是含情脉脉,打马离去。 片刻之后,北门响起片甲叶震动之声,如银瓶乍破,水银浆迸。 刘招孙回头望着城中燃烧的火光,心中默默念: “好,今夜,本官就要证道!告诉你们,什么是大道!” 开原北门,追击镶蓝旗的战兵回来了。 来不及清点战果,刘招孙就要让他们继续战斗。 连同白杆兵、狼兵,能战者只剩三千七百人。 受伤未死的战兵超过八百人,幸而还有五千多辽民苦苦跟随。 刘招孙令人将伤兵就近安置在百姓家中,城中很多百姓已被溃兵乱民屠戮一空,极是悲惨。 北门附近的归圆寺,主持虚空子目睹明军与建奴血战,感于刘参将忠勇,主动腾出寺院厢房给伤兵居住。 刘招孙甚为感动,与主持一番攀谈,隐隐有出家之意,表示愿意做个俗家和尚。 受伤的人需要休息,能战者却还要继续战斗。 刘招孙下令,四门各安排八百人驻守,在城门外扎营休整,把总旗总轮值夜巡,天亮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出城门,否则立即斩首。 刘招孙准备挑选三百战兵,斩杀溃兵乱民。 战兵一日鏖战,各人困乏已极,刘招孙也知道这些,不过尽管如此,也要坚持下去。 今晚至关重要,是占据开原的收官之战。 作为穿越者,刘招孙相信人性,不过却不愿去考验人性。 狼兵、白杆兵、宣大、蓟镇兵混杂在一起,军纪堪忧。 如果现在让战兵进入城中,夜幕之下,面对金银珠宝和衣衫不整的女人,这些大头兵会做出什么事,谁也不能保证。 刘招孙不想再多出三千溃兵。 他更不想让之前的努力都化作泡影。 在各营把总协助下,很快抽调出三百南兵,他们中很多人都是戚金在南方训练过的义乌兵,刘招孙看这些人气质,明显与其他军士不同。 “捕杀溃兵,是镇抚兵职责,不过事急从权,溃兵乱民太多,镇抚兵人手不够,所以,要你们随本官去杀人!” “进城之后,凡有手持刀枪棍棒,不肯缴械者,一律当做建奴细作,就地斩杀!” 入夜之后,开原城中,火光冲天,黑夜中传来女人凄厉尖叫。 刘招孙扬起骑枪,冷冷望向这座正在燃烧的城池,策马向火光最亮处冲去。 几名家丁连忙跟上去,排成整齐队列的南兵跟在参将大人后面,各人打着火把,手持长枪重刀。 这些战兵刚刚追杀鞑子回来,各人脸上都沾有血迹,杀气腾腾。 他们对刘招孙唯命是从,参将大人指向何处,他们便杀向何处。 东门大街。 黯淡的月光下,一个怀抱婴孩的女人,脚步蹒跚,边哭边跑。 她身上棉袍被扯下大半,白花花胳膊露出外面。 忽然,女人脚下不稳,摔在了地上,怀中的婴孩哇哇大哭。 在她身后不远,两个陕西镇溃兵,怀里装着金银首饰,满脸淫笑朝女人爬来。 “小娘子,哪里跑,你家男人都给哦们杀光了,你还要去哪里?” “别过来,别。” 女人双眼圆睁,惊恐望着四周,又看着怀中婴孩,最后望向街边石牌,一头撞去。 就在她撞去的前一秒,街道拐角,传来哒哒马蹄声。 溃兵回头朝街角望去,却见那边出现个马兵,马上一人,手持骑枪,正朝这边冲来。 两人互看一眼,拔出顺刀,指向那人,一个溃兵上前道: “兄弟,南街还有银子,有女人,去那边抢,咱是夜不收,别打咱们主意····” 他话没说完,身子被迎面冲来的战马撞飞了出去,还没落地,脖颈又被骑枪刺了个对穿。 马兵突袭速度之快,肉眼根本无法看清,他的同伴大叫一声,丢下银子,转身就跑。 刘招孙勒马停住,俯身亲抚马鬃,看那溃兵跑出十几步,忽然策马,手中骑枪猛地掷出。 溃兵乃是陕西镇夜不收出身,身手不凡,刚才在南街屠了两户辽民,抢了几十两银子,两人正准备享用这个小娘子,不想遇上这个杀星。 他沿街道往前奔跑,手指却按住刀鞘,只等后面马匹上前,便回刀斩杀马兵。 回刀斩是夜不收的必杀技,这时后面骑枪先行杀来,他连忙俯身躲避,枪尖贴着后背飞过去。 “死!” 刘招孙紧随其后,没给对手任何机会,马刀斜斜划过那人脖颈,将那溃兵头颅斩落。 这时,后面两个家丁才终于跟上参将大人,策马上前助战。 刘招孙驱马走到女人身边,女人瑟瑟发抖,显然把参将大人也当成了乱兵。 刘招孙翻身下马,见那女人衣衫被扯烂,看她可怜,便将自己披风取下。 “本官乃开原参将,我等是来保护辽民的,今晚街面上不太平,带上孩子,快回家去吧!” 女人迟疑了一会儿,才将披风披在身上,鼓足勇气道: “小女代开原辽人感恩将军,敢,敢问将军高姓大名?日后相报。” 刘招孙在家丁簇拥下,策马向溃兵们聚集的南街赶去,走了几步,回头道: “我是刘招孙,我是来保护辽人的。” 刘招孙走出很远,女人喃喃自语。 “将军真是大好人。” 是夜,大好人刘招孙率战兵大开杀戒,一直杀到后半夜,共计斩杀溃兵乱民三百五十余人,生擒三百六十人。 好在这些溃兵都是乌合之众,毫无战心,三百战兵损失轻微,只伤了十几人。 对开原城而言,这一夜注定是不眠之夜。 不止是刘招孙彻夜难眠,城中大户富户,豪强人家,皆是胆战心惊,生怕被溃兵劫掠。 海防道殉国,总兵战死,开原文官死了大半,陷入无秩序状态,地方豪强无不紧闭院门,增派家丁,他们虽是地头蛇,却也惧怕外面那些强龙。 不管是鞑子还是溃兵,都是地头蛇惹不起的。 遭遇乱世,若是遇上这样的兵灾,一夜之间,祖辈几代积攒的财富便会被抢掠一空,全家性命也不能保住。 豪强大户与辽镇盘根错节,他们不害怕鞑子,却怕那些气势汹汹的南兵。 豪强至少还能和北边的女真人搭上话,而对刘参将,他们还很陌生······· 次日清晨,刘招孙在大帐中小憩半个时辰,金虞姬在旁边服侍,醒来便立即赶往桂圆寺。 一夜过后,八百伤兵,又死了一百多人,剩余的很多伤势严重,估计也活不成了。 开原城中,药材匮乏,郎中都逃光了。 正在刘招孙无计可施时,归圆寺的和尚出来了。 方丈大师慷慨解囊,无偿送给伤兵药材医治。 “和尚还是挺好的,也有钱,” 刘招孙喃喃自语。 和尚懂医术,而且愿意免费给伤兵医治,刘招孙感动不已,口称以后一定给佛祖捐个金身。 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欠沈阳那边道观一个金身。 这些伤兵都是参将大人嫡系,所以一个都不能放弃,能救活一个便是一个。 桂圆寺禅房内。 须眉皆白的方丈虚空子邀请刘招孙共进斋饭。 古老的寺庙,在朦胧晨雾的笼罩下,像一幅飘在浮云上面的剪影一般,显得分外沉寂肃穆。 昨晚,刘招孙杀人无数,今日,他又要杀人,中午要处决擒获的溃兵。 苍苍桂圆寺,杳杳钟罄音。 悠扬缥缈的钟声让人有出世之感,可惜吃斋念佛不是大道,也不能拯救天下苍生。 老和尚仔细打量着武夫,蒲团之上,刘招孙满脸血污,披头散发,紧闭双眼,呼吸匀称,若有所思,恍如高僧入定。 其实他是睡着了。 “善哉善哉,我佛慈悲,终能感化这武夫,也算贫僧功德一件了,” 虚空子颇为自得,他知道这刘招孙杀戮太深,今日又要在城中杀人,若能让这屠夫皈依我佛,功德自然无量。 “刘施主,正所谓这一世你杀他,下一世他杀你,再在后面某一世又是他杀你,戒就是停不下来!在相互你杀他,他杀你的不断轮回中,一方停止了,不杀了,自然这个相互杀的轮回也就停了,那么在杀的这个业果中也就解脱了...” 刘招孙鼾声停止,忽然睁开眼睛。 方丈微笑,以为刘招孙顿悟了。 “方丈慈悲为怀,能否再借给本官一些粮·····” 半个时辰后,十辆装满粮食的马车从寺院缓缓驶出。 参将大人这波反向化缘的操作让老和尚窒息,虚空子虽然很不情愿,还是借给他两百五十石小麦。 如此以来,勉强解了大军燃眉之急。 尽管如此,军中粮食也只够五天食用。 若搞不到粮草,刘招孙也顾不上什么大道,只有去抢大户了。 眼前最迫切需要解决的,便是尽快恢复开原城正常秩序。 这也是他昨晚拒绝康应乾的原因之一。 大家都不是傻子,单纯的抢劫,只会加快辽人投靠后金的脚步。 开原乃四战之地。 北边是后金,西边蒙古,海西,南边是辽阳沈阳。 除了海西女真和自己若即若离,周边势力已经被他开罪完了。 如果现在还要在内部搞大清洗,那就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在实力不允许的情况下,必须要把敌人搞得少少的,把朋友搞得多多的。 这就是大道。 “和尚真有钱啊。” 刘招孙坐在马车哼着小曲儿,发自内心的感慨道。 临行时,老和尚将刘招孙送出好远,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说参将大人颇有慧根,将来或成佛,赐刘招孙法号为言舍。 刘招孙双手合十,态度虔诚。 “阿弥陀佛,多谢虚空师傅赐弟子法号,只是本官今日还要超度众人,物理超度,改日再来聆听教诲!后会有期!” 第061章 刘招孙治军 马车缓缓驶入开原城,刘招孙立即放下对佛学的追求,回头向满脸横肉的裴大虎道: “人都绑好了吧?” “回大人,都绑好了,开原的豪强宗族也都到场了,” “好,去十字街口,午时三刻快到了!” 开原城中,十字大街升起了参将临时大帐,掌旗手在大帐前升起一面黄色令旗。 黄旗属土,为中营中军所用,望见黄旗,便知道底下为中军大帐。 刘招孙坐在巨大的参将伞盖下,他昨晚一夜未眠,又砍了几十个溃兵,早已精疲力尽,然而没办法,还是要强撑着。 他眼球充血,眼眶发黑,满脸血污,坐在众人面前,活脱脱一个屠夫形象,可以说是不怒自威。 大帐周围站满了开原百姓,一排战兵在人群外维持秩序。 各营除了少量人马把守城门,大部分士兵都来到刑场,纷纷抬头朝这边张望。 昨夜刘招孙率兵入城,搞得开原人心惶惶,溃兵未走,又要遭受兵灾。 出乎所有人意料,刘参将率领的这支明军,只是斩杀溃兵乱民,对开原老百姓却是秋毫无犯。 这支军队军纪之严明,是他们从没有见过的。 须知李总兵(成梁)豢养的家丁,在自家地面也是烧杀抢掠,坏事从没少干。 满脸惊愕的辽人,纷纷询问打听,昨晚突然出现的那支军队是谁? 被刘招孙救下的女人,开始用自己的毕生精力,四处宣扬参将大人的仁义,将参将大人麾下的军队说成是真正的仁义之师,是天兵天将。 当听说这支军队要斩杀溃兵,一些胆大的百姓便赶来围观,恐惧而好奇注视着刘招孙他们。 辽人彪悍,溃兵在城中屠戮甚多,若不是有战兵拦着,辽人就要冲上去把溃兵当场打死。 人群中间,除了普通百姓,也有几个生员模样的人,刘招孙还看到了几个建奴装扮的人。 “大人,这些都是女真商人,买卖人参貂皮,开原被围后他们没有跑出去,他们不是鞑子奸细,昨日奸细作乱,也和他们无关·····” 裴大虎注意到参将大人在打量这些人,唯恐大人怪罪,连忙解释。 这些女真人都戴着毡帽,遮住了他们后脑勺上的金钱鼠尾辫,周围辽人对这些女真人也是见怪不怪,让刘招孙颇有些意外。 开原城中,华夷混杂,由来已久,辽人早已见怪不怪。 海西女真和建州女真商人都在城中经商,当然不能说人家全都是奸细。 刘招孙不想立即开始大清洗,毕竟开原需要恢复元气,他转身对裴大虎道: “午时三刻快到了,本官先说几句。” 裴大虎朝四周大声喊道:“参将大人训话,肃静!” 刑场周围乱糟糟的,无数开原百姓捡起石头朝刑场上的溃兵砸去,边扔边对他们咒骂,溃兵绑在柱子上不能还手,被石头打的头破血流。 裴大虎使了个眼色,一众家丁抡着马鞭过去打人,暴躁的百姓立即安静下来。 刘招孙环顾四周,清了清熬夜上火的嗓子: “本官乃开原参将刘招孙,本官,是来保护辽民的!” “好!” 刚说完一句,底下便传来一声叫好,几百个百姓也跟着叫好。 刘招孙尴尬一笑,示意大家安静。 他抬头徐徐望向刑场,刑场上绑着三百六十多个溃兵,他粗略扫视一番,其中有几人他还认识。 昨日的英雄,今日的逃兵,还在城中烧杀抢掠。 可见军纪才是强军之本啊。 刑场周围静的出奇,听说参将大人要严肃治军、杀百儆万,他麾下一众人等,都放下自己手中事务,赶来观刑。 杨老爷在女儿和胖丫头的搀扶下,颤巍巍坐在椅子上,满眼欣慰的望着杀伐决断的乘龙快婿。 乔一琦和茅元仪两人,暂停铸造红夷大炮,匆忙赶到刑场看热闹,此时两人站在康应乾旁边,似笑非笑。 “康大人,咱这做的是啥监军,天天带着个尚方宝剑,也没杀过几个人,瞅瞅这位刘参将,人家多威风啊,一杀就杀几百个!在这开原城,想杀谁就杀谁!” 康应乾听这乔一琦话里有话,冷哼一声,笑道: “乔公子,不止你我有剑,熊大人也有,你的剑太钝,熊大人的剑才锋利!他就要来了!谁杀还不知道呢!” 康应乾说罢,便不再理会两人,在他看来,乔一琦此人不过纨绔子弟,平日只知道和工匠混在一起,搞什么大炮,简直有辱斯文!实在是不堪大用。 康老爷自顾自望向前方刑场,微微叹道: “令行禁止,赏罚分明,大有当年戚少保之风!” 家丁装扮的金虞姬护卫在刘招孙身旁,锐利目光在杨青儿和康应乾之间游走,注意周边的风吹草动,生怕有人做出不利参将大人的事情。 刘招孙登上刑场,对着一群即将赴死的溃兵乱民,大声道: “你们随我刘招孙当兵,粮饷不曾少你们一分!这银子,一分一毫,都是官府收自百姓,你们没当兵时,哪个不是种地的百姓?哪个不是挖矿的矿工?” “你们不知百姓种地苦楚艰难?不知本官筹措兵饷艰难辛苦?!” “养兵千日,不过指望你们上阵一次,你们不仅不肯杀贼,还要残害百姓,养你们何用?留你们何用?” “你们如此行径,便是本官不能杀你,天也要杀你!这就是大道!” 溃兵之中,有人眼圈发红,跪在地上不停向刘招孙磕头,有些呆呆的望着地面,沉默不语。 刘招孙回头望向那些站在远处旁观的战兵,对他们大声道: “一失足成千古恨!这些人未必全都是十恶不赦,不过因一时恶念,铸成大错!” “你们都是兵!不能做贼,哪怕偷百姓一针一线,动百姓一草一木,都是贼!做了贼,就是他们这个下场!” 刘招孙说罢,狠狠望向众兵将,战兵们缩着脖子,都不敢说话。 “镇抚兵,行刑!!” 十多名镇抚兵扛着重刀,在周围几千人的注视下,走上了刑场。 溃兵们发出哀嚎声,有人大声求饶,有人吓得瘫软在地,还有人大声咒骂。 “全部砍了!” 两个镇抚兵拖着个溃兵,拖到台边,像杀猪似得将那壮汉按倒在地,手起刀落。 旁边百姓发出一片惊叫之声。 刘招孙不忍继续看杀人场面,转身对围观的百姓道: “本官是来保护辽民的,本官率三千虎贲,杀退建奴十万人马,阿敏死了,黄台吉也死了,当然,开原的知府和总兵也不在了。” “目下,本官暂领开原,守卫开原,本官不会像某些上官那样,对一些百姓秋后算账,本官向你们保证,不管你们以前做过什么,说过什么,只要从现在开始,种田的好好种田,做生意的安分守己做生意,好好遵守我大明法度,不要再和建奴互通有无,本官不管你是女真还是朝鲜人,都会保护你们的,就像昨夜那样!” 第063章 蓟镇 辽海卫、三万卫两卫所皆设立于洪武中期,初期兵员超过一万,后迅速没落,成化年间便糜烂不堪,卫所军逃亡,田亩荒芜,兵士十存二、三。 到万历末期,这两个卫所加起来连三千个兵都不到,其中屯田军、煎铁军、炒铁军就占了一半。 开原之战结束后第二天,两个文官模样的指挥使才率领两千个卫所兵赶来增援。 一群瘦骨嶙峋、形如乞丐的百姓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一个老年军户叮咚饿晕倒地。 刘招孙望着眼前这群卫所兵,再回头看那两个心宽体胖风度翩翩的指挥使大人,无奈摇摇头,大明卫所衰败,竟然至此。 不过他还是决定有空要向这两个胖子取取经,在开原这地界怎么才能合法捞钱。 作为补偿,也为了和这两位指挥使搞好关系,参将大人给每人发了捧炒面。 看着卫所兵们怀揣着建奴的炒面开开心心回家去,刘招孙心头在滴血。 参将大人的恻隐之心,让本不富裕的开原城雪上加霜。 康应乾摇头叹息,两个土包子指挥使,哪儿值得浪费粮食去结交!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再说,本官在开原守境安民,也离不开这些卫所军户。” 文贵武贱的背景下,如康应乾这种级别的文官,对卫所军表现出极度鄙视,实属正常,一点也不奇怪。 不过在刘招孙看来,这些远离州城的乡野之地,才是未来决定天下走向的所在。 当然,前提是必须将这股力量好好组织起来,为自己所用。 俗话说,农村包围城市····· 万历四十七年三月二十七日,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辽东经略熊廷弼,率援剿总兵官萧如薰、副总兵李怀信、参将柴国柱等将官,一路沿城池向北,由正门进入开原城。 开原参将刘招孙同监军康应乾、辽海卫、三万卫指挥使杨启隆、定国珍,及千总王二虎、邓长雄等人,出城三里迎接。 身材高大的熊廷弼昂首站立,旁边站立萧如薰,李怀信等人,乔一琦站在众将官侧边,周围还有些文官幕僚。 刘招孙按官场礼节向熊廷弼行过礼后,又朝萧如薰、李怀新行了礼。 抬头时忍不住多看萧如薰一眼,萧如薰年约五十,身形挺拔,颇为雄壮,沉静的面容不怒自威,下颌长着的美髯颇有几分关二爷的气质。 “不知大哥魏忠贤是否喜欢此人,有机会要引荐他们认识一下,” 其实这位关二爷在历史上是被魏忠贤弹劾罢官····当然,刘招孙不知道这些。 这位晚明第一儒将,不仅战功赫赫,丝毫不逊色于杜松刘綎,而且文章书法,也可与文人匹敌,有诗歌流传后世。 按照原本历史位面,萧如薰会在天启元年,也就是明年,被调往京师神机营。 不过因为刘招孙的出现,晚明历史走势发生了一些变化,开原之战提前爆发,熊廷弼提前入辽,萧如薰和其他几位历史知名人物也被征调到了辽东。 刘招孙这才将注意力转到熊廷弼身上,他身材高大,魁梧雄壮,身上穿着件三品官服,胸前有个锦鸡踩云鸣日的三品文官补子,外面套层锁子甲,腰中戴着一把尚方宝剑。 刘招孙目光在尚方宝剑上停了片刻,旋即抬头望向别处。 昨晚,康应乾反复推敲分析,判断出熊大人此行前来,当不会对刘招孙不利。 不过袁嘟嘟拎着把尚方宝剑便在双岛砍了毛文龙的故事实在太过惊悚,让知晓后事的刘招孙不得不防。 风传这熊廷弼的火爆脾气可比圆嘟嘟大了去了,万一一言不合砍了自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为防万一,刘招孙在城内提前做好准备,让各门增派兵力守卫,防止蓟镇兵马突袭,还从中军抽调死士,增强护卫,同时坚决不单独赴会,坚决不出单独出城。 总之,美男子刘招孙已做好准备,不会让经略大人对自己产生任何非分之想。 熊廷弼正欲和刘招孙说话,见他一直看向自己,便开口道: “刘参将,本官与你义父刘綎,也是多年旧识······” 刘招孙掐指一算,这已经第三位大佬说自己和刘綎是过命的兄弟了,看来义父人缘还是不错的,马林、康应乾倒还不错,只是不知眼前这个熊蛮子是不是真有交情。 “本官与你义父驰骋辽东,颇有些交情,听闻他在浑江殉国,本官当时在江夏,心痛不已,如今你在辽东痛击建奴,建此其功伟业,刘总兵在天之灵,当可欣慰。” 刘招孙微微一愣,没想到熊廷弼见面竟能说出这话,想到自己对人家如此防备,真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过他转念一想,当时袁崇焕斩杀毛文龙之前,演技也是可圈可点。 他和毛文龙饮酒畅谈,从塞外落日聊到了西湖断桥,还聊了聊女人比如白素贞,最后,说翻脸就翻脸。 可见这些个经略督师的话,也不能全信。 刘招孙朝熊廷弼拱拱手,施礼过后,语气平和道: “经略大人过誉了,得蒙圣上全力支持,又有几位上官运筹帷幄,经略大人及时救援,对奴贼雷霆一击,才有开原之胜,末将不过是一介武夫,只知冲锋陷阵,侥幸几个鞑子脑袋罢了····” 不等刘招孙说完,熊廷弼身边站着的一名武将便站出来,打断刘招孙,大声道: “刘参将,经略大人谦虚几句,你还真是顺杆子往上爬啊,一句不提咱蓟镇,忒不要脸!”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周围众人皆是一阵骚动,纷纷望向对面那蓟镇武将。 众人之中,只有萧如薰,熊廷弼两人神色不变。 刘招孙抬头朝那边望去,说话的便是蓟镇参将柴国柱,他生的颇为精力,肩臂微微隆起,典型的武将形象。 刘招孙对此人还有点印象。 萨尔浒之战后,蒙古虎墩兔乘机犯边,侵扰蓟镇,柴国柱率兵将其击退,后被调往沈阳,防御建奴,不过他借口生病,又回了老家。 因为刘招孙的穿越,开原之战日期大大提前,虎蹲兔也比历史上更早入侵蓟镇。 蒙古人打来时,柴国柱防备不足,部下伤亡颇多,还死了几个家丁。 因为蒙古人是乘明军萨尔浒惨败而来,所以一切原因在于萨尔浒明军太菜。 柴国柱对萨尔浒四路明军恨之入骨,怀疑杜松李如柏和建奴有勾结,辽镇都是鞑子奸细。 这次被征调援辽,柴国柱本就十分不情愿,只是碍于萧如薰脸面,勉强到了开原,前几日和鞑子干了一架,又死了十几个家丁,银子却没抢到多少,心里窝火得很。 这位蓟镇军头满打满算,准备带兵进城捞一把,没想到又被刘招孙拒绝,说什么溃兵未平。 同为边军,都是千年的狐狸,就不要再谁骗谁,纵容溃兵,在乘火打劫的道道,大家都知道。 他怀疑刘招孙在城中抢了不少银子,所以不让蓟镇入城。 他早憋了一肚子气,今日从大营出来,准备从西门进城,乔一琦又说绕道北门进城。 柴国柱这样的一介武夫,当然不知从正门进城的政治意义。 一路火冒三丈走过来,饭也没吃,便听刘招孙在熊大人面前大吹大擂,满口的运筹帷幄,冲锋陷阵,根本不提蓟镇援助,他当下大怒,也顾不上熊廷弼萧如薰两位上官在场,怒骂起来: “老子蓟镇人马,千里迢迢跑来救援你们,死了好几百人,你们不给客兵粮草便罢了,还要在这里说风凉话,老子看你们辽镇都是白眼狼!活该让鞑子杀了!” 周围顿时炸了窝一般,这还没进城,两边就要干上了。 金虞姬和几位千总,皆是手按刀鞘,抬头望向参将大人,只等刘招孙下令,便要斩杀此人。 萧如薰回头看了柴国柱一眼,经略大人熊廷弼咳嗽一声,柴国柱颇有些惶恐,不过话已经说出口,也不能收回。 蓟镇副总兵李怀信上前一步,对柴国柱微微点头,他们自恃蓟镇上万人马,也不把刘招孙放在眼里,李怀信道: “熊大人、萧总兵,柴参将这也只是陈述实情,勿怪勿怪!咱蓟镇拼死拼活来开原,泼出命来杀鞑子,报效皇恩,只是兵士现在都还拖欠粮饷,总不能让大家喝西北风,刘参将,你昨日给的那些粮草,太少了,你们缴获建奴粮食那么多,分给兄弟一点,又如何?” 刘招孙抬头望着突然冒出来的这个李副总兵,感觉他像是把开城当成了块肥肉。 刘招孙微笑望着对面两人,耐心听他们说完,直到听到说分缴获建奴的粮食,再也安耐不住。 昨日,他已派人送去城西几车粮草,算是给足了蓟镇面子。 须知开原才经血战,又遭乱兵,城中粮草,多有焚毁,缴获的建奴粮草都是他手下的救命粮,他一粒米也不可能交出去。 这次熊廷弼经略辽东,皇上全力支持,单是饷银,就给了百万两,粮草更是堆积如山。 熊廷弼发放给他们的粮草完全足够,现在还要把手伸向自己要粮食,这未免也太黑了吧。 如此这般当着一众部下面前攻击自己,若刘招孙就这样怂了,以后在手下面前还有什么威信! 他大步上前,大声道: “柴参将和李总兵此言,都甚是有理,客兵过境,辖区理当提供粮草补给,只是这开原刚被建奴围城,城中粮草损失殆尽,缴获建奴的粮草,只够活人吃用,没多的了,你们想要粮草,本官建议你们去向海防道郑大人要去,他应当会有一些。” “还有啊,本官所领人马,都是南兵,无依无靠,只有一颗忠君爱国之心,咱们不是什么辽镇,提醒你们一句,莫要错怪辽镇,这可是在辽东地面,李成梁泉下有知,会怪罪你们的,” 话说得锋芒毕露,周围气氛更加紧张,对面柴国柱身边家丁纷纷将手按在刀鞘。 众人都知道郑大人已然殉国,傻子也能听出,刘招孙这话,是不惜开战的节奏。 康应乾在旁边扯了扯胖袄,示意刘招孙收一收。 康大人虽对蓟镇武将也有不满,不过没想过要这样撕破脸,这样搞得熊廷弼和萧如薰也很难堪。 他回头望了眼刘招孙,想让他收敛一些。 众人注视之下,刘招孙目光如火,手按重刀,大步朝柴国柱走去。 第064章 风尘三侠 “杀才!敢辱我军士,你有几个狗头!” 周围隐隐响起龙吟虎啸之声,柴国柱全身颤抖,摔倒在地。 熊廷弼暴起,对身后一众标兵怒道: “拿下柴国柱,捆打五十!给本官着力的打!” 身后立即转出几名标兵,皆是虎背熊腰,不由分说便将柴国柱绑起,按倒在地,当众打起军棍。 见柴国柱被打,副总兵李怀信噤若寒蝉,再看刘招孙杀气不减,他也有些心虚。 “依军律,辱骂同僚,当棍杖五十。刘参将,柴国柱打仗凶猛,只是嘴巴歹毒,便打他五十,你看这样如何?” 见柴国柱得了教训,熊廷弼又在为他求情,刘招孙虽还有些不难,不过想了下还是罢了。 蓟镇在城外有上万人马,开原目下只有三千战兵,犯不着为了口舌之利,引发两军冲突。 刘招孙还未开口,康应乾便很知趣的出来打圆场: “经略大人治军非凡,下官拜服,吾皇英明神武,才遣大人督师辽东,携蓟镇精兵猛将,扫萨尔浒一败之耻,一年灭辽,当如探囊取物耳!” 康大人这几句话听得刘招孙暗笑。 既奉承了熊廷弼,又夸了蓟镇将官,连远在京师的皇上都没落下。 还顺带暗讽了前经略大人杨镐很合熊廷弼目空一切的脾气。 听得几位将官都是微微颔首,觉得颇为受用。 刘招孙在旁边淡淡道: “经略大人勿怪,末将带东路军从浑江一路杀来,尸山血海,九死一生。非是不肯交粮,只是城中粮草匮乏,缴获建奴粮草,还要救济百姓,这杀才张口就要一百石,分明是刁难末将!” 熊廷弼拎起马鞭又要朝柴国柱打去: “军队法度,都让你等人坏了!” 见经略大人如此,刘招孙不好再说什么,转身继续朝城门走去,和蓟镇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有了这个插曲,众人脸色都不好看,也不再寒暄,匆匆跟着刘参将进了开原城。 开原城头增派了战兵,此时战兵都在城头戒备,如临大敌。 本是为提防熊廷弼盗版圆嘟嘟“入其军斩其帅”,没曾想现在像要搞兵变。 在城头战兵杀气威逼下,李怀信脸色惨白,萧如薰亦是眉头紧皱。 却听熊廷弼爽朗大笑: “本官前日过沈阳,见沈阳防务荒驰,城门之中,竟还有外番蒙古、海西女真,守城兵士也不上前盘问!再看这开原城,军士被甲执锐兵,彀弓弩持满,火器精良,想要入城,非要参将手令才可,刘参将,” 刘招孙连忙回头过去,摆出一副洗耳恭听模样。 “刘参将治军严苛,颇有周亚夫风范,怪不得能杀退建奴!力挽辽东之颓势!” 刘招孙:这样也行? 此刻刘招孙很想说:末将秣马厉兵,就是为了提防经略大人您啊。 熊廷弼脑洞真大,怪不得后来建议朝廷放弃辽东,甚至要朝廷迁都南京·····真是口无遮拦,什么都敢说,怪不得后来祸从口出,传首九边。 周亚夫和汉文帝是什么关系,刘招孙和熊廷弼又是什么关系? 李怀信粗读些书,知道细柳屯兵的典故,在旁边阴阳怪气道: “刘大人年不过二十,便斩杀数千建奴,假以时日,在这辽东做大,自然比得上那周亚夫,只是周亚夫只有一个,也不是谁都能当的,看看辽东李家,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次李如柏便在沈阳自裁!” 听这话里有话,康应乾反驳道: “李总兵但请放心,有本监军在,辽东出不了什么周亚夫,本官倒是担心蓟镇,刘参将灭了镶蓝旗,建奴西逃,若是劫掠西虏,到时可不只有一个虎墩兔,炒花、苏不地也要过去,李总兵当留意啊!” 康应乾分明是说,自己和刘招孙是同一阵营,他这番话还警告李怀信,刘招孙能灭建奴,也能轻松收拾蓟镇。 “如何,尔等还要同室操戈,为建奴所笑?” 作为客军,李怀信当然不怕开原监军,康应乾的尚方宝剑斩不到他,他也学做文人腔调,继续骂道: “呵呵,尔等南兵司马懿之心,路人皆知,本是客兵,却在开原盘桓不走!想做什么,当真以为我等不知吗?” 刘招孙冷冷一笑,冥冥中自有天注定,当年三千戚家军在蓟州被屠,现在蓟镇又欺负上门了。 不过此时,他懒得再去争这些口舌之利。 熊廷弼见两边吵个没完,早憋了一肚子火,他带蓟镇援辽,这些军头处处想捞好处。 经略大人对他们也是深恶痛绝,若非眼下无人可用,早打发他们回去了。 “说够了没有!让尔等来辽东,是来上阵杀敌的,不是看你们斗嘴皮子的,” “有那力气,给本官多砍几个建奴!文官纸上谈兵,妄谈兵事;武将不知行伍,整天舞文弄墨,附庸风雅,个个将称儒将,把自己当成马林,混账之极!” 熊廷弼说到这里,飞快望向萧如薰,表示没有针对萧总兵。 “当本官尚方宝剑不锋利耶?本官能斩了辽镇将官,也能斩了你们!” 熊廷弼口无遮拦,刘招孙今天算是长了见识。 短短三句话,便得罪了三四个人,这情商也是没谁了。 李怀信不敢说话,把头扭到一边去。 萧如薰见两边不可调和,便带李怀信等人先行出城,临行前,老将军走到刘招孙身前,叹息道: “刘参将英雄少年,前途不可限量,可惜老夫看不到了。” 刘招孙连忙拱手朝萧如薰回礼,最后目送这位儒将带着一群蓟镇悍将缓缓出城,听他刚才所言,不觉心中淡淡哀伤。 “一代名将,凋零至此!” 李怀信等人离开后,刘招孙感觉世界安静了很多。 只剩下刘招孙和熊廷弼。 金虞姬和裴大虎手执利刃,警戒四周。 一名宣大守备带着标兵,散在周围护卫。 刘招孙看那守备一眼,此人赤髯如虬,身材强壮,披着好几层铠甲。 刘招孙看到此人,便想起自己不久前也是个守备,处处受人欺凌,他对熊大人道: “经略大人麾下竟有如此虎将,他也是蓟镇的?” 熊廷弼目光收回,对身后那守备道: “满桂,见过刘参将!” 黑熊一般的满桂策马来到刘招孙身前,下马叩拜。 刘招孙连忙扶起,上下打量满桂一番,赞道: “果然是一员猛将,可曾杀过鞑子?” 满桂摸了下脑袋,回道: “回大人,末将只杀过西虏,没砍过鞑子,” 刘招孙听了哈哈大笑: “将军跟着熊大人,将来在辽东,有的是鞑子杀,” 满桂在宣大时,便听说刘招孙是击溃建奴的猛将,是少年英雄。这次随经略大人来辽东,得见真人,见他器宇气宇轩昂,说话态度和蔼,丝也不摆上官架子。 又见开原城内明军令行禁止,士兵不扰百姓,不由对这位刘参将更生敬意,觉得这位上官,才是可以平辽的大英雄。 刘招孙带熊廷弼继续巡视城中。 开原为辽北重镇,临近蒙古、朝鲜、女真。城中各族杂生,每月逢初三、初六、初九、十三、十六、十九、二十三、二十六、二十九为集日,有辽东马市、女真马市和鞑靼马市等三马市,为明与女真、蒙古贸易的重要场所。 永乐年间,朝廷便开原设安乐州,专门负责管理马市。 今日恰逢休市,刘招孙倒不用担心遇上女真或是蒙古商人,否则又要向经略大人解释半天。 须知熊廷弼在沈阳时,是坚决主张杀外番、杀降夷的。 若让他看到开原城内还有女真、蒙古等外番商人活动,又是一场雷霆之怒。 熊廷弼骑在马上,抬头四处张望,但见开原城中,百姓安堵如故。 街道上还残留着些战火痕迹,不过秩序正在恢复。 烧毁的店铺重新开张,百姓忙着修葺自家屋顶,街道上还能看到一些女人四路走动。 北地风俗与湖广自是不同,熊廷弼也不去看那些抛头露面的妇人。 在经略大人看来,这不啻为咄咄怪事,熊廷弼这些天经过无数州县卫所,百姓见到他麾下标兵就无不像见了鬼一般躲避。 “这刘招孙是如何做到的?” 刘招孙见经略大人若有所思,连忙解释道: “大人,开城之战,大军伤亡惨重,伤兵便有数千人,放置军营恐影响士气,城外桂圆寺长老慈悲为怀,收纳了一些伤兵,剩余便分散于城内百姓家中,” 熊廷弼点点头,众人此时刚好经过城西药王庙。 药王庙距离北门很近,遭受兵燹,破损严重,神像被火铳击碎,庙内一片狼藉,城内几位好心缙绅出钱雇佣泥水匠予以修葺。 熊廷弼抬头望见一个受伤的白杆兵,正坐在药王庙门槛上,拿着串糖葫芦和几个小孩嬉闹。 胡须花白的主持端着碗汤药从照壁后走出,将碗递给那门口的伤兵,白杆兵举起双手接了。 熊廷弼目睹此情此景,慨然长叹道: “军民士商,其乐融融,好!老夫巡按辽东,江夏赋闲,游历颇多,却从未见过这般景象,” 他望向旁边恭敬站立的刘招孙,惊诧道: “刘招孙,老夫此次到开原,真是大开眼界!不知你是如何做到这些?” 刘招孙见熊廷弼夸自己,连忙谦虚道: “大人过誉,末将只是顺乎天命,兵凶战危,当杀者杀,当活者活,如是而已,” “顺乎天命?·····” 熊廷弼没想到这话会从参将口中说出,他若有所思,开原秩序稳定,百姓对明军并无惧怕,足见刘招孙治军有方,颇有人望。 前几日他与乔一琦闲谈,也听闻一些刘招孙的趣事。 此人总能想常人不能想,为常人所不能为。 浑江血战,九死一生之际,他竟还收留了一个美姬。 传闻美姬是姜弘立从汉城带来的,后与刘招孙一见钟情,美姬嫌姜懦弱怯战,遂连夜出奔,入了刘参将帐中。 乔一琦是个大嘴巴,在萨尔浒时便是,现在还没改掉这毛病,有话便要说出来,这为他后来的悲剧命运埋下了伏笔。 刘招孙和乔公子成为挚友后,参将大人从此便再无任何秘密。 乔一琦还说,朝鲜美姬骁勇善战,擅长各类兵刃,近身格杀不在建奴巴牙剌之下,平日与刘招孙形影不离。 熊廷弼举目四望,只看见刘招孙麾下几个护卫远远站立。 “哪里有什么美姬?” 此外,乔一琦还告诉熊廷弼,刘参将和司礼监的魏公公拜了把子。 唉,若辽东多几个刘招孙,何愁奴贼不灭! 听说杨镐那厮,竟将女儿嫁给了刘招孙,须知那时刘招孙只是个小小守备···· 熊廷弼不禁哂笑,杨镐打仗不行,权术人脉倒是从不落人之后。 既然到了开原,有必要去拜访一下这位前任,当面羞辱他一番才好! “猛将起于卒伍,宰相发于州郡,” “此子不仅懂得打仗,还能守牧一方,可以做好个父母官,” 熊廷弼望着身材挺拔、玉树临风的刘招孙,心中默道: “红佛夜奔,结拜中官,浑江一战,奴酋丧胆。开原守城,泣动鬼神,不矜名节,不慕名利,儒释贯通,此子大有魏晋人风度,乃真名士,不可不交也!” 思虑良久,熊廷弼决定放下经略架子,对这位真名士说出他的肺腑之言。 第065章 开原对 “何时可恢复辽东扫穴犁庭?” 开原城北,药王庙前许愿的香客们络绎不绝,那个白杆兵拿了个扫把,帮主持清扫庙院前庭。 这些辽东汉人,在生命最危难的时刻,没有放弃信仰,没有泯灭教化,没有人去拜祭萨满之类外神,这让刘招孙颇为欣慰。 “大人,以当下辽东之势,末将以为,十年建奴可平,全辽可复。” 熊廷弼听罢,眉头微皱,旋即又舒展开来。 言官六部诸臣都向皇帝表示,只要万历多发内帑,保证辽镇、客兵粮饷足够,辽事便可迅速平息。 有言三年平辽者,有说一年平辽者。 钦天监监正郑一奎,奏疏万历,说他夜观天象,东北天狼星式微,断定奴酋三月必死,辽事半年可平。 当然,这种天象,也需要皇上先付款才会看到的。 对这些浮言妄语,熊廷弼嗤之以鼻,他知道奴酋已成气候,平辽需稳扎稳打,徐徐图之。 毕其功于一役,一次大胜仗解决所有问题,只是这样就需要调拨更多客兵,筹备更多辽饷。 而这些钱,都是要万历拿出来的。 京师传言,皇上有两千万两内帑,不把银子榨干,这些忠臣良将们是不会罢手的。 “如何要用十年,你且详细说来。” “末将以为,大明五年可扫穴犁庭,十年可在辽东推行教化,所以才有十年复辽之说。” 熊廷弼脸色稍缓,示意刘招孙说下去。 刘招孙稍稍思考,将他这段时日思考所得的平辽之策,在熊廷弼面前和盘托出: “确如经略大人所言,辽事败坏,以末将这些时日在辽东各地所见,各处明军都是悠悠然,浑浑噩噩,不思防备,不图进取,仿佛仍在太平盛世之间。” 刘招孙想起岳父曾言,沈阳城中只存三千斤多火药,武备荒驰,接着道: “末将在沈阳武库检验,抽查弓弩,弓弩断裂,抽取一箭,箭辄半截,验查刀棍,刀已生锈连鸡都不能杀死,夹刀棍腐朽不堪,碰到就断,连狗都不能打死。 弓没有弦,箭无羽,长枪重刀皆是破锈不堪,岳父说他在沈阳校场点兵时,还有人借用他人刀枪来敷衍的,铠甲就不必说了·····”(1) 刘招孙抽丝剥茧讲述辽镇军情,熊廷弼脸色沉重。 十一年前(万历三十六年),熊廷弼在辽东巡按任上,那时李家势力如日中天,战功赫赫简在帝心。 这次率蓟镇救援,兵凶战危,熊廷弼只是匆匆路过沈阳,并未进城。 没想到,短短十年时间,辽镇竟破落如此。 熊廷弼经过沈阳时,李如柏畏惧被逮拿至镇抚司,在辽东总兵府悬梁自裁了。 熊廷弼揉揉眼睛,记忆从李如柏恢复过来,刘招孙取下椰瓢,递给经略大人,熊廷弼挥手不要,刘招孙仰着脖子灌了一口,用胖袄抹了把嘴,继续道: “反观后金,自老奴创立八旗以来,他们秣马厉兵,军律森严,每遇明军,都是真夷甲兵持重盾、长矛、长柄大刀在前,弓手披棉甲在后,另外白甲兵巴牙剌骑马立于高处督战,若真夷攻击陷于胶着,这些白甲精锐便冲杀助战,来去如风,若以辽镇那般去抵抗,如何能不败?”(2) 熊廷弼聚精会神听着,经略大人也知兵事,但没有像刘招孙这样冲锋陷阵的战场经历,所以对后金军战斗具体细节,知道的很少。 刘招孙想起马林在尚间崖、飞芬山的惨状,悲伤道: “当时马总兵在尚间崖,率兵万人,装备比义父所率东路军更为精良,马总兵让士兵筑起营垒,将战车牛车连成车营,严阵以待。可惜,他将火铳手推到最前面,这些兵很多都是新近招募,也无战心,根本不能挡住建奴····· 老奴竟亲率数百白甲兵,猛烈冲阵,火铳手鸣放火铳,竟有一半不响,火炮要么炸膛,要么射程不足。 建奴遂全线进击,一举突破火铳军阵,将战车盾牌,全部推倒,后面的明军见火铳手被屠戮,吓得立即崩溃,数万明军,被数千建奴追杀,死去的明军尸体填满了山谷,血水从尚间崖流淌下去,河流都变成红色·····” 刘招孙忽然想起义父,想起邓起龙,想到那一张张熟悉的脸,他们也都战死了,忽然停住,不再说话。 熊廷弼长出口气,明军火器粗劣,人所共知,士兵皆无战心,这些因素叠加起来,便会造成最恐怖的后果,就像这次萨尔浒惨败。 熊廷弼望向远处,总结说道: “刘参将,难得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见地,你说的正是,奴酋本出身辽镇,对明军斩法颇为熟悉,八旗军纪严明,战力强盛,他们铠甲精良,又在辽东广布细作,以有心算计我大明无心,明军焉能不败?” 熊廷弼这几日从京师一路赶来辽东,从山海关到沈阳,从虎皮驿到铁岭,所见所闻,各地明军皆散漫无心,萎靡不振,仿佛小半个辽东沦丧,都与自己无关。 两人沿着街道往西走,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庆云门。 登上角楼,四处台阶上还有深红色血迹。 开原之战,西门经历了几场激烈战斗,喻成名麾下骑兵一部,在城西河谷与数倍于己的建奴血战,全部战死。 刘招孙和经略大人站在城楼垛口前,登高远眺,北望辽东,大好河山,为建奴若乘,不由感慨万千,将栏杆拍遍。 城西两里有一座小山,唤作望牛岗,岗上有座香火旺盛的娘娘庙,这次战斗中被建奴焚烧,只剩下黑黢黢的房梁立在山腰,远远望去像个烧过的鸡骨架。 金虞姬如影随形跟在刘招孙身后,满桂带着标兵警戒角楼周围,不时朝上面看一眼。 刘招孙回头望向北边,越过清河,便是茫茫原野,那是女真与汉族的界限,是文明冲突的前沿。 “平辽在于人心。” “人心?不妨详细说来,” 熊廷弼饶有兴致望着刘招孙,经略大人早已不把他当做是寻常武夫。 刘招孙想起前世看过的一部解读大明兴衰的电影,脱口而出道: “人心便是粮食,是源源不断的兵源,” 熊廷弼虽不喜欢刘招孙绕弯子,不过还是眼前一亮,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说下去。” 刘招孙抬向西边,望向康应乾所谓的京师,缓缓道: “如今我大明朝廷在辽东,无粮无饷,亦无兵源,这便没了人心。没人心,辽事必坏!即便没有后金崛起,未来也会有炒花、有虎墩兔、甚至乃是朝鲜,如隋唐之高丽!” 熊廷弼以为刘招孙要说出什么经天纬地之言,听了这话,微微摇头: “你刚才所说,言官御史皆知,都在说增加辽饷,京师已然吵成一团,粮饷,客兵,都是要钱,不止是辽镇,京官们都指望着皇上慷慨解囊。” 熊廷弼想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要打击这位真名士的报国之心。 “你既能想到,老夫就听你说说,需要增加多少辽饷?增派多少客兵?才可十年平辽!” 刘招孙正色道: “经略大人误会了,末将所说粮食与兵源,并非指朝廷增派辽饷和客兵。” 熊廷弼手抚胡须,沉吟片刻才道: “哦,那你是要作甚?以辽人守辽土?此论,朝廷恐怕不会支持。” 刘招孙连忙摇头,万历虽然怠政,但也绝不会同意辽人守辽土,那基本就承认辽东的割据地位了。 “经略大人,这些时日,末将流落沈阳,开原,铁岭,所见甚多,就拿沈阳来说,客兵鼎盛时达到三万多人,加上辽镇兵马,十万大军聚于弹丸之地,朝廷调拨大量军饷,军士多为单身汉,了无牵挂,所以花钱阔绰,这样几十几百万银子军饷突然涌入一城,而粮草物资,盐铁百或,不便运输,却总是滞后于银钱,加之奸商哄抬物价,因此必然市肆骚然,物价腾贵,这便是通货·····”(3) 刘招孙准备说通货膨胀,不过想到说出这个名词还要解释半天,便停顿下来,从腰带上取下椰瓢,又喝了口水。 “边地士兵和百姓的钱越来越少,朝廷发了钱,却总是不够,只因边地物价不断上涨,末将在沈阳,本来杨大人准备给末将购买些耕牛食用,结果发现牛肉涨的太厉害,被迫换成了羊肉······” 刘招孙没有说完,熊廷弼已经明白他要说什么,神色严肃道: “刘招孙,你所言者,老夫早有留意,我朝自土木堡之变后,对蒙古各部便多以羁糜之策,后不断受挫,被迫增加募兵,边军军响逐年递增,却不见边患有一年停歇,宣大蓟镇如此,辽东亦然,辽饷也好,九边兵饷也罢,最后都落在这一众总兵和商人手中。总兵只需豢养若干家丁,撑作门面,商人走私建奴蒙古,又囤积居奇,哄抬物价,长此以往,军士百姓如何不穷困,辽事如何不败?” 客兵麋集于几座小城,银子都让那些奸商和总兵赚去了,朝廷还得不断砸钱,花了钱就怕师老饷匮,钱花光了,士兵战斗力没了,于是就催促军队尽快作战。 那些从大明各地临时调拨拼凑的客兵,经过千里艰难跋涉,历经艰险,终于抵达铁岭沈阳边城,早已怨声载道,此时朝廷粮饷不足,兵士还要受奸商盘剥,受辽镇歧视,如此这般,别说打建奴,自己人不先打起来就是万幸了(浑河之战前,白杆兵和浙兵就是这样打起来的) 即便能仓促作战,各部人马也是兵将不识,相互猜忌,如萨尔浒那样相互掣肘隔岸观火。 最终的结果便是,南兵北兵蓟镇辽镇带着钱粮装备一波接着一波送。 萨尔浒如此,开原如此,浑河血战更是如此! 朝廷这种挑水填井的策略,当然不能平辽,最后只会养肥一群军头和奸商,而且让建奴越打越强,越打越有信心。 “那你的粮食和兵源是什么?” 刘招孙沉默片刻,终于亮出底牌。 “回大人,人心便是以华变夷。” “粮食和兵源是抑制兼并,重商重农,简单来说便是改革卫所,” 熊廷弼茫然望向刘招孙,半晌才道: “以华变夷,改革卫所?” “所以你许诺城中各族贸易,而不去斩杀那些女真、蒙古人?这便能以华变夷?” 刘招孙没想到熊廷弼早知此事,点头后又摇头。 “大人明鉴,辽事大坏,表面在清河、抚顺之败,在辽饷匮乏,客兵难继,其实是在卫所,在乡野,在州城以下,这些地方,皆被建州女真渗透的千疮百孔了,而这才是辽东根基。” “南北一十三省,卫所,皆已糜烂,辽东更是如此,莫非你想重整辽东卫所?这恐非易事,” 刘招孙知道此事极为艰难,所以才要熊廷弼帮忙,于是继续道: “太祖之制,卫所本已十分完备,只是后来缙绅土地兼并,卫所军将私肥,所以才一步步变成这样。” “末将无力改变辽东卫所,不过开原辖内的三万卫、辽海卫、铁岭卫,尚有一线生机,可交由末将整顿,经略若能支持末将,便·····” 熊廷弼沉默不言,他以为刘招孙是要重新分田,和开原周边缙绅土豪为敌,这是要飞蛾扑火,自取灭亡。这事在我朝也不是没人做过,不过这些人下场都不怎么好罢了。 刘招孙抬头望见熊廷弼面露为难之色。 “经略大人,” 刘招孙语速放缓。 “辽事恐继续败坏,末将以为,照此下去,虽有开原惨胜,辽沈怕也是不保。” “末将愿坚守开原,立于外番之中,以圣人之言,教化蛮人,徐徐图之,以三千虎贲,秣马厉兵,若后金有变,再言扫穴犁庭,” “不过在此之前,还望经略全力支持开原,无惧流言。” 熊廷弼闭上眼睛,刚才听刘招孙说辽饷之弊,整顿卫所,觉得有些道理,什么教化蛮人,立于包围之中,等后金有变,就是天方夜谭了。 “哦,如何推行教化,教建州女真人读《论语》《尚书》?还是把他们金钱鼠尾辫剪了?” 刘招孙尴尬一笑,解释道: “大人,教化也不只诵读四书五经,科举考试,培育民风也是教化所在,辽人骁勇善战,丝毫不逊于建奴,只是勇于私斗,怯于公战,若能因势利导,便是源源不断的兵源。” “如何因势利导?” “以情,以利,以势,” “末将观辽东汉人,愿为包衣奴才者,还是少数,十之二三而已,人皆有羞耻之心,汉家男儿为何委身奴贼?此为情。” “开原毗邻蒙古,海西,乃是北地最大的马市之一,各族杂居,商贸繁荣,往年获利丰厚,可惜都让辽镇占据,挥霍他用,如今开原贸易,末将可掌控一部分,以后鲸吞蚕食,借商贸之力,以华变夷,此为利。” 可从内省增添人丁填辽,许以优惠之便,减免部分赋税徭役,如湖广郧阳等地,人多地狭,流民众多,若能援辽,此消彼长,还有兴文教、重科举,尚军功,此皆为势。” 提到科举时,熊廷弼身体微微前倾,刘招孙知道他对这个颇感兴趣,于是继续道: “如大人所知,辽东未设布政司、按察使,往年科举,只有科考,并无乡试。” 熊廷弼微微点头,他在辽东多年,对科举之事亦很是头疼,很多文官将辽东视为荒蛮之地,宁愿去陕西贵州这样的穷苦之地,也不想去辽东。 “辽东考生须前往附近山东考试,舟车劳顿,甚为不便。嘉靖年间,朝廷虽允许辽东考生前往顺天考试,然而路途也不近,科举不兴,便断了许多辽东读书人的晋升之路,加剧了他们投靠建奴,朝廷须留意焉。” 刘招孙还要说下去,天色不早,经略大人便让他改日再说,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刘招孙知道熊廷弼苦衷,便不再多言。 两人下了城墙,一路回了参将府,杨镐已让人准备好了晚宴。 宴席之上,熊廷弼坐在首位,开原兵备道、备御都司文官们死了大半,两位指挥使又不敢坐在刘招孙上首位置,杨镐便和熊廷弼相邻。 两位辽东经略在一起,相顾无言,熊大人自从下午和刘招孙一番长谈后,再无羞辱杨镐的念想。 经略大人越发感觉到,他这次经略辽东,就是来给皇上背锅的,他离开京师时,皇上沉疴不起,缠绵病榻已有数日。 熊廷弼注重实干,鄙视虚谈,又刚愎自用,这些年开罪了很多同僚,从湖广到京师,从兵部到蕃王宗室,到处都有想弹劾他的人。 上次殴打武库司主事,便有言官参他桀骜不驯,还有人把他比作霍光之类,稍有权柄便要压迫同僚,建议皇上杀之以绝后患。 熊廷弼也不上书自辩,只是负气说,若皇上不信任自己,便辞去这经略职务,搞得万历很是难堪。 经略大人深知,如今皇上时日不多,等新皇登基,他的辽东经略便可能结束,而且搞不好还要搭上这条老命。 熊廷弼思虑良久之后,终于决定,趁他在辽东权柄在握,要好好支持这位不矜名节,只为成事的真名士。 熊蛮子虽性刚负气,容易冲动,不过今日一番游历巡视,已经让他笃定刘招孙非池中之物。 此子不仅杀伐决断严明治军,用兵谋略颇有章法,更难能可贵者,还心怀天下苍生,顺天应道,不以华夷之辨滥杀远人,不矜名节不慕名利,大有古君子之风。 这些,便绝非那李成梁之流所能比。 想了很久,熊廷弼楚人的犟脾气上来,抚掌大笑,心道: “罢了,罢了,辽事如此,辽镇误国,京师一群鼠辈只知掣肘,老夫不忍辽东沦丧,便让这后生放手一搏吧。” 一众文臣武将在刘招孙带头下,举杯换盏向经略大人劝酒,熊廷弼喝得酒意阑珊,一时豪气干云,又和刘招孙聊了些辽东旧事。 杯盏狼藉,曲终人散,经略大人喃喃自语: “刘招孙,我熊廷弼能信你,这大明,谁又能信我呢?” 注: (1)“每应手而抽一弓,弓辄断,取一箭,箭辄半截,验一刀棍,而刀不能割鸡,棍不能击犬。坚甲、利刃、长枪、火器丧失俱尽,今军士所持弓皆断背断弦,箭皆无翎无镞,刀皆缺钝,枪皆顽頽,甚有全无一物,而借他人以应点者,又皆空头赤体,无一盔甲遮蔽。”——《熊廷弼集·辽左大势久去疏》 (2)“披长厚甲昔,执长矛及长柄大刀战於前,披轻网甲者持弓箭从后射之。所选精兵骑马立於他处观之,见有不胜,相机助战。故每战皆能取胜。”——《满文老档》第四册 (3)《题熊侍御疏牍叙》《宝日堂初集》卷十一张鼐 第066章 我的世界 熊廷弼在开原盘桓两日,便率一众蓟镇兵马南下,回了沈阳。 临行前,他以辽东经略的身份,给开原明军发放了两千石粮食,五千两军饷,刚好是守军一月口粮和兵饷。 经略大人拍着刘招孙肩膀,勉励他要精忠报国,在辽北顶住后金大军。 “刘参将,你若战死,老夫随后便到,黄泉之下,再与你畅谈嵇康阮籍、魏晋风度!” 刘招孙想到当初在开原北门,自己也和白杆兵说过类似的话,后来白杆兵伤亡殆尽,便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不过他也知道,熊廷弼这话是说给蓟镇那几位将官听的。 作为客军,他们千里援辽,来了开原,没能进城抢一把,最后还要给刘招孙划拨粮草军饷,这事儿听起来就让人很不开心。 好在钱粮都是来自万历的内帑,又有熊蛮子在上面压制,柴国柱李怀信才吃了这个哑巴亏。 经此之后,刘招孙和蓟镇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变得不可调和了。 此外,刘招孙请求经略大人尽快奏请朝廷,委派官吏来开原任职,眼下开原兵备道、御史、都御皆已殉国,总不能让刘招孙这个参将全领一城事务,他也没这个精力。 熊廷弼点头答应,不过经略大人告诉刘招孙,让他不要对咱们的皇上抱有太大希望。 熊廷弼说,当今圣上喜欢让大家多做分外之事,他向刘参将举出了何熊祥的事例。 这位何大人,现在一人兼职南京刑部、户部、礼部、吏部四尚书的职位,却只拿一份工资,堪称大明劳模。皇上对此颇为感动,对他多有勉励,让他老人家保重身体。 刘招孙久久无语。 沈阳那边,还有诸多事务在等着经略大人去处理,李如柏丢下辽东这个烂摊子,自己一死了之。 刘招孙在开原顶住后金进攻,重创镶蓝旗,使得辽东局势更加复杂。 明金之间的骑墙派,现在渐渐动摇,考虑继续效忠朝廷; 而以丁碧为首的坚定引路党,则狗急跳墙,正在策划一场更大的反叛行动。 熊廷弼对这些变化茫然无知,不过李如柏死后,他要尽快赶到沈阳,安抚人心,整顿辽镇军务。 送走了经略大人,刘招孙开始复盘这几日得失利弊: 首先和熊廷弼成了忘年交,得到了这位大佬鼎力支持; 其次是结识了猛将满桂,满桂在己巳之变中表现可圈可点,可惜最后死的不明不白。 萨尔浒之战后,满桂升迁速度极快,袁崇焕死后,他升为武经略,总理山海关、宁远的兵马。 满桂一脸虬髯,腮帮子上都是大胡子,刘招孙初见此人,便想到了唐传奇中的虬髯客。 很多年后,世人将刘招孙、金虞姬、满桂三人称为“明朝风尘三侠”,将他们比作李靖、红佛女、虬髯客······ 唯一遗憾的是和蓟镇结下了梁子,不过刘招孙也不十分介意,他和蓟镇这群兵油子没什么共同语言,道不同不相为谋,再说辽东虽大,但也容不下两支客军。 情报司派斥候探查靖安堡,回报说,镶蓝旗攻占靖安堡后便将堡内军民屠戮一空,杀了一千多百姓,开原之战撤退时,镶蓝旗怀恨在心,又在堡内放了把火,将民房烧得干干净净。 这座辽北最重要的屯堡,就这样化为一片废墟,只剩下光秃秃的墩台和城墙屹立在北方。 开原兵力不足,不可能再派出战兵去驻守靖安堡,只能将它丢给后金。 刘招孙听完情报司司长裴大虎的汇报,缓缓闭上眼睛,想起那日见到的那群追逐蹴鞠的孩童,此时已变成一具具冰冷尸体,不由悲愤交加,暗暗攥紧了拳头。 “阿敏你这狗贼,在赫图阿拉给老子等着,老子非把你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可惜建奴兵没有乖乖待在赫图阿拉等着刘招孙过去,在熊廷弼率军离开开原的第二天,便有一队白甲兵出现在开原城北,远远对开原城头哨探,刘招孙派白杆兵出战,那队白甲兵旋即撤离,逃回北方。 此后一连几日,北门陆续有建奴哨骑侵扰,刘招孙派骑兵营驱逐并击杀数人,之后开原周边便再无建奴踪迹。 万历四十七年四月初,轰轰烈烈的开原之战终于落下了帷幕。 刘招孙、杨青儿、金虞姬搬到了城东参将府居住,杨镐、茅元仪住在城北兵备道衙门, 开原战后,御史、兵备道皆已殉国,各衙门官署也多有破损,刘招孙一面派人修葺,一面静候帮手来临。 屯田、贸易、水利、火器、私塾····· 这些都需要专业人才来做才行,单凭刘招孙和手下那几个人,每天十二个时辰不睡觉也搞不定。 然而时间不等人,眼下已是四月初,松辽平原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辽东农时只在这几日,而参将大人心心念念的六万田亩还在梦里。 一连几日,监军康大人和心宽体胖的卫所指挥使混在一起,一起出入开原青楼酒肆,刘招孙只管给康大人活动经费,也不管这老头子神神秘秘在搞什么。 刘招孙每日早起出城巡视军营,有了粮食和缴获的后金军装备,他又从辽民中招募一千名战兵。 开原战后,追随刘招孙的辽民所剩不多,不断有人流散,只剩下两千多人,参将大人准备等土地问题解决后,把这些人也编入军户,免得他们最后沦为流民。 战兵的日常训练暂时交由两位千总负责,刘招孙集中精力和康应乾解决土地问题。 时间很快来到四月初三,这日刘招孙从北门巡营回来,刚回参将府,杨青儿已让丫鬟准备好饭菜。 刘招孙和杨青儿、金虞姬两人吃了顿很清淡的饭菜,忽然想起那日在桂圆寺吃过的斋饭,也是这个味道,睹物思人,便对两人道: “等这几日忙完,便去寺庙还个愿,这些天多亏了方丈大师给的粮食,否则城中不知有多少人饿死,” 参将大人忙碌的时候,他的妻子杨青儿也没闲着,这位朝廷钦此的诰命妇人,此时很自觉的担当了贤内助的角色,一连数日带着亲兵丫鬟,在城中闹市架起大锅,熬米煮粥,施粥给那些因战火家破人亡的开城百姓。刘招孙得知时,发现老和尚赠送的粮食已经被杨青儿折腾的所剩不多,不禁感慨妻子是个好人。 “官人,大明的佛祖灵不灵?” 金虞姬对新鲜事物颇感兴趣,每次和刘招孙在一起总要问东问西,只有在刘招孙面前,她才像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又不是拜求子观音,官人是去做正事的,你一个女人家也要去?” 杨青儿对这朝鲜女人很是不满,若不是因为她打不过,她早将此人逐出家门。 “一起求子又如何?奴家现在是官人护卫,可是官人册封的,官人去哪里,奴家自要去哪里,要你管!” 杨青儿越看金虞姬越不对劲,这女人在别人面前冷若冰霜,在自己夫君面前便一副天生媚骨。 听到她说一起求子,杨青儿顿时就怒了,也不顾刘招孙在场,拎起筷子扔向金虞姬,怒道: “你算哪门子护卫,我才是朝廷册封的诰命妇人!贤良淑德!” 望着贤良淑德的杨青儿又要和金虞姬开打,刘招孙连忙拉开两人,解释说自己去桂圆寺的真正目的是向老和尚化缘,顺便讲讲佛法。 杨青儿赌气回了厢房,金虞姬上前一阵撒娇,这时,亲卫在门口说康大人来了。 刘招孙连忙整理了衣衫,朝金虞姬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恢复冷艳美姬属性,冷冷望向走进客厅的康应乾。 刘招孙和熊廷弼高谈平辽之策时,康应乾忙着清查田契; 刘招孙和两位美人打情骂俏时,康应乾忙着和所指挥使搞关系。 这位踏实能干的监军大人,早已将开原田契田亩清查完毕,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 “刘参将,你们,在吃饭?” 康应乾望着地上摔落的筷子,再看看刘招孙凌乱的衣衫,若有所思道。 金虞姬狠狠瞪这糟老头一眼,康应乾打了个哆嗦,起身就要离去。 “那本官先不打扰了,田亩田契的事情,该日再说吧!” 刘招孙让出把梨木圈椅,示意康应乾坐下,康应乾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便滔滔不绝道: “哎!这些时日真把老夫腿都走断了,腰也累断了,这开原田亩,民田、职田、荡地、牧地都是笔糊涂账,算不清的。” 刘招孙接过金虞姬递来的龙井,喝了一口,示意给康大人也端一杯。 “如何算不清,本官记得当年张居正组织全国土地清丈,不是都量的很清楚吗?” 刘招孙对张居正变法的具体内容了解并不多,不过这其中的清丈亩一项他记忆尤深,因为据说在张居正清丈田亩前(嘉靖万历时),大明每年上缴赋税的土地面积,竟然只有明初洪武年间的一半,不只有多少田地没有给朝廷纳粮,所以才有了清田亩。 康应乾满脸堆笑着从金虞姬手里接过茶水,生怕惹怒这个妖女,听了刘招孙这话,他没来得及喝,便像看怪物似得望着刘招孙: “刘参将真是贵人忘事,万历六年实行清丈,只在布政使司及府、州、县,辽东不设郡县,当然没有,” 刘招孙意识到这个时代还有很多知识是自己不知道的,尤其在这个老油条面前,以后专业问题,还是少说为妙。 “康大人先说说,此事办的如何了,眼下春耕在即,屯田不能再耽误了,要立即开始!” 康应乾却是慢悠悠品茗,过了一会儿才对刘招孙笑道: “老夫这里,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刘参将想先听哪个?” 第067章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先说好消息,如果不够好的话,就不必说坏消息了。” 康应乾干笑一声,放下茶杯,慢悠悠道: “好消息便是,你之前说的那三万亩田地,现在都是无主之地,可以去占,老夫还从杨指挥使那里获知,开原城南还有一块宁远伯名下的庄田,一万亩当是有的,” 刘招孙知道,庄田便是藩王和勋贵名下的田地,李成梁曾被封为宁远伯,儿子李如松世袭,没想到朝廷给李家赏赐这么多田地,这还只是在开原,怪不得李家能豢养那么多家丁。 洪武之后,钦赐功臣田土之事少见,勋贵庄田的来源多是占夺。 在北方九边,所谓庄田其实多是占夺军屯土地和民田。 想来这李成梁应当也是占了不少民田,李成梁后期受到言官猛烈弹劾,其中一项罪名就是说他私占民田军田。 刘招孙知道这些庄田会被周围大户吞噬鲸吞,他想着与其这样,不如将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设法把这个宁远伯名下的土地弄到自己手里。 反正李如松已死,李如柏也刚刚自杀,李如桢基本不管事。 他忽然想起那晚自己给康应乾说的是六万亩,不是三万亩。 养活城中三千多战兵加上七八千辽民,六万亩田地,再加上马林之前租给自己的一万亩,加起来共七万亩地,才够养活这么多人。 刘招孙知道康应乾还有话说,耐着性子问道: “那坏消息呢?” 康应乾有些尴尬的望了眼刘招孙,接着道: “坏消息是这些田地一半已经被人占了,” “谁占得?他们可有地契?” 康应乾欲言又止,沉吟片刻,才道:“还不是丁碧手下那几个军头,现在都回了铁岭,” 刘招孙眼睛睁大,感觉有些不可思议,田地明明是在开原地界,怎么轮得到铁岭那边的辽镇来占,这丁碧的手还伸得挺长啊。 “你有所不知,这个丁碧可不是等闲之辈,老夫听说此人在辽镇中也是出了名的贪将,开原、铁岭、沈阳、辽阳,山海关,都有此人的田产店铺,老夫看他不像个将官,倒更像是个商人。” 刘招孙对丁碧没什么好感,初次见面便和这人打了一架,没想到这次又在开原碰上,还有因为争地,真是冤家路窄。 “刘参将,此人在开原城中也有商铺,专售卖人参貂皮干货到南方,利润颇丰,” 刘招孙看康应乾那眼神,便知此人是想先从城内入手,刘招孙以为眼下当务之急是田地,控制商铺贸易可以先缓一缓,而且开原商业繁盛,若是直接对丁碧商铺下手,势必给其他商人造成恶劣影响,商业最需要稳定的秩序。 “先安排辽民耕种那一万五千亩田地,种子、肥料、农具、耕牛之类都可以在开原城内购买,沈阳那边,熊大人也会派人送来一些种子农具,” 刘招孙说完,却见康应乾一脸不满之色。 “大人就准备忍了?” “既然这厮都欺负到了头上,当然不会忍!本官依照大明律法,会收回这些土地!” 第068章 杀人者偿命 开原城西南十里,高台子山村(今瓜台子)。 清河与扣河村东交汇,形成一片宽阔的冲击平原,富含冲击土的河地颇为肥沃,此地也是开原较好的良田。 此时漫长冰冷的小冰河时期还未来临,农历四月的松辽平原渐渐温暖,正是农忙时节。 往年到三四月份,卫所军户民户早早便在田间播种施肥,辛勤劳作。 然而今年却有些不太一样,到了四月,稻田里却没见到几个农人忙碌身影。 倒是会有些家丁模样的辽兵,隔三差五纵马深入地头,驱赶那些播种灌溉的民户。 上个月,马总兵和几位参将从萨尔浒战场回来,手下的家丁战兵伤亡过半,马林的两个儿子也被鞑子杀了,受打击的老总兵,浑浑噩噩,也不怎么管事了。 马林不管事,自然有人愿意管。 开原周边的辽镇军将们见有机可趁,很快将几位殉难总兵参将名下的军田抢了个七七八八。 丁参将派人顺带抢了几百亩开原卫所的屯田,参将大人表示这些田都是宁远伯李如松的田产,这些年被开原刁民蚕食,现在必须抢回去,好给李家一个说法。 李成梁李如松已经死去多年,就连李如柏也已自杀,李家就剩下李如桢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感谢丁参将。 丁国珍和杨启隆两位指挥使,手上没兵,上头没人,自然不敢惹这些辽镇丘八,只得躲得远远的,忍气吞声。 前些时日,高台子村附近租种田地的民户都被驱逐。 据说丁参将要用这些良田种植其他作物,被赶走的那些佃户,以前给总兵老爷们种田每年大概交五六成地租,剩下的三四成也够全家人混个温饱。如今一夜之间没了这三四成收入,他们只能饿死或是去关墙外投鞑子当包衣了。 四月初八,高台子村东来了队家丁,家丁们骑在高头大马上,狠狠望向眼前一片刚刚育苗的稻田。 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正佝偻着腰背在田里拔草,老人佝偻的上身几乎已经与地面平行,像一个古老的雕像扎根在辽东土地上。 细密的汗珠顺着老农脸颊上滚落,滴在了水稻田里,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老农前面的田埂上,整齐摆放着些瓦罐竹篮之类的器物,罐子里盛着清水,竹篮里装了几个窝窝头。 忽然,耳边传来哒哒的马蹄溅水声,老农满脸惊恐的四处张望。 距离他身后不远处,一个身材粗壮的军汉,纵马越过田埂,来到老农近前。 他也不下马,挥鞭将瓦罐打碎,清水撒了一地: “老不死的!上月便让你别种稻子,妈的!还朝田里灌水!这田是给丁大人养战马的,你灌水了还怎么种苜蓿?!” 老农怔怔的站在水田里,沾满泥土的手上还拎着把枯草,干瘪的嘴巴蠕动几下,不知在说什么。 家丁头子见这老农又老又聋,不和他废话,猛一挥手,对身后喝道: “全部上马,踏苗!把稻苗都给老子踏死!” 一众家丁立即打马上前,战马越过田埂,在长满青苗的水田里肆意践踏。 “不要踏苗,不要踏苗!” 老农声音嘶哑的喊叫着,他是高台子村的农民,是总兵老爷军田的佃户,在这高台子村种地几十年了。 乡下人侍弄了几十年庄稼,对土地的感情是常人不能理解的,周围民户被驱逐后,老农还是固执的回到这里,回到自己熟悉的土地上,用简陋的农具继续耕作。 对这些生在土里死在土里的农人来说,土地和庄稼就是他们的全部,总兵老爷们的金戈铁马,御史巡按们的风花雪月,离他们太远太远,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老农挥动瘦若枯木的臂膀,挡在一名家丁马前,绝望叫道: “上好的肥田,为啥要种畜牲吃的苜蓿,咱给总兵老爷种了好多年稻子,他老人家的地租比别家低多了·····” “老不死的,以为马林能护着你们,他早死俅了!你去地底下给他交吧!老子让你种!” 家丁驱动胯下马匹,狠狠冲向老农,毫不费力将老人瘦弱的身体撞飞出去。 老农摔落田中,满身污泥,挣扎不起,已是奄奄一息。 家丁头子恨恨的望向老农,对身边人怒道: “别管这老东西,让他死在地里,让周围佃户都看看,和丁大人作对的下场!看他们还敢来种不?” 说罢,他指挥家丁继续踏苗,战马进了水田便格外兴奋,这些畜生边走边打着响鼻,周围水花四溅,刚刚长出来的稻苗很快便被它们践踏一空。 “走!去那边看看!还有种稻子没!抓几个娘们儿回去!” 家丁头子说罢,打马朝东边走去,几个家丁跟在后面,一路哈哈大笑。 高台子村几个村民呆呆的望着眼前这幕,见家丁朝他们走近,吓得一哄而散,连忙逃走。 “哈哈哈,一群贱民!” 家丁头子笑声戛然而止,身后忽然追上来一队马兵,约有五六十骑,皆是穿着鸳鸯战袄,手持骑枪,身上还佩戴火器,为首一人正死死盯着自己,他单手握着杆巨大的火铳,旁边还站着个女人。 家丁头子见这人来者不善,不过他自恃是丁参将心腹,开原指挥使见了自己也要让三分,便不把这些明军放在眼里。 “你们是什么鸟人?想要做甚?” 刘招孙策马上前,将鸟铳扔给副营官李煜辰,举起骑枪指向那群家丁怒道: “纵马踏苗,斩!残害百姓,斩!你们几个,今日都得死!” 家丁头子见刘招孙这样,以为他是个把总之类的头目,想要乘机勒索自己几两银子,不由怒道: “想讹老子?!老子是万历三十七年的武举人,是皇上钦点的!” 刘招孙冷冷道: “皇上英明神武,怎会点了你这样的畜生来做举人!” 说罢,手中骑枪已是刺出,那家丁头子反应过来,连忙举刀格挡,只感觉虎口发麻,身子被骑枪撞飞出去,摔在地上痛苦嚎叫,接着,一把顺刀便斩向了他头颅。 周围家丁被眼前这幕吓住,直到刘招孙砍了那家丁人头,众人才大叫一声,四散逃去。 刘招孙一挥手,身后骑兵营策马追了上去,他转身望向周围逃散的百姓,大声道: “本官乃开原参将刘招孙,本官来开原,是来保护你们的,本官只做三件事,” “公平!公平!还他妈是公平!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乃是天经地义!今日本官来这里,是要拿回马总兵的田地!” “你们之中,以前是马总兵佃户的,三日之内,去开原兵备道衙门登记造册,本官会让人给你们重新分地!” 刘招孙翻身下马,接过那杆巨大的斑鸠铳,用捅条轻轻将火药铅弹压实。 前面丁碧麾下一名凶悍家丁砍伤一名骑兵营新兵,望着五六名追上来的骑兵,打马就要逃走。 他脸上满是惊恐之色,只想赶紧逃回铁岭,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告诉知丁碧,让参将大人给兄弟们报仇。 金虞姬递来一根四尺长的叉棍,刘招孙将枪架在叉棍上,扳开火铳引药盖,肩抵枪托,对着照门准星,从容瞄准向几十步外的家丁背影,右手扣动扳机。 “轰!” 十多斤重的斑鸠鸟铳发出振聋发聩的巨响。 引药锅和铳口猛地喷出一股浓重的白烟,白烟中一道三尺多长的火舌,如白日焰火暗夜流星,分外耀眼。 一枚重达一两六钱的铅子愤怒射出,即将撕裂挡在它前方的一切活物。 家丁如惊弓之鸟,在土路上策马狂奔。 “官人,没打中吗?” 刘招孙收起叉棍和斑鸠脚铳,对侧旁挺立的金虞姬,微微一笑: “让铅子飞一会儿,” ~~~~~ 铁岭内城,参将府客厅,铁岭参将丁碧望着跪在自己面前满脸是血的家丁,再次问道: “他说来开原是为了公平?” 那家丁身上都是血,此人在开原骑兵营追击下,九死一生才逃回铁岭,身边十几个兄弟都被斩杀,此时又惊又怒,连忙道: “是啊,老爷,刘招孙一边说公平,一边杀咱们的人,他用火铳把杜把总的脑袋都打烂了,要不是小的跑得快,也被刘招孙打死了,老爷,您派去清田的人都被他们杀光了,他还说要来杀老爷您,南兵凶得很,老爷,咱们还是别惹他们了,” “你怕了?” 丁碧沉冷冷一笑,回头望向身边几位将官,忽然笑道: “刘参将喜欢公平,咱们就给他公平!” 旁边一个副将死了几个家丁,怒气冲冲道: “大人,这些南兵刚和鞑子打完,剩下不到四千人,还要守城,咱有一万多人,叫上沈阳几个兄弟帮忙,灭了他!” 丁碧摇摇头,否决了部下的建议,胖胖的圆脸上露出一丝狞笑。 “不急,先陪他耍耍。刘招孙现在占的田,以后都得给老子加倍吐出来!敢杀老子的人,老子让他生不如死!” 丁参将说罢,使劲拍了拍手,众人注视下,门外走进来个长相精明的老头,约五六十岁,见到丁参将,立即跪了下来。 丁碧看着这个精瘦老头,沉默片刻,冷冷道: “赵东家,这些年,你从本官这里没少拿好处,如今是该报答本官了,” 赵东家连忙点头,露出一脸谄笑。 丁碧眼中闪过寒光,道: “你回去,把他们开原八大家的账目,尤其是私通建奴的账目都给本官找出来,弄垮了他们,咱们在开原的生意就更好了。” “整理成奏疏,派几个生员,找个好时机,给辽东御史一份,给言官一份,再给刘参将一份,刘招孙不是喜欢公平?咱就问他要公平,老子看他杀人不杀。” 旁边站着的赞化听了,抚掌大笑道: “高!实在是高!大人这招杀人诛心真是绝了!” “若刘招孙敢动手杀商人,开原商业就废了,反正死的是李家的人,咱还可乘乱而入,狠狠赚他一笔;他若不杀,就让御史言官弹劾,说他纵容商户,私通后金,这就等同谋反了,看熊廷弼到时还如何保他?” 丁碧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咬牙切齿: “刘招孙这狗贼,屡次和老子过不去,如今还想在开原扎根,想咱们死,他这是在做梦!” 他忽然拔出重刀,上前两步,猛地斩向地上跪着的那名家丁。 家丁猝不及防,被重刀杀入小腹,惊恐的望着这个喜怒无常的丁参将。 周围溅起阵阵血雨,丁碧疯狂挥刀,像是在剁肉似的,连砍十几下才把那家丁杀死。 咣当声响,重刀扔在地上。 “没用的东西,一个开原兵都没杀死,有脸跑回来,还敢给刘招孙说话!” 丁碧说罢,拿起酒壶,若无其事用酒冲洗手上血迹。他猛地抬头,周围几人吓得退后两步。 那名赞化望着地上混合人血的酒水,正朝自己流来,吓得连忙躲开。 丁碧环顾四周,咬牙启齿道: “不能让他在开原做大,不杀他,他就要杀我。” 丁碧坐回座位,又道: “刘招孙在辽东犯下的事儿,可不止私通建奴这一件,老子手里还有他好多罪证,铁证如山,老子已经让言官御史弹劾,还有京城的黄尚书,不用老子动手,会有人收拾刘招孙!” 第069章 吾乡 出乎所有人预料,参将大人斩杀丁碧家丁后,这位宿敌好像变得消停了很多,一连十几日都没派人来报复。 事出有因必有妖,人若反常必有刀。 丁碧的反常行为让康应乾很是不安。 他坚持让参将大人给自己增派两个护卫,以加强对他这个智囊的保护,生怕自己哪天走在街上突然被人一刀砍死。 刘招孙倒没有这个担忧,要想刺杀刘参将可没那么容易,除了中军卫队的十几位高手,还有金虞姬的贴身保护,而且刘招孙本人也是一员猛将,除非突然袭击,否则三五个打行也不是他对手。 敌进我退,敌退我进。 刘招孙乘势占据高台子村附近三千五百亩田地。 这些田地原本就是马林和喻成名等大人们的军田,在康应乾的操作下,这些军田很快顺利过渡到了刘招孙名下。 这样以来,刘招孙就有一万三千五百亩田地。 这个数字和刘招孙计划中的六万亩相去甚远,不过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快,眼下开原四面为敌,到处都要用兵,而且城中貌似也有些不稳的迹象,外部敌人尚未解除,内部问题也渐渐浮出水面。 情报司的队员在城中几家辽镇经营的商铺中发现异样,有几家专卖南货的店铺最近和蒙古人经营的绸缎店往来密切,好像在密谋什么重大事情。 刘招孙担心打草惊蛇,更害怕引起开原城中其他合法经营的商人恐惧,一直没有对这些人下手。 须知开原城的立足之本便是商业,城中几位大商人手中掌握着开原乃至辽东与蒙古、海西、朝鲜等地的贸易资源,如果轻易断掉,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时代的商业行为,还是较为原始的熟人商业,简单来说,如果刘招孙今天把这些商人杀掉,抢光他们的钱货,杀鸡取卵,那么蒙古、海西那边根本不会再买这位刘招孙的账,除非他能直接派兵到几千里外,把顺刀架在那些蒙古海西商人头上,或者给这些人极大让利,坚持做赔本买卖。 所以在自己实力不允许之前,除非到万不得已,刘招孙绝不会杀鸡取卵,破坏开原周围成熟的商业系统。 开原城南的一万亩庄田属于无主之地。 经过几方势力激烈博弈,有五千亩被划入刘招孙名下,由庄田恢复成了军田。 想想当年,这五千亩军田被李成梁霸占,变为为庄田,供他李家挥霍享用,如今又回到军户手中,刘招孙不由感慨天道轮回沧海桑田。 当然,为了得到这五千亩庄田,刘招孙也付出一百多人的代价。 追随刘招孙的辽民和沈阳、辽阳两地的辽镇家丁们,一连干了好几仗,三边各不相让,最后死了两百多人,直到熊廷弼出面,大家才终于罢手。 经略大人对各方势力的这种争地冲突都视而不见,除非闹得太过火,或是他的小友刘招孙出现劣势,熊大人才会出来,拉拉偏架,压制一下如狼似虎的辽镇军头。 好在辽镇的主要收入不在土地之上,他们主要靠走私贸易和辽饷牟利。 熊廷弼可不像杨镐那样容易对付,手握辽饷和兵权,脾气也很火爆,所以大家都很给他面子。 李家虽然破败,好歹还有个李如桢在辽东。 最主要原因还是刘招孙手下这些辽民是真的来拼命的, 凡此种种,很多因素叠加起来,辽阳和沈阳的军头们最终让出了五千亩良田。 开原三面皆为敌,兵力极为紧张,去掉镇守、巡逻、斥候的战兵,可以自由调动的兵力不超过八百人。 刘招孙不忍心让那些追随自己这么久的辽民,继续以命换命,去和辽镇争夺有限的生存空间。 刘招孙一直认为,人命至贵,人力才是最重要的资源。 于是,四月中旬,他决定见好就收,下令各处停止圈地。 万历四十七年春的这场开原圈地运动暂时告一段落。 当然,在刘招孙势力尚不能有效控制的区域,对于那些双方或多方还存在一些具有争议田地,刘招孙建议各方不要争斗,而是平静的坐下来: 搁置争议,共同开发。 刘招孙预计到今年年底,会有两千新军练成,加上现有的三千七百战兵,他手下精锐战兵的数量将突破五千人。 等到了那个时候,他就可以亲率几千新军,让康应乾拿上新印刷好的地契,去和周边几位邻居,尤其是丁参将,好好聊一聊什么是自古以来···· 四月中旬,熊廷弼派人从沈阳送来了种子、农具、耕牛。 农具约有一千副,大都是锄头和耕犁之类的铁器农具,刘招孙想要的水力风车之类的器械,一个也没有。 各类种子共有八石多,康应乾看了,摇头说这点种子估计只够播种七八千亩田地,不够的还是要自己购买。 送来的耕牛有三十五头,估计还不够定国珍杨启隆底下的卫所耕作使用。 刘招孙立即派人把牛拉到城外翻土耕作,开始施肥下种。 虽然如此,经略大人的心意却让刘招孙感动,尤其是在当下这种四面楚歌的境地下。 估计熊廷弼在沈阳日子也很不好过,否则以他豪迈性格,也不会对自己如此吝啬。 除了这些农具耕牛,熊廷弼还给刘招孙小友写来一封书信。 经略大人在信中说,蓟镇在沈阳和辽镇冲突不断,萧如薰已经带领柴国柱他们返回蓟州,沈阳城内的武备情况和刘招孙所说的差不多,熊大人惊讶发现,圣上给自己的这点粮饷根本不够填辽镇的窟窿,更遑论什么扫穴犁庭,所以也没什么钱粮再支援开原。 熊大人在信中,勉励刘招孙小友自行想想办法,开动脑静,实在不行就出关抢一抢蒙古女真,这些外番牛马足够。(对此刘招孙表示不能苟同) 熊廷弼还说,李如柏死后,李如桢每日只是酗酒作乐,也无心辽事,熊廷弼准备上疏皇帝,将这个纨绔之地调回京师,熊廷弼感慨辽事难为,朝廷又调集几只客兵奔赴辽东,最后他告诉刘招孙说,朝廷的封赏很快就要下来了,皇上这次龙颜大悦,一连几晚上没睡着,让他做好加官进爵的准备。 刘招孙对加官进爵之类不是很感兴趣,辽东羁縻之地,很快便将不保,如果皇上现在能多赏赐自己几万两银子或者几百头耕牛,刘招孙就谢天谢地了。 接下来的十多天时间,参将大人带着几位新近招募的民事官,每日在开原四郊忙碌分田。 开原城中死亡流散的九千三百亩多百姓民亩,也陆续划入军田。 这样以来,今年刘参将共计获得两万七千五百亩土地,这个数字只有他当初计划的一半,甚至还不到一半。 “这便是参将大人追求大道的结果,哈哈哈,参将大人高风亮节,康某不及,不及啊,” 给辽民分田的时候,康应乾不忘一直拿这个说事儿,以证明自己当初建议抢大户的正确性。 刘招孙没功夫搭理这个老油条,他将新占据的田地全部分给了辽民,当然还有些原先马林等将领的佃户,虽然这些人中很多都已经被建奴和溃兵杀死。 参将大人不准备再给战兵分田,他计划将这三千七百名战兵训练为职业军队,让他们彻底摆脱农业生产,当然,这样以来,他的粮食供应便会更为紧张。 事在人为,刘招孙现在感觉自己变成一个小学数学老师,每天睁开眼睛就要计算各种数字问题,大军粮草每日消耗,田地分配,种子购买····· 无论如何,追随刘招孙从浑江一路至此、将刘参将视为神明的辽东难民,在经历了家破人亡、千辛万苦后,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 刘招孙规定,两千名壮丁每人分得十亩上田,前两年每年交四成地租,耕种三年后,每年只交两成。 这与当下辽东佃户们动辄六七成的佃租相比,已经算是很低很低了。 辽人感激涕零,更将刘招孙视作是拯救辽东的神明,有人在家中给参将大人立起了牌位供奉。 三月下旬,耳目聪明的康应乾给刘招孙透露了京师朋友传给他的消息。 康应乾的报捷奏疏呈递上去后,皇上龙颜大悦,已经下令由兵部尚书黄嘉善负责,合兵部、都察院、顺天府有司共同查验此次开原之战战功,万历还准备让刘招孙去一趟京师。 上次浑江血战俘获的真夷和包衣现在都关在京师天牢,再加上这次擒获的百十个俘虏,把俘虏凑在一起,一起搞个献俘仪式,就像当年平定壬辰倭乱后献俘一样。 刘招孙知道真正让皇上龙颜大悦的,估计还是熊廷弼的奏疏。 不过他颇为吃惊,没想到万历要搞这样大的阵势,这让他对万历吝啬的性格又有了新的认识。 开原之战俘获真夷包衣俘虏共计一百三十二人,战后就将他们分散关在城内大牢中,半个月多陆续死了二十多个,现在还活着的就剩一百零八个了。 这些俘虏每天消耗几十斤粮食,对刘招孙来说,也是个不必要的负担,送到京师砍头领赏当然是最好的,不知道这次万历会赏赐多少钱。 不过相对于军心士气、政治前途,赏银多一点少一点,刘招孙也不十分在意。 在万历的亲自关注下,官僚体系运作效率极高,四月初三,各部院便派出的哨骑,先期抵达开原,确认周边安全后,立即派出文官进入开原城查验军功。 尽管上次刘招孙派骑兵营出击后,开原周边的建奴哨骑已经全部绝迹,不过为了提防丁碧等人暗中捣鬼,刘招孙还是派出骑兵营护卫,保护京师来的文官顺利抵达。 刘招孙与监军康应乾热情接待这些京官,乔一琦负责和他们闲扯聊天,当然最重要的环节还是送礼。 乔一琦明确表示从此不再借给刘招孙一文钱,因为刘参将还欠他八千两银子没还······ 好在刘招孙在开原城内口碑还不错,在这个时代,大好人可不是一张简单好人卡,而是具备信用值的功能。 开原以商为本,只要你有银子,城内啥都不缺,刘招孙让康大人出面,以自己的名义四处赊账。 康大人赊了东珠赊高丽参,赊了南货赊珠宝。 最后又找岳父杨镐凑了点银子,终于把礼物凑好,又是送银子又是送东珠送高丽参,总共花了两千多两银子,才喂饱这几个京官。 有了银子开路,再加上加上吃吃喝喝,双方关系迅速拉近,几位文官对这个长相英俊的参将,顿生好感,有位礼部的主事还准备给刘招孙再介绍一个小妾······ 兵部的官员查看了硝好堆集的首级,发现竟然全都是真的,大家都有些诧异,因为自打李成梁之后,杀良冒功已成为辽镇的潜规则,他们来验功时只要钱到位,也只是睁一只闭一眼, 没想到刘参将竟如此实在,五城兵马司一个千总忍不住劝说刘招孙可以夹带一点死难百姓的人头,经过他们这道手后,到了京师,不会再有人查验。 刘招孙只是傻傻一笑,像极了专心打仗谋略不够的武人,一众好心的京官不由暗自摇头。 开原毕竟处在明金作战的最前线,最近城中有传言说,奴酋遭此惨败,恼羞成怒,准备亲率八旗军继续攻打开原。 刘招孙不知道这些谣言的源头是什么,但肯定不是建奴细作,因为这样说对后金没有任何好吃。 此战之后,镶蓝旗元气大伤,后金上层不免陷入争权夺利,努尔哈赤根本不可能在短期内再来攻打开原城。 然而几位京官却不这么认为,尤其是兵部的那个主事,他在京师时便天天辽镇塘报,知道辽镇几斤几两,辽沈恐怕不保,开原也随时可能沦陷,于是他匆忙派了哨马回去送信。 自己只在开原待了一日,便立即和几位同僚赶回了京师。 临行前,康应乾又是一番连吃带送,招待的几位官员很是舒服,刘招孙乘机提出一些请求。 此次开原之战,很多士兵被朝廷欠饷三个月,无力再战,希望早点补发粮饷; 开原军民顶在明金最前线,屯垦荒田,缺乏耕牛种子,希望朝廷能予以援助。 几位京官吃人嘴短,听了这两条都表示没问题,一定鼎力相助。 刘招孙不知道这鼎力相助到底是什么,他也不抱太大希望,康应乾说,对这些文官,不得罪已经是万幸了。 同时,几位文官纷纷表示,这次回京要好好给杨镐说说话,早点落实他的运筹之功。 送走几位上官,终于可以放松一下。 这日清晨,刘招孙照例巡营完毕,带着金虞姬登上南门城楼,但见东方旭日升起,朝霞万里。 城南清河两岸,田亩之间遍布辛勤耕作的人们,鸡犬之声相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初夏气息。 刘招孙望向南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和这个四百多年前的世界竟可以如此亲近。 金虞姬见刘招孙正望着南边出神,想起以前官人说过他是南方人,便以为官人是思乡情结,曼步上前,从身后搂住刘招孙,轻声道: “官人,待平定了辽东,奴家随官人回南方,也看看你魂牵梦绕的故乡,好不好?” 刘招孙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前世故乡的草木,淡淡的乡愁涌上心头。 回过头时,那双澄澈的大眼睛正望向自己,两人四目相对,刘招孙忍不住抚向金虞姬美丽脸颊,吟诵起宋人苏东坡的诗篇: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金虞姬,我虽生于南国,此生有你相伴,辽东亦可为故乡。” 第070章 京师 万历四十七年四月二十五。 京师左安门,一条曲曲折折的胡同巷道里。 大明新科进士袁崇焕(字元素),带着个黑瘦如鬼的书童,在胡同里来回踱步。 一个时辰前,主仆两人从广东会馆出来,一路向南走到广渠门。 两人在熙熙攘攘的丁字街逛了一会儿,买了些年糕羊肉之类的北地吃食,边走边吃,不知不觉就转入一条胡同。 主仆两人将手中零食吃完,准备返回会馆,饶了几圈,发现周围胡同还是原来模样。 进士及第的袁崇焕,头脑还比较聪明,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迷路了。 明代京城内大街小巷,大部分皆为丁字街形式。南北城门不相对,道路亦不直通,这种城市布局是出于军事防卫的需要,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死胡同,也是军事防御的原理。这样以来,城中便遍布各种曲曲折折的胡同。 袁崇焕带着书童森悌在这条弯弯曲曲的巷道里转了很久。 最后,袁崇焕走进了一条死胡同,进退失据。 宛若他很多年后,督师蓟、辽,遭遇己巳之变,想要继续往前走,脚下却没了路。 “科捞爷(老爷),昨日才去食饭(吃饭),皇上赐给膳食,怎不在京师唔再玩多几日(多玩几日)?” 虽是仲春时节,袁崇焕头上却都是汗水,他抬头瞪森悌一眼,操着口不甚标准的官话骂道: “森悌,扑街仔!给你说过多少回,要你多学学雅音,学官话,我们在京师一个多月了,你官话学得怎样?以后跟科捞爷走马上随(走马上任),不客气话(不会说话),怎么走?(怎么行)” 骂完之后,他还不解恨,抡起巴掌就在森悌脸上留下了两个印记,让这位扑街仔记住,广西佬身在北地就要少说乡音,多说官话。 这位三十六岁的广西进士,此刻忽然感觉有些疲惫。 十八老童生,四十少进士。 袁崇焕记得自己十四岁时便已补为弟子员,二十三岁参加布政司乡试,很顺利就成了举人。 如果时间停滞在这里,他的科举之路,比不上张居正、严嵩这类神童,也可说是少年得意!前途不可限量也! 可能是袁老爷时运不济。 二十三岁中举后,他就开始屡次不第。 即便在文风衰败的广西,即便考了四次,他还是止步于举人。 直到历四十七年,也就是今年,第五次参加会考的袁崇焕,终于考入三甲第四十名。 成绩不算太差,在这个进士录取率不到五万分之一的时代,能够进入三甲,已是人中龙凤。 补充一句,这届进士中的三甲第四十一名,就是排在袁崇焕后面的那位,他姓孙,名传庭(字白谷)。 四个月前,袁崇焕从广西赶赴京师大考,这一路迢迢千里,中途艰辛,一言难尽,不足为外人道也。 去年冬天,袁崇焕便经平江、桂林、韶关、走江西、安徽、过徐州、经山东、河北涿州进京。 行程三千多里,走了七十多天。 因为会试是在农历三月九日,所以他和森悌除夕是在山东临清运河漕船上度过的。 如果不是那位心地善良满脸淳朴的北地漕兵把总,十五两银子卖给两位广东客人一条破烂的被褥,袁崇焕和他的森悌老弟可能会在除夕雪夜冻死在临清漕船舱底······ 至于主仆两人几次差点被北地绿林人士下混沌、下饺子(抢劫后杀掉丢进河里、抢劫后不杀丢进河里,),这些糟心事,不提也罢。 这段时日在京师,袁崇焕没少受罪,若不是为了完成国子监那些繁琐无聊的科考仪式,他早就离开京师,奔回南国去也。 “老···爷,前面就是崇文门,原来我们在这里饶了个大圈子,老爷,那边有群人围着兵马司士兵,吵吵嚷嚷,北方佬打架凶得很,我们要不绕道回会馆?” “前面带路!” 主仆两人走出胡同,街口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马粪和死老鼠的味道。 袁崇焕捂住口鼻,继续往前走。 崇文门城墙根儿,整齐排列一群百姓,他们穿的鼓鼓囊囊,外面套着棉服皮袄,像是京畿附近的流民。 袁崇焕冷冷打量这些人,他们蜷缩成一团,眼巴巴的望着尘沙飞扬的崇文门。 兵马司士卒上来劝说流民离城门远些。 这些五城兵马司士兵都是衣衫褴褛,身子比森悌还要瘦,很多人鼻尖挂着晶莹剔透的鼻涕。 袁崇焕骂了几句,脸上露出悲天悯人表情: “想我大明首善之区,怎可龌龊至此,实在有碍观瞻,有碍观瞻啊!” 身边站着个瞎眼算命先生,见袁崇焕身穿神色蓝罗袍,青罗衣缘,圆领大袖。 又听袁崇焕一口塑料大明官话,便知这位老爷可能是进京会考的外省举人,一脸殷勤道: “老爷是南方来会试来的,观老爷气质,便知是富贵之相,看这天庭饱满,这魁梧身材······” 袁崇焕打断瞎子,伸手从袖中摸出枚铜钱。 铜钱放在算命先生眼前,瞎子眼睛立即睁开,接了钱,连连道谢。 “为何流民都站在这里?” 算命先生得了钱,便向袁老爷解释起来: “老爷,这都是等着要进宫的阉人,城外有更多,昨日兵马司的人说快有六千人了,”(1) 袁崇焕满脸惊愕,诧异道: “等着进宫?你是说他们是阉人?” “是的,老爷,您从南方来,自然不知。这些都是自阉之后,想进宫谋个差事的人,每年都有,也不是啥新鲜事儿,” 森悌在旁边听得哆嗦,这书童今年刚满十五,正是挥刀进宫的最好年华。 “老爷,我怕,” “滚!” 算命先生见今日遇上个大善人,便盘算着怎么从袁崇焕这里再搞点钱。 他脸上露出悲苦之色,抬头望向东北辽东方向,低声呜咽: “小老儿家中三子,都去了辽东打仗,也不知死活,好几年没回个信,咱家十亩薄田,去年开始交辽饷,县二爷一亩交两成,县太爷收六成佃租,加起来就是八成,日子过不了了,所以就来给人算命了!” 袁崇焕大吃一惊,他久在岭南,不知辽饷对北方百姓压迫如此之重。 贪官污吏上下其手,让安分守己小民日子过不下去,又不知要逼出多少流民。 朝廷规定辽饷只在原有田赋上每亩加银两厘,为何御旨出了京城,就变成了每亩交两成? 须知,这两种征收标准之下,农民的负担相差可不止十倍。 “扑街仔!只知贪银子,打仗打不赢,捞钱第一名!” 袁崇焕狠狠骂道,他对这些北方官僚的不满,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算命瞎子没听清袁老爷在抱怨,兀自向他诉苦: “若不是小老儿年岁太大,宫里不要咱,早让敬事房刘一刀割了,进宫吃香的喝辣的,不用天天躲城门下喝西北风,早晚冻死饿死,被野狗啃了尸身,” 袁崇焕见老头说的可怜,喟然长叹,他虽然暂不缺钱,不过自诩心怀天下苍生,救一个两个可怜人不是自己的理想,便对老头道: “老人家遭罪了,朝廷还在和鞑子打仗,等平了辽东,就不收辽饷了,日子就好过啦!” 那老人不依不饶,继续问道: “老爷,一看就知道你是读书人,你说说,几年才可以平辽?才不用交那狗日辽饷?” 袁崇焕根本没听老头说话,他还在思忖: 这群辽镇军头个个该死,从李如柏到刘綎,只知道打败仗!可惜他手中无尚方宝剑,否则定亲手斩了这群武人! “老爷,几年可以平辽?” “半年,半年平辽可期,不用五年的,” 袁崇焕有些走神,敷衍了老头两句,招呼森悌老弟再给他钱。 书童很不情愿的打发给瞎子一文钱,挥手让老头离开。 瞎子连忙感谢,告别两位贵人,一溜烟跑了。 这时,城墙那边打了起来。 身材瘦弱的兵马司根本不是流民对手,他们虽拿着顺刀火铳,不过这些兵器只是摆设而已,连鸡都杀不死。 “开门!老子去年冬天就阉了,割得干干净净,住在这儿等着,等着进宫做事儿,服侍咱们皇上,给大明效力!你这狗日的,天天拦老子不让进,老子跟你拼了!” 一个身材粗壮,满脸横肉的大汉一脚踹开挡在身前的小兵,对后面一众阉人道: “龟孙儿不让咱进,打死他们!打!” 阉人们像打了鸡血,捡起木棍石块,朝兵马司士兵身上砸去。 兵马司士兵被打的鼻青脸肿,大叫一声一哄而散,朝四周逃去。 袁崇焕在后面看得是津津有味,他这几年为考取功名,下了狠心,把精力都放在四书五经,寻章摘句之上,对这国朝典故,京师风情,自然是了解不多的。 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长点见识。 有明一朝,从宣德年间开始,自阉进宫的人越来越多,泛滥成灾。 关于自阉的原因,除了极个别变态分子的不良癖好,绝大部分人只是为了改善自己极度悲惨的生存状态。(2) 当然,也有一些可怜的小孩被父母残忍阉割,被卖给人贩子,被迫进宫。 对生活在兵变、天灾、苛政下的大明百姓来说,进了宫就不会被饿死,不用去吃观音土,也不用易子而食。 甚至可以吃好喝好,和宫女们发生一些超越性别的感情。 当然,如果你稍不留神,还可能混成刘谨王振魏忠贤这样的大人物,从此光宗耀祖。 根据著名的马斯洛层次需求理论,在一个人食物都不能保障生存遭到威胁的情况下,这人身上的其他人类需求就可以被忽视甚至完全压抑,当然也包括那玩意儿。 所以到成化年间,全国各地自行自宫,要求进宫服侍皇上和后宫的忠义之士,数量已经超过两千人,而且这个数字呈逐年上升趋势。 虽然历任大明皇帝都对这种民间自宫都进行严厉打击,随着明中后期经济逐年恶化、政治腐败加剧,自然灾害频发····,京畿地区自宫的男子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刘招孙的拜把子大哥魏忠贤,便是这千千万万自宫大军中的一员,只不过因为魏公公后来成了九千岁,所以人们才记住此人。 据史书记载(3),万历四十八年,也就是明年,会有一支超过两万人的准太监大军涌入京城,乞求朝廷给予工作,而且他们表示什么工作都不挑,他们的要求遭到拒绝后,便很快由忠勇爱国的准太监,变成为一群喧闹好战的暴民,所幸我大明余威犹在,在礼部兵部合力打击下,这群乌合之众被赶出了京师,很多回来家乡,因为无颜见江东父老(像魏公公这样衣锦还乡的毕竟是少数),很多人选择了自杀。 袁崇焕见到的这群阉人,便是万历四十八年,涌入皇宫的两万多人的自宫大军中小小的一支,更多准公公,还在前赴后继赶往京师的路上。 这样的荒诞历史场景,若不是亲眼经历,没有人会相信。 “我也不信,”袁崇焕摇头道:“我大明世风日下,道德沦丧竟然如此!可悲可叹!” 望着眼前这群阉人,袁崇焕久久无语,他有些心烦意乱,决定先回会馆。 这时,崇文门里走出一群锦衣卫,皆是飞鱼服绣春刀,颇有气势。 锦衣卫中有两个中官,中官的出现,立即引发周围狂热的叫喊。 望着两个鲜衣怒马的公公,所有为了生存而自宫的男人们,此刻都感觉到了人生意义,这就是他们要活成的体面样子。 于是,他们扬起手中木棒,更加卖力的揍向那些没来及逃跑的兵马司士兵。 “打死他们!不给老子开门!” 五城兵马司的援兵终于赶来,援兵人数好几百人,战斗力也稍强一些,两边一见面,立即打在了一起。 魏忠贤望着城墙根儿下打斗的人群,望着翻飞的木棒石块和溅落的血迹,像是看到极平常的事情。 魏公公在京师二十多年了,对眼前这幕早看惯了。 每年冬春之际,京畿遭了饥荒,便有人怀着和自己当年相同的梦想,来到京城。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 在自己或同伴的帮助下,咔嚓一刀····· “这些个奸人奸猾的很,只以为去势后啥也不干,却不知仁义礼智信,做好这些才能服侍好皇上,也才能保全富贵!” 魏忠贤转身旁边一个锦衣卫小旗,语重心长道: “沈炼,上次咱家给你说的事儿,你还记得不?想好了没?” 小旗听了这话,连忙勒马停住,双手抱拳,对魏忠贤道: “魏公公,多谢好意,沈某不会进宫的,这辈子都不会,” 沈炼从辽东回到京师,靠着康应乾的书信以及三百两银子,升为镇抚司小旗。 他在京城四处寻找北斋,找了差不多一个月,结果发现根本就没刘参将说的这个女人。 想到这是刘大人特意叮嘱,他没有放弃,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潭柘寺找到了北斋。 这北斋是个胡须花白的老和尚····· 沈炼估计是刘大人记错了,就暂时放下了此事,继续做他的小旗。 过了段时日,司礼监一位公公找到了自己,见面就是五百两银子。 公公还说他是刘大人的大哥,沈炼拔出绣春刀,架在公公脖子上问他,你为什么不姓刘。 公公却面不改色,手指按住刀口,血滴在地上,他笑着说,自己和刘参将是结拜的兄弟,起了誓,一起喝过鞑子血的。 沈炼觉得此人豪爽讲义气,怪不得刘大人要和他结拜,于是便和他经常一起出去喝酒,打架。 魏公公出于好心,不止一次提醒沈炼,皇上时日不多,让他早点咔嚓一刀,跟自己进宫,将来他还要重新建立西厂,兄弟俩一东一西,一人一个档头,看谁还敢欺负咱们。 沈炼一直没有下定决心,老娘念念不忘让沈家留个后。 众人走过崇文门,左转往正阳门而去,魏忠贤笑突然抓住沈炼飞鱼服: “沈兄弟,今日便由不得你啦,走,随咱家进宫啦!” 沈炼刚要挣脱,又有一名太监上前按住他的肩膀,沈炼虽然有些功夫,却不是两个太监的对手,挣扎着被拖入了宫门。 “皇上驾崩了么?” 十六岁的沈炼,此刻感觉世界正在崩溃。 袁崇焕望见崇文门前,一个样貌英俊的锦衣卫正被两个公公当众非礼,最后竟被拖进了宫中。 “无耻!!” 他再次叹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妖孽横行,这京城果然非久居之地。 正要叫上书童一起回去,前面走过来个身材魁梧的汉子。 袁崇焕记得此人,便是排在他后面一位的进士孙传庭。 他前几日,在奉天殿金殿传胪(4)时,两人寒暄过几句,袁崇焕对此人还有点印象。 “元素兄,你还在此作甚?” “哦哦,原来是白谷兄,几日不见,不知你还在京中。” 袁崇焕抬头望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出很多的孙传庭,微微皱眉,此人不过二十出头,却仅排在自己后一位,让他这个三十六岁的三甲四十名进士,显得更加扎眼。 更让袁崇焕不爽的是,孙传庭身上还穿着传騄日时穿着的进士巾服。 “进士巾服,不是要在释菜礼后收回吗?” 袁崇焕脸带愠色,看来南北之分还是有的,他的进士巾服早早便被被国子监收去,这个北方佬还穿着在此招摇过市,在人前炫耀! 莫非只是因为他袁崇焕是从广西来的举人?…… “元素兄,明日内城斩杀东虏,开原参将阙下献俘,六部衙门和新科进士皆可观刑,圣上或许也要御临,元素兄,一同去否?也让各位大人看看我等新科进士风采!” 孙传庭说罢,抬头望向袁崇焕。 袁崇焕看孙传庭鲜衣怒马,心想,明日献俘,你这北佬今日就穿着进士巾服招摇过市! “元素兄,听闻你写的平辽策,兵部都看了,都说是老成谋国,怕是要洛阳纸贵了!” 袁崇焕脸色阴沉,上月会试,他在试策卷纸上误把半年平辽写成了五年,手轻轻一抖,名次就掉到了三甲四十,至今悔恨不已。 孙传庭还在拿试策说事,袁崇焕觉得是在羞辱自己,再也忍不住,飙出经典粤语: “丢哪妈,扑街仔!可爱咩!” “(不翻译,混蛋,得意什么?)” 说罢便率书童森悌,朝会馆而去。 孙传庭呆了片刻,他今年不过二十五,生于山西,长于三晋,汲汲于文章,不好出游,不像乔一琦那样见多识广。 这次来京师会考,算是孙白谷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遇见岭南士人,孙传庭觉得这袁崇焕虽性情刚急,和自己秉性不同,却也算个干才。 此人谙熟用人理财、兵法战事,据说这次试策(廷试之文),袁崇焕写的便是平辽之策,用兵奇正,洋洋洒洒,浩然正气,颇得兵部主事青睐。 旁边仆人操一口山西话问道: “谷哥,这蛮子说甚?是骂哦们?” 孙传庭微微一笑,淡淡道: “或是在问候圣上吧,粤地方言,平仄变化,自与三晋雅音不同,不去计较他,老白,走!回陕山回馆吃面去,明日好好看看那阵斩阿敏的刘招孙!” ~~~~~~~~~~ 注:(1)《神宗实录》卷11 (2)《孝宗实录》卷75弘治六年五月 (3)《神宗实录》卷13 (4)殿试两天后,皇帝召见新考中的进士。考取的进士身着公服,头戴三枝九叶冠,恭立天安门前听候传呼,然后与王公大臣一起进太和殿分列左右,肃立恭听宣读考取进士的姓名、名次。这就是“金殿传胪”。“胪”有陈列的意思,“传胪”就是依次唱名传呼,进殿晋见皇帝。 第071章 行军 魏忠贤带沈炼过了正阳门,继续向北走,很快便到皇城脚下,魏公公道: “沈兄弟,刘参将这几日便要来京师来献俘,咱家也是刚得的消息,” 满脸愁苦的沈炼听了这话,顿时喜笑颜开。 开原之战期间,沈炼在京城四处打探消息,希望能了解南兵的情况,朝廷上下对这座辽北重镇也颇为关注,然而大部分人都持悲观态度,认为开原也会像抚顺、清河那样,被后金迅速攻陷。 所以当开原惨胜的消息传回京师,京师百姓无不欢呼雀跃,一些人开始对守将刘招孙充满兴趣。 沈炼曾想过,朝廷这次可能会重重封赏刘大人和他部下。 他现在已经离开刘大人,在京师做了锦衣卫,如果再见到以前的兄弟,不知道该说什么。 魏忠贤见沈炼不说话,便接着道: “带你进宫不是要你做太监,皇上龙体欠安,不可惊扰圣安,所以只在内城献俘,须找些可靠人手,卢公公点名说要你来,” “你现在且回镇抚司,找两个可靠兄弟,共三人,” 沈炼问城中还有五城兵马司,为何不找他们护卫,魏忠贤皱皱眉头,将他拉近一些,笑道: “这样的好事,咱家当然要先想到自家兄弟,五城兵马司还要驱赶城外那些阉人,去吧,” 沈炼答应后正要转身离去,又被魏公公远叫住: “沈炼,记住,皇城口风紧,那些犯上的话,可不能乱说了!” 沈炼点点头,策马向西城镇抚司走去。 ~~~~~~~~~ 四月十二,刘招孙接到兵部八百里塘报,诏令其克日入京献俘。 塘报提及,辽东经略熊廷弼已于四月十日由沈阳出发,提前返京。 这封塘报抵达开原时,刘招孙估计熊大人已经回到京师,这会儿当正在紫禁城中,被万历老皇帝诏对,询问开原之战的具体详情。 即便有收了刘招孙好处的上官们拼命为他说好话,万历皇帝对开原战事还是半信半疑,他不相信刘招孙,也不相信兵部,更不相信一个参将可以统率三万乌合之众,在几乎没有外援的情况下,挡住数量相当的后金兵。 塘报中明确规定献俘兵额和进京路线,规定刘招孙最多可带战兵三百人。 路线可选择水、陆两条。 陆路:从三万卫过广宁卫,再由广宁卫至永平府,最后由永平府入京师。 水路:由三万卫至营口,从营口登船渡海,在天津港下船,再从天津入京。 接待完兵部来的塘马,开原城内便开始忙碌起来。 听到说要去京师献俘,很有可能会被天子看见,开原守军上至千总下至火兵,很多人都想跟刘大人一起进京。 刘招孙对献俘阙下颇为激动,他也想进京一睹圣颜,看看那个明朝历史有名的明神宗,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这次进京,最好还能顺带招一些火器、水利等方面专业人才,将他们带回开原,帮助自己加固开原防御。当然,他对此并不抱有太大信心,毕竟没有几个正常人愿意舍弃京师的繁华,千里迢迢跑到辽北这块苦寒之地。 四月十二日当天,三个千总部各抽调八十名战兵,连同参将大人的中军卫队六十人,组成一支三百人的献俘队伍。 三百人皆是军中体型雄壮,形象较好者,毕竟这次去京师献俘,关乎到开原守军的脸面和荣誉,是马虎不得的。 金虞姬、康应乾、裴大虎等一众心腹皆随行,王二虎和邓长雄两位千总各率一百五十人随行,除了这些,其他人都留守开原。 康应乾建议将情报司带上,去搜集些京师情报。 刘招孙思考了一下,便否决了这个提议,此时锦衣卫还归骆思恭掌控,并未完全衰落,再说东厂番子的反侦察能力还是很强的,就不要在人家的地盘上惹事了。 留守开原的统帅便自然又成了乔一琦,乔一琦本就对京城风物并不感兴趣,他说自己去过很多次京师,也不想以区区幕僚的身份去见皇帝,与其浪费一个月时间,不如留在开原和茅元仪研究火器,这几天茅元仪的红夷大炮模具终于做好,就等着准备材料铸炮了。 经历上次北门之战,乔监军对不动如山又有了深刻理解,所以由他坐镇开原也没什么问题。 刘招孙倒是不担心建奴来攻,他担心的是铁岭方向的丁碧,自从上月斩杀家丁后,他就一直没有动静,对手这种以静制动,倒让刘招孙感觉有些莫名的紧张。 最后,在邓长雄的建议下,刚刚忙完春耕的辽民临时抽调四百人,用于增强开原各门的防御,同时加强对城内可疑商人的监视,这样以来,刘招孙才心中稍安。 经过一番商议探论后,刘招孙还是决定由水路浮海入京,因为陆路必须经过沈、辽,广宁,辽沈不必多说,广宁也是辽镇顽固势力的盘踞之地,经过上个月几次大规模械斗之后,开原和辽镇双方已没有和平的余地,两边农户之间的械斗从没停过,隔段时间就有人被打死打伤。 刘招孙虽不怕这些辽兵,不过他不想拿众人性命白白冒险。 所以只能选择水路,四月十三日,三百战兵携带武器以及十日份口粮,押送一百多名俘虏,三千多颗硝好的首级,由陆路至营口,然后分乘五艘福船,乘风渡辽海。 按照预订计划,等渡过辽海,在天津港口登陆后,三百战兵将得到天津卫所的粮食补给。 客兵过境,所在辖区提供补给,本就没什么问题,何况这是一支进京献俘的队伍。 当然,实际发生的情况远没有刘招孙估计的这么简单顺利,刚登上船,这些北地出身的士兵便吐得天旋地转,连带着周围不晕船的南兵也跟着呕吐起来。一时之间,福船船舱一片狼藉。 在海上漂泊了整整三日,好不容易到了天津港,从福船甲板上走下一群群脸色惨白的开原兵。 很多北兵已吐得不成人形,只有原先邓起龙麾下那支浙兵残部,颠簸下来基本都没啥问题,有几个登上码头便有说有笑,盯着港口堆积的渔获指指点点。 刘招孙看到这些,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他组建水师,还是要多招募南方纤夫、水手。 第072章 献俘阙下 万历四十七年四月二十七日,三百名开原战兵在京师五军营引领下,由左安门入城。 左安门附近还散落着些零星的求职阉人,刘招孙率献俘将士还未抵达京师时,京师九门已经发生了十几场不同规模的械斗。 直到四月二十五日,阉人们的求职热情,终于感动了大明司礼监和兵部,大佬们于是派出京营增援兵马司,多方行动,才将这些狂热的求职者暂时赶出京城。 刘招孙望着左安门周围那些徘徊不散的阉人,心中五味杂陈。 旁边的康应乾倒是一脸轻松状,不时给参将大人恶补一些国朝阉人的典故。 “刘参将可知,我朝与元、宋不同,严禁阉割,除成祖靖难时广泛阉割,仁宗、宣宗等,都是三令五申严禁自宫。一有发现,轻则仗击,重则充军,本官想起一事,正统元年,天津卫有个和尚自宫,混入司礼监做事,英宗皇帝知道此事后,将其赶出宫,还撤销了这和尚免除徭役之权,将此人发配到辽东,或许就在咱们开原,哈哈哈,” 刘招孙见康应乾笑的开心,不禁觉得此人颇有些意思,放着好好的文官监军不做,非要到辽东和自己混在一起,这种为了权力火中取栗的精神,非常人能及。 “既如此,那为何还不能禁止?刚才听五军营一个把总说,今年闹着进宫的阉人,至少有上万,明年还会更多,” 康应乾捋了捋胡须,笑着道:“除了京师紫禁城,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共有多少藩王宗室,勋贵外戚?这些老爷们也都是要有宦官服侍的,此外,本官听闻闽、粤两省偏远之地,豪强地主都喜阉割佃户,这样下来,自阉便屡禁不止了。” “总之,刘参将,你要记住,咱大明是不缺阉人的,你也可豢养些宦官,这些人无依无靠,最是忠心,有时候,比” 康应乾说到这里,回头瞟金虞姬一眼,压低声音道: “有时候,比你那女人强多了·····” 刘招孙无语。 ~~~~~~ 众人进入瓮城,刘招孙下令战兵就地在城中休整。 远远望见司礼监、御马监和兵部一众官员过来迎接,康应乾担心这武夫不知京师规矩,连忙指着对面众人低声给刘招孙一一讲解。刘招孙抬头看时,发现魏公公跟在一个大太监身后,正对着自己点头微笑,刘招孙连忙对大哥笑笑,走在前面的那个大太监觉察到两人异样,回头瞪了魏忠贤一眼。 刘招孙只好低头听康应乾唠叨,不时抬头打量对面这群太监和文官。 两边很快走近,刘招孙按照康应乾指点,对各位上官一一行礼。 他发现上次前往开原验功的官员也在这群人中,相比其他人,他们对刘招孙、康应乾态度颇为客气。 其他宦官和文官也对刘参将一番嘘寒问暖,听闻他浮海而来,兵部一个官员还问他有没有晕船。 刘招孙此时只是个区区参将,且远在辽东,搁在往日,这样的小角色自然不入京官们的法眼。 不过最近两月,他连战连捷,大涨明军士气,还斩杀了奴酋阿敏。此次率兵京师献俘,必得圣上恩宠。此外大家还已经听说,这姓刘的武夫还找了楚党(熊廷弼)当自己靠山,所以众人自然对他高看一眼,不敢怠慢。 御马监和兵部的人很快调来了粮食和帐篷,刘招孙连忙让王二虎、邓长雄组织兵士在瓮城扎营,又令裴大虎带人看管好俘虏、首级,明日便要献俘,这时候可不能出任何差池。 大明京师从不缺少看热闹的人,此次参与萨尔浒之战的四路人马,虽主要是辽镇和宣大、蓟镇、浙江客兵,不过其中也有些京师子弟参加,当大家听闻今日从辽东来了支打败建奴的精兵,押送俘虏和首级要献俘阙下,京师顿时震动。 左安门周围街道早已人声鼎沸,黑压压的京师百姓从四面八方涌向这边,像是后金死兵正在攻城,连菜市口斩首溃兵都没人去看了,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如临大敌,所有人都被安排守在瓮城门口,人手不够不得不又向京营救援,让他们抽调人手过来疏散人群。 刘招孙箕坐在一只马扎上,抬头望向四方天井的瓮城上空,颇有些坐井观天的感觉。 这是刘招孙第一次来到京师,来到这个神秘威严的帝国权力中心。 虽有穿越者加持,然而平心而论,这些时日他对辽东、对大明的认知,还不够全面,而且不乏偏见,正如此时此刻坐井观天。 一身戎装的金虞姬静静站在官人身旁护卫,其实她和其他战兵一样,都是第一次来大明京师。 不过,她没有像周围其他战兵那样,对着巍峨的城墙和高耸的望楼发呆,脸上露出敬畏之色。 在金虞姬看来,天朝京师布局规制,与汉城基本类似,都是中轴贯穿,分为南北两段。 当然,这里要比汉城大出很多,很多。 康应乾忙着和一众京官行礼回礼,刘招孙因是武将,一些文官之间的礼节也免了,他望着康应乾像不倒翁一样不停鞠躬拱手,忍不住想笑。 趁着康应乾和文官交际的空闲,刘招孙连忙凑到魏忠贤面前,来不及和魏公公寒暄,便向大哥了解些京师情况。 “大哥,明日在哪里献俘?” “午门,刑部尚书大人黄克缵亲自前来,六部也会有官员来,” “皇上呢?” 魏忠贤回头望了眼午门城楼,听到刘招孙问皇上,这位打行出身的凶悍太监,眼神忽然变得忧伤: “说不准,圣上近日脚痛厉害,入夜便头晕目眩,太医院说是寒症,开了药不见好,” 说到这里,魏忠贤飞快望了四周一眼,两人十几步外,康大人正扯着卢受衣袖,哈哈大笑,卢受几次想要扭头朝这边看,都被康应乾拉了回去。 “你说皇上他·····” 刘招孙将快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他记得万历四十八年神宗才驾崩,难道说因为自己的穿越,改变了历史,还改变了朱翊钧的自然寿命? 按理说魏公公现在被卢大太监压着,应该期盼皇上驾崩,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卢受下台后,他也有机会上位,然而刘招孙发现他提到皇上病重便满脸愁苦,不由对这位大哥又有了新的认识,看来公公对万历还是颇为忠心的。 魏忠贤凑到刘招孙耳边道: “咱家估摸着,怕是熬不过今年了,” “贤弟,听我一句劝,和熊廷弼撇清关系,新皇登基之日,便是他的死期,没人保得了的,” 刘招孙还想询问谁在背后指使弹劾经略大人,这时,瓮城甬道那边,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五城兵马司、锦衣卫、京营的人全部跪下迎候,魏忠贤止住话头,急急向刘招孙叮嘱了几句,便朝卢受那边去了,刘招孙转身连忙朝甬道那边迎娶,他知道必是内阁重臣来了。 周围开原战兵立即战好队列,康应乾和几位京官也朝那边走去。 一位身形佝偻、行动迟缓的高级文官,在一群文武官员的簇拥下,穿过左安门瓮城甬道,缓缓朝刘招孙这边走来,刘招孙一眼望见熊廷弼跟在那文官身旁,身材高大的熊蛮子在一群文官中颇有些鹤立鸡群之感。 走在最前面那个慢悠悠的驼背文官,官服前胸镶嵌着一块飞禽补子。 因为离得太远,也看不清是一品仙鹤还是二品锦鸡。 此时周围一众四、五品的京官齐齐跪下一片,正四品的康应乾也跪了下来,还扯了扯刘招孙衣袖,刘招孙不敢怠慢,连忙也跟着跪倒在地。 “这便是方首辅,此次熊大人经略辽东,便是方大人举荐的!和此人结交好了,以后辽饷就够你用了!” 康应乾一面抬头笑吟吟望向对面走来文官,一边给刘招孙暗授机宜唠叨没完。 老态龙钟的方首辅终于走到刘招孙面前。 方首辅挥手推开两个搀扶自己的下属,也不看前面跪倒一地的文官,径直上前就要扶起刘招孙。 “末将开原参将刘招孙,拜见首辅大人!” 刘招孙望着他蹒跚身影,正在担心方老爷子会不会摔倒,只见方从哲已是兔起鹘落,猛地山前抓住刘招孙手臂,将他扶起。 “快快请起!果然一员猛将!” 方从哲中风歪斜的嘴巴微微抖动着,上下打量刘招孙一眼,仰头望着刘招孙身上的山文甲,哈哈笑道 “啧啧啧,这几日看兵部发回塘报,还以为是张飞樊哙一般的武将,没想到如此俊秀,想那潘安嵇康在世,亦不过如此啊!” 这两个月和各位上官接触下来,刘招孙对这类说辞早已麻木,不过今天这话是从堂堂大明首辅口中说出,还是让他受宠若惊。 刘招孙又要跪下,被方从哲拉住,他双手抱拳,行了个军礼,大声道: “首辅大人过誉,末将岂敢自比嵇中散,只以嵇延祖(嵇绍)为楷模,努力杀贼,报效国家耳!” 周围文官听到这话,纷纷朝刘招孙望来,方从哲身后几名国子监的贡生更是露出诧异之色。 在场众人,只有熊廷弼、康应乾微微点头。 这也难怪,没人会相信,一个把总出身的武夫,还知魏晋风度,知竹林七贤,还要效法嵇康之子嵇绍,以血肉之躯为君主挡箭。 方从哲胡须抽动,望向刘招孙的眼神稍稍又有了些变化,他回头望熊廷弼一看,转身笑道: “哈哈,本官早听熊大人说,说刘参将你年纪轻轻便文韬武略,儒释贯通,颇有古君子之风,不是寻常武夫所比,果然,果然。” 刘招孙还要谦虚几句,方老爷子一把抓住他手臂,压低声音,作心腹状,低声对刘招孙道: “刘参将,原本想让你们多休整两日,你进城也看到了,那些乱民还在闹事,兵马司锦衣卫忙碌,不得闲,耽误不得,明日便让你部到午门宣捷,圣上会在午门城楼观礼,” 方从哲说罢,抬头微微笑着望向刘招孙。 虽然只是短短几句寒暄,眼前这位年轻参将便给方从哲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方从哲虽秉承程朱理学道义,然平日也喜竹林之游,尤其在遇上万历这样的“勤勉明君”,以及卷入东林楚党浙党纷争,更让方大人向往魏晋风度,以期摆脱当下这泥潭般的处境。 所以聊到了魏晋风度,一下子便和这武人拉近了距离。 实际上,在神宗怠政、经济繁荣的晚明时代,文人们的追求已不再只是积极入世,有人沉迷于天主教,有人潜心研究西方科学···· 当然,像康应乾那样汲汲于权力,甘愿充当毒士的文官,绝对算是大明官场上的异类,不过这和康大人的早年经历有关。 ~~~~~ 二十八日清早,天刚蒙蒙亮,左安门旁边的瓮城中,明军号鼓响彻城头。 三百开原战兵在千总邓长雄、王二虎的指挥下,像平常一样开始列队训练。 三百战兵披甲持枪,军容严整,所有动作整齐划一,站在城墙上望去,感觉所有动作像是一个人完成的。 这便是刘招孙平日严酷治军的成果,单是从气势上,开原兵就要比很多大明军队强。 除了巡夜的锦衣卫和兵马司,此时大部分京营的士兵还在梦中,他们被瓮城中的喊杀声惊醒,站在城墙上呆呆的望着,一些军官对着刘招孙他们指指点点。 方从哲年老体衰,不能早起,昨日不怎么和刘招孙打交道的卢受,今天早早赶来,带着一群小太监,魏忠贤却是不见了踪影,刘招孙颇为这个大哥担心。 卢受现在虽是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统领东厂,然而明眼人都知道,此人不是皇上心腹。 卢受资质浅薄,没有党羽,后来被魏忠贤取代,也是情理之中。 上次御史弹劾杨镐,他未能及时发现,给皇上造成了很大的麻烦,万历对他更不信任。 昨日刘招孙入城,卢受未能和方从哲一起迎接这位辽东来的献俘参将,便能说明一些问题。 此刻卢大太监站在城楼上,望着刘招孙麾下人马,他判定这支兵马气势不在京营边军之下,战力不逊色于浙兵土司兵。 卢受想到自己时日无多,新皇登基,他的张印太监便到头了,便想结交刘招孙这样的地方军头,万一将来自己被发配出京,也有个去处。 乐文 第073章 帝国的荣光 “原来刘参将麾下将士这般威武雄壮,怪不得能守住开原城,杀了几千鞑子!” 四月的清晨,还有几分寒意,身材瘦弱的卢受不时咳嗽两声,咧嘴笑着。 刘招孙感觉他笑容之间,颇有几分谄媚之态,亦有几分悲凉。 刘招孙对明代宦官群体兵没有什么偏见,实际上,有明一代,宦官太监们在对外作战、情报搜集、经济活动、外交朝贡等领域都做出过杰出贡献。 比如大名鼎鼎的太监马云,手握兵权,曾辅佐朱棣北伐。 朱棣最后一次北伐,回师途中驾崩,太监马云与大学士杨荣、金幼孜决定秘不发丧,统率大军安然返回,稳固了政治局势,成功让朱高炽继位。 正统年间,宦官吴诚与曹吉祥甚至被英宗任命为总兵官,前往四川平乱。 永乐初年,宦官李达率使团冒险往西前行,抵达今日的阿富汗,向中亚诸国传达了大明通商贸易的和平愿望。 至于明代宦官在其他领域取得的成就,更不胜枚举。 当然,以上这些丰功伟绩都被正史无一例外的忽略不计,或者简单一句“中官弄权”。 为何明代太监给后人留下的是冷血贪婪变态的形象,那就要问一问写史的文官们了。 刘招孙望着站在眼前的卢受,在原本历史上,魏忠贤上位后,这位掌印太监下场颇惨。 历史上这位卢公公能力平庸,人畜无害,最后却不得善终。有时候,菜,可能就是原罪吧。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皆不得要领,卢受咳嗽两声,便起身离去,说是回去给皇上回话,准备今日午门献俘。 刘招孙望着卢受单薄的身影渐行渐远,忽然感觉这人和那日自己在稻田见到的老农竟有几分神似。 他心生恻隐,便从后面跟上去,卢受身边两个小太监大吃一惊,不知这武人要做什么。 “公公,末将在开原时偶得一高丽参,说是长白山采摘,虽不贵重,却最是滋补,见公公体虚,或许用得着····” 卢受呆呆的望向刘招孙,默然无语。 这时,金虞姬已拿来个小木匣,疑惑不解的递给刘招孙,刘参将也不管对方是否接受,硬塞进卢受手中。 旁边几个小太监像是没看见一样,都把头扭到一边。 自万历四十六年被破格提升为掌印太监后,卢受便成为文官们攻击的对象,他夹在皇上和百官之间,完全是挡箭牌的存在。 尤其是最近杨镐被罢官后,宫中都在传言,卢受不久也要完蛋,所以现在二十四监的太监不服他管,连镇抚司锦衣卫也常和他对着干。 尽管卢受已经非常低调,可是人善被人欺,他还是躲不开言官御史们乱咬,言官们一会儿攻击他贪污受贿,一会儿又说他蓄养美姬。 在这种情况下,连最低级的京官都躲得他远远的,生怕和这个倒霉蛋发生任何关联。 所以昨日卢受也很自觉的没和方从哲他们走在一起,而是混迹在一群小太监和低品介的京官中。 “刘参将这是何意?” 卢受一脸疑惑望向刘招孙,他心知这匣中的高丽参或许并不名贵,或许在京师也能买到。 不过,眼前这位素未蒙面的刘参将,为何对自己这般上心?须知自己随时可能离开司礼监,被发配南京,甚至连性命都不能保全。 “公公休要多想,末将只是,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他也在开原,只为公公身体康健,别无他意,公公请回吧,皇上还等着呢,” 卢受也不多言,只是拱拱手,走出几步,他忽然回头道: “早听闻刘参将英雄少年,今日观之,果然非常人,你和魏忠贤的事,咱家也知道,可恨咱家迟暮之年,不能亲见将军建功立业!你且准备去午门吧,皇上也当快到了!” 刘招孙目送卢受远去,这才回头看看还在一脸茫然的金虞姬,微笑道: “升旗,见皇上去!” 开原兵的参将红旗升起,驻扎瓮城一夜的开原战兵立即开始收营,蓝旗升起,三百战兵开始列队。 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的士卒在前面清理道路。 百姓听闻今日阙下献俘,很多人早早起来堵在瓮城门口,尤其是那些京师仕女,晚明之际,民风颇为开放,江南地区自不必说,便是在这京师之中,类似寡妇再嫁,男扮女装,女扮男装,裸·奔出行之类的风尚,已是司空见惯,市民见怪不怪了。 一些没来及占据位置的沿街女子,索性打开窗户,用木棍支起窗棂,如金莲初见西门,痴痴的望向瓮城门口。 大家想要一睹刘招孙芳容,昨日刘招孙在瓮城出现后,关于他貌若潘安、玉树临风的传言便在京师传播,一夜之间,京城百姓惊讶发现原来我大明还有这样俊秀的参将,放在辽东实在太过可惜了。 巳时初刻,刘招孙骑在一匹白色战马上,从左安门瓮城缓缓走出,身后跟着三百战兵。 尽管已有镇抚司和兵马司开道,道路两旁还是挤满了围观人群,京师百姓大声喊着“好汉!好汉!”。 沿街的窗户里不断抛出彩纸和鲜花,一些性情豪放的蒙古女子,嘴里大喊着刘招孙听不懂的蒙古语,朝他张开手臂。 明承元制,京师也是在元大都基础上建立,与满清几位酋长不同,朱元璋在北伐途中,并无对蒙古人采取有计划的屠戮政策,所以明代京城中一直有蒙古人聚集。 这些蒙古女子性情与汉地女子不同,不仅能歌善舞,而且几乎都有些人来疯的特质。 刘招孙感觉一阵晕眩。 他挥手朝周围百姓示意,抬头望向天空,空中落英缤纷,纷纷扬扬的桃花从窗户里抛洒出来,落在众人身上,如同置身花海之中。 金虞姬觉得这些蒙古女人甚是可恶,尤其是几个丰腴的土默特女子,不仅拿水果砸她,还朝刘招孙抛媚眼···· 排列成整齐方阵前进的开原战士兵,各人身披精良铠甲,各人手持长刀,刀刃上穿插着建奴人头,战兵身后,八名辅兵拉着两辆马车,马车上堆满了建奴首级,队伍最后,一百名后金兵俘虏,腿脚被用铁链串连,由二十名战兵的押送下,缓缓跟在队列后面。 后金俘虏的出现,引发京师百姓们潮水般的愤怒,人们纷纷把手中的桃花水果换成了烂菜叶子和土块,扔在那些精神涣散的后金兵身上。镇抚司和兵马司拼命阻挡,也挡不住愤怒的人群。 因为明军在萨尔浒大败,京城之中谣言四起,各路奸商纷纷乘机哄抬物价。 对这座严重依赖运河,依赖商贸的城市来说,周边的任何风吹草动,最后都会演变为可怕的商品价格暴涨,由京师百姓买单。 在万历四十七年的这个春天,京城米价、煤价、菜价都在暴涨,百姓们怨声载道,恨不能将杨镐和努尔哈赤凌迟处死。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己巳之变后,袁崇焕被崇祯凌迟处死,也在情理之中。因为在那时,京师老百姓面临的困境,已经不只是物价暴涨这么简单了。 一众开原战兵在刘招孙的率领下,沿着南城大街向西北午门前行。 距离这支明军百步之外,春光明媚,建于永乐十八年的地坛静静矗立,顶部琉璃瓦在阳光映照下熠熠生辉,造型奇特的斗兽昂首向天,仿佛在向人们诉说着大明帝国曾经的荣光。 7017k 第074章 龙有逆鳞 一丈二尺的朱底黑色参将旗下,身形挺拔的金虞姬策马缓缓走过东华门大街。 她对两边欢呼的京师百姓视而不见,只是望向走在前方的参将大人,由衷为官人高兴。 参将旗高高飘扬在街道上空,上书“开原参将刘”五个大字,在春风中猎猎飘扬。 随着刘招孙等人向午门前行,狂热的气氛在沿着半个京师迅速弥漫。 对京师百姓来说,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武将进京宣捷,更别说是这种百人规模的阙下献俘。 上次他们见到敌军首级和俘虏,还是在万历二十八年。 那年朝廷平定杨应龙叛乱,李化龙班师回朝,将杨朝栋等六十九人押解到京师,磔于闹市,还没有到午门。 而在此前一年,即万历二十七年,援朝战役结束后,明军班师回朝。万历帝升座午门,接受都督等献上的日本俘虏六十一人,都“付所司正法”,斩下的倭寇头颅传送天下。 即便从播州之役胜利算起,大明也有十九年没进行这种盛大活动了。 盛世的武功渐渐远去,帝国的荣光渐渐暗淡。 如果不是刘招孙闯入,这种状态将继续持续下去,直到二十五年后的春天(1644年),大明京师会用另一场狂欢,来欢迎它的新主人。 两千多个表情狰狞的建奴人头被展示给京师百姓。 萨尔浒惨败,辽东危急之际,一个无名把总,在浑江拉起乌合之众,越战越强,血战开原,守住了这座辽北重镇,这些消息都与他们切身利益休戚相关,如此,怎不让京师百姓振奋, 刘招孙率队伍过了棋盘街,再由文华门向西,最终抵达紫禁城最南边的午门。 这里便是献俘宣捷的地点,万历一朝数次献俘宣捷都在此处。 午门前方的御道上,北镇抚司小旗官沈炼带着两个兄弟,跟随一队大汉将军,忙着设置依仗。 教坊司已经开始奏乐,礼部和鸿胪寺赞礼的官员站在御道南侧,京师的文武大员和藩国使臣则站在东边位置。 沈炼在外番使者中看到了两个金发碧眼的佛朗机人,忍不住多看几眼,口中啧啧称奇, 旁边一个搬运金鼓的大汉将军见他这样,不屑道: “那是钦天监的监正,还有个天主教教士,都是来充数的!” 言语之间颇有些蔑视,沈炼却是毫不在意。 这些大汉将军都是早晚朝及宿卫扈驾,装备精良,列侍皇上左右,平日里见惯了大阵仗,所以对这两个佛朗机人并不在意。 “看!献俘兵士来了!” 沈炼放下手中红毯,跟着一群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朝午门东边大道望去。一张张俊秀脸,在硬朗明快的飞鱼服映衬下,格外英气勃发。 这次午门献俘,卢受跑去和骆思恭商量,好说歹说,才从南北镇抚司挑了八十个身形上佳的番子来,沈炼也在其中,镇抚司虽不买卢公公的账,然而事关皇家体面,也没有太为难这个人畜无害的太监。 一位面相沉稳的引礼官在前面引领刘招孙等人走过午门御道。 刘招孙对御道两旁的文官武将、藩国使臣皆视而不见,低头认真听引礼低官叮嘱待会儿献俘时须注意的各种礼节。 一身戎装的金虞姬跟在参将大人身后,她目光平时前方,但见官人正在和前面一个文官低声说些什么,她正待低头,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个熟悉身影,在御道两边的藩王使臣之中,一名朝鲜国朝天使,正出神的望向午门城楼。 “哥哥,” 承天门城楼上响起了雄浑有力的钟声,一连响了九下。 刘招孙穿越之前也没研究过《大明会典》,作为现代人思维,他对大明各式繁文缛节一直没有什么好感。 刚才钟声响起的那一刻,刘招孙望着军容严整的战兵,高大巍峨的城楼,心中升起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情感。 是直上云霄三千尺的自信,更是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豪迈。 引礼官将刘招孙等人引到午门正前方广场之上,便退了下去。 钟声终于停止,刘招孙从思绪回到现实。 教坊司演奏起宫廷音乐,有点破阵乐和十面埋伏的感觉,都是群姿色上佳的年轻女子,面朝午门方向演奏着些玉磬、笙磬、埙(xun)、缶(fou)、琴、瑟、筑之类乐器。 据史书记载,成祖为报复靖难忠臣,设教坊司,改隶礼部,主管乐舞和戏曲,其成员多由靖难中建文帝一方的战俘或罪臣的妻女充任,名义上是艺术机构,实际上相当于官方妓院。 刘招孙对教坊司历史多少有些了解,他抬头朝那边望去。 人群角落,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身材清瘦,正双手捧埙,躲在官妓中间,随着教坊司女子吹奏。 剥离掉女孩周围金石丝竹的杂音,但听陨声呜呜然,如泣如诉。 刘招孙被这声音刺痛心扉,赶紧收回心神,抬头朝别处看去。 这时,一个身着皮弁服、头戴瓜形圆盔的肥胖人影步履蹒跚走到午门门楼,在两名太监搀扶下,缓缓坐在御座之上。 教坊司立即停止演奏,周围文武官员都开始下跪朝拜。 刘招孙也跟着跪下,心想,这便是万历皇帝了。 王二虎和邓长雄率领战兵献上建奴首级,两千多颗后金兵首级被从长刀和马车上取下,整齐堆放在御道中央。 一百多个后金兵俘虏被战兵提了上来,他们手脚戴有镣铐,一块开有圆孔的红布穿过头颅,遮胸盖背,被战兵吆喝着在午门前跪下。 这些曾经凶悍嗜血、杀人如麻的后金勇士,此刻皆不成人形,像木偶般任由战兵摆弄。 正对着刘招孙方向,从城楼至御道前方,由少及多,梯形站立着随行扈驾的大汉将军,他们身材魁伟,俱执金瓜,佩弓矢,披金甲金盔帽。 刘招孙不去关注大汉将军铠甲上的金光,只对他们站立的队形颇感兴趣,看了片刻便明白过后,从城楼往前,大汉将军的人数分别为:四、八、十六、三十二····· 部尚书黄克缵阔步走出文官阵列,来到跪倒在地的后金俘虏身前站定,缓缓展开一道奏疏,也不管这些化外之地的蛮子能不能听懂,大声开始宣读起来。 刘招孙听出大意是说这些后金俘虏触犯天地,屠戮生灵,即便皇上仁德,亦不能宽恕。 宣读完毕,兵部尚书转身向城楼之上的万历皇帝再次行礼,正气凛然道: “建奴跳梁,负我皇恩,沦我城池,屠我军民,属十恶不赦,臣及刑部大小臣工皆以当斩不饶,叩请圣裁决断!” 城楼御座之上的万历大手一挥。 “拿去!” 大明皇帝的天语纶音为近旁两个武官传达下去,接着大喊拿去的是最靠近城楼的四名大汉将军,然后传递给前面八人,然后是十六人,直到靠近刘招孙他们时,已经是三百二十人震耳欲聋的齐呼: “拿去!” 刘招孙身后走出一队战兵,他们立即将俘虏排列整齐,手持重刀就地开始行刑。 刘招孙亲自将斩下的一百多人头堆放到刚才那两千多颗首级堆上,两千七百颗面目各异的人头堆成个小小山丘,礼部和刑部的官员会在献俘结束后,将它们筑成京观,供京师百姓观看。 再次向御座之上的万历皇帝跪拜后,老态龙钟的方从哲开始向皇上奏报开原守军战果,不等他奏完,兵部、礼部两位尚书便等不耐烦,立即为刘招孙等人请功。 万历皇帝大手一挥。 “准奏!” 刘招孙的职务,直接由由参将升为开原副总兵,署都指挥同知,授宣武将军。 这样以来,刘招孙不仅拥有更大的统兵之权,从此更可以名正言顺治理开原周边卫所。 朝廷认为,刘参将今年还不满二十岁,过于年轻,虽立此大功,然而直接升为总兵,升任都指挥使,资质浅薄,未免贻人口实,且与祖宗法制不符。 须知,此时大明九边各地的总兵官,年龄都在四十以上,即使是当年李如松这样的将门子弟,有父亲权势加持,加上皇帝恩宠,被火线提拔为山西总兵官时,也已三十三岁。 不过,以刘招孙目前在开原的权势人望,无论担任总兵还是副总兵,指挥同知或是指挥使,并无什么本质区别。 对此,兵部和皇上都看得通透。万历虽然吝啬,但却一点不傻。 眼下萨尔浒大败,辽左危急,正需刘招孙这样一位独揽大权,文武兼备的帅才顶在最前面。 康应乾、乔一琦两人都被升为辽东巡按御史。 所谓巡按即代天子出巡,“大事奏裁,小事立断”,俗称“八府巡按”,权势极大。 当然,以目前辽东之形势,康、乔两人估计也就只能在开原周边巡一巡,其他地方管不了也不敢管。 其余各将官各有封赏。 刘招孙率众人跪拜五次,磕头三次,扣谢皇恩。 宣捷献俘仪式很快结束,邓长雄、王二虎两位千总率部下退出皇城,仍旧回瓮城驻扎。 大太监卢受笑吟吟的带着刘招孙,进如紫禁城,刘招孙心想自己终于可以近距离接触万历皇帝。。 ~~~~~~~~ 乾清宫西暖阁,刘招孙跪在地上,按照卢受给他的叮嘱,皇上未问话时,不可抬头。 兽炉里噼里啪啦燃烧着火炭,万历皇帝坐蜷缩在御座上,伸手在兽炉旁向火,卢受远远站在两人身后,脸色平静的望着刘招孙。旁边还站着熊廷弼与方从哲。 刘招孙刚进来便觉有些燥热,给皇上跪下后,额头竟有了些汗珠,他也不去擦拭。 昨日听闻万历偶染风寒,看来是真的了,否则也不会此时还在用炭炉取暖。 正在胡思乱想,耳边传来个沙哑微弱的声音: “刘参将起来吧!” 刘招孙诧异皇上身体竟如此虚弱,听他说话感觉像是风烛残年,随时都要离开人世。 不过此时,刘招孙也不能给万历望闻问切,给老皇帝把把脉,问问诊,再问问他看是不是吃了哪个无良太医的药方子,才弄成这样。 “朕无事,” 万历像是看穿刘招孙心思,淡淡说道。 “只是前几日倒春寒,风寒之疾又犯了,” 刘招孙连忙道: “皇上万金之躯,当保重龙体,如此才为社稷之福,大明之福!” 万历瞥了刘招孙一眼,看他样貌俊秀,微微点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过了一会儿,才道: “刘卿前番浑江血战,这次又守住开原,击杀建奴无数,想必奴酋已是胆寒!卿为朕立下如此大功,据兵部回话,全是真夷首级,朕心甚慰,” 刘招孙连忙又跪倒在地,回道: “全赖皇上洪福眷佑,经略大人运筹帷幄,及时救援,三军将士浴血杀敌,此战浙兵、白杆兵伤亡殆尽,每每思之当日惨状,悲痛难忍·····微臣不敢居功。” 在前面站立的卢受不停朝刘招孙使眼色,示意刘招孙不要再说下去,方从哲也咳嗽两声,朝熊廷弼挤眉弄眼。 刘招孙被一个宫女挡住,什么没有看见。 坐在椅子上的万历微微点头,忽然道: “听方首辅说,刘卿不仅文韬武略,亦有魏晋风度,有古君子之风,” 刘招孙心头发虚,自从上次熊廷弼在开原说他魏晋风度,这个词便与自己如影随形,脱不开身了。 却听万历愠怒道: “也不知嵇中散的风骨,刘卿都学到些什么,满口阿谀奉承之言,” 老皇帝声调忽然升高,剧烈咳嗽了起来。 周围顿时大乱,宫女连忙端来碗汤药,卢受口称该死,跑上来亲自服侍。 万历咬着牙喝了口药,挥手让宫女退下,自己一人坐在椅子上喘气。 刘招孙望着突然发怒的老皇帝,果然天威难测,他跪倒在地,不敢多言。 “朕有二十年不曾上朝,世皆谓之怠政,何来日理万机?” “朕听康应乾和兵部回报说,熊廷弼赶到开原前,奴贼便已显出败状,所谓运筹帷幄,更是妄言,” 万历说到一半,喘了口气,喝了口汤药,眉头紧皱。 “刘卿,都说你英雄少年,便要有少年人的心魄,莫学外面那些文官阁臣,满口都是虚言!” “熊经略的功是有的,你的功更不能少,你在辽东两败建奴,令奴贼丧胆,此事天下皆知,不必过于自谦!二十岁的人,却要活成五六十岁的老朽模样,可悲可叹!朕想要你做卫青霍去病,而不是做那李成梁!” 见万历语气之中还有愠怒之色,最后提到了李成梁,又是责备的意思,刘招孙少年人的心气被激出来,反驳道: “皇上明鉴,臣刚才说皇上日理万机,并非虚言,实有所指,” 周围众人一阵骚动,卢受呆呆的望着这个刚刚升职的副总兵,方从哲一脸愁色,熊廷弼就要上前,万历伸手将他拦住。 万历像看怪物似得打量刘招孙一番,这些年他经常被言官御史这样顶撞,早已见怪不怪。 “好,你且起来,说给朕听听,” 刘招孙谢过皇上,起身环顾四周,沉声道: “皇上龙体有恙,不便朝会,此事天下皆知,自不必多言,” “皇上冲龄践祚,御极以来,平定哱拜,援朝抗倭,勘定播州,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赫赫战功,当彪炳史册,可称为万历三大征!” “皇上主持清丈田亩,行一条鞭法,历十五年国本之争、派遣税监,此次萨尔浒之战····” “如此功业,说皇上日理万机,亦不为过,” “且臣以为,帝王之道,不仅限于朝堂之上,臣闻有一君王,十七岁登基,十七年间,勤于政事,每日上朝,每日批阅奏章至深夜,三十多岁便白了头发,后来贼人攻破都城,他便殉国去了,为世人所笑,若是传位于····” 刘招孙刚开始说时,方从哲等人都是屏息凝神,仔细听着。 万历以为又是在阿谀奉承,不过他这次没有再恼怒,只是微微叹息。 方从哲、熊廷弼两人面带微笑,尤其方从哲,捻动胡须,不时点头。 及至他们听到国本之争,辽东税监,周围气氛顿变,两人同时呆在当场。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历时近十五年的大明国本之争,乃是万历皇帝生平最深的痛,没有之一。 万历一生与群臣争斗,这是他输的最惨的一次,此事之后,皇权不断下降,群臣更加肆无忌惮抱团反对皇帝。 万历意识到皇权被人侵蚀,他却无能为力时,万历怠政便来了。 此事过去已整整十八年,皇帝与群臣心照不宣,都不再提及,虽然万历极不喜欢太子朱常洛,后来只能勉强接受,不过心中一直存有废掉太子的念想。 让他万万没想到,此次刘招孙千里迢迢从辽东赶来,除了在午门宣捷献俘,最后还有这么一出逼宫大戏。 须知,刘招孙这次进京,是带了兵来的,虽然只有三百人,但若由他带头进行兵谏,未必不能成事。 近来萨尔浒大败,辽东糜烂,老皇帝又旧疾复发,沉疴难起,京师人心浮动,太子这一波逼宫大戏,还是很有胜算的。 万历皇帝越想越觉得兴奋,原本已经倦怠的神色,现在也烟消云散,他精神矍铄,打量周围各人。 望着眼前这个年轻总兵幼稚的脸,一瞬间,万历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和群臣争国本的光辉岁月。 那是他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刻之一,为了自己最心爱的福王,可以不顾一切。 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方从哲呼吸变得急促,不停用手揉眼,感觉就要哭了。 熊廷弼按捺不住,他知道再不劝说一下,这位总兵小友,怕是凶多吉少,也顾管皇帝怀疑自己,上前道: “皇上息怒,刘总兵不知我朝旧事,这些纯属道听途说,皇上不要和武夫一般见识·······” 万历伸手打断熊廷弼,胡须抖动,卢受还在旁边轻轻给皇上捶背,吓得呆住不动。 “道听途说?!道在哪里?在京师?还是北直隶,或是辽东?!” 熊廷弼知这话里有话,无论如何回答都是一个坑,卢受脸色苍白,立即跪下来,一边拉住熊廷弼衣袖,让他别再说话。 方从哲此刻颇为后悔,后悔昨日为何要出城迎接刘招孙,更后悔当时和这武夫扯了那么多话,还说什么魏晋风度,现在大家都以为这武夫和自己关系匪浅,他这次必定逃不开干系。 卢受怯生生端了杯茶,递给气喘吁吁的老皇帝,被万历挥手打翻: “朕还没死!滚开!!” 所有人都不再说话,周围落针可闻。 万历将目光投向脸色如灰的方从哲。 “皇上,臣与刘招孙素未蒙面,亦不曾相识,早知此人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打死也不带他入宫中!” 万历不耐烦挥手打断: “他一个二十岁不到的武人,如何能说出这些话?谁是他幕后主使?太子?你,还是司礼监?!” 外面听到动静,立即过来两个身材魁梧的锦衣卫。 两人立在门口,小心的朝里面张望,只等皇上点头,便要将刘招孙拿下。 刘招孙缓缓抬头,望向龙颜大怒的万历皇帝,正色道: “皇上,此事与内阁、司礼监、辽东经略皆无关系,乃微臣心中所想,有感而发。” 万历点点头,朝等候在门外的两个锦衣卫猛一挥手。 乐文 第076章 先生随我去辽东 当日,君臣相谈甚欢。 刘招孙与万历皇帝就开原粮草补给,军响补发、文官选拔等问题展开了深入友好交流,在一片君臣和谐的美好氛围中,双方对平辽之事达成了一致意见。 当然,期间,宣武将军头破血流,万历皇帝亦多次晕厥,场面一度很混乱。 好在,最后宣武将军携开原兵备道,在司礼监小太监魏忠贤的陪同下,平安回到左安门瓮城。 康应乾在瓮城早等得不耐烦,一个人在城墙下来回踱步,他生怕那位蛟龙真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自己这两个月的投机也就打水漂了,搞不好还要被辽镇秋后算账。 好在吉人自有天相,傍晚时分,真龙回来了。 远远望见刘招孙头上包着块白布,身边还带了个皮肤黝黑的南蛮子,康应乾大吃一惊,正要上前问个清楚,身子一歪,被金虞姬推了开去。 总兵中军大帐内,朝鲜美姬梨花带雨,一边哭一边给刘招孙检查伤口,用沸水泡过的纱巾将伤口重新包扎一遍。 刘招孙伸手擦去金虞姬泪水,望着她微红的眼睛,安慰道: “没什么,刚才在乾清宫和皇上玩躲猫猫,玩的兴起,不小心就这样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刘招孙现在玩的就是躲猫猫的游戏。 穿越者是老鼠,历史宿命是猫。 一旦被宿命抓住,刘招孙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金虞姬已是疲惫至极,刘招孙轻声安抚一旦,让她先回军帐歇息了。 金虞姬走后,刘招孙躺在椅子上,拿起张载的《横渠易说》,就着昏暗烛火,粗粗读起来。 “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潜龙勿用,阳在下也。” 晚明时期,思想纷杂,儒释道法天主教,各种思想泛滥,除了白莲闻香那样的邪教,朝廷对绝大部分学说都采取宽容态度。 刘招孙知道,以后自己少不了和文人打交道,所以这些学说都要了解一些,比如什么王阳明心学、程朱理学。 读了几句,头晕目眩,不得要领,这时亲兵典魏在外面喊,康大人来了。 刘招孙连忙将书收起,刚刚坐定,一脸奸笑的康应乾便走了进来。 这次进京献俘,所见所闻,让二十岁的刘招孙更为成熟,渐渐成长,现在对身边这个不惜自降身份屈尊投靠的文官,也多了分尊重,待康应乾坐定,他立即让亲兵上茶。 两人喝了会儿茶,刘招孙将今日进宫之事简单说了,当然,省略了万历询问辽镇叛徒的部分,康应乾瞠目结舌,当听到刘招孙和万历讨价还价,不由抚掌大笑。 听刘招孙说完,康应乾沉默半晌,才道: “刘总兵,你这火中取栗的手段,实在是高,本官不及,佩服佩服,古人云,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你这一怒,得了二十万两银子,还将朝廷拖欠的五万两军响要了回来了,值了。” “康大人见笑,本官何曾发怒,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有感而发而已。” 康应乾知道刘招孙又要讲什么大道,他懒得听,便岔开话题,提醒刘招孙说,可用一部分银子在天津买粮,雇几条福船运回辽东。 天津港口的粮价只有辽东一半,加上福船、水手费用,以及沿途漂没损失,算起来在这边买粮食要比拿银子回辽东买划算很多。 营口一带的粮食生意,都是被辽镇垄断,现在跑过去一下子买几万石粮食,辽镇肯定要坐地起价。 不知丁碧要赚多少钱,既然现在已经和辽镇闹翻,这种资敌的傻事,还是不要去做的好。 刘招孙点头表示同意,他计划离开京师后,在天津买一万石粮食,预计会花两万多两银子,顺带再在运河码头招募五百个纤夫,回去训练成战兵。 据说这个时代最好的兵源就是纤夫和矿工,运河上纤夫数十万计,很多人没有活干,应当是容易招到人的。 刘招孙现在是开原总兵,按大明兵制,总兵可以招募万人规模的战兵。 眼下兵额倒是足够,钱粮又不足了。 康应乾问新来的那个南蛮子是谁。 刘招孙便将袁崇焕的事情,给康大人解释了一下,康应乾眯缝眼睛,抿着茶水道: “也是这袁崇焕走了狗屎运,遇上了刘总兵你,一下子便谋个四品的兵备道,节制一方兵马,只比本官低一个品阶,他这句半年平辽抵得上人家别人七八年仕途磨练,以老夫观之,以此人资质,去福建广东做个县令都难。” 刘招孙呵呵一笑,历史上袁崇焕真的是去福建做了知县。 如今,万历把这位半年平辽的圆嘟嘟丢给自己,对大明来说,不知是幸呢还是不幸。 “康大人这次升为辽东巡按,是这袁崇焕的顶头上官,以后可要好好调教此人。” 康应乾对刘招孙阴阴一笑,拍拍他肩膀道: “刘总兵放心,老夫会叫他知道,什么是宦海沉浮,人心难测。” 两人又聊了会儿,刘招孙送康应乾回去,自己回来躺在床上,回想袁崇焕的事情,不觉有点好笑。 袁崇焕也太狂妄些,张口就是半年平辽,今天一句话便把皇上逗乐了,也是个人才。 这位万历四十七年三甲四十名进士,会试之后,便寓居京师,幻想候补个县令当当,回去好衣锦还乡,这当然只是幻想啦。 在广东会馆苦苦等了四十五天杳无音信,正准备明日回广西,今天早晨准备出门打酱油,刚踏出门就被风急火燎满城寻他的卢公公撞见。 “这位便是新科进士袁崇焕吧,不知对平辽有何高见?” “扑街仔!走开啦?唔在打酱油啦。” 半个时辰后,外出打酱油的袁崇焕通过内阁推选,被火线提拔为开原兵备道,即日随宣武将军、开原总兵刘招孙走马上任。 诗曰: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虫。 次日,卢公公带着魏忠贤和司礼监几个小太监,押送十几辆马车,将二十五万两银子拉到了左安门瓮城。 刘招孙和康监军一起清点完银子,给卢受和魏忠贤各送了两千两。 魏忠贤拒绝要钱,他说他每月例钱有三两,不缺钱花,刘招孙在开原啥都没有,他要是收了就是没良心,要天诛地灭。 刘招孙好说歹说,最后说破了脸,赌气说不收就是看不起他这个小弟,再说有了银子才能在京师活动,才能更好帮助开原。 康应乾也在旁边劝说,说这银子到了辽东也无用,就当是先存在魏公公这里。 好说歹说,魏忠贤最后只收了五百两,剩下的一千五百两死活不要。 卢受却是喜笑颜开全收了。 当日,康应乾又给方从哲和兵部尚书黄嘉善各送三千两,和两位大人聊了聊京师趣闻,两位大人一番推辞后,都收下了。表示以后开原的事情就是自己的事,让刘招孙在开原放手去干,不要在乎那些浮言,那些只会咬人的言官更别理他们……于是刘招孙头破血流换来的二十五万两银子还没出京,便少了一万两。 这还没算户部,刑部,工部,言官各位老爷…… 当然也有好消息。 经过刘招孙调和,两位公公不再是你死我活,而是结成了同盟。 刘招孙拿出写好的字条,向两位公公询问他想结识的人,看看这些人否在京城。 卢受看了字条摇摇头,笑着说,南北镇抚司锦衣卫,平时只是监视京师百官,不会过问普通百姓。不过这名单里怎么还有佛郎机人? “徐霞客,汤若望,徐光启,宋应星……” 魏忠贤接过那张密密麻麻写满人名的字条,眯缝眼睛读起来,忽然道: “贤弟,这个徐霞客是个奇人,说是变卖掉一半家产,四处游历,刚去了天津,这个宋应星咱家也听过,是个落第举人,会试后没来得及走,前些时日鄱阳湖闹匪患,京师至江西道路断绝,他和兄长宋应升贫困潦倒,住在西南城隍庙,想必是能找到的。” 刘招孙有些失望,他写了几十个万历一朝的各领域人才,没想到只有宋应星一人在京师。 瓮城附近遍布皇上的密探,刘招孙不敢留两人太久,匆忙将他们送出瓮城,临走时叮嘱,请他们帮忙尽快找到此人。 康应乾不认识宋应星,他见刘招孙如此上心,便对此人颇为好奇。 京师这么多达官显贵不去结交,偏偏要找一个无名之辈,而且为了寻找此人,不惜动用东厂番子,万一皇帝追究下来又有一场口水仗要打,也不知这刘总兵脑袋是不是给乾清宫的大理石磕坏了。 “人若志趣不远,心不在焉,虽学不成。” 刘招孙悠悠念了句横渠先生的名言,留下一脸茫然的康应乾,扬长而去。 次日一大早,瓮城战兵还在跑操,北镇抚司小旗官沈炼便跑来说,在西南城隍庙找到了宋应星。 刘招孙大喜,连忙带上金虞姬和康应乾两人,跟着沈炼赶了过去。 赶到南城城隍庙,远远望见一个身材清癯的读书人正在进香,沈炼指着那人对刘招孙说,这便是宋应星,江西来的举人,已经三次会试落第了。 宋应星望着城隍殿正中供奉的开国大将徐达神像,眼前升起袅袅香火,眼熏得他眼睛有些红晕。 这时,一个衣衫褴褛的老翁一瘸一拐,走到宋应星面前,伸出个破碗,宋应星长长叹了口气,从身上摸了一会儿,终于摸出五枚铜钱,犹豫片刻,还是放进了碗里。 他望向老翁,语气亲和道: “老人家,城外阉人作乱,买些吃食,回家去吧。” 说罢,转身便出了城隍殿。 跨过门槛,身后传来老翁飘渺声音: “公子心善,目下坎坷曲折,然只是过眼烟云,障眼法而已,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公子前途,不可限量也……” 宋应星听了无言,眼圈有些红润,晨风轻轻拂过他略显斑白的双鬓,三十岁不到的脸上写尽沧桑,晨曦映照下脸色越发显得灰白。 远远望去,宋应星像是个从城隍庙壁画上走下来的小鬼,孤苦伶仃,于风中独立。 他举起一只手来,屈指计数着想。 万历三十八年开始,一、二、三回,今年竟是第三回,竟没有一个考官懂得他的文章。 即便翰林院翰林们不能识才,连皇上也读不懂自己胸中韬略吗? 他这次写的平辽之策,主张重开海运,由江浙吴淞运粮至辽海,不必走运河,策论还列举了海运较之漕运十二点优势,如减少官吏层层克扣,无需担心运河封堵,海运速也更快等… 然而,还是没人能慧眼识珠。 这是他和兄长第三次进京会试,三次便是三个三年,九年苦读,三次落榜。 宋家只是寒门,为给两位举人筹集川资(路费),变卖了家里十亩上田,已是山穷水尽,剩余的八十亩,皆为下田,想卖也没人买了。 宋应星站在晨曦微光中,望着城隍殿内走动的信众,不由想起宋家的《家典》。 “族中子弟有器宇不凡,资禀聪慧而无力从师者,当收而教之,或附之家塾,或助之膏火,培育得一两个好人作将来楷模····” 他从小便是所谓器宇不凡者,被家族重点培养,赋予众望。 这些年来,族中亲人不惜钱财,花费重金,资助他和兄长入私塾,读圣贤书,参与科考。 他闭上眼睛,想着这次回到江西奉新老家,何以颜面再见家中老小。 不过现在他也不需担心这些事情,因为,他和兄长回去的川资,已经没有了。 京师居,大不易。 因为鄱阳湖道路被水匪阻截,兄弟两人在京师寓居了一月,十几两银子便花光了。 他经过几日思索、盘桓,终于下定决心去卖字撰文,赚些零碎银子,填饱肚子再说,所以就到了城隍庙这里,看看这里有没有写字撰文的生意可做。 他刚走过城隍庙山门,迎面走来个全身披甲的将官,身后还跟着几个凶悍家丁。 宋应星知道北地武人蛮横,连忙闪开,从那武将侧身过去。 “先生可是江西仕子宋长庚?” 宋应星有些诧异的望向这武将,奇怪他为何知道自己的表字,他与此人素不相识,看他身上的山文甲,知道不是普通将官,迟疑片刻,才拱手道: “正是在下,敢问将军是?” “本官乃开原总兵,刘招孙。” 宋应星望着眼前这个器宇轩昂的武将,这人头上包着块白布,却是很奇怪,他看了一会儿,才看出这便是前日午门献俘的开原总兵。 “刘总兵有何事指教?” 刘招孙拱拱手道: “听闻先生三岁便能作诗,过目不忘,不在张太岳之下。后博览群书,熟读经史诸子,对火器、屯垦亦有研究,都是经世致用的大学问,可惜会试三次不第,不知可愿委身投奔辽东?为吾皇分忧!” 刘招孙知道,像宋应星这样的人物,实力不容小觑。只是因为他们把太多精力放在和科考无关的旁门左道上,所以才会没时间研究八股文,以致科举屡次不第,命运多舛。 宋应星是比茅元仪更厉害的角色,此人研究领域之广泛,从哲学到建筑,从火器到农具,从医学到军事,都有所涉猎。 更重要的是,此人信奉张载的格物致知,主张实践第一,是个实干派。 实干兴邦,刘招孙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 此刻,宋应星茫然无措站在原地,呆呆的望着眼前这个名动天下的年轻总兵和他身后站立的一众亲兵,听他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 这位落魄举人犹豫了很久,才终于道: “在下只是举人出身,连三甲进士都不及,不能登堂入室,如何能······” 见宋应星还在犹豫,刘招孙上前拍拍他肩膀,笑道: “宋先生才学深厚,也有实干之才,本官听幕僚茅石民经常提起你,说先生有经天纬地之大才,不可错失!” “目下辽东危急,皇上与内阁许诺本官便宜行事,进士以下皆可直接录用,无需廷推,等到了开原,吏部的任命文书便会补上。” “开原参将府、兵备道、三万卫署、辽海卫署、察院、安乐州、开原备御都司,各个衙门,都有空缺,只要先生来了便可授官,刘某渴慕贤才,正如曹孟德所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宋应星呆呆望着眼前这个情绪激动的武将,听他这样东拉西扯,虽觉荒诞,隐隐却有些感动! 无论状元还是进士,无论器宇轩昂还是天资愚钝,读书人的心思其实都是一样的! 饱读圣贤书,货与帝王家。 刘招孙不是帝王,不过却有招贤纳士的能力,朝廷赋予他临时征募四品以下官员的权力。 刘招孙这些时日在辽东做下的大事,早已传遍京师,宋应星平日关注辽事,不可能没有耳闻。 宋应星不是傻子,他知道此时奔赴辽东,若能击败建奴,便可建功立业青史留名。 宋应星犹豫良久,终于开口道: “刘总兵,茅石民现在可好?” 茅元仪(字石民)是宋应星为数不多的朋友,两人志趣相投,都对自然科学很感兴趣,属于科举制度下的异类,异类通常喜欢抱团,两人在一起总有聊不完的话题。 可惜茅元仪随杨镐去了沈阳,从此再无消息。宋应星怀疑他已在萨尔浒殉国,隔三差五向辽东来的商人打探消息,未曾想,好友竟在刘招孙麾下。 “他,很好,每日忙着造红夷大炮,和工匠同吃同住同寝,夜以继日,如癫如狂。红衣大炮造成,便可一炮糜烂数十里,本官将用此神兵利器保卫开原,为国杀贼。宋先生,你,就不想去开原帮帮这位朋友?” 刘招孙说罢,也不向宋应星解释什么是红夷大炮,接着道: “先生若能去辽东,拯救苍生,保境安民,正契合了横渠先生所倡导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这才是大道啊。” 7017k 第077章 盛世的底色(感谢家里窝囊家外雄、大明总督打赏!) 那日刘招孙与万历、方从哲经过友好协商,所达成的意见基本如下: 一、皇帝须付十三万两内帑银; 二、兵部要给一万斤火药、一千把步弓,一千把长枪、镋钯; 三、户部须调拨五千石粮食,五百头耕牛; 有了康应乾总送的银子,六部办事人员都很积极,只用两天便凑齐了物资。 当然,除了那十三万内帑是足数的,其他物资都被打了折扣。 五折而已。 火药三千斤,步弓五百把,长枪镋钯五百把,粮食三千石,耕牛没有。 换句话说,刘招孙送礼花费的一万八千两银子,就换了这些东西。 康应乾粗略算了一笔账,最后得出结论,他们这次亏大了,不由勃然大怒。 “也算结交了些熟人,” 刘招孙安慰康大人。 兵部尚书黄克缵就成了刘招孙的熟人,历史上,此人脚踩东林党、阉党两条船竟没翻船,也是条好汉。 黄克缵收了刘招孙几千两银子,见六部同僚们如此坑这位年轻总兵,觉得良心有亏,于是让兵部主事带刘总兵去神机营淘一些宝贝,算是给他的补偿。 正直的主事大人收了两百两银子,便带刘招孙去神机营仓库淘宝,建议刘总兵带些火铳回去,算是买火药的赠送。 刘招孙查看了下这些火铳,铳身都长满霉点,朽坏不堪,铳管也有生锈,于是果断谢绝了这位京官好意。 这些火铳放在武库不知多少年,用起来极易炸膛,有了上次浑江之战的惨痛教训,刘招孙决定以后还是自己来打造火铳。 就这样被六部官员们摆了一道,康应乾心里很不爽,撺掇刘招孙再去六部要物资,从户部要到刑部,一个都不能放过,银子送了却不办事,还有天理没? 刘招孙知道,除了户部,兵部,其他几个衙门根本啥东西可要,送了银子,就当是混个脸熟,凡事还是要从长计议。 康应乾却是不依不饶,骂刘招孙太傻,又白白花了一万多两银子。 刘招孙呵呵一笑,让老康去刑部要几副镣铐,或者《大明律》,因为刑部现在能给他们,只有这些东西。 “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 老康听了不再说话。 万历四十七年四月三十,京师广渠门。 三十六辆马车从左安门缓缓驶过,刘招孙策马走在前面,狂热的京师纷纷将粮食菜蔬布匹扔到车上,以表示对宣武将军的不舍,几个蒙古女人甚至朝车上扔银子和首饰。 “人心可用啊!”康应乾眯缝着眼睛,若有所思道。 黝黑瘦削的袁崇焕没见过这场面,也很是兴奋,这位即将去开原上任兵备道胆子很大,从马车窗户探出脑袋,向几位热情洋溢的蒙古少女表达谢意,他刚伸出脑袋,就招来几片烂菜叶子的攻击··· 半个时辰后,开原总兵刘招孙最后一次回望繁花似锦的京师,毅然策马往东行去。 身后是长长的马车队伍,总兵大人的中军卫队紧随其后,后面还有两百四十名战兵。 这趟来京师宣捷献俘,所得收益已经远远超过刘招孙的预期,可以说是满载而归。 出了京师,刘招孙让康应乾和袁崇焕骑马先行,提前赶往天津港口采买粮食,他自己则押送马车车队走在后面。 十名战兵护送辽东巡按和兵备道大人消失在官道上。 距离京师渐远,道路泥泞不堪,两边的行人变得稀疏,偶尔能碰到几个挑着担子的菜农,见到这支献俘归来的战兵,都像见了鬼似得远远躲开。 只有那些衣衫褴褛的流民,也不怕刘招孙他们,只是翻着白眼,像恶鬼似得望向车上的粮食布匹。 刘招孙知道他们中很多人都杀过人,因为这种恶毒眼神,只有堕入地狱的人才有。 他在左安门看到过一个阉人,被兵马司打断了双腿,瘫坐在护城河边,抬头望着过往路人,也是这样的眼神。 这些人大都是附近的破产农民,被当地豪强劣绅逼成这样,从人变成了鬼。 金虞姬张弓搭箭,瞄准一个跃跃欲试的流民,刘招孙伸手拦住她,淡淡道: “这些人没胆子攻击我们,此地距京师不远,不要杀人,” 刘招孙说罢,从金虞姬手里接过把三眼铳,对着天空扣动扳机,一阵爆响,周围流民一哄而散。 过了顺天府,路旁流民越来越多,也更加危险,一些强壮者,三五个人凑成一伙,光天化日之下,打劫那些落单的行人。 刘招孙在马上冷冷望向不远处那些流民,他手执骑枪,目光锐利,流民都自觉离这个杀神远一些。 此时马车路过的地域,距离京师不过区区几十里远,竟然可以如此混乱,流民白天便在官道上抢劫,刘招孙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千总王二虎下令战兵加强戒备,五十名战兵手持长枪,驱逐那些成群结队的流民,特勤队放出了五名夜不收,在周围五里进行哨探。 刘招孙策马往走,金虞姬连忙跟了上去。 宋应星正在队伍后面和几个战兵聊天,踩着泥泞的土路,在官道上艰难前行。 他不会骑马,也不愿坐马车,就落在了队伍后面,刘招孙怕这书生被流民掠去,便派了两名战兵贴身保护。 宋应星现在的身份,已经不再是原先那个穷困潦倒的江西举人,而成了开原安乐州知州。 永乐六年(1408年),明廷在开原设立安乐、自在州,由于当时辽东属于化外之地,大明在开原地区,控制能力极为有限,虽然设立有这两个州,其实都只是设置在开原城内。 说白了,这两个州都没有实际的控制区域,只是两个空头单位,因为当年出了开原城,外面就是女真和蒙古的地盘,想管人家也要问问人家同不同意。 显然,蒙古和女真是不同意的。后来,自在州迁到了辽阳,开原就剩下安乐州,也成了虚壳。 刘招孙一路观察,发现宋应星宅心仁厚,有时又有些固执不知变通,和康应乾那样的政治老油条完全是两个极端。 让宋应星来担任这歌安乐州知州,刘招孙是经过一番思虑的。 明代知州品级为从五品,对宋应星来说,已经是破格提拔了,毕竟他只是个举人而已,须知像袁崇焕、孙传庭这样的三甲进士,仕途起点也只是个偏远地区县令。 安乐州知州,此时连办公衙门都没有,挂在参将府名下,完全是个闲差(至少现在是这样),特别适合宋应星抽出时间来从事他的科学研究。 宋应星对这样的安排也很满意,临行前告别兄长宋应升,叮嘱兄长好好照顾母亲,便随刘总兵踏上了漫漫辽东征程。 队伍继续往东,一路无话,第二日下午便到了天津卫张家湾。 康应乾袁崇焕他们早早等在张家湾码头,见到刘招孙率兵赶来,康应乾长长出了口气。 刘招孙从翻身下马,环顾四周发现码头上堆积起密密麻麻的麻袋,里面都装着买好的粮食。 粮食周围聚集着上百个纤夫和难民,几个青皮在外围起哄。 康应乾带来的十个战兵,此时用长枪组成个圆阵,不惧人山人海,坚定的守在粮食四周。 身材瘦小的袁崇焕也拔出了顺刀,站在士兵前面,这位进士出身的广西人,血液里流淌着粤人械斗的基因,和一群天津纤夫青皮干起架来丝毫不惧。 “宣武将军可算来了,再等会儿老夫也要拎刀子去砍人了!” 康应乾擦擦额头汗水,接过刘招孙递过来的椰瓢,咕嘟嘟喝了一口,不及擦掉胡子上的水珠,便接着道: “天津卫指挥使也真是,说派水营兵来帮咱买粮食,娘希匹,老子买了粮食,兵毛都没一个,倒来了这群千杀的纤夫,还有青皮,” 康应乾袁崇焕他们昨日抵达天津卫,很快便找到了天津卫所指挥使吕大人。 送了两百两见面礼后,买卖便很快做成,花了一万多两买了五千石粮食,又花了三千两雇了十五条福船,钱货两清。 粮食就要搬到船上时,吕指挥使建议辽东巡按,让他再花些银子雇佣水营兵看守粮食,这些天天津卫来了好多流民,怕粮食不安全。 康应乾听了这话自是大怒,上万两银子的买卖他都没怎么砍价,也不知这姓吕的赚了多少钱,如今还想敲自己的竹杠,平时都是康应乾阴别人,这次到京师走了一趟,接连被人坑了两次,他越想越是恼怒,觉得自己也带了兵,无须担心几个毛贼,便果断拒绝了这位贪得无厌的指挥使。 结果,第二天,也就是今日,张家港码头上便突然涌来了几百号纤夫,还有些青皮在远处怂恿,福船上的几千石粮食,连同岸上还没装运上船的,一起被他们堵在了港口。说是康应乾他们挡了纤夫的生意,要他们赔钱再走,或者就把岸上还没运到船上的一千石粮食留下。 幸好刘招孙率战兵及时赶到,否则再拖半个时辰,后果不堪设想。 刘招孙了解事情缘由后,冷冷笑道: “康大人,你在这位吕指挥使地盘上买粮食,当然按人家的规矩来,” 康应乾正要骂刘招孙替别人说话,却见他从马背上取下把重刀,缓缓拔刀: “不过这位吕大人,拿了咱们银子,还想讹粮食,下手太黑了吧!” 这时,几个青皮歪着脑袋朝这边走来,瞟了瞟刘招孙身上的便服,以为刘招孙只是个援辽的客兵把总,各人脸上都露出不屑之色。 天津卫东邻大海,西邻海河,南通漕运,北近都城,地理位置极为优越,可谓辽东与京畿的交通咽喉,萨尔浒之前,便有大量客兵聚集天津,由此进入辽东。 天津的青皮打行,在北方各地可说是数一数二,这些地头蛇心狠手黑,上到威胁过路官吏,下到欺压小民百姓,什么丧天害理的事都敢做。 青皮猖獗的背后,是天津标营、水营各位老爷撑腰,他们最爱欺压外地过路的客商,通常来说,客商在外吃了亏,只会自认倒霉。也没办法报复。 除了对客商,他们对客兵也不手软,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而且客兵是什么货色,青皮们都是门儿清,好多河南来的毛兵连胖袄都没得穿,瘦骨嶙峋,比街上的叫花子还惨。 眼看得今日又能讹点钱,眼前突然冒出这个头上包白布的小把总,在此苦等一夜的青皮,如何不恨! “砍他!一条腿十两银子,一只手五两!一起上!” 第078章 枭雄(感谢小麻雀LZ、小白菜爱吃炖蘑菇打赏!) 刘招孙冷冷望向两个冲上来的打行,身子不动,嘴角浮出不屑之色。 看来是近来太过心善,这些渣渣都要欺负到自己头上了。 自从上次斩杀那个纵马踏苗的家丁头子后,刘招孙手中这把苗刀已经很久没有再品尝人血。见这打行如此嚣张跋扈,他霎时便激起杀心。 两个歪瓜裂枣的打行,手持两把锋利倭刀,被同伴推搡着,冲到了刘招孙前面。 两人抬头望向对面将官,想把对方吓走,却被这人身上气势震慑,那将官锐利的眼神落在他们身上,像是在打量两个死物。 两人皆是一惊,他们平日在天津街面上拎刀子砍人,打断人手脚都是寻常事。 打行自恃凶残狠辣,在张家港从没怕过谁,可是,眼前这个将官身上的气场,却是他们从没见过的。 凶残冷酷之下好像还有些更可怕的东西,不是他们这些街头打杀的青皮打行能比。 不过这种心念很快闪过,他们已经冲到近前,周围聚满了人,很多是本地的纤夫和商贩,要是他们现在退缩,以后就别想在这天津地界混了。 “敢挡老爷生意,杀死你这狗官军!” 一个打行怪叫着,手持一把三尺倭刀,疯狂朝刘招孙冲来。 刘招孙闭上眼睛,屏息凝神,待对手逼近十步,忽如深渊恶蛟,猛地睁开眼睛,拔刀斩快如闪电,直接斩向倭刀。 打行手中这把倭刀本是粗制滥造,平日只是用来充当门面,怎经得起五尺苗刀重击,只听晃荡声响,打行冲到刘招孙身后,手中倭刀却已断成数截,他呆呆的望着握在手里的刀柄,一时没反应过来。 刘招孙也不回头,苗刀一记回斩,将打行脑袋斩下,打行头颅高高飞起,脸上满是惊愕表情。 刘招孙怒视前方,一如他刚穿越过来时一样,大声道: “还有谁?!” 刚才还喊打喊杀的打行怪叫一声,四散逃去。 冲在前面的另一个打行,此时连忙转身往后逃去,刚跑了几步,嗖的一声,重箭飞过刘招孙身前,打行被射翻在地,抱着小腿痛苦哀嚎。 金虞姬收起短弓,目光如剑,这打行刚才满口秽语,金虞姬也不顾这人没有死透,拎着匕首过来要割人头。 “留下活口!等会儿再杀!” 刘招孙目视前方,邓长雄、王二虎下令战兵上前,军容严整、铠甲精良的战兵立即列队前进,将黑压压的纤夫流民,围在了中心。 纤夫们哪见过这阵势,吓得连忙后退,一些胆子小的直接跪倒在地。 金虞姬也不看这些人,打马上前几步,对刘招孙道: “官人,这些人也是可恶,全都杀了。” 刘招孙微微摇头,用铁臂手拭去刀刃血迹,将苗刀收回刀鞘,抬头对一众纤夫道: “本官乃开原总兵刘招孙,此次入京献俘,奉皇上之命前往辽东杀鞑子,地上死的这两个,阻挠大军运粮,都是建奴细作,已被本官杀了。尔等受人蛊惑,本官不治你们的罪!” 旁边康应乾眉头微微皱起,望向刘招孙的眼神也有些异样。 刘总兵变得有些陌生,和他平日所见有些不像。这般杀伐决断,仿佛变回了当初夜袭镶蓝旗时的刘把总,不过仿佛哪里又有些不对。 刘招孙没注意到康应乾眼神,挥手让战兵退后,径直走到纤夫面前。 一些胆大的纤夫抬头望着这个杀气腾腾的青天大老爷,看他刚才杀那两个青皮就像杀鸡似得,立即觉得自己膝盖有点打弯,又准备跪下,在刘招孙目光逼视下,这些人才勉强站直身子。 刘招孙大声道: “你们在这里拉纤,吃得饱饭吗?” 这话也是明知故问,去年北直隶强征收两成辽饷,要了百姓老命,今年赶上干旱闹春荒,京畿一带的农村,已经死了很多人。 那些离河水远的村子,田地荒芜,百姓都已经跑光。 村里俊一点的后生,要么挥刀阉了自己,跑到京师撞大运,争取能入宫做事。 要么跑到运河码头,做个纤夫,辛苦拉纤只为挣得一碗白粥续命。 纤夫源源不断涌入,可是漕船上的活计却是很少,最近北方不太平,好多船都不敢过来,机会便更少。 往往几百个人争夺一根纤绳,纤夫之间的竞争残酷而血腥,经常会因为抢活儿打出人命。 那些瘦弱的纤夫,只有被淘汰或变成流民。 站在刘招孙面前的这群纤夫,个个面黄肌瘦,很多人连裤子都没穿,站在风中瑟瑟发抖。 如果没有刘招孙的出现,不出意外,他们中很多人会沦为流民,堕入魔道,最后要么杀人,要么被别人杀死。 就像刘招孙昨日在顺天府官道上遇到的那些人。 “有愿意随本官去辽东杀鞑子的,站出来一步。” 刘招孙目光扫视周围,一幅幅瘦骨嶙峋的身躯,脑袋低垂。 “去辽东当兵的!能吃饱!每月二两饷银!三斗米!” 话未落音,纤夫中便响起一片议论之声。 对这些挣扎在生死边缘的苦命人来说,每天吃饱是他们最大奢望,很多人已记不清上次吃饱饭是什么时候。 因为长期饥饿,大家都是昏昏沉沉,这也是为什么被那些打行一鼓动,便来围堵康应乾的原因。 康应乾凑到身前,低声道: “刘总兵,咱们银子现在是死的,虽有二十多万两,也要悠着点花,发二两银子,三斗米,也太多了,辽镇战兵,每月才给二两五钱,吃饭穿衣都不管的,就这还经常拖欠。” 刘招孙望着这个一路追随自己的监军大人,打心眼里已经把他当成自己人,微微笑道: “开原不是辽镇,本官也不是招叫花子。” 康应乾摇摇头,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刘招孙望着几个跃跃欲试的纤夫,继续大声道: “给你们半个时辰考虑,都想清楚了,若是跟着本官,以后就是个兵了,是兵就得守军纪,若是半路反悔,也是要杀头的!” 站在这些纤夫的角度考虑,虽说当兵不是啥光荣的事情,但是现在大家命如野草,也没什么更好选择。 眼前这位刘老爷,刚杀两个青皮,眼都不眨一下,他手下这些兵士,兵器铠甲威风凛凛,各人身形也很健壮,看样子都是能吃饱饭的。 这时纤夫中忽然传来一阵嗡嗡的议论声,接着就有人指着刘招孙道: “宣武将军,这就是宣武将军,前几日刚刚在午门献俘!” 一个从京师流落过来的纤夫大声喊道,他的喊声立即引发周围一阵骚动。 听说这位便是斩杀鞑子几千人,生擒建奴牛录额真的开原总兵刘招孙,纤夫们心中的最后一丝顾虑也放了下来。 刘招孙对袁崇焕点点头,身材黑瘦的圆嘟嘟走到运粮马车前,踩着车轮爬上马车车顶。 他深吸口气,对着眼前黑压压一群纤夫喊竭嘶底里吼叫: “刘总兵是个大好人,本官前日出门打了个酱油,回来就升为兵备道了,靠的不是运气,是刘大人!” “你们这群扑街仔,都给本官听好!” “能跟刘总兵去辽东当兵,是你们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每月二两银子,三斗米,全家人够吃!” “斑鸠火铳,管子这么长,连马都打得死,去了是你们的!” “三眼铳,铅子这么大,一铳下去轰掉半个脑袋,鞑子死了连他亲妈都认不得,去了是你们的!” “镋钯狼铣,见过没?原先的蓟镇总兵戚爷爷,用的就是这兵器!杀死五千倭寇,自己才死二十人,去了是你们的!” “还有红夷大炮,太重没拉过来,一炮打过去,糜烂三十里,城墙被打中就破碎,打的建奴哭爹喊娘,去了也是你们的!” “去了,吃穿管够,有肉吃。汤药管够,打仗伤了病了给你们治病!” “有私塾,有祠堂,你们孩子以后去私塾读书不要钱!你要是打仗死了,抚恤四十两!还可以进祠堂!逢年过节有人祭拜!享受香火!” “最重要的是,去了,有鞑子杀!去了,给你自己挣个富贵前程!” ····· “老爷,俺想吃肉,老爷你看俺能去辽东不?” 一个身材粗壮,长相普通的纤夫从人群中走出来,刘招孙仔细看向此人,这是自己招募的第一个纤夫兵,意义非凡。 刘招孙打量他一番,看他手掌上长满老茧,肩背都是纤绳勒过的痕迹,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那纤夫搓着手,笑着回道: “俺叫黄忠先,河南人,拉纤三年了,身边兄弟都饿死了,就剩俺一个。” 刘招孙点点头,示意他留下。 周围顿时乱成一片。 “老爷,我也去打鞑子,吃兵饷!” “老爷,我要去辽东,杀鞑子!” “老爷,俺也一样!” 刘招孙望着一群如狼似虎的纤夫,心中大喜,伸手扶袁崇焕从马车上下来,拍拍他肩膀: “袁大人,说得好!中气十足,霸气侧漏,只是刚才这话,本官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袁崇焕喘了口气,对刘招孙笑道: “下官这几日学习大人所说的大道,多少也学了点皮毛,刚才对纤夫们说的这些,都是下官的真情流露,只想着对他们好,大人觉得在哪里听过,那是自然的,因为大人就是这样的好人。” 7017k 第079章 不是强龙,不渡渤海 皇上力挺刘招孙,司礼监支持刘总兵,连康应乾乔一琦两个监军,也和这武夫狼狈为奸。 傻子都看得出来,这武夫前途不可限量,以后少说是个总督经略,若让他平了辽东,裂土封王也不是不可能。 对袁崇焕来说,如果不去辽东,就只能回广西等待朝廷任命。 若是回广西,大概率会被安排到偏远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079章 不是强龙,不渡渤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080章 济尔哈朗的崛起 天命四年三月二十七日,后金大汗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汗王殿召开议政五大臣会议,商议对镶蓝旗固山额真阿敏作出严厉惩罚。 开原之战,后金四旗损失惨重,尤其是镶蓝旗,旗中真夷伤亡过半,包衣几乎死绝,铠甲兵器粮草器械丢失殆尽,尽为明军所获。 代善、黄台吉一致认定,这次战败的罪魁祸首正是镶蓝旗旗主阿敏。 当时,开原东、西、南两门皆被大军攻克,只有北门的镶蓝旗迟迟没有取得进展。不仅如此,因为阿敏的无能,还连累正白旗遭受明军长枪兵攻击,后来又冒出一支广西狼兵,拖住正白旗未能继续攻城,最终熊廷弼援兵抵达开原,正白旗、正红旗、正蓝旗不得不选择撤兵。 除了莽古尔泰没有表态,几位大贝勒一致要求废除阿敏的旗主之位。 后金高层纷纷指控阿敏,说当时浑江之战,镶蓝旗大军明明有机会一举灭掉刘招孙,阿敏却为保存实力,放虎归山,以至于留下这样的大患。 这次开原之战,镶蓝旗亦未能竭尽全力,对北门发动全力一击,导致现在刘招孙固守的开原城,成为阻挡后金大军南下的坚固壁垒,绕开此城攻打辽沈,不知要多耗费大金多少钱粮、兵力。 总之,开原之战,所有的罪责,都应该由阿敏承担。 实际上,想要阿敏去死的,不仅是后金高层。 在赫图阿拉周边的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有真夷甲兵在开原战死。 那些部下伤亡惨重的正白旗、正红旗中层将领,一致要求大汗将镶蓝旗旗主处死,连镶蓝旗也有一些牛录额真公开反对阿敏,这背后当然有人在指使。 无论如何,面对汹汹民意,在这种情况下,努尔哈赤都不可能再留下这位倒霉的镶蓝旗旗主。 虽然大汗对阿敏怀有一定的愧疚之情,但相对于绝大部分人的意志,这些愧疚可以少到忽略不计。 努尔哈赤建国称汗时,便置议政五大臣共听国政,断理狱讼。当然,到了天命四年也就是今年,这种五大臣议政会议,基本已经流于形式,它存在的意义仅仅在于宣布后金大汗的王令。 历史上,这种近似奴隶部落制的五大臣议政政治体制,在努尔哈赤死后即被八大贝勒议政代替,后来八王议政又被皇太极一步步废除,后金也由奴隶制政权渐渐过渡到和大明一样的封建官僚体制。 天命四年三月二十九日,经过额亦都、费英东、何和里、扈尔汉、安费扬古五大臣讨论后,最终做出决定,废除阿敏镶蓝旗旗主,罚没阿敏全部财产、妻妾,将其降为普通台吉,暂领三个牛录,允许其戴罪立功。 镶蓝旗旗主之位,由济尔哈朗担任,由于这次镶蓝旗伤亡惨重,五大臣决意不做进一步处罚,不再罚没镶蓝旗牛录与其余七旗。 不仅如此,努尔哈赤还下令将正红旗、正白旗、镶蓝旗在开原周边掳掠的两万多人口(尽管镶蓝旗惨败,其余三旗仍有一定收获),分出八千口来,补充给镶蓝旗,三月底,济尔哈朗又从苏不地部落掳掠一千多蒙古丁口,这样以来,镶蓝旗人口勉强恢复到两万左右,接近战前的一半,总算勉强保住了它八旗老末的地位。 阿敏在浑江、开原的连续两次失败,导致镶蓝旗士气跌到了谷底。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扭转不利形势,也为排除异己,更为了接下来对海西女真的作战行动,登上旗主位置的济尔哈朗,立即将镶蓝旗中层将领全部清洗一遍。 十几个牛录额真被撤换下来,原先和阿敏关系最近的一个甲剌额真,很快被以贪污罪处死。 除了费扬武不能动之外,镶蓝旗其他中高层将领,几乎全部撸倒,换成了济尔哈朗的人。 镶蓝旗中高层的权力斗争,很快波及到底层旗丁。 只不过,底层旗丁们为了生存而进行的斗争,更加血腥,更加残忍,他们往往为争夺几亩田地、几个包衣而大打出手,杀戮随处可见,济尔哈朗也不阻止这些争斗,只将它们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伴随大量旗丁名额的空出,济尔哈朗为了在最短时期内获得更多的支持,不惜破格提拔包衣充当旗丁,也就是所谓的给包衣抬旗。 短短一月时间,镶蓝旗中,便有八九十名包衣阿哈被破格提拔,一跃成为旗丁。 这在其他各旗包衣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悍不畏死、忠心耿耿的包衣兵曹忠清,就是在这种背景下,抬旗成了主子。 曹忠清现在,手下有五个包衣,其中三男两女,牛录额真还给他分了三十亩田地,两头耕牛,一个小院。 除此之外,曹忠清作为镶蓝旗旗丁,每次随大军出征,虏获所得的钱财、女子,除少部分上交给本牛录外,其余大部分都归他自己所有。 这位打行出身的包衣,每天都处于饥饿之中,在浑江、开原两次差点被南蛮子打死,在他身边包衣全部死绝,在他生命最绝望的时候,是牛录额真大人提拔他成了旗丁,让他成了后金统治的中坚力量。 这,更激发了曹忠清内心旺盛的斗志。 从抬旗的那一刻开始,他便将浑江、开原两次惨败忘到了九霄云外。 现在,只要主子一声令下,他随时都可以再去攻打开原城,哪怕去填壕,他也义无反顾,给主子卖命。 一连几天,他都做梦正在攻打辽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贡献城池,他和主子一起,追着满城的汉人尼堪狂奔,将他们全部抓来当包衣。 四月初,经由新旗主济尔哈朗改组的镶蓝旗,士气渐渐恢复,为树立自己权威,在正红旗的配合下,济尔哈朗先找到苏不地练手,一番痛击,狠狠教训了一下这个开原之战中的墙头草,斩杀蒙古丁口上百,俘虏一千多蒙古人,补充进包衣尼堪中。 此战之后,济尔哈朗在镶蓝旗中地位更加巩固,他也由此信心大增,立即准备继续进攻海西女真,消灭海西叶赫,让东西城两个贝勒知道,偷袭镶蓝旗是什么后果。 开原战后,辽东战局陷于僵持阶段,努尔哈赤虽已探明开原城内守备空虚,但他暂时没有继续攻打坚城的决心,而且相比坚如磐石的开原,海西和辽沈,无疑是更好的目标。 于是,济尔哈朗的想法很快得到大汗和其余几位贝勒一致肯定,在努尔哈赤的支持下,其余七旗纷纷出粮出兵,配合镶蓝旗的报复行动。 黄台吉建议,后金大军目前不必再和刘招孙死拼,对于开原城只以封锁为主,断绝开原通往周边的商路,然后不断派出白甲兵焚烧他们的田地庄稼,逐渐将开原变成一座死城。 后金军接下来的行动,应该先易后难,先征服海西叶赫,然后从东、北两个方向围攻辽沈,接着占领铁岭,到那时,刘招孙便真正死无葬身之地。 济尔哈朗对几位扶持他上位的贝勒言听计从,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天命四年,四月中旬,经过短暂休整后的镶蓝旗,立即发动了对海西叶赫的攻势。 失去明军掩护,没有火器优势的海西叶赫,在镶蓝旗大军进攻面前,溃不成军,布扬古率仅有的三千精锐骑兵出城野战,迅速被后金佛朗机炮击溃,三千骑兵四散奔逃。 海西城叶赫出战不利,金台石、布扬古分别固守东、西二城。 济尔哈朗令包衣阿哈日夜填壕,将盾车推到了海西城下,包衣们盾车掩护下,继续挖掘城墙,经过两日挖掘后,城墙终于倒塌。 曹忠清望着倒塌的缺口,提起他的重刀,越过壕沟,率先朝海西城中冲去,一边跑一边对身边一个瘦骨嶙峋的包衣大吼: “快!跟着你主子冲,冲进去,杀光这群海西蛮子,你也可以抬旗!” 7017k 第081章 燧发枪红夷大炮 四月初六,叶赫东、西两城接连被后金军攻破,西城贝类金台吉被俘,东城贝勒布扬古出城投降,两人皆被处死。 值得一提的是,上次在浑江背刺镶蓝旗救下刘招孙的布扬古,结局和他老爹完全一样。 济尔哈朗亲手将东城贝勒劈成两半,身体一半带回赫图阿拉交给大汗,另一半则丢在海西喂狗。 自此,曾经威震海西两百年,以太阳自诩的叶赫部(叶赫那拉就是太阳的意思)宣告灭亡。 在努尔哈赤的命令下,济尔哈朗、黄台吉率镶蓝旗与正白旗,陆续将叶赫东、西两城的平民迁往后金。 六万八千名叶赫人,除少部分自杀,其余大部,都被编入八旗,成为后金新的子民。 有了海西叶赫的补血,再加上辽北不断有汉人投奔,到天命四年八月,后金控制下人口膨胀到八十二万人。 各旗兵力都得到补充,实力迅速增长,伤亡惨重的镶蓝旗渐渐开始恢复元气。 相比开原之战前,后金实力更为雄厚,辽北周边一些蒙古小部落纷纷归附,朝鲜国的态度也更加暧昧。 九月初,后金哨骑频繁出没辽沈城郊,辽东震动。 ~~~~~ 后金在海西叶赫攻城略地不停回血时,刘招孙也没闲着。 万历四十七年五月初六,开原城。 总兵官刘招孙率三百战兵、六百纤夫、八千石粮食,以及大批火药、冷兵器,有惊无险终于回到了他的老巢开原城。 当不动如山的乔一琦望着近百辆马车源源不断将各类物资运进城,这位原本就嘴巴很大的监军大人,高兴的咧不拢嘴,转身拎起一名炮兵把总,不停喊发财了发财了。 的确是发财了。 军需司谢司长连同安乐州知州宋应星,以及中军卫队长金虞姬,连同两位账房先生,两夜盘点了开原城中的各类物资。 三月间熊廷弼支援开原,加上之前缴获建奴所得,以及这次从京师天津运回,开原城内目前共囤积: 白银三十二万九千余两,黄金一万二千两,布匹七千三百匹; 粮食五万六千余石,即便以每名战兵每日消耗四斤主粮为标准,这些粮食也够六千人食用十二个月以上,这还是坐吃山空的前提下; 火药四千斤,步弓一千把······· 除了这些堆积成山的军需物资,这次京师之旅,刘招孙最大的收获是带回来了三位大才。 三位大才分别为: 擅长农业、手工业、机械、军事,谙熟砖瓦、陶瓷、硫磺、烛、纸、兵器、火药、纺织、染色、制盐、采煤、榨油农业、火器、城防等领域,秒杀达芬奇十七世纪东方百科全书式科学狂人宋应星; 大明活地图,两京一十三省山川草木,山脉、水道、地质、地貌谙熟于心,达人所之未达,探人所之未知,野外生存三十年秒杀贝爷德爷,被教员两次提及的千古奇人徐霞客; 一炮糜烂数十里,五年平辽,督师蓟辽、宁远大捷、宁锦大捷,嘴炮终结者、拼命三郎袁崇焕。 外加军工专家茅元仪、江南富豪乔一琦、狗头军师康应乾、三千精锐战兵、浙兵、白杆兵、辽东难民强力支持,还不说金虞姬他哥哥正在筹划的朝鲜政变,未来朝鲜也将助他一臂之力。 刘招孙怀疑自己上辈子是否曾拯救了过银河系,以至于上天竟然给他这样的神奇组合。 这样的话,他都不好意思像其他弱鸡穿越者那样一穿越就开各种外挂了。 哦,为了证明自己是个正儿八经的穿越者,他决定,还是开个挂吧。 先从燧发枪开始。 回到开原的第二天,刘招孙便将茅元仪、宋应星、王二虎和两位铁匠代表召集到参将衙门客厅议事。 六人围在一张八仙桌前,桌子上放着堆火药、纸包,一支被拆卸成几截的鸟铳,还有一张宣纸,宣纸上用炭笔花着一根燧发枪草图。 六个大男人像是在吃火锅似得,围坐再八仙桌前指指点点,还差六双筷子。 茅元仪盯着那草图看了片刻,便道: “总兵大人、知州大人在上,······” 刘招孙听不耐烦,挥手打断他道: “茅兄,这里又没外人,你是本官心腹,又是宋大人挚友,就不要这么多繁文缛节了,直接说事儿,奴酋正在攻打叶赫,接下来就是沈阳,本官除了保境安民,还有要立即制造红夷大炮、米尼步枪、手雷、野战炮,给步枪上刺刀······,军务繁忙,若是都像你这样婆婆妈妈,要多花费多少时间。赶紧说这燧发枪,到底能不能造?!” 茅元仪听了这话,暗暗一惊,他不知道米尼步枪、手雷、野战炮以及步枪上刺刀是什么利器,只是连忙拱手称是。 如今刘招孙从参将升为总兵,被朝廷封宣武将军,还兼职开原两个卫所的同知,又从皇帝那里拿了二十多两银子,有钱有兵有粮,可谓一方诸侯,和他这样下官说话还是这样平易近人,这位封建幕僚颇为感动,他稍稍思索片刻,继续道: “这合机铳,哦,就是大人所说的燧发枪,其实只是比鸟铳多了一个隐藏的扳机,手指扣动外面这个扳机后,隐藏的扳机也发动起来,便是这图上说的,阳发火,阴启门。这样相比点火绳的火铳,便节省了点火的步骤,发射起来,更为快捷。只是·····” 茅元仪说罢,抬头望向宋应星,茅元仪与宋应星在京师便认识,两人在京师时便曾研究过这种合击铳,当然那时只是设想,并没有真正制造出来。 宋应星见茅元仪望向自己,便给这位老友救场,对刘招孙拱手道: “大人,其实这合机铳制造工序不难,只要给工匠图纸,很快也能造出,难得却是是这簧片,一杆合机铳,至少需要三钱簧片,簧片必须弹缩有力,若是做的薄了,不经用,做的厚了,难以击发,此外,” 宋应星颇有些局促,搓了搓手,抬头望刘招孙一眼。 “宋大人请说。” “这簧片都需要好钢,加上雇人钻枪管,木工成本······下官与茅石民在京师时,算过,每杆须耗费白银五两,较之鸟铳还贵一些。” 宋应星说完,盯着刘招孙不语。 刘招孙沉吟良久,一杆燧发铳成本五两银子,加上保养维修和平时训练成本,至少奔七八两去了,装备一千人就是八千两,钱他倒是能出得起,只是目前工匠人手肯定不够,不管那些,先造出一批出来再说。 想到这里,刘招孙对宋应星点点头,回道: “银子问题不大,只是本官担心这燧发枪的发火率。” 穿越之前,刘招孙对燧发枪多少有些了解,他虽连票友都算不上,不过也听说这个时代的燧发枪故障频发,发火率较低,这也是燧发枪迟迟没有取代火绳枪的原因之一。 他可不想花费一大笔银子,最后造出一堆残次品。 刘招孙见茅元仪旁边坐着个头发灰白的铁匠,见几位上官滔滔不绝,他喉头蠕动,几次想要说话,刘招孙便对他道: “这位老匠头怎么称呼?” 那工匠听见总兵大人向自己问话,连忙起身离开座位,就要给刘招孙叩拜行礼。 “老人家坐着说话!” 茅元仪看那匠头一眼,老匠头这才小心翼翼坐下,拱手对刘招孙道: “回大人,小人叫个雷有材,是沈阳的匠头,上回茅老爷花钱给咱赎了匠户,带着几十个铁匠,跟着茅老爷来开原了。” 刘招孙看茅元仪一眼,对他点点头,示意他做的不错。再看这雷匠户,五十多岁人,身材还像个二十多岁的后生。 “雷匠头,你觉得这火绳枪改为燧发枪,具体需要作哪些改动?” 雷有材朝刘招孙拱拱手,这才道: “若是要说燧发枪研制,刚才两位大人已经说的很好了,要想让打火更好,要增加一个阴机。大人请看,在这里。” 雷匠头边说,边用手指指向桌子上的图纸,刘招孙顺着他手指方向看了下,微笑点点头。 茅元仪毕竟是雷匠头上级,听雷有材说完,觉得有些纰漏,连忙补充道: “联动的机括要认真核对,保证在开火门盖的时候能让龙头及时落下,击发燧石,火门盖开早或者开晚都不行,其中关窍,需要工匠在实际中多次反复研究。” 刘招孙听他说完,点了点头,茅元仪平日心思都用在火器之上,也是难得,于是又问起他红夷大炮的制造进展。 红夷大炮虽威力巨大,命中率惊人,但它的缺点也很明显,概括来说: 长于攻城,拙于野战。 红夷大炮发射效率不高,据说同时代最熟练的欧洲炮手,也只能做到两分钟一发,且炮体笨重,无法迅速转移阵地。 虽然这种火炮有很多缺点,刘招孙还是想造一门出来,开原很快就要陷入重围,有红夷大炮在,便很有可能复制圆嘟嘟历史,一炮干掉努尔哈赤。 茅元仪用的是传统的泥塑造炮法,就是用泥巴做成模具,倒入铁水,铸成火炮的各个铸件。 这种泥模虽造价低廉,不过存在很多问题,主要是倒入铁水冷却后,铸件表面就会特别粗糙。 须知,炮膛的精细程度,直接关系到炮弹发射的距离、方向,这种泥塑炮膛,内壁本来就很粗糙,炮兵在实际操作中,若是火药配量再出点问题,就很容易发生恐怖的炸膛。 刘招孙对红夷大炮制造多少了解一点,他知道这炮极易炸膛,只有从铸造工艺和铸造材质上进行改进。 铸造工艺极为复杂,一时半会儿也没啥提升空间,刘招孙不懂铸造技术,便只有从铸造材质着手。 建议茅元仪采用铜铁混合法铸造,简单来说,就是利用铁和铜的熔点不同,在铁胎上浇筑青铜,铜冷却后,可以通过热胀冷缩,来压紧里面的铁胎,起到加固抗压的作用,这样造成的炮,比纯铁炮要坚固,又比铜炮成本便宜。 当然,还有一种方法是熟铁芯和生铁外壁结合,据说效果比铜铁结合更好。 刘招孙只能提供一些理论性知识,至于具体怎么铸造,要得靠工匠们慢慢摸索。 这次进京前,刘招孙便听茅元仪说,工匠们已经按照上面一种方法,将泥模制好,准备朝泥模中倒入铁水。 “茅兄,你的红夷大炮制造如何了?” 茅元仪连忙回道: “炮身基本成型,还需些时日打磨,眼下雷匠头他们每日用锉刀对炮管进行打磨,去除毛边、砂眼,还要用镗刀镗光。” 刘招孙点点头,这红衣炮铸造速度远比他想象的要快,只是不知道到时候质量怎么样,到时候试炮时,一定要站远点,可别没炸死努尔哈赤,先把他自己交代了。 无论如何,燧发枪要赶紧造出来,刘招孙转身又对雷有材道: “雷匠头,你带着工匠们先用木片或纸片调制机括,若出现问题,便立即进行修改,等到你们把样品造出来后,燧发枪交给本官,制造成本交给军需司谢大人过目,本官要看看到底需要花费多少银子。太贵了暂时就少造一点。” 刘招孙抬头望向两位工匠,微微笑道: “雷匠头,若是此次燧发枪能试制合格,给你们工匠发一千两银子,到时由宋大人和谢司长,按照你们平日工作情况,进行绩效考核。此外,告诉各位工匠,谁若能首先想出提高燧发枪发火率的方法,只要是有效的,本官一次性奖励五百两银子!还有,你们的工匠等级制度,本官也将做出调整,等明日便通知你们,以后,一切事物,皆有章法。” 刘招孙说到这里,不由感慨朱元璋当初沿袭的元代奇葩制度,很多都充满了浓浓的反人性色彩。 比如这个时代的匠户制度,和军户一样,都是世袭身份,隶属于工部,可以说是最悲催的群体之一。 匠户们分轮班匠﹑住坐匠二类。 明初规定﹕轮班匠须一年或五年一班轮流到官手工作坊服役﹐每班平均三个月。住坐匠则是每月到官方手工作坊中服役十天。这和班军差不多,官府以最大限度压榨人力,付出的成本极底,很多轮班匠几乎都是免费打工。 到了明末,这种反人类的匠户制度自然土崩瓦解,匠户只需要缴纳银钱就可以免于服役。每名轮班匠每年纳”班匠银”四钱五分,住坐匠则须月出银一钱。 不过无论怎样,这种制度下,大明匠户的积极性,几乎都是没有的。 对这个群体来说,好事没有,坏事不断。奖赏很少,惩罚倒是不断,小到城墙砖石,大到宝船船体,只要有了问题,负责生产的人都要付出惨重代价。 开原城中本地匠户,加上从从沈阳过来的,现在共有三十多人,抛开现在每月三两的月钱,刘大人一下子给五百两的奖金,相当于近三十个月的工资,这些苦哈哈匠户们如何不心动? 雷匠头听了,不再和别人说话,立即对着桌子的图纸比比划划,研究如何完善改进这种燧发枪,旁边那个姓严的匠头也不甘落后,对着图纸,像刘招孙招魂一样念念叨叨,大概是在计算什么。 刘招孙也不去责怪两人,匠人就该有匠人的气质,不是煮个米饭就能成匠人的。 他抬头望向千总王二虎,这位出身南兵的彪形大汉,在经历了两场血战,又跟随自己去了趟京师后,性格变得沉稳了不少,隐约有些大将风范了。 “王千总,本官还准备在燧发枪上装上刺刀,你看,有这么长,以后军中减少长枪兵比例,主力为火铳兵,你看如何?” 乐文 第082章 金虞姬读书记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茅元仪继续打磨他的红夷大炮炮管,雷匠头和严匠头则各带一队工匠,相互竞赛,争相改进燧发枪簧片。 工匠们热情高涨,加班加点研制燧发枪,生怕被别人抢先,赢去了五百两奖金。 雷匠头把家里被褥搬到了工坊,每日吃住都在工坊,中午就让他老婆送饭,晚上则睡在铁炉旁,等着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082章 金虞姬读书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083章 他家后山有座矿 开原城东南二十里,与铁岭交界之处,有片连绵不绝的低矮丘陵,当地人叫做松山堡。 松山堡向南,有座英城子山,沙土贫瘠,遍布荆棘。山坳间的坡地上长着些野苦麻、沙打旺之类的野草,可谓荒草披离,人迹罕至。平日偶有几个迷路的牧童误闯此地,牛羊在啃食野苦麻后便会中毒发疯,狂奔逃走,牧童追在牛屁股后面一路奔跑。久而久之,连牧童也不来这里了。 然而在万历四十七年六月中旬的一天,却从开原城中来了位不修边幅的老爷。这老爷带着一大帮流民,一行人来到英城子山。 老爷站在山头,举着罗盘一番指点后,千把号人便在英城子山住了下来。 在这之后的十几天里,这群形迹可疑的人每日便在山上开山凿石、砍树挖土,烧火煮饭,搞得周围鸡飞狗跳人神共愤,生生将这片桃源之地变成了修罗场。 若非知情者解释说,这位老爷是刘总兵麾下首席阴阳师,平日干的就是这相地堪舆、占筮风水的勾当,这次来松山堡也是给刘总兵相墓来了。附近百姓必定以为,这老爷是脑子发昏,钱太多了没处花,所以才带着一帮子流民在这荒郊野外瞎折腾。 “诸位请看,来,近一点,看这片土层,颜色和周围皆不相同,乃是红褐色,看,这里又有花岗绿岩露出,看,我这罗经盘(罗盘)浮沉不定,朝北转了两刻,想必土下必是铁矿,《管子·地数》中有言,山上有赭,其下有铁·····” 徐霞客收起祖传的古铜七星罗盘,转身从副手背囊摸出本厚厚古籍,看了起来,这古籍乃是嘉靖年间开原州志。 在他周围,站满了矿工,他们像觅食的蚁群,窃窃私语一番,纷纷望向徐老爷指点过的褐色土地。 这些人手里拿着十字镐、铁锹,一些身材魁梧的矿工,举着长枪弓箭,站在丘陵高处警戒。 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后生,递过来个椰瓢,里面装满了清水,徐霞客看也不看,接过来喝了,抹了抹胡子,对这后生道: “三光,这州志上说开原无矿,咱只用了一个月,便在城东、城南发现铜矿、硫磺矿,品质优良,加上今天发现的这个铁矿,刘大人便有三座大矿。尽信书不如无书,这本嘉靖年间的州志,也该换换了,三光,以后你要多出来走走,游历四方,凡事须实地探访,才能探求得真相。” 李三光听徐霞客讲完一番大道理,忍不住道: “老爷,开原马上要被鞑子围了,鞑子几万人马,小的还能往哪儿走啊?刘大人啥时候派兵来?总不能天天靠矿工和建奴打吧,前天铜矿上又死了两个矿工,说是镶蓝旗巴牙喇干的。” 徐霞客听了这话,将书收回背囊中,抬头望向远方,矿工们正在挖土,转身望向李三光,语重心长道: “三光啊,建奴又不是三头六臂,怕他做甚,见了就杀。当年我游历粤东,遇上伙山贼,拿着火铳,三个人打我一个,还不是被我赶跑了,万历四十二年,我在神农架遇上头人熊,正好饿了,便三拳两脚·····” 作为资深户外探险人士,徐霞客精力充沛,脚力强健,聊天也颇有乔一琦之风,一旦开口,便滔滔如江水不绝,不把对方说服绝不停口。 这个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男人好不容易讲完他在神农架吃熊的经历,抬头望副手一眼,见李三光还是一脸忧色,继续道: “刘大人的兵,实在太少了,现在连守城都不够,还要天天防备建奴烧田,哪顾得上矿场?矿工身强力壮,比我当年壮多了,我都能打死人熊,你一个年轻后生,长这么高大,怕什么?” 徐霞客说罢便朝矿工那边去了。 李三光本是辽东猎户,老家在清河,萨尔浒之战后,他和家人失散,后来跟着刘总兵到了开原。 因为对山林熟悉,人又老实,刘招孙便安排李三光到徐霞客身边,给他当个副手,兼职保护徐老爷。 听闻徐老爷如此勇武,李三光不好再说什么,拎着把铁锹跟了过去。 自从那日刘招孙说起挖矿之事后,徐霞客次日便立即出城实地勘测,短短几日,他就走遍开原周边山脉,五天之后,形如乞丐的徐老爷终于回城,告诉刘招孙他已找到了三处矿脉。 “太好了,有了矿,本官的燧发枪和红衣大炮就稳了。徐先生还没吃饭吧,来,给你加个鸡腿!” 刘招孙赶紧招募流民,让他们带上装备,跟随徐霞客出城挖矿。 这些流民都是从浑江便追随刘招孙的老人,浑江招魂,他们早将刘总兵视作神明,发给他们的月饷,这些狂热份子也不要,只是疯狂挖矿,想着早日挖出矿石给刘总兵造枪造炮。 一样卖力的还有徐霞客,徐霞客常年在野外跑,风餐露宿,披星戴月,特别能吃苦。他才三十岁出头,却像个小老头,胡须花白不修边幅。以至于矿工都把徐老爷当成是个老纤夫,以为是他此人拉纤卖力,才被刘总兵从天津带回来,得到提拔。 其实,人家徐老爷以前是比乔一琦还要壕的纨绔子弟好吧。 连续一个多月,皮肤黝黑的矿工头子带着他的矿工们在开原周边四处寻矿。 随着越来越多矿工的加入,徐霞客对开原的矿藏采掘也到了疯狂的地步。 一望无垠的松辽平原被挖成了沟沟壑壑的麻子脸,绿树环绕的松山堡丘陵变成了光秃秃的荒山。 建奴很快又要威胁开原,眼下工坊铜料、铁料匮乏,工坊面临停摆,这些忠心耿耿的矿工,为了刘招孙的大道,爆发了他们的小宇宙。 每发现一处矿脉,他们便像秃鹫发现尸体,一拥而上,然后以惊人的体力和意志力,挥舞十字镐,在矿道中没日没夜疯狂采掘。 哪怕是开矿途中最危险的塌方渗水,也不能阻挡矿工们的挖矿热情。 到六月底,一辆辆满载铁矿石、铜矿石的牛马车,从各处矿场出发,源源不断运进开原城中。 运回来的矿石在作坊里粗加工后,便被送往工坊,成为火器的原材料,交由雷匠头和严匠头敲打淬炼。 所有拉回来的矿石,最终都会变成火铳和火炮,在开原决战中,发挥它们改变历史的伟大作用。 据说,这几日,工坊已经研制出可供实战的燧发枪,威力惊人,工匠们在进行最后的调试。不出意外,大规模的生产很快就要进行。 徐霞客探索自然的热情,远非常人所及,很多年后,当回忆起这段在开原挖矿的岁月,他总会说,那是他一生中最美好、最难忘的回忆。 不过,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当徐霞客麾下矿工总数达到一千人时,终于引起了后金方面的注意。 可能是驻守铁岭的某位参将给济尔哈朗报信,也可能是后金哨探想明白后改变了哨探思路。 总之,镶蓝旗放弃了对开原农作物的破坏,据说是因为破坏农田实在是得不偿失,后金哨探需要对付潜伏在路旁的狼兵和白杆兵。 用一个白甲兵的生命去换取刘招孙一两亩粮食,实在是愚蠢至极。 所以,后金将袭击目标转向刘招孙的矿场。 可能是出于生态保护的需要,镶蓝旗旗主济尔哈朗派出大股战兵,试图制止徐霞客等人非法开矿,疯狂开采行为,决心要给这些无知无畏的汉人尼堪一个教训。 五月底,一个牛录的真夷战甲,突然袭击了开原城东三十里外的一处铜矿矿场。 这次突袭行动提前被情报司获悉,五百矿工做好了准备,手持重刀大棒埋伏在矿场周围,等待建奴进入埋伏圈。 于是,济尔哈朗亲自设计的这次偷袭行动,最后变成了一场牛录勇士们艰苦卓绝的突围战。 后金兵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丢下几十具尸体后,仓皇逃走。 此事过后,刘招孙加强了对矿场的保护,增派骑兵在周边哨探。 不过矿场距离开原城太远,最近的也有十多里地。而且位置都很分散,单凭目前拥有三百骑兵,根本无力保护,除非舍弃开原城,把步兵也调过来。 在这种情况下,只能将矿工们组织起来,给他们发放长枪、重刀、大棒之类的武器,让他们自己保护自己。 不过这当然不是长久之计,矿工在面对建奴偷袭时,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才能将其击退。 矿工虽然强壮,但毕竟不是职业军人,和女真猎人对战吃亏不小,急需援助。 城中建奴细作杀之不绝,商路变得不畅,加上新兵训练进度缓慢,所有问题集中爆发,刘招孙感觉焦头烂额。 在柳青儿的帮助下,刘招孙决定抓住问题重点: 扩充骑兵队伍。 在开原这种平原地形上打仗,如果失去骑兵优势,己方将非常吃亏,攻不能攻,守守不住。 如果一支军队,本身兵力单薄,哨探、突袭又都处于下风,最后只能一点点被敌人逼死。 蒙古人不会卖马给开原,辽镇更不用说。 所以,希望只有一个。 刘招孙继续派人打探,寻找那支消失多日的叶赫骑兵。 一路磕磕绊绊走到现在,他希望这次,自己运气可以好点。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刘招孙的好运气,很快就要来了。 7017k 第085章 骑兵、布木布泰、红夷大炮 科尔沁草原,一支女真骑兵正向西前进。 明澈的天空上垂着几朵白云,云彩离地很近,仿佛蒙古包上的白苫毡,只要伸伸手就能将它们摘下。 西城贝勒布尔杭古,想抓住头顶上的一朵云彩,然后腾空而起,让长生天带他逃脱这人间地狱。 好运气需要耐心等一等。 此时在布尔杭古身后,八百骑兵踏着夕阳,缓缓向西行进。 这些战马膘肥身健四蹄有力,一看便是百里挑一的良驹,不过马上的骑士,却个个无精打采,像是没了魂魂儿。 骑兵随着鞍马颠簸摇晃着身子,后脑勺上的鼠尾辫有规律的摇摆晃动,像在跳蒙古舞。 布尔杭古率领的这支骑兵是叶赫部最后一支成建制的军队。 半个月前的海西之战,叶赫被后金击败,布尔杭古大难不死,率残余骑兵向西突围,一路逃到了科尔沁。 半个月逃窜流浪,他率领的两千精骑,或死或降,就剩八九百人。 叶赫西城陷落时,布尔杭古正率骑兵与镶蓝旗血战的布尔杭古,他亲眼目睹自己兄长被济尔哈朗砍成两截,然后,后金兵席卷全城,抢走了所有东西。 布尔杭古不会投降后金。 上次在浑江追击镶蓝旗,布尔杭古一马当先,亲手砍杀了十几个后金兵,阿敏将此事告知了努尔哈赤。 布尔杭古知道奴尔哈赤脾气,若落入他的手中,就不是被砍成两截,而要被凌迟处死。 一个疲惫的哨骑出现在地平线上,在几百名叶赫勇士注视下,哨骑缓缓来到近前,有气无力道: “二贝勒,西边,十里外有个海子(湖泊),十几个蒙古包,像是莽古斯的人,抢不抢?” 布尔杭古目光从云彩移走,揉揉被晒得发晕的脑袋,陷入沉思。 旁边一个年迈的将领怒道: “抢了又带不走,还要被科尔沁人打,老子不抢了。” 说话是布尔杭古的叔叔布扬图,他兀自不平,接着骂道: “科尔沁这群白眼狼,比草原上的毒蛇还要歹毒,前脚刚和海西会盟,后金兵来了就反水,早知如此,当年就该把莽古斯宰了!” 哨骑望向两人,等待回话。 布尔杭古看叔叔一眼,缓缓道: “怎的不抢?把牛羊都抢了,吃不完的带走,勇士们天天跑这么多路,不吃肉,打仗没力气。” 布扬图猛地将马鞭抽打在地上,狠狠道: “打个兔子尾巴仗!后金追杀我们,蒙古嫌弃我们,叶赫族的勇士,无论可走,都要沦落成马匪了。” “叔,咱们还有路。” 布尔杭古示意哨骑退后,策马走到布扬图身边,压低声音道: “去开原,投刘招孙。科尔沁人不敢惹刘招孙。” 布扬图脸上阴晴不定,过了好久,喃喃道: “南蛮子不可信,不像女真人,说过的话长生天听着,和南蛮子打交道,就是把心交给魔鬼。” 布尔杭古抬头望向天边云彩。 “努尔哈赤是女真,济尔哈朗是女真,父汗当年战败投降,老奴答应宽恕,结果把他身子砍下一半,海西之战,布扬古请求投降免死,济尔哈朗和他立了血誓,结果把我兄长砍成两半。” 布扬图摇头叹息,从他出生起,这世道就越来越坏,淳朴正直的没有了,倚强凌弱越来越多,大明欺负海西叶赫,蒙古欺负海西,现在,现在连后金也来欺负海西。 “叔,刘招孙喝过马血,拜过长生天,立过毒誓,他和镶蓝旗有血仇,就凭这个,我们也可以相信他。” 华丽的蒙古包出现在布尔杭古视野中,周围草势旺盛,成群结队的牛羊正在草丛中吃草,远处有些科尔沁人身影。 布尔杭古策马来到坡下,身后跟着几个牛录额真,布尔杭古对几人简单说了攻击计划后,牛录额真们便纷纷回到原地,率领自己的队伍,从不同方向朝山谷敌人发动突袭。 隆隆马蹄如地火天雷,突然响彻整片河谷,大人们纷纷大声吼叫着跳上马匹,向突然来袭的叶赫鞑子迎战。 女人们大喊大叫着收拢牛羊,营地四周乱成一片,大地微微颤抖。 布木布泰睁大眼睛朝山脊望去,小女孩眼眸似水,纯洁无瑕的眼神中,映出了漫山遍野滚滚而来的叶赫骑兵。 ~~~~ 四千七百斤重的红夷大炮被战马拉出北门。 刘招孙带着康应乾等人跟在后面,众人边走边对眼前这个庞然大物指指点点。 若非亲眼所见,很多人都不相信世上还有这样的大炮。 刘招孙知道,眼前这门红夷大炮还是缩小版,宁远之战中使用的红夷大炮据说有五六千斤。 不过他现在不准备造那样的庞然大物,红夷大炮造价不菲,单是所需铜料就要几千斤。 这次花费了十车铜矿石才勉强够用。 不知道挖这些矿,要死多少矿工。 好在现在可以换下那些狂热的辽民矿工了。 随着战事临近,城中潜伏的包衣细作,不断尝试和城外的主子们(巴牙剌)建立情报联系,将开原城中的机密消息传递给后金。 刘招孙对这些后金细作从不手软,审问之后便立即处死。 公开处死了十几个奸细后,包衣们越战越勇,前赴后继,不顾死活给城外潜伏的巴牙剌传递军情。 这些包衣奸细身上所展现出来的职业素养,深深打动了刘招孙,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下令将这些人全部送进矿场,在特勤队队员监督下,戴上手铐脚链挖矿挖煤,在暗无天日的矿道里渡过他们的余生。 鉴于当前严峻的谍战形势,为了不使红夷炮消息有任何泄露,刘招孙下令,在试炮当日,山地战兵营、特勤队、第一、第二千总部夜不收,组成五百人规模的联合搜查队,将开原周边三里范围内可以藏身的一草一木全部清查一遍,干掉那些潜伏哨探的巴牙剌。 ~~~~~ 开原城西三里,娘娘山上。 草木茂密的山坳中,一处黄土微微一动,露出几个头戴藤盔的身影。 茂密的灌木给他们提供了完美掩护,全身上下只露出个土褐色的藤盔,藤盔和周围黄土完美融合,不仔细分辨,根本看不出草丛中还藏着几个大活人。 彭勇头上戴着团杂草,嘴里叼着狗尾巴草,他盯着开原城墙上晃动的人影看了好久,忍不住对身边人道: “秦队长,晓得不,战兵去靖安堡了,那边有鞑子了。” “人家打鞑子,咱们喂蚊子,你说气人不?” 秦建勋瞪彭勇一眼,怒道: “你晓得个锤子,莫说话。” 彭勇撇了撇嘴,望向周围山林,郁郁葱葱的山峦,只有昆虫和鸟鸣声。 忽然,他感觉脖子奇痒,伸手一巴掌拍死个蚊子。 “队长,到底啥时候打仗,老子不想天天窝在这里,和那群广西佬一起抓包衣,老子要拿白杆枪,给兄弟们报仇,杀光狗日子的镶蓝旗!” 秦建勋听到白杆枪三个字,身子微微一震,低声道: “快了,快了,父亲和大伯(秦民屏、秦邦屏)要到辽东了,刘大人派我去辽阳联络他们,等咱们大军来了,把阿敏卵蛋打出来!” 这次为守卫辽沈,朝廷可谓下了血本,相比原本历史上,多征调出几千客兵。 总兵官童仲揆率副总兵秦民屏、秦邦屏,领五千白杆兵援辽; 紧随白杆兵之后的是六千戚家军,统帅为总兵官陈策,由戚金等将领兵。 刘招孙让秦建勋、袁崇焕、乔一琦三人去辽阳,联络活动,务必使两军勠力同心,共同应敌。 “老子不在时,你要听荣副队长的,不许带头闹事,听见没?” 彭勇漫不经心答应一声,正要询问来多少白杆兵,秦建勋将他头按低。 “看那边,那片松树林。” 彭勇顺着队长手指望去,看了半天,才看清松树后面露出的一根金钱鼠辫。 “日他仙人板板,害老子等了两天,终于来了,放响箭!” “你们两个人留这儿,其余人跟我出去!” 响箭发出凄厉啸声,升向半空,顿时打破了娘娘山寂静。 距离白杆兵两里之外的山脊上,副队长荣头强睁大他那双牛眼,顺着响箭升起的方位仔细搜索。 埋伏在灌木中的一个狼兵不屑道: “四川佬又在车大炮啦(吹牛),他家甘蔗都还没砍完呢。老子上午才在哪儿搜查,鞑子毛都没见得一根。” “都给老子滚起,看到没得?真有鞑子。” “带上家伙,割鞑子头!” 荣头强说罢,便将蝎尾钩在腰间插起,踩双破烂草鞋,猴子似得蹦起,在娘娘山沟壑间健步如飞。 三个狼兵怪叫一声,将蝎子钩拔出,跟在荣头强后面,跳过连绵不绝的灌木丛,飞速向建奴细作逼去。 蝎尾长枪乃狼兵主要作战武器,枪长一丈七尺,在平原接敌时,长枪大张大合,威力惊人。在山林作战时,可将前段钩子取下,便如匕首镰刀,短兵相接。 远处惊起一大群飞鸟,六名后金巴牙剌发现了朝他们逼近的狼兵,意识到自己被封住退路后,这些女真猎人们转身面对追来的三名白杆兵,眼中露出嗜血的神色。 三天前,潜伏在开原工坊的一个卧底成功送出情报,告知抚顺驸马李永芳,刘招孙近期将试射一种巨炮,具体地点他还不能确定。 在李永芳的劝说下,济尔哈朗派出六名巴牙剌来打探消息。 六人都是旗中最精锐的白甲兵,他们从靖安堡潜伏过来,在娘娘山等了两天两夜。 直到半个时辰前,他们才看到从开原城北缓缓推出的巨炮,正在庆幸哨探有功,却不想被秦建勋发现了踪迹。 两边都是极凶悍的山林猎人,在一场血战在所难免。 嗖一声,彭勇连忙举起圆盾护住身体,一支箭重重撞在圆盾上,他身体微微一滞,后面两个队友举起短弩朝白甲兵射去。 趁着巴牙剌躲避短箭,彭勇挥刀砍断盾牌上的箭杆,他是全队唯一的刀盾手,无论在哪里都会带上这面圆盾,必要时候可以掩护队友。 短弩射出的毒箭无法刺破巴牙剌铁甲,几波短箭过去没有造成任何杀伤,反倒是己方的一名队员被重箭射中,闷哼倒地后便再无声息。 彭勇见队友倒地,心中怒火燃燃升起,加速朝巴牙剌冲去。 沉重的铠甲虽然能挡住毒箭,却限制了巴牙剌前进速度,眼看白杆兵冲到近前,他们丢下弓箭,取出飞斧铁骨朵,狠狠朝对面砸去。 “一个都不能放走,全部斩杀!” 秦建勋大喝一声,躲过一支迎面飞来的铁骨朵,将标枪朝对面投去。 两边都是精锐战兵,短兵相接,战斗残酷激烈。 飞斧、铁骨朵、标枪在空中乱飞,伴随一阵惨叫,两边都有人被击中倒地。 两边很快进入短兵交战距离,彭勇抽出重刀,也不看身后,猛地劈向一个身材粗壮的白甲兵。 “杀!” 那白甲兵也不躲闪,用长斧挡住重刀,哐当声响,溅起一阵火花。 彭勇感觉虎口发麻,调整了一下握刀手势,那把长斧便带着风朝他脖颈斩来。 这位年轻的白杆兵战斗经验不足,此时重刀还未握稳,根本无法借力,只好猛冲上去,用身体撞向巴牙剌。 长斧砍空,精铁锻造的斧柄砸落在彭勇左肩上,白杆兵身上的锁子甲发出令人不安的吱呀声。 他感觉整个肩膀都要被劈砍下来,忍着剧痛将巴牙剌撞得后退两步。 不等他再次站稳,斧头再次迎面劈来,彭勇爆发出最后的能量,忍痛举起重刀迎向半空。 黑熊一般魁梧的巴音图大吼一声,将全身力量集中于长斧之上,对尼堪猛砍猛劈,在他的三次暴击之下,尼堪已经承受不住,口吐鲜血半跪在地上,手中举着重刀还在做无意义的抵抗。 巴音图看见尼堪脚后跟在苔藓上划出了条长长痕迹,再次扬起斧头。 “去死!” 扬起的长斧被藤蔓缠住,巴音图感觉脖颈冰凉,血水喷涌而出,回头看时,一只猿猴闪过林间。 ~~~~~ 护城河外竖起两架破旧的马车,这是这次次炮击的靶垛。刘招孙目测靶垛距离红夷炮约有四里。 明代关于红夷大炮有效射程的记载,非常凌乱,有些数据还前后矛盾,红衣大炮的射程从三里到三十里,变幻无穷。 四里的距离,已经远远超出了佛朗机炮和大将军炮的有效射程。 不知道眼前这门红夷大炮能不能打到四里。 如果打不到,那么,在开原城下炮决努尔哈赤的梦想,就要等待有缘人了。 刘招孙转身对茅元仪道: “可以开始了。” 茅元仪指挥两个炮手用碎土木块垫在炮轮下,又用铁锚将跑轮固定。接着,炮手开始检查药包和铁弹。 刘招孙望那两个炮手一眼,发现正是那日用弗朗机炮和镶蓝旗对轰的韩真义和姚长。 韩真义和姚长现在升了炮兵营把总,手下各统领二十个炮兵。 茅元仪教授红夷大炮操作之法,便从这两位把总开始,等他们学会,再教授给其他人。 刘招孙见他们使用的是定装发射药包,有些惊讶,他虽不知定装药包具体怎么操作,却听过这种发射药包不仅可以提升发射速度,还能降低火炮炸膛风险。 据说这种方法是瑞典军事家古斯塔夫首创,十六世纪传到日本,没想到茅元仪竟然都懂。 其实,关于火炮射击的用药量,最理想的情况是,在火药完全燃烧的瞬间,刚好将炮弹推送至炮口,这样就能使炮弹获得最大推力。 如果火炮装的火药过多,不仅浪费,还有炸膛风险;如果过少,则炮弹受到最大推力后还在炮筒内,就会影响炮弹出膛的初速度,进而影响火炮的最终威力。 等到火药和炮弹装填完毕后,茅元仪取出个有点像游标卡尺的东西,在火炮前比划了一番,又拿出张白纸写写画画,刘招孙不知这是什么原理,可能还要用到些军事数学知识,他决定有机会向茅元仪请教一下。 金虞姬正要走近些观看,刘招孙一把拉住她。 “离远点!” 他知道红夷大炮极容易炸膛,何况还是山寨版,若是运气差点,全身会被炮架木屑打成刺猬,生不如死。 金虞姬连忙退后两步,也拉着刘招孙往后退去。 折腾了整整一刻钟,茅元仪总算瞄准了目标。他大喊一声,让众人往后退。 红夷大炮前,只剩下韩真义姚长两个炮手。 刘招孙望向前方,暗暗祈祷,千万不要炸膛。 忽然听见前面突然巨响,红夷大炮猛地向后一退,一颗黑色铁弹在众人面前一闪而过。 “打中了!” 众人抬眼望去,一架马车已经消失不见,地上都是木屑碎片,炮弹击碎马车,威力不减,继续向前弹跳了几下,最后一头扎进泥土里。 “清理炮膛,装炮!” 茅元仪大吼一声,从地上找到刚刚扔掉的卡尺,又开始对着红衣炮比比划划。 听到命令后,韩真义如同木偶人般,用一根缠着棉布的棍子,蘸水伸进炮管,开始清理炮膛,被火药烧热的炮管发出滋滋声响,大股大股水蒸气从里面冒出来。姚长则取来定装药包,将药包装入清洗之后的炮膛,用一块湿布放在炮口,防止炮膛内死灰复燃,提前引发炮弹。 刘招孙没再看下去,他从茅元仪忐忑不安的表情上已经推断,这位火炮专家三个月多月废寝忘食全力以赴研制的红夷大炮,基本算是稳了。 刘招孙盘算着,怎么才能一炮干死努尔哈赤或者皇太极。 想要达到这个目标,就需要让后金汗黄龙帐进入大炮射程内。 也就是说,开原守卫战的主战场还是要放在城下。 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思绪,第二枚炮弹再次命中目标,将另一架马车击成粉碎。 周围响起喝彩之声,茅元仪如释重负的喘了口气,身子瘫软在地。刘招孙连忙扶住茅元仪,这三个多月,茅先生拼了老命,不知经历多少个不眠之夜,刘招孙看着他两鬓斑白,想到茅元仪也才三十出头,不由微微叹息。 红夷大炮还不能达到史书记载的“一炮糜烂十里,一炮歼虏数百”。 不过,这种实心铁弹在战场上威力巨大,曾经有纪录,在欧洲战场上,有三十三名带甲的西班牙重骑兵被同一发炮弹打死。 为了尽可能的增大杀伤效果,炮手一般会沿着对角线的方向炮击敌人的行列(如果击中的话,对角线所穿过的敌人最多)。 所以,野战炮必须赶紧上马,刘招孙很想亲眼看看实心炮弹在严整的建奴军阵中犁过,是怎样的场景。 两名亲兵将茅先生抬走救治,刘招孙抚摸着微微发烫的炮管,叫来裴大虎,让他安排人手严密看护,不得让闲杂人等接触,尤其是城内那些外番商人。 裴大虎知道其中利害关系,立即着手去办。 刘招孙叫上康应乾,再去工坊看看燧发枪的进展,据说燧发枪已经有点眉目了。 刚走了两步,康应乾低声道: “刘大人,听说你要派人去辽阳和川兵浙兵拉关系?” 刘招孙知道康应乾想要说什么,也不和他兜圈子,直接道: “你是觉得乔监军不行?” 康应乾笑着摇摇手,朝四周看了看,见周围没人,接着道: “他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嘴巴大的能装下这门红夷大炮,让他去,非坏事不可。” 刘招孙当然知道乔一琦性格,只是眼下实在没有其他合适人选。 “乔监军和戚金将军是故交,多年的交情,除了他,还能有谁和戚家军说得上话?” “再说,我会让袁崇焕多提醒他些。” 刘招孙没说出来的是,乔公子在辽阳还有大把银子,只有银子,才能真正解决戚家军在辽东的实际问题。 历史上浙兵与白杆兵交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粮饷分配问题,这些可不是靠一两句知心话就能解决的。 康应乾一点就通,直勾勾的望向刘招孙,问道: “刘大人,你从京师带回的二十五万两银子,还剩多少?本官看你这两个月,又是招兵,又是造炮,还雇人挖矿,开办私塾,真是挥金如土·····” 刘招孙正要说话,远远望见秦建勋骑马朝北门这边跑来。 见他锁子甲上还有血迹,刘招孙问道: “今日又遇上建奴哨马了?” 秦建勋翻身下来,望向刘招孙,低声道: “大人,叶赫部布尔杭古来投奔咱们开原,约有八百骑,现在城北十里。” “布尔杭古?” 刘招孙心头狂喜,今日真是双喜临门。 他对海西叶赫没什么印象,上次在浑江会盟,来去匆匆。 秦建勋连忙道: “此人是布扬古的弟弟,他说他哥哥布扬古被镶蓝旗旗主剁成了两半,他要给布扬古报仇,也要把济尔哈朗剁成两半。” 刘招孙轻轻叹息,布扬古在浑江救过东路军,怎么说死就死了,而且还死的这般惨烈。 “看来济尔哈朗比那个阿敏要厉害的多,一战就灭了海西。” 康应乾听了冷笑道: “后金都是蛮夷,把人家父子都剁了,真是欺人太甚,这位布尔杭古倒是志向远大,老夫很是喜欢。” “刘大人,必定是蒙古人想抓他们去后金领赏,他才来投奔,不管如何,这是第一支投奔咱们开原的外番兵马,要好好招待。千金市骨的故事,刘总兵要好好讲一讲。” 刘招孙点点头,有了叶赫骑兵的加入,与努尔哈赤的决战便多了分胜算。 这样就可以让战兵腾出手来,去做更多事情,不像现在这样,天天东征西调,疲于奔命。 刘招孙见秦建勋还在等着回话,连忙道: “你现在持本官令旗过去,告诉他们,本官刚才在和调试大炮,不必担心,再给他们带些干粮去。让他们先来北城。” 秦建勋站在原地不动,抬头望向金虞姬,又看看了刘招孙,欲言又止。 “秦司长,有话便说。” 秦建勋犹豫片刻,吞吞吐吐道: “大人,他们还送来了蒙古美女,说是在科尔沁俘获的,还有些珠宝·····要送给大人。” 刘招孙回头看了眼,见金虞姬听得仔细,连忙摆手道: “美女,本官不要·····他还有什么?” “抢了莽古斯的孙女,说是一并送给大人,以表浑江会盟的诚心。” 康应乾听了这话,哈哈大笑: “什么浑江之盟,老夫看这伙马贼是在科尔沁抢掠太多,怕蒙古人寻仇,便要把咱开原拉下水。” “莽古斯,莽古斯。” 刘招孙喃喃自语,秦建勋以为总兵大人还有安排,不敢插话,忽听刘总兵问道: “那小女孩可是博尔济吉特氏?” 秦建勋一脸茫然,他本是蜀地出身,哪里懂这些蒙古人的姓氏。 “末将不知,好像叫个布木布泰。” 7017k 第086章 美色与夜宴 穿越前刘招孙从不看清宫剧,至少不会主动去看,偶尔被动看一次,便发现荧幕中贝勒爷阿哥皇阿玛们个个颜值爆表气质不凡,秒杀一众明星(我秒杀了我自己)。 可惜穿越到晚明,刘招孙见到的一众建州女真人,长相实在是······一言难尽。 刘招孙最近听说,京师有位瘦脸说书人,每次说到建奴,都会拿出张珍藏多年的黄鼠狼皮,用以向茶客解释鞑子的长相问题,这,就有点太过了。 或许四大贝勒的颜值会给刘总兵一个惊喜,他充满期待,期待能与努尔哈赤或是黄台吉来次亲密接触,最好双方的距离正处在红夷大炮射程里。 “秦司长,前面带路,本官亲自去见见这位布尔杭古,康监军说的对,要千金市骨,顺带看看布木布泰。” 有了叶赫女真八百骑兵,刘招孙对周边的威慑能力便能大大增强,他计划对这支骑兵进行必要的整顿,主要是加强他们的作战纪律,否则,就等于招纳来一帮马贼。 不过刘招孙估计,布尔杭古应该不会再抱有骑墙心理,叶赫与后金是世仇,努尔哈赤已经杀了布尔杭古的父亲和兄长,这位幸存的海西贝勒,已经不会傻到再去投靠后金。 七月的辽东酷暑难耐,林间蝉声若雷,草丛蚊虫嗡嗡乱飞,一队明军从开原北门出发,缓缓向北前行。 一丈五尺的总兵大旗下,刘招孙与金虞姬骑马并行,金虞姬今日扎着戴狄髻,穿着件半袖裙襦,内穿主腰,外套薄鳞甲,乌黑的发髻似要溢出水来,刘招孙忍不住多看她两眼。金虞姬听官人几次提及大玉儿,以为这是个蒙古绝色女子,娥眉微蹙,一路上都不说话。 这个时代辽东女子相对保守,即便是这样的炎炎夏日,大户人家女子出门也必穿织金马面裙或妆花马面裙之类,将身体裹得严严实实,常有中暑的危险。 金虞姬出身将门,又是朝鲜女子,自然不在意这些,紧身鱼鳞甲衬着她窈窕身材,更显冷艳姣媚。 康应乾、乔一琦、袁崇焕等人跟在总兵大人身后,中军卫队、特勤队、战兵皆随行出城。 一行人走了约半个时辰,还没到叶赫人营地,便远远望见一队女真骑兵迎面过来,金虞姬裴大虎等人立即戒备,战兵也列出了战斗队形。 两个懂叶赫语的战兵走到前面,和对面喊了几句,才知道对面就是布尔杭古。 布尔杭古听说刘招孙亲自出城迎接,便带了几个勇士,朝开原城这边赶来。 “海西叶赫的好朋友,尊敬的总兵大人,长生天保佑你!” 身材魁梧的布尔杭古使劲撞了撞刘招孙肩膀,说出一口流利的大明官话,行完女真人的抱见礼,他又要跪下行礼,刘招孙连忙上前扶起他,抚掌大笑: “昨夜本官梦见从西边飞来一只海东青,停在后院的梧桐树上,今日便有海西叶赫的贵人来开原城,这岂不是天意?哈哈哈!” 布尔杭古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感觉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得: “海东青遇上了恶狼,还不止一头,家人都被恶狼咬死了,被逼的无路可走,想来梧桐树下搭个窝。不知道叶赫的老朋友收不收留?” 刘招孙拍拍他肩膀,大声道: “本官与你兄长盟过誓,海西叶赫的事,就是本官的事,本官会平定辽东,灭掉后金,给叶赫报仇!” 提到布扬古,布尔杭古脸上又露出深刻的恨意。刘招孙连忙安慰他说,等自己将来擒住了济尔哈朗,便将此人交给布尔杭古,任由他处置。 两人寒暄了几句,太阳照得地面快要冒烟,刘招孙身上的山文甲全被汗水浸透,他估计再待一会儿就要中暑,便招呼布尔杭古一行进城。 西城贝勒命令骑兵牵来十几辆马车,马车里坐着几个身材丰腴的蒙古美女,几辆马车装满了珠宝,沉重的马车驶过官道,地上都是车辙痕迹。 布尔杭古皮肤被太阳晒得通红,气喘吁吁道: “叶赫的朋友,这是长生天的指示,现在我把他全都送给你!” 于是他又给刘招孙讲了半个多月前,在科尔沁大草原上发生的神迹,他当时是怎样顺着一片奇异的云海找到了狗杂种莽古斯营地。 “是长生天的神迹!” 这位海西贝勒精力充沛,比袁崇焕还能扯淡,刘招孙一面招呼他进城,一面安排袁崇焕继续陪海西客人闲聊,顾不上清点长生天送来的美女和珠宝,匆忙返回开原城。 当日,布尔杭古率三十骑进城,他大概也知道汉人还不放心自己,就让其余人马暂时在城外休整。 进城前,海西贝勒严厉警告叶赫勇士们,谁要敢抢劫城外的汉民百姓,他就会将此人手脚砍断,挂在开源城头,暴晒成肉干,让此人去见长生天。 当日,刘招孙派战兵给城外的叶赫骑士送去奶酪、羊肉之类的吃食。 这天晚上,在总兵府,身着薄纱的科尔沁女子跳起了火辣的蒙古舞。 除了刘招孙、徐霞客、宋应星三人,其他众人都盯着舞女看得津津有味。 金虞姬想起在京师游街时,被蒙古女人用水果砸中脑袋的经历,便不去看那些科尔沁美女,她嘴里叼了根泡菜,无聊的用梅花匕首挑动案上的熟羊肉。 总兵府厅内坐着二十多人,除了刘招孙麾下一众心腹,便是几位叶赫客人。 众人身前都放着一张独立的案几,案几上摆满了烤熟的牛羊肉,新鲜果蔬,以及本地名酒秋露白。 金虞姬心里暗骂,官人平日在府上,力行节俭,从不会如此豪奢,今日为招待这些叶赫鞑子,果然下了血本。 她抬头不经意的朝四处张望,除了官人和那个刚刚挖矿回来的徐疯子,其他男人都盯着蒙古女人看,她瞟了眼那几个蒙古女人,觉得甚是无趣,跳的兴许还不如自己好。 正觉得无趣,不经意间瞥见大厅角落,叶赫鞑子身后,坐着个外番装扮的女孩儿。 七八岁光景,烛光掩映,一双澄澈的眼眸如寒夜星辰,肌肤如霜如雪,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金虞姬暗暗称赞,这是哪儿来的绝色女孩儿,莫非就是官人白日说的那个大玉儿? 她转身望向官人,娥眉微蹙,发现官人正一脸正色和叶赫蛮子聊事情,眉头又舒展开来。 刘总兵放下酒杯,斥退眼前几个搔首弄姿的科尔沁女子,转身对身边两位贝勒道: “本官上月得知,努尔哈赤将要攻打辽沈,最迟在八月底,等攻下辽沈,便要攻打开原,或许会先打开原。” “两位贝勒熟悉建州情形,不知有何退敌之策?” 年迈的布扬图缓缓放下酒杯,刚刚舒展的神色再次变得阴郁。 “后金兵像云彩一样看不到尽头,他们的铠甲比石头还硬,他们的战马像风一样来去不定,他们的炮子像树叶一样······” 刘招孙知道又遇上了一个后金吹,转身望向布尔杭古,想听听这位年轻贝勒的看法。 布尔杭古对刘招孙拱拱手,沉声道: “建州女真弓马娴熟,当年靠李成梁帮助,他们的铠甲比我们叶赫精良,他们的火器、他们的阵法,都比我们好,如果叶赫勇士能佩戴和他们一样精良的铠甲,使用和他们一样犀利的火器,或许还能和他们好好打一仗。” 刘招孙知道海西贝勒的意思,淡淡道: “开原现在是一座孤城,没有盟友,没有救援,铠甲和火器都不够用,这位徐先生,” 刘招孙说着,拍了拍身边坐着的徐霞客,两位逃难贝勒连忙向这位乞丐装扮的明人拱拱手。 “这位徐先生,两个时辰前还在矿坑里挖煤。” 布尔杭古意味深长的看向徐霞客,忍不住问道: “刘总兵,现在是夏天,是晒死水牛的季节,你们去挖煤做什么?铸铁吗?” 刘招孙拿起一根吃剩的羊腿,继续啃了一口,缓缓道: “一部分用来铸炮,剩余的都要储存,等到今年过冬,我们不仅在挖煤,还在砍伐树木,你们来的路上没发现吗?开原周边的树木,快被砍光了。” 两位贝勒相互看一眼,脸上都露出诧异表情。 “努尔哈赤会围困开原,直到城中人死光,到了冬天,没有木材,我们会冻死的。” “所以,” 刘招孙站起来,拍拍布尔杭古肩膀,像是在安慰这位倒霉的海西贝勒。 “朋友,你是刚逃离狼窝,又进虎穴了。” “本官上次惹怒了建州女真,杀了他们几千人,努尔哈赤下了命令,等攻破开原,便将屠城,就像北边的靖安堡一样,你们经过的靖安堡。” “朋友,如果你们害怕后金,吃了这顿,赶紧继续逃吧。” 7017k 第087章 以夏变夷与新四大名著 布尔杭古将酒杯猛地摔在地上,周围气氛大变,卫兵纷纷拔刀,刘招孙斥退众人,却见海西贝勒咬牙切齿道: “叶赫和爱新觉罗是世仇,我叶赫那拉就算只剩下一个女人,也要灭建州女真!” 刘招孙满意的点点头,自己刚才说那番话是为激起布尔杭古血性,同时也在提醒叶赫人: 想要活命,就得和后金干! 布尔杭古如一头困兽,他的獠牙和利齿,被努尔哈赤一根根拔光。 现在唯一剩下的,就是这破釜沉舟的勇气。 这正是刘招孙最欣赏他的地方。 骑兵,最重要的便是这一往无前的勇气。 “海西贝勒,我们汉人有句古话:三千越甲可吞吴。本官今日便把这话送给你,希望我们戮力同心,消灭后金!” 布尔杭古跪倒在地,右手放在胸前,用叶赫族最隆重的礼节对刘招孙道: “刘总兵,以后,叶赫都听你的!” 刘招孙很想告诉这位身负国恨家仇的叶赫勇士,告诉他在另一个世界,其实还有个叫叶赫那拉杏贞的女人,她,亲手葬送了爱新觉罗的大清。 刘招孙将他扶起,沉声道: “既然你愿留在开原,以后便须依本官法令行事,本官治军严苛,军法无情,无论是谁,若有违犯,定斩不饶,到时还请海西贝勒莫怪。” 布尔杭古霍然起身,双手抱拳,大声道: “长生天在上,我叶赫一族从今日起,全听刘总兵调遣,谁敢违背军律,刘总兵不杀,长生天也不会放过他!” 次日,开原总训导官袁崇焕便来到叶赫人营地,向布尔杭古等人宣讲军律。 开原军律是刘招孙参考戚家军军律进行修改制定的,这次给叶赫人使用的,则是开原军律的阉割版,尺度更为宽松。 此时的叶赫比建州女真还要落后,属于半奴隶制军队(这也是他们被打败的根本原因)。 叶赫部落战士的日常,散漫如美国西部牛仔,打家劫舍杀人放火,如果突然对这群人进行严格约束,只会起到反作用。 所以,对他们,需要更宽松的军律。 袁崇焕站在叶赫骑兵面前,操着口浓郁的广东腔,布尔杭古在旁边翻译。 一、听到海螺号不进,听到鸣金声不停止,看到旗帜举起不站起,看到旗帜放下不趴下,斩! 二、一人退却则一人斩首,全牛录退却则牛录额真被斩首,牛录额真殉职全牛录退却则全牛录被斩首! 三、****女、窃人财物,殴打他人,抢夺首级,斩! 布尔杭古望向众人,怒道: “我们的妻儿老小,财宝牛羊,都被建州贼夺去了!科尔沁在背后捅刀子,是刘总兵收留我们,刘总兵和我拜了长生天!他会带叶赫人报仇!以后,所有人都按这三条法令行事!不得违背!” 一众涣散的骑兵立即收敛起笑容,不再有散漫轻松之态,纷纷抬头望向开原训导官,充满敬畏之色,袁崇焕心底暗道: “原来,这就是刘总兵常说的以夏变夷。” 尽管有军律约束,尽管拜了长生天,大家还是不放心。 开原突然来了这么多人马,而且还是女真,是和建奴长得差不多一样的女真,很多百姓都惶惶不安。 须知,当初清河、抚顺失陷,都是因为女真奸细入城,最后里应外合,攻破城池。 在各方压力下,刘招孙决定将八百叶赫骑兵一分为三,从根本上减小他们反水的可能。 三个千总部各划拨五十叶赫骑兵,用于增强各千总战兵夜不收实力; 特勤队、山地战兵营各自分到了五十名叶赫骑兵,用于加强哨探侦查能力; 骑兵营整编两百名叶赫骑兵,整编后的骑兵营人数将达到五百人规模。 这样以来,布尔杭古直接控制的叶赫骑兵剩下四百人,好在布尔杭古满脑子想的都是给父兄和族人复仇,并不十分在意明人这些权力斗争。 七月的一天,开原总兵府后院。 刘招孙斜靠在竹椅上,手里捧本朱熹的《周易读本》。 刘招孙想通过和这位古人对话,解答自己最近遇到的一些困惑。 三天前,科尔沁的七岁小格格被当作礼物,送给了总兵大人。 天生丽质的小萝莉,从此住进了总兵府衙门。 刘招孙面对布木布泰,感觉像握着个烫手山芋。 “你真不收美萝莉?”(画外音) 布木布泰的人生经历耀眼如流星,在明末清初灰蒙蒙的历史天空下,大玉儿像是天边飞来的五彩祥云,祥云之下,皇太极多尔衮洪承畴等若干男性雨露均沾。 传闻布木布泰一生辅佐顺治、康熙两位大清皇帝,为大清王朝做出了杰出贡献。 刘招孙不相信天命,不过,明末清初,建州女真运气爆棚,各种狗屎运好的让人怀疑这世上是否真的存在天命。 这位科尔沁远嫁到后金的蒙古女人,踩着狗屎运,莫名其妙就成了大清的政治强人。 想到后来发生的历史,刘招孙开始犹豫,要不要放这小萝莉回大草原上去。 不过如果就让她留在总兵府,感觉又有些不太对劲,眼下大敌当前,自己还有心情玩养成游戏? 更重要的是,刘招孙是要走大道的男人。 “刘总兵,今日好雅兴。” 刘招孙不用抬头,听到声音也知道是康应乾来了。 康应乾瞟了眼他手上那本《周易读本》,叹了口气,才道: “建奴这几日忙着往辽阳运粮,夜不收回来禀告说,赫图阿拉往南的道路快要被后金粮车堵住了,眼下辽阳城内人心惶惶,粮价都涨到了一斗六两。辽镇几个将官投降了建奴,熊大人弹压不住。黑云压城,刘总兵还有兴致坐在这里读书,真有当年谢安淝水之战的风采啊。” 刘招孙连忙放下书,从靠椅上站起,吩咐丫鬟给康监军倒茶。 “黑云压城又能如何?开原是孤城,爹不疼娘不爱,本官想帮辽阳,奈何力不从心啊。” 康应乾端起茶喝了口,抬头笑着望向刘招孙,这小子一副大智如愚的样子,现在和自己说话也喜欢绕弯子了。 “老夫看这几日战兵进进出出,布尔杭古率领骑兵四处哨探,听说还和镶蓝旗打了几场,你把靖安堡守军都撤了回来,想要做甚?对了,那白杆兵和戚家军也该到了,袁崇焕他们何时去辽阳?” “后日,和乔一琦、秦建勋一起。” 康应乾看一眼刘招孙,听到乔一琦就皱眉,接着道: “听说你把开原的作战规划告诉给了乔监军?兵力部署,粮食补给,水源地,战马数量……” 刘招孙笑着点点头。 “对,除了红衣大炮,其他机密,都给乔监军说了,好让白杆兵戚家军知道咱们情况,毕竟是友军嘛,这次还要找他们借粮,开诚布公是必须的。” “什么?你把大军军情都告诉乔大嘴了?!还要找两支客兵借粮?” 刘招孙一副无所谓态度,笑呵呵道: “正是,眼下开原粮饷匮乏,皇上发的银子快花光了,朝廷又不肯再给,四川石柱(白杆兵驻地)最有钱,浙兵也有钱,朝廷这次给他们发了二十万两开拔银,本官当然要问他们要了。” “你……你这败家子!四个月不到,二十五万两银子都花光了?!” “差不多花光了,铸炮、燧发枪、开矿,对了,还有请私塾先生,几十万两也不够的,哈哈。” 康应乾气的猛地将茶杯放在桌子上,胡须颤抖,摇头怒道: “你还笑得出来!胡闹!辽沈城内遍布建奴细作,更不要说那边还有丁碧的人,你把机密给乔一琦说了,不等于给奴酋说吗?” “刘招孙,老夫在浑江时,还觉你非池中之物,原来你和你岳父一样,都只会纸上谈兵!眼下还没开打就把军情都告知建奴,莫非你也想学那杜松不成,落得个身首分离!” “还有!人家白杆兵浙兵千里来援,咱们好歹在开原住了小半年,你怎好意思问他们要钱粮?开罪这两支强兵,开原便真是完了!唉!老夫将身家性命都放在这里,你却如此儿戏!老夫被你害了……” 康应乾越说越气,呼吸急促,刘招孙看他气喘吁吁,眼泪都要流下来。连忙上前,轻轻拍打拍拍他后背,生怕老爷子一口气喘不过来。 刘招孙挥手让丫鬟退下,才缓缓道: “兵不厌诈,康监军,你就不用操心了。最近你忙着屯田,也是辛苦了些,还要多多保重身体,回头我让裴大虎给你送几盒高丽参。” 康应乾瞪刘招孙一眼,没好气道: “老夫又不像你一样虚,喝那东西做甚?罢了,你既不愿多说,老夫也不问了!老夫今日来,不是来和你谈兵事的。” 刘招孙抬起头,满脸微笑,自己拎起茶壶,亲手给康监军满起,自己也捧着个茶杯喝起来。 康应乾缓了一会,像是想明白什么,脸上恢复狡黠之色,问道: “老夫听说你最近收了莽古斯的孙女?要当做小妾。” 刘招孙口中茶水全部喷出,喷向康应乾,康监军眼明手快,举起扇子挡住。 “谁说的,胡扯!那女孩今年不过七岁。” 康应乾将扇子上水珠抖落,抚须奸笑: “正所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刘总兵是枭雄还是英雄,须要用美人验一验,两个美人怕是不够,便用三个,哈哈哈。” “七岁的小女孩你也想,你是不是禽兽?” 康应乾干咳一声,望着刘招孙手中之书,一本正经道: “朱子(朱熹)言:饮食,天理也,山珍海味,人欲也,夫妻,天理也,三妻四妾,人欲也。七岁是小了些,先养着,过几年就可以了。” “刘总兵奇伟男子,目下却只一妻一妾,未免也太少了些,老夫以为,多收几房也是应当的。” 康应乾眼珠转动,见金虞姬不在周围,继续道: “老夫看这布木布泰,淑德贤良,天生媚骨,比那朝鲜美姬好多了,一看便是个美人胚子,不如就先收入总兵府养着,将来刘总兵在辽东立足,这抢劫科尔沁,迎娶蒙古美女,也可传为佳话,外番各族会将你看做天可汗,如此方为大道·····” 说到这里,康应乾朝四周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道: “刘总兵,你和那朝鲜美姬夜夜笙歌,若是身子虚了,本官这里有西洋的金刚散,专治各种……” 刘招孙挥手打住康应乾开车,这才知道老头子今天来,是为了撺掇自己收蒙古小萝莉。 准确来说,康应乾是想借此收买外番蒙古人心。 想到这里,他不由佩服康监军这种无时无刻不想着攫取权力的恒心。 “夺了人家孙女,抢了人家珠宝,人家不来打咱们就是好的了,还想当什么天可汗?康监军,我看你是金刚散吃多了吧?” 康应乾也不生气,捋着胡须,继续道: “刘总兵,这便是你不知了,我朝自成祖之后,宫中便多有外蕃女子,不止是朝鲜嫔妃,还有蒙古女子。” “你的平辽策里不是说要以夏变夷吗?眼下便是良机,从布木布泰这个蒙古小女娃做起······” “如今蒙古各部落,向着我大明的,还是多数,比如林丹汗。可惜武宗之后,朝廷便不屑于和外蕃和亲,只靠着每年给蒙古各部打发些赏银,这如何能收买人心!” 刘招孙冷冷望向康应乾,听他继续分析。 “老夫听说,这科尔沁部经常欺凌周边小部落,和蒙古各部关系恶劣,所以才投靠后金。如今你夺了科尔沁人的珠宝,若再占了他们的女人,其他各部对开原的态度必有转变,以为你要给他们出头,咱们正好借机整合这些小部落,一起对付后金。” “刘总兵,你若娶了此女,从此纵享齐人之福,咱们开原又多了几个盟友,不必再独自抵抗建奴,岂非两全其美?你说是不是?” 刘招孙无语。 布木布泰和杨青儿、金虞姬住在一起,两位大姐姐都小萝莉很照顾。 布尔杭古投奔刘招孙的第三天,科尔沁使者便赶到了开原城。 使者要求刘招孙立即交出布尔杭古和布木布泰,否则……暂时没有提否则。 刘招孙本想和科尔沁人拉拢一下关系,见对方态度如此恶劣,就失去了兴趣。 康应乾告诉了他,科尔沁已经完全倒向后金。 刘招孙派人告诉科尔沁使者,海西女真和蒙古人的恩怨,他不过问,也不会干涉。 想要布尔杭古人头,自己进城来拿便是。 海西贝勒千里投奔,刘招孙绝不可能把此人交出去,否则,以后谁还敢跟自己混。 至于布木布泰格格,既然是海西贝勒的猎物,按照蒙古人的习俗,科尔沁部須付赎金才能把人带回去。 皮肤黝黑的袁崇焕负责和科尔沁谈判。 “你们要多少赎金?” 袁崇焕猛地伸出五根手指。 “扑街仔!听好了!五百匹战马,五千两银子!一手交马,一手交人。” 科尔沁使者:…… 此后再无科尔沁人消息。 可能是莽古斯觉得布木布泰不值得用五百匹战马去换。 刘招孙又派使者去了趟科尔沁,使者姿态很低,主动把价格降到了两百匹,结果还是谈不拢,莽古斯老爷只肯出十匹马换他孙女。 既然双方报价相差太远,这生意就没法做了。 即便是刘招孙愿意放小萝莉回去,其他人不会答应,须知科尔沁现在是后金的狗腿子,换句话说,它也是开原的死敌。 不知小女孩从哪里听说了自己被亲人抛弃,这天,她叫住正要巡营的刘招孙,用生硬的汉语道: “刘总兵,我不能回科尔沁了吗?” “应该,暂时回不去了。” 刘招孙知道事实有些残忍,不过还是安慰小萝莉。 “大明也挺好,等打败了建奴,我和金虞姬姐姐带你去锦绣江南,看繁华落尽。” “好!” 布木布泰拍手欢呼,看得刘招孙一脸茫然。 “那就不用嫁给建州贝勒了!个个长得像黄鼠狼,丑死了!” “哦,小妹妹你就一点不想回家吗?” 金虞姬好奇问道。 “不想,大人们只想把我嫁到后金,我不想嫁人!” 刘招孙倒口凉气,这位小萝莉和金虞姬一样,都是刁蛮野丫头。 刘招孙决心让这位布木布泰多读些书,接受一点文化熏陶。 得益于乔一琦的书信,以及《宣武将军刘招孙大战巴牙喇》。 这段时日,陆续有全国各地的私塾先生投奔开原,有山东的,北直隶的,甚至还有广东的教书先生。 大战将至,刘招孙不忘推行他的“以夏变夷”之策,命人在开原城内建了几座私塾,重金聘用私塾先生,让他们教授城中汉蒙女真等民族的孩童读书。 主要是进行《三字经》《孝经》之类的儒家启蒙教育。 刘招孙选了个看上去脾气火爆老先生,每天上门单独给布木布泰讲课。 这样以来,整个七月,总兵府上下都能听到布木布泰惨绝人寰的读书声。 这日,老先生正襟危坐,检查布木布泰背诵《孝经》。 “子曰:“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天地之经,而民是则之。则天之明,因,因·······” 布木布泰眨巴眼睛,见老先生眯缝眼睛,以后他睡着了,连忙伸手要去翻书。 “啪!” 戒尺狠狠打在她小手上,痛的小女孩叫了起来。 “这段背了三日,如何还不会背?先打十下!再背不出就罚写一千遍!” 布木布泰忿忿不平: “为什么说孝顺是天经地义,我在科尔沁,从没听蒙古人说过什么孝,莫非科尔沁人就不是人吗?” 老先生被他问住,抡起戒尺又打她一下。 “让你多嘴!蛮夷如何能与我大明相比!啪!” ~~~~~~ 刘招孙带着康应乾正在后花园散步,金虞姬跟在身后。 康应乾听闻开原城近日召集了一大批私塾先生,未曾想刘总兵如此重用文教,真是百姓之福。 正要询问私塾先生束脩(工资)几何,隐隐闻到有焚香气息,觉得奇怪,便对刘招孙道: 刘总兵,这是什么? 三人顺着香味走过拐角,来到院墙里面一处照壁。 院墙上贴着张刻满符文的怪异形象,那是刘招孙从没见过的邪神。 面容姣好的布木布泰手执香烛,一脸虔诚对着邪神顶礼膜拜,口中念念有词。 “刘总兵,她在念什么?” 康应乾看得发憷。 “她说,让长生天咒马先生去死。” 康应乾怒道: “这蒙古鞑女,小小年纪,心肠竟如此狠辣。” “康监军前日不还说她淑德贤良吗?” 刘招孙说罢,上前一把扯下那鬼画符,将它撕成碎片,又夺过布木布泰手中香烛,挥手扔了出去,小女孩以为是长生天显灵,吓得尖叫一声,双腿瘫软在地。 看到是刘招孙过来,她立即邪魅一笑,眨巴着美丽大眼睛,换上一副无辜少女表情。 刘招孙将她拉起,大声道: “还敢诅咒老师,大热的天,枉费老先生辛辛苦苦教你!” “谁让他打我,还说科尔沁人不是人!你们都不帮我!” 布木布泰一副干架小霸王模样,腮帮子气鼓鼓,眼泪汪汪。 金虞姬上前给她擦点泪水,温柔道: “以后别拜长生天了,没用的。” “为何?” 刘招孙笑道: “这里是大明,拜神要入乡随俗。” “哦。”布木布泰点头。 “走,本官带你去认识位真神,比长生天厉害多了,以后你就拜他了。” 刘招孙说着,就牵着小女孩,朝外面走。 “哪个真神?” 刘招孙脱口而出。 “关二爷。” 金虞姬笑着摸摸布木布泰小脑袋,问道: “马先生这几日在教你什么啊?” “《孝经》,什么王郎卧冰,快死了快死了,天天被老先生打,还不能还手!求求你们放我回科尔沁,我要骑马,我要打猎!我不读书了!” 刘招孙抬头望向金虞姬,对她使了个眼色: “平日看那么多,快给小妹妹讲个孝子故事,要好听的。” 金虞姬想了会儿,嘿然一笑,俯身对布木布泰道: “好吧,姐姐今日就给你讲个孝子的故事,小妹妹,你能记住,以后就不读书了,让你天天骑马打猎。从前啊,有个女子叫林黛玉,和姐姐我一样威猛,她最是孝顺了,她表哥曹孟德在花果山坐了头把交椅,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林妹妹想到老娘还在老家受苦,便拎着两把板斧下山接老娘去了,话说那日,天气就像现在这般热,林黛玉背着娘亲走啊走,走到半路,她娘口渴了……” 康应乾望着三人远去的背影,捋动胡须,沉吟良久,口中喃喃道: “怪不得要招募这么多私塾先生,以夏变夷,大有可为啊,哈哈哈。” 7017k 第088章 我与林丹汗有个约定 万历四十七年九月初四,童仲揆、秦民屏、秦邦屏率五千白杆兵,经数月艰苦跋涉,终于抵达沈阳,驻扎于沈阳城北。 九月十六日,陈策、张名世、戚金等将领率六千戚家军也抵达辽东,在熊廷弼的协调下,戚家军驻扎于沈阳城东。 九月十六日,努尔哈赤以七大恨为由,以后金皇帝的名义,向大明发出了国书,国书由后金使者亲手交给了辽东经略。 国书内容大致如下:十五日内,明军全部退出辽东;大明须赔偿后金五百万两白银;双方约为兄弟之国;明国放弃对朝鲜的控制; 熊廷弼接到信后,将后金使者斩首,派塘马将建奴首级连夜送回京师,再次向皇帝求援,请求皇上增派粮饷。 九月二十四日,努尔哈赤率八旗大军南下,真夷战兵七万八千人,分三路出抚顺关,向辽中进发。 入辽中平原后,科尔沁、炒花等蒙古部落也纷纷加入对大明的讨伐行动。 蒙古人约一万马兵汇入后金军,加上数万随军包衣和辅兵,此次后金对大明作战的总兵力超过十二万人。 由于刘招孙引发的蝴蝶效应,熊廷弼在辽东的作用大大减弱,后金提前完全了对叶赫吞并,提前完成对部分蒙古部落的整个,这个位面的后金实力比原本历史上更为强大。 八九月间,后金运送粮食的牛马车从赫图阿拉一直延伸向抚顺关,百里路途,粮车络绎不绝,每天都有包衣阿哈被活活累死。 辽镇放弃了周围大片屯堡,也拒绝和刘招孙采取联防行动,因此后金军可以从容不迫占据辽沈周围大片区域,这就保证了他们运送粮食的安全。 尽管如此,努尔哈赤还是从各旗抽调十牛录甲兵,埋伏于开原至沈阳的道路上,防备刘招孙派兵断绝大军粮道,同时也进一步压缩开原的防御空间。 四大贝勒中,除了黄台吉,其余人都力主攻打沈阳,黄台吉多次劝说后金汗,让努尔哈赤调集重兵,趁刘招孙运气大伤,先行占据开原。 为了说服父汗,他还举出了宋代开国皇帝赵匡胤赵光义先易后难,后来痛失幽云十六州的教训。 努尔哈赤却冷冷回道: “朕是大金皇帝,不是宋朝皇帝。” 有了上次开原血战的教训,除了黄台吉自己,没人任何人支持他的这个决定。 白杆兵和戚家军赶到沈阳之前,后金哨骑便开始出没辽沈周边,辽镇部分夜不收和后金哨探爆发过几次激烈战斗,双方各有死伤。 此后辽镇便龟缩于城池中,不再主动攻击。 九月二十日,刘招孙派出秦建勋、袁崇焕、乔一琦三人前往沈阳。 他们将在沈阳联络友军,同时向两支客兵索要一些粮食补给。 临行前,刘总兵对乔一琦面授机宜,又将开原的各种机密给乔监军重复说了两遍,让他务必记住,到了辽镇,不要把这些机密告诉给任何人。 看到乔一琦信誓旦旦退下去,刘总兵又单独招来秦建勋,对他叮嘱一番,将早已准备好的一份书信递给这位少年将军,让他到了沈阳务必亲手转交他父亲秦民屏,秦民屏是白杆兵的主要将领之一。 在一队战兵的护卫下,三位使者车队朝沈阳进发,准备去沈阳拉运粮食。 九月二十三日,刘招孙下令将开原周边矿场全部停掉,将正在开采的矿工全部撤回,一些来不及运回的矿石就地抛弃。 九月二十五日,辽民抢收水稻高粱等农作物,刘招孙下令将部分距离太远的田地粮食全部焚毁,守卫田地的战兵全部撤回。 九月二十七日开始,开原城只许进,不许出。 九月二十八日,林丹汗派出的使者,历经艰险,终于抵达开原城。 这位身材矮壮,皮肤蜡黄的蒙古人站在开原北门护城河前,望着眼前一车车粮食、木材、矿石被运送进城,不觉感到诧异,一路向接待他的监军探问开原军情。 康应乾骑在一匹瘦弱的杂马上,笑呵呵的望向眼前这位林丹汗使者,昨日刘总兵特意叮嘱他,今天要好好款待这位蒙古使者。 十几个浑身乌漆嘛黑,身材雄壮的辽民矿工从两人身边走过,蒙古使者布尚额忍不住问道: “我在来的路上,听说开原的矿工很凶猛,不仅会挖矿,还能打后金,矿工不都是俘虏吗?” 康应乾笑了笑,让布尚额避开陷马坑的位置,对他道: “他们不是俘虏,他们都是追随刘总兵的辽民,最是忠心。” “噢。”布尚额点点头,跟着康应乾骑马穿过甬道,进入开原瓮城,两人下马,继续步行。 “呼图克图汗派鄙人来,是要联络刘总兵夹击建州女真,在沈阳城下,我们会有四十万大军,一举灭掉后金,可是我今日看到的,却是撤退。” 康应乾听到四十万大军,嘴唇微微抖动了一下,连忙解释道: “开原兵凶战危,粮食只够吃一月,朝廷拖欠开原三十万两军饷,刘总兵无力增援沈阳,连自保都难,所以把战兵、矿工都收回来了,刘总兵不愿参与沈阳战事,不过你可以转告虎墩兔憨(林丹汗),刘总兵一直愿意和他一起攻打后金,希望双方能保持联系。” 布尚额长大嘴巴,半天说不出话,因为他在察哈尔听到的情况可和这位监军刚才说的完全不同。 初代蒙古大汗铁木真曾说:人生至乐,莫过于战胜敌人,追杀敌人,夺其骏马乃至所有一切,将敌人的妻子女儿尽纳于帐中,见她们终日以泪洗面。 刘总兵用草原人的规则,践行了铁木真的名言。不久前,这个汉人突然抢劫了科尔沁部,抢占了莽古斯的孙女,事后科尔沁人不敢报复,刘总兵的英雄事迹在草原各部中引发强烈轰动。 正是因为这样,大汗才对这位汉人总兵抱有很大希望,而且,据说此人不久前率领明军斩杀了三四千后金兵,是明国最能打的总兵之一。 这次呼图克图汗率领大军东征,希望刘总兵能在沈阳拖住后金兵,呼图克图汗便能率领黄金家族的勇士们,给科尔沁、喀喇沁这些背叛者一个教训。 如果有机会,顺带也给努尔哈赤一个教训。 可是现在看来,这位被寄予厚望的汉人总兵官,好像根本就不愿参与对辽阳的作战。 康应乾哈哈大笑,一把拉过这位懵圈的蒙古人,对他小声道: “贵使,今夜宴饮,观看歌舞,刘总兵给你特意准备了科尔沁人的礼物,不可错过啊!” 乐文 第089章 浑河血战(郑州保重,风雨同行!) 万历四十七年九月二十二日,沈阳。 羊马城(1)两侧的搭材作(2)刚撤去不久,城墙上残留的插竿洞眼被工匠用大泥匆匆封住。 羊马城周围布置着密集不规则的鹿脚(3),羊马城与夯土包砖的主城,以及城墙外的团楼硬楼(4),共同构筑起沈阳外围坚固的防御工事。 辽东经略从宣武将军身上得到启发,驻留京师期间,以罢官相威胁(5),死磨硬泡,顺利从万历内帑中敲到了八十万两,返回辽东。 三个月下来,熊经略不辞辛苦,亲自督促士兵建造战车、火器,疏浚城壕,加固城墙,在辽东作长期守御之计。 驻守辽沈的一部分将官,并不支持熊廷弼。 相比经常拖欠粮饷的大明,后金对这些人的吸引力更大。 李如柏畏罪自裁后,辽镇群虫无首。 朝廷一番考量后,命锦衣卫指挥使李如桢接替辽东总兵职位。 李如桢此人,比他哥哥李如柏更加不堪。 在原本历史上,李如桢总兵沈阳,坐视开原铁岭沦陷,上万军民被后金兵屠杀。 熊廷弼经略辽东后,以十不堪之罪,将李如桢罢官,天启年间下狱论死。 崇祯四年,少年天子意识到辽镇的厉害,不得不判李如桢免死充军,相当于无罪释放。 刘招孙的穿越让历史发生了偏移,开原铁岭没有被后金攻陷,李如桢继续当他的总兵。 由于开原崛起,辽镇与朝廷的矛盾,也更为激烈,加速了部分辽镇将领投靠后金的进程。 在刘招孙的影响下,熊廷弼对辽镇彻底失去信任。 这次带回的八十万内帑,经略大人只拿出了十万两给辽镇,剩余用作防御工事的修建。 熊蛮子这样做,坏了辽镇规矩,在李如桢、丁碧等人的运作下,无数言官御史起来弹劾熊廷弼。 给事中姚宗文上疏说“辽事日困”,皆因熊廷弼“废群策而雄独智”,攻击熊廷弼刚愎自用。 魏应嘉,御史张至发则弹劾他“出关数月,漫无计划”,志大才疏,只知道用“尚方宝剑逞志作威”,还说,熊廷弼有贪墨辽饷之嫌。 御史冯三元更厉害,列出熊廷弼“无谋者八,欺君者三”。在辽东滥杀辽镇,“以杀为威”,导致辽东人心不附,如今“辽事已坏,乃欲卸担而去之”,无君无臣,冯三元建议,将此乱臣贼子逮拿治罪,以儆效尤。 诸多官员中,只有给事中杨涟的观点比较折中,认为熊廷弼这几个月在辽东功过参半,他指出: “议经略(熊廷弼)者终难抹杀其功,怜经略者亦难掩其咎。”(6) 三个多月来,熊廷弼每隔几日,便要上疏自辩,还要和言官御史们对骂。 努尔哈赤大军压境,辽镇无所事事,言官御史背后捅刀子。 就连辽沈两城居民,在听闻奴贼将至,也个个面露喜色,像是在迎接王师归来。(7) 沈阳城中,遍布奸细,杀之不绝。 内外交困,熊廷弼早已心力憔悴。 如果不是皇上知遇之恩,一直全力支持,如果不是真名士还在开原苦撑,熊廷弼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才兼文武无余子,功到雄奇即罪名! 九月二十六日,努尔哈赤率十二万大军南下。 沈阳城中纷乱如麻,除了蒙古人和女真人,无数女真化的辽人,私下聚在一起,秘密商议如何协助大汗攻下这座坚城。 辽东经略熊廷弼率白杆兵、浙兵,以及城中为数不多的辽地军民,还在为这片汉家河山,做最后的抗争。 ~~~~ 开原兵备道袁崇焕一行抵达沈阳时,建奴正红旗的前锋巴牙剌,已经逼近到城北八十里。 身着藤甲藤盔外披铁甲的白杆兵斥候在沈阳官道上来回奔驰,不断将前方军情传递回川兵大营。 数千白杆兵背靠着沈阳羊马城,在外面又修筑起三道防线:壕沟、据马、地包。 土司兵还在壕沟里铺设了柴草,上面浇上桐油,据马周围布设蘸了马粪的铁蒺藜。 袁崇焕粗粗看了一眼,有些工事他不知道名字,不过却觉得白杆兵防线颇为坚固,建奴若想攻破,需要付出惨重代价。 得益于刘招孙这几个月在开原的苦撑,援辽白杆兵兵力比原本历史上更为雄厚,也更早抵达沈阳,因此他们可以从容修筑工事,不再像历史上那样仓促迎战,刚开战就被占据地利的后金军围攻。 袁崇焕不敢拖延,来不及和白杆兵套近乎,便拉着十几辆空荡荡的马车,匆忙进了沈阳城。 “哈哈!秣马厉兵,真乃强军之态,再差一点,就能赶上咱们开原兵了。” 乔一琦望着层层叠叠的防御工事,思绪飞回到开原之战时,他不动如山,守住了北门,他暗暗祈祷,今天到了沈阳,自己嘴巴也能不动如山,不要泄露刘总兵的秘密。 三人带着卫兵走到城门桥前,被手持白杆枪的土司兵拦住。 一个身材高大的土司兵反复查验袁崇焕的文牒,觉得袁崇焕口音很怪异,他们检查马车,又去请示把总。把总过来,用复杂的表情望向三人,好在秦建勋认识这几个白杆兵,折腾了好久才放三人进城。 “周亚夫治军,也不过如此啊!” 袁崇焕喟然长叹。 护城河与城墙之间的平桥换成了托板桥,走在上面有点晃,终于走到对岸,走过城门甬道,走过瓮城,终于进入主城。 举目四望。 沈阳东西大街上,成群结队的辽镇兵马,络绎不绝的运粮马车。 望着这座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坚城,袁崇焕心中升起无限感慨,想起自己这趟来沈阳肩负的重任,回头对乔一琦、秦建勋喊道: “走,要粮饷去也!” ~~~~~~ 九月二十九 低沉的海螺号在辽北各地上空飘荡。 从天空俯瞰,千千万万个小黑点沿着小路缓缓向南,如一条条黑色小溪,最后在抚顺关汇成浩瀚兵潮,一支数万人的后金前锋汇聚于抚顺关,向大明彰显着他们气吞山河的实力。 抚顺关关内,飘动着无数八旗旗帜。 墩堡前面场地上竖起了面一丈六尺的后金汗旗。 前厅内摆着十多张靠椅,后金汗端坐上首,下面还坐着八旗旗主,科尔沁王公和汉人大臣。 坐在上首中间的努尔哈赤面色平静的微微低头看着地面,在他面前,跪着个汉人模样的中年人。 “大汗,这是沈阳城兵力部署详情,还有白杆兵、浙兵的防御图,请大汗过目。” 那汉人双手将一叠账簿举过头顶,不敢抬头,毕恭毕敬道。 坐在下首的莽古尔泰动了下身子,伸手摸向自己后脑勺上的鼠尾辫。 努尔哈赤知道除了黄台吉和济尔哈朗,其他人都不识字,便对那人道: “念。” “是,大汗。” 那人答应一声,熟练翻动起账簿,当着大金汗和八旗旗主,蒙汉大臣,大声念起来。 “沈阳城东,现驻扎有浙兵七千五百人,其中战兵五千,辅兵一千五百,炮兵两百,骑马步兵八百余人,战兵配备长枪,火铳,镋钯,狼铣,重刀,圆盾、长牌,炮兵装备有虎蹲炮、将军炮、灭······” “和开原兵差不多,找些不一样的念!” 莽古尔泰挥手打断这人,一副不以为然样子,周围几个贝勒不悦的望向正蓝旗旗主,努尔哈赤瞪莽古尔泰一眼,缓缓道: “继续念下去。” 那人连忙答应,向身后莽古尔泰点点头,继续道: “沈阳城北,驻扎有白杆兵五千人,其中战兵三千,辅兵一千五百,骑兵五百,他们没有炮兵,战兵装备有白杆枪、短弩、重刀、藤甲、长牌、藤盔,有少量火铳。马兵装备锁子甲、骑枪、短弩,有少量三眼铳,还有马刀。” “沈阳城东,驻扎有辽镇赵之轮一部,丁碧一部······” 努尔哈赤轻轻抬起手,那人立即停下。 “这些是自己人,别念了。把白杆兵的防御图给朕看看。” 一张颇为精细的防御图平铺在案上,后金大汗左手举着个放大镜,右手在地图上指指点点。不时询问旁边汉人。 “这里是他们挖的壕沟?沟底埋设竹签还是铁蒺藜?” “回大汗,尼堪在壕沟里放了桐油柴草,还有火药。” 努尔哈赤眉头皱了一下,又将目光投向别处。 下面几位贝勒开始议论起来,大声谈论着白杆兵的防御,交换彼此的看法。 连站在座位后面的九岁的多尔衮也加入进来。 几位贝勒中,除了济尔哈朗和阿济格,其他人都和白杆兵交过手,镶蓝旗上次差点被全歼于开原城北,就是白杆兵和浙兵干的。 大家都知道这两支南蛮兵不好对付。 最后,这些战斗经验丰富的八旗旗主们一致得出结论,如果正面硬攻白杆兵阵地,至少要搭上旗中几千勇士性命,还不包括包衣。 努尔哈赤又查看了城东浙兵防御,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沉默了很久,最后挥手打断众人议论,抬头望向坐在角落的一位汉人大臣: “李额附。” “大汗,奴才在。” 抚顺驸马李永芳连忙答应一声,抬头望向这位只比自己大两岁的岳父,一脸的低眉顺目。 “派人去找到白杆兵、浙兵将领,告诉他们,朕将设汉八旗,若肯归降我大金,便由他们任汉八旗旗主,麾下人马不变,士卒粮饷加倍。另外,每位将官赏赐一万两白银,良田美宅,还可迎娶诸贝勒之女。” 努尔哈赤话未落音,周围各人脸上都露出惊愕表情。 自大汗起兵以来,还从未对汉人有过如此赏赐,即便是对第一位投降的李永芳,也只赏他做个抚顺驸马。 李永芳听了这话,面露为难之色,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鼓足勇气道: “大汗,奴才以为不妥,川、浙皆为客兵,不像辽镇,可以收买,大明客兵家眷财产都在关内,实为朝廷人质,这些兵若非走投无路,怕是不会·····” 努尔哈赤微微点头,起身走到李永芳身边,拍拍他肩膀,笑道: “额附久在辽东,不知关内事务,朕当年还是明国龙虎将军时,常赴明国京师,与蓟镇、宣大将官多有交往,谙熟敌情。眼下明国九边,拖欠粮饷久矣,这些客兵的心思,不过是多要些钱财而已。你莫非忘了?上次在萨尔浒,朕还未起兵攻打杜松,明军之中,便有宣大、湖广客兵主动归顺。” 努尔哈赤抬头望向外面飘扬的织金龙纛大旗,微微笑道: “朕本仁慈,亦有爱才之心,不忍杀戮天下英雄,若能兵不血刃取下辽沈,当然是最好的。额附,你派几个忠心奴才,带上银子去拜会戚金他们,晓以利害,告知川浙将领,人心所向,天命在我,不在明国。让他们不必螳臂当车,白白折损。此事如能成功,又可为我大金增添两支强军。” “可是大汗,川兵浙兵不比那·····” 李永芳还要说下去,抬头望见莽古尔泰正在狠狠瞪自己,李永芳被吓了一跳,话到了嘴边只好又咽了回去。 正蓝旗旗主对抚顺驸马一直没啥好感,他知道,上次阿敏被废,就有李永芳背后撺掇的原因,此事之后,莽古尔泰对这个汉人尼堪更是憎恨。 后金大汗没察觉到两人之间表情变化,他坐回座椅上,环顾一众贝勒,忽然想起什么,问道。 “刘招孙现在如何了?” 一直负责哨探开原的镶蓝旗旗主济尔哈朗连忙上前,向大汗禀告。 “大汗,前些时日,南蛮子把矿场都关了,将矿工撤回城中,稻子也割了,怕咱们抢,还放火烧了几百亩,奴才派往娘娘山的巴牙剌回来汇报说,开原周边的树木都让刘招孙砍光了,开原各门只许进不许出,刘招孙这回,许是真怕咱们去打他。” 济尔哈朗一边说一边小心察看大汗脸上的表情变化,他刚升为镶蓝旗旗主,虽然打了几场胜仗,不过因为不是努尔哈赤亲生的贝勒,所以在八旗中根基不深。 见努尔哈赤表情平淡,他继续说道: “开原细作回报,七月间,布扬古的弟弟布尔杭古,带着几百个叶赫骑兵抢了科尔沁,抢了莽古斯的孙女,投靠开原,刘招孙收留了这支叶赫人。八月间,十几个蒙古小部落跑去开原,虎墩兔(林丹汗)也派人去了。” “哦?” 努尔哈赤眉头微微皱起,坐在下面的黄台吉身子微微前倾,神色忽然变得凝重。 “然后呢?” “大汗放心,虎墩兔派使者到开原,想和刘招孙盟誓,被刘招孙拒绝,他不信虎蹲兔有四十万人马,也不肯出兵帮他们。” “此外,据沈阳回报,开原城中粮草只够支撑半月,城中兵力三千不到,还包括临时招募的辽民。城中火器匮缺,火药告罄,铠甲也是残缺不堪。” “消息可靠吗?” “回大汗,绝对可靠!是开原监军乔一琦亲口说的,辽镇的人亲耳听到的,前几日,刘招孙派乔一琦去沈阳索要钱粮,要白杆兵和浙兵按人头给开原兵发赏。奴才想着,这个人头数只会多,不会少。” 努尔哈赤边听边微微点头,下面坐着的黄台吉却是神色凝重。 济尔哈朗说完,黄太吉抬头望向父汗。以为接下来就要商议怎么对付刘招孙,却见大汗摸了摸鼻子,指着地上跪着的那人: “你来说,刚才镶蓝旗旗主说到开原派遣使者到沈阳要粮,你的情报应该更准些,说说都有谁?说了什么?” 那人连忙回道: “回大汗,刘招孙派了开原兵备道,名叫袁崇焕,有个川兵的千总,名字不知道,还有个监军,就是刚才六贝勒说得乔一琦。” “乔一琦?” 努尔哈赤回忆了一下,觉得这人很熟悉,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代善在旁边补充。 “父汗,就是今年春天在萨尔浒时,东路朝鲜统帅姜弘立的拜把子兄弟,他是朝鲜军监军,是此人将刘綎军情全部告知朝鲜人的。” 努尔哈赤点点头。 旁边莽古尔泰怒道: “若不是半路冒出这个刘招孙,也不会让明军在浑江逃走那么多人!必然全歼了他们!” 努尔哈赤看这位脾气火爆的贝勒一眼,转身问大贝勒代善: “朕想起来了,当时,是由大贝勒和朝鲜统帅联络,商议大金与朝鲜议和之事。那位姜统帅,后来到哪里去了,怎的好久没有他消息?” 代善苦笑着摇摇头,狠狠道: “怕也被刘招孙那杀才害了!可怜这位朝鲜文官,与我大金交情深厚,哎!” 济尔哈朗跟着怒道: “这刘招孙委实可恶,在开原,杀了好些忠于大金的良民,还逼着他们去挖矿,这杀才,将来必遭报应!” 努尔哈赤微微一笑,摸了摸鼻子,示意地上那汉人接着说。 “大汗,袁崇焕进城就找陈策(白杆兵统帅)要粮食要钱,说要装满他的十二辆马车才走,说川兵最有钱,他在广西都知道,后来就和川兵打起来了。” “乔一琦找到熊廷弼,当着几个浙兵将官的面,拔出他的尚方宝剑,说刘招孙欠了他一万三千两银子,开原城欠饷数月,皇帝发的饷银都在沈阳,为何不给他们发?开原城有三千兵丁,每人补发饷银十两,所以熊廷弼一共要给他四万三千两。熊廷弼听了很恼火,说没钱,乔一琦就说没关系,可以用浙兵的军饷冲抵,他还说浙兵很有钱,他当年和戚金聊天,戚金说浙兵粮饷充足,一年就有几万两银子·····两个浙兵在外面听到,冲进来挥刀砍乔一琦。” 黄台吉急忙问道: “砍死没有?!” 那人吞了下口水,见一众贝勒都在盯着自己,连忙继续道: “回主子,袁崇焕他们来之前,川兵浙兵还在闹着问熊廷弼要开拔银,一见刘招孙这架势,两边也不闹了。说要先砍了袁崇焕和乔一琦,等打败咱们大金,再去开原砍刘招孙,后来有个叫秦民屏副总兵死命给两人求情,熊廷弼让白杆兵打了两人三十军棍,听说袁崇焕腿都被打断了,最后他们被连夜赶出沈阳。” 济尔哈朗大笑起来。 “哈哈哈!打的好!打死最好!刘招孙这杀才,也有今日啊!他必是山穷水尽,支持不下去,才敢跑去沈阳找客兵要粮。” 他干笑了几声,发现周围没人附和,连忙停住。 代善冷冷看镶蓝旗新旗主一眼: “六贝勒,刘招孙骁勇善战,他的兵,都是不怕死的疯子。你去问问阿敏,在浑江时,他们区区三百家丁,就敢冲击六千军阵。上次在开原,刘招孙差杀了杀镶蓝旗旗主,这样的人,你觉得他会做缩头乌龟吗?” 济尔哈朗被代善这一说,脸上笑容顿时变成尬笑,头扭到一边,不再说话。 这些时日,镶蓝旗巴牙喇在开原周边哨探,已经伤亡了十几个人。 刘招孙麾下那些夜不收,确实都是不怕死的,尤其是那些广西狼兵和白杆兵,简直是巴牙剌们的噩梦。 旁边坐着的莽古尔泰听这话分明是在讥讽自己,怒火冒起,叫道: “猛将个屁,当时正蓝旗勇士攻破西门,正在向北门进攻,什么白杆兵浙兵,都被老子打的抱头鼠窜!如果不是你和八弟(黄台吉)提前撤兵,那刘招孙早已经被我抓住,一刀刀剐了。” 大贝勒代善丝毫不让: “既如此,在浑江时,你怎的不把刘招孙抓住,你们正蓝旗上万人马,还让叶赫人追了十几里,听起来就笑人。” 莽古尔泰正要爆起,努尔哈赤挥手打断这无意义争论,抬头望向黄台吉,问道: “八贝勒,你如何看待此事?” 黄台吉早等着问话,起身望了望众人,又回头看向后金汗,冷笑道: “父汗!刘招孙这厮,莫不是《三国演义》看多了,想用苦肉计诈我!他烧田毁矿、派使者去沈阳和熊廷弼演戏,无非故意示弱,想让我大军不顾开原,全力攻打沈阳,然后趁咱们不备,突然袭击!这一招,他上次在开原已经用过了,如今还想蒙我,可笑至极!” 几位贝勒也是纷纷点头。 努尔哈赤正要说话,后面站着的小贝勒多铎忽然叫道: “父汗看的《三国演义》最多!” 周围一群女真人哈哈大笑,大汗确实爱读《三国演义》,大家知道后金汗最宠爱这位七岁的小贝勒,童言无忌也不会怪罪。 努尔哈赤放声大笑,笑了一会儿,旋即又恢复阴冷之色,目光锐利望向众人,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不管他来不来沈阳,朕都会特别关照此人,若是他用苦肉计,朕便将计就计,上次让他侥幸逃生,这次……八贝勒。” “儿臣在!” 黄台吉连忙站起,仔细听父汗命令。 “你率正白旗兵马,一部潜伏于开原至沈阳道路,截断开原周边道路,一部围困开原城,等着这位刘总兵出城,待大军攻克辽沈,若他再不出来救援,咱们便兵合一处,踏平开原城!” 一众贝勒纷纷站起回应,按照惯例,现在是大汗发布进攻命令的时候了。 努尔哈赤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 “其余人马,待抚顺驸马回来后,全力攻打沈阳城,先占领西、南两门,再内外夹击,用火炮轰击,灭掉等白杆兵,浙兵。” “喳!” 努尔哈赤低头望向还在跪着的那个汉人,俯身将他扶起,冷冷道: “朕每年给你们几万两银子,不是让你们写账本的,回去联系丁碧,听他指挥,丁参将为了此战,从铁岭赶到沈阳,你们也要为大金出力。” 那人连忙叩头,声音颤抖道: “大汗放心,城中辽人无不翘首迎盼大军进城,我让他们已做好准备,开门迎接主子,定叫熊廷弼和两只客兵,死无葬身之地。” 一众贝勒都大笑着,抓起案上的酒杯畅饮起来。 努尔哈赤抬头望向前面飘扬的大汗旗,心中不觉有些激动,他在辽东蛰伏多年,萨尔浒虽然大胜,却只是开始,他很清楚,只有攻陷辽沈,建州女真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 在后金汗的视野中,忽然出现一名背插三角小旗的巴牙剌身影,是个镶蓝旗白甲兵,他不顾周围戈士哈阻挡,一路从墩台外面闯进来,身上还有些血迹,扑倒在地。 努尔哈赤挥手斥退戈士哈,众人都抬头望向这个巴牙剌,济尔哈朗更是紧张不已。 “大汗!开原兵正在攻打铁岭!已经快要破城!” ~~~~~~~ 注:(1)羊马城,城池外围的城墙,距城一百米左右,规模尺度小于主体城池,起到保卫主体城的作用,羊马城内不设街道,也无住房,如南宋静江府就建羊马城。 (2)搭材作,即脚手架,宋代称为“鹰架”,明清称为搭材作。 (3)鹿脚,护城河与城墙之间,用木桩打入地下,木桩自由排成三列,起到绊马作用,因混乱如鹿脚踩过,木桩露出地面部分与梅花鹿腿一样高,故称鹿脚。 (4)团楼,城墙向外突出的半圆形城墙,即马面。硬楼,主体城上向外突出的方形城墙,墙角都做成棱角,故称硬楼。 (5)万斯同《明史》卷三百四十七《熊廷弼传》 (6)王在晋《三朝辽事实录》卷三 (7)后金攻打沈阳时,城内“民家多启扉张炬若有待,妇女亦盛饰迎门。”《神宗实录》卷四十三 7017k 第090章 刘招孙出击 万历四十七年九月二十七日,黄台吉与济尔哈朗分别率正白旗、镶蓝旗主力,由抚顺关出发,从西、北两个方向快速进入松辽平原。 黄台吉没有去选择直接救援铁岭,而是扑向了刘招孙的老巢开原城。 既然开原兵马出城攻打铁岭,城内必是空虚,正好可一战破之,到时刘招孙失去根基,便真正成了丧家之犬。 此即为围魏救赵之计。 黄台吉熟读兵法,以聪慧博学著称,继位之后,其执政能力远在父汗之上。 黄台吉兵临开原城下,准备给刘招孙一个惊喜; 刘招孙准备好了红夷大炮,准备给黄台吉一个惊喜。 既然两边都想给对方一个惊喜,那就看谁的惊喜才是真正的惊喜。 “半个时辰内,攻破此城!” 铁岭城南。 一丈二尺的总兵大旗下,开原总兵官刘招孙策马而立,挥鞭指向前方城池。 中军卫兵立即升起一面蓝色令旗。 三名传令兵举着令旗飞奔到两个千总部前,将军令传达给两名千总。 千总挥动千总令旗,各营把总立即命令各旗队长组织战兵前进。 各营掌笛手吹响孛罗(1),战兵纷纷持枪挺立,周围响起一阵铠甲铁片摩擦的咔咔声。 接着,鼓手敲响点步鼓,雄壮的鼓声响彻旷野。 三千六百名战兵迈着整齐步伐,缓缓向护城河方向前进。 这三千六百名精锐,都是跟随刘招孙从浑江一路杀过来的老兵,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精锐。 这便是刘招孙的全部家底。当然,刘招孙在开原还驻守有四千多人,不过那些兵大都是新近的训练的纤夫和辽民,虽然训练也很严苛,但战力肯定还不如这些老兵。 叶赫骑兵与开原骑兵营分列战兵左右两侧,通过骑兵优势掩护战兵顺利推进,防御两翼可能存在的威胁。 布尔杭古立于马上,抬头望向三百步外高大坚固的铁岭城。 视野所及,铁岭城高耸的望楼,宽阔的护城河,无不让这位叶赫将领感到心惊。 他将手上的三眼铳插回到腰间鞓带中,调整了一下马速。 “半个时辰,能打下来吗?” 此时铁岭城头早已乱成一片,守城士兵指着城下,议论纷纷,向周围人打听这支明军的身份。 当听到朝城墙走来的是击溃后金大军,阵斩三千多鞑子的开原兵时,许多士兵已经开始不自觉的往后退缩。 铁岭距离开原只有三十多里,铁岭周边很多人都亲身见过或听说过开原血战的场景。 目睹过开原血战的人,没几个愿意和开原兵拼命。 因为在大家看来,这些士兵都不是人,而是木偶,当然,和木偶又有不同,木偶不会杀人。 丁参将为了“增援”沈阳,带走了四千人马,精锐家丁被他全部带走。 没有人会料到,一直闭门不出的刘招孙会突然出击,不是去援助沈阳,而是掉头来打铁岭。 此时铁岭城中的守军只有两千人,基本都是些老弱和辅兵,这些士兵装备粗劣,平时粮饷不足,此刻很多人甚至没有披甲,士气极为低落。 丁碧的心腹部下,一位姓焦的守备,正带着手下家丁在城中四处搜寻壮丁,让这些人驱赶到城墙上,抵御这支妄图乘火打劫的开原兵。 前面街口,远远望见一个身材粗壮,商贩模样的中年男人正带着几个伴当在街上乱走。 焦守备驱马追了上去,挥鞭打在那商贩身上,怒道: “跑你娘的跑,给老子站住,哪儿的人?” 那商贩满脸堆笑,手指缓缓按在腰间,旁边闪出个小个子,拉住那人,一口川音道: “军爷,我们几个是成都过来的茶商嘛,咋个了嘛?” “刚才没听到本官号令?瞎跑什么?赶紧给老子滚上去守城,贼人跑了,给你们赏钱!” 焦守备朝家丁挥挥手,几个家丁一拥而上,一路推推搡搡,将几个茶叶贩子朝城头赶去。 两名骑兵营把总策马来到铁岭城下,隔着护城河,对城头守军大声喊道: “奉兵部侍郎熊经略之令,丁参将昨日在浑河战死,奴贼正白旗正进犯铁岭,现由宣武将军刘总兵率三万大军接管铁岭,尔等速速打开城门!” 城头很快有人探出个脑袋,大声对下面骂道: “胡说八道!丁参将活的好好的,刘招孙哪儿来的三万人马?还有,你们奉谁的命?把熊经略的手书递上来!” “他们没有手书,快给老子放箭,射死他们!” “谁敢射箭?以谋反论处!” 两个骑兵把总也不理会城头那人,打马在城下走了两步,对城头士兵道: “辽镇的兄弟们,都听好了,镶蓝旗人马就在五十里外靖安堡,一个时辰后就到这里,这个焦守备,早已勾结建奴,要把你们都弄到赫图阿拉当包衣!当奴才!刘总兵率大军是来救你们的!赶紧开门!咱们开原兵连阿敏都能杀,何况是区区几个叛军,想要被诛杀九族的,就来试试!” 城头嗖嗖飞下两支轻箭,都没什么准头,两名把总指了指城头射箭的焦守备,做了个杀头的姿势,然后策马跑回大营。 这时开原兵大阵已经推进到距离城墙不足百步距离,城头守军已经能看到城下架起一门门佛朗机炮,正在对准城头。 此时城头更加混乱,那些临时被拉来扔石头的壮丁,哪里见到过这阵势。听到说是熊经略的命令,又见是开原战兵,很多人转身就要逃走,焦守备带着几个家丁堵在城头,用顺刀连砍两人。 “挡住这伙贼兵,每人赏一百两银子!挡不住,你们都得死!” 他话刚落音,只听城下轰轰两声巨响,两门佛朗机炮怒声咆哮,两颗一斤七两的铁球飞向城头,将垛口砖石打得石屑横飞,周围惊起一片尖叫之声。 焦守备命令城头炮手还击,这些辽镇炮手平时几乎没有训练,此时慌乱之下,装填起来更加缓慢,双手哆哆嗦嗦,火药还没放完就朝炮管里面塞铅子。 “没用的东西,老子打死你,平时养你们干啥的,赶紧滚起来装弹,对准总兵令旗打,把刘招孙给老子打死!快点!” 荣头强将右手缓缓伸进左手衣袖,握住了蝎尾钩,瞟了眼旁边站立的白杆兵彭勇,对他微微点头。 彭勇转身对几个商贩打扮的狼兵笑了笑,将一把三眼铳藏在宽大的袖子里,笑吟吟的朝焦守备走去。 狼兵也悄无声息走到几个家丁旁边,假装垫着脚在看热闹。 焦守备背对着几人,还在奋力抽打那个倒霉的炮手,一边催促其他几个炮手赶快装填瞄准。 “丁参将好得很,他老人家昨日还在沈阳杀鞑子,已经杀了几千个鞑子。大家不要慌,狗日的刘招孙穷疯了,想来抢咱们铁岭,别让他们进城,这群开原兵比鞑子还坏,会把你们家抢光杀光,铁岭比开原坚固,护城河又宽,咱们先守住,丁参将很快······” 忽然一声爆响,焦守备扬起的马鞭悬在半空,半个脑袋没了踪影。 几乎在同一时间,焦守备的五名家丁脖颈一起喷出鲜血,捂住脖子在人群中到处乱走。 “老子是熊经略标兵营的把总,昨日便进了城,你们他娘的想造反吗?还不让刘将军进城!等着鞑子待会儿来屠城吗?快开城门!” “快开城门!先开城门者,赏银千两,升把总!谁再敢乱放箭!这就是下场!” 彭勇猛地将焦守备人头斩下,扔到那群炮手中间,刚才才被恐吓一番的炮手吓得四散逃去,旁边几个火铳兵也跟着扔下火铳,跪下磕头。 剩余家丁纷纷围上来,举着刀剑就要斩杀彭勇。 “叼你老乸唔喺叼你老衲!” 众人回头看时,荣头强将蝎尾钩顶在一名把总脖子上,缓缓朝这边走来。 虽然听不懂荣头强在说什么,这位把总却能感觉自己脖子就快要被划开,连忙招呼家丁退后。 这时候,城下佛朗机炮声音更加密集,更多的佛朗机炮进入对城头的轰击,城门被打的木屑横飞。 那些被征调来的百姓再也忍受不住,纷纷丢下武器逃走。 一众老弱辽兵见周围只剩下几百号人,炮手都跑光了,纷纷跟着逃去。 最后剩余的几十个家丁,精神再也支撑不住,纷纷将兵刃扔在地上,跪在地上向这群朝熊经略的标兵投降。 ~~~ 布尔杭古长大嘴巴,呆呆望向护城河前缓缓降落的吊桥,望着一队队战兵通过吊桥进入瓮城,叶赫人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长生天啊,真的只要半个时辰。” 刘招孙策马从他身边走过,大声道: “西城贝勒,快带你的人进城,夜不收刚才禀告,黄台吉已经围住了开原城,本官要给他个惊喜!” 开原城北。 在几名战兵的护卫下,监军乔一琦忍着腿上的伤痛走上了城楼。 城头垛口后面,茅元仪亲手将一块黑布扯下,底下露出一根黑洞洞的炮管,指向护城河外的正白旗大营。 正白旗中军大帐前,背后插着三角旗的巴牙剌往来不绝,正在组织包衣继续填壕。 聪慧博学的黄台吉,在大帐中坐定。 不动如山的乔监军来到两名炮手前,拎起其中一人,大声喊: “开炮啊!快给本官开炮!” 注:(1)《纪效新书》凡吹孛罗,是要各兵起身,执器械站立。 7017k 第091章 给你抬旗 “快给老子开炮!狠狠的轰!把盾阵打开,主子就给你抬旗!” 沈阳北门。 正蓝旗旗主莽古尔泰在一队白甲兵的簇拥下,走过尸横遍地的羊马城,急急往北门城头走去。 护城河与城墙之间,遍布着错乱的鹿脚。 一些受伤未死的白杆兵,身上沾满血迹,半靠着坐在凸出的鹿脚前,耷拉着脑袋,晃晃悠悠的举起手中短弩,指向朝他们走过来的白甲兵。 重伤之下,白杆兵的毒箭毫无准头,即便射中目标,对白甲兵也没有伤害,他们很快被冲上来的白甲兵一一杀死。 走在前面的莽古尔泰猛地回头,发现自己锁子甲上还插着两根毒箭,他也顾不得拔箭,对还在杀戮的白甲兵怒吼: “狗奴才!赶紧走!先别管地上的南蛮子,上城头,用大炮轰开他们盾阵。” 他恨恨的望着这些白甲兵,知道他们是在发泄心中怒气,眼前这些南蛮子杀了他们不少人。 “大汗有令,下一个由咱们正蓝旗主攻,如果还不能击破这支白杆兵,等会儿被砍头的就是你们!” 白甲兵连忙收起重刀,快步跟上主子。 在他们身后,上千具尸体铺满护城河两岸,从羊马城一直延伸向主城城门。 莽古尔泰喘着粗气,穿过同样被尸体堆积的甬道,无意间瞥见他们旗中最精锐的戈士哈倒在这里。 戈士哈身上插着根折断的白杆枪,一只耳朵也被人咬去。 莽古尔泰眉头一皱,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瓮城走去。 到了瓮城,白杆兵和后金兵的尸体几乎将台阶堵住,莽古尔泰没有下脚的地方,只好踩着尸体前进。 很多士兵都是用长枪相互刺向对方,撕打在一起,一起死去。 半个时辰前,正蓝旗在这段城墙上,折损了五百多名勇士。 难以想象,这还是在有内应协助的情况下。 如果正红旗没有从西、南两门进来,对白杆兵背后一击,莽古尔泰估计自己攻下北门,至少得死四千人。 血顺着台阶往下流淌,汇成一条血色小溪,渐渐干涸成暗红色的块状物,仿佛来自地狱的红魔,在吞噬这片土地上的生灵。 莽古尔泰的靴子被血水浸湿,走起路来很不舒服。 不过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 他站在台阶上,朝北边望去。 距离城墙两百步外,撤往河对岸的四千白杆兵组成了一个巨大的盾阵。盾阵像大山一样,纹丝不动,外面堆了一层后金兵尸体。 距离盾阵百步之外。 后金大汗的织金龙纛前,跪着一排镶黄旗的真夷甲兵,他们刚刚冲阵失败,连带着冲散后面压阵的白甲兵。 一群巴牙剌拎着行刑的重刀,朝这些溃兵走去。 镶黄旗失败后,下一个就轮到正蓝旗,连上之前被打败的正红旗,这已经是后金兵第三次进攻。 莽古尔泰刚才亲眼目睹了镶黄旗被对手击溃的全部过程,现在还感觉胆寒心惊。 这支白杆兵凶的很,和开原城中的那支白杆兵差不多,不过他们的兵力几乎是后者的十倍。 他们身上佩戴短弩短箭,短箭上有毒。 昨天,他们用毒箭射死了五百多个没有披甲的包衣。 镶黄旗先派出弓手用重箭射击,发现弓箭对白杆兵无用。 他们身上穿着两层铠甲,除了藤甲和铁甲外,还会用长牌挡住身体。 接着甲剌额真下令真夷战兵冲阵,白杆兵迎头撞上,用长枪和战兵突刺,真夷战兵身上的铁甲不能抵挡长枪突刺。 这些战兵没做好一命换命的准备,在白杆兵冲击下,很快溃败下来,他们的溃逃还影响到了其他几个旗,惹得后金汗大怒,下令将最先溃败的五名牛录额真斩首。 最后出战的是死兵和巴牙剌,他们身披两层重甲,用长牌顶着白杆兵冲击。 结果又和在开原城下一样,白甲兵和死兵被对手用枪杆大铁环锤击破阵,这些最凶悍的女真猎人们在丢下上百具尸体后,再次溃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支白杆兵没有火炮,火铳也很少,支援他们的火炮在北门城头,已经被后金控制。 若是他们向城东浙兵那样,有火铳虎蹲炮,不知今天还要多死多少八旗勇士。 想到城东那支浙兵同样难啃,莽古尔泰打了个哆嗦,伸手摸了摸自己后脑勺,确定脑袋安然无恙后,踩着尸体继续朝城头爬去。 城头垛口附近摆放着十几门大将军炮,还有几门弗朗机炮。二十多个被俘的明军炮手,此刻都趴在地上,在他们身后,站着一群手持重刀的后金兵。 “主子,这个距离刚好能打中他们盾阵,等咱们人马撤下来,就让炮手开炮!” 李永芳对着走上来的莽古尔泰笑了笑,身子却不由自主往后一缩。 旁边站立的铁岭参将丁碧满脸杀气,他身材高大,如一头愤怒的人熊,身上的铁甲沾满了血迹,脸上还被划开条口子。 不久之前,丁碧打开西门,放正红旗进城,跟着代善一路杀到北门,斩杀那些不肯投降的辽镇士兵。 抵达北门后,正红旗立即攻打北门瓮城,正蓝旗在外面攻击羊马城,两边五六千战兵内外夹击,伤亡近两千人,才终于将北门瓮城的一千白杆兵消灭。 剩余的四千白杆兵立即渡河,在北岸结阵顽抗,一天攻打下来,这支白杆兵成了各旗旗主的噩梦。 在西门,丁碧又砍了十几个白杆兵,他身手了得,性情残暴,打仗时喜欢亲自砍人。 两天前,丁参将得知他的老窝被刘招孙袭击,刘招孙是他的宿敌,不是丁碧死就是刘招孙亡。 所以他想赶紧回去救援,可是几位贝勒死活不让丁碧此时离开沈阳。 丁参将很愤怒。 莽古尔泰也很愤怒。 他看都不看李永芳一眼,带着白甲兵,径直朝那十几门大将军炮走去。 三天前,抚顺驸马拍着胸脯说,这次有城中辽民内应,里应外合,只要两个时辰就能拿下沈阳城,甚至比当初在清河抚顺都还要容易。 结果,六个旗的近十万兵马,从昨天下午一直打到现在,加上包衣,死了快五六千人。 到现在为止,城东还在浙兵手中,城北,还有这支白杆兵。 据说铁岭已被刘招孙攻克,黄太吉和济尔哈朗去了好几日,还没有任何消息。 莽古尔泰和刘招孙交过手,想起开原城那支死战不退的长枪兵,又听代善说林丹汗的人马正在朝辽北移动,这位脾气火爆的贝勒,开始隐隐有些为黄太吉和济尔哈朗他们担心。 “让他开炮!尽快击溃白杆兵,大汗还要围歼那支戚家军!” 莽古尔泰走到大将军炮前,随手指向地上趴着的一个炮手,头也不回对身后的李永芳道。 李永芳也不和莽古尔泰计较,请来两名白甲兵,将那炮手带到自己面前,对他道: “对着城下白杆兵盾阵,狠狠的轰,把盾阵打开,主子赏你银子,还给你抬旗。” 丁碧冷冷的望着这个身材瘦弱的炮手,手已按在刀鞘上。 城头被俘虏的炮手都是来自辽镇,共有二十多人,是熊廷弼从辽阳、奉集、广宁等地抽调,协助白杆兵守城。 正红旗从西城杀过来时,这些炮手没来得及逃走,便被堵在了城楼上。 代善知道炮手的重要价值,下令让巴牙剌不得杀害。 哐啷声响,丁碧将重刀拔出,不顾旁边还在劝说的李永芳,直接把刀架在那炮兵脖子上。 “听见没?开炮,给你抬旗。” 东边隐隐传来炮声,那里,戚家军和后金兵激战一日,还没有分出胜负。 沈阳城上空飘着淡淡的黑烟,城中传出百姓惨叫哀嚎声,这座辽东最重要的城池,已然成为人间地狱。 在众人注视下,身材瘦小的辽镇炮手忽然挺起腰杆,昂起头: “抬你妈的旗!” “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害死多少辽民!” 丁碧脸色微变,像被人重重扇了一耳光,愣了好一会儿,指着城头,对家丁道: “舌头拔了,扔下去。” “下一个,你,过来!!” 7017k 第092章 燧发枪对弓箭 “乔监军,这炮不是子母铳,哪有那么快的?” 茅元仪嘴里衔着个脏兮兮的标尺,说话吐字不清,他正用炭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 实际上,由于红夷大炮惊人后坐力,每次发射后都需重新校对目标坐标,再加上清理炮膛装填火药等繁琐步骤,即便让这个时代最熟练的英国炮手来操纵,也只能保证两分钟一发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092章 燧发枪对弓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093章 猎鹿人 茅元仪颤抖着将一根烧红的铁杆,插进红夷大炮尾端的火门中。 火门周围立即升起一团白色烟雾,火药燃烧发出呲呲响声。 乔一琦站在茅元仪身前,眼睛睁到最大,观察他点燃红夷大炮的全部过程。 此刻,他双手合十,脸上写满虔诚,嘴里在念叨什么。 韩真义和王长之没有像乔监军一样求神拜佛,两人目光越过护城河,望向后金大营。 视野中,一名后金兵带着五六个身穿精良铠甲的后金将官走进了中军大帐,两个包衣跪在门口,正在朝主子们磕头。 作为炮手,他们需要观察炮弹命中目标的全部过程,然后对炮弹命中情况,击伤效果进行评估,从而不断校正炮击,快速提高操炮水平。 两名炮手在乔监军的建议下,将炮击目标定在了帐篷偏西的位置。 后金以西为贵,作为镶蓝旗旗主,黄台吉最有可能坐在那里。 为了给黄台吉一个真正的惊喜,达到更好的命中效果,茅元仪将他之前设计的炮捻去掉,换成为火药直接点燃。 炮捻点燃会有短暂的延迟,适用于炮击静止的目标,使用火药直接点燃,瞄准到发射的时间就会大大缩短,射击自然更为准确。 当然,唯一的缺点就是,一旦炸膛就会被炸死,因为跑不开。 刘总兵建议茅元仪将发射铁弹改成链弹或是霰弹,这样可以有效增大炮击杀伤面积,不过茅元仪觉得,这样以来射程就会大大缩短,可能够不着目标,于是就否定了这个建议。 轰! 仿佛城头响起一声炸雷,众人脚下城墙微微一震,巨大的后坐力下,红夷大炮炮身猛地往后一退,眼前升起一团白色烟雾。 十斤重的铁球炮弹在火药燃烧下迸射而出,炮弹射出一个极小的弧度线,然后急剧下坠。如天际流星,飞过明金双方士兵头顶,滚热的铁球带着的无数辽东英灵的愤怒,咆哮砸向建州女真人营帐。 胸墙前面正在冲阵的包衣甲兵巴牙剌全都抬头望向天空。 长枪兵郑二石,望着飞向后金营地的那颗流星,用陕西口音喃喃道: “我滴神哦,老天爷,你开眼了。” 北门之上,乔一琦和茅元仪相互看向对方,同时向对方问道: “打中没有?” ~~~ 黄台吉揉了揉疲倦的眼睛,抬头望向帐墙上挂着的一对鹿角,固山额真锐利的眼神渐渐有些迷离。 这对鹿角来自一头强壮狡猾的雄鹿,很多年前的一个夏天,一位胡须花白的叶赫老猎人在赫图阿拉北山猎获了它,将鹿角送给了自己。 那时候,父汗还没有起兵,赫图阿拉周围有叶赫人、辉发人,黄台吉会和他们一起打猎。 后来,黄台吉不打猎了,他跟着父汗四处打仗,从赫图阿拉打到海西,他们杀了很多人,屠了很多城。 叶赫首领的尸体被努尔哈赤砍成了两半,父汗说这样做是为了给自己留下一个纪念。 直到父汗晚年化为杀人狂魔,以杀无谷之人为名(1),屠戮百万辽民,黄台吉才知道,当年父汗砍去的那一半,其实就是父汗自己。 而黄台吉的纪念,此刻也挂在了墙上,只有在梦里偶尔才能再见。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望着走进大帐的甲剌额真,正白旗旗主的目光变得重新锐利。 三天前,黄台吉率正白旗人马离开抚顺,一路向西北疾行。 正白旗的哨骑很快传回消息,刘招孙当日只用了半个时辰便攻占铁岭。 黄台吉听到这个消息后大吃一惊,立即通知济尔哈朗派兵埋伏于铁岭与开原之间,防止刘招孙趁自己攻打开原时,从南边上来背刺正白旗。 济尔哈朗率领的镶蓝旗足有八千人,只要稳扎稳打,完全能困死刘招孙。 在黄台吉看来,刘招孙已是进退两难,可以说快到了绝境。 他要么龟缩在铁岭城内,等待时机对沈阳后金大军发动一场作用不大的袭击,救出几百个白杆兵浙兵,然后仓皇逃出辽东,保住性命。 要么就率兵南下,带着他的三千战兵与开原四千守军汇合,夹击正白旗。 当然,傻子也知道,按照围魏救赵的计策,此时在开原与铁岭之间,会埋伏有大量后金军。 镶蓝旗八千人马早已磨刀霍霍,等着刘招孙来攻打正白旗,好给刘招孙一个惊喜,顺便把镶蓝旗和开原兵的新仇旧恨一起算个清楚。 总之,以上这两条路无论走哪条,开原都将不保,宣武将军在辽东的事业也将提前结束,如果两位旗主配合得力,刘招孙怕是连小命也要留在辽东, 黄台吉微微点头。 开原战事即将结束,等到大军进城,需要按照大汗的命令,将城中尼堪全部杀光,务必要做到鸡犬不留。 黄台吉此时召集五位甲剌额真,就是要给他们安排屠城事宜。 “破城之后,你们约束还各甲剌勇士,不要贪恋财货,尽快将城中尼堪屠尽。” 黄台吉目光扫过眼前几人,神色不变,继续道: “刘招孙可能从铁岭北上,攻打开原,为防万一,我已让镶蓝旗埋伏于两城之间,正白旗勇士们也要做好准备,此次,务必将刘招孙斩尽杀绝。” 黄台吉说完,坐在他旁边的甲剌额真杜木步起身道: “主子,咱们若想尽快破城,还是要多造些盾车,几十辆盾车一起攻城,他们兵少,守不住的。” 黄台吉对杜木步点点头,这位旗中最凶悍的甲剌额真,每次打仗都是冲在最前面,是他的心腹之一,黄台吉对他的意见,总会认真听取。在原本历史上,杜木步在浑河血战中被白杆兵杀死,而在这个位面上,他来到了开原城下。 旁边另一个甲剌额真冷冷道: “包衣奴才不肯出力,造盾车还要我们甲兵亲自去弄,否则这开原城早就攻下来了!” 其他几个甲剌听了这话,也是摇头叹息,各人脸上都露出恨恨表情。 各牛录前日便开始让包衣们造盾车,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造齐。 “去把督造盾车的包衣叫来。” 贴身戈士哈领命离去,去找那个倒霉的汉人匠头。 黄台吉正要让众甲剌散去,抬头望见外面冲进来个白甲兵。 戈士哈将此人拦在大帐门口,黄台吉见他身披精良鱼鳞甲,想起是赫图阿拉王宫的巴图鲁郎格。 “朗格,你为何来这里?” 朗格不及向固山额真大人行礼,急急道: “四贝勒!一支明军带着好多个蒙古人,骑马越过抚顺关,正在攻打赫图阿拉,大福晋让奴才来求援,说那个明军将官凶得很。” “是刘招孙吗?” 黄台吉脱口而出问道。 “他们打了个总兵旗,汉人大臣说,是开原总兵的旗。” “你看清楚了?” “虎墩兔叫着要抢光咱们,分了各贝勒的福晋。那个明国将官说要屠城。” “刘招孙去打赫图阿拉了?他疯了?” 黄台吉呆在当场。 一众甲剌额真听了朗格汇报,全都张大嘴巴。 “去赫图阿拉,打赢了也回不来。” “赫图阿拉只有两千兵,还有好多个包衣,挡不住虎墩兔和刘招孙,大汗还在沈阳,离赫图阿拉几百里,咱们离得近,不过回去也要走两日。” “勇士们家眷都在那边,咱们抢掠的银子和粮食也在,要是让刘招孙破城,他会屠城,还会抢光咱们······” “正白旗绝不能走,若是走了,下次不知何时才能打下开原城!” “李永芳那狗奴才不是说刘招孙把蒙古使者赶走了吗?” “汉人不可信!先把开原汉狗都杀光再说!” ········ 黄台吉忽然大吼一声,镇住全场。 “都不要说了!” 他转身对一名戈士哈道: “立即派人通知六贝勒,让他率镶蓝旗一部救援赫图阿拉,再派人去沈阳禀告大汗,让他抽调兵马赶紧北上,堵住虎墩兔骑兵。” 戈士哈转身下去,黄台吉望着墙上挂着的鹿角,喃喃自语道: “虚虚实实,奇正结合,刘招孙用兵,果然狠辣,怪不得阿敏会败在他手里。” 旁边杜木步怒道: “主子,管他什么虚实,他不过只有两千多人,咱们八旗加起来十二万大军,即便分成四路打,也能把他碾死,怕他作甚。” 黄台吉没说话,如果单是刘招孙那几千人,他自然不怕,现在又有林丹汗骑兵。 “我来亲自督阵,抽调各牛录巴牙剌,立即渡河,全力攻城,半个时辰内,不攻下开原,牛录额真全部斩首。” 黄台吉说罢,准备起身走出大帐,带领戈士哈到北门督战。 这时那个负责督造盾车的包衣奴才来了,两个包衣跪在地上,蜷缩着身子。 大帐内几位甲剌额真见到这两个人,顿时火冒三丈,杜木步抡起刀鞘狠狠砸在包衣身上。 “狗奴才,前日就让你们造盾车,现在还不够用,让你偷懒!让你偷懒!” 他连打了五六下,旁边几位甲剌额真只是看着,黄台吉神色阴冷,那包衣躺在地上,已是奄奄一息。 “好了,去北门攻城!” 黄台吉刚站起身,听见大帐外面远处传来一声闷响,那是他从未听到过的火炮声,听声音好像是炸膛了。 杜木步咧嘴笑道:“哈哈哈,南蛮子的火炮又炸····” 话未落音,大帐南边围布刺啦一声被什么东西撞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杜木步的脑袋便消失不见。 鲜血像喷泉一样从他两个肩膀中间冒出来,他手里还拿着抽打包衣的顺刀刀鞘,身子还在有规律的抖动。 几乎同一时间,坐在杜木步身后的雅巴海被击中小腹,身子像被一头烈马撞上,猛地朝北边飞去。 接着是实尔泰,这位正白旗中最年轻的甲剌额真,被黑影砸掉一个胳膊。 最后,铁球终于来到正白旗旗主黄台吉面前。 死神来了 四贝勒望见一个沾满血肉的铁球朝自己脑袋砸来。 眼看就要砸中黄台吉时。 最后时刻,四贝勒福至心灵,脑袋不由自主的转向旁边。 他用位面之子的好运气,堪堪躲过了死神的袭击。 “一炮糜烂数十里,真是犀利。” 劫后余生的黄台吉长长叹了口气,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说出这句话。 他上前扶起只剩半个胳膊的实木泰,短短片刻之间,旗中甲剌额真伤亡殆尽,接下来的仗该怎么打。 一声闷响,挂在帐篷的那两根鹿角被砸成稀烂。 铁球威力不减,冲出中军大帐,朝后面一群戈士哈冲去。 “长生天·····” 黄台吉望着被铁球砸出的大洞,话还没说完,便没再说下去。 一根锋利的鹿角,被铁球迸飞,如炮子儿般呼啸而来。 黄台吉惊恐的望着飞来的鹿角,最后一刻,黄台吉回到那个夏天。 那个满身血迹的叶赫老猎人,也是用这样的眼神望着自己。 那年夏天,父汗带着他,第一次猎杀叶赫人。 黄台吉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 中军大帐中,正白旗五名甲剌额真和三个牛录额真,或死或伤,全身沾满血迹,在地上翻滚。 “八贝勒死了,主子死了!主子死了!快来救主子啊!” 那个被折磨到精神崩溃的包衣阿哈,抬头望着大帐内狼藉血腥,望着实尔泰主子正用左手拎着自己的右手,再也忍受不住,满脸是血从大帐中跑出来,对着护城河前列队等待过河的后金兵大声喊叫。 前排真夷甲兵回头朝中军大帐方向望去,旁边督战的巴牙剌抡着马鞭抽打那些乱动的甲兵。 身后又传来嚎叫之声,督战的巴牙剌忍不住回头去看, “快看,是固山额真大人的戈士哈。” “死这么多人!” 罪孽深重的铁球在正白旗中军大帐犁犯下几条命案后,并没有立即罢手,义无反顾撞进了休息的戈士哈中,立即在人群中溅起一阵血雨。 伴随一阵噼里啪啦的骨骼碎裂之声,铁球轻易撕破这些后金最精锐战士的精良铠甲,在人群中犁出道血槽,连续击倒三人,最后失去杀戮动力,缓缓停在一个尿了裤子的戈士哈身前,终于结束了它的罪恶旅程。 大帐周围响起不似人声的惨叫声,被铁球当场打死的人只有七八个个,远没突破它一炮击杀三十三人的世界纪录,不过由于铁球在穿过大帐后,击碎了一架停在大帐旁边的盾车,纷飞的木屑像铅弹一样飞出,波及周围几十步的后金兵,除了那三个倒霉的戈士哈被当场打死,还是十几个没有披甲的包衣恰好推着盾车路过这里,这些包衣全身扎满木屑,一时还没死过去,在地上到处乱翻,发出凄厉的嚎叫。 这番变故整个下来,总共才死了十几个人,连前面战场战死甲兵的一个零头都没有,可是死伤的却都是正白旗的精华,准确说是最最精华的部分。 “主子死了!快把他拖下去喂狗!” 那个被吓傻的包衣阿哈还在阵前胡言乱语,他身上像被血淋过一样,后脑勺上的鼠尾辫还在淅淅沥沥的滴血。 “把这狗奴才斩了!” 牛录额真很快便平静下来,他打过叶赫、征战过辉发(女真部落),在萨尔浒亲手砍死杜松的家丁,尸山血海见得多了,知道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 一名真夷甲兵快步上前,挥刀就朝那发疯包衣身上砍去。 后金兵重刀斩下的前一刻,满身是血包衣像沾满灰土的泥鳅,扭动着滚进护城河中,嘴里还在大声叫道: “主子死了,把他拉下去喂狗!” 发疯的包衣跳进水中,被河中遍布的竹签铁蒺藜刺中身体,嚎叫着在护城河里挣扎。 这样震撼的画面,引起两岸后金兵注意,连城头守军也在望向河面,无数双眼睛望着个被逼发疯的人,一些等待攻城的后金兵低声议论。 “冲进城去,杀光南蛮子!” 冲到对岸的十几个牛录额真纷纷大声叫喊,他们终于意识到身后发生的变故,不过这时开原城破在即,他们不可能将攻打各门的甲兵撤下来。 留在北岸的十多个牛录额真,在听说旗中五位甲喇额真全都被明军炮子打死,固山额真也生死不明后,陷入了短暂的慌乱中,很快地,这些百战余生都反应过来,他们立即抽调各牛录,继续猛烈攻城。 按照后金军律,旗主战死,若是城池未被攻下,底下的牛录额真都会被砍头。 “他们守不住了,攻破此城,杀光南蛮子,给固山额真和甲喇额真报仇!” 一名凶悍的牛录额真挥舞重刀,砍翻前面几个乱跑的包衣,冲上浮桥朝对岸冲去,在他身后,三百名正白旗真夷甲兵吼叫着给主子报仇,跟着牛录额真冲向对岸。 “打中没?” 乔一琦焦虑询问茅元仪,茅元仪和两名炮手已经开始清理炮膛。 “不知道,阎王来了,逃不掉的,” 茅元仪看也不看乔一琦,举起裹着羊毛的刷子蘸了水,深入炮膛,只听滋滋声响,乔一琦眼前升起一片白色的水蒸气。 “继续开炮,不要停啊!” 乔一琦不顾腿上的伤,跺脚对三人下命令。 “继续开炮!打死这些狗鞑子,本官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朝哪里开炮?” 茅元仪让王长之和韩真义装填炮弹,自己拿起标尺比划起来。 乔一琦眼珠子转动,表情兴奋,俯视城下,像猎鹰在观察猎物。 “那边,看到没,推盾车的包衣,后面还有群白甲兵。” “先对着土墙前面打,等会儿长枪兵就和建奴打起来了。要鼓舞士气。” 第三炮再对浮桥打。 茅元仪冷冷道: “乔监军,这火炮不是子母铳,打完一炮就换子铳,炮管几千斤重,换不了的,刘总兵临走时说过,不要连续开炮,会炸膛的。” “炸膛?” 乔一琦听了这话,想了会儿,正色道: “不把奴贼这波攻势挡住,开原就完了,炸膛也得开炮,咱们大明火器没有不炸膛的,不怕。” “等会儿你们瞄准土墙前方三十步,都闪开,本官一个人来点火,不怕,本官也会开炮的。” 三人一起望向乔监军,愣在当场。 7017k 第094章 浑河日不落 “宣武将军,果如你之前所料,镶蓝旗分兵援助赫图阿拉,估摸着李昱辰和林丹汗待会儿也该回来了,你这招瞒天过海,暗度陈仓,把十几万建奴玩弄于掌骨之中,真是神来之笔!” 铁岭参将府,辽东巡抚康应乾正坐在宿敌丁碧的参将位置上,悠然品着热气腾腾的碧螺春。 三天前,当听到奴酋率十二万大军攻打沈阳,康应乾忧心匆匆,每日为开原安危担忧。 大兵压境,康监军甚至劝说刘招孙逃往朝鲜,然后从朝鲜浮海逃回关内。 几天下来,刘招孙指挥开原兵奇袭铁岭,又派骑兵营打着总兵旗号奔袭赫图阿拉。 一番操作下来,镶蓝旗被迫多次分兵,济尔哈朗已经将自己陷入危险之中,如果刘招孙愿意,随时可以吃掉他们其中的一支人马。 康应乾紧绷的神经稍稍缓解,等到完全控制住铁岭,他又开始憧憬新的未来。 这时情报司司长裴大虎正带着十几个队员,在中军卫队的协助下,将丁参将多年搜刮的民脂民膏,一箱箱朝院外搬去。 “没想到丁碧一个小小参将,竟榨取如此多的民脂民膏,怪不得都说此人辽东首富,简直是丧心病狂。” 康应乾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颇为得意,这次奇袭铁岭,占了丁碧老巢,在参将府地窖下面挖出了十三万两银子,三千多两黄金,粮食布匹堆积成山。丁碧设在铁岭的几十家商铺,以后也要被刘招孙接手。 虽说,目下丢了开原,却又占据了铁岭,而且有丁参将这些家底作为补偿,康应乾算了算账,觉得不是很亏。 不过一想起乔一琦袁崇焕他们还困在开原,他又有些于心不忍,继续道: “只是,乔一琦和袁崇焕他们受苦了,刚才塘马禀报说,黄台吉在开原北门聚集了上万兵马,浮桥都修了八座,日夜攻打北门,刘总兵,咱们还得赶紧北上救援啊。” 康应乾充满期待的望着对面坐着的刘招孙,刘招孙见他不再说话,这才缓缓开口道: “康监军,本官不去开原。” “啊?” 康应乾手中茶碗一歪,差点摔在地上。 康监军小心翼翼将茶碗放回桌子上,然而刘招孙接下来说出的话更让他吃惊。 “本官要去沈阳,灭后金,杀丁碧。” 康应乾呆了一会儿,问道: “这是何意?刘总兵疯了不成?” 刘招孙放下茶杯,猛地从座位上站起: “正白旗、镶蓝旗已被调走,沈阳城下,后金兵苦战两日,已现颓势。再说努尔哈赤已死,机不可失,本官将率精锐杀回沈阳,一举扫灭八旗!” 康应乾目瞪口呆: “什么,奴酋在沈阳,怎么死的?” 金虞姬已经开始帮刘招孙穿戴铠甲,她前胸贴着官人后背,仔细的将锁子甲护颈系好。 刘招孙感觉到金虞姬身体温度,会心一笑,对康应乾脱口而出: “他,是一名辽镇炮手打死的,据说死的很惨。” “本官已将奴酋败亡的消息通告全军,半个时辰后,本官将率全部人马奔袭沈阳,林丹汗的八千骑兵随后即到,还有李昱辰和布尔杭古他们。” “康监军,我汉家男儿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你可愿意随本官同行?” 康应乾长大嘴巴,胡须抖动,他呆了片刻,才喃喃道。 “老夫愿意。” 铁岭北门。 宣武将军刘招孙站在高耸的角楼上,放眼朝北方望去。 身边陪着的王二虎,邓长雄满脸焦虑。 三千六百名战兵已经生火造饭,又在瓮城进行了短暂休整,此时体力充沛士气正旺。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奔袭赫图阿拉的骑兵还没有返回,这次奔袭沈阳,不能没有骑兵掩护。 刘招孙占据铁岭后不久,努尔哈赤率大军抵达沈阳,他在攻打白杆兵浙兵的同时,也没忘悬在大军背后的这把利剑,在沈阳周围埋伏下大量哨马和骑兵,在靠近铁岭的位置,更是布置几道斥候线。防止铁岭明军突然南下袭击。 刘招孙占据铁岭后,便在城中搜捕奸细,杀了好几百人,铁岭也和开原一样,只许进不许出,彻底摧毁了努尔哈赤对铁岭的情报。 这几日他又摆出副准备北上的姿态,派出大股骑兵去袭扰赫图阿拉。听闻消息后,和济尔哈朗一样,努尔哈赤也抽调人马北上驰援,派出了五千多人,大都是骑兵,这样以来,后金对铁岭方向的哨探便松懈下来。 “来了,骑兵来了。” 刘招孙指着远处地平线上升起的一道黑色波浪,大声对身后两位千总道。 “召集全军,准备出发。” 北门瓮城城下,聚集着旗队长以上军官。 考虑到袁崇焕还在开原受苦受难,刘招孙只好亲自来做做战前动员! 刘招孙抬头望向众人。 “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老奴在萨尔浒怎么打我们,本官今天就怎么还回去!” “到了沈阳,建奴哪旗兵马在打白杆兵,咱们就灭哪旗。” 邓长雄、王二虎、李昱辰、布尔杭古等将领勒马站立,静静聆听刘总兵命令。 瓮城之中,三千战兵已经为即将开始的百里急行军做好准备。 瓮城外面,三千多匹战马正在悠闲的咀嚼草料,无论是叶赫人汉人还是蒙古骑兵,都做好了冲杀的准备。 刘招孙将头凑到裴大虎面前,低声问道: “他娘的,不说是八千骑兵吗?这他妈四千都没有,怎么回事。” 裴大虎苦笑: “打完赫图阿拉,蒙古人嫌抢的东西少,一半多都跑回察哈尔了,林丹汗拦都拦不住。” 刘招孙心里暗骂,这些蒙古人真是坑,还好这次进攻,他们不是主力。 宣武将军抬头望向东边天空,此时晨光微曦,他神色沉静如水,开始下令。 “传本官将令!” “李昱辰率骑兵一千人,突袭建奴哨骑,断绝沈阳奴贼消息!” “布尔杭古率骑兵一千人,掩护战兵两翼!遇有零散敌兵,驱逐即可,不许追击!” “全军携炒面,舍弃辎重粮草,向南急行军,务必于今日日落前,赶往浑河南岸,击败沈阳后金兵,有退缩者,斩!” 中军卫兵升起一面蓝色令旗,传令骑手举着令旗飞奔向各个千总部。 千总令旗官挥动千总令旗,各营把总将作战命令传达给各旗队长。 在各旗队长此起彼伏的竹哨声,瓮城休整的战兵纷纷站起。 随着点步鼓的擂响,三千六百战兵如木偶人般走出瓮城,严整威武的方阵在城外变换成行军队列,如一条黑色鳞甲巨龙,越过平原丘陵之间的灌木草丛,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急速向南行进。 五千骑兵如如滚滚洪流,从漫长的长枪队列前面飞奔而过,大地微微震动。 三千六百名精锐战兵衔枚疾行,锋利的兵刃在晨曦照射泛着寒光。 刘招孙望了眼东边冉冉升起的朝阳,带着他的军队,策马走向浑河战场。 “本官不愿再见到浑河落日!” 乐文 第095章 毛文龙啊,他是我哥,知道不? “主子,不能拔,会死人的。” 黄台吉从剧痛中苏醒过来,感觉左眼上还插着什么东西,他呻吟了声,全身剧痛传来。 这时耳边传来低声惊呼,他努力睁开左眼,看清眼前是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甲兵,看长相不像是女真人。 耳边响起沉重的爆炸声,正白旗的勇士们还在向北门冲击,到处都是喊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095章 毛文龙啊,他是我哥,知道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096章 毛文龙血战沈阳城 “轰!” 一声巨响,在城头一片惊愕中,大将军炮三斤多重的铁球从炮管迸射而出,越过浑河两岸几万大军,擦着白杆兵盾阵上空的总兵令旗,呼啸着朝后金大汗织金龙纛位置飞去。 李永芳莽古尔泰脸色惨白,一时竟忘了下令杀死那炮手。 毛云龙咧嘴笑笑,丢下手中火把,一脸无辜道: “对不住各位,手抖了,要不让小的再打一炮?” 一直负责监视炮手的白甲兵,此刻眼中冒火,抡起重刀,猛地斩下,一刀便斩断毛云龙手臂,第二刀挥下时,另一门大将军炮刚好响起。 炮筒发出一声闷响,仿佛鞭炮埋在土里爆炸。 两千多斤重的大将军炮,忽然像蛤蟆似得原地蹦了起来,然后在空中连翻了几个筋斗,最后从城头掉了下去,砸在一队白甲兵身上。 木制炮架被猛烈的炸膛击碎,巨大的冲击力下,炸飞的木块像炮子一样在城头四处纷飞。 距离最近的两个白甲兵,身体像被铁锤撞击一样,腾空而起往后飞去,锁子甲挡不住迸飞的木块,木块将他们打成千疮百孔,还没落地便已经断气。 “他,他把火药点燃了。” 李永芳惊叫一声,急忙往瓮城台阶跑去,莽古尔泰一把推开他,自己跑到了前面。 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和后金兵惊叫声。 抚顺驸马看到漫天橘红色火焰。 ~~~~~~ 沈阳东门。 狭窄拥挤的瓮城城头上。 叆阳参将毛文龙,抬头望向北方升起的一团橘红色烟云,那声震动沈阳全城的巨响,将弥漫在他耳边的战场杂音全部驱散。 听到爆响的瞬间,毛文龙知道自己四弟可能已经战死。 这位四十三岁的辽镇猛将,眼神有些涣散。 城头守军听到远处爆炸声,纷纷朝北边望去。 此时沈阳城还在血战的,只有北门的白杆兵和东门的浙兵。 开战前,毛文龙率八百叆阳辽兵把守东门瓮城,戚家军调派五百战兵增援毛文龙,击退鞑子两轮攻击后,瓮城城墙上剩下只有八百多人。 北门的发生这场爆炸,让东门这些陷入绝望的辽兵们,更加心惊胆寒。 毛文龙揉了揉微红的眼圈,对着他一众部下大声喊: “别看了!别看了!死的都是鞑子。” “冤家又上来了,赶紧固防!固防!守好各自垛口,白甲兵登城前,不要冒头!” 瓮城城墙上响起毛文龙沙哑粗豪的嗓音,八百多个疲惫不堪的明军,回到各自把守的垛口后面,纷纷将身子伏下,只露明盔上的红缨在垛口外面,有人将火铳步弓攥在手心,有人拿着万人敌和火折子,还有人直接搬来石头和滚木。 所有人都背靠着城墙,躲在垛口后面,静静等待鞑子新一轮的进攻。 嗖嗖两声,瓮城望楼上毛文龙用铁臂手将飞来的轻箭挡开。 旁边一个把总抱怨道: “毛参将,援军啥时候到啊,白杆兵也快撑不住了,熊经略说援军一日便到,这都第二天了,戚金也不再派点浙兵增援咱们。” 毛文龙举目望向东边,五里之外的浑河岸边,浙兵大营被后金大军团团围住,无数背插小旗的真夷甲兵在车营周围来回奔走,成千上万个后金兵围着车营放箭射铳,一点点蚕食浙兵的防线,仿佛蚁群在啃食一个巨大的尸体。 毛文龙隐约能听到那边传来的火铳爆响声,转身对那把总道: “戚家军派五百人过来帮咱们,已经够意思了。熊经略死了,死人的话不要信,先抗着,会有转机。” 毛文龙说罢,也不再多向这把总解释,匆匆走下望楼。 “鞑子又要登城了,镶白旗死的人不少了,看来他们也急了!” 由于沈阳西门丁碧叛变,后金正红旗、镶白旗人马全部涌入沈阳城。 正红旗旗主代善率三千真夷甲兵攻打白杆兵镇守的北门瓮城,镶白旗旗主杜度率四千真夷甲兵攻打毛文龙镇守的东门。 由于刘招孙的介入,和历史上相比,这次沈阳防御战很多方面都发生了变化。 熊廷弼加大了对浙兵、白杆兵的支援力度,给两支客兵提供了充足的粮饷供应,在军需物资上也丝不吝啬。 他给浙兵提供了更充足的火药储备,不仅将沈阳城中的五千斤火药储备全部调拨给戚金他们,还从山海关紧急采购一万斤火药增援浙兵。浙兵的火药比历史上更为充足。这就避免了浙兵刚开打就弹尽粮绝,被迫与后金兵肉搏的情况发生。 在刘招孙的建议下,两个月前,熊廷弼便将驻守叆阳的毛文龙调到了沈阳。 这位小小守备被破格提拔成参将,驻守沈阳东门。 丁碧和李如桢几次派人给毛文龙送银子,态度诚恳的拉拢这位辽东好兄弟加入他们高级包衣的队伍,毛文龙感激熊廷弼对自己的知遇之恩,而且他对做奴才也没什么兴趣,于是,果断拒绝了丁碧他们。 毛文龙不仅拒绝当包衣,还把他四弟毛云龙调到了沈阳,安插在北门,让他做了个炮营把总,两个月下来,北门的炮手都被换成了熊经略的人。 在原本历史上,后金兵以十倍以上的绝对优势兵力,强攻三千白杆兵,结果两次竟没有攻下,反而损失惨重。 “死于枪弩者数千人”,骑兵亦“纷纷坠马”,数位八旗将领于战斗中阵亡。(《全边略记》) 最后,李永芳用重金收买北门炮手,让他们向白杆兵开炮。 在猛烈的炮击下,白杆兵阵型出现缺口,后金兵趁机发动猛烈冲锋。 最终,激战一日的白杆兵,力竭战败,大部战死,残余兵马渡河加入浙兵阵营,继续抵抗。 不过现在,刘招孙引发的多米诺骨牌效应已经显现,决定浑河血战最终结果的诸多因素,正在发生微妙变化。 】 首先,在袁崇焕和乔一琦的努力下,浙兵和白杆兵不再是各自为战,而是相互配合,他们在城东城北同时与后金开战,遥相呼应,后金大军不得不分兵围困,再加上刘招孙奇袭铁岭,奇袭赫图阿拉,后金多次分兵,镶蓝旗正白旗被调走,沈阳城下后金兵不足七万,两支强兵所受的压力比历史上小很多。 其次,白杆兵和浙兵的总兵力从历史上的七千人暴涨到一万两千人,而且,他们提前布阵,防御更加坚固。 最后,毛云龙临死朝后金大汗射出一发炮弹,让一门大将军炮炸膛,他还引爆了城头所有火药,和建奴同归于尽。 抚顺驸马当场被炸成碎片,正蓝旗旗主和辽镇叛将丁碧生死不明。 在这种情况下,努尔哈赤若想攻破白杆兵盾阵,需要付出极为惨烈的代价。 尽管两支客兵做好了充足准备,这两天的战斗,还是打的极为惨烈。 毛文龙对丁碧等人的叛变早有防备,他下令将瓮城两边的台阶用弗朗机炮架和砖石堵住,还在废墟中埋设下几百颗地雷炮。防止建奴在内应的协助下,从背后攻打东门瓮城。 杜度率领的镶白旗,对瓮城台阶攻打了两次,被明军打死了几百名甲兵,终于放弃从这里登城,将攻击方向改为瓮城城墙。 沈阳东西大街上,一队队镶白旗甲兵举着盾牌朝瓮城被涌来,他们很快通过甬道,冲到瓮城城墙前,他们没有携带盾车,连云梯车也没有。 “几千人就想蚁附攻城,鞑子没了内应,攻城只有靠填人命了!” 毛文龙冷笑一声,命令守军准备迎敌。 “火铳手、弓手准备,其他人都不要冒头!” 戚金派给毛文龙的五百火铳手,此时还活着的只有两百多人。 第一轮进攻中,两百个巴牙剌通过两边台阶攻上瓮城城头。 有好几次,巴牙剌都把白色旗帜插到了瓮城望楼上,毛文龙率家丁拼死抵抗,死伤了五百多人,才将这队白甲兵撞下城墙。建奴退兵后,毛文龙立即派人将瓮城台阶彻底堵住。 两边台阶是城头守军唯一的退路,毛文龙这样做,也等于说是破釜沉舟。 这两天下来,毛文龙不停安抚部下,告诉这些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兵,宣武将军麾下八千精兵,很快就要来救援他们,内外夹击将这些鞑子全部击溃。 不过,没有人相信毛参将这话。 辽兵们都知道,刘招孙早已自顾不暇。 昨日,杜度派几个投降的辽镇把总在瓮城下对守军喊话,劝说守军立即投降。 据这几位投降把总说,正白旗和镶蓝旗刚刚攻下开原,斩杀了刘招孙,如今正在屠城,这便是刘招孙和大金作对的下场。 好在这些辽兵都跟随毛文龙多年,平日里,毛文龙对大家没的说,不仅不像其他辽镇军头那样克扣他们兵饷,遇有斩获,还积极给战兵们报功,赏银下来也从不贪墨,加上每次打仗毛守备都是冲到最前头,因此颇得人心。 这也是为何大家都愿意跟他从叆阳跑到沈阳来守城的原因。 一名浙兵火铳手小心翼翼抬起头,将装填完毕的火铳伸出了垛口,他刚准备吹亮火折子,便望见几支轻箭穿过垛口,朝他面门射来。 火铳手赶紧低头,轻箭擦着他明盔上的红缨,嗖嗖飞了过去,身后传来一个辽兵刀盾手的闷哼声。 这个刀盾手没有披甲,好在轻箭入肉不深,他望着绑腿外露出的箭羽,心一横,咬牙用顺刀将箭杆斩断,让身边一个弓手帮他把箭簇剜了出来。 前面的浙兵火铳手看到这幕,牙根有些发酸,他连忙点燃火铳引线,轰一声爆响,身前腾起一阵浓烟。 距离城墙五十步外,一个手持圆盾的镶白旗甲兵被火铳击中,他手中盾牌正中出现一个圆孔,铅子击穿盾牌,猛地撞向甲兵身体,将他撞倒在地。 那甲兵在地上躺了一会儿,连忙又站起身,拍拍身子,发现好像没有什么大碍,正要去捡起盾牌继续冲击,忽然被一支重箭命中脖颈,再次倒地不起。 毛文龙放下手中那把两石弓,忧心匆匆的望着蜂拥上前的真夷甲兵,城头缺乏弗朗机平炮,只能依靠弓箭和火铳对付这些甲兵。 82 第098章 临渊羡鱼 刘招孙策马走在官道上。 与浑江夜袭镶蓝旗时一样,此时跟在宣武将军身边的皆是最精锐的骑兵。 马兵装备犀利,颇具杀伤力。 除了骑枪大棒之类的冷兵器,他们还配备有骑战使用的火器。 以及开原工坊最新研发出来的大杀器。 具体说来,骑兵营装备如下: 锁子甲、棉甲、骑枪、大棒、飞斧、铁骨朵、重刀、小圆盾、石雷、虎蹲炮、神火飞鸦、燧发短铳······ 会射箭的马兵携带有短梢弓和大箭。在某些环境中,弓箭比燧发枪更具杀伤力。 骑兵长途奔袭,一匹马是不够的,众马兵都是一人双马,甚至有人一人三马。 各人携带的铠甲武器补给足有几十斤重,行军途中,一匹战马充当走马,背负运输这些装备。 等上战场前,再换乘冲锋。 运送铠甲的战马体力消耗较少,被用来进行冲锋。 如此以来,就能保证骑兵时刻都处于最好的状态。 刘招孙现在拥有两千多匹战马。 除了叶赫人带来的一千匹,他自己的五百匹,林丹汗又赠送给宣武将军八百匹蒙古良马。 林丹汗以穷困著称,明史称呼他为“穷饿之虏”。 这位黄金家族的后代啥都缺,就是不缺马。 出发前,刘招孙告诉蒙古人,后金很有钱,钱都在沈阳城外大营。 当然,这样的话,刘招孙不久前刚说过一次。 蒙古人劳师动众跟着李昱辰奔袭后金老巢,在赫图阿拉转了两天,除了人参东珠,毛都没捞到。 不过,善良朴实的蒙古大汗还是选择相信刘总兵。 刘招孙表示,努尔哈赤率领四大贝勒,从开原一路抢到沈阳,杀人无数,抢掠无数,至少抢了八百万两银子,粮食布帛更是堆积成山,运走运不完。 他以长生天的名义向蒙古人起誓: 只要林丹汗率四十万铁骑来浑河,给兄弟帮场子,关键时候敲鼓边鼓,等灭了后金,两家平分银子。 听说刘招孙这次要去沈阳送死,还要给他分银子,林丹汗很感动。 感动之余,蒙古大汗慷慨赠送盟友八百匹良马,鼓励宣武将军去浑河,与建奴一决生死。 林丹汗反复保证,他的四十万铁骑随后就到。 黄金家族的落魄王孙不会放过任何发财机会。 自元顺帝北逃后,成吉思汗的子孙们,处境艰难,可谓备受屈辱。 洪武年间,蓝玉率大军奔袭北元,在捕鱼儿海大破北元,俘虏蒙古贵族无数。 蒙古皇后权氏被俘虏,蓝玉将军觉得应该替汉人报一报靖康之耻,于是将这位蒙古皇后····· 永乐年间,北元太师阿鲁台向大明称臣纳贡,奉朱棣为汉蒙共主。 皇太极继位后,一直和满清不怎么对付的察哈尔部林丹汗,被迫远走土默特部,皇太极并没有放过这位末代蒙古大汗,从辽东追到青海,最后将林丹汗逼死,还把他的八位福晋分给了满清贝勒们。 简单梳理一下北元两百多年的屈辱历史,才能理解林丹汗为何如此全力支持刘招孙。 林丹汗希望刘总兵能一举击溃后金,这样他顺带也能抢点东西,教训一下科尔沁这个反骨仔,让各部都知道,谁才是草原的真正主人。 是黄金家族。 当然,原本历史上,林丹汗的野心不限于此。 这位蒙古末代汗王的一生,致力于恢复黄金家族荣光,致力于完成对蒙古各部的统一。 只可惜志大才疏,处处树敌,又碰上了黄台吉这种变态对手,最后落得国破身死,连八个老婆都被皇太极分了去。 好在现在刘招孙的介入,林丹汗的命运可以不必那么悲催。 奄奄一息的皇太极,无心也无力抢走虎墩兔的福晋了。 不知什么时候,骑在马背上的康应乾,手里多了枚新式石雷。 这个胆大心细的老头,拿着石雷仔细端详,觉得这物什像自己书房的紫砂茶壶,忍不住伸手向茶壶手柄摸去。 “别!” “康大人,别,别拉那个环。” 一个不小心,两人便会被几百颗铁钉击中,血肉模糊,死在通往平辽事业的大道上。 康应乾将伸进拉环的手指退出,觉得这武夫的器物终究是无趣,便猛地一扔,丢给刘总兵。 刘招孙一把接住石雷,心脏剧烈跳动。 “刘总兵,怎的带了这么多稀罕玩意儿,老夫在开原都没见过,看来宋应星他们隐瞒本官了很多内情,回去要好好找他谈谈。” 康应乾说着,伸手又要去摸刘招孙鞍具上插着的神火飞鸦。 “康监军,这个,嗖!就把人带上天了。” 见刘招孙一本正经的表情,康应乾便知道他又在胡扯,他将手放了回去。 茅元仪铸造红夷大炮时,宋应星也没闲着,在他的精心设计下,开原工坊对石雷进行了升级。 石壳被换成了木制结构,增加了一个木制手柄,增加了内部火药容量。 最后,工匠们在石雷内部安装一个类似燧发枪的转机,将原来点燃引爆改成了拉发引爆。 这样以来,石雷比赛具备了一些现代手雷的特征,简单来说便是: 爆炸之后,真的可能会炸死人。 总之,改良之后的石雷,不再是原来那种重达三四斤重根本扔不出去,偶尔扔出去只是随缘超度敌人的残次品。 与石雷类似,宋应星还对神火飞鸦进行了改进。 简单来说,新设计的火箭体型更大,火药更足,飞行距离更远,可以达到三里,足以和红夷大炮媲美,当然威力要比后者小很多。 最重要的是,火箭的射击精度得到了极大提升。 至少不会再有点燃之后火箭立即掉头一百八十度射向发射者的诡异状况发生。 刘招孙耐心给康应乾介绍工坊的各种新式武器,从神火飞鸦讲到了地雷炮,再从燧发短枪讲到轻型虎蹲炮。 康应乾听了一会儿便失去了兴趣,不管是能击穿双层铠甲的燧发短枪还是射程更远威力更强的虎蹲炮,都不能引起这个文官的兴趣。 康应乾摆摆手,最后将瞄准刘招孙的燧发短铳放了下来。 他想起开原好兄弟乔一琦还在受苦受难,忍不住叹息道: “刘总兵,你让茅元仪他们在开原,用红夷大炮一炮打死黄台吉,这未免太过荒诞了吧?” 刘招孙和康应乾勒马徐徐前行,精骑从两人身边经过,纷纷对刘总兵行军礼,这些年轻的马兵脸上洋溢对战斗的渴望。 刘招孙看康应乾一眼,哈哈笑道: “萨尔浒时,奴贼一箭射死杜总兵,后来,奴贼一箭射杀张献忠,这些你不觉得荒诞,本官准备用红夷大炮打死奴酋,康大人倒觉得荒诞了,这是什么道理?” 开原战后,一名镶黄旗俘虏那供述,杜松确是被巴牙剌射中面门,一箭射死。 康应乾也知此事,不过他不知道这个张献忠是什么人。 正要询问,金虞姬策马上前,康应乾推后两步,金虞姬低声对刘总兵道: “官人,中军卫队抓住两个建奴哨骑,要不要审问。” 刘招孙挥手道: “立即斩杀,不必耽误路程。” 铁岭距离沈阳约有一百四十里路程,马兵若是不惜马力,一日便可以到达。 不过对步兵却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即便刘招孙麾下这些战兵具有钢铁意志,也不可能一天内走完全程。 后世某军飞夺泸定桥,昼夜行军一百六十里,这是人类身体的极限,而且三百多年后单兵行军所负担的装备,也与现在不可同日而语。 虽然刘招孙一声令下,这些战兵跑死累死也会尽快赶往沈阳。 不过刘招孙不准备让这些精锐白白浪费生命,用以挑战中世纪单兵行军极限。 而且即便能在一天一夜赶往沈阳,赶到浑河战场,战兵们体力耗尽,对战十倍于己的后金兵,最后也只有覆没的命运。 勇敢有很多种,但绝不是让士兵白白送死。 长枪兵的部分装备,可以由辅兵帮助搬运。 刘招孙计划今日行军一百里,傍晚抵达距离沈阳四十里左右的小蔡台子村,然后全军休整。 择机对沈阳后金军发动攻击,最好是夜袭。 大军一旦接近沈阳,很难再做到完全保密,所以刘招孙将亲率骑兵五千人,提前对浑河后金兵发动攻击。 骑兵与步兵之间的间隙约在两个时辰。 当日,刘招孙将战兵指挥权交由千总邓长雄指挥,布尔杭古继续掩护战兵侧翼, 刘招孙亲率一千二百精骑,以及林丹汗的先头骑兵,共计五千骑,不惜马力向南疾行。 当夜黄昏时,浑河日头未落,他们终于抵达沈阳城北。 北岸白杆兵大阵外围,黑压压的后金军还在放箭放铳,甲兵和包衣的鼠尾辫像南方的榕树胡须,在风中飘摇。 刘招孙观察了很久,也没发现后金大汗的织金龙纛。 他怀疑努尔哈赤在东门围攻浙兵。 夜不收禀告,整整一个下午,后金汗都坐在浑河北岸的织金龙纛下,盯着浑河发呆,好像在看河里的鱼。 “观鱼?奴酋还有心情观鱼?” “他不知道自己就是条大鱼吗?” 刘招孙听完夜不收禀告,冷冷一笑。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织网。” “今晚本官就编一张大网,网住这条大鱼。” 刘招孙说罢,抬头看看天色,时候不早。 “原地休整,天黑后随本官夜袭。” 乐文 第099章 造反,还轮不到你 戈士哈扔下盾牌重刀,飞身朝后金汗撞去。 他身手敏捷,孔武有力。努尔哈赤被撞飞出去几步,摔倒在泥泞的河滩里。 戈士哈顾不上身上污泥,连忙用身体护住大汗。 就在两人倒下的同时,大将军炮三斤重的铁球呼而至,擦着织金龙纛往后砸去。 诚如毛云龙刚才所说,手抖了,打偏了。 如果李永芳再给这位炮手一次机会,估计现在大汗已经被铁球撞到浑河里喂鱼。 炮弹飞过织金龙纛,消耗完全部能量,软软落在沙土里。 几名精锐戈士哈挡在努尔哈赤身前,用长牌组成盾阵。 这样的盾阵面对大将军炮基本没什么防御作用,不过好歹能给人一点心理上的安慰。 佟养性连滚带爬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四蹄朝地爬到河泥中,嘴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 “主子!主子!” 还好他主子没被击中,只是一点皮外伤。 两个戈士哈搀扶大汗站起身,几人身上都沾满恶臭的河泥。 “主子,这是咋了?李永芳这狗奴才疯了不成!” 努尔哈赤没有说话,回头望了望砸入河泥的炮弹,惊魂甫定,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戈士哈连忙上前给大汗擦去身上的污泥。 努尔哈赤一把推开戈士哈,望着北门城楼,大声道: “必是南蛮子打的,这炮手操炮娴熟,可以归为我用,不得杀害。” 佟养性正要奉承大汗幕天席地虚怀若谷有容人之度。 忽然,北门一声巨响,接着响起连绵不绝的爆炸声,仿佛十几门大将军炮同时在城头开炮。 浑河两岸大地微微抖动,惊起一片鸥鹭。 正在朝盾阵抛射的后金兵停下射箭,纷纷朝身后望去。 轰!轰!轰! 连绵不绝的爆响还在继续,北门城头被橘红色的焰火遮盖,火药燃烧升起的白烟像巨大的蘑菇,很快将整个北门吞没。 “五贝勒!” 头发花白的努尔哈赤,不顾戈士哈的拉扯,拼命往城门跑去。 他指着升起的白色蘑菇云,神志不清,沾满河泥的脑袋不由自主的摇摆。 “快,快去看,五贝勒还在瓮城上!” 周围正在攻打白杆兵的真夷甲兵呆呆望着身后发生的这一幕。 他们看到了北门升起的白日焰火,看到了全身火光的白甲兵,正从城头跳下来。 也看到了悲怆欲绝嚎啕大哭的后金大汗。 直到牛录额真们挥舞刀鞘,砸在甲兵背上,女真勇士们才回到现实,回到眼前的修罗地狱,继续张弓对白杆兵抛射。 莽古尔泰是后金汗的第五子,他十二岁时就跟着努尔哈赤四处征战。 十七岁征战乌拉部(女真),连克六城,萨尔浒之战,莽古尔泰身先士卒,一举攻灭杜松,为后金立下了赫赫战功。 努尔哈赤平日虽对这位脾气火爆的贝勒不太满意,然而内心深处,大汗一直将莽古尔泰当做是最锋利的宝剑,对他给予了很大希望。 眼见沈阳就要被打下来了,大金将顺利控制整个辽东,真正成为这片土地的主子,不再看任何人的脸色,眼见得爱新觉罗家族多年蒙受的苦难行将结束,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五贝勒死了,而且死的如此惨烈。 白发人送黑发鬼。 努尔哈赤虽然自诩英雄,然而亲眼目睹儿子被南蛮子炸死,刹那之间,他心力憔悴,感觉自己老了十岁。 “大汗!肯定是熊廷弼的炮手干的!奴才杀了这狗贼,再把各门的炮手全部杀光!” 说话的是佟养性的堂兄佟养真,他与堂弟一起投靠后金,在汉八旗中担任重要职位。 在原本历史上,毛文龙偷袭镇江,生擒佟养真,将其送往京师,这位高级包衣最后在菜市口被凌迟处死。 佟养真相比弟弟佟养性,身材强壮,性格更为凶悍,被大汗任命为正黄旗牛录额真。 此刻,他穿着身精良锁子甲,手执圆盾,护卫在努尔哈赤身前。 这位汉人牛录额真恨恨的望向城头,他们牛录的甲兵正在瓮城上搬运被炸死的后金兵。 努尔哈赤情绪稍稍恢复,红着眼睛听佟养真说完,他沉默许久,抬头望向远处白杆兵盾阵,眼中忽然闪过从未有过的恨意: “召集叶赫、科尔沁部,协助大军攻破白杆兵盾阵!让敖勒布、宰桑布和、尼雅哈、德尔格勒四人立即过来见朕!” “喳!” 佟养真早对叶赫和科尔沁看不惯,大汗一直拉拢这些人,好像怕他们似得,反倒让各旗勇士冲在前面,去和白杆兵拼命。 眼下见大汗终于肯让这些部落去拼命,不由心中大喜,答应一声,立即和一名戈士哈一起下去给他们传令。 站在旁边的范文程还要劝说,见大汗一脸杀气腾腾,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不敢再开口。 努尔哈赤望着熊熊燃烧的北门,咬了咬牙齿,咣当将腰中宝剑拔出。 “把熊廷弼带过来!” ~~~~~ 身材高大的熊廷弼被捆住双手,由两个凶悍戈士哈一路推搡着,走到后金大汗面前。 “跪下!” 熊廷弼昂着头,桀骜的脸上还残留着斑斑血迹,那是前日北门陷落时,他率标兵营与正蓝旗血战留下的箭伤, 他冷冷看向戈士哈,鼻孔发出轻蔑哼声。余光瞥见努尔哈赤铠甲上的污泥,稍稍一愣,旋即哈哈大笑。 努尔哈赤充满怜悯的看熊廷弼一眼,没有说话。 戈士哈见这人对大汗如此无礼,抡刀就要砸下,后金汗挥了挥手,将戈士哈斥退。 “没想到连累熊经略受这么大的罪,都是朕的过失。” 他边说,边走到熊廷弼身前,亲手解开绳索。 “朕本来想着,这次能和抚顺清河一样,兵不血刃收复辽沈,没想到闹出这么大动静,枉死这么多生灵,是朕考量不周。” 熊廷弼冷冷望着老奴表演,等他演够了,才淡淡道: “当年,太祖皇帝见建州部族可怜,赏赐你们膏腴之地,让你们安居乐业。尔等不思报恩大明,反而盗甲起衅,屠戮辽东,努尔哈赤,你寄于李成梁门下,连狗都算不上,还敢僭越帝号?说是狼子野心都算抬举你了。” 努尔哈赤脸上微微笑着,手指缓缓按在剑鞘上,熊廷弼丝毫不惧,继续骂道: “这些年来,你杀叶赫、杀蒙古、杀汉人,辽北诸城,血流成河,十万辽民家破人亡,你还敢说恢复辽东?可恨老夫当年巡按辽东,未能早早斩了你!” 戈士哈挥起刀鞘,猛地打在熊廷弼膝盖上,熊廷弼吃疼不住,跪倒在地。 努尔哈赤看他一眼,正义凛然道: “辽东本就属于我们女真人,自宋代便如此,哪里是什么明国故土?辽东是朱元璋硬夺去的!两百年来,你们这些满腹经纶的文官大臣,跑到辽东,挑拨离间,让女真各部自相残杀,维持你们所谓的羁縻。若是一部坐大,便扫穴犁庭,把我等女真都当成畜生!万历狗皇帝纵容高淮在辽东敲诈矿税,闹得辽人民不聊生。” “你们,才是屠夫,朕为何兴兵?就是要除掉你们这些奸贼!” “朕不过是要让事情变成它原本的样子。辽东,本就是女真人的,十年前,你和李成梁在辽东狗咬狗时,可曾想到过会有今日,你跪倒在朕面前求饶?” “朕非不敢杀你,亦非不能杀你,只是爱慕英才,再说皇帝驾崩,新皇不会容你。你若归附大金,朕封你为大学士,五大臣之首,让你统领汉八旗!” 努尔哈赤胡须抖动,喘了几口气,冷笑着望向熊廷弼。 熊廷弼望着正在燃烧的北门,望见从城墙上运下来的建奴尸体,知道毛云龙所为,转身对努尔哈赤道: “奴儿哈赤,你还真愿自认祖宗!那金国完颜阿骨打和你建州八竿子打不着,与你们何干?!你们是从哪里来的野种!当年太祖赏赐给你们的,不过赫图阿拉周边土地,两百年来,你们为一己之私,屠戮多少部落,吞没多少土地!若非我朝仁慈,早就将你们扫穴犁庭!” 熊廷弼说到这里,指指城头,哈哈大笑: “天道不可欺。你的第五子,莽古尔泰死了,不错,是本官安插的人做的,刘招孙在开原铸造巨炮,用来轰杀你的另一个儿子,应该也是杀死了,这次,就让你尝尝辽民家破人亡的滋味!” 熊廷弼说到这里,忽然神色坚毅,正色道: “你以为辽东七十余城,都像抚顺、清河那样,可以让尔等任意出入,任意屠戮?!” “你以为百万辽民都是丁碧李永芳狗那样的奴才,不认祖宗,自愿给尔等当包衣阿哈?” “奴儿哈赤,本官力有不逮,不能亲手斩杀你,不过,幸有刘总兵。” “刘招孙云龙风虎,悲天悯人,大有太祖之风。八千虎贲,人人皆愿为其赴死,百万辽人,云集响应,此方为真英雄!尔等奸贼鼠辈,屠戮生灵,逼人为奴,祸害辽东,人人当诛之!” “本官是将死之人,也不怕告诉你。” “这辽东早就不是大明的辽东了。不过,要造反,也轮不到尔等!等老夫死后,你和你的几个贝勒,都会被刘招孙斩尽杀绝,挫骨扬灰!” 努尔哈赤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等熊廷弼说完,他眼中寒光闪过,猛地抽出宝剑,朝熊廷弼心口刺去。 旁边范文程连忙用手抱住后金汗,口中急道: “主子,主子!莫被此人蛊惑,这老东西只想一死,好青史留名,现在不能杀他!拿他和明国交换好处!” 努尔哈赤脸色铁青,熊廷弼刚才这几句话,可谓字字诛心。对后金大汗的伤害,堪比刚才莽古尔泰之死。 刹那间,努尔哈赤感觉自己回到了万历十五年的那个冬天,变回成那个父兄被杀、人人可欺的建州小酋长。 那年冬天,他和部众进京觐见,步履艰难,通往紫禁城的道路难如登天,京师百官对他们百般刁难,连一个小小的门吏都要向女真人敲诈讹钱。 努尔哈赤一把将范文程推开,咬牙切齿: “冥顽不灵!带下去,等擒住刘招孙,一起凌迟处死!” 7017k 第100章 疯王:奴儿哈赤 日头渐沉,红霞浸染天际,半天血色下,浑河战场进入最后的疯狂。 北门甬道,上百辽民壮丁被后金包衣阿哈威胁驱赶,如运河纤夫般喊着号子将佛朗机炮拖拽出城。 壮丁步履沉重,肩背被麻绳磨出血来,脚下踩着前面壮丁的斑斑血迹。 不过,这丝毫不能引起身后二鞑子们的同情。 在万历四十七年十月初十的傍晚,在沈阳北门,正义或许会缺席,但马鞭,不会。 大约是因为仆从主贵的缘故,后金大汗努尔哈赤亲领的正黄旗、镶黄旗旗下包衣们,身份要比其他六旗包衣更加尊贵。 在这种心理的影响下,两黄旗的包衣阿哈们,个个都是曹忠清式的狠人,仅限于对待汉人尼堪。 此刻,这些包衣尼堪们手提马鞭,走在那些拉炮的壮丁身后,如同赶马似得抽打那些不肯出力的尼堪。 其实,这些拉炮的尼堪,半个时辰前,还都是喜迎王师的辽民。 他们大都已经女真化或蒙古化,无论是身形长相,还是语言表达,都与正统汉人渐行渐远。 原本历史上,后金攻打沈阳时,这些张灯结彩,盛装迎接“王师”的顺民(1)都参与了对其他辽民的抢劫,而且收获颇丰。 然而现在,这些后金政权下最可爱的顺民们,竟被包衣阿哈们拉来当牛马使唤。 莽古尔泰的暴亡导致后金汗失心疯加剧,在浑河血战的最关键时刻,大汗做出了一个小小的决定。 他下令将沈阳西、南两门的佛朗机炮、大将军炮全部运到北门,运到白杆兵盾阵前,轰开盾阵。 沈阳城中一片狼藉,后金兵力紧张,人手不足,城中喜迎王师的顺民们自然被当做牛马使用。 “啪!” 马鞭狠狠抽打在一名落后的壮丁背上,打出一道血痕。 “赶紧走!蒙古人、叶赫人都到了,大汗等着火炮,莫要偷懒!” 甬道外面,壮丁们忙碌不止,他们将白杆兵尸体扔到更远地方,好空出条道来,让火炮快速通过。 火炮被壮丁们拖拽着,出了北门,经过浮桥,向浑河北岸前进。 在包衣阿哈们狠命的鞭打中,十三门佛朗机炮和两门大将军炮终于缓缓靠近白杆兵大阵。 在它们前方,叶赫部与科尔沁部的数千骑兵,正纷纷策马从白杆兵大阵前掠过,将手中轻箭斜斜抛射出去,镶黄旗凶悍的白甲兵们,则抵近用重箭朝白杆兵盾阵直射。 五六千骑兵射出的轻箭汇成漫天的箭雨,轻飘飘的箭支像是过境的蝗群,发出令人不安的嗡嗡声。 升上半空的轻箭如雨点从盾阵上空倾泻下去,雨滴落在白杆兵盾阵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如春季刚出土的蛙鸣。 土司兵携带的藤牌由藤编浸油泡制而成,坚韧光滑,呈圆盘状,中心凸出,形状像一顶大圆帽。 这种藤牌是古代盾牌进化的最终形态,早在戚继光抗倭时期便已流行各支明军。 藤牌内编两根藤条用来手臂执持,质地轻巧,比沉重的木质盾牌灵活许多,这也是白杆兵一直坚持到现在还没有力竭的原因之一。 蒙古人抛射的轻箭,根本不能对藤牌下面的白杆兵造成实质性伤害。 努尔哈赤望着那些在盾阵前从容散步,偶尔朝天空抛射一箭的科尔沁骑手,心中怒火渐渐积攒。 后金汗忍住一阵剧烈晕眩,将目光收回,对着眼前众人道: “朕召尔等来,不是让尔等隔岸观火!” 织金龙纛前,站立着科尔沁部和叶赫部的四位头领。 大汗紧急召他们前来,就是要他们组织麾下人马,参加对白杆兵的作战,准确来说是步战。 单凭马兵抛射轻箭,对白杆兵的杀伤有效,根本无法突破藤牌组成的盾阵。 眼下皇太极率领的正白旗,济尔哈朗率领的镶蓝旗,要么在开原,要么在赫图阿拉。 而杜度率领的镶白旗和代善正红旗还在围攻东门的浙兵大营。 努尔哈赤现在手中可以调动的,其实只有正蓝旗、正黄旗和镶蓝旗。 镶黄旗一日血战,伤亡超过三千,需要进行休整,而莽古尔泰的死,也让正蓝旗士气低迷。 目前能被调集用来攻打白杆兵的,只有正黄旗和正蓝旗不足三万人。 盾阵中的残存的白杆兵,估计还有两千多,照着目前这个速度,要把这两千人全部杀光,估计两旗还要死掉上万人。 莽古尔泰的死,让英明汗放弃了让后金兵围攻盾阵的想法。 这样以来,原本历史上打顺风仗的科尔沁人和叶赫人,现在正式成为炮灰,为后金征服辽东贡献他们的绵薄之力。 “朕已调集包衣阿哈,将把西门、南门的佛朗机炮、大将军炮全都搬来,换用大金炮手发炮,轰击川兵盾阵!” “科尔沁与大金时代联姻,叶赫······叶赫与建州同根同源,诸位当勠力同心,攻破盾阵,杀光川兵,朕允许你们在沈阳劫掠三日。” 科尔沁的敖勒布和宰桑布和,叶赫部的尼雅哈、德尔格勒脸上都露出为难之色。 他们这次来沈阳,只是想着趁火打劫,尤其是科尔沁部,根本就没做好攻坚准备,听努尔哈赤这话,看来今日要有一场恶战,他们不由有些沮丧。 宰桑布和与佟养性关系不错,连忙朝这位汉臣使眼色。 佟养性上前一步,对努尔哈赤道: “大汗,科尔沁部擅长骑战,叶赫投靠我大金的也多为马兵,他们走后,如何提防敌军袭击,再说用他们去攻打盾阵,怕是·····” 努尔哈赤伸手打断佟养性,冷冷道: “大金勇士能够下马步战,他们为何不能,佟额附,你去盾阵前督战,日落后若还不能攻下,朕就斩了你!” 佟养性心头一紧,连忙答应一声,匆忙出去,对自己的卫兵道: “去找正白旗、正红旗固山额真,让他们速来这里,劝谏大汗,不可让科尔沁和叶赫部全力攻城。” 一身披甲的佟养真走到努尔哈赤身前,低声道: “大汗,熊廷弼把咱们的炮手都换完了,眼下沈阳四门炮手靠不住,若再有人像北门那样,奴才怕这些南蛮子心生歹意,不如就用咱们的随行炮手,让他们少放些火药,应当不会炸膛。” 努尔哈赤思索片刻,点了点头,眼前这两位佟氏奴才,都是忠心为大金做事的好奴才,想到这里,他烦躁的内心稍稍宽慰。 “李额附为大金殉国,死的壮烈,好好抚恤他的家人。” 旁边两位汉臣喳了一声,按照女真习俗,兵卒将官战死,只要将其尸首带回部族,便能分到死者一半的家产,不过这个习俗并不适用于为大金效忠的汉人,再说李永芳那个建州妻子,长相实在不堪恭维,也就李永芳这样的忠臣才能和这女人行那周公之礼。 阿拜,努尔哈赤第三子,因为母亲是庶妃,所以他出身低贱,后来作战时只能当副手,最终被皇太极象征性的封了个镇国将军。 努尔哈赤看佟养性佟养真一眼,李永芳不幸战死,眼下身边可以依靠的汉臣,已经不多了。 那名戈士哈刚刚领命而去,北边忽然传来一片惊呼声,接着是震天动地的呐喊。 正在后方待命的蒙古科尔沁部,纷纷朝南边冲来。 努尔哈赤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只见莽古斯麾下的台吉跑过来,急急忙忙对努尔哈赤道: “大汗,一股明军骑兵带着叶赫人、虎墩兔,从北边来了!正在攻打科尔沁部,莽古斯贝勒让奴才来求救。” “他说,是刘招孙来了。” (1)后金攻打沈阳时,城内百姓:“民家多启扉张炬若有待,妇女亦盛饰迎门。”——《神宗实录》 乐文 第101章 骑兵冲锋 “形势有变,建奴正用火炮轰击盾阵,传本官将令,骑兵停止休整,换马出战!” “骑兵营墙式冲锋,林丹汗部侧翼掩护。长枪在前,镋钯居中,腰刀火铳居后!立即行动!” 沈阳城北龙泉山山麓,宣武将军刘招孙策马而立,向骑兵传令,旁边站着一身戎装的金虞姬。 手持蓝色令旗的中军骑手挥舞总兵令旗,将命令传递给骑兵各营。 龙泉山其实是片低矮的丘陵,位于沈阳城北五里,五千骑兵潜伏于山谷之中。 半个时辰前,骑兵营一部发动突袭,将附近警戒的后金哨马全部斩杀,骑兵本计划在此休整。 李昱辰听说要立即展开进攻,在旁低声道: “大人,疾行一日,马匹劳累,咱们能扛得住,这些蒙古骑手怕是吃不消。” 刘招孙望着浑河西边渐渐下沉的落日,脸色阴沉,怒道: “去告诉蒙古人,镶蓝旗正白旗两万大军正在后边追咱们,距离沈阳只有半日路程。他们抢了赫图阿拉,杀了建州女真,不能击败沈阳后金军,就等着被老奴点天灯吧!想抢银子,就得搏命!” “扛不住也得扛!这是军令!” 刘招孙说罢,头也不回,策马向山下奔去。 李昱辰连忙跟上,一千两百开原精骑沿着山坡徐徐而下。 在各营把总的号令声中,骑兵营在山麓列阵。 这一千二百人是刘招孙麾最精锐的骑兵,也是他引以为傲的资本。 刘总兵从京师带回的二十五万银子,至少有五万两都花在战马养护与骑兵训练上。 刘招孙本身便弓马娴熟,穿越之后,他对骑兵训练,偏重于密集战阵冲锋。 这种所谓的墙式冲锋的骑兵战术,在这个时代,应对二三流的骑兵对手,往往具有摧枯拉朽的效果。 然而这种战术消耗极大,而且需要骑兵具备非凡的纪律与勇敢。 刘招孙麾下皆是从浑河开始追随他的死忠,二十五两银子也够维持一支千人规模的骑兵。 在与军官多次探讨并反复实践后,刘招孙对墙式冲锋进行了调整。 骑兵营被分为四个骑兵局,每局三百人,每局三个旗队,每队只使用一种兵器。 这次奔袭沈阳,骑兵营各队装备的武器为:前排长枪、次排镗钯、三排单手马刀。 第三排装备马刀的骑兵,还有配备燧发枪和木柄石雷。 一千二百名骑兵列为十二个梯队,前后三排分别用长枪镋钯燧发枪手雷,不间断发动冲击。察哈尔骑兵负责掩护侧翼,阻止那些科尔沁的游骑骚扰正在冲锋的明军。 各旗队攻击没有间隙,直到撕开后金军阵为止。 由于长枪战兵还没抵达战场,撕开口子后,后续的扫尾便由察哈尔骑兵完成。 如果努尔哈赤临时集结起后金主力,组成甲兵方阵,刘招孙便会侧击步兵方阵两翼,等待天黑后再发动夜袭,这个时代,用骑兵冲击防守严密的步兵方阵,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四个骑兵局共一千两百名骑兵排成了十二列整齐的阵型,每排一百人,在平坦宽阔的浑河河谷徐徐展开。 浑河落日的余辉照耀大地,骑兵营斜斜竖起的枪头和镋钯钯齿泛着寒光,半天血色下,如一片徐徐移动的钢铁森林。 前排骑兵皆穿山文甲配一丈五尺长枪,第二排是改良后的七尺镗钯,第三排配备单手马刀,还装备有短燧发枪和石雷,石雷用于攻击敌军营帐。 同一排步兵之间相隔三步,也就是兵刃挥击的距离,队列之间相隔五步,和传统的墙式冲锋相比,这个距离稍稍要宽一些。 刘招孙策马徐行。 他现在处于最前排旗队长的位置,在他右侧,金虞姬策马而立,手中握着一杆一丈五尺长枪,目光徐徐注视前方。 第一排骑兵都朝刘招孙看齐,不断调整马速,努力保持整个队列的严整。 这些经过严格训练的骑兵,所有作战动作都非常娴熟,三个多月下来,各人与胯下的战马也形成了默契。 此时距离白杆兵盾阵只有两里不到的距离,各排旗队长一边大声喝令骑兵保持阵型,一边缓缓举起七尺骑枪,指挥骑兵发起冲锋。 大地微微颤动,上千匹战马践踏河谷,蹄声如雄浑战鼓,响彻浑河两岸。 距离他们五百步外,科尔沁人士气如虹。 在佛朗机炮的掩护下,大股大股的蒙古人沿着盾阵缺口蜂拥而入,用骑弓射杀失去保护的白杆兵。 隆隆炮声中,没有人注意到这支正在逼近的骑兵营。 留守营地的科尔沁骑兵首先发现了骑兵营。 左右两侧的河岸上冒出大群大群的科尔沁游骑,远远朝骑兵营抛射轻箭,试图阻挡这支突然逼近的明军。 刘招孙不去过问这些游骑,举起铁手臂挡住几只飞来的孱弱轻箭,大声喝令前排的骑兵们加速冲锋。 这是蒙古兵最常用的“拉瓦战术”,在成吉思汗时代就是蒙古帝国的看家本领之一,他们运用时一般动用一个千人队,形成一道宽大的弧形散兵阵线搔扰敌阵,由千夫长控制散兵的作战,引诱敌军离阵或动摇,后阵的集群则寻找对方薄弱的位置进行集中突击,进而引起敌阵全体崩溃。 林丹汗的游骑适时进入战场,迎战那些试图袭扰骑兵营的科尔沁骑手。 两边蒙古人绞杀成一团,浑河战场变得混乱不堪。 这些骑术精湛的蒙古人灵活的控马往来,来去如风的用骑弓相互狗斗,不时有人惨叫着落马倒地,旋即被凌乱的马蹄踏成肉泥。 蒙古游骑之间的狗斗很快引起前面攻阵的科尔沁人注意。 密密麻麻挤在盾阵外面准备进去砍杀白杆兵的科尔沁人,开始纷纷往后退去。 这些下马步战的骑兵,身上只带着骑弓与腰刀,很多人甚至没有披甲。 望着从背后突然冲来,披甲长枪的明军骑兵,再看看自己手中的骑弓,知道讨不到好,扬起骑弓胡乱朝明军抛射几箭,便掉头去后面找自己的马匹。 正在后面督阵的巴牙剌,毫不留情的扬起长刀,将冲到后阵的科尔沁人砍死,用重箭和长刀逼迫这些油滑的蒙古骑手,调头迎击明军骑兵。 被斩杀几十人后,科尔沁人终于意识接受自己的命运。 他们匆忙在白杆兵盾阵外布阵,这时,盾阵中传出阵阵惨叫,白杆兵开始反击那些刚才冒进的蒙古人。 外面的科尔沁人不管冲进盾阵的兄弟是死是活,吹响了海螺号和喇叭。 更多的蒙古人被吸引过来,黑压压的聚集起上千人,他们举着马刀,看样子是想和骑兵一决高下。 “没有长枪的长枪兵方阵。” 刘招孙冷冷一笑,一夹马腹,相处半年多的战马默契的开始慢跑。 前排骑兵逼近到盾阵百步,队列依然严整,骑兵纷纷扬起长枪。 隆隆的马蹄声如突然临近炸雷,明盔上跳跃的红缨像燃烧的火苗,给人强烈的感官冲击。 刘招孙兴奋的望着对面那些慌乱的科尔沁人,用抓住缰绳的手压了压自己的头盔,这是他每次冲阵前的习惯。 马蹄震动声与心跳声渐渐趋同,躲过两支轻箭后,他再次调整呼吸,忽然猛地策马加速,将骑枪上扬,斜斜指向前方二十步外正在朝自己瞄准的蒙古人。 7017k 第103章 决战前夜 刘招孙纵马掠过长枪方阵,脑海闪过金虞姬倩影,耳边响起浑江初见她时的声音。 “刘千总,请留步。” 眼前长枪交错而过,他猛然惊醒,急忙晃过一支长枪突刺。 刚躲过长枪,一把飞斧又呼啸而至。 刘招孙暴喝一声,抡起圆盾奋力一挡,斧头被弹飞出去。 眼前一个后金兵长枪刺出,刘招孙把头一歪,长枪刺中旁边一名镋钯手胸腔。枪头被肋骨卡主,马匹惯性带着镋钯手继续往前奔跑,后金兵被拖拽着踉跄走了两步。 电光火石之间,刘招孙抡起苗刀斩向后金兵,苗刀划过锁子甲,刀刃与铁叶撞击,激起点点火花。 见苗刀不能破甲,就势微微倾斜,紧握刀柄的右手猛地发力,锋利的苗刀借着马速划向后金兵护颈,瞬间切断建奴颈项。 战马绝尘而去。 身后十步,后金兵脑袋和头盔高高飞起,双层铁甲的尸身喷出一道鲜血,轰然倒地。 “杀!” 刘招孙大吼一声,调转马头,再次向后金兵冲锋。 苗刀破空吟啸,胯下战马感受到主人的愤怒,嘶鸣一声,双眼圆睁,奋力扬起前蹄。 这轮步骑兵对杀,双方伤亡惨重,当然,后金兵损失更大。 刘招孙的精锐骑兵损失十五骑,失踪三骑。后金方阵被打死五十多人,还有三十多人被石雷炸伤。 三百后金兵,一轮下来便死去三成,基本失去了战力。 两匹战马躲闪不及,直接撞在锋利的长枪阵上,崩断的枪杆到处乱飞,前排两个后金兵直接被马匹撞飞。 更多的后金兵是被长枪挑中,巨大的惯性将他们腾空带起,被长枪或镋钯刺中的建奴大都当场毙命。 燧发枪骑兵补刀更为致命,他们用短铳射击后,又将近百枚石雷抛入长枪兵方阵。 装满石子铁钉的石雷在人群中爆炸,崩飞的石子铁钉比任何重箭火铳都管用,轻易击穿双层铠甲,将建奴打成了筛子。 一些未死的后金兵满脸是血,形如鬼魅在地上乱爬,旋即被奔腾的马蹄践踏而死。 佟养真被石雷炸伤,瘫坐在地上,身上遍布灰尘,正茫然的望向绝尘而去的骑兵。 刘招孙一边收拢冲散的骑兵,一边望向周围。 暮色四合,浑江遁入黑夜。 距离刘招孙侧前方两百步外,骑兵主力还在继续冲阵,斩杀那些失去建制的科尔沁人。 幸存的白杆兵开始在侧翼重新结阵,掩护骑兵墙式冲锋。 更远处,隐约能望见铺天盖地而来的镶黄旗真夷甲兵,看他们人数,当在三千人以上。 到处都看不到金虞姬。 他知道她凶多吉少,心中悲愤,挥刀指向残破不堪的后金兵方阵。 “杀光他们!” 三列骑阵呼啸而过,又是一轮残酷的长枪对刺。 开原骑兵的第二轮攻击如狂风骤雨,相比第一次更加凶残。 在冷兵器突刺与火铳石雷的爆响声中,原本就残缺不堪的后金阵线被彻底打穿。 骑兵如风而过,留下遍地狼藉的尸体和伤兵,周围站立后金兵的只剩区区十几人。 第二轮冲击骑兵损失只有五人。 刘招孙策马上前,踏过遍地后金兵尸体,走到被炸伤的牛录额真前。 “你叫什么?” 苗刀抵在牛录额真脖上。 “军爷,我给你当包衣·····” “你叫什么?” 刘招孙翻身下马,缓缓扬起那把杀人无数的苗刀。 “奴才叫佟养真,都是佟养性蛊惑奴才当包衣·····” 佟养真还没说完,人头高高飞起。 刘招孙拭去刀身血迹,踹翻跪在地上的尸身,怒道: “狗东西,你和佟养性都该被凌迟处死!” 骑兵抓来五个后金炮手。 炮手见到刘招孙便立即跪下,大声喊叫说自己是被鞑子逼迫才对白杆兵开炮,恳求总兵大人饶命。 刘招孙拔刀斩杀一人,剩余四个炮手瘫软在地,磕头不止。 “你们也算汉家男儿?给鞑子当狗屠戮白杆兵!老子真想剐了你们!” 刘招孙对一名骑兵把总吩咐道: “先留这四条狗命,等打完这仗,带回开原挖煤,让他们把炮推上,去打镶黄旗!” 说罢,他翻身上马,对周围骑兵道: “能战者,随本官去与骑兵大阵汇合,与建奴决战!” 一众精骑大声应和,留下五骑监督炮兵,剩余两百多人跟随刘总兵向骑兵大阵奔去。 天完全黑了,夜幕之下,后金兵在浑河岸边燃起熊熊篝火,河面被火光染红。 无数背插三角小旗的巴牙剌从四面聚集过来,手持重刀长斧像白杆兵与骑兵营逼近。 这些擅长夜战的两黄旗精锐,人数接近千人,他们气势汹汹而来,身后还跟着黑压压的真夷甲兵。 入夜后的沈阳如一座鬼城,主动投靠后金的顺民,此刻即将被主子们当做炮灰用于冲阵,城中剩余的百姓黯然无声,默默等待噩梦降临。 沈阳东门还是火光冲天,喊杀不断。 杜度亲率三千白甲兵攻城,等攻上瓮城城墙,他要把那个叫毛文龙的参将碎尸万段。 北岸遍地都是科尔沁人尸体,最后两千名冲出重围的白杆兵,反杀那些不及逃走的蒙古人。 半个时辰前还是一往无前的科尔沁骑手,在开原骑兵持续不断轮墙式冲锋下,伤亡极为惨重。 他们在北岸留下两千多具尸体,仓皇向两黄旗大阵逃去,很多骑手都遗失了马匹。 依照努尔哈赤的性格,这些倒霉的科尔沁人,会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被当做炮灰,为后金的丰功伟业,贡献他们的血肉之躯。 一万多名科尔沁骑手的大溃败,造成两黄旗包衣的混乱。 这些平日欺软怕硬的包衣,以为后金大败,疯狂往四周逃窜,差点造成炸营。 白甲兵疯狂砍杀这些溃逃的包衣,斩杀几十人后,这些发狂的奴才们才稍稍冷静。 刘招孙返回大阵即下令清点兵马,一千二百骑兵共伤亡失踪三百二十人,伤亡惨重。 不出意料,察哈尔骑兵伤亡很小。 这些骑手刚刚亲眼目睹骑兵营冲杀后金方阵,明军的战果让他们勇气倍增,觉得自己也能击败后金兵。 骑兵营以三百人的代价,杀伤科尔沁两千多人还有三百后金甲兵。 虽说是一比十的战损,刘招孙还是非常心痛,如果让骑兵休息后再冲阵,就不会死这么多人。 两黄旗主力全部押了上来,仅凭这不到一千骑兵肯定后金兵对手。 裴大虎和两名卫兵在前面打着火把,刘招孙向幸存白杆兵走去。 西南天升起一轮残月,地上都是破碎的藤牌和残缺不全的白杆兵肢体。 刘招孙悲怆欲绝,咬着手指继续前行,他走的很小心,努力不让自己踩到阵亡将士的残骸。 秦建勋和他父亲秦邦屏站在小山一样的尸骸前,身上脸上都是血迹,火光照亮他们呆滞的脸。 秦建勋缓缓朝刘总兵行了个军礼,呆了好久,还没说话,便放声大哭。 “大人!石柱儿郎们都死光了!” “大伯和陈总兵被火炮打死!尸身都找不到!” “大人为何现在才到!!为何!” 刘招孙神色悲怆,低头不语。 周围站着的白杆兵呆呆望向这边,他们如同木偶,动作迟缓,蓬头垢面身上都是血迹。 旁边裴大虎忍不住道: “大人听闻浑河开战,一日奔走一百四十里,半个时辰前抵达沈阳,不让大家休整便立即冲阵。骑兵营伤亡三百多人,大人自己受伤不说,连金······” 刘招孙大声呵斥裴大虎住口,眼前又浮现金虞姬身影,他悲愤交加,想起白杆兵血战建奴的惨烈场面,跪倒在秦邦屏面前,大声道: “刘某竭尽全力,还是救援来迟,连累白杆兵伤亡惨重,心中惭愧!请老将军责罚!” 秦邦屏呆了片刻,步履蹒跚,上前扶起刘招孙。 这位白杆兵名将,眼眶红润,仰天长啸道: “来时破云遮月,去时干戈寥落!六千儿郎两千还,悲哉!壮哉!” “若非刘总兵舍命救援,白杆兵全折损在此了!” “听闻刘总兵当世英杰,今日见你为川兵这般拼命,奋不顾身,真乃大丈夫。老夫能与你这样的少年英雄相识,便是战死,也值了!” 浑河北岸响起低沉的海螺号声,后金大阵号鼓响动,两黄旗对刘招孙的反攻正式开始。 “秦将军,建奴马上就要总攻,请率麾下立即撤离,此地西北五里有座小山,那里有人马接应你们,我率骑兵挡住奴贼!” 秦邦屏哈哈大笑,摇头不语。 “秦将军,前次开原血战,一千川兵血洒北门,今日不可再全军覆没,求您给白杆兵留下一支血脉吧!” 刘招孙跪倒在地大声呼号,语带更咽,泣不成声。 秦邦屏抬头望向西边残月,奋力爬上尸骸堆起的小山,俯视惨烈战场,怆然悲声道: “石柱儿郎们!” “奴贼杀了咱这么多儿郎,还杀了好些个辽人,眼下这群畜牲又来了,咱是逃走,还是报仇?!” 残月似血,寂静无声。 片刻之后,还未战死的白杆兵们一起发出最大声咆哮: “报仇!杀光鞑子!” “报仇!杀光鞑子!” 浑河火光冲天。 川老将隔着血海尸山,回望英雄少年: “刘总兵,老夫听人说,你在浑江开原欠下几万条人命,发誓要拿鞑子人头来还,可有此事?” “有此事。” “好,今日,就让老夫帮你达成此愿吧!” 7017k 第104章 步骑绞杀神火飞鸦 这次石柱土司为增援沈阳,几乎将境内的白杆兵征调一空,六千兵马全部奔赴辽东。 刘招孙不想让这支强军和历史上一样,在浑河血战中全军覆灭。 至少,要给白杆兵留下一点种子。 他正要再开口劝说,却听秦邦屏大声道: “老夫心意已决,不必多说。刘总兵,老夫见你你打仗颇有章法。眼下建奴兵力远胜于我,该如何战?” 浑河两岸响起连绵不绝的海螺号声。 两黄旗能够夜战的真夷甲兵、包衣阿哈,全都被努尔哈赤组织起来,上万人马,由东往缓缓向西推进。 叶赫部能夜战的骑兵掩护后金步阵两翼,策马向西踏进。 兵过一万,无边无际。 两黄旗作为八旗战力最强悍的两支,眼前的排兵布阵便给人以强军之态。它们与浑江之战、开原血战中的镶蓝旗、正白旗大不相同。 夜色掩映下,两黄旗大阵如狂暴巨兽,仅仅露出它狰狞的一角,便给人一种巨大的压迫感。 敌众我寡,如何战? 穿越之后,刘招孙竭尽全力想要改变历史走向,从萨尔浒一路走到现在,半年血战,九死一生,只为今朝! 刘招孙昂首望向众人,大声道: “我方有骑兵营九百,林丹汗骑兵四千,白杆兵两千,另有精锐战兵三千六百,明日佛晓抵达浑河。一万大军对战两黄旗,胜负未知!” 见秦邦屏面带忧色,刘招孙解释道: “佛朗机炮、神火飞鸦扰乱敌阵,骑兵冲杀撕开敌阵。最后,老将军率白杆兵沿缺口突入,一举击溃敌军!” 秦邦屏听刘招孙说完,眼中闪过一抹亮色。 佛朗机炮和神火飞鸦他都知道,尤其是佛朗机炮,刚才建奴用佛朗机炮轰击白杆兵盾阵,打得白杆兵毫无还手之力,不得不说这是个大杀器。 “刘总兵这次骑兵来援,也带了佛朗机炮吗?” 刘招孙淡淡一笑,手指前方,远处篝火下,一队炮手正忙着在给佛朗机炮装填炮弹。 “奴酋把沈阳的火炮都搬来了,还派了三百甲兵守护,都被末将杀了,刚才夺炮时毁了几门,剩下的这几门,也够打鞑子用了! “今日刘某便与将军一起勠力杀贼,血洒浑河!” 刘招孙说罢,便朝秦邦屏拱手行了个军礼,策马往骑兵营行去。 秦邦屏望着刘招孙远去背影,也在心里喃喃道:“勠力杀贼,血洒浑河!” 李昱辰下令将部下携带的炒面干粮分发给了白杆兵。 白杆兵驻守的营地里燃起了一堆堆篝火,幸存的士兵一边吃着炒面,一边抓紧时间休整。 这些来自西南的土司兵在浑河岸边鏖战了整整一日,所有人都到了身体所能承受的极点,只是靠着顽强的意志,还在继续强撑。 半个时辰前,他们被骑兵营救出时,一些士兵精疲力竭,倒在地上,再也没有站起。 一队队骑兵策马经过白杆兵大阵,朝着东边迎头逼来的后金兵走去。 正在休息的白杆兵抬头望着这支战意昂扬的骑兵,所有人都意识到,这次自己不再是孤军奋战。 浑河北岸,东西走向的平坦河谷上燃起了一堆堆篝火,明军各营把总正忙着指挥骑兵列阵。 血战后剩余的九百六十名骑兵,被分为九个队列,每三列一组。 仍旧是前排长枪,此排耥耙,第三排马刀火铳。 和上次布阵稍有不同,士气旺盛的林丹汗骑兵分布左右侧翼。 这些蒙古友人都能夜战,且骑术更佳,刘招孙用他们来对付同样骑术上好的叶赫骑兵。 为训练好一支强大的骑兵,刘招孙下了血本,五万多两银子全部花在骑兵营身上。 骑兵月饷是战兵的双倍,他们伙食丰盛,每日都有肉类、新鲜蔬菜或茶叶供应。 良好的伙食不仅让骑兵体格强壮,而且避免了夜盲症等疾病的发生。 每隔半个月,李昱辰就会组织一次骑兵夜战演习,模拟各种实战环境,对骑兵的战术动作进行考核,考核不合格的士兵会被剔除淘汰。 三个多月严酷训练,刘招孙麾下这支骑兵的战力迅速成长,早已超过明军夜不收乃至后金白甲兵。 刚才与科尔沁冲阵战死三百骑兵,这些精锐骑兵本该用作掩护步兵冲阵,堵截骚扰敌方溃兵,却在这样残酷的战场被用作正面冲锋,这如何不让刘招孙不感到心痛。 不过,事已至此,刘招孙没有更好的选择。 接下来的战斗,骑兵仍是主力,他只会更加心痛。 训练有素的开原骑兵营很快列阵完毕,最前排骑兵纷纷将长枪斜斜扬起,刺向暗黑无边的夜幕,神色平静的等待旗队长发出冲阵命令。 暗夜之下,只能听到远处建奴的号鼓声。 后金兵的号鼓声渐渐逼近,整齐的踏步声也让大地开始微微颤抖。 开原骑兵营不动如山,两侧的察哈尔骑手纷纷探出脑袋朝黑夜张望。 这是刘招孙第一次指挥大规模夜战。 浑江夜袭时,他实际上只率领三百家丁出战,而且那只是袭击,并非堂堂阵战。 这次,他指挥的是一支将近五千人的骑兵, 裴大虎从夜幕中策马走来,借着昏暗的篝火下走到刘总兵近旁。 刘招孙看他一眼,神色平静道: “都准备好了?” 裴大虎满脸兴奋,跳动的篝火让他脸上的刀疤更加明显。 “回大人,都准备好了,佛朗机装填完毕,三百六十支神火飞鸦,分三次发射,工坊的人安置完毕,直接点燃就可以了。” “好。” 刘招孙神色不变,对着正在逼近的两黄旗大阵喃喃道: “努尔哈赤,今夜本官要给你一个惊喜。” 距离骑兵营两里之外的浑河河岸侧翼,一百二十支火箭斜斜指向前方,对准五百步外正缓缓向西的后金大阵侧翼。 随骑兵赶来的十二名工坊工匠,匆忙撤往己方大阵。 在几名旗队长指挥下,一百二十名士兵举起火绳,一起点燃神火飞鸦尾端的引线。 这种改良版的火箭吗模仿康格里夫火箭样式,重三十斤左右,箭长三尺,装有一根一丈三尺长的平衡杆,射程可达三里。 依靠自身装药燃烧推进,起火”将木杆射至空中,又点燃木杆内的火箭,火箭再次射出。 相当于一种两级火箭。 一阵尖锐的呼啸响彻浑河两岸,接着便是佛朗机炮的爆响声。 刘招孙侧身望着半天升起的无数火焰,看着它们升空后砸向后金大阵,微微笑道: “天降正义啊!” 乐文 第105章 缺口 神火飞鸦拖着长长的尾焰落入河谷,暗夜响起噼里啪啦的爆炸声,硫磺燃烧的气味弥漫浑河北岸。 宋应星改良的神火飞鸦增加了射程,对这种火箭的其他缺陷并没有多少改善。 由于缺乏自旋稳定器,火箭射击精度差的问题仍然无法解决。 第一轮发射只有三十枚神火飞鸦落入建奴大阵,大部分火箭呼啸着掠过后金兵头顶,一头扎进旁边的河里,还有几只直接飞到了浑河对岸。 不过让刘招孙欣慰的是,没一支火箭落在骑兵营中,否则他就要找宋应星好好聊聊。 由于知识所限,刘招孙对硝氨炸药制造一窍不通,更不能像其他穿越者那样上来就搞什么苦味酸。 上面两种火药威力更大。 改良后的神火飞鸦携带黑火药,落地爆炸威力较小,为了弥补这个缺陷,宋应星在弹头里加装了铁蒺藜和碎陶片,这样可以对目标造成二次伤害。 尽管存在诸多问题,当三百六十枚火箭拖着尾焰照亮夜空,呼啸着从天而降时,还是给正在黑夜中行进的后金兵造成了巨大恐慌。 位于落点正中的后金甲兵,身上棉甲被硫磺点燃,火苗点燃河岸枯草灌木,很快将周围士兵变成了一个个火球,在阵列中拼命乱滚。 迸飞的铁蒺藜碎陶片如雨点般倾泻开来,高速穿透甲胄和躯体,将炸点周围后金兵打成了血肉葫芦。 叶赫人胯下的战马被呼啸声和漫天火光惊吓,发狂的战马四蹄乱蹬撞到后金兵大阵,激起一阵血雨,还有些马掉头直接跳入浑河。 河边松软的淤泥没过马腹,马背上的叶赫人在黑暗中绝望喊叫,迅速下沉,沉入无边幽冥。 刘招孙望着陷入混乱的后金大阵,下令骑兵营准备出击,让林丹汗的骑手帮助掩护侧翼。 各排旗队长们策马走过阵前,大声提醒骑兵等会儿冲阵时需注意各种细节。 开原骑兵训练时所处的环境,复杂多变,有时候光线比现在更加昏暗。 马在夜间视力极好,经过训练的战马可以自己避开崎岖的地形,越过陷马坑之类的路障。 骑兵夜战最需要注意的是避让队友。 三轮火箭很快射完,侧翼的四门佛朗机炮也停止射击,上万人马的后金兵大阵,倒下上千人马,一部分已经被白烟与火光笼罩。 大阵中传出凄厉的惨叫,被火点着的后金兵像火球一样到处翻滚。 刘招孙嗅到远处飘来的硫磺气息,他骑枪指向前方,大喊一声,率领第一排长枪兵冲阵。 第二排镋钯手跟在长枪兵后面,中间间隔着三丈左右的距离,阵列要比白日冲锋时稀疏很多。 五千骑兵驱动马匹,开始冲向后金大阵。 林丹汗的骑手们骑术娴熟,他们用小腿夹住马腹,腾出双手,用步弓射箭,距离方阵还有百步开外便朝目标抛射。 刘招孙对这些蒙古人的骑术很是钦佩,他从小跟义父驰骋沙场,自以为弓马娴熟,然而和这些人相比还是差距太远。 如果自己骑术好一些,刚才或许就能救下金虞姬。 或许,自己也将战死在这里。 距离后金大阵两百步时,对面射出了第一波轻箭,箭簇敲打骑兵头盔,发出叮当脆响声。 有人被轻箭命中面门,惨叫一声,翻身坠马,旋即消失在暗夜中。 刘招孙估计现在后金兵的注意力放在蒙古人身上,拿重箭和铁骨朵等投掷兵器狠命招呼察哈尔人。 进入一百步后,持弓的骑兵也扬起骑弓,朝对面抛射。 不过这种零星的射击没什么作用,骑兵迅速接近到五十步内,长枪兵和镋钯手从马背上抽出铁骨朵和飞斧,借着奔跑的马速,奋力朝前排建奴砸去。 对面传来一片痛苦的惨叫声,很快也投出一波飞斧和标枪,不过都没什么准头,只砍伤一名骑兵。 第一排骑兵将长枪伸直,击打马腹,战马陡然加速。在一片金属与铠甲甲叶摩擦声中,两翼最靠外面的后金兵接连被长枪刺中,跟着深入躯体的长枪,飞到好几步外,重重跌在地上,被上万只马蹄踏过。 刚刚被打死的建奴甲兵的位置上,立即有甲兵补上,刘招孙用骑枪挑杀两个建奴,大声招呼后面的燧发枪兵扔石雷。 一阵猛烈的爆炸,后金大阵又丢下十几具尸体。 这次骑兵冲锋步兵方阵和之前对付佟养真他们时所用的战术基本一致,都是骑兵高速掠过,侵蚀后金兵的侧翼,区别在于这次刘招孙他们面临的方阵要大出很多,人数约在四五千人。 长枪镋钯犁过两黄旗侧翼,林丹汗人马在侧翼更远处抛射弓箭,持续骚扰后金兵对刘招孙的攻击。 剩余的一部分林丹汗骑手已经和投降后金的海西叶赫骑兵激烈狗斗,骑兵夜间对冲更加危险。 叶赫人原本战意不强,见眼前这些蒙古人士气高昂,争着和自己拼命,斗过几个回合,他们便纷纷朝己方大阵地溃去。 方阵中的后金兵,当然不知道他们已经被叶赫人卖了,还在努力抵抗那些冲阵的明军骑兵。 失去叶赫骑兵掩护的步兵方阵,行进在黑黢黢的平原上,如一支待宰的羔羊。 冲过方阵的骑兵在东边五百步外重新列队, 第一轮冲阵结束后,刘招孙令各营清点人数,损失三十多人。 后金兵伤亡不知,估计至少死了两百人。 刘招孙来不及有什么伤悲,将马头转向刀枪如林的后金方阵,大声道: “打开一个缺口,掩护白杆兵冲阵!” 又是一阵长枪破甲的摩擦声,骑兵营奋不顾身,与对面后金兵以硬碰硬。 在长枪兵镋钯手不顾死活的冲杀下,前排后金兵终于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们手中的长刀长斧对付骑兵稍显吃力,往往需要用两三个人一起才能对付一个骑兵。 两黄旗甲兵战力强悍,以前的对手要么是望风而逃,要么被勇士们杀死。从蒙古到叶赫,从萨尔浒到沈阳城。 连续的胜利让建州女真勇气倍增,尤其是镶黄旗的两位甲喇额真,他们都很想和刘招孙过过手,为后金亲手斩了他。 不过现在,后金兵都呆了,从没见过这种不要命的打法。 简直是一命换命。 骑兵冲阵引发的恐惧远远超过步兵冲阵,即便是后金这些训练有素的士兵,也会在面对骑兵近距离冲阵时,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一名火铳兵跟在镋钯手后面,骑马呼啸而至。 重箭掠过镋钯手的左肩,贯穿火铳手脖颈,那火铳手至死抓住缰绳,撞向对面密集的刀丛中,石雷炸响,周围传来一片惨叫声。 两个后金兵倒在地上乱滚,左翼位置被撕开个小口。 后面立即上来两个真夷甲兵补位,不等他们站稳,迎面又是一根长枪杀来,一人被撞飞出去。 另外一人猛地扔出飞斧,长枪出手的骑兵躲闪不及,被飞斧砸落马下,接着又上来一名火铳手,策马冲过,火铳砰一声响,几乎挨着扔飞斧的后金兵,将他脑袋打成稀烂。 火铳手也不停留,拍马跑过方阵,临走时不忘顺手朝密集的后金人群中扔了个石雷。 双方就在这个小小的位置不断交换死亡,明军攻击更加猛烈,九轮骑兵冲锋后,这个两人的缺口被急剧扩大,周围已经堆起了小山一样的尸体。 骑兵多轮冲锋后,缺口周周围试图上前的甲兵全都被杀死,扩大无数倍的缺口可以穿过一支军队。 刘招孙让传令官向后方传令,召集白杆兵出击,沿着被打开的缺口继续撕开后金大阵。 雄浑的战鼓响彻河岸东侧,过了一会儿,西边五百多步外回响起低沉悲凉的号角声。 刘招孙知道那是白杆兵进攻的号令,他心想。 只要白杆兵能顺利突破后金兵大阵,两黄旗这五千多人,到时必定大乱,只有接受溃败的命运了。 7017k 第106章 崩溃 被佛朗机炮和火箭攻击后的后金大阵稍显凌乱,九列骑兵的冲锋更加剧了他们的混乱。 在开原骑兵不计伤亡的撞击之下,壁垒森严的两黄旗防御终于被撕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随着更多骑兵的冲锋,缺口如崩溃的大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扩大。 身披银甲的巴牙剌在方阵后面用夷语大声叫骂,努力想要维持前方阵线的完整。 这些从各牛录抽调的真夷甲兵虽然都能够夜战,然而,也只是能够而已。 庞大的兵额决定了后金兵无法进行系统的夜战训练,自然无法和训练有素的开原兵相比。 实际上,由于通讯条件、士兵素质、战斗意志等原因,这个时代的夜战往往没有赢家。对攻击方来说,夜战也并没有想象中的压倒的优势,结果通常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不过,上面几个条件在刘招孙这里都是不成立的,合理训练与严酷军律下,开原骑兵不仅体格强壮,而且都有赴死之心。 打开缺口后,骑兵营如剃刀般切割后金方阵,尽管不断有骑兵坠马,然而他们给将后金兵造成的伤亡是己方的三倍甚至五倍。 刘招孙勒马立于河岸东侧,胯下战马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他们这队骑兵刚刚冲阵三次,杀死杀伤近两百名真夷甲兵,杀死的包衣更是不计其数。 第一排一百一十名长枪兵,此时还能再战的,只有不到八十人,伤亡接近四十人。其他各排伤亡也大致相等。 当然,还有一部分骑兵只是被暂时冲散,后期可以重新收拢。 但是无论如何,三轮冲刺,死伤超过三分之一,这样的战损,刘招孙是不能承受的。 随着骑兵与马匹体力的不断下降,继续冲锋伤亡只会更大。 估计再冲几次,骑兵营就要全部战死,他自己也要在浑河归位。 想到这里,他不由感到一阵悲凉,抬头望向身边这些凶悍顽强的骑兵。 昏暗的月夜下,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听到战马的喘气和响鼻声。 这些坐骑经历数场血拼,亢奋的精神渐渐消退,此时也都显现出疲惫之态。 冲阵途中无法不能换马,骑兵只能与坐骑一起继续冲锋,直到最后战死或者胜利。 与疲惫的马匹不同,这些年轻的骑手们各人面带凶光,昂然立于马上,抬头望向前面混乱的后金大阵,丝毫不惧数量十倍于己的后金甲兵。 骑兵冲锋最能体现男人的血勇,生死往往只在转瞬之间,全靠奋力一击。 刘招孙可以肯定,此战之后,若能幸存,这支精锐的士气战力必将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只是还有多少人还能幸存呢?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迹,一咬牙,扬起骑枪继续发起第四次冲锋。 就在这时,三百多步外的后金大阵,前方像忽然像被重锤撞击一般,整个稍稍往后退了几步。 接着,缺口附近的后金兵发出令人恐惧的喊叫,喊叫声很快汇成山呼海啸,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方阵前列。 被袭击的甲兵惊恐的望向前方夜幕,暗夜之中,不断有锋利的兵刃刺进刺出,所有出现在它攻击范围内的活物都不能幸免,几个凶悍的后金兵挥舞重刀冲入黑暗,旋即被那边锋利兵刃刺中,全身上下遍布血孔。 前排一些弓手举弓乱射,旋即被兵刃刺中咽喉。黑暗之中,弓箭的优势本来就不明显,何况是在这么短的距离内。 黑暗之中,仿佛潜伏着一支可怕的妖魔,不断用兵刃吞噬着两黄旗的勇士们,无论是真夷还是包衣,全部不能逃出他们的毒手。 刚刚经历火箭、佛朗机炮袭击,又被骑兵蹂躏的后金兵们,精神早已到了承受的极限。 现在又突然遭受这样的袭击,立即陷入崩溃。 前排甲兵们不顾一切的往后阵撞去,如同炸群的马匹,带动后面一些甲兵也跟着乱跑。 牛录额真和白甲兵抡起重刀,堵在这群溃逃的甲兵前面,不由分说,挥舞重兵熟练的在人群中猛砍猛杀,溅起阵阵血雨。 “后退者死!” “尼堪只有两千人,掉过头去,杀光他们!” 在白甲兵的威逼下,这些前排走投无路的甲兵们只得举起兵刃,如一只只暗夜飞蛾,绝望的撞向身后黑暗中的魔鬼。 “白杆兵来了,两黄旗快要崩溃了!” 刘招孙望着行将溃败的后金兵大阵,心中稍稍安定,一切发展都符合预期,只是比预期稍晚一些而已。 两黄旗不愧是努尔哈赤的精锐,他们表现出来的承受能力,远比刘招孙想象的更加顽强。 当然,顽不顽强,现在都不重要了。 现在需要加剧两黄旗方阵的混乱,让他们了解什么才是真正的恐惧,让这些野蛮人知道,屠戮辽东汉民是什么下场。 刘招孙吹响竹哨,召集各队旗队长上前,对他们下令道: “鞑子快坚持不住了,白杆兵伤亡太大,不能全靠他们,咱们还是得去添把火,干骑兵该干的事,继续冲击侧翼!不要硬冲,击溃对方就好!” 上万人的古代军阵,只要一旦陷入崩溃,后面出现巨大的伤亡是可以预期的事情。 刘招孙大吼一声,旗队长吹响竹哨,九列骑兵再次向目标发起冲锋。 残月当空,午夜时分的浑河颇有些凉意,胯下战马向前疾驰,耳边风声烈烈。 刘招孙拔出苗刀,刀刃崩出几块缺口,他的骑枪早在第一轮冲锋中就被一个后金刀盾手带走。 这次战后,又需要换把刀了。 距离两黄旗战阵只有百步,暗夜中后金兵的轮廓开始渐渐清晰。 刘招孙调整马速,与队友保持成一条松散的直线,准备迎接新一轮的血雨腥风。 然而当他再次抬头看向对面时,不禁被眼前出现的景象震惊住。 之前勉强还能保持阵列的两黄旗大阵,此时像是被沸水浇过的雪球,已经开始完全崩溃,四边严整的队列完全涣散,无数真夷甲兵开始望后阵逃去。 只有数百名精锐巴牙剌和部分甲兵还在与白杆兵搏杀。 远处燃烧的篝火还未熄灭,火光中到处都是奔逃的人影。 成千上万根跳动的鼠尾辫如暗夜鬼火在眼前跳动,一切如梦似幻。 “这么快就败了?” 刘招孙勒马站立,呆了片刻,直到一个真夷甲兵抡着狼牙棒朝他砸来,他才如梦初醒。 7017k 第107章 镇魂瓶,永不分 这名后金兵没有逃走,而是选择留下和巴牙剌一起战斗。 刘招孙望他一眼,压了压头盔,忽然策马疾驰,迎着奔来的后金兵冲去,两边交错而过,刘招孙变化刀势,苗刀泰山压顶劈向对方脖颈。 后金兵举起狼牙棒格挡,兵刃撞击,迸发出点点火花。 短铳一声爆响,格挡苗刀的后金甲兵倒在地上。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107章 镇魂瓶,永不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8章 决战日 开原哨马踏过山道,跃马登上山岭,俯瞰浑河战场。 眼前宛若修罗场。 浑河北岸,密密麻麻倒伏着上万具后金兵尸体,被白杆杀死的敌军尸体从浑河岸边一直铺向山岭。 浑河南岸,大明在沈阳最后一支有建制的抵抗力量行将消亡。 浙兵残部被围困在荒凉的河岸边,被黑压压的后金兵层层包围。 只有一杆总兵令旗,岿然不动,在晨风中烈烈飘扬。 两个哨马被眼前惨烈景象震撼,互看对方一眼,深吸口气。 “走!回去禀告登千总,咱们刚灭了镶蓝旗,等会儿再灭两黄旗,给死难兄弟报仇!” 哨马策马就要离开山岭,一人忽然指向山下: “看!那边,两个鸳鸯战袄!” 另一哨马顺着同伴手指望去,但见山麓巨树之下,偎依着两个人影,距离太远,只能看见轮廓。 “许是骑兵营的兄弟,你快回去禀告浑河战况,我下山去看看。” ~~~~~~ 刘招孙望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康应乾,又看了周围站立的开原战兵营将官,众人都是一脸惊骇的望向两人。 他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康应乾怒道: “刘总兵!哎!你好歹也是一镇总兵!此战之后,裂土封侯,加官进爵,不在话下!堂堂千金之躯,为何每次都要冲锋陷阵!冲到最前面,那建奴刀剑岂是长眼睛的?你忘了杜总兵怎么死的?本官给你说过多少次,打仗不要冲到最前面,你······” 刘招孙对康应乾笑笑,吃力的挥挥手,又要开口,康应乾继续道: “医士说了,金姑娘伤的很重,或许会死,或许不会,扛过去就好了。” 刘招孙微微点头,转身望向跪在远处的邓长雄。 千总邓长雄一脸羞愧,眼圈发红。 听到哨马禀告后,他是第一个赶来的军官。 看见刘总兵的那一刻,他这个戚家军出身的铁血硬汉,再也抑制不住内心伤痛,哭着跪倒在松树前。 刘总兵和金虞姬靠着松树上,地上都是血迹,他们遍体都是伤痕。 刘总兵的锁子甲被建奴砍破,隔着甲叶看见能里面血肉模糊。 头上都是伤口,鲜血凝结在发髻上,头盔取都取不下来。 他很难想象昨夜战斗是有多么惨烈,不知道刘大人和骑兵营经历了怎样的血战。 如果自己能率兵早一些赶到,刘总兵也不会身负重伤,骑兵营也能少死一些兄弟。 其他几个开原战兵营的将官也在低声抽泣。 布尔杭古长大嘴巴,呆呆望着眼前这个血肉模糊的大明总兵官,这个叶赫猛将被汉家男儿身上的血勇深深震撼,久久无言。 “都别哭了,本官没事,只是在建奴拦马沟前摔了一下,快,汇报战况!” 两名战兵用担架将金虞姬抬走,刘招孙强忍着伤痛,扶着古松站起,他不想在属下面前显得太废柴。 康应乾轻轻摇头,上前搀扶住刘总兵。 “快说战况,别跪了!你们来的不迟。本官还要和奴酋见真章,他杀了本官好多兄弟!” 邓长雄立即站起身,抹去眼泪,朝刘总兵行了个军礼,大声道: “回大人,末将率开原战兵营三千六百人,于昨夜子时抵达小蔡台子村。战兵休整完毕,刚刚动身,夜不收禀告说发现有镶蓝旗哨探逼近。末将判定必是济尔哈朗回援沈阳,于是临时决定伏击镶蓝旗。” 刘招孙聚精会神的听着,康应乾感觉到他身体颤抖,知道他剧痛难忍,便对邓长雄道: “邓千总,伏击过程以后再详说,赶紧给刘大人汇报战果!” 邓长雄答应一声,继续道: “此战共斩杀镶蓝旗真夷甲兵八百五十余人,包衣死伤约在一千,镶蓝旗溃不成军,已往铁岭方向逃窜,刚才夜不收回来禀告,济尔哈朗准备和南下的正白旗合兵一处,大人!镶蓝旗被咱们开原军打怕了!” 损失超过两成,镶蓝旗崩溃也是理所应当的。 想起来这支后金兵已经被开原军打败过好几次,以后应该不会再敢和开远军对阵了。 他微微一笑,望向邓长雄。 “我们死伤多少?” 邓长雄悲伤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亮色: “战兵营伤亡三百人不到,主要是被弓箭所伤,长枪兵冲过去时,鞑子就溃逃了。” 康应乾哈哈笑道: “我开原军皆为强军组成,有白杆兵、浙兵、辽镇、狼兵,叶赫精骑,大军粮饷充足,又得大人精心训练,辅之大道,战力自然不是区区建奴能比的,今日便在沈阳城下,一举击破奴酋,让我开原军扬名天下!” 康应乾这番话其实也是有感而发,他亲眼目睹了开原战兵营击溃镶蓝旗的全过程。 从双方接触到战斗结束,只有短短半个时辰。 长枪兵如风卷残云,打的后金兵毫无还手无力。 开原军所呈现的战力,更坚定了他对刘招孙的信心。 所以,他才坚决要跟着邓长雄来浑河战场,想要亲自见证刘总兵的平辽大业。 刘招孙忽然想起迟迟未到的林丹汗和他的四十万大军,忍不住问道: “林丹汗的援军到了没?” 康应乾连忙道: “到了,这回他们倒是很准时。” 康应乾看了布尔杭古一眼,这次和林丹汗的会盟,主要由西城贝勒负责。 布尔杭古收起感慨,连忙对刘总兵道:“大人,虎墩兔汗这次带来四万人马,不过很多都是牧民,只会骑马,骑兵不过五千,眼下他们正在追击镶蓝旗。林丹汗说他要先砍了济尔哈朗的脑袋,再来沈阳砍努尔哈赤的脑袋。大人,蒙古人真是骁勇无敌,士气如虹啊。” 刘招孙听了点点头,举目四望。 山麓,骑兵营残部与叶赫骑兵汇合,八百多名白杆兵也加入了开原战兵营。 六千精锐不动如山,带着复仇的怒火,都在等他将令。 他望向烽烟四起的浑河战场。 一缕金色阳光穿过幽暗,洒在刘招孙脸上。 天际之间,晴空一鹤。 刘招孙心中顿时升起无限豪情,阴霾一扫而空。 他强忍住身上伤痛,在康应乾的帮助下,踩着马镫跨上战马。 一把崭新锋利的苗刀,斜斜指向浑河南岸: “升中军蓝旗,传本官将令!全军渡过浑河,击穿正蓝旗,与浙兵会师!灭后金!” 7017k 第109章 车营 沈阳城东,浑河南岸。 一丈七尺的戚字的总兵大旗屹立在大阵之中。 红色白底的旗帜上遍布小孔,兀自迎着浑河晨风,烈烈飘扬。 忽然,一支轻箭擦着旗杆半腰,呼啸而过。 箭簇掠过一地破碎铠甲与死尸,急速坠落,射向两个手持长牌的鸳鸯阵战兵。 “嘭!” 长牌手林宇感觉虎口微微发麻,大声对身后喊道: “鞑子又射箭了,都给老子缩着点,只有一个长牌手了!” 林宇身后,三四个灰头土脸的浙兵骂骂咧咧,两个镋钯手连忙躲到林宇后面,火铳兵忙着装填,一支轻箭呼啸着射在他前胸锁子甲上,他不敢犹豫,连忙也跑了过来。 他们这队鸳鸯阵,长牌手被正红旗巴牙剌杀死,队长林宇接替了这个位置。 林宇本是个长枪兵,不习惯使用长牌,不过他觉得自己总比后面那几个要强。 密密麻麻的箭雨敲打在长牌上,砰砰作响,像是道士在死人敲丧鼓,听的大家心烦意乱。 林宇顶着长牌,脸色阴沉,后面那个火铳兵还在骂。 “奶奶的,老子要是还有火药,还让你们射!狗鞑子!” 他边骂边在战袄上一阵摸索,摸了半天,小眼睛一亮,好像摸出了火药。 半捧炒面放在手上,不等他把手缩回去,镋钯手一把便将炒面夺去,一个人狼吞虎咽吃起来。 “老子都舍不得吃!你要吃断头饭啊!” 火铳兵抡起三眼铳就要打人,敲打长牌的砰砰声忽然停止,周围传来被射中的战友的呻吟声。 “又来了!” 车营外面响起低沉的海螺号声,两红旗的第八次进攻又要开始了。 林宇一把拉住火铳手,对他笑道: “王三儿,我还有炒面给你吃,等会儿你先别打他们,让白甲兵走近些,老子长枪能够到再打!” 王三儿知道队长是嫌弃自己三眼铳不能破甲,更加恼怒。 “打你个娘,老子火药都没了,拿什么打!” 林宇呵呵一笑,朝长牌外面倒着的一排火铳兵尸撇了撇嘴。 “去那边摸摸,还有的。” 火铳手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转身后面去找火药了。 长牌外面传来各旗队长的竹哨声,刚才那轮箭雨又杀伤了几十个浙兵,遭受损失的鸳鸯战阵需要重组,几个旗队长大声喊着长枪手镋钯手。 林宇准备过去,又回头看了看身后这几个灰头土脸的兄弟,最后叹了口气,缓缓推开了长牌。 浙兵车营大阵内,人马川流不息。 三百多个鸳鸯阵开始变换阵型,变成纵列的小三才阵。 长枪兵和镋钯手凸到了最前面,火药用完的火铳手纷纷退后,他们从地上捡起死去战友的腰刀,成为刀盾手的候补。 所有人都望向车营正面一个刚刚被打开的口子,那里已经被用双方士兵的尸体重新堆住,不过估计很容易被巴牙剌撞开。 望杆上的瞭望手说,两红旗的包衣们正在北岸砍伐树木,估计是要再多造些盾车。 只要盾车足够,他们这个车营就很难守住,车营中的佛朗机炮两个时辰前便停止发射。 鸟铳和三眼铳也陆续停止发射,等到盾车推上来,那个缺口肯定又要被撞开。 到时候浙兵还能用作抵挡的,只有他们的血肉之躯了。 几千人同时望向那堵死人堆砌的厚墙,等待后金兵再一次将它撞开,等待下一场杀戮。 戚金忧心忡忡的抬头望着沈阳东门,距离车营五百步外,镶白旗的旗帜正在城楼飘扬。 一队队真夷甲兵在城墙上来回走动,将毛文龙麾下的辽兵一个个扔下城墙。 那些受伤未死的明军也被直接扔下去,戚金能听到辽兵坠地时的砰砰声。 戚金心里想着,他派往瓮城的浙兵应该已经都全部战死,他希望是这样,否则这些袍泽兄弟又要被鞑子扔下城头。 也不知道毛文龙死了没有。 戚金又将目光投向北方,距离车营五里之外,浑河北岸,遍地死尸,看不清是白杆兵还是后金兵。 想到白杆兵盾阵一日都没被攻克,戚金判断地上的死尸,应该是后金兵多一点。 他天天心心念念的白杆兵,最终还是没能突破两黄旗包围。 当然,他麾下这支浙兵,也没能突破两红旗的围困。 两支强军就这样隔河相望,近在咫尺却仿佛远在天涯,相互鉴证对方覆灭。 昨天傍晚 刘招孙赶来时,戚金正率浙兵与正红旗血战。 北岸发射的神火飞鸦动静实在太大,惊动了整个浑河两岸,连正在攻打车营的两红旗也纷纷仰头望向天空。 这场混乱好歹让快被攻破的浙兵车阵缓了口气。 北岸那支骑兵竟然击溃了两黄旗,黑压压的骑兵追着两黄旗甲兵朝南岸杀来。 就在戚金以为援军终于到来时,那支冒进的骑兵被后金兵死死围住,接着,他便看到开原骑兵营冲击浮桥。 这场血战看得他这个浙兵老将心惊胆战。 北岸打的惨烈,浙兵车营更是血腥。 这支原本七千人的浙兵,经过两日鏖战,死伤过半,现在还能战的,只有堪堪不到三千人。 幸好两红旗没有带来佛朗机炮和大将军炮。 “刘招孙也败了。” “只有浙兵了。” 他叹了口气,目光重新汇聚,死死盯着前方车营缺口。 一骑镶蓝旗哨马急急奔过浑河浮桥,被正黄旗巴牙剌拦住,镶蓝旗哨马神色慌张,眼中充满死亡的恐惧。 他对着巴牙剌比比划划,嘴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狗奴才!让你们早些回沈阳,只知道抢东西,现在才回来,刘招孙已经溃逃!你家主子抓住人没有?大汗还等着挖他的心肝!” 巴牙剌越说越气,抡起马鞭就要抽打这奴才,抬头忽然望向北岸山脊上出现一大片红色身影。 坐在南岸等待刘招孙被擒的佟养性,望着山脊上朝南边涌来的人影,意识到危险临近。 南岸后金中军大帐,正红旗的戈士哈跪倒在地。 “大汗,正红旗、镶红旗伤亡惨重,南蛮子火药用完,就用长枪,比那白杆兵还要凶,两红旗已经伤亡六千人,还不能破阵,浙兵还有三千人,代善主子恳请大汗派精锐巴牙剌增援。” 努尔哈赤怒道: “你去告诉大贝勒,朕这里没有兵增援给他,他还有一万人马,若是攻不破浙兵车营,就死在沈阳东门!” 正红旗戈士哈惊恐的望向努尔哈赤,佟养性瞪他一眼,戈士哈连忙转身离去。 周围站立的汉臣和戈士哈头子都有些慌乱,范文臣看了看佟养性。 佟养性上前一步,对后金汗道: “刘招孙这狗贼,竟然还没有死,还带着开原兵杀了回来。” 眼下东门浙兵残部还没肃清,若是让这两只明军合流。 大家不敢再想下去。 沈阳之战,到今日已是整整第三天,后金大军却从没有真正占据这座城。 先是白杆兵在北岸顽抗,正黄旗、镶黄旗、正蓝旗、轮番围攻,围攻一日都没有攻下白杆兵盾阵,还白白消耗了旗中大量勇士性命。 东门的那个辽镇毛文龙,让镶白旗折损一千多名甲兵,虽然杜度最终攻克了东门。然而毛文龙却带着麾下兵马逃走。 眼下科尔沁人不打招呼就全部撤回,叶赫人也是摇摆不定,叶赫部的尼雅哈、德尔格勒都无心再战。 转眼之间,大金的盟友都消失不见,最后只剩下了自己。 镶蓝旗被刘招孙数次击败,已经无力再战,正白旗正从开原赶来,最早也是明日抵达沈阳。 凭借两黄旗镶白旗正蓝旗四旗,能够抵挡刘招孙吗? “四旗还有五万人马,足够碾碎明军,他们不过区区六千人,刘招孙这个妖孽,” 努尔哈赤想起师婆送他的镇魂瓶,冷冷道: “他逃不出朕的镇魂瓶!” “先把林丹汗那些穷鬼都杀光,” 正蓝旗已经将他们杀光了。 “好,刘招孙这次来的多是步兵,是东门一样的长枪兵,” “这次,让包衣先顶上去,冲乱他们的阵型,再让真夷甲兵冲击,各旗都把自己的死兵调集出来! 努尔哈赤望着浑河北岸跳跃的人群,心中喃喃道: “刘招孙,朕今日必取你心肝!” 乐文 第110章 入魔 “刘招孙既然在沈阳城中安插奸细,想要煽动愚民,谋害大汗。咱们索性将计就计,放叶赫人进城,和城中顺民一起斩杀这些奸细,夺去他们的财物。这样不仅能拉拢叶赫,顺带还收了沈阳顺民,为还大金所用。最后还能能断了叶赫墙头草的后路。等咱们和刘招孙决战时,他们不会在背后捅刀子!” 佟养性神色冷峻,表情认真的给大汗分析。 城中几万辽人的生死,在他口中仿佛都是虚无。自从兄长惨死后,他所有的精力都用作复仇。当听到沈阳城中还有大批奸细,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屠城,将所有可能是奸细的辽人全部杀死。 其实还有个原因,佟养性没有说出来。 若是这次战败撤军,沈阳便会落入刘招孙手中,决不能留下一个完整的城池给这狗贼。 既然眼下城中叛逆汹涌,不如索性···· “那刘招孙素有爱民之心,得知沈阳被屠,绝不会放过叶赫人,如此便断了他们后路,这些海西人才会和咱大金真正一条心。” 佟养性最后总结道: “此计一举三得:定叶赫之心,收沈阳顺民之力,绝奸细之患。” “大汗昨日若便同意,那科尔沁人也不会逃走,奴才想着大汗心怀仁慈,不忍杀戮,可恨那辽人,不知天恩,却受刘招孙蛊惑!辜负大汗一片爱民之心!” 佟养性说罢,跪倒在地,静静等待努尔哈赤下令。 后金汗眼中神色闪动,扫过周围众人,时而暴烈,时而肃穆,如春夏秋冬。 没想到,曾经反抗税监、七大恨起家的大英雄,竟然走到了屠城杀人这一步。 当然,努尔哈赤不知道,即便没有刘招孙的出现,几年之后,他也会以另一个理由堕入魔道,成为辽东最大的屠夫。 刘招孙只是让这个豺狼更早显出它的原本面目。 被凌迟处死的少年魂魄,躲在暗无天日的镇魂瓶底吃吃笑着。 屠戮他家人的仇人,此刻终于变成了魔鬼。 后金大汗耐心听佟养性说完,想了很久,长长叹口气道: “哈哈,朕心甚慰,知朕心意者,只有佟额附!朕起兵以来,待辽东汉人远超蒙古、女真,辽人既不知感恩,还想谋害朕,既如此,他们也不配再做人!” “朕也不介意浑河法器中再多镇住几万个恶魂!” “佟额附,你说的极对,沈阳不能乱,也不能寒了顺民之心,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此事即刻去办!” “喳!” 后金大汗要屠城了。 十五岁的镶白旗旗主杜度,焦虑望向周围,他的几位叔叔都不在这里,距离最近的代善还在和浙兵苦战。 眼下只有他这一个小辈。 他不能亲眼看着佟养性这个狗奴才把大汗一步步变成疯子。 “大汗,不可屠城!尼堪奸细只是少数,我大金又不是豺狼虎豹,沈阳是辽东根基,屠了,以后我大金还怎么在辽东立足?” 他说到这里,指着佟养性骂道: “狗奴才,你也是汉人出身,如何能对同类下此毒手?你还是人?!” 除了多铎和多尔衮,杜度是努尔哈赤最宠爱的后辈,所以他才敢这样骂佟养性,甚至直接顶撞大汗。 佟养性望小贝勒一眼,竟然没有一丝平日的恭顺。 “小贝勒说的不错,奴才是汉人,但奴才更是大汗的奴才!奴才知道,大金的敌人是谁,奴才也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谁?!奴才一心为国,绝无私心。” 杜度呆呆的望着这个飞扬跋扈的狗奴才,一时没反应过来,佟养性接着道: “倒是小贝勒,你知道大金的敌人是谁吗?” 杜度被佟养性一问,愣在当场。 “小贝勒昨日为何私自放走毛文龙?你真当大汗不知此事?” 杜度愣愣的望向佟养性,感觉此人像一条疯狗,变得越来越疯狂。 听到说佟养性自己放走了毛文龙,杜度脸上一红,拔出顺刀就要来杀这个狗奴才。 “住手!既然心中无鬼,让佟额附说几句又如何?” 努尔哈赤大声呵斥小贝勒,正要继续追问毛文龙之事,外面戈士哈叫道: “丁参将求见大汗!” 后金汗和佟养性互看一眼,这位忠臣义士不是已经死了吗? “让他进来!” 努尔哈赤觉得奇怪,想到眼下正是大金用人之际,丁碧又是极忠实的奴才,连忙让戈士哈把人带进来。 佟养性一脸惊愕,前日北门城头爆炸,火药燃烧引发漫天火焰,几乎无人逃走。 很多人都被烧成了黑炭,分不清死的到底是谁,最后,大汗只有按照女真习俗,将十几具尸体全部放一起烧成灰烬。 没想到丁碧还能活着! 佟养性点点头,对自己解释道,果然是吉人自有天相。 在戈士哈的率领下,一个全身披甲,狗熊般粗壮的武将,大步走进大帐,见到后金大汗,便跪了下去。 “奴才铁岭参将丁碧,觐见大汗!” 他缓缓抬起头,众人都朝他望去。 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张破碎的脸,丑陋,惊恐,从脸颊的伤口下,隐隐能看到底下的森然白骨。 努尔哈赤想起是那个被自己镇准的辉发少年,也不关心丁碧是怎么活下来的,眼中放出阴毒的目光: “丁参将,想找刘招孙报仇吗?听说你的家财都被他抢完了,这次,朕许你在沈阳抢回来!” 人熊一样的丁碧磕了两个响头,用不似人声的嗓音道: “李额附用身体挡住迸飞的木屑,奴才才得以大难不死,奴才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都是拜刘招孙所赐,奴才现在活着,时时刻刻想的,就是剐了此人!” 努尔哈赤微微一笑,转身对佟养性道: “佟额附,丁参将天生神勇,有他协助,事情便好办一些,你们带上叶赫人,进城搜查奸细。朕要全力对付刘招孙,你们务必要将奸细一网打尽,当然,和奸细有关的辽人,也不能留!全部都斩了。” 佟养性计划临时招募两百个顺民,这些人对大金向来忠诚,都等着抬旗做主子,是一支可以利用的力量,然后再加上自己手下的家丁,这些人手应该足够。 屠城就交给叶赫人去做,打草才能惊蛇,自己躲在暗处,等待这些奸细露头。 他正要答应,野兽一般的丁碧冷冷道: “大汗,巴牙剌不用,奴才有家丁就足够。” “奴才昨日和他们交过手,还抓了个活的,问出些情报,他们就是在破铁岭的那支狼兵,这次,奴才要亲自报仇!” 努尔哈赤满意的点点头,丁参将果然狠辣,很符合大汗现在的心思,不施雷霆手段,何显菩萨心肠? 君臣三人继续密谋屠城的各种细节,说的眉飞色舞。 年少的镶白旗杜度远远站在旁边。 他呆呆的望向三人,脸色惊恐。 不知什么时候,他敬爱的大汗已经和这两个尼堪人渣一样,变成了女真故事里那个恶魔,那个最后被长生天诛灭的人魈。 或许本来就是魔鬼吧。 杜度瞟范文程一眼,两人正要离去,忽然从外面进来一个戈士哈,大声禀告: “大汗!明军开始渡河了!” ~~~~~~ 浑河北岸,刘招孙再次踏上浮桥,抬头眺望南岸沈阳城。 他身上的伤口经过简单包扎,涂了金疮药,暂时没有大碍。 康应乾劝刘总兵不要再亲临战阵,刘招孙告诉康监军,他要来报仇。 为义父刘綎报仇,为熊经略报仇,更为千千万万死难的辽民报仇。 原先金虞姬护卫的位置,现在站着两各中卫队卫兵,都是短兵格杀的好手。 两人全身披甲,一手按在腰刀刀鞘,一手举着圆盾,护卫在总兵左右两边,警惕注视着对面的后金弓手。 对面那个刚才羞辱刘招孙的镶黄旗巴牙剌,此刻望着北岸军容严整的开原战兵,表情竟然有些呆滞。 强军气场的威逼之下,他不敢再向刘招孙射箭。 城中传来辽人凄厉的惨叫,火光四起,化身恶魔的丁参将、佟额附,正带着叶赫人满城搜捕狼兵。 刘招孙望着烽烟四起的沈阳城,咬了咬牙。 努尔哈赤,终于还是堕入了魔道,成了一个杀人狂魔。 “大人,战兵营列阵完毕,建奴没有断桥,是否立即渡河?” 身披战甲的邓长雄朝刘招孙行了个军礼,勒马站在浑河岸边。 由于刘招孙受伤,这次前阵指挥,便由邓长雄负责。 不过作为全军统帅,他必须出现在战场上,提升战兵士气。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刘招孙已经化身这支军队的军魂。 一向侵略如火的刘招孙,这次,终于可以尝试和乔一琦一样。 不动如山。 “渡河!” 7017k 第111章 浑河妖龙 无数支轻箭从南岸后金大营升起,积蓄动能的桦木箭杆在空中如游蛇扭动。 在一片连绵不绝弓弦震动声中,上万支箭羽像一条条黑色小蛇,你追我赶着爬升至浑河半空。 千万条小蛇不断汇集,很快在浑河河面汇成一条巨大的黑色妖龙。 巨龙龙尾停在南岸,龙身已经呼啸着扑向北岸开原军。 妖龙尾部,从正蓝旗、正黄旗、镶黄旗、镶白旗四旗抽调而来的一万两千名弓手,在岸边列成密集的战阵,用步弓朝北岸明军抛射轻箭。 上万后金兵很快射出十多万支轻箭,黑色妖龙遮天蔽日吞没北岸天空,刘招孙率领的区区六千明军瞬间被淹没在密集的箭簇中。 “哈哈哈!朕积聚二十年,只为今日!区区刘招孙,螳臂当车,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后金弓手身后的城北瓮城上,后金大汗的织金龙纛高高竖起,努尔哈赤坐在他儿子被炸死的位置,望向北岸箭雨覆盖下屹立不倒的开原总兵令旗,嘴角浮出残忍的笑意。 由于沈阳城中所有的火炮都被大汗送到北岸攻打白杆兵盾阵,最后落到贼人刘招孙手中。 再加上大军火药耗尽,眼下各旗能进行远程打击的武器,就只剩下这些步弓。 好在沈阳武库中,弓箭都不缺乏,李如桢丁碧也给各旗支援了一些武器,再加上后金甲兵都会射箭,所以很快就凑够了这一万多人的弓手。 旁边站立的范文程连忙附和道: “我大金兵力雄厚,十万甲兵投鞭断流,刘招孙孤军深入,就是来送死的!” 努尔哈赤看他一眼,范文程吓得连忙止住。 瓮城城头,四处还残留着那日火炮爆炸的痕迹。 努尔哈赤抬头望向北岸正在渡河的开原战兵,目光忽然变得阴冷,咬牙启齿道: “不足十万,不过,也能碾死这群蝼蚁!” 范文程听见身后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回头看时,靠近瓮城的南北大街上,到处都是逃命的百姓。 三五成群的叶赫人正在挨个砸门,他们冲进辽民家中,怀抱银子珠宝,拖出一个个衣衫不整的汉人女子。一群家丁在巷口堵住了几个人,不由分说挥刀乱砍。 范文程猜想,这些人应当就是丁碧口中的开原狼兵。 城内景象看得他牙关发酸,他虽是包衣,却不像丁碧这样嗜杀成性,他扭头过来,望向南岸。 无数背插三角小旗的后金巴牙剌在岸边疾驰,四大旗的全部甲兵铺满了岸边空地,静静等待北岸敌军过河。 “蚍蜉撼树!哈哈哈!”他大笑了两声,小心翼翼望了眼旁边坐着的大金汗。 ~~~~~~ 一阵蜂群掠过的嗡嗡声忽然由远及近,两个卫兵立即举起长牌护在刘招孙前面。 上万支轻箭汇成的黑色妖龙咆哮着,以雷霆万钧之势砸在北岸阵地上,仿佛要撕碎北岸一切活物。 锋利的箭簇砸在长牌上,水牛皮长牌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如激昂的战鼓。 刘招孙望向黑色妖龙,轻蔑的笑了笑,转身对传令兵道: “建奴露头了,发射神火飞鸦!灭掉这支妖龙!” 蓝色令旗从两块长牌掩护下高高升起。 距离浑河北岸浮桥位置一里之外的山坡上,忽然被一片巨大的白烟笼罩。 接着,三百六十支神火飞鸦穿过火药燃烧形成的白雾腾空而起,斜斜升向天空。 数百支拖着长长尾焰的神火飞鸦很快在浑河上空汇成一条红色火龙。 火龙飞去云霄,带着令人惶恐的咆哮,朝身下那条正在膨胀的黑色妖龙身体冲去。 两条巨龙在河心半空冲撞撕咬,浑河两岸遍布妖龙吟啸之声,激落千万片黑红龙鳞。 无数黑色箭矢被烈焰吞没,如千万龙鳞,从天空飘落,纷纷扬扬洒向河面。 十几只被射中的神火飞鸦在空中盘旋着急速下坠,猛地撞向河心,爆炸掀起数丈高的水柱。 两岸数万士兵都张大嘴巴望向天空。 刘招孙冷冷一笑: “努尔哈赤,今日本官就要屠了你这妖龙!” 火龙在靠近北岸百步之外重新分开,化作两百多只涅槃火凤凰,拖着几米的烈焰,飞去北岸后金大阵之中。 “好美一场凤凰涅槃!能不能洗去你罪恶滔天。” 刘招孙喃喃自语,不出他的意料,这次火箭洗地的效果还是不甚理想。 三百六十支神火飞鸦只有五十个落入南岸弓手大阵中。 绝大部分火箭刚刚飞过浑河就开始做布朗运动(指悬浮在液体或气体中的微粒所做的永不停息的无规则运动)。 一部分火箭落入护城河中,还有一部分射向北门瓮城城头。 更多的神火飞鸦则直接跨越北门城墙,冲入城中,但愿它们不要炸死炸伤正在到处乱跑的丁参将他们。 甚至有一支神火飞鸦点燃后直接掉头从准备渡河的第一千总部头顶飞过,在距离开原军大阵三百步外的空地上爆炸。 经过神火飞鸦洗地后,黑色妖龙消停了很多。 由于隔得太远,刘招孙看不清后金的伤亡情况。 看周围箭雨明显稀疏了很多,刘招孙判断,这番打击,努尔哈赤估计至少又损失了上千名弓手。 对面士气绝对已经降到了谷底。 尤其是经历过此事的两黄旗,他们的勇士,昨晚已经领教过神火飞鸦的恐怖。 再加上骑兵冲阵留给勇士们的记忆并不太美好。 刘招孙估计,再要几轮火龙洗地,两黄旗的真夷甲兵就要立即崩溃了。 想到这里,他决定无偿帮助两黄旗残兵们突破心理极限,于是立即招来负责发射的工坊雷匠头。 对他怒道: “这次回去,要和宋大人好好聊聊,他,刚才,差点害本官不能扫灭后金,看着神火飞鸦从将士们头上飞过,本官吓得伤口又要崩裂。” 憨厚老实雷匠头面如土色,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刘招孙拍拍他肩膀,微微笑道: “你们还有多少火箭?” “回,回大人,只剩七百支,这次大人要战兵们轻装疾行,工坊人手不够,只能带一千多支··” 刘招孙伸手打断雷匠头,指了指远处山坡,对一脸惶恐的老头道: “去,一次全部射完,距离拉近点射,对准南岸还没死的建奴弓手。” 雷匠头愣了片刻,转身离去。 刘招孙对着老匠头背影大喊: “雷匠头,刚才只是本官说笑,别怕射偏,记住,天命在我,不在建奴!” 刘招孙笑了笑,身上的伤疼仿佛减轻了一些。 这时,稍稍停滞的箭雨再次席卷而来,黑色妖龙呼啸着冲向准备渡河第一千总部。 与此同时,第二轮神火飞鸦发射腾空,万千火鸟在天空化作火龙,咆哮着撞向黑色妖龙。 刘招孙不去看浑河妖龙缠斗,转身大声命令战兵渡河。 “盾阵前行!注意桥面坑洞!” “辅兵扛上木板!防止建奴烧桥!” “渔船散开!战死就推到河里!” 列阵完毕的第一千总部立即开始渡河。 停靠在岸边的十五条渔船也同时划动,向南岸飞快靠去。 这十五条临时征调的渔船,每艘乘坐三十多人,共计五百人,是强行渡河的辅助力量。 渔船四周用茅竹钉成密集的钉阵,以作掩护之用,竹间都留有铳眼射孔,可向外射箭、发铳。 浮桥之上,第一千总吧一千三百人,分十二个旗队,长枪兵跟在刀盾手身后,中间还混合有部分白杆兵。还有些辅兵扛着木板走在最后。 第二、第三千总部共两千六百多名战兵组成巨大的长牌盾阵,准备渡河,布尔杭古率骑兵在战兵营身后掩护。 箭雨遮天蔽日,北岸盾阵纹丝不动。 靠近北岸的桥段被密密麻麻的箭簇覆盖,漫天白色箭羽如缤纷落英,遮住了昨夜冲阵的开原兵尸体。 桥面倒满了姿势各异的尸体,堆成了小山,尸体大都是后金兵。 昨夜在这段桥面上,明金双方爆发了浑河血战中最激烈的一场冲杀。 战兵们来不及驻足查看同袍尸体,刀盾兵举着长牌,掩护长枪兵快速前行。 轻箭如风暴般在战兵周围咆哮,各队旗队长拼命吹响竹哨,提醒长牌手注意脚下的尸体。 很快就有战兵被尸体绊倒,身体暴露在长牌外面,立即被密集的箭雨射中。 浮桥上传来零星的惨叫声,战兵营开始出现伤亡,邓长雄下令加速前进。 冲在最前面的一个旗队已经逼近到距离南岸五十步,对岸后金弓手立即换重箭平射开原战兵。 战兵头顶上,火箭掠过河面,发出凄厉的呼啸声。 邓长雄在两名战兵的护卫下,率领第一千总部冲到最前面。 头顶上己方火箭的呼啸声,振聋发聩,快要刺穿他的耳膜,熊千总反而觉得心头一阵放松。 河对岸再次响起一阵密集的爆炸声,这已经第三轮火箭发射。 三轮神火飞鸦洗地后,刚刚还浑河两岸肆掠那条黑色妖龙彻底消失不见。 已经距离南岸不远的邓长雄他们能清晰听见岸上传来阵阵惨叫声,中间夹杂着一些建奴巴牙剌的嘶吼。 刘招孙目睹第一千总部前锋快速逼近南岸,对岸建奴竟还不断桥,刘招孙怀疑对面弓手已经崩溃。 他不去想奴酋要搞什么阴谋诡计,机不可失,立即下令第二千总部也开始渡河。 第二千总部一千三百战兵如潮水般涌上浮桥, 乐文 第112章 末日之城 两百白杆兵混合第一千总部一个旗队,冲在浮桥最前面。 秦建勋和一个名叫王全的旗队长负责指挥这四百名精锐。 四百精锐作为开原军的尖刀,必须一往无前,将南岸正蓝旗防线撕开,为战兵和骑兵顺利渡河铺平道路。 不到十七岁的秦建勋,在经历修罗地狱的北岸血战后,一夜之间就成长为顶天立地的大男人。 秦建勋的父亲、大伯以及无数从小在一起长大的白杆兵兄弟,都在昨日战死,西南英烈的鲜血泼洒在辽东大地,五千英灵永眠于浑河两岸。 秦建勋说,与其为白杆兵留下血脉,不如决死一战,挖出奴酋的心肝祭奠千万亡灵。 身负国仇家恨,刘招孙没有理由阻拦这位少年将军渡河报仇。 除了这些,还有一个理由要让这秦建勋渡河搏命。 作为山地战兵营的队长,他的所有兄弟现在都被困在城中,堕入魔道的努尔哈赤正在疯狂屠城,他需要进城救人。 秦建勋斜举白杆长枪,弯腰走在两个战兵长牌手后面。 从北岸升空的神火飞鸦拖着暗红火焰从他们头上滑过。 秦建勋余光瞥见,无数辽东冤魂化作厉鬼,在一片红色焰火中尖啸着扑向他们的仇人。 四周都是昨日血战留下的尸体,秦建勋昨晚率白杆兵在这里和镶黄旗巴牙剌血战,对桥面周围颇为熟悉。他一路提醒周围战兵小心前方桥面,有些地方已经被鞑子拆掉木板,人走上前,稍不小心就会掉落河中。 距离他们五十步外便是南岸后金军阵地,神火飞鸦几轮轰炸后,地上躺下一大片后金兵, 秦建勋估计建奴伤亡超过两千人,遭受打击的主要为正蓝旗。 他们中很多人受伤还没死去,在地上痛苦乱滚。 秦建勋看到两个昨晚和白杆兵血战的巴牙剌,此刻正陷入浑河淤泥,如轮回道里的小鬼,缓缓沉入幽冥地狱。 幸存的弓手全部陷入混乱之中,很多人丢下步弓呆呆的望向天空,还有些人不知所措的望向倒在地上痛苦尖叫的弓手。 神火飞鸦携带的不止有桐油吗,还有大量铁蒺藜和陶瓷碎片,这些东西被爆炸迸飞后,造成的杀伤足够致命。 恰好后金弓手们排成的阵列颇为紧凑,可能是因为大汗想要追求万人齐射遮天蔽日的视觉传达艺术,总之每支涅槃重生的火凤凰,都能带走七八名后金勇士的宝贵生命。 四大旗的弓手们经过神火飞鸦三次洗地,士气都已跌入谷底。 当然,两黄旗的弓手除外。 这些勇士在北岸第二轮火箭袭来时,就全部发疯,丢下弓箭拼命往后阵逃走,也就不存在什么士气问题了。督阵的巴牙剌一连砍了几十人,都没挡住他们。 巴牙剌掉头去抽打那些还没逃走的弓手,让他们继续朝桥面射箭。 秦建勋望着对岸混乱的后金兵,心中稍稍安慰。 趁着对岸后金军陷入混乱,他们加快脚步,很快来到距离南岸三十步左右的距离。 随着和建奴距离越来越近,秦建勋感觉心跳越来越快,握住枪杆的手微微颤抖,这当然不是因为恐惧。 他和建奴交战已有数次,亲手杀过的鞑子少说也有几十人,对建奴早已没有恐惧。 今日,是开原军对后金的决战,是决定百万辽人命运的关键一战。 刘大人同意由他来担任全军先锋,充当大人的利剑,斩后金人头! 秦建勋如何会不觉得这是一份殊荣?! 国仇家恨、兄弟情义、川兵荣誉,各种情绪全都混杂在一起,一时之间,秦建勋百感交集,全身感觉一阵燥热,喉头竟有些发干。 “杀鞑子!给川兵报仇!” 他大吼一声,宣泄激昂的情绪。 后面两百白杆兵也跟着大叫起来,军心顿时更加振奋。 对面三十多步外的建奴好像被这群开原军先锋震慑住,吓得一起往后退了几步,后排几个持大弓的巴牙剌朝这边探头张望,相互之间在用夷语说些什么。 秦建勋少年人的狂傲又爆发出来,对身后紧跟着的白杆兵兄弟笑道: “鞑子知道咱们川兵厉害,看他们伸长脖子,是要等咱们砍头!” 秦建勋感觉胸中一团热火燃烧,仿佛要燃烧整个浮桥。 他豪情顿生,便回头望了一眼,第二千总部的战兵也已经开始过桥,总兵大旗下,刘大人好像正在和一群辽兵说话,看不清是什么人。 这时,一直护卫他的两个长牌手已经向前走了五六步,秦建勋赶紧跟上。 前面一名浙兵长牌手忽然叫道: “遭了,桥上有油。” 身边另一个长牌手俯身从桥面上捡起一团黄土,靠在嘴边闻了闻,大声对秦建勋喊道: “桐油,还有硫磺!快!别走了!” 十七岁的秦建勋,越过前面那两个长牌手,能够清楚的望见,三十步外,刚才那群等他砍头的巴牙喇们,正缓缓扬起大弓,弓弦上都搭着燃烧的箭头。 ~~~~~~ 距离秦建勋两里之外,沈阳城南北大街。 黑烟滚滚的街面上,丢满了布匹和家具,一些没有及时归附大汗的辽民被人追着乱跑,发出凄厉的惨叫,一些人跪倒在地,向追着他们的人求饶。 “还有银子没?再拿十两,就饶你不死。” 一个女真长相的本地百姓,抡起大棒,敲打地面,一个辽民带着两个小孩,旁边躺着个被衣服凌乱的女人,看样子已经死去。 跪在地上的辽民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周围一圈站着十几个类似蒙古和女真的汉人,从这些人的服侍和发髻来看,绝对不会相信他们竟然是外番人。 更让人不敢相信的是,就在两个时辰前,眼前这群女真化蒙古化的辽东汉人还和被追赶的这家辽民,是和睦友好的街坊邻居。 “大爷,我真没银子了,刚才不是给你十两了吗?” 手持大棒的女真汉人怒道:“没银子,老子就说你是刘招孙奸细,把你剐了!” 在他们这群旁边,五个醉醺醺的叶赫骑手,手中拎着马刀长斧,摇摇晃晃来到一户辽民家门口。 从叶赫人身后忽然冒出个青皮模样的后生,听口音像是蓟州或张家口人。 这青皮充分发挥地头蛇的优势,向几位叶赫主子介绍眼前这家辽民的财产收入状况。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告诉几位女真主子,眼前人家是经营皮草的商人,从外面看起来就颇为富裕,此外,他家中两个小妾也都是如花似玉。等会儿先给主子们享用。 叶赫人一把推开这青皮,抡起斧头就开始砸门。 院子里传来凌乱的脚步和惊呼声。 打扮成南货商人的荣头强,警惕的望向四周,他身后五六步外,跟着五六个狼兵兄弟。 白杆兵彭勇眉头皱紧,望着远处正在砸门的叶赫人,对一群狼兵道: “老子看不下了,管他丁碧在不在,老子先过去杀几个人!” 7017k 第113章 激战 开原战兵踏上浮桥,以战斗阵型向南岸行进,队列严整,军容肃穆。 毛文龙忍不住叹道: “令行禁止,果然强军风范。” 昨晚,镶白旗发动第五次进攻以前,毛文龙率残部从东门缒城,在开原骑兵营冲阵的掩护下,他们连夜渡河,退回了北岸。 浑河血战让这位辽镇军头对死亡变得麻木,当毛文龙亲眼目睹四弟壮烈殉国,熊经略被建奴斩杀,他也做好了战死准备。 只是,当看到刘招孙率骑兵营冲击浮桥,血战两黄旗,如飞蛾扑火蹈死不顾。 这位开原总兵身上表现出的血勇让毛文龙死寂的心,重新燃起熊熊烈火。 他选择活下去,继续战斗。 “刘总兵,昨夜,末将观开原兵悍勇善战,远在普通家丁之上。不知大人是如何练兵的?” 毛文龙对开原军战绩早有耳闻,他在叆阳时便听说刘招孙的兵不怕死,在浑江杀退镶蓝旗,在开原一命换命,击溃八旗中的四旗。 他对开原军颇感兴趣,开始时以为是刘招孙花重金招募的家丁,不过当看到战兵数量有三四千人,便否定了这个想法。 若三千人都是家丁,那要花多少银子来养,须知当年李成梁最鼎盛时,也才养三千家丁。 刘招孙抬头望向毛文龙,他对这位明末历史上颇有争议的人物了解不多。 据说此人和袁崇焕之间有段难解难分的恩怨情仇。 想到几百年后一群键盘历史爱好者分为两派,为毛袁孰是孰非吵得不可开交,恨不能致对方于死地。 刘招孙决定,有机会让这两人在一起共事,看看到底会有什么神奇事情发生。 “本官练兵并无特别之处,只是给足士兵粮饷,严明军律,本官是家丁出身,每次打仗都会冲锋陷阵,把士兵都人看,他们才能一往无前。” 一条插满箭羽的渔船率先抵达南岸河滩,两个长牌手顶着密集的箭雨跳向河滩,一队鸳鸯阵战兵紧跟在长牌手后面。 这支率先抵达南岸的明军,受到了南岸弓手们的重点照顾,距离河滩一人多高的河岸上,立即射出来一阵箭雨,将这支十三人的鸳鸯阵战兵覆盖。 负责这块河段上防守的一个牛录的后金兵,有包衣也有真夷,他们隶属于正蓝旗。 眼下各旗兵力不足,包衣就被安排到各牛录中协助主子们防御。 几轮火箭打击下,他们伤亡惨重,士气低迷,现在还能作战的后金兵,只有一百人不到。 十几个包衣缩着脖子,穿着从死人身上拔下来的的铠甲,双手举着顺刀和大棒,神经质的朝登岸明军望去。 相比之下,他们的主子们就稍微好一些,等小船刚刚靠岸,真夷甲兵们就举起步弓,用重箭一阵攒射。 在长牌遮护下,第一波下场的战兵没有伤亡,迅速接近河岸上的后金兵。 甲兵们射出两波重箭,发现没什么作用,又投出一波密集的飞斧。 飞斧砸在长牌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响声,两个长牌手身子往后一倒,被后面的镋钯手用胳膊顶住。 长枪手迅速逼近到十步距离内,岸上前排弓手丢下步弓,像热锅上的蚂蚁,两边乱跑。 长枪刺出眼前晃动的人影,两个后金弓手惨叫着倒地,一个长枪手登上土坡,被两把重刀砍中,惨叫着倒下,后面一个长枪手继续突刺,将一名后金刀盾手杀死。 他刚刚爬上土坡,便遭到两名后金甲兵夹击,在刺中一人后很快又被后金兵杀死。 接着从河床下下爬上来一个刀盾兵,他用盾牌挡住两名后金兵围攻。 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身形灵活,左躲右闪,三个巴牙剌一时竟不能将他杀死。 很快,一个身材高大镋钯手跳上来,他原本是矿工出身,手中力量极大,一边怪叫着,一边将手中七尺多长的镋钯舞的虎虎生风。 面对这个狂暴的镋钯手,三个巴牙剌一时难以靠近。 很快,又爬上来一个火铳兵,他还没看清上面是什么情况,就把早已装填好的三眼铳举过头顶,对着后金兵方向扣动扳机,轰一声响。 一个巴牙剌被击中小腹,双方距离只有五步,铠甲在这个距离内和纸糊没有什么两样。 他捂住肚子在地上乱滚,镋钯手大吼一声,猛地将镋钯刺向巴牙剌脖子,巴牙剌躲闪不及,半张脸被钯齿刺中,生生被撕了下来,这个女真勇士发出凄厉嚎叫。 两个巴牙剌抡起狼牙棒朝镋钯手杀来,后面又爬上来一个长枪兵,接着是一个刀盾手,四人组成三才阵,将两名巴牙剌逼退几步,火铳手重新装弹,躲在长牌后面,再次扣动扳机。 随着剩余的十四条渔船靠岸,三十多个鸳鸯阵战兵很快登上河岸。 这时,登岸的四百多名战兵已经在岸上杀出片小小阵地,长牌手用长牌组成盾阵。 他们顶着蜂拥上前的后金甲兵,向南岸浮桥方向挺进。 长枪兵和镋钯手站在盾牌后面,不断突刺最前面的密集的后金兵。 火铳手已经放弃缓慢的装填,将携带的石雷一个个扔向天空。 一万三千名真夷甲兵的正蓝旗,在昨晚拼杀中死去了两千多人,刚才明军登岸之前火箭袭击,又死去一千名弓手,受伤的甲兵也有千人。现在还能作战的剩下八千甲兵。 围在盾阵外面的约有着三千多人,正蓝旗剩余的四千甲兵负责镇守浮桥。 三千真夷甲兵将五百开原军团团围住,最前排是一群手持大斧重刀的巴牙剌,他们挥舞兵刃狠狠砍向盾阵,试图破开一个缺口。 盾阵后面的长牌手们俯身死死扛住长牌,长枪兵和镋钯手将长枪镋钯越过长牌朝对便猛刺过去,对面巴牙剌也有长刀劈砍那些冒头的长枪手。 身材矮小,活动灵活的刀盾手俯低身子,从长牌底部的缺口中猛地杀出,劈砍外面乱跑的巴牙喇小腿。 石雷像炒豆子一样在南岸阵地上爆响,每次爆炸都能带走爆点周围七八个后金兵生命。 被石子和瓷片击中的后金兵倒在地上乱滚,很快被慌乱的同伴活活踩死。 等到各个火铳手将携带的五枚石雷全部扔完,战兵盾阵已经被白雾笼罩,被炸伤的后金兵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跑,很多人被同伴推倒踩在地上,到处都是凄厉的惨叫声。 外围后金兵见盾阵周围的惨状,都有些发憷,不再敢这边冲来。 只有一群凶悍的甲兵和巴牙剌隔着盾牌和长枪兵互刺,残酷交换着生命。 这时,乘坐渔船渡河的辅兵和炮手也跟着上岸。 十名炮手在一组鸳鸯阵战兵的掩护下,迅速将五门虎蹲炮搬到岸边一堆沙土之中。 三个长牌手挡住东西南方向飞来的重箭,辅兵飞速用铁铲挖掘出五个三尺多深的大坑,坑洞周围垒了一圈石一尺多高的大鹅卵石。 炮兵蹲着坑洞里,开始朝五十步外正在逼近盾阵的后金兵开炮。 这个距离刚好在虎蹲炮射程内,开原工坊将虎蹲炮炮弹设计成类似神火飞鸦的弹头,每次爆炸,都是迸射出上百颗致命弹片,落在密集的人群中,一发炮弹就是一阵密集的血雨。 后金军没有火炮可以还击,重箭威力很难突破石墙射中坑洞中的炮兵。 五门虎蹲炮如同死神一般,以每分钟一发的霰弹的速度,持续收割后金兵生命,将原本就已经混乱的正蓝旗大阵搅成稀烂。 尽管持续遭受炮击,盾阵还是被卡在了距离浮桥南岸两百多步的距离。 巴牙剌和真夷甲兵将那些伤兵和包衣顶在前面,挡住向前逼近的长牌盾阵,被杀死的后金兵越来越多,最终在盾阵周围对起一个圆环,尸体淹没了长牌手小腿。 盾阵被堵在一圈垒起的尸体中,再也动弹不得,巴牙剌驱赶包衣将地上的尸体垒成小山,弓手站在尸山上向盾阵中的没有披甲的火铳手射箭。 在这个距离内,火铳对弓箭射击没有任何优势,伴随一阵阵惨叫,避无可避的火铳手很快被射死大半,被他们打死的巴牙喇也有上百人。 失去远程攻击的盾战,战力急剧下降,战兵们只有扛着长牌,踩着脚下高地不平的尸体,在原地死扛五倍敌人的进攻。 7017k 第114章 后金末日 南岸后金大阵升起上百点红色火星,铁树银花倾斜而下,如瀑布般浇在两个长牌手身上。 长牌手被燃起的大火吞没,变成两个火球。 火箭落下的位置,前后五步窜起一人多高的火苗。 火苗借着河风,如游蛇般朝浮桥两边扩散。 重箭如一道密不透风的墙,越过火海,朝桥上的战兵们砸来。 秦建勋立即倒在地上,翻起一具巴牙剌尸体挡住前面。 重箭射中尸体噗嗤作响,身后一名白甲兵躲闪不及,被射中脖颈,闷哼倒地。身体在桥面扭动几下,滑落掉进浑河。 白甲兵旁一个镗钯手跟着倒下。 一个高个子长牌手顶了上来,跑到火海旁才停住。 旗队长王全在后面使劲吹动口哨,催促前面的人赶紧走。 秦建勋正要爬起,又是一波重箭射来。 三十步内,重箭破甲率极高,一群人都挤在桥头,是完美的靶子。 刚刚踏上浮桥的战兵们,像突然被斩去脑袋的长蛇,僵持在桥面上,进退两难。 听到前进哨声,冲在最前面的长牌手,回头望了眼同伴,咬了咬牙,大叫一声,一头扎进前面火桥。 ~~~~ 北门瓮城之上,后金大汗嘴角微微上扬,望着前方正在燃烧的浮桥。 他身边站着五六个贴身戈士哈,头顶上的织金龙纛已经消失不见。 就在刚才,一支神火飞鸦跨越浑河,呼啸着从瓮城上空掠过,贴着努尔哈赤的头顶,在戈士哈的一片惊叫声中,将大汗的龙纛大旗撞下城墙,在半空爆炸烧成碎片。 加上上次毛云龙的炮击,三日之内,努尔哈赤二次大难不死,充分证明了后金汗真龙天子的属性。 想到这些,努尔哈赤狂躁的情绪稍稍平复。 大汗命贴身戈士哈巴彦将师婆带到北门。 等再过一会儿,他这条真龙就要将刘招孙这群乌合之众灭于浑河,师婆需要给及时给他们镇魂。 昨晚开原骑兵冲击浮桥时,后金兵便将南岸浮桥洒上了桐油硫磺,刘招孙兵力有限,无法冲到南岸,家没有哨马哨探,所以不知道南岸浮桥情况。 浮桥南端很快被火海吞没,刚才还士气如虹的开原战兵,纷纷在火海前停住,后面战兵涌上来,在桥面引起拥堵。 “哈哈哈,不是说刘招孙的兵都是悍不畏死吗?” 努尔哈赤冷冷一笑,他刚刚得到哨马禀报,黄台吉率正白旗三千五百精锐,距离沈阳只剩十里路程,半个时辰后就能赶到刘招孙身后,抄他的后路。 后金汗之所以没有下令断掉浮桥,就是为了让开原兵全部渡河,然后选择最合适的时机,对他们半渡而击。 如今半渡而击的效果达成,开原兵锐气已失,只能退后北岸,坐视浙兵覆灭。 当然,等浙兵覆没,他们这支孤军也是死路。 “大汗,南岸船只已经准备停当,随时可以渡河追击明军!” 范文程在大声向大汗汇报,他抬头望向浑河上燃烧升腾的浓烟,颇有些心痛,这样好的一条桥烧了真是可惜。 “好,等正白旗快赶到,便让勇士们渡河,数万人马南北夹击北岸明军,刘招孙便是天神,也抵挡不住!” ~~~~~~~~ 浮桥上燃起的滚滚浓烟顺着河风飘到南岸,巴牙剌大声呼喊,召集弓手,继续对桥上混乱的明军抛射。 由于两黄旗的弓手们纷纷溃散,剩余可以征调的只有镶白旗和正蓝旗。 牛录额真们又抽调来上千名弓手,对着火焰后面的停滞的开原战兵,用轻箭抛射。 桥面上战兵纷纷用长牌遮挡,不过还是有人被箭射中,翻滚着跌入浑河。 在后金弓手正前方二十步,一条一丈多宽的火龙盘在桥面上,将桥面与南岸隔断。 雅克山望着翻腾的火焰,他相信,不会有任何活人从那片火苗中冲出来。 因为他刚才看到一名试图冲过来的长枪兵,在距离岸还有几步的地方,被火活活烧死。 这位来自正蓝旗的巴牙剌拎着长斧,身边几名巴牙剌一起,监督这些临时拼凑的后金弓手。 弓手们大都没有披甲,为了让轻箭射的更远,他们努力靠近浮桥。 雅克山等着桥面木头烧断,然后等着看上面的尼堪相互践踏,到时候不知刘招孙要死掉多少人。 “烧死你们这些南蛮子!” 雅克山待在后面压阵觉得有些不过瘾,他取了把步弓,走到弓手附近。 先将弓弦调好,然而昂起头朝桥上明军望去,他很快锁定目标,五十步外,一个没有披甲的火铳手还在望着燃烧的桥面发呆。 他将洋洋得意,刚要张开弓,忽然感觉到那片刚刚燃起桥面,火苗竟然变小了。 明军好像用什么东西盖住了火焰。 沙子?可是光秃秃的桥面上哪里会有这么多沙子。 正当雅克山感到疑惑不解时,一阵河风吹散了桥面燃烧形成的白雾。 接着,这名百战余生的正蓝旗巴牙喇,看到了令他震惊的一幕! 稍稍停滞的明军像一条苏醒的巨蛇,又开始向前移动。 走在最前面的明军,如同不怕火烧的尸体,一个接着一个,前赴后继像扑倒燃烧的桥面上。 第一排冲上前的明军共计十三人,是一个鸳鸯战阵的编制,长牌手在前,顶着长牌一步步走向燃烧的桥头。 他们身上红色的鸳鸯战袄很快和火光融为一体,不过桥面上的明火明显较少了很多。 接着是第二排战兵,也是长牌手在前,如同尸体一样倒在残余的明火上。 二十六名战兵,用自己身体压灭可桥面乱窜的火苗,明火熄灭后,顿时浓烟滚滚,四周散发着尸体被烤糊的恶臭味。 雅克山呆呆的望向眼前发生的这一幕,他跟随大汗打了十几年仗,还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对手。 眼前这支开原战兵身上展现出来的,已经不是怕不怕死的问题。 雅克山怀疑这二十多个战兵到底是不是血肉之躯,也或是被刘招孙施了魔咒?所以才不知道疼? 他忽然感觉一阵彻骨的寒意,脊背像是被人突然浇下一盆冰水。 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要离这些战兵远一些。 阿敏上次在开原差点被这些人灭旗。 难道今日正蓝旗也要遭遇同样的命运? 雅克山呆了好久,直到桥面上响起尖锐的竹哨,接着一队长牌手踩着地上还在燃烧的尸体,冲破黑烟,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后面紧跟着一排长枪手和镋钯手。 雅克山感觉自己突然被放在了一片红色荒原上,对面千军万马朝他踏来。 他转身望向周围,刚才还射箭很欢的弓手们,早已停下张弓,呆呆的望向桥面燃烧的战兵尸体。 “射箭!快射箭!” 雅克山如梦方醒,大声叫道。 “守住浮桥,别让他们过来!千万不要·······” 雅克山话还没落音,一个身材壮硕的长牌手已经已经冲到了桥头,不顾乱飞的箭雨,用汉语大声喊了句什么,从桥上一跃而下,砸在一群后金弓手。 一个体型瘦小的后金兵直接被这个长牌手砸倒,长牌手抡起长牌,像在挥舞大锤一样,狠狠砸向四周后金兵,一边砸,一边还发出令人胆寒的大叫声。 周围弓手早被这人气势吓住,十几个人竟然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杀了他!” 雅克山抡起重刀朝长牌手砍去,对方连忙用长牌遮挡,旁边的弓手们这时才反应过来,拔出顺刀,上来砍这个胆大包天的明军。 一群人费力将这个长牌手杀死,刚刚抬头,又从桥上一下子跳下来四个战兵,雅克山望着他们身上的锁子甲,手中上的镋钯长枪火铳,忽然牙根有些发酸。 “杀光他们!快上!” 雅克山边说,边从一群没有披甲手持顺刀的弓手身边穿过,头也不回往后阵逃去。 刚走了十几步,彭一声响,一个茶壶模样石头从天而降,滚到这位巴牙剌脚下,呲呲还在冒着白烟 ~~~~~~ 瓮城城头,真龙努尔哈赤,望着浮桥上升起的火龙被前赴后继的开原战兵扑灭,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大汗身后几名戈士哈,抬头望向浮桥上还在燃烧的战兵尸体,都在啧啧叹息。 这些平素凶残的女真勇士,此刻眼中竟露出了一丝恐惧。 “竟能如此悍不畏死?非人哉?” 知道自己为何而死和不怕死,是两种决然不同的境界。 “刘招孙如何把一群蝼蚁变成这样?” 三千多名开原战兵组成浩浩荡荡的兵潮,呼啸着撞向后金大阵。 毛文龙带着辽镇人马,跟在叶赫精骑后面,从北岸赶来增援战兵。 更远的地方,从广宁、山海关、宁远等地赶来的辽镇各军,都已踏上征程,它们如无数溪流,汇集到刘招孙脚下的浑河。 努尔哈赤望着这些蹈死不顾战兵,感到来自地狱的寒意。 他忽然想到:若是这一仗打败了,被浑河镇魂的,就不是刘招孙,而是后金大汗本人了。 后金末日? 贴身戈士哈终于回来了。 “师婆人呢?” 努尔哈赤盯着突入南岸阵地的开原战兵,心中隐隐有些慌乱。 “大汗,师婆死了。” 努尔哈赤回头冷冷望向巴彦。 “大汗,小贝勒说师婆是骗子,蛊惑人心,骗了大汗,镇魂瓶是假的,根本没镇住恶灵。把她一刀斩了。” 努尔哈赤呆了片刻,耳边又响起熟悉的嗡嗡声。 “杜度现在在哪里?” 身材魁梧的巴彦缩着脖子,小声道: “回大汗,小贝勒率兵进城了,他说佟养性和丁碧是大金祸害,他要去帮大汗斩杀这两个狗奴才。” “杜度想谋反,他想给他阿玛报仇,朕,不能留他了。” 乐文 第115章 残盾 四名赤膊肉袒的金鼓手登上鼓车,奋力擂响进军鼓,雄浑的点步鼓声响彻浑河两岸。 第三千总部最后一个旗队一百三十名战兵快速通过浮桥,进入南岸战场。 激昂的战鼓声中,南岸开原战兵组成的鸳鸯大阵开始急剧膨胀变大。 三千人规模的鸳鸯阵一路吞吐长枪镋钯,喷射铅弹石雷,碾过挡在它眼前的一切活物。 它将濒临崩溃的正蓝旗大阵撞成粉碎,留下密密麻麻的真夷甲兵尸体,在包衣阿哈们惊恐的惨叫声中,鸳鸯阵像一头陷入狂暴的钢铁巨兽,一往无前的往沈阳东门撞去。 浑河北岸,一丈六尺的总兵令旗下,刘招孙挥刀指向南岸,骑兵营前方立即升起一面蓝色进兵旗。 叶赫骑兵与开原骑兵营组成的最后一千三百精骑,在骑兵营副营官布尔杭古的率领下,如一道黑色奔流,以势不可挡冲上浮桥。 骑兵以四骑一组,快速向南岸奔去。 隆隆的马蹄声很快踏响浑河南岸,布尔杭古冲过浮桥来不及让骑兵列阵,便立即骑马砍杀正蓝旗甲兵。 海西城被攻陷,叶赫一族被后金吞并,不止是济尔哈朗镶蓝旗的功劳,正蓝旗也起了关键作用,当时莽古尔泰可没少杀叶赫人。 叶赫女真遇上建州女真,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布尔杭古麾下的叶赫骑兵,训练方式与骑兵营基本相同,武器装备叶和骑兵营完全一样。 石雷、燧发枪一个不能少。 骑兵沿着前面鸳鸯阵撕开的口子猛砍猛杀,布尔杭古将一把腰刀砍断后,下令骑兵停止狗斗,结阵对混乱不堪的正蓝旗大阵发动冲锋绞杀。 “都不要狗斗了!各营结阵!多送建州人见长生天!” 一脸血污的布尔杭古兴奋大叫着,策马走到各营把总身前,大声对他们吼叫。 他连杀十多名正蓝旗甲兵,马力不支,前蹄软软跪倒在地。 布尔杭古就势从马背滑落,扔掉崩坏的腰刀,跪倒在地,不顾四周喊杀四起,对着西天(女真以西为贵)叩拜,大声喊道: “无所不能的长生天啊!助我今日砍下努尔哈赤半个身子!给父兄报仇!” ~~~~~~ 刘招孙望向狼藉混乱的南岸战场,隐隐听到有鸣金声响从对岸传来,他判断正蓝旗这次是彻底凉凉了。 莽古尔泰的突然死暴死,导致正蓝旗分崩离析,陷入群龙无首的混乱状态。 底下五个甲剌额真相互掣肘,都不服对方,他们只在大汗面前维持着表面的和谐。 镶蓝旗这几日消耗下来,先是被白杆兵痛殴,再被骑兵营绞杀,最后被神火飞鸦洗地。 三轮打击下来,一万三千人损失超过六千,剩下六千多残兵败将。 后金大汗不知是哪里来的信心勇气,想指望这六千残兵败将挡住开原军。 等击溃了正蓝旗,还要对付两黄旗和镶白旗。 三旗加起来至少还有两万多人,尤其是镶白旗,主力未损,实力不容小觑。 不过刘招孙相信他的战兵能够冲破一切阻挡。 想到这里,他决定亲自过河督战,鼓舞军心士气。遂下令鼓车随军过河,为大军助威。 “大人,末将也请过河作战,想这北岸也无甚可守,若是南岸战败,北岸亦不能幸免!” 毛文龙朝刘招孙行了个军礼,大声请战。 毛文龙身边聚集着五百多名辽镇兵士,他们东门血战三日,丢下两千多个兄弟尸体,连夜逃回了北岸。 此刻,他们比任何人都想回去报仇。 刘招孙注意到这些辽镇士兵眼中都闪烁着复仇的光芒,很多人一直朝沈阳城墙望去。 毛文龙见刘招孙沉默不语,以为他不同意自己渡河,因为按照之前的作战规划,他们这支辽兵负责掩护北岸后方,防止建奴援军来袭。 “大人,我手下这些兄弟们,很多人家眷亲友都还在城墙那边!他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鞑子在城里杀人!” 刘招孙拍拍毛文龙肩膀,语气坚定道: “毛参将,走,本官随你们一起过河!” ~~~~ 刘招孙缓步走在浮桥上,尽管对岸早就没有人再朝这边射箭,两个卫兵还是举着长牌,小心翼翼走到前面为他遮挡。 不足一里长的桥面,刘招孙仿佛走了一生一世。 桥面上的明军尸体,大都已经被辅兵们搬回去,只有些被火烧烂,分不清是敌是我的尸体还留在原地。 距离南岸越来越近了,耳边传来对岸后金兵的惨叫和巴牙剌的嘶吼。 在卫兵的小声叮嘱下,刘招孙又往前走了几步,眼前出现一段被烧成黑的桥面。 一片炭黑色的残骸中被推到了浮桥两边,可能已经掉入了浑河。 刚才战兵和骑兵从桥面踏过,无心也无力顾及这些同伴残骸。 后面的辅兵分不清这是鞑子还是自己人,也就没管他们了。 一身甲胄的刘招孙艰难的跪在桥面上,双眼微红的注视着战兵烧尽的残骸。 他在灰烬中发现一块没有烧尽的长牌,也不知是哪个扑火的长牌手留下来的。 这时,对岸传来一片急促的竹哨声,战兵已经开始继续往前进攻。 刘招孙抓起那块碗口大小的长牌,不顾滚烫,把它塞进自己锁子甲里。 然后站起身,跟在两个卫兵身后,快步走下了浮桥。 撞喊杀声那块残留着接近刚才战兵扑火的已刘招孙目光低垂,脚步越来越沉重。 踏上浑河南岸土地,刘招孙感觉自己又回到了熟悉的战场上。 举目四望,浑河河边至沈阳北门城下,方圆数里内,到处铺满了后金兵的尸体,中间还倒着些开原战兵和叶赫骑兵。 刘招孙见惯了尸山血海,对眼前这样的场面早已麻木,他快速数了数脚下尸体的数目,粗略估算开原战兵与后金兵战损比约在一比五。 浮桥西侧河段是渔船登陆的位置,在河岸与河床连接的土坡上,战兵和后金兵的尸体已经将整个小山坡淹没。 三百步外瓮城城头上,后金兵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跑,刘招孙看不清对面是哪个旗。 两个卫兵如临大敌,生怕突然从哪里射来一支冷箭,射中刘总兵。 这时后面运送战鼓的辅兵也赶了上来,七八个辅兵吆喝着将五尺多高的金鼓从桥头搬下来,在一名把总的指挥下,他们将鼓车运到了南岸战场。 把总见刘总兵也在南岸,连忙过来行了个军礼,充满关切道: “大人身上有伤,怎么过河来了,而且····” 他看了看刘总兵身边两个卫兵,觉得两个护卫太少,立即朝后面挥了挥手,招来又招来几个战兵。 刘招孙拍拍这个把总肩膀,对他笑道: “不必在意本官,其他卫兵都派去冲阵了,本官过来是鼓舞大军士气的,快,把战鼓架起来!” 那把总还是不放心,安排下两个战兵,便又去指挥辅兵将鼓架起来。 “大人,金鼓安置在哪里?” “靠近东门,本官要让所有将士们都能看到战鼓!” 刘招孙放眼向东望去,鸳鸯大阵从南岸往东前行五百多步,被一股后金兵挡住,他们的位置,距离东门的浙兵车营只有两里不到。 刘招孙心中稍稍放松,正要随军向东而行,身后传来裴大虎声音: “大人,金姑娘醒了,一直问我,大人在哪里,要来找你。” 他心头一暖,抬头望向东方,跟着那个搬运金鼓的把总朝前线走去。 7017k 第117章 侠 第一节:游侠儿 曹忠清身子一侧,右手上把握住短刀,右脚猛地上前,迎着老宋头交错而过的身影,由右向左横着发力。 短刀如流星划过,老宋头手中狼牙棒跌落在地,捂住腿上伤口,软软瘫倒在地。 “宋掌柜,你那手是用来诊脉抓药的,舞枪弄棒,你可没这本事!老子饶你不死,你还来给刘招孙卖命,便留不得你了!” 说罢,他收起匕首,快步上去,锁子甲甲叶发出咔咔的撞击声。 老宋头挣扎着站起身,对着浮桥那边大声喊道: “朝鲜丫头,你快走!老夫要给女儿报仇!” 他刚喊了一句,曹忠清已经冲到近前,一脚又将他踢翻在地。 “报你妈的仇!老子杀的人多了,怎地没见人找我报仇!” 狼牙棒缓缓举起,猛地砸落下来。 “喂!说你呢!欺负人家老人女子,算什么本事!” 曹忠清扬起的狼牙棒停在半空,脸上刀疤抖动着,回头望向身后。 只见一个少年在几个伴当簇拥下,双目似电在曹忠清身上打量。 这人身材魁伟,二十来岁年纪,一身锦袍,颇显华贵。 浓眉大眼,高鼻阔口,眉宇之间,颇有桀骜之色,顾盼之际,极有威势。 五六个后生簇拥在这少年周围,各人手中都拎着倭刀、大棒,正不怀好意的打量着曹忠清。 “你们几个,是哪儿冒出的葱?!” 曹忠清放下狼牙棒,转身朝这群后生望去。 他本是抚顺打行出身,三教九流见得多了,不过眼前这些人明显不是丘八,也不像家丁,甚至根本不是辽人,曹忠清有点懵。 那锦袍少年身后站出一人,扛着把和自己差不多长的雁翎刀,对曹忠清怒道:“狗鞑子,给老子听清楚了!咱们七个是三原七侠,这位,是我们带头大哥,吴霄!吴大哥!咱们兄弟七人从陕西三原千里迢迢赶来辽东,就是来帮宣武将军杀鞑子的!今日,就拿你开刀!” 曹忠清久在后金,当然没听过关内正在热火连载的《宣武将军大战巴牙剌》评书,更不知那评书的感染力。 当然,以他的道德操守,永远也无法理解汉家男儿仗剑破楼兰,马革裹尸还的豪情雄心。 “啥玩意儿?三原七侠?宣武将军?你们这群尼堪,他妈的脑子进水了吧,跑来辽东送死!” 山后隐隐传来隆隆蹄声,曹忠清心中大喜,知道主子马上要来了。 他看这群尼堪像是有备而来,便想要问清底细,好将其一网打尽,主子必定夸他有功。 “本官是大金的牛录额真,我主子是正白旗旗主黄台吉,大金的八贝勒,正白旗三千大军就在山后,你们几个年少无知,被刘招孙蒙蔽了,可以饶你们不死,只要说出你们还有多少人?都在哪里?等主子灭了刘招孙,给你们立功,可以给你们抬旗!” 一群少年听到说可以抬旗,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背着雁翎刀的少年笑的弯下腰,他正要骂曹忠清,被带头大哥拦住。 吴霄提起一杆九云赤金长枪,斜斜指向十几步外拖着金钱鼠尾的曹忠清,桀骜不驯道: “割了他首级,给宣武将军当见面礼!” 第二节:女侠 一匹瘦弱的杂马驮着金虞姬缓缓走过浮桥。 这匹杂马平日只是用作运送粮草,马力孱弱,加上惨烈的战场环境刺激,竟然心生胆怯在,在桥面上磨磨蹭蹭不往前走。 金虞姬只得拔出梅花匕首,狠心在马背上刺了一刀。 杂马双眼圆睁,长啸一声,扬起前蹄便朝南岸冲去。 箭伤更加痛疼,金虞姬咬牙低吟,还好她弓马娴熟,身子伏着马背,松开缰绳,杂马忍着剧痛,如风卷残云急速往南岸奔去。 耳畔传来老宋头呼喊,让她赶紧过河。 金虞姬伏在马上,想起老宋头平日总说,自己医术第一,谁都能救,临末却无人能救下这老头。 想到这里,金虞姬心中一阵悲苦,却不敢稍作停留,信马由缰,朝南岸冲去。 那刀疤脸出手狠辣,想必也是个练家子。 她心中恨恨,若自己没有负伤,定要和这狗包衣拼个高低,给众人报仇! 这狗贼杀了好多个伤兵辅兵,下手比鞑子还要凶残,她没想到,在明国汉人中,竟会有这样的败类。 等过了河,她必要让官人替大家报仇,将此人碎尸万段。 她忽然想起刚才那包衣在大帐门口说的话,想到正白旗精锐很快便要过河,到那时,官人和自己怕是也性命不保。 想到这里,她眼泪又要流出来。 午后的阳光洒在河面上,眼前一片波光粼粼的光亮,刺的金虞姬睁不开眼。 她脑海中浮现出故乡汉江的画面。 汉城也和这沈阳一样,沿着平缓的河谷迤逦铺展。 到了十月,汉江两岸金黄色的稻谷极目连云,飘香十里。 不知今生能否有机会带官人回故乡,两人一起泛舟江上,举酒赏月,醉意阑珊,然后黑甜一觉,不知东方既白。 杂马飞奔,很快便接近南岸,金虞姬稍稍挺直腰背,抓住缰绳,杂马嘶鸣一声,缓缓停在了浮桥边。 金虞姬艰难的从马背上翻落下来,抚了抚马鬃,松开缰绳让它去了。 抬头望向南岸,地上倒伏着密密麻麻的尸体,她心里一惊,生怕看到自己熟悉的身影。 好在死的都是些后金兵,包衣和甲兵尸体中间还有很多背插蓝色小旗的巴牙剌。 金虞姬认得这是正蓝旗人马,心中诧异,她听说正蓝旗兵力强盛,旗主莽古尔泰更是建奴的悍将,如何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想到这里,她又开始担心开原军,不知伤亡多少。 东边传来震天动地的喊杀声,距离浮桥五百多外,靠近沈阳东门的河岸边,开原战兵像潮水一样席卷后金大阵。 金虞姬从尸体里抽出一支折断的长枪,拄着身子,抬头朝东边看去。 发现那是正蓝旗的残兵,真蓝旗大阵已被开原战兵彻底击溃,正面看不到甲兵和包衣的身影,只剩些穿着白甲的巴牙剌,还在挥舞兵刃顽抗。 这群巴牙剌好像没有弓箭,也没有火器,只有盾牌和长兵,他们被开原战兵分割包围,很快被一个个杀死。 “正蓝旗这么快就败了,开原军真是威武!” 金虞姬心中暗暗赞叹,她正要去找官人汇报北岸敌情,便听身后不远传来一个熟悉声音: “你怎么过来了?!伤还没好,到处乱跑什么?还穿成这样,是要去唱戏么?” 她心中小鹿乱跳,知是刘招孙来了,连忙将手中断枪扔掉,挺直身子,回头嘿嘿笑道: “官人,你看,没事了,我骑马过来的。平日这身衣裳都不得穿,今日正好穿上,给官人看看。” 她说着,便转动身子,刘招孙发现这身红袍竟是大明女子出嫁时穿的衣物。 她望向刘招孙,脸上笑容忽然停滞,连忙上前两步,脚下有些踉跄。 “老宋头不是说只有皮外伤吗?这是什么?” 她伸手又要去碰刘招孙肩背上的伤口,刘招孙稍稍一躲。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又像在北岸山坡那时一样,笑起来。 金虞姬笑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急道: “官人,黄台吉来了,就在北岸,刚才派哨马去营地,杀了咱们好多人,老宋头为了救奴家,也被害了!” 金虞姬眼中含泪。 “所以你就过来了?” 刘招孙心中一惊,该来的还是来了,今日他怕是真要死在浑河了,然而此时表面还是强装微笑。 “奴家不愿一人偷生,官人不是说过,生死不离。” 刘招孙心头一暖,竟然一反常态,上前抱起金虞姬,惊呆了周围众人。 ps:今天写作状态不适合写悲壮场面,试了两次,力不从心,明天写决战。 乐文 第118章 正白旗渡河 低沉的海螺号声在北岸响起,打破了这短暂美好的宁静。 两人抬头朝对岸望去。 无数精骑越过山丘席卷北岸。 真夷甲兵背后晃动的白色小旗如银河倒流,淌过丘陵灌木,滚滚而来,瞬间淹没开原军大营。 刘招孙视野中,忽然出现一片黑点,他们挥舞兵刃,挡住渡河的正白旗大军。 黑点势单力薄,如弈棋残子,被白棋密密匝匝的包围,如笼中猛兽,狂撕乱咬试图渡河的白子。 这群人挡住黄台吉兵锋,死死捍卫浑河浮桥,正在作决死顽抗! “这是什么人?” 刘招孙胸中热血燃起,望向金虞姬。 “奴家不知,奴家过河时,大营早没人了。” 刘招孙望着北岸游侠儿,喃喃自语: “无论他们是谁,都是我汉家好男儿!” 他说着,便朝南岸浮桥走去,两名卫兵立即护在刘招孙前面,金虞姬也跟了上来。 远远望见秦建勋、毛文龙带着白杆兵和辽镇残部,正在用撞锤撞击瓮城城门,几百人一起喊着号子,城门被撞击的吱吱呀呀。 北门城墙上已经看不到后金兵身影,只是偶尔从垛口后面射下几支冷箭,也没什么准头。 瓮城城门后面传来叶赫人大叫,刚才还在屠城的叶赫人,此时明显已陷入惊慌的状态。 这些女真人并不懂得守城,他们人数本来就很少,此时又分散在城内各处,留在北门的只有区区百十人,根本挡不住眼前这支复仇的明军。 不过他们都很清楚,若是放这支明军进来,自己绝对活不成了。 刘招孙注意力正被北门攻城吸引,背后东门方向忽然传来震天动地的呐喊。 他连忙回头朝那边望去,只见刚才快被杀光的正蓝旗巴牙剌,士气突然高涨,正蓝旗残兵们发出一片狂热的欢呼声。 东门甬道中,忽然涌出大股大股的正白旗真夷甲兵。 他们气势汹汹而来,出城之后,不及列阵,便潮水般冲向激战真酣的开原兵和正蓝旗阵线。 数千镶白旗精锐的支援,如一支巨大有力的手臂,从后面牢牢顶住即将被歼灭的正蓝旗。 “镶白旗出动了!邓千总扛不住的,本官要去东门指挥!” 刘招孙说罢,回头望了眼北岸浮桥,犹豫片刻,还是转身朝东门而去。 “官人,我也去!” 金虞姬连忙追上,刘招孙回头看美人一眼,摇了摇手。 金虞姬哭着道:“官人,你刚才还说,要生死在一起的!” 刘招孙心中酸楚,却仍是强颜欢笑,走回到金虞姬身前,轻轻搂住金虞姬,低声道: “天命在我,今日必斩杀奴酋,为你报仇。放心吧,等我回来。带你去江南听白娘子评书。” 刘招孙说罢,轻轻推开金虞姬,也不回头,对两名卫兵道: “保护好金姑娘,本官去去就回!” 金虞姬大哭,刘招孙已经挥鞭策马,朝向东门战阵,决然而去。 北门、东门皆是喊杀之声,对岸顽抗的游侠儿渐渐被正白旗甲兵淹没,已经没了动静。 两名卫兵举起长牌,护住金虞姬,警惕注视四周。 金虞姬望着官人远去的背影,泪流不止,她哭了一会儿,忽然抹去眼泪,神色凌然,对两个卫兵道: “走,随我召集人手,守住浮桥!” ~~~~~ 一阵沉闷的吱呀声,城门终于被撞锤撞开,里面传来一片惊呼,纷纷扬扬的尘土从头顶落下,蓬头垢面血迹斑斑的秦建勋,抡起重刀,猛地斩向迎面冲来的一个叶赫兵。 五十个白杆兵组成一排长枪阵,怒吼着向瓮城推进,白杆枪锋利的枪头填满整个城门甬道,兵刃泛起阵阵寒光,指向瓮城中还在顽抗的叶赫兵。 两百多个叶赫骑手呆呆的望着冲进来的白杆兵,他们身上都挂着刚刚抢来的珠宝首饰,棉甲上溅落着屠杀辽人时留下的血迹。 “杀!” 这支叶赫人见识过白杆兵的战力。 那日,他们曾亲眼目睹科尔沁人和两黄旗在北岸被白杆兵屠戮。 叶赫人的战力和科尔沁人不相上下,原本只是来沈阳打顺风仗的,此时让他们在此地突然面临这样一支强军,各人都被吓得双腿发软,转身就要逃走。 一些悍勇的叶赫人,挥舞腰刀试图冲出城门,刚跑出两步就被密集的长枪刺出十几个孔洞,倒在血泊里。 “杀光他们!” 秦建勋怒吼一声,张弓搭箭,大箭呼啸而出,朝另一个冲上来的叶赫人撞去。 “川兵兄弟们,要辽镇帮场子不?” 毛文龙隔着城门,朝瓮城里大声喊,他率最后的三百辽镇兄弟,在瓮城外警戒,提防随时可能出现后金兵袭击他们背后。 “等会儿进了主城,你们再上,老子先把这群狗鞑子杀光!” 秦建勋头也不转对身后喊道,手中重刀猛地斩向一个还在射箭的叶赫兵。 毛文龙没再说话,脸上恢复冷峻之色,他抬头望向漂慢浮尸的浑河,想起了他死去的四弟。 毛文龙心中清楚,若是今日他们在浑河战败,鞑子占了辽东,毛家在叆阳的一百多口子人,也会被鞑子杀死。 “老子今日不走了,和刘总兵一起,” 毛文龙昂头望向周围,他从东门带出来的五百辽兵刚与正蓝旗血战一场,又死了两百人,眼前这最后三百个兄弟,是辽镇在浑河战场最后的力量。 辽兵们纷纷抬头望向毛文龙,很多人身上铠甲已经残破,手中的重刀蹦出缺口,身体也是疲惫不堪,然而眼中冒火,士气高昂。 “将军,快看,刘总兵的总兵大旗!” 毛文龙循声朝东门望去,一片尸山血海中,一杆一丈七尺高的总兵令旗,还在惨烈的战场上烈烈飘扬。 总兵令旗下,全身披甲的刘总兵正策马疾驰,对身前的战兵大阵频频挥动令旗。 镶蓝旗大阵中,升起一阵阵箭雨,落在开原大阵头顶,毛文龙驻足眺望的这会儿功夫,刘总兵胯下的战马已被射中两匹。 开原军战鼓忽然变得密集紧促,这是总攻的号令! 距离总兵大旗百步外,一座修筑浑河工事时垒砌的土坡,高度几乎与城墙等齐。 八尺高的金鼓被用木架牢牢固定在坡顶。 四名赤膊肉袒金鼓手出现在毛文龙视野中,远远只能看到他们雄壮的背影在山坡上晃动。 不时有冷箭从四面八方射向金鼓,金鼓手仿佛浑然不知,像不知疲倦的木偶,在数万人马的注视下,拼命挥动鼓槌。 激昂的鼓声如千军万马踏破冰河,似春雷滚滚,滔天的气势拔山倒地,连远在两里之外的毛文龙也听得热血上涌,他抬头望向鼓手,大声赞道。 “壮我军士气,真是好汉!” 底下三百多个辽兵却都已按耐不住,纷纷嚷嚷着要进城找鞑子报仇!毛文龙血气上涌,正要率兵进城,忽然听前面一个辽兵大喊道: “看!北岸有鞑子!” 三百多辽兵齐齐往北边望去,但见北岸战马嘶鸣,铺天盖地的正白旗甲兵像潮水般涌向浮桥,迅速淹没一群手持兵刃的明国百姓。 “正白旗来了!不能让黄台吉过河!否则沈阳就完了!” 毛文龙大吼一声,将自己身子破损的锁子甲脱掉,从旁边一具巴牙剌尸体剥下精良铠甲,给自己穿上,回头望向一众兄弟。 “想杀鞑子的,跟老子上!” 三百辽兵纷纷昂起头,齐声吼道: “杀鞑子!” 毛文龙点点头,大声道: “铠甲都换了!到死人堆里刨长枪、弓箭,找些火药!” “都说咱辽镇是怂蛋,今天看老子们三百打三千,守住此桥!” 7017k 第119章 金虞姬擂鼓战浑河,刘招孙挥剑平东虏!(上) 黄台吉望着浮桥边倒下的游侠儿,左边独眼中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这群明国百姓,个个骁勇善战,近身格杀了得,和最精锐的巴牙剌不相上下。 他们身上表现出的侠义是黄太吉不能理解的。 黄台吉见过不怕死的明军,见过不投降的明人。 然而,那些人大都是被迫卷入战争,是不得已而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119章 金虞姬擂鼓战浑河,刘招孙挥剑平东虏!(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0章 金虞姬擂鼓战浑河,刘招孙挥剑平东虏!(下) 一滴血珠溅落在江流儿稚嫩的脸上。 巷道里受伤不能出去作战的狼兵和白杆兵,射出最后一波弩箭后,旋即被一拥而上的家丁乱刀砍死。 重刀砍在一个距离江流儿最近的狼兵身上,溅起的血花像雨点飘洒。 狼兵身子软软倒在地上,脑袋侧向小巷里面,双眼无神的望向阴影中的小孩。 江流儿在狼兵眼里看到了爹临死模样。 “跑。” 爹活着的时候,一直带着全家人往南跑。 那些年,英明神武的后金汗在辽北一路扩张,顺带杀掉所有不愿做包衣的汉人。 他爹从浑江一路逃到沈阳,在江边收养了这个被人遗弃的孩子。 孩子从浑江逃来,小名就成了江流儿。 江流儿呆了片刻,拔腿就跑。 家丁们忙着屠戮开原奸细,没人注意到这个小猫一样瘦弱的孩子。 江流儿冲出巷口,巷口地上倒了一地的尸体。 那个刚才摸他脑袋的狼兵首领,手里拄着钩子站在那里,头上身上都是血,像关帝庙里的雕像。 远处有女人的惨叫声,几个凶狠的大人用甲叶擦拭刀刃上血迹,不怀好意的望向这个四处奔跑的小孩。 江流儿躲开这些杀人如麻的家丁,正对巷口的大街上,站着一大片大人,很多人江流儿都认识,是他的街坊。 大人们伸长脖子望向前面,江流儿也跑到那边,一个凶狠声音从大街上传来: “正白旗过河了!听到没,刘招孙的战鼓停了!他们被杀光了!明军都会死,辽东是主子们的!你们好好当奴才,再敢和开原奸细······” 江流儿从一群街坊中挤到前面,终于看到大街上的景象。 靠近北门,街心半坐着个大人,面朝这边人群,身上地上都是血,脑袋歪在一边,脖子还在微微抖动。 他身边丢着把短弩,地上还有根比江流儿还长的狼牙棒。 一个狗熊似得将官转过脑袋,脸上都是血迹,一只眼睛也成了血洞,大声对人群嘶吼。 “谁再敢窝藏开原奸细,也是这个下场!” 狗熊将官说罢,将地上的人脑袋扬起,用一把刀在他脖子上比划。 那人脖子绵软无力,血顺着嘴角像泉水一样流出来,涣散的眼神正对着人群前面的江流儿。 江流儿和他四目相对,从快要死去的救命恩人眼中,小孩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跑!” 江流儿立即转身,挤出人群,向南边跑去。 “江流儿,你爹呢?别到处乱跑,回家里待着。”几个街坊看到了这个苦命孩子。 “死了。” 这次,他没有再跑,而是在街上寻寻觅觅。 像每次和他爹出去打渔时,在浑河岸边寻找的贝壳一样。 他很快在地上找到了一把折断的长枪。 江流儿瘦弱的身躯扛起八尺长断枪,跨过南北大街上一具具辽民尸体,朝北门狗熊冲去。 ~~~~~~ 东门瓮城城墙上,须发花白的努尔哈赤忧心匆匆望向东门战场。 他身后那杆象征王权的织金龙纛,已经消失不见。 那块破布,在北门瓮城上,便被神火飞鸦烧成了碎片。 距离瓮城数百步外高耸土坡上,开原军的战鼓敲得震天动地,隆隆鼓声如千军万马,给正对面的努尔哈赤造成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周围护卫的戈士哈只剩下五六人,其他的戈士哈都被大汗派到城中搜寻镶白旗旗主杜度,大汗身边就剩下一个汉臣。 正蓝旗溃败前,小贝勒斩杀了帮大汗镇魂的宁古塔师婆,马不停蹄接着跑去杀佟养性。 杜度不是一个人进城,他还带了镶白旗近半数的牛录额真还有一群戈士哈。 无论小贝勒所欲何为,在努尔哈赤看来,杜度临阵脱逃,就是谋反,这个十五岁的镶白旗旗主是不能留了。 半个时辰前,大汗派出二十个戈士哈进城抓捕杜度,现在一个人都没回来,看样子也是凶多吉少。 屠城开始后,辽人开始出现零星的反抗。丁参将带着叶赫人四处斩杀开原奸细,最后发现奸细越杀越多,现在他们自顾不暇,无心也无力出城援助大汗了。 当初下令屠城是为了稳定大军后方,没想到现在竟然被反噬。 原本被大汗寄予厚望的镶白旗,和开原战兵交战后便一触即溃。 崩溃的包衣和真夷甲兵像潮水般席卷浑河南岸,自相践踏,甚至还牵连道东边正在血战的两红旗。 刘招孙麾下战兵如一把利剑刺穿镶白旗阵线,锋芒逼近两红旗后阵。 一场大败在所难免。 “大汗,代善主子派奴才来求援,两红旗伤亡过半,只剩九千人了!再不派兵挡住刘招孙,甲兵都会逃走的!” 一名正红旗戈士哈匆忙跑上城头,锁子甲上还挂着两支轻箭。 努尔哈赤抬头看这人一眼,怒道: “朕早上便说过,他破不了车营,就死在东门!!” 那戈士哈满眼惊恐,迟疑片刻,还是咬咬牙道: “代善主子让奴才来求大汗,抽调两黄旗巴牙剌援助,他这次一定一举攻破车····” 努尔哈赤忽然拔出宝剑,不等戈士哈反应过来,宝剑已经划破他的护颈,一股鲜血从脖颈喷涌而出。 “大····” 戈士哈捂着脖子,倒在血泊里,身体抽动了几下,便死在了大汗身前,临死前眼中露出憎恶而恐惧的神色。 旁边几个两黄旗戈士哈纷纷退后两步,冷冷看着眼前发生的这幕。 在北门瓮城上,大汗也是这样斩杀了一名赶来求援的镶白旗牛录额真。 这位忠心耿耿的牛录额真发现他们巴牙剌人手不够,担心和开原战兵对阵时无法弹压溃败的包衣,恳求大汗派出两黄旗巴牙剌支援镶白旗。 “给他们六万人马,攻打两万尼堪,打了三天,到最后还要用朕最精锐的巴牙剌!” “朕在萨尔浒时,三天之内,扫灭明国四路四十七万人马!” “告诉代善,再破不了车营,不用刘招孙杀他,朕亲手斩了他!” “来人!” 努尔哈赤喘了口气,对站在远处的一群戈士哈道: “大汗,奴才在。” 戈士哈头子小心翼翼上前两步,站到努尔哈赤身旁。 “让两黄旗接替镶白旗,挡住开原战兵,再派朕的精锐巴牙剌去收拢镶白旗正蓝旗溃兵,组织反攻刘招孙!” 戈士哈刚要领命而去,浑河北岸忽然响起一片海螺号声。 努尔哈赤还在疑惑,城头戈士哈齐声惊呼: “八贝勒回来了!正白旗包衣在渡河!” “尼堪的参将旗,守桥的是毛文龙。” 这时,对面土坡上升起一片箭雨,土坡上开原鼓手被箭射成刺猬,隆隆鼓声戛然而止。 “尼堪败了!败了!” 北岸浮桥上密密麻麻的小黑点,迅速吞没前面的零星红色鸳鸯战袄,毛文龙的三百辽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努尔哈赤抚摸着袖中的镇魂瓶,狂笑起来: “哈哈哈!天命在我!今日必斩刘招孙头颅!” ~~~~~~~~ “金夫人,你不能去,鞑子射箭准得很。” 三人走下浮桥,两个卫兵举着长牌走在金虞姬前面,边走边回头劝说这个倔强的朝鲜女子。 “咱们骑兵少,防不住鞑子射箭。” 金虞姬将襻膊(1)绑在臂膀上,红色麒麟袍显得不再臃肿,她手臂上的疼痛也减轻了一些。 “刘总兵让你们来做什么的?” 她跨过一具后金兵尸体,忍着剧痛,快步走到卫兵前面,挡住两人去路。 卫兵互看一眼,呆呆的望着金虞姬,不知如何回答。 “刘总兵派你们两个,是来保护奴家的,现在。” 金虞姬忽然站住,指着两百多步外的金鼓,有些气喘: “现在,奴家上去击鼓,你们就在土坡下守住,莫让鞑子近前,这也是保护。” 两个卫兵还要说话,东边忽然响起一片刺耳的海螺号声,接着,两红旗发震天动地的喊杀声。 “奴家会击鼓,你们会吗?” 两个卫兵口才不好,吞吞吐吐讲不出什么道理,金虞姬也不再浪费口舌,大声道: “金鼓再不响,大军必败!奴家若是没受伤,一人能打你们两个,以前都是奴家护卫刘总兵,好了,莫要啰嗦,快走吧!” 两个卫兵相互看一眼,都被这女子气势震慑,再看看远处士气低迷的浙兵车营,咬了咬牙,不再劝说。护在金虞姬左右,快速朝东边走去。 眼前所见皆是倒下的尸体,金虞姬脚下的战靴很快被人血浸染成红色。 远处两红旗的海螺号声,如蚊子般在她耳边嗡嗡作响。 她穿着那件大红通袖麒麟袍,走过正蓝旗甲兵的尸体,一抹大红色在连绵不绝的蓝色铠甲中显得格外亮眼。 几支轻箭从沈阳城墙上飘来,飘飘飘的箭羽像蒲公英一样绵软无力,被卫兵手中的长牌轻松挡住。 “狗鞑子箭法真好,隔这么远都能射中!” 卫兵朝城墙啐了口唾沫,低声骂道。 三人继续往东走,走后正蓝旗大阵后,地上开始出现镶白旗真夷甲兵尸体,尸体之间遍布破碎的铠甲和折断的长枪,开原战兵的尸体也变多起来。 卫兵投石驱赶一只落在战兵尸体上的乌鸦,石子惊起几千只乌鸦从浑河南岸飞起。 遮天蔽日的乌鸦在浑河上空盘旋不去,三人刚离开几步,又呱呱叫着落到尸体上。 金虞姬终于走到土坡前。 金鼓架在坡顶,距离地面有三四丈高。 通往坡顶的泥土被踩出条小路,小路被染成暗红色,乱箭射死的金鼓手,流下的热血还未干涸。 卫兵举着长牌护送金虞姬来到土坡脚下,两人望了眼头顶上的大军金鼓,一支重箭擦着长牌呼啸而过。 两人同时看金虞姬一眼,金虞姬对他们点点头。 卫兵立即转身,朝土坡东边冲去,刚转过去,便看到三十多步外,两个正红旗弓手站在那里,还在从箭插里拿箭出来。 两人大吼一声,丢下手中长牌,拖着两把雁翎刀朝后金弓手冲去。 冲过十步距离,两人从腰间取下飞斧,猛地抡了过去。 对面两个弓手被这气势吓住,急忙松开弓弦。 卫兵根本不躲避,举刀劈砍飞来的重箭,不等对方射出第二箭,已经杀到近前。 两声噗嗤响声,雁翎刀杀入弓手小腹,手起刀落,两颗光溜溜的脑袋高高飞起。 这两个卫兵都是中军卫队的好手,也是追随刘招孙多年的精锐家丁。 “取下弓箭,小心防守!” 两人刚刚转身要回去,便望见东边五十多步外,出现一群手持大弓的后金兵,约有十几个人。 “和他们拼了!散开!你往南边走!” 两人正要拼死一战,忽然从战兵大阵那边传来奔腾马蹄声。 一队叶赫精骑及时赶来增援,十几个叶赫骑手娴熟的操纵马匹,快速接近目标,用腰刀劈砍那些转身逃走的正红旗弓手。 金虞姬拄着根断枪,踩着路上的积血,一步步往坡顶爬去。 通往金鼓的短短百步的路程,金虞姬走得痛彻心骨,每往前上一步,都感觉肩背伤口撕裂般的疼痛。 她走了几十步,停下回望沈阳城,耳边风声烈烈,土坡正对面的沈阳东门,正在源源不断涌出背插黄色小旗的甲兵。 “两黄旗出动了。” 金虞姬喘了口气,腰身早已香汗涔涔,她手指轻抚肩膀,一阵钻心的痛席卷全身,再看时,手心全是血迹。 “没事,等击败两黄旗,建奴就完了,官人真要灭后金了!奴家要看见····” 她将血淋淋襻膊取下,又重新绑好,拄着断枪,继续往坡顶走去。 一缕血珠顺着金虞姬肩背缓缓流淌,汇入远处一片烟霞。 她终于登上坡顶。 金鼓前倒着那个被箭射死的鼓手,他手里还紧紧攥着把血红色的鼓槌。 金虞姬取了下,鼓槌在他手中竟然纹丝不动。 环顾四周,地上还有两把鼓槌,金虞姬俯身拿起两根沾满人血的鼓槌,走到那面比她还要高的金鼓前。 金虞姬回头望向沈阳东门,突入到车营附近的开原战兵,被潮水般涌来的两黄旗甲兵团团围住。 最后两千五百个红色鸳鸯战袄汇成奔涌的血海,义无反顾的朝同样伤亡惨重的两黄旗大阵撞去。 红黄两色在浑河南岸击撞成令人晕眩的色彩,这些双方最后的精锐,发出令人震惊的喊杀声,如滚雷般冲入云霄。 一丈七尺的总兵令旗像根细细的红线,在两里之外的战场上屹立不倒。 距离总兵令旗几十步外,一个铠甲鲜明的将领,冒着箭雨,不知疲倦的在大阵前策马狂奔。 金虞姬最后一次眺望刘招孙。 她回忆起在汉城时看过的《秦王破阵乐》乐谱。 低缓的鼓声在南岸响起。 苍凉的旋律,低回婉转。 金虞姬仿佛看见: 后金兵所到之处,村落空虚,满目疮痍,“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饱受战争之苦的辽人,背井离乡,流离失所。 鼓槌忽然加速,朝向鼓边击打,一鼓作气的鼓点紧急有力,最后一气呵成为秋风扫落叶。 秦王李世民亲冒锋镝,深入敌阵,众将士奋勇杀敌,终于将敌军击溃。 金虞姬背上的箭伤崩裂开来,鲜血浸染麒麟红袍衣袖。 “咚!咚!咚!” 雄浑急促的鼓声响彻浑河两岸,响彻方圆十里。 两岸无数双眼睛同时望向土坡上跳跃的红色身影。 浙兵、开原兵同时发动冲锋。 战至最后一人的毛文龙望着桥上死去的辽镇兄弟,扬起崩坏的重刀,朝向那个杀人最多的刀疤脸包衣砍去。 江流儿踏着鼓点将长枪刺向丁碧背影,身后一个辽人攥紧了拳头。 刘招孙回望土坡,看到了正在燃烧生命的金虞姬。 他举起左手压了压铁盔帽檐,扬起雁翎刀指向对面陷入恐慌的两黄旗大阵。 “杀建奴!” (1)宋代的一种挂在颈项间,用来搂起衣袖方便操作的工具。沈从文《中国古代服饰研究·宋百马图中马夫》:“宋人记厨娘事,用银索襻膊进行烹调。可知它是宋代劳动人民为便于操作而发明的通用工具。 7017k 第121章 麒麟红袍 刘招孙回望击鼓血舞的金虞姬,策马冲过战兵大阵,对轮换下来的旗队长大声喊叫: “两黄旗已显颓势,所有火铳手、弓手立即换腰刀大棒,随长枪镋钯一起冲锋!!” “大人,火铳手只有一层棉甲,失去长牌遮挡,这样冲锋,伤亡会很大的!” 刘招孙刀指土坡上飘逸的麒麟红袍,目眦尽裂,怒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121章 麒麟红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2章 浑河悲歌 刘招孙策马冲过两黄旗大阵,挥舞锋利的腰刀劈砍向前方一个溃败的包衣。 战马掠过包衣兵慌乱的身影,疾驰而过。 隆隆的马蹄,掩盖了身后两黄旗的崩溃。 正在冲锋的骑兵不知道后金最精锐的镶黄旗正黄旗已经被彻底击穿。 刘招孙眼皮乱跳,感觉有大事发生。 他扬起雁翎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122章 浑河悲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3章 新世界 后金大汗的尸体得到了最高效利用。 尸体一半被分给了西城贝勒,告慰布尔杭古父兄在天之灵。 另一半被卫兵扔下城墙,千军万马踏过,成了肉泥。 刘招孙并不嗜杀,穿越以后,他虽然杀了很多人,不过,那只是以杀止杀。 他也救过很多人。 比如半个时辰前,他下令放走了三万多后金兵。 不过对努尔哈赤,他只能亲手斩杀,把他活着送到京师是不可能的。 狂热的辽民需要一个宣泄口,伤亡殆尽的战兵更需要一个交代。 尽管这样做会影响到自己的政治投机,也会让接下来的封赏降低成色。 不过最后,穿越者的感性还是战胜了理性。 康应乾劝说了很久,劝说刘招孙要以大局为重,不要冲冠一怒为红颜。 直到努尔哈赤的半截尸体淹没在城下狂热的人群中,康监军才恍然大悟道: “这就是行大道啊。” 西城贝勒为父兄报仇的愿望终于实现。 激动之余,他虔诚拜谢了长生天,也拜谢了刘总兵。 刘招孙不想搞个人崇拜那一套,不过现在,在开原军中,这种思潮已经无法阻挡。 从战兵到将领,都把刘招孙看做神一样的存在。 浑河血战后,他在辽东的威信将进一步提高。 刘招孙无心也无力阻挡这种个人崇拜的继续发展。 在这种思潮推动下,开原体系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他不能预料。 一切都是未知。 他不像其他穿越者那样的天赋异禀,短短几年时间就能开启民智,跑步进入某某主义。 如果说黄袍加身是注定的戏码,那么到最后,他也不会拒绝走向自己的陈桥驿。 和金虞姬经历过生离死别后,不知觉间,他开始真正融入这个时空。 无论是做辽东王还是做天下的王,都須顺其自然,摒弃一切虚妄。 浑河血战的故事,被大明各地的文人墨客编成各种版本的话本,然后经由说书人传遍天下。 这些都是后话了。 刘招孙对这些浮名并不在意。 金虞姬静静躺在总兵大人的床榻上,刘招孙握着她的手,温凉而悲伤。 从浑江打到现在,他终于百战登顶,成了辽东的王者。 或许像金虞姬今日说的那样,刘招孙太累了,需要好好歇一歇。 他趴在金虞姬身边哭了很久。 最后,精疲力竭,他趴在她身边睡着了。 黑甜一觉。 刘招孙做了个长长的梦。 在梦中,他回到了某讯公司,继续做游戏设计工作。 那晚他加班到凌晨两点,设计一款招魂类灵异游戏,下班走到公司门口时,一束玫瑰花恰好从天而降。 他被送进医院便成了植物人,老婆连夜赶到了医院。 他不知昏迷了多久,感觉身体被人摇晃,艰难的睁开眼。 梨花带泪的金虞姬正趴在病床前使劲摇晃他。 他望着老婆想笑,却说不出话。 这时,梦醒了。 老宋头一瘸一拐的捧着秘制汤药走进大帐。 “刘总兵,康监军在外面等着!” “哦,现在是什么时辰?” 刘招孙揉揉眼睛,迷迷糊糊问道。 老宋头看了眼还在沉睡的金虞姬,连忙道: “回大人,亥时了。” 刘招孙起身去洗了把脸,揉揉眼睛,快步走出大帐,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 笑容满面的康应乾打量着后金兵北去的人马,忍不住摇晃脑袋。 他见刘招孙从大帐走出来,立即换上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态。 “刘总兵,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 “所谓红颜多薄命,金姑娘今日,真是巾帼英雄!老夫也算是铁石心肠的人,刚才听那鼓声,落泪不止,哎·” 康应乾见刘招孙眼圈红肿,知道金虞姬已经亡去,怕他伤心过度,连忙上前劝慰。 刘招孙气的咬牙,强压住心头怒火,对康应乾吼道: “人还活着!瞎说什么!” 康应乾连忙点头。 “没死就好,金姑娘吉人自有天相·····” “说正事。” “好,” 康应乾咳嗽一声,继续道: “建奴首级割完了,四万多颗,包衣人头来不及割,黄台吉怕咱们反悔,粮草丢下就跑了,我派人粗略清点,有一万多石,都留在南岸。” “战马五千多匹,大部分是科尔沁人的。” “铠甲兵器堆积成山,不过都被沈阳百姓抢走了,咱们要不要收回来?” 刘招孙挥挥手: “辽人已经觉醒,他们是主人,咱们是客人,不能反客为主。” 康应乾若有所思点点头,继续道: “夜不收禀告,沈阳周边的辽镇老爷们都派兵来了,最快的明早就到。” “刘总兵,下一步怎么做,你得拿个主意。” 刘招孙早就料到辽镇会及时“救援”,想趁着后金和开原两败俱伤时来摘桃子,顺便洗劫一下沈阳城。 这算盘确实是打错了。 “都有哪些人马?” 康应乾板着手指头,一个个数道: “广宁参将、金州一个总兵,复州一个游击,他·娘的连山海关的人都来了,真是无利不起早,要不要派兵拦截?” 刘招孙冷笑两声,摆了摆手,恢复冷峻之色。 “先不动武,或许这些老爷中,也有一两个像毛参将这样的英雄好汉,真来帮咱们的。” 康应乾用奇怪的眼神望向刘招孙。 “刘总兵,开原战兵伤亡殆尽,白杆兵浙兵十不存一,咱们在沈阳城下堆起尸山血海,才勉强和建奴打个平手,死了几万人,你也身负重伤,咱们才有沈阳铁岭清河抚顺,老夫就是粉身碎骨,也决不让辽镇染指一寸一地!” 刘招孙上前拍拍康应乾肩膀,难得老康有这样慷慨激昂的时候,看来他是铁了心要占据辽东。 “康监军,你想多了,本官不过说笑,这些赶来乘火打劫的辽镇,估计和丁碧差不了多少。” “本官想着,要及早攻下广宁、盖州,席卷辽南,彻底占据辽东。” 康应乾愣愣的望着刘招孙,没想到这样的话竟能从他口中说出。 刘招孙继续道: “不过,那是以后的事,眼下要让乔一琦袁崇焕率兵尽快进入清河堡、抚顺,还有辽北其他屯堡。至于沈阳,还是交给朝廷。” 康应乾微微点头,赞叹道: “此为舍小利,得大道。” “舍弃沈阳,占据清河抚顺铁岭,徐徐图之,朝廷那边也好交待。后金未灭,以后辽饷至少得分给咱们开原军一半。这次还要让朝廷扩大开原总兵权限,或直接升大人为辽东总兵,铁岭清河等地募兵也须归于大人指挥之下。” 刘招孙神色冷峻,望着幽冥深夜,喟然长叹。 “本官不愿做李成梁,只是为形势所迫,不得不如此了。” 当夜,刘招孙与康应乾一番密谋,确立了浑河血战后的辽东新秩序。 根据新秩序,各方势力将重新洗牌,刘招孙、辽镇、朝廷、后金各占一方。 刘招孙占据铁岭开原清河抚顺等地,靠近后金;后金退至赫图阿拉;朝廷控制辽沈等核心城市;剩余部分归辽镇。 康监军连夜发塘报回京师报捷,这样一份大捷上去,刘招孙至少是个平辽侯了。 从三月萨尔浒之战到十月浑河血战,袁崇焕口中的半年平辽竟让刘招孙实现了。 只是付出的代价实在太过惨重,惨重到刘招孙都不敢回顾。 援辽的六千白杆兵只剩三百人,七千浙兵剩下不到一千,刘招孙的三千六百精锐,活着的只有一千三百人,再加上叶赫骑兵,最后活着的人三千不到。 城中追杀后金兵的战斗还在进行,刘招孙强撑着率兵追捕那些仓皇逃窜的后金兵。 这些溃兵和曹忠清一样,被主子抛弃在了沈阳。 康应乾建议将鞑子送到开原矿场挖矿, 刘招孙态度坚决,所有参与屠城的后金兵全部处死。 相比半年前浑江江畔那个小小把总,此时的刘招孙,处事更加果断,手段也变得狠辣。 杀完所有参与屠城的后金兵,天色大亮,又是一夜不眠。 红着眼睛的刘招孙终于等来了一支从广宁赶来的辽镇援兵。 两个广宁夜不收策马来到沈阳北门瓮城,脚下正蓝旗两黄旗真夷甲兵尸体,一眼望不到头。 一群战兵簇拥着康应乾,挡住两人去路。 “回去告诉你们黄参将,就说城中鞑子还没肃清,进城就不必了。还有,若是想杀良冒功,趁早断了这念想,刘总兵给辽民都发了兵器。不信你可以看看城头。” 第124章 死去何所道 北门瓮城站满了辽民,他们手里握着长枪重刀,还有人身上披着后金兵的铠甲。 两个广宁家丁看得心惊胆寒,两人瞪了康应乾一眼,掉头便走。 康应乾望着绝尘而去的家丁,冷笑两声,转身返回瓮城,刘招孙迎面而来。 “刘总兵,民心可用啊,有他们在,辽镇也不敢造次。” 刘招孙抬头望着城墙上黑压压的辽民,淡淡道: “辽人已经觉醒,以后再无人可以欺凌他们了,大明不能,建奴不能,我们也不能。” 康应乾正是万丈豪情,听刘招孙这样一说,顿时有些气馁,不解问道: “觉醒?咱们可是帮他们守住了沈阳城,死了两万大军!” 刘招孙忽然想起前世看过的日本电影。 一群落魄武士破例帮助农民保卫山村,武士们在付出惨重代价后终于击退山贼,最后活着的三个人被农民无视,在农民热闹的插秧舞中黯然离场。 “辽人守住了城池,我们控制了辽东,各取所需,互不干涉。不要对这些百姓抱有太多幻想,多数人的暴政或许更加恐怖,跟着本官永远战斗吧。” 这些充满后现代风格的台词,听得康应乾一脸疑惑。 他脸上表情不断变化,最后缓缓点头,也不知听懂了多少。 刘招孙策马走向浮桥,他要赶过去查看这次战果,走了几步,远远对康应乾道: “所以,本官要把沈阳丢给朝廷,让新任辽东经略去应付这些吧。” 这话,康应乾自以为听懂了,抚了抚胡须,自言自语: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眼下也只有朝廷才能镇住这些辽民。” 他翻身上马,急忙跟上刘招孙。 战兵们正在将战场上缴获的粮食、铠甲、金银,全部收拢起来,堆积到北门瓮城。 一些眼红的辽人开始蠢蠢欲动,很快被杀气腾腾的战兵驱退。 这是刘招孙的底线,任何人都不能触碰。 他可以不让士兵进城搜刮那些无主之财,也可以不让商务司的人去清理那些无主之地。 不过,后金大军在南岸遗留的所有财物,都将归于开原军所有,没有刘招孙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染指。 实际上,经历了血腥屠城,暴起反抗,这群手持利刃的辽民,对任何军队都没有信任,包括对开原军。 斩杀完城内后金兵后,城内秩序就靠辽民自己维持,开原军只在北门瓮城休整。 商务司派出几人进城和辽民购买药品等物资,都是一手交钱,一手拿货。 刘招孙治军严苛,恩威并用,又辅之以他所谓的大道。 所以岳家军的“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打掳”,在这里只是小儿科。 所以到目前为止,开原军没有一起扰民事件发生。 杜度带着两名戈士哈,亲自将佟养性送到刘总兵面前。 佟养性遍体鳞伤,鼻子被打的歪在一边,说起话来嗡嗡嗡,像是被盖在一个大缸里。 “本官斩杀你兄长,是因为他残害汉人无数,且以此为荣,他还差点杀了本官的女人。” 佟养性跪在地上不停叩头谢罪,刘招孙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一名卫兵把耳边贴在佟养性身前,仔细聆听。 “大人,他说他以后给您当包衣,做牛做马服侍您。” 刘招孙环顾四周,上前扶起佟养性。 “本官为之奋斗者,就是让普天之下再不要有包衣。” 佟养性灰暗的眼睛顿时变得明亮,他早听说过刘招孙为人处世异于常人,听到这么说,心想刘招孙必定是要千金市骨,饶过自己这次。 刘招孙缓缓抬头,目光逼视佟养性,忽然怒道: “佟养性,你既是汉人,又是巨商出身,不愁生计,比丁碧还要富有,却主动给奴酋做狗,为名还是为利?” “去年建奴占据抚顺清河,屠戮两万多汉民,据说你功劳不小,如今你既有忏悔之心,本官便成全你,让你偿还死者,还他们每人一刀。” “来人,将他舌头拔了,好好医治,送往京师前,不可让他死去。” 一脸阴鸷的裴大虎二话不说,招呼两个卫兵,拖起佟养性走下去。 站在旁边的杜度身体颤抖,他知道佟养性被送到京师后是什么下场。原本以为投降刘招孙能保住一条性命,没想到此人比大金汗还要凶残百倍,杀人起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开始后悔自己当时太过冲动,一刀斩了那个装神弄鬼的师婆,又去追杀佟养性,最终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大汗派来斩杀自己的戈士哈阴差阳错被辽民打死,这位十五岁的镶白旗旗主便坐实了造反的罪名。 他没想去和努尔哈赤解释清楚,自己这样做是为了大金,不过当听说大汗连杀几名戈士哈后,他终于放弃了这个想法。 后来开原兵击溃正蓝旗镶白旗,最后击溃两黄旗,这位身边只剩三个牛录一千甲兵被困在城中的镶白旗旗主,只有选择投降刘招孙。 三个牛录真夷甲兵溃逃大半,最后铁了心跟在杜度身边的,还有三百多人。 “你就是杜度?” 刘招孙望着眼前身材瘦弱的孩子,想象着他挥舞比自己还长的长刀,艰难爬上城头砍杀毛文龙的画面。 “主子,不,刘大人,饶奴才一命,镶白旗没屠城,更没胡乱杀人,都是大汗逼奴才打仗的······” 刘招孙望着跪在地上不停磕头解释的杜度,挥手打断他。 “打仗各为其主,你有没有屠杀辽人,本官自有决断,不必多言。若想保住性命,便将后脑勺辫子剪去,以后别再称奴才主子。本官告诫你们一句,以后若有异心,佟养性就是下场!” “当然,你们也可以现在回赫图阿拉,本官不会杀你们。” 刘招孙嘴上这样说,其他他心里清楚,这位小贝勒大概率是回不了老家了。 以黄台吉的性格,等他牢固掌握权力,得到八旗多数人支持后,绝不会放过这个临阵倒戈连累大军惨败的小侄子。 杜度听了这话,眼中闪过亮光,再次跪倒在地,口中谢道: “奴·····小人以后好好给刘总兵做事,不回赫图阿拉了!” 刘招孙淡淡一笑,挥手示意他们先行退下。 所幸,留下的这些真夷甲兵,都没有家眷在赫图阿拉,也没什么后顾之忧。 叶赫人屠城时,这支镶白旗正在东门和毛文龙血战,没有参与屠城。 刘招孙计划将这些建州女真带回开原,分为安排在矿场工作一段时间。 再选取一部分,加入屯堡,给其分地。 将投降的建奴作为他以夏变夷的样板,争取感化更多的蒙古和女真人。 除了杀戮,应当还有别的手段可以平定辽东。 康应乾看刘招孙越来越顺眼,既然半年能够平辽,三年问鼎天下也不是什么难事。 自己当初及时投靠,可谓明智之举。 当日,又有盖州、金州两支辽镇兵马陆续赶到,与开原兵浙兵隔河对峙。 嚷嚷着要进城协助开原军杀鞑子。 刘招孙远远打量了各地辽镇兵马,料定他们没有胆量渡河开战,便让邓长雄领一千战兵在南岸继续对峙。 成千上万只乌鸦如黑云笼罩,覆盖浑河两岸,和匆忙赶来抢功的辽镇军头一样,这些飞禽也在抓紧时间吞噬地上的死尸。 尽管大家都已疲惫不堪,安葬这些战死的同袍却是刻不容缓。 在接下来的两日,刘招孙率活着的人掩埋尸体,一千多个辽民也自发出城过来帮忙。 万历四十七年十月二十。 沈阳城东,七星山山麓。 满身污泥的刘招孙挥舞铲镐,在黑土地上拼命挖掘。 浑河血战中战死的一万八千多明军英灵都将在此长眠。 时间仓促,人手不够,他们无力准备上万副棺材。 战死的士兵,只能用席子或铠甲裹住尸体,埋入坟丘。 马革裹尸真幸事。 熊经略被建奴斩杀后,尸骨无存。 刘招孙手捧熊廷弼生前佩戴的铠甲和尚方宝剑,低声吟唱挽歌,一步步走向墓地。 “奈何桥,奈何桥,七寸宽万丈高; 大风吹来摇摇的摆,小风吹来摆摇摇; 有福之人桥上过,无福之人摔下桥。” 两个卫兵扛着一丈四尺的黑底黑字招魂幡跟在刘总兵后面,后面跟着两个卫兵抛洒纸钱。 山麓茅草屋边,靠着两杆招魂幡,刘招孙踩着梯子爬到屋顶。 他从康应乾手里借过一件沾满血污的鸳鸯战袄。 鸳鸯袄的主人,此刻正静静躺在七星山山麓的某处墓穴中。 刘招孙面朝北方,挥舞鸳鸯袄,疾声高呼: “白杆兵!白杆兵!白杆兵!归去来兮!” “戚家军!戚家军!戚家军!归去来兮!” “开原军!开原军!开原军!归去来兮!” “辽镇兵!辽镇兵!辽镇兵!归去来兮!” 招魂之声渐渐传远,天净风干,浑河无言。 刘招孙站在屋顶远眺,浑河两岸的战场上,无数魂灵挣脱苦难深重的大地,向天上飞升。 他看见了毛文龙,看见了李昱辰,也看见了彭勇。 最后,他看到了土坡上舞动的金虞姬。 “归去来兮!” 三千多个战兵和辽民跟随宣武将军一起高呼,声震天地。 刘招孙踩着梯子缓缓茅屋顶爬下来。 康应乾接过鸳鸯袄,还给它的主人,盖在了一个渡河战死的镋钯手身上。 ~~~~~~~ 一队队辽镇家丁过河后便很快退回北岸。 他们将南岸情况告诉正在焦急等待的辽镇老爷们。 这时城东传来刘招孙招魂的呐喊声。 听到说沈阳城下有几万具后金兵尸体,又听到几千人齐声喊出的归去来兮。 辽镇参将总兵掂量了下自己的斤两,立即离开浑河战场,转身去北岸山坡追杀那些被八贝勒抛弃的后金伤兵。 安葬完浑河血战死去的将士们,刘招孙决定尽快离开沈阳,返回开原。 辽东总兵李如桢被辽民杀死了,李家在辽东的统治彻底结束。 铁岭参将丁碧被愤怒的辽民咬成了碎片,残余家丁在被斩杀一空。 十月二十一日,北门浮桥。 一脸虬髯的参将满桂率两千骑兵从喜峰口匆忙赶来。 “三日前听说建奴要来沈阳,末将知道刘总兵肯定要来,于是就率麾下增援,路上遇上朵颜(蒙古一部),血战了一场,来晚了,请刘总兵治罪!” 刘招孙哈哈大笑,上前扶起满桂。 刘招孙仔细打量满桂一番,发现他胡子更浓密了,脸上身上好几处箭伤,麾下也都是一脸的疲惫。 当听到这位兄弟现在已经升为喜峰口参将,而且很受王化贞重用,刘招孙打心眼里替他高兴。 当初在开原,金虞姬与满桂结拜兄妹,加上刘招孙,被称为风尘三侠。 “满参将能想起开原军,不惜千里奔波,率兵来援,本官甚是感动,快快请坐。” 刘招孙安排满桂在瓮城安歇,决定分他些建奴首级。 建奴首级是硬通货,比银子还要值钱。 这次大胜,虽是开原军、白杆兵、浙兵血战而得,不过平定辽东,斩杀努尔哈赤这样的不世之功,不是刘招孙一个人能吃完的。 既然满桂如此讲义气,可将建奴人头分给他一些,既拉近双方距离,又不会给朝廷遗留开原独大的口实。 当晚,刘招孙宴请满桂,葬礼刚刚结束,众人伤悲,也没找乐人歌舞,酒都喝的很少。 宴席之上,满桂忽然问刘招孙: “金虞姬在哪里?” 刘招孙想起那日和熊经略的开原对,他们和满桂、金虞姬走在大街上,四人皆是谈笑自若。 没想到现在就剩下他们两人,满桂全身受伤,此时已是微醺,不觉有些感伤。 康应乾连忙在旁边道: “金姑娘受了伤,目下还在疗治。” 众人见刘招孙神色哀伤,匆忙饮了几杯,便各自告退回营。 康应乾待众人走后,摇头叹道: “刘总兵啊刘总兵,为何如此儿女情长,不过一女子耳。等回了开原,想要什么样的,老夫都给你找来,汉女、蒙古女子、朝鲜、连倭国和佛朗机女人都能给你带来!” 刘招孙没搭理康应乾,在卫兵搀扶下,提着雁翎刀,步履踉跄回到自己大帐。 康应乾在后面叫道: “刘总兵,那个袁应泰快来了,五六日便到沈阳,此人志大才疏,容不得人,可不像熊经略那样好说话,咱们要早做准备。” ~~~~~~ 金虞姬静静躺在床上。 老宋头摇头叹息道: “大人,你帮宋家报了血海深仇,小老儿万死难报,只是小老儿医术浅薄,无力回天,金姑娘她·····大人要杀便杀吧。” 刘招孙愣愣的望着老宋头: “你说什么?” 老宋头作势又要跪下,刘招孙一把将他拎起。 “什么法子都用了,她失血太多,只能汤药吊着性命,若再耽搁几日,就······” 刘招孙从酒醉中清醒过来,他知道,自己这次真要失去这女子了。 “你天天说自己是神医,说谁都能救,就没其他法子吗?” 而且中间有毛文龙参与, 7017k 第125章 何人敢殴打刘总兵! 老宋头喘了口气,急道: “有倒是有,只是寻不来。” 刘招孙恨不能把老宋头话从嘴里倒出来。 “千年高丽参,长白山何首乌,十年鲤鱼,这三味药引,大人有吗?” 刘招孙听说金虞姬有救,心中狂喜,不假思索道: “有!” 刚刚答应,他又觉有些古怪,骂道: “这·他妈是什么鬼药引子?你确定能治好她?” 老宋头不紧不慢道: “《千金方》里这样记载的,宋雍熙年间,有医士调用此方,救活了雍熙北伐的一员大将,他叫·····” 刘招孙对宋代历史了解甚少,不过既然有成功案例,那就不妨一试。 “你准备煎药吧,两日之内,本官给你凑齐这三味药引!” “大人可是说笑?” “军中无戏言!” 老宋头以为刘招孙酒后妄言,长叹一声,一瘸一拐走了出去。 刘招孙立即叫来卫兵,安排人手进城采买高丽参和何首乌。 当然是买不到的。 屠城过后,城中药铺都被叶赫人抢光,很多药铺都被烧毁,别说是千年高丽参,连十年的都没有。 刘招孙却不死心,自己带人进城寻了半日,只找到些参渣。 康应乾得知此事,觉得宣武将军沉湎女色,不顾军国大事,实在有些玩物丧志。 浑河血战刚刚结束,诸事繁杂,不是风花雪月的时候,何况是为一个将死之人。 若继续这样,将来便是取了辽东,也是李后主一样的废物。 想到这里,康应乾忍不住又想骂金虞姬,果然是红颜祸水。 距离刘招孙的两日之期只剩半天,康应乾来到总兵大帐,准备好好劝劝这位政治盟友,裴大虎说总兵大人不在。 “刘总兵去哪里了?又进城找高丽参了?” 裴大虎说他也不知道,就待了两个卫兵,朝城西去了,说是很快便回来。 康应乾勃然大怒: “荒唐!为个女人,竟可沉湎如此,如此怎能成大事?!” 裴大虎与刘招孙亲近,刘招孙和金虞姬之间的感情,他了解最多,听了这话,便有些不悦,忍不住道: “康监军,裴某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当日要不是金姑娘击鼓,你我现在怕是不能站在这里说话。刘大人说,金姑娘勇冠三军,说她是啥汉人之魂,这次要给她请功,让皇上封她做个将军。” 康应乾当然知道这事,因为给金虞姬请功的奏疏就是他亲笔写的。 他哼了一声,拂袖就要离去,这时前面卫兵禀告,说是有人求见总兵大人。 “何人?就说总兵大人忙于兵务,没空见!” 浑河血战后,沈阳周边的地方大族都纷纷和刘总兵拉关系。 送礼的送礼,嫁女的嫁女,银子都是上千两的送,嫁女也是嫁一送一(送丫鬟),总之诚意十足。 傻子也知道,此战之后,刘大人必定权势遮天,未来是李成梁式的人物。 此时结交还不算太晚,等宣武将军率兵返回开原,再想送礼结亲,怕是门都没有了。 康应乾对这些趋炎附势之辈颇为反感,因为半年前他就是这样成为刘招孙心腹的。 “大人不缺银子!也不缺女人,一个金虞姬就让大人失魂落魄了,让他们走!” 那卫兵呆呆的望着康应乾,从没见过康监军如此直接。 “怎的还不走?” “监军大人,是个朝鲜人,说自己是朝天使,从京师返回汉城,带了礼物,顺路来拜见刘总兵。” 康应乾眼珠转动,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刘招孙有这样的关系,心想此人多半是个骗子。 他正好心头窝火,便对卫兵道: “知道了,让他等着,刘总兵回来,再去会会他。” 说罢,他又瞟了眼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金虞姬,随手拿起刘总兵案头一本书,草草翻看起来。 “这是什么荒野怪谈!胡说八道!” 翻过书皮,上面赫然写着: 《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冯梦龙(字犹龙) “这冯犹龙竟穷到卖字谋生了,也是可怜,等老夫回南直隶,一定赏他几两银子。” ~~~~~ 此时刘招孙正双手合十,神色虔诚的跪倒在真武大帝神像前。 太清宫的张道长终于云游回来,此刻正坐在刘总兵身旁,慈眉善目的望向刘施主。 “刘施主,听闻你率兵击败了建奴,平定了辽东。” 刘招孙眼皮不眨,继续对着真武大帝虔诚祷告。 张道长兀自不停。 “贫道听闻,刘施主半年前来沈阳时,曾向真武神许诺过,若助施主驱除鞑虏,挽救天下苍生,便给他老人家重塑金身,不知可有······” 刘招孙眼睛猛地睁开,真武大帝披发跣足,端坐于殿堂之上,手掌微微前伸,旁边龟、蛇二将。金童、玉女看起来也已经不再善良。 连神仙都和这张道长一个德行,变成了讨债的模样。 “本官这次回太清宫,主要是为求药而来,道长不能见死不救,若救了此人,改日必给你老人家重塑金身!” 刘招孙语无伦次,明日便是金虞姬最后期限,三味药引,一个也没有。 病急乱投医,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来求神拜佛,准确说是来拜道士。 鹤发童颜的张道长双目微闭,默然无语。 刘招孙知道这道士想要找他自己讹钱,当下心灰意冷。 转身对真武大帝默默祷告: “玄天上帝、佑圣真君、三清上圣,诸天高真,一切大神,悯念垂慈,鉴纳祈祷,愿赐惠泽,普佑世人,愿赐恩光,拯危救苦。本官率开原兵士援助浑河,与建奴鏖战,有朝鲜侠女金虞姬,为鼓舞全军士气,不幸重伤,求真君助我拯救这女子!此为信物!” 刘招孙说罢,从怀中取出那块残存的长牌,恭恭敬敬摆在插满香火的香案前。 这块燃烧殆尽的长牌显得格外扎眼。 他转身便朝大殿外面走去,两个卫兵见刘大人走过来,正要低声询问,却听里面张道长悠然道: “刘施主,请留步。” 刘招孙回头看时,张道长已经从道童手中捧了个木匣,递到自己手中。 “施主浑河一战,拯救千万辽人,扭转三百年乾坤,这功业,可不是几座金身能够的,这里面便是你要的长白山何首乌,施主早些回去吧。” 说罢,张道长伸手在刘招孙额头一点,刘招孙像是得了灵通,匆忙谢过道长,转身走出道观,策马扬鞭便朝沈阳跑去。 待刘总率卫兵走远,道童问张道长: “师父,这刘总兵还差千年高丽参,如何寻得?” 鹤发童颜的张道长微微一笑,拽步便朝后堂走去,留下一句揭语。 “无量天尊,道法妙不可言!” ~~~~~ 刘招孙匆忙回到瓮城军营,便去找老宋头,将木匣交给了他,老宋头啧啧称奇,说是鲤鱼已经找到,只差高丽参了。 这时康应乾走进来,见刘招孙风急火燎的样子,便有些愠怒,转身对后面跟着的人道: “这位就是刘总兵,你有何事,赶紧说罢。” 一个长相俊朗,气质不凡的年轻人,穿戴大明冠服,捧着个木匣子,在康应乾引荐下,走进总兵大帐,正要对刘招孙行礼,忽然望见床上躺着的女人。 他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老宋头,上下打量金虞姬一眼,神色大变,喃喃问道: “她如何这样了?” 老宋头瞥了瞥嘴,望向刘总兵。 这俊朗后生,忽然冲到刘招孙面前,一记勾拳打在刘招孙脸上,两名卫兵立即上前将此人制服。 康应乾惊道: “你是何人?竟敢殴打刘总兵?” 乐文 第126章 新贸易体系 “刘招孙,你这禽兽,你对我妹妹做了什么!” 两名卫兵挥刀就要格杀这刺客,刘招孙连忙制止,他用手捂住喷涌而出的鼻血,抬头望向那个阴谋行刺自己的朝天使,含糊不清道:“大久哥?” 康应乾一脸鄙夷望向刘招孙: “大舅哥?” “这就认亲了,真不要脸!果然色迷心窍!”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126章 新贸易体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7章 红颜(七夕祝福刘招孙金虞姬) 孙思邈的《千金方》果然不凡。 一剂汤药下去,金虞姬便恢复了血色。 三天后,顽强的朝鲜丫头终于脱离危险。 刘招孙则继续忙碌。 原以为浑河血战后,可以给自己放个长假,带上金虞姬南下度蜜月,让自己这个战争狂人恢复正常。 豆蔻梢头二月初,烟花三月下扬州。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127章 红颜(七夕祝福刘招孙金虞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8章 雷峰塔倒了 徐霞客带着他的助手李三光,风尘仆仆从开原赶到沈阳。 刘招孙在浮桥上见到他时,心中颇为感伤。 和半个多月前相比,老徐变黑了,也变瘦了,整个人萎靡不振,只有下颌那几根胡须放浪不羁,正在野蛮生长。 浑河战事开始后,周边矿场的矿工都被召回开原,参与守城。 雷匠头随刘总兵到了沈阳试射神火飞鸦,徐霞客便兼顾了工坊杂务,天天跟一群铁匠烧火锻铁。 浑河战事结束,圈地运动开始后,袁崇焕他们将开原城内所有壮丁都调往辽北,接受黄台吉让出的城池。矿工不开矿了,铁匠也不打铁了,所有人都跑去抚顺、清河,宽甸,给开原军凑人数。 徐霞客对打仗赚钱之类的俗事不感兴趣,他志向高远,既然开原无矿可采,便重拾执念,继续游历天下。 刘招孙望着眼前形容枯槁的徐霞客,此人身上表现出来的精神气质和这个时空明显格格不入。 为了酬谢徐霞客这段时日对开原矿业做出的杰出贡献,刘招孙决定给他放个长假。 冬月的沈阳寒气凛冽,战马打着响鼻,冒出阵阵热气。 刘招孙翻身下马,亲手给徐霞客披上一件貂皮,让卫兵牵着马匹,自己步行,带着徐霞客往北门瓮城走去。 “徐先生,本官知你心中有执念,立志走遍大明山河,这也是你父亲的执念,可惜他老人家·····” 徐霞客的父亲徐有勉,志在云游四方,六十岁时,还在外游历,遭遇盗贼受伤,不久便去世。 徐霞客对父亲的死,一直耿耿于怀,所以才早早立下走遍大明的志愿。想起亡去的父亲,和他生前未完成的事业,徐霞客不由悲从心来, “刘大人竟知家父生前夙愿,可恨眼下盗匪横行,我已多年没有远行了,上次困在天津,原本准备打道回府,不曾想遇到刘大人。” 刘招孙拍拍徐霞客肩膀,对他勉励道: “徐先生不要气馁,家父的遗愿,你还是要努力去完成,本官想着让你更进一步,也好消除你的执念。” 徐霞客眼中露出疑惑之色。 康应乾在旁边冷冷瞟刘总兵一眼,知道他接下来的话一个字也不能信。 “本官和一位朝天使关系匪浅,这几日他便要返回朝鲜汉城,本官问他要了一个名额,你可随他去朝鲜游历,待明年三、四月,本官自会去朝鲜一趟,再带先生返回大明,不知先生可有意否?” 徐霞客眼前一亮,能够去朝鲜游历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 这个时代的长途旅行充满各种危险:盗匪、气候、疾病、水土不服等等。 沈阳至朝鲜路途不远,虽是舟车劳顿,然而和朝天使同行,应当会顺利很多。 徐霞客心中执念顿时被刘总兵激起,惊喜问道: “大人,此事可是当真?” 刘招孙信誓旦旦对他点头。 “当然是真的,你这趟过去,顺便帮本官考察一下朝鲜铁矿。” 徐霞客连忙表示没问题,心想朝鲜铁矿和大明铁矿也没啥区别,挖就是了。 “刘大人,那位朝天使怎么称呼?我不会说朝鲜话。” 徐霞客神色有些惭愧,毕竟他游历大明各地,精通十几种方言,连客家话都能听懂。 不过这朝鲜话却是超纲了。 “大舅哥。” “徐先生不必担心,本官已经给大久哥说明,过了鸭绿江,他会把你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 少年挤过密密麻麻的辽民,来到一名身材魁梧的开原军把总面前。 “军爷,小人也想到中军卫队做事,你看我可以不?” 裴大虎像座黑塔一样站在人群前,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一群打行和辽兵围着裴大虎吵吵嚷嚷,裴大虎耳边嗡嗡作响,没听到那少年说话。 “军爷!” 少年贴着他耳朵大喊了一声,裴大虎被惊得猛地回头。 眼前少年披着件不合身的棉甲,全身脏兮兮的,只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望向裴大虎和四名开原战兵。 裴大虎压住怒火,上下打量这少年一番。 棉甲一看就是从死去的后金兵身上拔下来的。 天气寒冷,辽民从城内死尸体上扒拉铠甲衣物,开原军也管不了,裴大虎早已见怪不怪。 少年约莫十六七岁,身材格外高大,几乎与裴大虎差不多高。 少年神色冷峻,一脸桀骜之下隐隐有些愤懑和不甘。 裴大虎不由多看这人两眼,很快发现他肩上还有一处箭伤。 “鞑子射的?” “一个刀疤脸包衣射的,我的六个伴当,都死了。” 裴大虎神色微变。 那日浑河血战,他和刘大人在南岸,亲眼目睹一群游侠儿挡住正白旗大军,挡了足足小半个时辰。 裴大虎凑到少年身前。 “你叫什么名字?” “吴霄。” 裴大虎脸上的淡漠神情完全消失,对少年拱拱手。 “某是刘总兵麾下中军卫队裴大虎,我们队长受伤还未痊愈,你可以叫我老裴。” 裴大虎指了指一群沈阳打行和辽镇兵士,对吴霄继续道: “浑河血战,中军卫队六十人只剩十五个,刘总兵只在沈阳招五个人,这是最后一个名额。” “你若能打得过他们,就可以留在刘总兵身边!” 周围打行和辽兵听了这话,纷纷抬头朝吴霄望来,各人眼中皆是凶残桀骜之色,前面几人已将拳头攥紧。 吴霄眼前浮现起三原七侠被曹忠清屠戮的画面。 密集的重箭射向浮桥,箭雨从吴霄身边掠过,他很快被射中落水。 忍着痛疼潜游到浑河南岸。 毛文龙率辽兵正与正白旗血战,吴霄藏在桥底,从一具尸体上摸出火药,包扎了伤口。 他躲在荒草丛中整整一个下午,最后亲眼目睹了刘招孙击溃两黄旗的壮观场面。 “裴大哥,比试什么?” “比试拳脚功夫,连胜三人即可。” 裴大虎认真看吴霄一眼,望向他的箭伤,冷冷道: “近战格杀胜出者,要测试射箭和骑马,最后由刘总兵亲自接见。” “点到为止,不要闹出人命。” 吴霄将绑腿扎紧,一个辽兵朝他冲来。 吴霄回头对裴大虎一笑,桀骜不驯道: “那刀疤包衣是我执念,我只杀他!” 裴大虎对着吴霄挥拳搏杀的背影,大声喊道: “喂,小兄弟,你好好打,那姓曹的包衣还活着,你若赢了,我便给大人说,让你手刃仇人!” ~~~~~~ “官人,后金汗被你斩杀了,大仇得报,奴家心里压着的那块巨石也仿佛消散了,真好。” 醒来的第三天,金虞姬被刘招孙搀扶着下了床榻,刘招孙搀扶着她缓慢走出大帐。 夕阳洒在浑河河面上,澄澈的河面被染成了金色。 “消散了便好,消散的便是执念。” 刘招孙喃喃自语,他声音很小,金虞姬没有听到。 金虞姬身子还很虚弱,刘招孙把一条厚实的貂皮裹在她身上。 他望着金色的浑河河岸,想起杭州八景之一的雷峰夕照。 “官人,雷峰塔最后倒了吗?” 刘招孙沉思片刻,回道: “倒了,白娘子最后还是和许宣在一起了。可惜她没了执念,也不能成仙。” 金虞姬望向刘招孙,哈着热气,暖暖笑道: “官人,奴家不要成仙,也不要执念,只要和你好好在一起。” 刘招孙会心一笑,将金虞姬搂入怀中,感觉心脏砰砰乱跳。 金虞姬,你的执念消除了,我呢? 一脸阴鸷的裴大虎走到两人近前,压低声音道: “大人,京师那帮人已经来了,已经到了南门瓮城,姓袁的经略见到康监军就发火,说咱们杀戮过重,不该杀蒙古人·······” 刘招孙叹息一声,将儿女情长收起,抬头望向南方,开始迎接新的战斗。 7017k 第129章 虎狼之心 刘招孙安抚金虞姬了几句,让她不必担心。等她睡下,便领了两个卫兵,和裴大虎一起朝南门瓮城赶去。 经历过上次京师献俘,刘招孙对诸位文官大佬早没了刚开始时的畏惧之心。 别说他辽东经略,便是内阁首辅方从哲、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卢受,见了宣武将军也要给几分面子。 朝廷近几个月拖欠的粮饷一直没有补齐,袁应泰这次来沈阳验功,本就是来抚恤死伤将士,他却上来就挑事,真把开原军当成了软柿子。 刘招孙越想越觉恼火,不由加快脚步,几人走的很快,很快便出了北门瓮城。 几个穿着飞鱼服的人站在浮桥上,朝北门瓮城驻军张望。 “大人,北镇抚司派来的,不是魏公公和沈炼的人,他们比袁应泰先到沈阳。” 裴大虎恶狠狠望向那几个锦衣卫,手指下意识按向刀鞘。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卸磨杀驴?” 刘招孙有些无语,心里忽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卢受应该不会派人来查自己,魏公公更不会,如果不是万历授意,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司礼监和内阁达成了某种默契,而这种默契明显对刘招孙很不利。 裴大虎手按刀鞘,冷冷道: “大人,要不要属下带几个人,把他们·····” 刘招孙摇摇头,老皇帝应该没这么下作,而且军功尚未核实,也不至于这么心急,他想了一会儿,没搞清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 “看紧这几个锦衣卫,别让他们和抚顺清河那些被占地的大户联系,别给朝廷留下太多把柄,本官听乔监军说,北边的缙绅要联名进京告咱们,揭露本官的虎狼之心。” 刘招孙说到最后,不由笑出声来,他都不知道自己有啥虎狼之心。 圈地运动不过是想帮更多辽东难民解决吃饭问题。 裴大虎将雁翎刀放下,忧心匆匆道: “大人,中军卫队现在人手不够,你又不让多招····” 浑河血战中,山地战兵营伤亡殆尽,荣头强和彭勇战死,三百多人活着的只剩几十个,基本丧失了情报侦查能力。 所以眼下由中军卫队兼顾一些情报任务。 “上次让你从辽民中招募卫兵,招够没有?” 裴大虎连忙回道: “够是够了,大人说只要五个,加起来也才二十二人,而且金夫人···金队长现在还在养伤。” 刘招孙瞪他一眼,笑道: “什么金夫人,还没成亲呢?” 中军卫队关系重大,关乎刘招孙身家性命和开原安危,所以选拔要求比山地战兵营还要严苛,除了要求近战格杀、弓马技艺,对个人忠诚度也有很高要求。 “人不够,那就再从白杆兵、浙兵中挑选一些。” 刘招孙微微叹息,这次白杆兵和浙兵伤亡惨重,几乎都是全军覆灭,刘招孙不忍心再从他们中抽调人手,给自己当卫兵。 几人越过护城河,继续往南门走去,远远已经能看到袁应泰麾下标兵营升起的辽东经略大旗。 裴大虎忽然想起什么,继续道: “大人,还有一事,属下想和大人说说。” “说。” “这次招募卫兵,其中有个陕西来投奔的后生,身手很是了得,肩膀有伤,还能放倒三个打行。” 刘招孙点点头,开原军中虽有宣大、陕西战兵,但民间百姓的投奔,却是第一次听闻。 “大人,此人便是上次在北岸阻击黄台吉的游侠儿,他是首领,手下人都死光了。” “竟然还有人生还,难得,本官那日便说,他们是汉家好男儿,” 刘招孙停顿片刻,脸上表情变得凝重。 裴大虎接着道: “大人,此人顺利通过考核,他想手刃曹忠清,给兄弟报仇。” 刘招孙点点头,感慨道: “可以,待本官见过袁应泰,再去会会这游侠儿,亲眼看他和仇家决斗。” 几人一路说着,很快到了南门瓮城。 南门附近,已经扎起了营垒,袁应泰的标兵从护城河一直排到城门甬道,看样子至少有两千人多人,派头比熊廷弼半年前经略辽东时威风的多。 刘招孙望着眼前密密麻麻的标兵,冷冷笑道: “这是来抚恤还是来问罪的?” 他心里倒是丝毫不怵,康应乾邓长雄王二虎等人在瓮城门口等候,周围站着第一千总部残余的兵士。 刘招孙瞟康应乾一眼,康监军脸色很不好看,胡子正在有规律的抖动着。 “这袁应泰到底是什么人物,竟然能把康监军气成这样。” 康应乾瞪着瓮城中站立的一群文官,对刘招孙没好气道: “你自己去和他聊聊,便知道了,这袁应泰本事没有,架子却比熊经略还要大。张口就说咱们破坏朝廷法度,也不提抚恤银的事,” 刘招孙愣了片刻,也不和康应乾多说,连忙朝袁应泰走去。 袁应泰身边站着几个武将,都是刘招孙不认识的面孔。 “开原总兵刘招孙,拜见经略大人!” 几个武将纷纷朝刘招孙看来,眼神各异,有人羡慕嫉妒,有人眼露凶光。 刘招孙抬头凶狠的望向对面,丝毫不落下风。 一个身材肥胖,穿着三品官袍,当中一个锦鸡补子的文官,在两名家丁的搀扶下,快步走出人群,朝刘招孙这边走来。 “哈哈哈,难得今日再见到刘总兵,果然还是英雄少年,浑河一战,力挫东虏,为吾皇除去辽东大患!” 刘招孙有些懵圈,他记得自己好像从没和袁应泰见过面。 袁应泰笑着望刘招孙一眼,继续道: “上次宣武将军在京师献俘,本官也在六部官员中观礼,将军春风得意,自然记不得一个小小的工部主事。” 刘招孙心里冷笑,在自己穿越引发的蝴蝶效应下,这个小小工部主事,风云际会,短短半年时间,便升为右佥都御史,眼下又成了辽东巡抚,兼辽东经略。权势比熊廷弼还要大些。 “此次浑河血战,气壮山河,皇上看到你的塘报,龙颜大悦!听闻你们斩杀奴贼四万多人,还生擒了镶白旗旗主,大涨我军心士气。” 康应乾在塘报里根本没提杜度被俘之事,京师不可能有人得知。 锦衣卫情报能力虽强,也不敢轻入浑河战场。 定是辽镇有人通风报信。 刘招孙越想越觉得恼火,杜度交回京师,必被凌迟处死。 结局若是这样,以后以夏变夷之策也就不用推行了。若是杜度死了,外番恐怕会以为刘总兵连他们的性命都不能保护,这样以来谁还敢轻易投靠开原呢? 所以无论如何,他是不会将镶白旗旗主交出去的。 “本官这次来辽东,首要便是要为宣武将军叙功,皇上决意裂土封侯,赐刘总兵平辽侯!” 乐文 第130章 挽民不挽明 有明一代,公爵极少,侯爵也不多。 从英宗开始算起,公爵侯爵不足百人。世袭,外戚之外,皆是都是军功建立(仇鸾、石亨等人不算)。 有军功才能封爵,便是徐阶、高拱、张居正、申时行、沈一贯、方从哲这样的宰辅,也没有爵位。 刘招孙率大军一战萨尔浒,力挽狂澜于浑江;二战开原,振奋辽东;三战浑河,扫灭建奴。 三次大捷,封侯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这裂土是什么意思? 莫非皇上要将辽东封赐給自己。 不过刘招孙很快否定了这个念想。 据他所知,大明好像从没有过封赏异姓侯王领地的先例,除了云南沐氏。 却听袁应泰接着道。 “刘总兵,本官此行,主要还是为核验军功,圣旨要等司礼监王公公派人来宣读。” 袁应泰口中的王公公正是司礼监秉笔王安。 历史上,此人对魏忠贤有提拔之恩,天启初年,魏忠贤得势后便将王安杀掉,驱逐王安的全部党羽。 刘招孙的出现,让两个太监之间的斗争更加激烈。 作为当事人,刘招孙不认识王公公是哪个,更没觉察到危险正在向他逼近。 袁应泰等人当日便进驻沈阳城中,住到了原辽东经略官邸,标兵营两千人驻扎于南门瓮城。 一连数日,袁经略都和几个辽镇将官在城中视察,期间到过一次北门瓮城,阴沉着脸观看开原军操练。 十一月初八这天,刘招孙率康应乾、邓长雄、王二虎等开原重要人物,在七星楼宴请经略袁应泰、监军何廷魁、崔儒秀、御史张铨等人,正式给他们接风。 七星酒楼位于沈阳城东北角的浑河旁边,据康应乾说,是沈阳最高档的酒楼。 众人坐满整整一层。 刘招孙所坐的位置,推开窗户便能望见浑河北岸有名的七星塔。 再往北还能看到七星山,康应乾告诉刘招孙,若在傍晚,可凭楼远眺波光粼粼的浑河,欣赏沈阳八景之一—“浑河夕照”。 康应乾前些时日往来开原沈阳,短短时间,便对这沈阳掌故了解的颇为清楚,刘招孙自叹不如。 穿越过来半年多时间,他很少出入这样豪奢的场所。 倒不是因为缺钱,只是于心不忍。 自浑江血战起,他便开始带兵,客兵的穷苦超过想象,让人触目惊心。 刘招孙的所有精力都花费在打仗和凑军饷上,连金虞姬这样的绝色女子都没空去碰。 补充一句,以后可能不同了。 前世性格本就宽厚,每当看到部下士卒冻馁,再看看还没凑齐的饷银,自然舍不会去这些地方挥霍。 不过在康应乾的点拨下,他还是按照官场规矩,包了个两百两的红包给经略大人。 除了给袁经略红包,给监军何廷魁和崔儒秀各送一百两,给御史张铨送了一百两,给标兵营一个姓樊的参将送了五十两银子,两位来随行辽镇将官,每人也给了五十两。 就这样,五六百两银子转眼没了,这,还只是见面礼。 大家对银子都不推迟,这个时代官场潜规则就是送银子,若是不送才是咄咄怪事。 收了银子,酒楼上气氛缓和了很多,众人看刘招孙也更顺眼了。 今天这次官场饮宴,本是康应乾提前数日预定的,单是定金就花了二十两。 宴席一共花费了刘招孙五十两银子,还不包含请戏子唱曲的开销,加起来估计要超过百两。 康应乾本以为袁应泰是好打发的主,请他们吃顿饭,送几千两银子便能拉拢关系。 没想到这袁应泰刚来沈阳,就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看样子不是几千两银子能打发的。 康应乾那日在南门被袁经略训斥一顿,灰头土脸,很没面子。 不过康应乾毕竟是官场老手,今天在宴席上立即又换成一副谄笑模样。 跑前跑后给经略大人斟酒添菜,时而贴着袁应泰耳朵低语,两人边说边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此人是新任经略的心腹。 浑河岸边寒风凛冽,屋内却是暖意洋洋。 雅间四角升起了炭火,在火炭噼里啪啦燃烧声中,每人面前摆起一个小桌。 有点像后世的自助餐。 当然,小桌上的菜肴要比自助餐精致的多。 每人面前的菜肴都是独一无二。 刘招孙粗略看了眼,有: 花炊鹌子、鸡舌羹、鹿肚酿江瑶、鸳鸯煎牛筋、菊花兔丝、爆獐腿、姜醋金银蹄子。 还有些干果蜜饯。 剩下的菜,他就不认识了。 刘招孙摇头叹息,他前世也算有些见识,却没想到明代饮食可以这样精致。 “特么郭靖请黄蓉吃的那顿,也没见这么丰盛啊。” 想到战兵的军饷又被花去一笔,刘招孙不由感觉心痛。 两个娇嫩欲滴的戏子唱起了弋阳腔昆曲,好像是《杜十娘怒沉百宝箱》。 刘招孙前世在苏杭游玩时听过昆曲,多少了解一点。 他颇为诧异,没想到在辽东也能听到昆曲,估计很贵吧。 望着桌子上的山珍海味,想到城内难民无家可归,开原战兵还在北门瓮城喝西北风,不由摇头低声叹息。 这些天,康应乾大把大把花银子,一点也不在意刘招孙是否心疼,他凑到袁应泰身前,低声问道: “袁经略,这七星楼可是沈阳最有名的酒楼,今日做菜的厨子也是陕西人,不知还合大人口味不?” 出身陕地的袁应泰抿了口鸭舌羹,眉头微皱,像美食评论家那样,将筷子轻轻放下,评论道: “淡了些,比起京师六芳斋,是差了些火候。” 刘招孙冷冷望着袁应泰。 袁应泰是万历二十三年的进士,担任地方官颇有政绩,平心而论,此人是东林党中为数不多的干才。 袁应泰任临漳知县期间,筑长堤四十里,捍御漳水;调繁河内穿太行山,引沁水灌溉农田数万顷。 出任淮徐兵备参议期间,发生大饥荒,设立粥厂救济灾民。 因为动用额外税、马价银数万两赈济灾民,被言官弹劾“擅移官廪”,辞官而去。 熊廷弼去职后,朝廷派他经略辽东,是朝廷用人的一大失误。 无论从哪一方面,袁应泰都无法与熊廷弼比肩。 他可以做一个好的地方官,却难以胜任辽东经略这样的统帅。 历史上,袁应泰不顾部下劝阻,放蒙古降兵入城,后来被后金里应外合,破了沈阳。 袁应泰倒颇有骨气,退守辽阳,后金兵攻入城中后,他身佩官印宝剑,在辽阳东北看花楼自缢而死,仆人唐世名不忍他主人尸首落入后金兵手中,在城楼举火自焚。 两位监军和御史也在辽沈之战中殉国。 后人这样评价袁应泰督辽: 熊廷弼在辽持法严,部伍整肃,袁应泰以宽矫之,用兵非其所长,规划颇疏。(1) 简单来说,袁应泰不懂用兵,缺乏规划,对外番过于宽容。 刘招孙对这些历史细节了解不多。 他只当袁应泰是个东林大佬,不知此人平日收刮可多少民脂民膏。 “熊蛮子经略辽东,花费皇上百万内帑,据说熊经略雅好美食,单是厨子就有十几个,康监军为何不把他们找来,也让两位监军尝尝手艺。” 袁应泰推开鸭舌羹,脸上流露出一丝厌恶之色。 旁边坐着的监军何廷魁和崔儒秀听了这话,只是赔笑,其余众人也嗅到了火药味道,都不敢说话。 两个辽镇将官挥了挥手,唱杜十娘的戏子连忙退下,周围几个服侍的歌女丫鬟也远远离开。 康应乾赔笑道: “下官亲眼所见,熊经略为官清廉,食不重味,除了官服,连锦衣都没几件,不知这些京师谣传,是哪些言官乱说的。” 康应乾说罢,转身给袁应泰满上酒,袁应泰将手掌挡在酒杯上。 御史张铨见他扯到言官,阴阳怪气道: “康监军此言差矣,空穴不会来风。我等言官御史,有风闻言事之权,岂能畏惧权势,遮遮掩掩?朝中早有议论,说熊蛮子以辽饷自肥,在沈阳滥杀辽镇将官,吞没辽饷,想必这些传言也是有根源的,可惜现在熊经略下落不明,皇上给他的百万内帑,到底花到哪里也无从查起······” 刘招孙怒火焚天,熊廷弼尸骨未寒,便被人这般侮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攥紧拳头,也不管什么接风不接风,准备拎起这御史先揍一顿再说。 康应乾连忙道: “熊经略经略辽东半载,为保全辽沈,可谓殚精竭虑,最后被建奴残害,悲壮殉国,辽人都是看见的,熊经略尸骨未寒,张御史这般胡说,不怕遭报应吗?” 张铨见有人开口为熊廷弼说话,顿时兴奋起来: “哈哈,京师都在说,熊经略有位忘年小友,少年英雄,得了经略不少好处,康监军,你在辽东监军多年,当比本官更清楚此事!” 康应乾见退无可退,霍然而起,怒道: “张铨,你挑拨同僚,构陷忠良,今日宴饮,本是欢乐,若再敢胡言,你这御史怕也要做到头了!” “本官说了又如何?你还敢威胁堂堂御史不成?!” 两边官员同时站起,对面一个辽镇将官竟要拔刀出来,被袁应泰怒喝阻止。 刘招孙挥手让众人都坐下,神色平静道: “经略大人在京师锦衣玉食惯了,自然吃不下这菜肴。本官麾下战兵,每月饷银不过二两银子,今日我们这些酒食花销,够一个战兵十年用度,大人犹嫌无处下箸,本官真无话可说。” 众人被他气场震慑,顿时鸦雀无声。 监军御史纷纷朝刘招孙望来,标兵营樊参将脸色一变。 刘招孙忽然攥紧酒杯,酒杯被捏成碎片: “浑河血战,开原军、标兵营、浙兵、川兵、辽镇伤亡接近两万。” “本官身受重伤,诸位大人身负皇恩,既然来了,便请抓紧核验军功,给将士们发放抚恤。三万多颗首级赏银暂时不要,战死抚恤银共计二十万两,还请朝廷尽早发放,以免将士寒心!” 一直没有说话的袁应泰扭了扭身子,抬头望向刘招孙,原本就小的眼睛眯成一条线。 “哈哈哈,刘总兵,本官知道你骁勇善战,屡立大功,简在帝心,和熊廷弼关系匪浅,这半年来顺风顺水,一路升迁,竟不知这宦海沉浮。” “实话给你说了,这抚恤银,本官最多给你十万两,怎么发放,那是你的事,本官多说一句,你在开原做的那些事情,今日也不必给你说破,你年少气盛,先回去自己思量思量。” 刘招孙第一次被人这样威胁,热血上涌,怒道: “袁大人!二十万两银子,都是将士们拿命换来的,每人十两而已,十两银子,不知多少家孤儿寡母等着这十两银子生活,一文也不能少!” 袁应泰盯着刘招孙,看了好久,别说什么抚恤银,眼下朝廷连九边的军饷都不能足额发放,在他看来,刘招孙这完全是以平辽之功要挟朝廷,实属大逆不道。 袁应泰知道朝廷艰难,知道皇上没钱。 他这次来辽东,想着能省就省,尽量少花钱,十万两已经是给足了刘招孙面子。 没想到刘招孙竟然如此顽固。 “熊廷弼被弹劾贪墨八十万辽饷,辽镇几位将官都被你们杀了,如今死无对证,本官这次来,除了给你叙功,便是来彻查此事!” 刘招孙惨然笑道: “熊经略惨烈殉国,没想到最后是这样下场,可悲!” 袁应泰不理会刘招孙,瞟了眼后面怒气冲冲的邓长雄和王二虎。 “萨尔浒时,朝廷与叶赫部族结盟,宣大、蓟镇也在与蒙古商谈贸易。” “刘总兵,你却大肆屠戮外番,连叶赫降兵都不放过,这手段,便是白起再世,也不及啊。” 刘招孙拍案而起,争锋相对: “叶赫屠戮辽人数千,本官焉能不管,投降又如何?本官只恨杀得太少!” 袁应泰摆摆手,不和刘招孙争论,带上众人离开。 他走出几步,回头对刘招孙道: “宣武将军,本官该说的都说了,熊廷弼的亏空,必须有人填上,刘总兵的抚恤银,相信朝廷会及早发放的,将军请拭目以待。” 注:(1)万斯同《明史》卷三百四十七《熊廷弼传》 7017k 第131章 大道至简 宴席不欢而散,刘总兵千两银子的见面礼就这样打了水漂。 从七星楼出来,袁经略麾下标兵营的把总们,望向开原军的眼神明显有了杀气。 刘招孙率众人回到北门瓮城。 他一个人忿忿进了大帐。 裴大虎、康应乾、秦建勋、邓长雄、王二虎等人都在外面等候。 垂帘后面,金虞姬还在小憩。 刘招孙来到书案前,抓起本王阳明文集,随手翻了几页。 “臣自正德十四年江西事平之后,身罹馋构,危疑汹汹,不保朝夕,幸遇圣上龙飞,天开日朗,鉴臣蝼蚁之忠·····”(1) 他将书放下,良久不语。 难道以后自己也要像王阳明这般卑躬屈膝给皇帝写奏章避嫌吗? 即便卑躬屈膝,自己最后的结局又会比戚继光好多少呢? 经历此事,他才深刻感受到武将在这个时代没有任何安全感。 想起浑河血战的惨烈悲壮,想起浮桥上前赴后继的战兵,想起被奴酋碎尸的熊廷弼。 他铺开张宣纸,奋力写下个“反”字。 冷静下来,他又将反字划掉。 最后,他把毛笔恨恨扔在案头,起身来回踱步,仔细梳理整个事情的脉络。 熊廷弼身为楚党,经略辽东只有短短半年,只因阻碍各方对辽饷的利益分配,就遭到东林和辽镇的疯狂攻击。 如今,熊廷弼死了,自己就成了这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浑河血战后,开原收获的战果,又让这些禽兽眼红,虎豹豺狼立即一拥而上。 十万两抚恤银只是个试探,若自己真的让步,他们便要继续紧逼。 乔一琦在辽北圈占的田地、商铺,最后都要吐出来。 开原也将不保。 最后,自己麾下这支残兵,很有可能会重蹈当年蓟州戚家军的悲剧。 他和辽镇、蓟镇关系都不好,想除掉自己的人应该不少。 如果有机会灭掉开原军,现在应该就是最好的机会。 刘招孙忽然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一场巨大的危机之中。 不知什么时候,金虞姬悄悄起来,来到刘招孙身后,身子靠着他。 “箭伤都好了?” 刘招孙收起杀心,回头望向金虞姬,暖暖的笑。 金虞姬只穿条鲜红生绢裙,敞开胸脯露出桃红纱主腰,上面一色金钮。 她重伤初愈,走路娇喘微微,更惹人怜爱。 “官人,这次真的好了,明日便可护卫你了,不信你看。” 说着就要掀开红纱主腰内衣,刘招孙赶紧挡住,手指轻触过她肩上伤痕: “还痛吗?” 金虞姬摇摇头,呼吸变得急促,明眸皓齿紧贴上来,刘招孙感觉到她心跳加快,身子微微发热。 他被撩拨的心动神摇,正要伸向薄薄红绢裙,忽然瞥见那道箭伤。 想起康应乾他们还在帐外等候,便在她脸颊捏了捏,嘿然笑道: “瘦的都不成人样了,再休养几日,多吃些肉食,痊愈了再说。” 金虞姬眉头微蹙,推开刘招孙,赌气走了。 等她背影消失在垂帘后面,刘招孙微微一笑: “以后,就让我来守护你吧!” 帐外传来伤兵低沉的呻吟声,浑河战事结束一个多月,每天还有伤兵死去。 刘招孙尽力给他们医治,可是,眼下他连自己都保不住了。 袁应泰手中应该有不少对他不利的证据。 穿越到这个世界,他竭尽全力,想要给所有人希望。 连死人,他都没有落下,无数次耗尽心神,只为死人招魂。 可是现在,自己浴血拼杀得来的立锥之地,别人都不想给他留下。 开原平乱时,他能掌控全局,用所谓大道招揽人心,用大道坚持他淳朴真挚的执念。 可是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东林党和辽镇的刀锋架在了他脖子上,不止要钱,还要他的命。 他还能往哪里退呢? 他的大道还能保护所有人吗? 他死之后,谁能保护她? 刘招孙想了很久。 忽然,他扯掉那张涂抹成黑团的宣纸,在案头重新铺开一张,挥笔写下一字。 杀! 他招来卫兵,命令道: “让他们都进来。” 一众部下很快走进大帐。 刘招孙将杀字遮住,抬头望向众人。 康应乾怒不可遏道: “这姓袁的也太黑了,动动嘴皮子就贪掉咱们十万两银子!还要讹诈八十万两,老夫为官三十载,头一回见到这般不要脸的!” 康监军那日被骂,这几天撒银子,陪吃赔笑,今天又被一番羞辱,早已怒不可遏。 “袁应泰是什么狗东西!若非熊经略提拔,这会儿还在武昌开渠挖河,忘恩负义的东西,看他今日是如何诋毁熊经略的!” 原本历史上,袁应泰受熊廷弼提拔,随熊一起来到辽东,熊廷弼去职后,袁接替了熊的位置。 这个位面上,直到熊廷弼死后,袁应泰才来到沈阳,也不知两人之间有什么恩怨,看今日袁应泰样子,应当对他的老上司恨之入骨。 当然,现在看来,这位经略不止想要银子,还想让刘招孙死。 康应乾说罢,胡须气得乱抖,邓长雄补充道: “听这厮的意思,咱们还要给他倒赔八十万两?狗日的还敢威胁刘大人!” 王二虎怒道: “捅他八十刀才好,伤兵等着买药治伤,流民等着安置,哪里不花钱,连抚恤银都不给足,这他妈什么鬼朝廷!” 第三千总部伤亡惨重,王二虎本想给手下兄弟多要些抚恤银,没想到最后是这个结果。 今天要不是刘总兵在旁边,他当场就要揍那个信口开河的张御史了。 众人之中,年龄最小的秦建勋终于开口: “家父、伯父都为国战死,石柱白杆兵战死五千多人,若是不给一个交代,我便豁出这条贱命,也要宰了这两个狗东西!” 他说到这里,抬头望向刘招孙,跪下道: “刘总兵,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连累大家!” 刘招孙上前扶起秦建勋,拍拍他肩膀,大声道: “你放心,白杆兵不会白死,抚恤银,一文也不能少!” 刘招孙说罢,又望向戚金。 这个三十九岁的戚家军将官,一直红着眼睛,没有说话。 刘招孙知道戚金在想什么。 眼下的开原军,与二十四年前蓟州兵变中的戚家军何其相似。 同样是取得赫赫战功。 同样是被朝廷拖欠兵饷。 同样遭到文官和武将双重绞杀。 二十四年前。 戚金亲眼见证,不久前还叱咤朝鲜战场的戚家军战士忽然锒镗人狱,沦为囚徒而血洒西市。 几千个兄弟被屠戮殆尽,死后还要承担兵变罪名,被朝廷剥夺一切抚恤。 当年只有十五岁的他,只能默默旁观。 如今,悲剧又要上演了吗? 终于,戚金缓缓抬起头,神色坚毅道: “大人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便是赴汤蹈火,我也不会让戚家军再被人屠戮一次。” 裴大虎见群情激奋,阴沉着脸: “刚得到的情报,锦衣卫到铁岭搜查证据,被咱们的人拿住,他们招供说,袁应泰正在给刘大人定啥十三当斩,头一条就说咱们私自募兵,意图谋反······” 康应乾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谋反?咱从萨尔浒打到现在,死了好几万人,刘总兵差点让鞑子砍死,为朝廷立下如此大功,现在还要杀咱们?!” 邓长雄也怒道: “老子便先斩了他们,老子第一眼就看这袁应泰不顺眼!” 康应乾咬牙切齿: “便是反了也不怕,朝廷若不调集五六万人马,打他个一年半载,绝攻不下辽东!” 康应乾说得眉飞色舞,现在的局面,距离他想要的结果,只有一步之遥。 “咱们现在占了开原、铁岭,又有抚顺清河宽甸,慢说皇帝没钱调兵,便真能调集兵马攻辽,也是几月后的事情。那时大人又有数千精锐战兵,以开原军之战力,朝廷调三万客兵来,也是送死!” “辽饷刚征收不久,若再征收几百万两,怕是要举国骚然,民变四起!” 各人听了这话,眼神明显有了变化。 康应乾说得句句在理,此时辽东乱起,朝廷怕真是力不从心。 开原战兵都是单身汉,无牵无挂,不用担心家属遭受牵连。 戚金率领的那不足千人的浙兵,如果真到蓟州兵变那一步,他们也没别的选择,只有死战。 唯一可能会受到牵连的就是那些白杆兵,不过他们死了五千多人,朝廷若是这种态度,造反也是唯一选择。 众人望向刘总兵,等待他下令。 刘招孙让大家先坐下。 他心中早已定下主意。 如果是在半年前,他可能要继续行他的大道。 那时候,他一个人,无所畏惧,大不了一死。 现在,刘招孙有了金虞姬,有了一群誓死追随的兄弟。 他死之后,开原体系势必土崩瓦解。 刚刚起步的事业会被辽镇和东林大佬们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下。 追随自己的人也将一个个死去。 “为自己所爱的人去拼死战斗,这才是人生最有意义的事情。” 他在心底对自己说。 “本官。” 刘招孙终于开口,他面朝众人,缓缓道: “本官要走大道。” 康应乾一脸愕然,连忙扯扯刘招孙衣袖,提醒他现在不是说笑时候。 刘招孙补充道: “大道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袁应泰贪婪无度、草菅人命,勾结辽镇,诬陷本官,想要置开原于死地,还有那个张御史,此二人违背大道,不能留了,至于其余人。” 死去的丁碧、李如桢、努尔哈赤在他脑海一闪而过,他忽然想起,这些人的眼神,都和袁应泰一样。 “康监军,你再去争取一下。本官看那两位监军,与袁应泰貌合神离,应当不是一伙的。多送些银子,收为我用,咱们一起把这出大戏演好。” 康应乾有些气馁,这和他想要的谋反,还是有些出入的。 “刘总兵,为何如此婆婆妈妈,直接杀光!大家推你为王,以大人在辽东的人望,以开原军之战力,三年必定扫平天下!” 刘招孙瞪康应乾一眼,这老头唯恐天下不乱,为了登上权力巅峰,恨不能让所有人都给他当踏脚石。 刘招孙止住康应乾话头,指了指外面,众人听到伤兵呻吟声,都不再说话。 “大明国威仍在,现在与朝廷决裂,就不是死几万人的事情,而是要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另外,本官不允许战兵卷入此事,至少现在不允许。” 刘招孙说罢,目光落在裴大虎身上。 “此二人所为,天怒人怨,不是本官要杀,是大道不容。” 裴大虎回味这话,在心里默念几遍,忽然眼前一亮。 “大人,你是说让他们死?然后嫁祸给别人。” 刘招孙无奈摇摇头,当着众心腹的面,一字一句道: “袁应泰住在内城,十几个标兵守卫,你亲自出马,带上那个游侠儿,在此之前,你们要先把·······” 注:(1)《王阳明集》卷十四,别录六《辞免重任乞恩养病疏》 7017k 第132章 刘招孙十七当斩之罪 刘招孙吩咐完毕,众人各自退下,分头去做准备。 裴大虎奉命将游侠儿带来,刘总兵要和此人聊聊。 众人陆续离开,只有康应乾留下。 作为刘总兵的心腹智囊,刘招孙与他两人一正一邪,互为补充。 康应乾对刘招孙“行大道”颇有微词。 杀了辽东经略,就等于向朝廷宣战。 既然如此,为何要遮遮掩掩,直接举旗造反岂不更好,还能收拢辽东人心,为自己所用。 “刘总兵,借刀杀人这招,怕瞒不住朝廷。袁应泰死在沈阳,说破天,咱们也脱不了干系。” 康应乾放下《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凑到书案前,见纸上写着个“势”字。 笔走龙蛇,霸气外露。 “刘总兵这字写的越来越好了,也是得了乔一琦真传。” 刘招孙将纸拿起,递给康应乾,笑道: “喜欢便卖给你,乔一琦一幅字卖三百两银子,本官收你三十两。” 康应乾哼一声,伸出三根手指: “三文。” 刘招孙呵呵一笑,卫兵给康应乾倒了茶,两人开始进入正题。 “本官杀袁应泰,就是为让朝廷知道。” 康应乾放下茶杯,若有所思,听他继续说下去。 刘招孙指着刚刚写成的“势”字: “袁应泰怎么死并不重要,只要给朝廷一个台阶下就可以了。本官要让天下皆知,开原军大势已成。目下朝廷无力兴兵辽东,我等也不会主动挑衅,开原与朝廷,将斗而不破。” “杀奴酋时,本官说过,以后不做辽东王,非为不能,只是不愿罢了。我百般忍让,贼人步步紧逼,置我于死地,既如此,只有让他们死了。” 康应乾听了这话,思索片刻,双眼放光: “让他们知道,辽东到底是谁的辽东,以后自立也好,做忠臣也罢,都是咱们说了算。” 刘招孙闭上眼睛,自言自语: “屠龙少年终会化龙,只是希望这龙,不要为祸人间。” 康应乾没听清刘招孙说话,正要询问,卫兵上前禀告,裴大虎来了。 “让他们进来。” 裴大虎领着吴霄走进大帐,吴霄朝刘总兵、康监军分别行了礼。 刘招孙连忙上前扶起吴霄。 吴霄剑眉星目,一脸英气。 刘招孙招呼他坐下,赞叹道: “少年游侠,快意江湖,当日你们在北岸阻击建奴,本官钦佩不已,我汉家男儿若都能像你们这样,无论东虏西虏,早被扫荡一空了。” 吴霄拱手称不敢,趁着刘总兵喝茶间隙,抬头打量这位在评书中出现无数次的宣武将军。 宣武将军脸上有些伤口,点缀着俊朗的外貌,更显枭雄气概。 “本官听闻你与曹忠清有血海深仇,此人凶残成性,为祸辽东多年,已被老宋头阉了,本官将他交给你,由你处置。” 吴霄每日想着都是如何杀掉仇人,报仇已成了他的执念。 听刘总兵这样说,知道自己大仇将报,喜不自禁,再次拜谢。 游侠少年正脱变为行伍人,从此之后,他身上的江湖侠气将会淡去。 留下的,只是行伍人的血腥残忍,搏杀争斗。 想到这里,刘招孙有些感伤,伸手将吴霄扶起,语重心长道: “军队行伍,与江湖不同,讲的是令行禁止。本官治军,向来严苛,军法无情,你既投靠开原军,以后需注意这些。” 吴霄大声道: “以后这条命就是大人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 刘招孙神色不变,伸手指向沈阳内城: “现有辽东经略袁应泰,为人刻薄,贪婪无度,羞辱前任经略大人,无端诬陷本官,与辽镇勾结,想将我开原军斩尽杀绝。本官忍无可忍,决定先发制人,派义士击杀此贼,报效皇恩,替天行道,本官听闻你武艺高强,可敢随行?” ~~~~~~ 三日之后,沈阳东北,经略官邸客厅。 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辽东经略袁应泰与广宁参将黄德民御史张铨大有说有笑,东林、辽镇三位大佬齐聚一堂,几个虎背熊腰的辽镇家丁守在门口,不时朝客厅里张望。 “这次来沈阳,本想让刘贼悬崖勒马,收敛收敛,赏他十万两银子,以后在辽东好好共事,辽饷也可分他一点,不想他得寸进尺,贪得无厌,和那熊廷弼是一路货色!也怪不得本官。” 张铨一脸敬佩的望向经略大人,附和道: “袁大人对刘招孙如此看重,可恨这人不识好歹,非要和咱们为敌,有了锦衣卫收集的刘贼占地、滥杀罪证,再有丁参将留下的那些塘报,便坐实了刘招孙谋逆大罪,有标兵营和辽镇将士坐镇,不怕他能翻天。” 袁应泰长叹一声,捧起茶几上一杯热气腾腾的参茶: “辽东除了这人参还能入眼,其他皆是平平,刘招孙也是如此,等斩了此人,老夫还是回京师去吧。” “击溃东虏,也算个将才,留下报效吾皇,或许有用,只是忒猖狂了些。年少轻狂,杀人如麻,不知悔改,又和熊蛮子走的近,无奈本官和熊蛮子不共戴天,可惜了,可惜了。” 说罢便沉默不语。 张铨将目光投向对面坐着的黄德民,冷冷道: “黄参将,你们的人马,什么时候到?” 黄参将连忙站起,拱手对御史行礼。 “张御史,盖州、复州、广宁的战兵明日便到,末将还派人联络了靖东营的祖大寿,山海关的人马也会来。” 张铨抚掌大笑。 “好!祖大寿出身将门,乃父战功赫赫,和刘招孙义父不相上下,他来收拾开原军正好。眼下万事俱备,明日召刘贼入南门瓮城,赏赐抚恤银,当众宣读圣旨,用袁经略的尚方宝剑,当场斩杀此贼!” 黄德民点头称赞,附和道: “开原军以刘招孙为首脑,杀了刘贼,招降几个开原将官,余部便是一盘散沙,定个闹饷罪名,和当年蓟镇那群南兵一样,把他们全部杀光!张御史果然好手段!” 张铨哈哈大笑几声,等笑完,从怀中取出份黄缎面圣旨,徐徐展开。 “刘贼这半年多在辽东所犯种种恶行,共一十六条,都在这圣旨上。黄参将听听,看是否还有遗漏?有的话,咱们再给刘总兵补上。” 虽然知道圣旨是假的,黄德民还是做出一副洗耳恭听模样。 张铨对着圣旨念起来。 “祖制,大将在外,必命文臣监。尔在开原囚禁监军康应乾,形同谋反,一当斩! 人臣之罪莫大欺君,尔奏报尽欺罔,虚报战功,妄言斩杀阿敏五次,二当斩! 人臣无将,将则必诛。尔勾结中官魏忠贤,陷害忠良,大逆不道,三当斩! 浑江之战,圣上拨发八千内帑犒赏三军,尔不以给兵,侵盗私用,四当斩! 擅开集市于开原,私通外番,五当斩。 宽甸哗归,不思进取,纵建奴入寇开原,六当斩! 擅斩朝鲜国元帅姜弘立,虐杀朝鲜士卒,七当斩! 强占朝鲜美姬,夜夜笙歌,不知纪极,部下效尤,人不安室,八当斩! 劫掠辽民,残杀缙绅,沈北白骨如莽,九当斩! 浑江自沉火炮,以资建奴,十当斩! 开原之战,坐视马林、贺世贤战死,不救,十一当斩! 军中怪力乱神,动辄招魂,滋养白莲邪教,十二当斩! 越俎代庖,擅权指挥,草菅人命,十三当斩! 浑河之战,大肆屠戮降夷,断绝外番归顺之心,十四当斩! 公然顶撞经略,威胁御史,携战胜之功,逼迫文弱之臣,十五当斩!” 抢劫漕粮,殴打天津同知,欺行霸市,强买强卖!十六当斩! 袁应泰放下茶杯,对张铨笑笑: “短短半年时间,刘招孙竟能犯下十六条大罪,也是该死!本官看看。” 张铨将圣旨恭恭敬敬递上。 袁应泰细细看了一遍,沉思片刻: “再加一条,与罪臣熊廷弼狼狈为奸,鲸吞八十万两辽饷,威逼辽镇,十七当斩!” 张铨伸出大拇指,称赞道: “还是经略大人老成谋国,胆识过人,不惜千金之躯深入虎穴,以奇计制服刘贼,为辽东除此大害,为吾皇分忧,圣上得知,必然龙颜大悦!” 袁应泰挥挥手,淡淡道: “皇上既让本官经略辽东,便宜行事,本官必不辜负圣恩,若非张御史精忠报国,辽镇等将忠心办事,皇上也差点被此贼蒙蔽!辽东之事,还是要靠辽镇来管才好!以后这辽东贸易和辽饷·····” 袁应泰刚说到最关键之处,忽听到外面传来一片喊叫声。 黄德民不耐烦对家丁道: “怎的这般不知规矩,经略大人和御史都在,嚷嚷什么!” 不等他说完,一个家丁慌慌张张冲进客厅,对黄德民道: “老爷,不好了!百十个辽民围在门口,嚷着不能放叶赫人进城,他们家人都被叶赫人屠了,非要找老爷伸冤。” 袁应泰呆了片刻,挥手便将茶杯砸在地上,怒道: “本官何曾说让外番进城,只说不要滥杀外番,眼下建奴退去,沈阳无事,找叶赫人作甚?这刁民管的也太多了,把他们都赶走!” 张铨也怒道: “几个刁民闹事,也来烦扰经略大人,黄参将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家丁一脸委屈,还要解释,只听大门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撞开。 黑压压的辽民像蚁潮般涌进前院。 “袁经略!张御史!我等皆是沈阳良民,今日只找两位老爷伸冤!” “闲杂人等都闪开!老子是沈阳良民,老子是来伸冤的!” 一群披着后金兵铠甲,挥舞重刀大棒的良民,冲进经略府,一连斩杀几名辽镇家丁,开始一间间房屋搜寻,要向两位老爷诉说冤情。 7017k 第133章 封侯 万历四十七年十一月二十,京师紫禁城,皇极门金台。 初冬的清晨萧索冰冷,官员们却比往日来的更早些。 金台上难得升起了御座。 司礼监掌印太监卢受捧着个香炉,缓步来到御榻前,低声道: “圣上,安定了!” 万历睁开眼,满眼疲惫的望向群臣,轻轻挥了挥手。 他穿着件青色龙袍,上缀绿色的滚边,肥胖的身体像一座肉山,软软瘫坐在龙椅上。 和半年前京师献俘时相比,朱翊钧现在身体状况更加糟糕,入秋后开始咳血,太医院进献了几副汤药,喝了也不见效。 御极四十七年的万历皇帝,恐怕很难再熬过这个冬天。 两个中官挥舞长鞭,青石板发出清脆的响声。 等候多时的京官们终于可以奏事。 老皇帝开始闭目养神,耳边响起嗡嗡嗡的碎屑声,哪里遭了水灾,哪里又发生民变,某地的知县又有了空缺。 大部分事务都是在找老皇帝要钱。 皇上刚给宣武将军抚恤了一大笔银子,现在也有些囊中羞涩。 朱翊钧垂头闭目,已是风烛残年,他的思绪飘得很远,偶尔会想起很多年前张先生(张居正)带他读书的那个冬天。 那时的大明和现在不同,虽然也有些民变灾难,整体还是蒸蒸日上,从没像现在这样,出现末世的景象。 六部阁臣纷纷上前,向皇帝奏报各自政务,老皇帝仍旧沉默不语。 直到兵部尚书黄克缵上前,从袖中取出份塘报。 “臣有本要奏。” 万历沉默不语。 “是辽东巡抚周遇春发来的塘报。” 万历抬手让他上前。 老皇帝艰难的睁开眼,肥胖的身子微微前倾。 一名宦官快步上前,从黄尚书手里接过塘报,递到了皇帝手上。 万历皇帝徐徐打开塘报,听黄克缵奏报。 “兵部收辽东巡抚八百里加急塘报,言称辽东经略不顾监军何廷魁、崔儒秀及宣武将军刘招孙规劝,执意在沈阳接纳叶赫、蒙古人进城,宽待外番,残害辽人,十一月初六,在沈阳酿成民变!” 万历挥手打断兵部堂官,满脸疑惑: “朕让他去沈阳抚恤大军,给银子封赏就是了,他去招徕外番作甚?他现在人呢!” 黄克缵擦擦额头汗珠,连忙回道: “回皇上,袁经略和张御史双双罹难,还有广宁参将黄德民。” 万历呆呆坐在龙椅上,半晌之后,喃喃道: “死了?” 黄克缵偷瞄了眼皇上,解释道: “圣上,浑河血战,奴酋曾派叶赫入沈阳屠城,叶赫杀人无数,沈阳城内,十室九空。” “袁经略当面斥责宣武将军杀戮过重,还说应该招徕外番,充实沈阳人口。后来不知怎么,话就传成了要找叶赫人回来杀辽人,奸民乘机作乱,怂恿辽人冲撞经略府邸,找袁经略对质。袁经略和张御史被乱民杀死,黄德民也不幸罹难。乱民潜逃,刘招孙派镇抚兵全城追捕,尚未捕获。” “兵部派出的吏员回报说,眼下开原、辽阳、铁岭等地也有民变发生,刚刚收复的抚顺清河,有建奴细作活动,风传后金兵将卷土重来·····” 万历挥手打断黄克缵,问道: “刘招孙呢?” 兵部尚书回道: “宣武将军正在派兵平乱,不过两位监军都说,浑河血战后,开原军和川浙兵伤亡惨重,粮饷也是匮乏,恐不能继续再战。” “朕知道了。” 万历眼神有些涣散,忽然咳嗽一声,吐出血来,身子歪倒在一边。 周围宦官和宫女立即上前,扶住皇帝,一名宫女端来汤药,老皇帝吃力的喝了口药,气喘吁吁道: “继续说。” 黄克缵抚摸额头,小心翼翼道: “兵部回报,当日,辽民在铁岭城南发现两具不明尸体,穿着飞鱼服,被乱刀砍死。” 万历挣扎着做起来,怒目而视。 “是谁的档头!” 黄克缵声音压到最低,不过还是能清晰听见。 “回皇上,死掉的两个锦衣卫好像是东厂番子刘月胜、文登强。” 万历呵呵一笑,转身盯着卢受。 卢受毕恭毕敬来到万历身边,眯着小眼睛,等待皇上问话。 “东厂派人去了?这么心急,你们是要拿人,还是要钱!” 卢受跪倒在地,抡起手掌,左右开弓,一连扇了自己十几个嘴巴,金台上啪啪作响。 老皇帝盯着他沉默不言,过了一会儿,才挥手道: “好了,说话吧。” 卢受立即停手,眼泪哗哗就流出来了。 “皇上,臣无能,无力提管东厂,求皇上让臣去南京种菜!给太祖守陵!” 万历语气和缓,低声道: “不是你做的,那是谁。” 卢受一脸委屈道: “臣不敢言,上个月司礼监魏公公和那人顶撞了一句,差点被打死····” 万历冷笑:“别给这里搬弄是非,不说,朕就治你的罪。明日便把你打发去南京!” “皇上,是王公公。” 万历挥手让卢受退下,抬头望向还在跪着的黄克缵。 “宣武将军的六十万两抚恤银、人头赏呢?袁应泰把朕的钱弄哪里去了?!” 黄克缵汗如雨下,侧身望向首辅方从哲,方首辅像是没看见,根本不搭理他,缩着脖子抚弄手中的笏板。 “皇上,辽东经略只给宣武将军发了十万两银子,剩余的五十万两,臣也不知。” 老皇帝握紧龙椅把手,眉头颤动,牙齿打颤。 “这群·····这群···把他们抄家······” 万历忽然剧烈咳嗽一声,头重脚轻,一头扎在龙椅前面的青石板上,口吐鲜血,身子有规律的抖动。 “快传太医!” ······· “传太子!” 半月之后,沈阳南门瓮城。 身材高大的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忠贤在两名小太监的搀扶下,缓缓走下马车,环顾四周。 但见开原军军容严整,一众文武官员在宣武将军刘招孙率领下,跪倒在护城河前,远远迎候朝廷派来的天使。 魏忠贤春风得意,满意的点点头,一把甩开搀扶自己的小太监,径直来到刘总兵身前。 大太监拉着刘招孙走了十几步,把众人撇在后面。 魏忠贤笑着拍打刘总兵肩膀,凑到他耳边低声道: “贤弟,这次你干得漂亮!” “啊?” 刘招孙一脸茫然。 “袁应泰、张铨被抄家了!我派锦衣卫在他们家抄出九十万两银子,新皇帝留三十万两,给你抚恤六十万两。” 刘招孙呆呆望着这个打行出身的大哥,听他继续道: “王安和那姓袁的勾结,想杀咱们,被我杀了,他们全家一百多口,一个没留,还有一个魏朝,秉笔太监,也被我除掉了,兄弟!” 魏忠贤使劲摇刘招孙,摇的刘招孙旧伤快要复发。 “新皇帝把镇抚司交给我,把辽东交给了你,咱们兄弟俩要大展宏图!想杀谁就杀谁,再不用看别人脸色了!” 刘招孙点点头,脸上表情没有变化。 “啊?皇帝驾崩了?” “驾崩了,现在登基的是泰昌皇帝,老皇帝的长子。” “哦,” 刘招孙恍如梦中。 魏忠贤一把拉起刘招孙,搂着他肩膀,拽向瓮城。 “走,兄弟,该宣读圣旨了,以后你就是辽东王了!辽饷都要过你的手!咱们兄弟俩要把什么东林楚党全都杀光!” 刘招孙被九千岁拖着,不由自主往前走。 这一天来的是不是太早了。 一张向北的香案前,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忠贤徐徐一封犀角轴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竭忠尽瘁,固人臣职分之常;崇德报功,实国家激劝之典。矧通侯班爵,崇亚上公,而节惠易名,荣逾华衮。事必待乎论定,恩岂容以久虚! 查原任宣武将军、开原副总兵、三万卫同知刘招孙,少年英姿,容貌奇伟,习羽交驰,披肝沥胆。扬旆卫青龙城之战,奏班超定远之功!宽博谨慎,敦厚行义,通国达体,维岳降灵,自天佑命。爰从弱冠,屹为宇宙人豪;援兵辽东,独奋王师神武。身濒危而志愈壮,道处困而造弥深。绍尧孔之心传,微言式阐;倡周程之道术,来学攸宗。 开原孤城不倒,三军用命,逆转乾坤;辽左建奴尽灭,出奇决胜,扫荡胡塵。 爰及沈阳作乱,尤披坚执锐,旋凯奏功,速于吴、楚之三月。是嘉社稷之伟勋,申盟带砺之异数。 兹特封为“平辽侯”,封地五城(开原铁岭抚顺清河宽甸),升辽东总兵官、指挥使。刘招孙正妻杨青儿赋性柔嘉、贤良淑德,相夫于开原,升二品诰命夫人。 侧室金虞姬氏,本朝鲜国女。桃花战马,英姿飒爽,以巾帼效命辽东,古所未有。忠忱武略,足愧须眉!开原血战,催锋陷阵;浑河击鼓,力克东虏!特赐金虞姬三品安远将军,敕命三等淑人。 锺鼎勒铭,嗣美浑河之功烈;巻纶昭锡,世登犁庭之功!永为一代之忠臣,实耀千年之史册! 钦此! 刘招孙跪谢皇恩,接过圣旨,将圣旨捧过头顶,长跪不起。 魏忠贤大笑着上前扶起平辽侯。 刘招孙再抬头时,已是满脸泪痕。 乐文 第134章 浮生六记 万历皇帝提前半年驾崩。 刘招孙此时才深刻理解蝴蝶效应的含义。 魏忠贤说皇上是被东林党气死的,刘招孙听后,忽然很同情这位老皇帝。 想想朱翊钧这一辈子也是挺悲催的。 冲龄践祚,权力被内阁、司礼监以及太后架空。好不容易熬死了张居正,赶走了冯保,准备大干一场,才发现敌人已经无处不在,于是他不再抗争,用怠政来消极抵抗这个世界。 在他的努力下,万历中兴的局面很快消失,大明王朝江河日下,后金崛起和陕西民变,为大明最后灭亡埋下了伏笔。 后人说,明亡于崇祯,实亡于万历,也非虚言。 至于新登基的泰昌皇帝朱常洛,相比他爹,就更倒霉了。 朱常洛出身卑微,母亲是个宫女,一次意外有了他,母亲的贵妃身份长期得不到万历承认。 后来朱常洛又经历国本之争,惶惶不可终日,直到梃击案后,才算勉强坐稳了太子之位。 好不容易继位,不到一个月便驾崩,有人说朱常洛是纵欲过度,也有人说他是被文官谋害。 不过,晚明三大案,有两个都发生在此人身上,不得不说他身上具备锦鲤属性。 刘招孙现在不能确定,提前八个月登基的朱常洛,到底能做多久皇帝。 一月?一年?十年? 如果泰昌皇帝能稍稍继承一点他爹的基因,多活个十几年,那么,天启和崇祯就不会存在了。 这位兄弟的治国能力应该比木匠皇帝和煤山战神高出那么一点点。 那么,大明的未来在哪里? 一切都在走向混乱。 不知道这个位面的晚明会朝什么方向发展? 刘招孙没空替万历和他儿子感伤。 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从浑河战事第一天算起,截止斩杀袁应泰,驱退辽镇兵马,刘招孙已经断断续续征战两个多月。 军队伤亡过半,幸存的将士疲惫到极点,是时候休整了。 泰昌皇帝虽不像他爹那样,刚登基就被别人架空,然而此人性格懦弱,手中没什么权力,朝廷大事还是由内阁和司礼监说了算。 新皇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权力需要重新分配,东林党楚党浙党争得头破血流,内阁无心也无力对付刘招孙。 司礼监就不用说了,现在魏公公一手遮天,全力支持他拜把子兄弟,不听话的人,能杀的都被他杀了。 于是朝廷对开原连表面的敲打都没有,将这次辽东动乱的所有罪责全都推给三个死人。 袁应泰和张铨等人,下狱的下狱,抄家的抄家,对幕后主使刘招孙却是一番嘉奖,新皇帝还给开原军补发了六十万两军饷。 刘招孙不知道这是不是欲擒故纵之计,不过既然封了平辽侯,还把辽北五城划给自己,可见朝廷不想撕破脸,至少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撕破脸。 刘招孙顺水推舟,不再提无礼要求,只让朝廷落实对一众将官的封赏。 朝廷给杨镐补了个天津海防道的缺,把老杨安排在京师脚下,多少有点人质的意思。 刘招孙来不及劝说岳父,杨镐自己就乐呵呵的跑到天津走马上任,又开始他的宦海生涯。 刘招孙对这个官迷岳父无可奈何。 不过只要平辽侯在辽东一日,杨镐便不会有什么大麻烦。 浑河血战所得白银十五万两,斩杀袁应泰张铨得十万两,加上泰昌皇帝赏赐的六十万两,刘招孙这次共得白银八十五万两。 缴获的后金粮草物资堆积成山,考虑到乔一琦他们在辽北的圈地扩张,收获更丰,接下来一段时间,开原军应该可以过上富裕生活。 距离刘招孙二十岁生日越来越近了。 这是刘招孙穿越到大明后过的第一个生日。 短短九月时间,他浴血拼杀,百战问鼎,从小小把总,一步步升为辽东总兵。 一切看似十分梦幻,背后却是几万将士堆起的血海尸山。 当然,还有他至死不渝的执念。 腊月初三,新任辽东巡抚王化贞走马上任,带着标兵营来到沈阳,替代一直和刘招孙走得很近的前任巡抚周遇春。 和已经凉凉的袁应泰比,这位巡抚大人对平辽侯的态度颇为友善。 刘招孙派康应乾给他送了份大礼,除了三千两银子,平辽侯还表示,辽饷也有他一份。 王化贞则拍胸脯承诺,只要在辽东地面,不管是圈地走私,还是贩卖人口,他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平辽侯去做,到时候给他分一点就好。 刘招孙瞠目结舌,他没准备在辽东搞三角贸易。 王化贞在山东干过海防道,路子就是野。 刘招孙对此人了解不多,只记得王化贞好像和熊廷弼关系不好,辽沈失陷前后,两人一起被朝廷问罪。 不过现在,熊经略已经战死,他对王化贞也没什么反感。 各方在辽东的势力范围已经确定,沈阳会继续归朝廷管,短时期内,开原军无力占据这里。 路要一步步走。 不能一下子把摊子铺得太大,一旦后继无力,到时候很容易反噬自己。 趁着这段时日,开原军继续在辽沈招募辅兵。 快要返回开原时,刘招孙麾下人马,已经恢复到六千人。 等明年春天,这些辅兵训练完毕,开原军战力将得到进一步提升。 金虞姬伤势基本痊愈,老宋头说她还需要静养,不能乱动,否则以后必然落下伤残。 刘招孙担心路途颠簸,有些不忍让她回去,金大久带着徐霞客半个月前便回了汉城。身边也没合适人选照顾她,刘招孙不放心把她一人留在沈阳。 最后,他花费重金,买了辆装饰颇为精致的马车,单独载着金虞姬回家。 马车跟随大军一路向北,向着金虞姬和刘招孙的开原小窝,缓缓前行。 万历四十七年腊月初八。 这天是刘招孙二十岁生日,他只告诉了金虞姬一人。 两人偷偷吃了碗长寿面,他对她说,这时候许愿便可以实现。 金虞姬连忙放下筷子,闭上眼睛,一脸虔诚。 刘招孙忍不住又要捏她脸。 金虞姬双眼忽然睁大,刘招孙问道: “许了什么愿?” “不告诉你。” “你呢?” 刘招孙想起《浮生六记》那恩爱一对,望向金虞姬道: “愿生生世世为夫妻。” ········ 正午时分,大军从沈阳北门瓮城出发,沿着官道向北行进。 背插开原战旗的叶赫精骑从马车边疾驰而过,马蹄踏过荒草,掀起滚滚烟尘。 骑兵五骑一组不间断向北哨探,每隔五里便有一组哨马。 辅兵们扛着铠甲和武器,排成整齐队列,走在官道上。 驮着粮食布匹等缴获的牛马车吱吱呀呀从官道上驶过。 刘招孙策马走在金虞姬马车前面,不时回头望一望身后前进的队列。 这支队伍连绵数里,一眼望不到尽头,浑河血战的所有战果都被他们拉上,全部拉回开原。 康应乾一脸兴奋的跟在刘招孙身后。 “平辽侯,朝廷没和咱们决裂,倒是出乎意料。” 刘招孙看他一眼,这次康应乾继续加官进爵,升为辽东巡按,还封了个什么将军。 有几个言官提议将辽东监军全都调回京师,奏章还没送到司礼监就被内阁驳回。 即便现在有诏令,康应乾死活也不会去京师的。 如今,他在京师得罪了不少人,回去怕是凶多吉少。 “也不知乔一琦听了咱们杀袁应泰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继续不动如山?” 康应乾自言自语,他知道乔一琦袁崇焕宋应星这三人从没想过要造反。 刘招孙眉头微皱,这个问题他也考虑过。 “朝廷暂不敢动他们家眷,不过,过段时间,还是派人回关内把家眷都接过来。本官可不想未来某天,咱们内部先乱起来。” 7017k 第135章 魔咒 三日后,刘招孙率开原军抵达铁岭。 驻守铁岭驻有两个旗队战兵,共两百一十八人。 统兵把总是开原血战后提拔上来的一个浙兵旗队长,是刘招孙的老部下。 开原军主力从铁岭南下后,一路声东击西瞒天过海,把镶蓝旗和正白旗牵着鼻子在辽北乱走。 在刘招孙一番天秀操作下,镶蓝旗、正白旗兵力都被吸引到开原、沈阳、赫图阿拉方向,原本应该被重点进攻的铁岭,反倒一直风平浪静。 浑河战事结束后,铁岭驻军被不断抽调北上,参与到乔一琦的圈地运动中,截止刘招孙他们回来时,城内就只剩下这两百战兵。 这些战兵都是新近训练的纤夫兵,虽然与三个千总部相比还有一定差距,不过用来守城却是绰绰有余了。 大军照例在四门瓮城休整,没有进入主城。 浙兵把总和民政一个姓钱的吏员亲自出南城庆云门,迎接平辽侯。 这是刘招孙第二次踏入铁岭城,心态与上次完全不同。 那次突袭铁岭时,刘招孙只是个短暂的占领者,随时做好撤退的准备。 刘招孙行军打仗,对一城一池之得失并不在意,保存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两个月后,再次进入铁岭城中,平辽侯已是一城城主的心态。 未来,铁岭和开原都将是重要基地,为开原体系不断供应血液,支撑他的理想事业继续往前推进。 城头驻守的战兵见刘总兵凯旋归来,发出一阵万胜之声。 刘招孙骑在马上,挥手向部下致意。 在中军卫队的严密保护下,平辽侯策马踏上浮桥。 驻守把总和钱吏员在前面引领,刘招孙和康应乾缓缓进入庆云门。 但见外城角楼林立,城高池深,瓮城两面墙也都有包砖,整体气势要比开原更为雄伟。 嘉靖以前,铁岭只算是辽中小城。 周围四里六十步,高二丈,池深一丈五尺,阔三丈。 四门分别为:东抚夷、西承恩、南庆云、北威远。 当时共有四座角楼。 万历年间,随着蒙古和女真部对铁岭频繁侵扰,把老家安在铁岭的李成梁,不得不花费巨资增修铁岭卫城。 辽东王下令在西城墙外增筑了外城,增筑八座角楼,修葺羊马墙、战马坡等工事。 一时之间,铁岭一跃成为辽中第一坚城。 想起那日只用半个时辰便将铁岭攻破,刘招孙不禁哂笑。 康应乾跟在刘招孙身后,金虞姬乘坐马车也跟着缓缓进城。 进入庆云门,刘总兵自觉下马步行,将缰绳交给身后卫兵。 按照开原军军律,战时,内城不得无故驰马,除非是塘马报信。 康应乾嘟噜了句,也下马步行。 他现在身份是辽东巡按,与巡抚品级等齐。 在开原体系中,康应乾还是公认的三把手——刘招孙不允许军中有二把手存在。 官大了,架子自然就大。康应乾现在除了对刘招孙,其他人都不放在眼里。 他忽然凑到刘招孙身边,轻轻使了个眼色。 刘招孙抬头向前望去,走在他侧前方的钱吏员一身绸缎,看起来价值不菲。 康应乾低声道: “商务局一个月发二两银子,这人看起来比本官还有钱。” 刘招孙脸色有些难堪,转身望向四周。 正是早市时间,临近庆云门的广裕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临街商铺里摆满了各种南货和貂皮人参,操着北地口音的商贩们大声叫卖,刘招孙发现这些商人穿着都颇为豪奢,不禁称赞道: “好!你们俩都是真正做事的人,辽沈大战,铁岭商贸还能不断,功劳不小!” 两人听了平辽侯夸奖,连忙称呼不敢。 刘招孙还在感慨,十几步外的街边,赫然出现一排狮子帷帘的武将官轿。 “两位大人鞍马劳顿,请上轿歇息。” 刘招孙耳边嗡嗡作响,周围站着一大片轿夫,正在等待平辽侯他们。 刘招孙眼睛像被针扎一般,火辣辣的痛。 那个浙兵把总和钱吏员兀自不知,还在旁边谄笑: “大人从沈阳一路走来,风餐露宿,今晚我等下属在月林楼设宴,为平辽侯和康巡按接风!” 刘招孙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留下把总和钱吏员茫然无措站在原地。 康应乾抬手对两人指了指,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最后叹息一声,也跟着刘招孙走去。 刘招孙步伐急促,八名披甲举盾的卫兵一路小跑跟着,在后面累的气喘吁吁。 康应乾气喘吁吁跟上前,上气不接下气道: “刘总兵,都是下面人不懂事,别和他们计较,他俩也是一番好意。” 刘招孙猛然回头,望向紧跟着自己的裴大虎。 “上次在这里缴获的银子,还剩多少没有拉回开原?” 那日攻破铁岭,开原军从丁参将府邸地窖里搜出巨额白银,在金虞姬裴大虎以及民政官员的共同监督下,绝大部分白银被战兵押回开原。 “回大人,那日剩下一万两留在参将府,当时大人说是要赈济流民。” 刘招孙一把扯住裴大虎,将他朝前面拎了几步。 “立即带本官去,中卫军全部跟上,再调一百战兵,去参将府!” 裴大虎见刘招孙动怒,不敢迟疑,立即下去叫人。 浙兵把总和那个钱姓吏员,这时才察觉到危险临近。 两人立即跪倒在刘招孙身前,钱吏员道: “大人恕罪,各位上官都不在,小人看周边没有流民,就想着让军士们日子能好过些·····” 刘招孙大吼一声,打断这人说话,一脸悲愤的望向钱吏员。 “你贪了多少?” 钱吏员嘴巴张大,没想到刘总兵会直接这样问自己。他迟疑片刻,两名卫兵已经开始拔刀。 “回大人,小人只拿了八百两,其余银子都分给·····” 浙兵把总以头抢地,朝刘招孙咚咚磕头。 “末将有罪!大人走后,城内好多商户送银子,送女人,末将一时糊涂,没见过那么多银子,没见过那么多······” 城墙上战兵纷纷朝这边望来。 “本官才走两个月,你们就堕落成这样!眼下后金未灭,流民遍地,本官在沈阳血战,你们却在本官心口上插刀子!” 刘招孙猛地拔出雁翎刀,抬头环顾四周,又将刀收回刀鞘,冷冷道: “我开原军军官都有威严,本官不会在你部下面前杀你,带他进参将府,查完银子再说!” 两名卫兵上前要用绳子绑人,刘招孙一把将两人推开,怒道: “不用绑,他以前是本官的兵,在开原替本官挡过箭!不会逃的!” 7017k 第138章 云中笑 四个千总部共三千战兵和两千辅兵,在南门瓮城短暂休整。 留守开原的四千战兵,战死一千二百人,剩余战兵被乔一琦抽调大半,协助屯户进行圈地运动。 当日,邓长雄、王二虎、戚金三人率各自人马,汇同城中剩余的五百战兵,分驻四门。 刘总兵离开杨青儿后,便马不停蹄前往各门巡查军营。 由于开原各矿暂时停工,镶白旗投降的三百建州真夷分散驻扎在四门瓮城,他们被要求不准进入主城。 刘招孙担心这支突然出现的鞑子,会被开原军民当场打死。 “从今日起,你跟在本官身边,和他们一起保护本官安全。” 平辽侯拍拍杜度肩膀,将一把雁翎刀递给他。 裴大虎、吴霄等人虎视眈眈望着镶白旗旗主。 “刘将军不怕我杀了你?” 周围八名卫兵立即上前,数把雁翎刀同时架在杜度脖子上。 刘招孙越过杜度的脸,向北方望去。 “本官信任你,你先从本官卫兵做起,本官觉得顺眼,就送你回赫图阿拉。那时,你就是建州的王,本官就是天下的王。你和建州都还是本官的卫兵。你若现在杀了我,这些都会灰飞烟灭,当然,也包括你自己。所以,你,忍心杀本官吗?” 杜度目瞪口呆,吃惊的望向刘招孙,仔细回味这几句话,过了很久,他才想明白,跪倒在地,大声向刘招孙表忠心。 从此平辽侯身边又多了个忠心耿耿的卫兵。 刘招孙在北门城楼召集各营把总,以及安乐知州宋应星,幕僚茅元仪等人。 留守开原的两名把总,详细复述了黄台吉攻打北门的经过。 刘招孙对红衣大炮表现出来的杀伤力颇为震惊,一炮竟然打死那么多人。 两位把总最后补充说,燧发枪在面对建奴弓箭时,并不占据优势。 这批燧发枪没来得及刻膛线,子弹射出去后便开始乱飞,准度很差。 宋应星和雷匠头互看一眼,宋应星解释道: “枪管增刻膛线,需要更多人手,城内壮丁都被调往北边争田了,要等乔监军回来才能有人用。” “本官知道了。” 以为攀个科技树就能大幅度提升军队战斗力,看来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 刘招孙拿起把燧发枪,枪口倒转过来,仔细查看。 康应乾在旁边吓得大气不敢出一下,生怕火铳突然走火。 刘招孙放下燧发枪,望向一脸风霜的茅元仪。 红夷大炮改进项目暂停,茅元仪现在缺人手也缺银子。 茅元仪身上流露出来的气质与徐霞客类似,只是还没徐霞客那么疯狂。 刘招孙和他一番交流后认定,红夷大炮太过笨重,而且造价太高,攻城勉强可以,用来野战就不用想了。 下一阶段开原军火炮研发将重点着力于轻型野战炮。 刘招孙要求工坊设计出一款轻型佛朗机炮,两名炮手便可进行操作。 火炮可以在战场上能随步兵一起前进,为步兵攻击提供火力支援。 想起那日在浑河北岸发射神火飞鸦,差点就被那支浪子回头的火箭炸死,刘招孙至今觉得心有余悸。 不过他没有责怪宋应星,没有稳定器的火箭只能做布朗运动。 他挥笔在白纸上画出个火箭稳定器的图案,让工坊赶紧制造出来,然后进行试验,看能否提高神火飞鸦的命中率。 这个时代的康格里夫火箭,实战威力丝毫不逊色于火炮。 神火飞鸦将是开原军接下来的研发重点。 等刘招孙滔滔不绝说完。 宋应星、茅元仪和雷匠头都抬头望向他,欲言又止。 最后,宋应星犹豫不决道: “大人,这些改进倒不是很难,不过,不管增刻膛线还是将佛朗机炮变轻,都需要花费大量银子,还需要人手,否则·····” 刘招孙摆摆手,对几人笑道: “钱,本官会给你们的,人也会给你们调来,你们要尽快造出样品,试验前通知本官,本官到时会去看看。” ~~~~~~~~ 当日又听取工商司工作汇报,又亲自带合营把总对伤兵的进行抚恤。 下午还与袁崇焕讨论新商铺的选址问题,袁崇焕希望定在铁岭,那边位置更靠南,位置显然更好。 刘招孙则坚持设在开原,这个商贸公司以后必然会发展壮大,巨额的现金流和海量的货物,难免不会让某些人产生其他想法。 把它控制在开原,应该是稳妥的。 等把所有事情忙完,天已经快黑了,刘招孙忽然想起还要回去宴饮。 估计杨青儿和金虞姬还在等着自己,他最后推掉两个本地大户的拜见,让他们过几天再来,让卫兵在城外军营过夜,自己一人匆忙回城。 黄昏时分,刘招孙拖着疲惫的身子扣响总兵府大门,胖丫鬟见总兵回来,连忙出来招呼进去。 刘招孙哈口气,感觉手指快被冻掉。 腿裙上的鳞甲铁叶还在泛着寒光。 他从军营过来,走的太匆忙,也没换上那件厚实的大氅,此时正是隆冬时节,是冻死人的时候。 太阳刚刚下山,刘招孙感觉全身像被丢到冰窖里一般,哆哆嗦嗦跟在胖丫鬟后面。 两人走过照壁和前院,拐了几个弯,很快来到总兵府后院。 后院西南角一间两进的厢房,此时灯火摇曳,一阵淡淡的酒香从厢房里飘出来,刘招孙被酒香勾着向前走了几步,远远听见金虞姬和布木布泰在行酒令。 “玩得很嗨啊。” 刘招孙缩着脖子,从丫鬟手里接过件貂皮裹在身上。 已是掌灯时分,里面听到院门前有人进来,杨青儿隔窗悄视,正望见刘招孙朝这边走来,连忙对两人道: “官人快冻死了,把火炭再拎个过来。” 布木布泰放下翘着的二郎腿,忙活起来。 桌子上摆着十几盘菜肴,中间放着个酒壶,周围几堆嗑过的瓜子皮。 金虞姬和杨青儿都迎了出去,见刘招孙哆哆嗦嗦,杨青儿道: “官人怎的回这么晚?” 刘招孙来不及答话,掀起门帘,刚进屋子,便感觉暖意融融,像是到了三月天。 金虞姬连忙叫:“芍药倒茶来。” 刘招孙才知道那胖丫鬟是叫芍药。 他捧着茶喝了口,见桌子上菜肴还冒着热气,三人都还没吃,连忙招呼她们一起吃。 “还是打仗好,打仗没这么忙,今天一天都没吃上饭。” 说着抓起两块蒸饼,就着羊肉乱吃起来。 金虞姬忙关了门,进来笑说: “官人可是饿坏了?先吃饭,吃完一起行酒令!” 刘招孙见桌子上摆着几个酒瓶,随手拿起一瓶,空了一半。 刘招孙忽然拉住金虞姬。 “伤还没好,少喝些。” 金虞姬笑道: “难得官人有雅兴,奴家好好陪你。老宋头说了,喝点不妨事。” 此时布木布泰脸色微熏,不知喝了多少,这蒙古女孩子,小小年龄便是海量。 “小丫头近来读书可好?” “刚把先生打一顿,打了三个了。开原城没先生敢教她了。” 杨青儿说着,和金虞姬摆上张花梨圆炕桌子,丫鬟芍药蹲在外面火盆上筛酒。 布木布泰拎来个火炉,不知道别人在说她坏话,酒劲上来,眼睛直勾勾盯着刘招孙。 “哥哥,我不嫁鞑子,嫁给你可好?” 刘招孙把筷子敲在布木布泰头顶。 “嫁你个大头鬼!明日给我好好读书去!再敢打先生,就把你送到赫图阿拉,给黄太吉当老婆!” 布木布泰酒醒一半,吓得不敢说话。 屋内渐渐暖和起来,金虞姬笑道: “怎的这么热,都脱了衣裳才好。” 杨青儿瞥她一眼,道: “要脱你脱,这些时日随官人去沈阳,是不是经常脱?” 刘招孙叼着根鸡腿,对金虞姬摇摇手。 金虞姬已将外面貂皮大袄子卸去,头上随便挽着髟赞儿,身上穿着件贴身短袄,身材分外妖娆,小蛮腰上有个月牙形状的箭痕。 “刚才谁说把官人灌醉,乘机那啥,这会儿又在这里假正经,罢了,我还是去和小妹妹玩。” 金虞姬说罢,回头望向布木布泰。 “小妹妹,还敢玩吗?” “怎的不敢?” 布木布泰一副小太妹模样,拎着个酒瓶,坐下来和金虞姬划拳。 7017k 第139章 夜宴清欢 金虞姬带着布木布泰靠在炕前划拳,不时回头瞟官人一眼。 杨青儿忙不迭朝夫君碗里夹菜。 刘招孙匆匆吃了几口,拿起旁边酒壶,一饮而尽。 杨青儿见夫君兴致盎然,令芍药又筛来一壶。 刘招孙平日极少畅饮,今日又是一日劳累,三杯两盏便有些恍惚。 三人都朝这边望来,见他还披带铠甲,金虞姬笑说: “既是宴饮,官人披甲作甚?到了诰命夫人闺房,也该解甲归田。” 刘招孙无奈,只得脱了鱼鳞甲,取下铁臂手,穿着件三品文官仙鹤袍服。 三人看他这个样子,都咯咯笑起来。 这其实是刘招孙的独特衣品。 文官官服穿在里面,武将铠甲戴在外面,平日不管走到哪里,这样的装扮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哥哥,再脱! 布木布泰满脸通红,蒙古女子的豪情上来,大声喊叫。 刘招孙被这女孩吓住,只把袍服袖子撸起来,真像是要去下田摸鱼。 “脱什么脱?咱们行酒令,谁输,谁就喝酒!把丫鬟芍药也叫来!人多才热闹。” 刘招孙开始思考行什么酒令好玩,每当他思考的时候,脸色便颇为肃然,仿佛又回到了战场上。 丫鬟芍药拎来桶炭火,也靠着炕边坐下。 厢房里春意融融,杨青儿只得脱了长袄,穿一件三色缎子斗小夹,底下是墨绿色长裙,抬眼望向夫君,越显的娇媚动人,眼如秋水还清。 刘招孙对着布木布泰道: “都斯文些,别大呼小叫,否则康应乾又嚷嚷要送我金刚·····” 刘招孙酒后失言,连忙止住话头。 在场四个女子,只有布木布泰没听懂这话意思,其他三个都捂嘴低笑。 杨青儿撇嘴望金虞姬一眼,对刘招孙笑说: “官人青春年少,可别乱吃那些东西。” 金虞姬故意要气杨青儿,笑道: “官人可是坐怀不乱,奴家那日在浑河受伤,全身·····” 刘招孙见两个丫头又要开车,连忙止住话头,明代风气之开放,远超过他的预料。 “还行不行酒令?一晚上都听你俩唠唠叨叨,本官好不容易浮生偷得半日闲,别耽误了。” 两女子相瞪对方一眼。 大明好闺蜜立即恢复为一对情敌。 金虞姬道:“拿骰子,咱们抢红。” 杨青儿道:“没趣,不好。咱们占花名儿,不行就射覆。” 刘招孙知道射覆是文人玩的酒局游戏,据说很是高端。 在瓯、盂等器具下覆盖某一物件,让人猜测里面是什么东西,还要求必须用典故把谜底说出来。 此类酒局游戏,袁崇焕和孙传庭这样的进士出身才能玩得转。 金虞姬当然不行,刘招孙就更不用说了。 刘招孙知道诰命夫人是想让金虞姬出丑,他望着钲带上的箭插,对众人笑道: “抢红太俗,射覆太雅,都不好。” 金虞姬和杨青儿异口同声道: “那官人要玩什么?” 刘招孙抓过箭插里的十几支轻箭。 “投壶。” “咱们不拘礼数,不要文人那些繁文缛节,不管什么依耳、贯耳、骁箭、散箭、全壶,(1)直接投,输了的便喝酒。” 金虞姬笑道:“这个好,这酒令好,好久没玩了。” 杨青儿笑道:“确实好久没玩了,以前在父亲军中经常玩,都不是我对手。” “那便比比?” “比比就比比!” 两边剑拔弩张,立即开始比试。 芍药拿来个竹雕的签筒,将里面的卦签子都摇出来,把签筒当做个简易的箭壶。 刘招孙顺手在卦签中摸出一支,背对着众人,在烛火下念起来。 “蛰龙已出世,头角首生成,云兴雨泽····” “这·····” 分明就是那日太清宫老道长赠给自己的揭语,为何在这里又遇到? 莫非这道人真有神通?改日回沈阳必要拜会! 当下刘招孙心惊不已,正要翻看后面解语,判知此签吉凶祸福,却听杨青儿大笑起来。 “安远将军,你不是我对手,换别人来!” 回头看时,金虞姬一脸茫然,喃喃道: “竟然输了。” 说罢,她上前清点投壶中箭数。 “一、二、三、四,五” 算起来足足比杨青儿少投中五支。 杨青儿笑吟吟道: “好了,安远将军,罚酒五杯!赶紧喝!” 金虞姬也不抵赖,抓起炕头的酒瓶,在桌子上倒下五杯酒,一饮而尽。 布木布泰接过金虞姬位置,拿来十支轻箭,站在签筒五六步远的窗前,踮起脚尖,全神贯注望向签筒,轻轻投了两箭,全都命中。 杨青儿也不看她,只是回头望向夫君和朝鲜丫头,见金虞姬还在和夫君低声说些什么。 她接过箭,对着竹签轻轻一投,那轻箭在她手中就像长了翅膀一般,全都听话的飞入签筒中,看得布木布泰瞠目结舌,旋即用崇拜眼神望向诰命夫人,分明是想说杨姐姐真是真人不露相,没想到这么厉害。 芍药丫鬟见夫人连胜两人,这般骁勇,自觉投降,认了三杯酒喝。 刘招孙正想来玩玩,却被金虞姬冲在前面。 “怎的?安远将军,还要比试?” 金虞姬抓起一把箭,目不转睛望向签筒。 结果朝鲜丫头这次比上次更惨,输了六支箭。 脸色通红的金虞姬在桌子上倒下六杯酒,身子却像在船上似得摇摇晃晃。 刘招孙一把扶住她,自己抓起酒杯,笑着把酒喝完。 “夫人,她们都不是你对手,还是我来陪你玩,” 说着走了过去,杨青儿顺势贴到官人身旁,刘招孙刚刚举起手臂,感觉淡淡幽香扑鼻而来。 ~~~~~~~ 当日玩到后半夜,大家黑甜一觉,不知所之。 及至天明,金虞姬睁眼一看,只见东方既白,天色晶明,忙说: “遭了,官人今日还要去巡视屯堡。” 向对面床上瞧了一瞧,只见布木布泰头枕着炕沿上,睡犹未醒,连忙起来叫他。 刘招孙已翻身醒了,安慰道:“不迟不迟,袁崇焕应当还没到,否则卫兵必来叫我了。” 金虞姬连忙推布木布泰起身。 小萝莉坐起来,犹发怔揉眼睛。 杨青儿已经梳洗完毕,回来对三人笑道: “你们三个不害羞,喝醉了,也不拣地方儿乱躺下了,都和官人躺在一起。” 两人都和刘招孙同榻,忙笑的下地来,说: “我们怎么都记不起来了。” 刘招孙笑道:“不妨不妨,反正没脱衣服。” 说罢,他起身披上鱼鳞甲,杨青儿和金虞姬连忙上前给官人梳洗。 刘招孙闭上眼睛,身边左右都是两人淡淡的体香,忽然感到一种从没有过的轻松。 注:(1)“连中”(第二箭连中)、“贯耳”(投入壶耳者)、“散箭”(第一箭不入壶,第二箭起投入者)、“全壶”(箭箭都中者)、“有终”(未箭入壶者)、“骁箭”(投入壶中之箭反跃出来,接着又投入中者)。 7017k 第142章 经略朝鲜 刘招孙沉默不语。 他并非不喜女色,只是不想太过草率。 在沈阳时,就有士绅豪族找来提亲,刘招孙对那些庸脂俗粉不屑一顾。 他原本想着惊蛰那日,便与她完婚。还有两个月时间,金虞姬也可好好调养身子。 康应乾说的都有道理。 任何政权或是集团,都需要一个稳定的统治核心,否则极易陷入混乱,遇到强敌,轻则崩溃,重则覆灭。 开原战事频繁,为了血拼后金,刘招孙浪费了猥琐发育的机会,长期战争导致内政建设陷入停滞。 如果自己现在突然挂了,这个体系也会跟着覆灭。 康应乾等人大概率会被东林君子们千刀万剐。 “我要被人推着往前走了,从婚姻不自由开始。” 刘招孙叹息一声,默默接受了被别人安排的命运。 他听取康应乾的建议,答应康监军,为了维持开原的稳定繁荣,尽快成婚生子。 不过拒绝了那瓶花花绿绿的春药。 “明年惊蛰娶金虞姬,三月带她回朝鲜,同时率战兵进驻鸭绿江,收拾光海君,控制朝鲜局势,打通商贸,到时你随本官一起去朝鲜考察铁矿,五月下江南,结识江南商户,顺带联络福建友人,七月去西南,那边的土司老爷们快要打仗了,十月·····” 康应乾知道他对金虞姬一往情深,听他说了良辰吉日,心中稍稍安定,便不再催他。 “平辽侯日理万机,比当今皇帝还忙,眼下还没过年,你这日程就安排到了明年十月,老夫佩服!你刚才说的那福建友人是谁?怎的没听你提过,可是福建巡抚·····” 刘招孙摇摇头,他想联络的当然不是官面上的人物,而是东南那伙海盗。 什么颜思齐郑芝龙,都可以结交一下。 刘招孙对这段历史知之甚少,他能知道的那就这两位,当然还有个郑成功,其他人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此时东南海域海盗势力正在飞速增长,无论如何,只要能和这些海盗们搭上线进行贸易,必然收获颇丰。 那样的话,自己便需要一个出海口,看来辽南还是要尽快占据。这些只是个初步构想,具体细节需要仔细敲定。 他对康应乾神秘一笑: “明日便是小年了,本官听康监军的,和家人团聚。后天再去抚顺,眼下开原基本忙完,农兵腊月二十七休息,本官有些不放心乔监军,要亲自去辽北看看。” 康应乾错愕的望向刘招孙,见他眼色坚毅,忧心匆匆道: “平辽侯席不暇暖,夙兴夜寐,当年太祖也没这般辛劳。只是要保重身子,不可太过劳累。” 刘招孙会心一笑,康应乾什么时候也会关心自己了。 两人又说了些杂务,刘招孙见天色不早,便让卫兵先送康应乾回城。 闭上眼睛,金虞姬婀娜的身姿在他脑海中不断闪过,他心里一笑,思绪飘到很远的地方。 喝了口茶,对帐外的卫兵大声道: “召朝鲜使者和袁大人,过来议事!” 吴霄答应一声,转身离去。 他随手拿起本《资治通鉴》,津津有味看起来,正好翻到秦孝公披荆斩棘拓土千里。 他前世便有夜读的习惯。 穿越后,这个习惯被保留下来。闲暇之余,便手不释卷。他读书很杂,从话本看到程朱理学。 吴霄领袁崇焕来到中军大帐,刘招孙刚好读到商鞅变法,口中念道: “孝公曰:“善。”以卫鞅为左庶长,卒定变法之令。” 开原体系已经出现腐败和叛乱的苗头,刘招孙不是商鞅这样的大才,以他一个程序猿的认知,面对这样纷乱的形势,只感觉一团乱麻,不知从何下手。 想到这里,不由诵起王安石那句著名诗篇: 自古驱民在信诚,一言为重百金轻。 今人未可非商鞅,商鞅能令政必行。 “趁着自己威信尚在,能令政行,必须赶紧采取行动!” 思绪翻飞之际,吴霄在帐外喊了声,他惊醒过来,知道是袁崇焕他们到了,连忙招呼进来。 一个身材微胖的朝鲜商人朝刘总兵行了礼。 不知是不是因为金虞姬的关系,刘招孙现在对这个民族没以前那样厌恶,笑着拱手还了礼,招呼那朝鲜人坐下。 袁崇焕在旁边坐下,他第一次参与刘总兵机密议事,知道平辽侯是把自己当成了心腹,决定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朝鲜胖商人捧出盒高丽参,向刘总兵传达绫阳君心意。 刘招孙笑着接过高丽参,将木匣放到那本《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上。 两边寒暄几句,很快进入了正题。 绫阳君现在被国君猜忌,处境艰难,随时可能被光海君处死。 所以他决定先发制人,发动政变,驱逐光海君。 胖商人表示,他家主人希望平辽侯届时能从宽甸进军。 大军渡过鸭绿江,威逼平壤,与绫阳君的政变遥相呼应。 相比历史上的天启二年政变,此时的绫阳君羽翼未丰,所以才会求助刘招孙。 万历提前驾崩,上前宣旨后,刘招孙便提醒他大哥魏忠贤,让他保护好新皇帝,女人丹药什么的要离远一点。 朱常洛已经活了一个月,看样子还要继续活下去。 大明以后有没有天启和崇祯,现在已经成了个问题。 穿越者改变了大明历史,现在连朝鲜政变也要提前爆发。 刘招孙听金虞姬讲过朝鲜局势,对汉城状况大致有些了解。 绫阳君李倧是光海君的侄子。 在原本历史上,李倧于天启三年发动政变,将光海君流放江华岛,取代叔叔成为朝鲜王,史称仁祖反正。 刘招孙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历史上,仁祖的合法性起初并不为明朝认可,大明将其定性为“篡逆”,而后明朝出于“联鲜制奴”的战略考虑,在天启四年才同意册封仁祖。 眼下李倧主动找到自己,既然朝廷无心介入东边小藩国的政局。 刘招孙便可替大明出面,平定乱局,或许还能实现李成梁未能完成的梦想——成为朝鲜王。 只要能控制朝鲜,占据几个关键的海岛,将来出兵对付日本,也会方便很多。 刘招孙使了个眼色,袁崇焕眼珠转动,立即道: “平辽侯乃大明臣子,大明有规定,朝鲜和明国将官不可私下往来,若必须交流,要通过辽东都司代为转达。” 商人连忙赔笑道: “袁都察说笑了,平辽侯兼任辽东都司的官职,辽东的事,都是刘侯爷说了算。自然可以代替明国与我国议事。再说,小人听说,平辽侯爱姬也是朝鲜人,她兄长于绫阳君关系匪浅。” 刘招孙脸色不变,还是没说话,袁崇焕冷笑: “哈哈哈!你家主公打得好算盘,莫非是想重复当年壬辰倭乱故事?” “当年大明出兵帮尔等杀退倭寇,尔等连粮食都运输不了,从开原到宽甸,距离可是不近,让开原大军奔波百里,帮你们火中取栗,你家主公又想空手套白狼不成?” 朝鲜使者一愣,没想到袁崇焕说话这么难听。 “袁都察,我家主公上次在沈阳已经和刘总兵····” 袁崇焕挥手打断胖子,不屑道: “不要给本官说沈阳的事,本官没去过沈阳。” 刘招孙咳嗽一声,拱手告了个失陪,捧着茶杯走出大帐。 朝鲜使者正要追上去,走到门口便被吴霄拦住。 袁崇焕望着朝鲜胖子焦虑的身影,笑道: “平辽侯军务繁忙,有什么话,你就给本官说,本官代行转达,也是可以的。” “回去告诉你家主人,想要开原战兵出动,助他成事,须答应我们三个条件。” 乐文 第143章 满城萧鼓沸春烟 身材精瘦的袁崇焕和胖乎乎的绫阳君使者坐在一起,一胖一瘦相得益彰。 经过半个时辰唾星飞溅的友好协商,两人终于对开原军出兵朝鲜达成一致意见。 袁崇焕事先已经给朝鲜使者送了五百两银子大礼。 打通关系后,胖乎乎的朝鲜商人出卖本国利益时就没那么为难了。 “徐霞客你见过了吧?长得像难民,比本官还瘦,还要黑。” 袁崇焕大明官话讲得很不地道,只好对朝鲜人比比划划。 “徐先生是大明地师,擅长风水堪舆。朝鲜国茂山郡有大矿,他会协助开采,你们将矿石运到延吉,我们会派人在那里按价收购铁矿石。以后只能卖给开原,不得再走私给建奴。” “还有,丹东以南、鸭绿江江口的大瑕岛、身弥岛,椒岛,看,在这里。” 袁崇焕伸手指给朝鲜人看,在那张充满写意风格的地图上,刘招孙已经标注了通商口岸。 “这些岛屿皆是荒无人烟,放在绫阳君手中,着实可惜了。我们要租借下来,用作商贸周转之地,方便朝鲜国民采买大明南货。” 胖商人呆呆的望向袁崇焕。 开矿勉强能接受,反正平辽侯承诺给钱。租借海岛,是在有些耸人听闻。 朝鲜使者掏出手帕擦擦额头汗珠,硬着头皮问道: “第三条呢?” 袁崇焕见此人很是上道,笑着拍拍他肩膀。 “哈哈哈,贵使不必惊慌,第三条乃是喜事。” “刘总兵将与金氏成婚。明年三月,金氏归宁,平辽侯随行。金氏自幼失怙,平辽侯希望绫阳君能隆重接待,不可怠慢。届时平辽侯会有份大礼送与朝鲜国。” 使者点点头,这才像是亲戚在聊天。 “那是自然,平辽侯屈尊大驾,小国蓬荜生辉,大人放心,必不会失了礼数。” “敢问袁大人,三座岛屿租金多少?租借多长时日。” 袁崇焕伸出五根手指。 “每年给你们五百两银子,租借五十年!” ~~~~~ 当日袁崇焕与朝鲜使者签订盟约,确立了开矿通商等条款,由于万历四十七年为己未年,史称《己未条约》。 当晚出了军营,黑黢黢的夜空落下雪粒,打在鱼鳞甲上哗哗作响。 刘招孙带着袁崇策马赶回城中,未到城门,雪粒便成鹅毛大雪,地上很快积起厚厚一层。刘招孙冒雪回到府上,已是亥时初刻。 杨青儿金虞姬两人早早安歇,他自己盛了热水洗漱,又泡了脚,冻僵的身子才稍稍暖和。 刘招孙推开虚掩的房门,屋内烛火还在摇曳,床榻被褥上散落着本。 轻轻抖落铠甲上的积雪。 这般辛苦,披荆棘、定辽东,就是为了守护眼前这人。 被褥掀开一角,露出底下白花花一片,朝鲜丫头睡意沉沉,还在低声说梦话。 红扑扑的脸蛋越显柔媚姣俏,与她平日英姿飒爽又有不同。 刘招孙微微一笑,将滑落下来的被褥给她重新盖好,金虞姬睡得昏沉,兀自不醒。 他忍不住又想去捏她的脸。 见屋角炉火熄灭,他又给炉子加了些火炭。 就着如豆的烛火,拿起金虞姬刚读过的《说岳全传》,随手翻了几页,街上传来低沉更鼓,午夜子时了。 合上书,一阵倦意袭来,匆匆脱了铠甲,轻轻躺在金虞姬身旁。 刚刚合上眼,金虞姬藕臂从后面攀援上来,搭在刘招孙脖子上。 刘招孙知这丫头刚才是在装睡,捏了捏她手指,痛的金虞姬吱呀乱叫。 “惊蛰便成亲了,别闹。” “官人为何非要等到成亲?”金虞姬睡眼朦胧,眼神若秋月浮光,痴痴的望向刘招孙。 “为了,为了以后把你扶正啊,免得别人乱嚼舌头。” 刘招孙信口胡诌,其实他也不知道这样做是因为什么。 或是可怜金虞姬身世,不愿她再受一丝委屈,或是对开原未来惴惴不安,担心下一秒一切都将覆灭。 金虞姬心下感动,此时刘招孙粗重的呼吸,她忽然紧紧搂住官人,曼声道: “奴家才不怕什么闲话!那日诰命夫人说和你入了洞房,她能,奴家为何不能?前番几次,官人都是遮遮掩掩,借口拖延,莫非真有龙阳之好?奴家今日定要一验真假·····” 不知当夜金虞姬如何检验真假,作者未见真切,亦未曾记得,此是疑案,不敢纂创。 次日天明,大雪纷飞,开原城中,银装素裹。 刘招孙洗漱完毕,抬头望着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院子里积雪已经淹没小腿。 “遭了。” 眼下大雪封山,骑马在山间行走十分危险,步行就更不用说了,没有十天半月绝对到不了宽甸。 萨尔浒时,宽甸周围山路他走过两遍,知道路上的凶险。 “看来真遂了康应乾心愿,年前出不了开原了,也不知道乔大嘴怎样了。” 刘招孙仰头叹息,远处城楼几乎被大雪覆盖,他默默接受现实。返身回到府上,开始了享受难能可贵的长假。 他刚离开院门,忽然听到街道上传来砰砰响声,像是火铳爆响。刘招孙心里大吃一惊,这个时候哪支兵马会出现在开原城呢? 正在疑惑之间,抬头望见原来是孩童在外面燃放爆竹。 他咧嘴一笑,自己的战场综合征越发严重了。 再过几天便要过年了,沿街叫卖冰糖葫芦和糕点的小贩也变得更多,吸引了更多的小孩子。 这是刘招孙在大明第一次过年,感觉风俗习惯与后代大同小异,只是繁文缛节更多些罢了。 经历过两次血战的开原百姓,对眼下难得的宁静生活颇为珍惜,很多人早早就准备好了年货,刘招孙估计过年时会有很多势力登门给他拜年。 万历四十七年最后七天,平辽侯刘招孙每日便和杨青儿金虞姬厮混一起。 三人在一起或是打马吊,或是投壶饮酒,每日临睡前,刘招孙还要给金虞姬讲故事,上次从京师买回来的早被她看完了。刘招孙现在给她讲的是蒲松龄的《聊斋志异》,金虞姬每次都被吓得花容失色,却还要缠着刘招孙给她讲。 日子过得很快。 转眼便到除夕,开原城中,热闹癣天,满城萧鼓沸春烟。 所有人都想早日辞别旧岁,迎来新年。万历四十七年的开原太过惨烈,希望刘总兵在新一年能让大家都国殇好日子。 刘招孙的三口之家,幸福也到了顶点。 吃过一顿极为丰盛午夜饭,三个少年通宵打马吊,刘招孙输光了身上的碎银,金虞姬也输了五钱银子,都让杨青儿赢去了。 三人喝了热茶,刘招孙牵着两个丫头的手走进小院,半天晨星点点。 已经是泰昌二年。 乐文 第144章 东厂锦衣 明国京师。 满城爆竹声中,京城迎来了泰昌二年。 除夕之夜,九门难得没了宵禁,街面上游人如织,五城兵马司和镇抚司加派人手维持京师治安。 沈炼提着把绣春刀,带着几个心腹兄弟,行到崇文门城楼前。 但见往来锦衣花帽之人,纷纷攘攘,各有服色,都在茶坊酒肆流连。 迎面四人小轿交过而过,青色轿帘撩起一角,轿中一个大红蟒衣的美艳妇人,对着沈炼抛媚眼。(1) 沈炼对那妇人笑笑,举起椰瓢,咕咚咚灌了一口。 目光重新回到熙熙攘攘的大街。 “百户大人,这袁贼逆党着实该死,过年也不让咱踏实,家里热乎饺子都吃不得!在这里受冻!” 沈炼将椰瓢扔向旁边小旗官,让他给兄弟们分了几口。 小旗官瞥见百户大人飞鱼服下一把黑漆鎏金边的绣春刀,便顾不上喝酒,惊叫说: “今儿是什么日子,除夕之夜,大人连御赐的绣春刀都带上了。绣春刀配飞鱼服,也只有大人才配得上,比那皇城里的大汉将军都威武!怪不得都说大人是东厂第一美男,是·····” 须知飞鱼服绣春刀一般只在皇家庆典上才会穿戴,就像大汉将军身上的金甲,只是礼仪性质的。 沈阳瞪那小旗官一眼,绣春刀指向崇文门: “饺子,就在锅里,想吃就能吃到,今日逮了骆思恭,老子带你们去月华楼吃花酒!” 听到月华楼,几个锦衣卫都露出淫笑,不自觉将雁翎刀握紧。 “卢渐,带人堵住骆府后门,一个都不能放走!老子亲自进去拿人!” 小旗官卢渐立即点了两个心腹番子,策马进入崇文门。 沈炼无视街面上熙熙攘攘的行人,拔出皇上御赐的绣春刀,手持刀背,在灯火阑珊下,细细摩挲绣春刀锋刃,口中喃喃道: “今夜,你又要饮血了!” ~~~~~ 沈炼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出去拿人了。 新皇登基,魏忠贤升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提领东厂。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高升后的魏公公,没有忘记他的一众好兄弟,在他的提拔下,田尔耕、许显纯、徐应元、石元雅等人被安排进司礼监。 之前欺凌魏公公的大太监们,或被流放南京,或直接被杀,下场都很惨。 魏忠贤一心想让炼被进宫,割去那玩意儿,好提拔他当个东厂厂公。 不曾想沈炼痴迷儿女之情,竟然不敢当太监,魏公公无奈,只得安排他先去北镇抚司做个百户,等以后自己重建西厂,再让他去做西厂千户。 掌权之后的魏公公知道文官的厉害,他立即拉拢各位京官,又是送钱又是赔笑,态度极为诚恳,希望这些正人君子们能和自己站在一起,接纳自己。 无论是东林党楚党还是浙党,魏公公都是亲自上门拜访,诚意很足。 不过当看见魏公公拎着礼物,拿着名帖站在这些御史京官们的大门口时,大家都对这个无耻阉人不屑一顾,只把他当成了新皇帝的狗。 不知是为了彰显文人正气还是单纯只想发泄心中的不满,京官们对满脸堆笑的魏忠贤没有表现出任何好感。 御史杨涟直接将魏公公送他的金银珠宝字画古玩扔出大门,还让魏忠贤去永定河洗一洗身子,洗尽身上的污浊。 此外,左光斗、袁化中、魏大中、周朝瑞、顾大章等东林君子们,也对九千岁表达了类似的观点。 不仅如此,在这些文官授意下,各地纷纷上疏,要求罢免万历末年在全国开设的矿场。 这些东林君子们,强力要求皇上立即召回各地矿监,停手停止征收矿税,因为朝廷不能和民争利。像云南和辽东那样。 万历四十二年后,老皇帝就曾将各地矿监陆续收回,只剩下湖广福建江浙还有些矿场没有关闭。 魏忠贤是从青皮打行混上来的,对矿税矿监里面的道道,了解的清清楚楚。 他当然不会答应召回矿监,这里面的道道深得很,朝廷现在缺钱,能多收一点当然是好的。 更重要的是,现在外出的矿监,都换成了魏忠贤心腹,现在文官要对这些义子鹰犬下手,他肯定不能坐视不管。 让魏忠贤不满的还有,袁应泰死后,辽镇那些军头表面上收敛了很多,背地里却让言官御史弹劾刘招孙,主要是说平辽侯在辽东大肆圈占土地,意图谋反。 这些老调重弹魏公公原本不怎么在意,只是这一次,言官御史弹劾平辽侯结交中官,将矛头指向了魏忠贤。 魏忠贤上位以来,从未主动招惹这些文官,不知为何对方一直将他看做眼中钉肉中刺。 魏公公不知道的是,在这个时代,阉人的身份就是原罪,是士大夫文官唾弃的对象。 而一个掌权的阉人,更正人君子们憎恨的所在,在他们眼中,大明种种乱象,都和这些阉人脱不开关系。 魏忠贤没读过什么书,也想不到这些道理。 不过,别人欺辱他,轻视他,也是能感受到的。 打行出身的九千岁,思维方式也很简单。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是可忍孰不可忍! 既然敬酒不吃,便吃罚酒了,别能怪厂公不客气了。 在魏忠贤的授意下,清算袁应泰逆党的行动开始在京官中迅速展开。 袁应泰本是东林党人,东林党虽是个很松散的组织,甚至称不上一个组织。 但只要大家同在京师为官,相互之间或多或少都会有些牵连。 泰昌皇帝对魏忠贤的行动并不干涉,皇上最近很忙。 和历史上一样,朱常洛仍旧沉湎女色。 虽然魏公公听从了平辽侯建议,千方百计阻止司礼监和文官进献千金美姬。 但他却不能阻止皇上在后宫渔色。 不管怎样,皇上默许了魏忠贤在京师的行动。 这些天,沈炼作为魏公公的一把利刀,在京城大开杀戒,对付那些攻击羞辱自己的文官。 在解决了一众疯狗言官后,今晚,沈炼要去逮拿下狱的是锦衣卫指挥使,少傅兼太子太傅、少保兼太子太保、后军都督府左都督骆思恭。 注:(1)《旧京遗事》史玄:“或有吉庆之会,妇人乘坐大轿,穿服大红蟒衣,意气奢溢。” 乐文 第145章 喋血绣春 荆小旗带着锦衣卫消失崇文门后。 沈炼回望满城繁华,呆了片刻,也跟了上去。 前面便是修罗地狱。 两个拎油纸灯笼巡街的五城兵马司士兵,远远望见锦衣卫过来,像躲避瘟神似得让到两旁。 等沈炼他们走远,提着灯笼的兵士低声叹息: “这些锦衣卫,连年都不让人过,哎·····” 同伴听了,连忙做个止声手势。 “不要命了,这是厂公麾下第一杀才,沈百户,不怕灭门你就再嚷嚷!” ~~~~ 沈炼策马走过崇文门,沿着正阳门大街向西走了半炷香功夫,到了京官聚集的西城。 他把缰绳递给番子,下马率锦衣卫步行。 越往西走,行人越稀疏,夜晚颇为寒冷,沈炼心中却有一团火在烧。 每次抄家逮人,他都会觉得格外紧张。 后来平辽侯对他说,那是因为你良心未泯。 可惜泰昌元年的除夕之夜,沈炼的良心已经像西直门前的石狮子一样冰冷。 他们很快来到骆思恭府邸前。 “大人,这狗贼竟没关门,等着咱们来拿他!” 沈炼抬头朝远处望去,骆府门前两个家丁望见黑压压一群锦衣卫走来,吓得连忙躲进院中,关住大门。 “东厂逮人,敢有阻拦者,与犯人同罪!开门!” 沈炼大吼一声,上前便要踹门。 两家丁迟疑一会儿,最后缓缓打开门。 这几天,魏公公在京师大肆逮拿袁党余孽,搞得百官人心惶惶。 怪只怪袁经略生前人脉太广,结识的正人君子人数太多,其中很多人都收到过他的好处。 每隔两日便有京官被镇抚司逮拿下狱,然后以各种罪名处死或流放。 现在,连前任镇抚司骆指挥使都要被拿了。 两个番子推开门,锦衣卫冲进院落,几十团火把到处晃动,前院和照壁都是空的,不见一个人影。 “大人,他们逃到后院了!” 沈炼拔出绣春刀,用铁臂手擦擦刀刃,快步冲向后院,几十个锦衣卫紧跟身后。 转过几处假山和池塘,眼前豁然开朗,灯火通明。 后院长廊下摆着几座宴席,骆思恭和家人坐在一起,正在吃年夜饭。 长廊旁边燃烧着几堆一人多高的篝火,这是北方人守岁的习俗。 十几个家仆站在篝火旁,袖中隐隐露出兵刃手柄。 沈炼望着篝火出神,他家在江南,除夕之夜不会烧这样大的篝火守夜。 “大人,该抓人了!” 一个小旗在旁边低声提醒。 沈炼连忙挥挥手,那小旗立即上前,亮出块北镇抚司腰牌,大声道: “圣上口谕,前镇抚司指挥使骆思恭,贵为勋爵,贪赃枉法,竟勾结叛贼袁应泰,泄露情报与建奴,致使浑河血战,开原军伤亡惨重,祸国殃民,罪大恶极,着北镇抚司百户沈炼立行逮拿,押送东厂审讯!审问明白再给朕汇报说明!” 周围站立的家仆纷纷朝这小旗靠拢,火光掩映着他们的脸,红彤彤的像是染了血。 “站住!你等想谋反不成!” 小旗面朝篝火,身体被遮挡在一群家仆的阴影里。 沈炼目光凶狠,招手让后面一群锦衣卫上前逮拿。 这时,须发花白的骆思恭从座位上站起,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沈炼脸上。 “你便是北镇抚司沈炼?几日不见,又升了百户,果然年少有为!” 沈炼点点头,面无表情道: “骆大人,皇上口瑜,要我等逮拿你,卑职奉命行事!得罪了!” 沈炼对骆思恭颇为熟悉,此人在半个月前还是镇抚司指挥使,先皇给他封了一大堆虚衔,可谓位高权重。 眼前这老头有没有勾结后金,有没有出卖军情,其实都不重要。 锦衣卫拿人,一个理由就够了,事实是怎样的,不需要关心。只要进了诏狱,所有罪名都能变成事实。 如今,皇上和魏公公要此人死。 在沈炼眼中,不管骆思恭以前是谁,现在他只是个死人。 在京师半年多时间,沈炼见惯了杀戮,也亲手斩杀了很多人。 他早从那个天性淳朴的浙兵旗队长,变成现在这个杀人如麻冷酷无情的东厂特务。 他是九千岁手中最锋利的剑。 “老夫连建奴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如何勾结?和谁勾结?” 骆思恭惨然一笑。 “罢了,一朝天子一朝臣,老皇帝驾崩了,魏忠贤得势了,你们便翻天了!沈炼,这镇抚司的位置便让给你去做吧,你想给老夫按什么罪名都可以,老夫这就和你去东厂。” 骆思恭说罢,拔出腰中佩剑,狠狠仍在地上。 “老夫只想知道,今日之事,是皇上的主意,还是魏忠贤指使你们干的?!” 沈炼神色不变,这样的场景,他见过太多。 这些天他亲手送走了七八名京官,其中一个还是户部主事。 无论是东林党还是楚党或者浙党,人在临死前总爱胡思乱想。 他们总觉得皇上是圣明的,所有事情都是魏公公挑唆的。 魏忠贤的确要杀骆思恭,因为此人和东林君子关系匪浅,而且在京师很有影响力,锦衣卫和镇抚司中有很多都是他的人,留下此人终究是个祸害。 沈炼是魏公公的刀,公公要杀谁,他就杀谁。 半年前刚进镇抚司时,他对这些大人老爷们还有敬畏之心。 后来知道的内幕多了,才知道这些正人君子连禽兽都不如,个个都死不足惜。 杀戮一旦开始,就很难停止。 沈炼已经走上不归路,他预感到自己的下场也不会好。 命运把他推到了这个修罗场。 如果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选择留在开原,不来蹚京城这趟浑水。 “皇上杀你还是九千岁杀你,这有什么区别呢?你的罪行,远不止这些,带走!” 两个锦衣卫拎着铁链,上前扯住骆思恭。 这时,从后面冲上来两个黑影。 沈炼一惊,莫非骆府真豢养有死士? 黑影很快冲到篝火前,原来只是两个孩童。 男孩拿着把木剑,朝锦衣卫冲来。女孩穿着白色裙袄,怯怯的望向沈炼的飞鱼服,仿佛有些好奇。 “不准抓爷爷!” 男孩用力推开抓住骆思恭的那个番子,用木剑在番子身上乱扎。 “滚开!” 番子左手搭在骆思恭肩上,用握刀的右手推开男孩,对他怒骂。 “等会儿把你一块抓了,送进教坊司敲鼓!” 岂料小孩丝毫不怕,挥舞木剑更用力刺向番子。 “我和你们走,不要伤害我家人。” 骆思恭话未落音,只听噗嗤声响,锋利的雁翎刀刺入那孩身体。 番子脸上露出厌恶惊恐之色,表情维持短短瞬间,便消失不见。 周围众人都呆了,虽说骆思恭罪行落实后全家人都活不成,只是现在就把人杀了,却是有点说不过去,而且还是个小孩。 弑杀孩童,不是锦衣卫的传统。 骆思恭望见孙子缓缓倒在血泊里。 篝火晃动,他昏花的老眼流出两行泪水。 万历援朝战役时的画面有一次浮现在他眼前。 他带着锦衣卫兄弟在朝鲜泼洒热血,将情报源源不断传递给前线明军,朝鲜的冬天比京师更加寒冷,他们只好燃起篝火,背靠着背取暖,防止被冻死。 那时的篝火也像今夜这般旺盛。 骆思恭垂足顿胸,抡起椅子,狠狠砸在那番子身上。 他是指挥使出身,力气惊人,椅子变成一堆碎片,番子一声不吭倒了下去。 家仆纷纷拔出刀,数十把雁翎刀和倭刀齐齐扬起,对向沈炼众人。 “连孩童也不放过,杀死你们这群阉党!” “东厂逮人,鼠辈安敢······” 沈炼话未落音,一把锋利倭刀朝他头顶劈来。 这些人都是骆思恭之前的旧部,眼见骆家被逼到绝路,各人悲愤交加,誓要这群阉党爪牙全部杀死。 沈炼知道退无可退,也扬起绣春刀对手下锦衣卫道: “杀光他们!” 篝火摇曳,勾勒出一片晃动的人影。 兵刃和铠甲碰撞,发出叮叮敲打声,间或有金属入肉的噗嗤声。 很快便有人倒在血泊里,光影之中,站立的人越来越少。 最后,只剩下五六人。 ~~~~ 一身血污的沈炼环顾四周,耳边传来凄厉哀嚎,地上都是倒下的人,有些人还没有死去。 他双眼被血雾覆盖,眼前世界变得朦朦胧胧。 对面站着的骆思恭,像是个血人。 沈炼感觉又回到半年前的浑江战场。 鸳鸯阵的战兵被巴牙剌围攻,他多处负伤,命悬一线,最后,是刘总兵救了自己。 沈炼想起自己使命,扬起那把砍缺口的绣春刀,斜斜指向骆思恭。 “走,跟我去镇抚司!” 小女孩扶着爷爷站起,白色裙袄上满是溅落的血迹,裙子变成血红色。 她抬头狠狠盯着沈炼,忽然捡起把折断的雁翎刀,划向自己脖颈。 7017k 第146章 教坊司 当下,沈炼令番子押了叛逆骆思恭回北镇抚司衙门。 骆氏两代为大明尽忠,和东林党不清不楚,终于被魏忠贤盯上,遭了灭门之祸,全家百余口人,只逃走几个。 沈百户让荆渐带人进了后院厢房,一阵翻箱倒柜后,拿了几千两银子,留下大头孝敬魏公公,剩余五百多两都给兄弟们分了。 分完赃,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146章 教坊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7章 厂公 京师东华门外,东缉事厂。 一辆马车径直驶入东厂,在院中停下,魏忠贤在管事太监搀扶下,快步走下马车。 田尔耕立即上前,作势要搀扶,被魏忠贤一把甩开。 前面立即跪下数十名档头,大声道: “叩见厂公!” 魏忠贤头也不抬,拽步走向大厅,田尔耕和一众大档头跟在身后。 众人经过一座牌坊,上书“流芳百世”四个大字,牌坊上供奉着从成祖时代起历任东厂提督太监牌匾。 魏忠贤斜斜瞟了眼诸多前任,没有停留,折身往左边小厅走去,小厅里供奉着岳武穆雕像。 他在岳武穆雕像前站定,恭恭敬敬上了香。 “沈炼伤的如何了?” 魏公公径直走向客厅上座,坐定之后大声询问各人。 田尔耕、许显纯、崔应元、孙云鹤、杨衰等人坐在下首位置。 原本历史上的东厂五虎,如今变成了六虎。 最厉害的那头虎,昨晚在教坊司吃醉酒,和人斗殴伤残,目下不知死活。 “伤了几个李家家丁,自己被砍了两刀。这下得罪了京营,李都督非扒他皮不可!” 许显纯肥厚的脸皮微微颤抖,似笑非笑。 田尔耕接过话头,阴阳怪气道: “那倒不至于,沈百户是什么人,人家是厂公的拜把子兄弟,又是平辽侯的麾下,出身行伍,功夫了得,谁敢动他?莫说是京营,就是皇帝····” 孙云鹤眯缝着眼睛打量众人,坐在旁边杨衰准备开口,忽然瞥见魏忠贤脸色不善,便立即不再说话。 东厂五虎脸上表情各异,隐隐都有些得意之色。 须发斑白的魏忠贤扬起鼻孔,冷冷哼了一声,望向众人道: “沈炼少年冲动,做不得大事,咱家以后不管他了,眼下骆思恭已经伏罪,明日将他交给三法司会审,杀了这个东厂叛徒,便不怕其他东林君子翻天了。” 众人纷纷抬头望向厂公。 “指挥使位置自己人坐,咱家才觉踏实,你们几个,都是跟随咱家多年的心腹,便选一个来做!” 周围雅雀无声。 片刻之后,立即响起叽叽喳喳声。 各人纷纷回忆起自己为厂公做出的贡献,七嘴八舌争吵起来。 从协助九千岁进入司礼监到暗杀王安,再到对付卢受,最后纷纷列举最近的清剿东林余孽时帮厂公杀了多少东林党。 魏忠贤捧着一杯热茶,看热闹似得打量眼前五人,等他们说了小半个时辰,嘴角微微冷笑: “既然一时难以决断,便改日再议!” “今日召集你们五个来,还有大事要做!东林余孽未除,这群无耻之徒,竟敢诬陷咱家,给皇上告状!” “这群疯狗,真以为东厂的刀不够快了?” 见厂公发怒,五人连忙停止攻讦,齐声道: “全凭厂公吩咐!” 五人知道有大事发生,低头做出恭敬之态,魏忠贤从袖中掏出份奏疏,扔到众人面前。 田尔耕翻开奏疏,粗粗读了几句,顿时脸色大变。 “高皇帝定令,内官不许干预外事,只供掖廷洒扫····圣明在御,乃有肆无忌惮,浊乱朝常,如东厂太监魏忠贤者。” 许显纯夺过奏章,偷瞄厂公一眼,低声念道: “忠贤本市井无赖,中年净身,夤入内地·····祖制,以拟旨专责阁臣。自忠贤擅权,多出传奉,或径自内批,坏祖宗二百余年之政体,大罪一。” 许显纯念了几句便不敢读下去,将奏疏递给崔应元。 “先帝青宫四十年,所与护持孤危者惟王安耳······忠贤以私忿,矫旨杀于南苑。是不但仇王安,而实敢仇先帝之老奴,况其他内臣无罪而擅杀擅逐者,又不知几千百也,大罪十一。” 魏忠贤挥手打断众人,收回奏疏,怒道: “是杨涟那厮写的,昨夜从会极门呈递进宫,想给皇上看,被司礼监的小太监截获,连夜送来了。” “这狗贼攻讦咱家迫害旧臣、干预朝政,逼死贤妃,说什么“致掖廷之中,但知有忠贤,不知有皇上。” “他要皇上大奋雷霆,将咱家千刀万剐,以正国法。” 底下五人纷纷叫喊,要逮拿杨涟下诏狱,好生拷打。 魏忠贤在小厅中来回走动,望向远处威风凛凛的岳武穆雕像。 “这个杨涟,去年咱家给他送过礼,给足了他面子,他羞辱咱家便罢了,还想置咱家于死!真是毒如蛇蝎!” 田尔耕冷冷道: “厂公,属下派两个死士,今日便去杀了这狗贼,做成抢劫的样子,其他御史便知道闭嘴了!” 魏忠贤拍拍他肩膀,满怀欣赏的点点头。 “好手段,果然是我东厂的人!” “近日杀人太多,不宜再开杀戒。这杨涟有些声望,不能直接杀了,你们先找御史弹劾,说他勾结建奴,先给他罢官,把他名声搞坏,你们再好好治他····” 孙云鹤在旁边提醒: “厂公,勾结建奴这条,刚刚在骆思恭身上用过了,杨涟御史出身,也没去过辽东,和后金八竿子打不着。” 魏忠贤眉头微皱,抬头望向岳飞雕像,忽然眼前一亮。 “这种乱臣贼子,不忠不义,胆敢蛊惑皇上,离间君臣,便定他个大不敬、无人臣礼之罪。” “好!厂公英明,这罪可大可小,杨涟在奏疏中确有违逆之言,也算罪有应得!” 众人都觉得这罪名定的好,纷纷称赞厂公英明。 魏忠贤整日听这些吹捧,有些乏了,挥手斥退众人。 五虎退去后,周围只剩下义子李朝钦。 魏忠贤捡起奏疏,又翻看一遍,越看越觉恼怒,猛地将奏疏撕成碎片,一股脑抛向空中。 纷纷扬扬的碎纸片落在两人脚下,这时一个档头进来禀告说,沈百户来了。 魏忠贤连忙放下茶杯,让李朝钦先退下。 左臂受伤的沈炼穿着血迹斑斑的飞鱼服,拎着已经彻底崩坏的绣春刀,恭恭敬敬站在魏忠贤面前。 “叩见厂····” 魏忠贤上前扶起他。 “起来,先坐下!” 等沈炼在旁边坐下,魏公公忽然抡起茶碗,砸在地上,怒不可遏道: “沈炼啊沈炼!你说你为了个教坊司乐户,一个贱籍女子,还是个外番女,竟和京营李公子动手!咱家平日给你说过多少回,世间女人不过是衣裳,用了便扔!咱家当年入宫做事,便抛弃妻女,这才是做大事的人!” “咱家今日为了你这事,从早晨起来忙活到现在,上午去左安门给李都督赔礼说笑,搭进去几千两银子,人家才不要你性命!这京师不止是咱镇抚司的,好多人咱都得罪不起!” “你年少有为,又有平辽侯帮衬,多少人瞅着你,眼红你,咱家本想着除掉东林后,让你再高升一步,哎·····” 沈炼跪倒在地,拱手对魏忠贤道: “卑职知错了!” 魏忠贤急促喘息,等沈炼在地上跪了会儿,才上前扶起他,关切问道: “伤到哪里了?” 沈炼连忙道: “皮外伤,不碍事的。” “听说是那姓李的先动的手,这狗贼也是可恶,等咱家灭了东林,再对付京营,皇上说了,以后京营可由咱们司礼监提领!” 沈炼满脸惭愧之色,眼泪就快流出来。 魏忠贤沉默片刻,忽然想起什么。 “你到底还是心善,不像田尔耕许显纯他们那般心狠,以后少喝酒,喝酒误事。” “明日咱家和礼部主事说情,给那个采莲赎出来。这些外番女在教坊司也是可怜,只是天下可怜人多了去了,你是跟着咱家做大事的,眼界要开阔一些,以后切不可再为儿女私情牵绊!” 沈炼对那采莲其实并没无多少眷念,听厂公这么说,他耳边又响起昨晚那埙声,忽觉一阵恻隐之心,连忙跪下向魏忠贤谢恩。 “对了,说起外番女,咱家倒是想起一事,” 魏忠贤眼珠转动,从袖中掏出一份塘报。 “成都缇骑禀告,永宁宣抚司奢崇明招纳死士,修缮铠甲,联络周围土司,这回真是要造反了,可惜白杆兵都死在辽东,四川周围卫所兵不是这逆贼对手。” “咱家准备派言官御史荐举平辽侯去西南平叛,如此可得百万军饷,镇抚司也能分到钱,当然,这只是小头,听说那奢崇明很有钱,到时候让刘总兵抢他们。” 沈炼听得入神,没想到厂公谋划如此深远。 “那卑职便派人快马通知刘总兵,让他有个准备。” 魏忠贤笑着摆摆手,对沈炼道: “辽东西南千里路程,再说造反也不是今天明天,再等些时日吧,等朝廷兵马都被叛贼打败。朝中无人阻止开原军南下,平辽侯也可借着这段时日,好好恢复下元气。” “沈炼,眼下还有件更重要的事要你去做。” 沈炼拱手向魏忠贤行礼,等待厂公命令。 魏忠贤望着遍地撕碎的纸片,狠狠道: “过几日,田尔耕他们便会弹劾杨涟,等他罢官后,你便动手,杨家一个也不能留!全部杀光!” 乐文 第148章 主人 泰昌二年,正月初一。 大雪初霁,朝阳初升,开原城内街巷,冰雪消融,天气格外寒冷。 新年下,刘招孙早早起床,强打起精神,开始忙忙碌碌。 杨青儿金虞姬俩丫头辰时才睡,这会儿正在睡回笼觉。 布木布泰没和哥哥姐姐们通宵打马吊,毕竟七岁的小女孩,熬不得夜,昨晚睡得早,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148章 主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9章 遇刺 正月,天气渐渐回暖,开原通往周边各处的道路陆续恢复。 正月初十后,每日都有流民涌入开原,他们中很多人是从铁岭、白山等地赶来投奔。 流民数量很快超过万人,遍布开原四门。 黄台吉撤兵后,纵兵沿着沈阳一路向北劫掠,途径铁岭、白山周边区域。 周边辽民惨遭兵祸,钱粮被抢,房屋被烧,无家可归,很多人都在去年冬天冻死饿死。 活着的人只得低价卖了田地,换取一些粮食,撑着活到开春。 得知开原招募战兵的消息后,还没饿死的流民纷纷朝这里靠拢。 正月十二,开原北门。 护城河前面的空地上架起几口大锅,篝火熊熊燃烧,粘稠的米粥在锅内咕嘟嘟冒着热泡。 周围聚集起一大群饥肠辘辘的流民,很多人伸长脖子望向大锅,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淌。 戚金和战兵营四个把总选拔流民,周围还站着三十多个战兵,负责维持秩序。 袁崇焕留守开原期间的表现,让刘招孙刮目相看。 他意识到让此人做军队宣教,鼓唇弄舌实在有些大材小用,于是让袁崇焕辅佐康应乾多分担些民政事务,将他作为开原体系文官二把手培养。 再说袁崇焕现在已经贵为辽东都察,确实不便再亲自上前鼓动宣传。 于是他的书童森悌接替了科捞爷职位,成了新兵营训导官。 “一群扑街仔,你哋有福喇(你们有福了),修了八辈子福份遇上刘总兵,进了开原战兵营,跟跟住刘总兵打仗!吃饱穿暖,每月还有二两月饷,噉嘅好事,去边度罗?(这样的好事,到哪里找?)” 森悌开口就是浓郁的广东腔,听得一众辽民云里雾里。 这些天东莞仔拼命学说辽东话,不过和老铁比起来,还有一定差距。 他精力充沛,比比划划,好不容易才把话说明白。 戚金瞟广东仔一眼,摇头咋舌。 戚金觉得这人又黑又瘦,官话都说不清楚,按照《练兵实纪》和《纪效新书》里的描述,实在不合适担任训导官。 不过刘总兵觉得此人精力充沛,大有他科老爷袁崇焕之风,多练几次便可以了。 一众流民都巴巴的望着大锅,训导官还没说完便涌到大锅前施粥,戚金派战兵挥舞木棍,将不守秩序的流民打退。 森悌小宇宙爆发,爬上一辆马车: “唔好抢,不要抢!排队先去戚将军那里查验,被选上的,才能吃粥!你们以为刘总兵的银子都是大风刮来的不成!” 戚金带领四个把总坐在铁锅前,周围护卫着一队战兵。 戚金按照戚家军选兵标准,对几个把总道: “戚少保曾说,行伍之事,首在选兵。平辽侯将选兵重任交给了我们,我们便要把好关,不能招进来一个兵油子,一个懦夫!” “以下几条,你们务必遵守!” “第一,不可选城市油滑之人,只要乡野农村来的兵!除非是运河纤夫和矿工!” “第二,不可选奸邪之人,看他们眼神,神色不定的,不要。” “第三,优先选乡野老实之人,看他们中指食指,有没有老茧。” “第四,那些身材魁梧之人,未必有胆量,没胆量的兵,再强壮也没用,不必要一定选。” “最后,有家室的人,全都不要。” 和刘招孙不同,职业军人出身戚金眼睛里揉不得任何沙子,选兵不会有任何私人感情可言。 合适便留下,不合适便被淘汰。 在戚金等人严格的挑选下,一万多流民大部分被他们淘汰,最后能选上的,只要区区两千人。 好在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流民朝开原涌来。 戚金选战兵的同时,中军卫队队副裴大虎也在抓紧时间补充人手。 到正月十五,六十人名额的中军卫队陆续满额,平辽侯的卫队终于恢复战力。 除了以前的老人,这次又选拔了几名浙兵长枪手和白杆兵,还有两个辽东打行,一个铁岭猎户。 经历过铁岭战兵营腐败事件后,平辽侯对这支最忠诚的卫队更为器重。 所有卫兵的月饷都是战兵的双倍,升迁机会更多。 裴大虎会进行定期考核,考核合格者,可升为战兵营军官,也可选择继续留在平辽侯身边护卫。 这些卫兵都需遵守开原军军律,对外只是以战兵身份出现。 刘总兵计划不断扩充中军卫队规模,最终将其扩展到三百人上下。 中军卫队将作为开原战兵营军官的主要来源,用以掌控刘招孙最核心的嫡系,从而制衡开原体系中任何可能出现的离心势力。 当然,就目前来说,中军卫队只是支纯粹的护卫力量。 中军卫队每日三班轮替,守卫总兵府。平辽侯外出时,一组人马留守,其余四十人护卫出行,确保内外皆万无一失。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刘招孙在总兵府举行家宴,宴请全体卫兵。 金虞姬和裴大虎作为中军卫队队正和队副,先向平辽侯敬酒。 刘招孙把酒喝了,起身拎着个酒壶,和卫兵们一起喝酒。 他仔细询问了每名卫兵的姓名年龄籍贯和家人状况,害怕记不住,便随手写在账本上。 这些卫兵来自大明各地,南北都有,有湖广江西,云贵山陕,江浙北直隶,还有一个蒙古人。 刘总兵给卫兵们一一敬酒,和裴大虎吴霄等人喝了。 拍着卫兵们的肩膀勉励说,开原前途不可限量,跟着自己,将来什么都会有的。 很快便走到一个身材高大的卫兵身前。 刘招孙停住,给这高个儿倒了杯酒,卫兵立即双手接了,激动的双手有些颤抖。 “你是戚将军部下?” 刘招孙隐约记得这个浙兵长枪手。 浑河血战中,浙兵伤亡惨重,十不存一,最后幸存的那一千多人,与开原战兵合击,终于将两红旗彻底击溃。 那日与后金军决战,刘招孙对这个浙兵长枪手印象深刻。 此人个头实在太高,身材极为魁梧,比自己还高一些,在这个时代算是巨人了。 “刘侯爷,小的是戚总兵麾下队正林宇。” 刘招孙笑道: “今年多大了?” 林宇惜字如金道: “十九了。” 刘招孙觉得这卫兵很是沉稳,话也不多,是个军官的好苗子,他转身望向裴大虎。 裴大虎连忙上前,瞪了眼林宇,凑到刘招孙耳边,压低声音道: “大人,此人话少,莫和他一般见识,浑河血战,他们杀手队的人都战死了。这小子命大,杀了两个巴牙剌,竟然毫发无损,听闻大人招募卫兵,他便报名了,打赢了五个人,卑职选他进来了。”刘招孙听了不停点头,笑着望向林宇,勉励他道:“好好好!毫发无损,看来也是一员福将,明日本官去宽甸,你同行护卫,若是护卫得力,便升你做中军卫队伍长!” 林宇听了,大咧咧的点点头,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裴大虎气得想跳起来拍他脑门。 须知中卫卫队的伍长地位颇高,只有五名,相当于战兵营的旗队长,以后出去到战兵营任职,至是副把总起步。 刘招孙见他性格如此,也不在意,继续和其他卫兵喝酒。 一圈酒喝下来,已是酩酊大醉。 好在今日是元宵佳节,喝醉也无妨。 当日酒意阑珊,金虞姬和杨青儿搀扶着夫君,和衣而睡,一觉只睡到次日辰时才醒。 次日便是正月十六,开原与宽甸的道路终于恢复通行。 刘招孙早早召集人马,带上裴大虎吴霄林宇等四十名护卫,又叫来袁崇焕,众人准备一番,便出了总兵府,出发向北门而去。 到了北门瓮城,戚金、秦建勋带着几个把总和老兵已经开始训练新兵。 刘招孙正在驻足观看,忽然一骑踏过护城河浮桥,急急往城中奔去。 刘招孙见他行色匆匆,身上仿佛有伤,便让卫兵上前盘问。 吴霄和林宇挡在城门前,那夜不收见前面挡着两个巨人,急急勒马,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何事如此惶恐?即便是哨马,也不能这般横冲直撞!” 吴霄大声呵斥,那夜不收心下焦急,翻身下马,哭嚎起来: “两位兄弟,快带我见上官!宽甸有急事!” 两个卫兵相互看了眼,正要回去禀告,刘招孙已经策马朝这边走来。 “何事?” 夜不收见了刘总兵,连忙跪倒,哭道: “乔监军遇刺了。” 乐文 第150章 共同体 黄太吉率后金兵撤退后,乔一琦便在宽甸推行圈地运动。 短短两月,便占了五十万亩田地。 只是乔监军刀子够快。 一千开原战兵云集这座辽东小城。 便是宽甸有条真龙,也得蜷着身子。 强大的武力威胁下,圈地进行的很顺利,丁碧和李如桢的田产很快转到开原名下。 理由是自古以来。 乔一琦作为东林二代,家财万贯。 有时候,有钱人和有钱人之间的差异,比人和狗的差距都要大。 同样是富人。 抚顺首富佟养性,铁岭参将丁碧,在实现财务自由后,就开始变着法儿屠戮汉人,把辽北杀得血流成河。 若非遇到刘招孙,佟养性还要带着他的火炮部队(乌真哈超)从山海关一路杀到澜沧江。 相比之下,东林二代乔大嘴的追求就平淡很多。 不愁吃喝的乔一琦,在万历二十五年,花费三千两银子,给自己买了个武举人。 想的是文武双全青史留名。 万历四十七年辽东乱起,乔一琦莫名其妙卷入了这场惨烈战事,最后还搭上了卿卿性命。 原本历史上,东路军覆灭后,乔一琦率兵退守滴水崖。 为了不被好兄弟姜弘立逮拿献给后金,乔监军最后投崖而死,惨烈殉国。 无论在哪个位面,乔一琦都算是个英雄。 追随刘招孙后,乔一琦做起了皇图霸业拯救天下苍生的美梦,开始和刘招孙一起行大道。 自始自终,乔一琦都没想过要造反。 自己本是地主豪绅出身,哪有自己反自己的道理。 当他手握重兵,入主宽甸后,没有对占有大量土地的土豪劣绅痛下杀手。 甚至对这些大户礼遇有加。 他只是接收丁碧李如桢财产,从不伤及无辜。 两个月下来几乎没怎么杀人。 乔公子本是文官,喜爱附庸风雅。 闲暇时刻,就和本地一群文人骚客吟诗作赋。 可惜宽甸属于化外之地,文学凋零,美姬品质太差,寻常妓女又不入乔监军法眼,大大妨碍了他的诗情。 否则,乔一琦必会有几首风花雪月的诗篇传颂于世,被作者记录在此。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人畜无害的监军,竟然会被刺客刺杀。 可见这天底下好人无好报。 开春后,清河抚顺的圈地同时开始进行。 乔一琦觉得宽甸已然风平浪静尘埃落地。 剩下的就是推行以夏变夷。 于是,他不顾手下把总反对,抽调兵马赶往清河抚顺两城。 让他们去协助当地的民政官员分田。 不仅如此,乔一琦还将外番蒙古人叶赫人放入宽甸。 黄太吉裹挟走了大量人口,现在连屯田的人手都没有了。 乔监军与文人吟诗作赋时,早已被人盯上。 乔一琦和康应乾不同,他平日出行颇为简单,卫兵很少。 所以,当开原战兵主力调遣到抚顺清河。 机会就来了。 趁着乔监军护卫松懈,凶手派出两个本地打行,在北门伏击。 他们用重箭射杀乔监军。 坐在轿中的乔一琦被射中,当场昏死,至今生死不明。 刺客得手后,宽甸城中那些刚刚投降的叶赫蒙古人,立即发动叛变。 乔监军的遇刺,让这座刚刚归附的小城很快陷入混乱。 上千名外番鼓动一些辽民,围攻驻守城中的开原战兵。 一千多开原战兵仅存一百人在宽甸,其余人马都被抽调到清河和抚顺,或是返回开原。 一百战兵护着受伤的乔一琦,退守宽甸兵备道衙门。 两名把总拼死挡住大门,挡住疯狂进攻的外番蒙古人。 长枪兵和蒙古人相互突刺,很快就有人倒下。 一队夜不收冲出兵备道衙门,突围求援。 最后逃出来的,只有眼前这个夜不收。 “乔监军伤势如何了?有无危险?” 刘招孙听完夜不收禀报,急切问道。 后金势力刚刚退走,宽甸城内必然遍布奸细,一百多人分守四门,基本是不可能守住的。 如果守在兵备道衙门,或许还能存活,只要对方不放火。 “那箭射中了乔大人小腿,军中医士说,小腿怕是保不住了。” 刘招孙立即让裴大虎去找老宋头,让他带上药箱随众人出发去宽甸。 “放那么多外番蒙古人进城作甚?” “回大人,乔监军他说要以夏变夷。” 刘招孙无语。 “那两个刺客是谁指使的,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袁崇焕听完,也是勃然大怒,他去年刚从宽甸回来,没想到竟闹出这么大事情。 袁崇焕和乔一琦关系甚好,两人都是南方人,而且性格也颇为相近,都是话痨属性。 区别仅仅在于,袁崇焕不会随时随地分享自己秘密。 浑河血战前夕,两人一起去过辽阳,一起挨了板子,一起回到开原,一起击退了黄台吉。 夜不收自然不知道刺客是哪方势力指使。 他支支吾吾道: “有说是建奴,有说是宽甸豪绅,也有说是外番蒙古。” 刘招孙挥手打断他,环顾四周,大声道: “不用问了,是谁干的,不重要!” 他停顿片刻,继续道: “不管是谁指使,本官都要为乔监军出头!” 当下,刘招孙下令集合骑兵营骑兵。 布尔杭古闻讯,立即抽调三百精骑,一人三马,跟随中军卫队一起,向宽甸进军。 与此同时,开原战兵营又派出三路塘马,同时前往清河、抚顺铁岭三城。 刘招孙命令三地战兵注意加强防备,防止近几日有敌人乘机偷袭。 他还叮嘱戚金、秦建勋等人继续加紧练兵,不要被宽甸发生的变故打乱进程。 刘总兵命令,开原城的防务,有三个千总部的老兵负责,遇有危急,可由戚金和邓长雄担任全军指挥。 安排完这一切,刘招孙才放下心来,策马朝东南方向奔去。 宽甸距离开原六百里。 宽甸属东宁卫辖地。努尔哈赤崛起后,这里成为后金腹心。 此外,宽甸还与朝鲜隔江相望。 地理位置可说是非常重要。 经营朝鲜,自然离不开宽甸。 这里是平辽侯下阶段发力的关键点,因此绝不容有任何闪失。 十个月前,刘招孙率东路军曲曲折折,从浑江逃亡宽甸,最后来到了开原。 如今,他又将原路返回,回到他穿越之初去过的地方。 这或许就是所谓轮回。 只是这次再回到宽甸,刘招孙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只知打打杀杀的小小千总。 泰昌二年,又将是血雨腥风的一年。 看来今年的第一战便是在宽甸。 从开原向东南,沿途多是起伏的小丘陵,行军较为容易,骑兵状态较好。 等过了浑江,离开松辽平原,地势渐渐增高,山路也变得崎岖难行。 两骑精骑在山道踏空,坠落悬崖,落入滚滚江水中。 刘招孙望着骑兵和战马消失在江面,知道救援不了,下令让布尔杭古他们放慢马速,注意脚下。 这是此次宽甸之战唯一的伤亡。 一行人马日夜兼程,终于在三日后抵达宽甸。 和半年前经过此地时相比,眼前的宽甸城更加破败。 破旧的城墙没得到修葺,护城河堆满了积雪,基本已经干涸。 原先散落在城外的几座村庄,现在也成了废墟。 哨马打探清楚,城中外番没有散去,兵备道衙门周围还有很多蒙古人。 刘招孙当下便让骑兵沿西门发动进攻。 蒙古人没料到明军突然出现,他们对这支开原骑兵印象深刻,没有任何抵抗便四散逃去。 刘招孙率兵来到兵备道衙门,终于见到了乔一琦。 乔一琦他们被蒙古人围困了整整六天,粮食水源断绝,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刘招孙见乔一琦伤势严重,便让老宋头给他疗治。 当日,刘总兵率骑兵在宽甸周围扫荡,将那些阴魂不散的蒙古人全部赶走。 最后,他策马来到宽甸城东虎山,东路军战死的三千五百将士掩埋在虎山脚下。 这里,隔江与朝鲜的于赤岛和古城义洲相望。 乔一琦为东路军英灵刻下的石碑被砸成了两截,倒在地上,周围已经长满了荒草。 刘招孙回忆起万历四十七年运送将士尸体抵达宽甸时的场景。 邓起龙袁见龙,还有更多没有姓名的明军士兵,都在这里静静躺着。 刘招孙站在几千名英灵面前,金虞姬将一壶酒递给他,他把酒洒在地上,烧了堆纸钱,想起了那些随自己一起冲阵三百家丁。 现在就剩下裴大虎他们几个了。 祭奠完毕,刘招孙率众人回到城中。 乔一琦在老宋头的调养下,身体明显恢复很多,脸上也有血色了。 老宋头说乔监军没有大碍,等箭创愈合就好了。 “乔监军,箭创崩裂,那你就没命了,上次有个病人便是这样,差点死了。” 刘招孙让周围人都退下,低声对乔一琦道: “本官这次来宽甸,就是来对付这些大户豪族的。” 乔一琦咬牙启齿,强忍住身上伤痛,怒道: “好,该好好收拾他们了!” 刘招孙抬头望向乔一琦,尝试着问他道: “乔监军,你如此宽待这些大户豪绅,最后却差点搭上自己性命。” “其实本官和你一样,本官在浑河血战,终于击败建奴,没想到朝廷封赏未到····” 刘招孙神色严肃: “乔监军,本官的目标,不仅是做个平辽侯,这次来宽甸,一则是为救你,二则也为询问乔监军,对此事有何看法。” 刘招孙又补充道: “对了,康监军和袁都察,都是支持本官的。希望这次乔监军也能和大家共进退。” 此事,便是造反。 7017k 第152章 惊蛰 “对岸便是故国,你想回去看看吗?” “不想,当年父亲被杀,汉城那些亲友,把我家田产宅院都占了,把我和哥哥当做累赘,嫌弃我们,这凉薄之地,不回去也罢。” 鸭绿江两岸,舟楫往来不绝,春风拂过,江面掀起一点涟漪。 刘招孙感到一阵寒意料峭,伸手揽住金虞姬柳腰,指着朦朦胧胧江面,低声安慰她道: “那时你尚且年幼,孤苦无依,如今你是大明皇帝册封的安远将军,又是三品诰命夫人,再无人能欺负你了。” 金虞姬知道官人将要前往朝鲜,要找寻光海君报仇,自己不能坏了他的大事,莞尔一笑: “既然官人要去朝鲜报仇,奴家陪着便是了。” 刘招孙望着金虞姬眉目紧蹙的样子,忍俊不禁笑道: “宽甸已经平定,本官还有什么大事?这次去朝鲜只是游玩,眼下最大的事便是和某女成婚,早日生子,否则康应乾又要催促了。” 金虞姬含情脉脉,脸颊升起两朵烟霞。 泰昌二年的惊蛰是在农历二月初六。 今朝惊蛰户初开,一声雷唤苍龙起。 袁崇焕已经看过风水,说惊蛰这日,“青龙司命”,“明德金匮”。 简单来说,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那便惊蛰与安远将军成亲。” “这····” 袁崇焕欲言又止。 惊蛰前后,雷公常常出门行事,雷声滚滚,不宜订婚、相亲、成亲。 刘招孙根本不信这些鬼神之说,所以对圆嘟嘟的劝告不予理睬。 他坚持在惊蛰这日和金虞姬大婚。 ~~~~ 斩杀商户,清缴田赋,圈占荒田,一番雷霆打击下,宽甸终于恢复平稳。 至少,表面上是平稳了。 距离惊蛰不到半个月。 正月二十二日,金大久渡江而来,准备参加妹妹的婚礼。 大舅哥赶来城北大营时,平辽侯正在和康监军分析西南土司造反。 刘招孙希望西南战事晚些爆发,给自己更多的准备时间,否则朝廷征调开原军南下,势必影响到他经营朝鲜。 吴霄在门口低声道: “刘总兵,朝鲜人来了。” 刘招孙知道是大久哥来了,连忙迎了出去。 金大久满脸春光,看样子在朝鲜过得很滋润。 “刘总兵,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刘招孙抬头望去,一个身材魁梧的武将站在大舅哥身后。 “金将军?” “依柳将军”金应河眼圈微红,双手抱拳,跪倒在刘招孙面前: “刘大人,末将救援来迟,请大人恕罪!” 刘招孙连忙扶起金应河,金将军脸上遍布伤痕,人显得比一年前沧桑了许多。 当日靖安堡失陷,金应河率朝鲜兵向东南突围,途中遭遇正白旗主力,剩余的三百多朝鲜弓手被斩杀殆尽。 金应河率残兵逃到沈阳,旋即被丁碧驱赶,辗转退往丹东,退到鸭绿江时,身边只剩最后七人。 他自知无力北上开原,便渡江回到朝鲜。 不出意料,返回平壤后,金应河便被光海君囚禁,等待处死,他的罪名是弑杀大帅。 从宽甸逃回朝鲜的兵士,纷纷为这位亲明将领求情,再加上光海君在朝中反对者众多,死刑就一直被拖到了去年年底。 最后绫阳君派人掉包,将金应河救了出来。 金应河获救后,浑河血战已经结束,后来他知道徐霞客到朝鲜,终于与朝天使搭上了线。 “金将军能回来助我,大事可成!” 在金应河面前,刘招孙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金应河对光海君恨之入骨,他知道若再不采取行动,朝鲜早晚会坏在此人手中。 所以听说刘招孙有心扶助绫阳君上位,他立即便是支持。 “刘总兵去年在宽甸,发放粮饷给朝鲜兵,送他们渡江回国,刘总兵可知,这支人马现在何处?”金大久眼珠转动,似笑非笑问道。 “何处?” 刘招孙几乎快要忘记此事。 金大久这么一说,他终于想起。 当时刘招孙下令给每个朝鲜兵五钱银子,让他们渡过鸭绿江回家。 当时此事惹得很多明军大为不满。 “刘总兵!” 大舅哥神情兴奋,刘招孙看他神色,竟与金虞姬有几分神似。 “这支兵马现在就驻守在平壤和义州,都是大明进入朝鲜的关卡,他们对刘总兵救命之恩甚是感激,将刘总兵比作是巴里,(1)好多士兵家中供着你神像。你率兵渡江,绝不会有人阻挡。” “本官的神像?本官不是还活着吗?” 刘招孙茫然摇头,眼神有些迷离。 康应乾扯了扯平辽侯,低声道: “刘总兵就别计较这些了,现在大明南北都在给你大哥修生祠,也没见人起来反对啊!” 刘招孙当初给这些朝鲜兵发银子,只是出于可怜。 这些朝鲜农民,莫名其妙就被人从田里拉到萨尔浒战场,跟着刘千总,一仗下来就伤亡近半。 刘招孙对这些朝鲜兵还是颇有些愧疚之心的。 康应乾抚掌大笑,称赞道: “因缘造化,妙不可言。刘总兵但行好事,行大道,如今连藩国朝鲜都有你的人望了。如此更好,咱们在朝鲜成事便更加容易了!” 接下来几日,平辽侯与金应河金大久康应乾等人,秘密商议进军朝鲜的细节。 在绫阳君指挥下,金大久已经做好政变准备,有了开原军的支持,他们随时可以将光海君拿下。 刘招孙知道光海君最后被流放觉华岛,在极度穷苦中悲惨死去。 现在看来,他的结局要比历史上更惨一些。 婚事临近,驻守开原的宋应星等人连续派出塘马,催促平辽侯早日回去,大婚临近,还需很多事情要准备。 刘招孙也觉得,是时候回开原了。 泰昌二年正月二十八,平辽侯率乔一琦康应乾等人原路返回。 袁崇焕带着八百辅兵和一百战兵留守宽甸。 接下来还有田地分配和练兵事务。 练兵交给老兵和把总就可以。 圈地运动还得由袁崇焕亲自上场才行。 袁崇焕杀起人来,一点也不手软。 他现在的身份是辽东按察使,掌握着辽东刑名生杀大权。 若是抓住叛逆,袁都察可以保证审讯、判决、执行完美衔接,杀起人来更加得心应手。 乱世用重典。 平辽侯对袁都察颇为欣赏,此人行事果断,绝不拖泥带水,将来是宰辅一般的人才。 二月初一,平辽侯终于返回开原。 还没歇下来,便开始忙碌亲事。 诚如杨青儿说的那样,刘招孙一生便是奔波的命。 ~~~~ 刘招孙在穿越后才知道,原来明代婚礼是这样繁琐。 不过大家都是如此过来,自己也不能显得太过另类。 刘总兵让老友康应乾做自己的司仪官,给自己恶补各种成亲需注重的细节。 “凡庶人娶妇......婿常服,或假九品服,妇服花钗大袖。” 康应乾摇头晃脑背了一会儿,这些都是他在《大明会典》上看到的。 他润润嗓子,不屑道: “不过,金姑娘又不是凡人,她是皇上封赐的安远将军,自然不是庶人可比,要更隆重些。” “刘总兵,这次你又要找乔监军借钱了。” ~~~~ 泰昌二年,二月初六,惊蛰。 在康应乾的指点下,成亲六礼:納彩、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 终于走到了最后一步。 戌时已过,开原城灯火阑珊,亮若白昼。 注:(1)巴里,朝鲜古神名,被称为朝鲜族巫女之始祖。 乐文 第153章 凤冠披霞 开原城东,朝鲜玉河会馆。 金虞姬依照明人婚礼装束,凤冠霞帔,倾国倾城。 头戴二龙三凤冠,上身穿大红通袖麒麟袍、外披金绣云霞孔雀纹团花霞帔,下着官绿八宝奔兔织金裙襕官绿裙,双红锦高平底凤头鞋。 诰命夫人杨青儿盯着朝鲜美人,上下打量足有半个时辰,口中啧啧称奇。 “原来朝鲜国也有这般标致的美人儿,安远将军,这凤冠霞帔穿你身上,比那娘娘庙的九天仙女还要好看。” 金虞姬知她又在说笑自己,却不在意,对着镜子仔细数凤冠上的宝石。 “一、二、三····” “杨姐姐,等官人娶你时,必给你戴上个十二龙九凤冠。” “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到时,杨姐姐比当今皇后还要华贵!” 杨青儿抿嘴一笑,这金虞姬平日读书颇多,淫词艳语真是随手拈来。 旁边布木布泰也称赞道:“姐姐今日真是神仙一般,看得我也想嫁人了。” 两人同时回头,杨青儿指指布木布泰鼻子,笑道: “天天和你金姐姐厮混,越来越不知礼法。去把里屋那个小竹篮拎来。” 杨青儿暗暗吃惊,夫君为了纳这朝鲜小妾,竟不顾礼法,堂堂正正明媒正娶。 三礼六聘不曾少一个。 朝廷规制:二品以上命妇,霞帔为蹙金绣云霞翟纹; 三、四品为金绣云霞孔雀纹; 五品绣云霞鸳鸯纹,六、七品绣云霞练鹊纹。 夫君根本不顾这些,把皇族才能用的龙凤冠,直接给金虞姬戴上,霞帔上绣的是一品诰命夫人的孔雀云团。 若是京师皇帝知道,不知是怎样的大罪。 好在一众手下铁了心要做从龙之臣,对这僭越之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想到夫君为这朝鲜小妾,付出如此之多,杨青儿不免有些妒忌。 洞房花烛,良辰吉时只剩两个时辰。 杨青儿想起金虞姬还没开脸上妆,更别说梳头。 “快些梳洗开脸,来不及了。” 布木布泰拎来个小竹篮,里面装着些镊子、丝线、钱币。 金虞姬坐东朝西,朝着喜神方位,对着镜子满怀期待的望向杨青儿。 这几日所见明国婚嫁礼仪,如三礼六聘媒妁之言,虽是繁文缛节,却让金虞姬大开眼界。 一切都是那样的新奇惊喜,想到自己以后成了名副其实的金夫人,便觉恍若梦中。 杨青儿纤纤玉手挑起根红丝线,灵巧的将两头系在一块,打了上同心结。 眼花缭乱在前绕了几个交叉,红丝线便成剪刀形状。 “开脸后,就不是黄毛丫头了。” 金虞姬听了脸色顿时绯红,以为诰命夫人又要说什么虎狼之词。 这当然是金虞姬想歪了。 所谓“黄毛丫头”,指的是未婚的女孩,而已婚的女子,就与“黄毛丫头”没关系了。 明代,已婚和未婚女子之间,存在着是否开过脸的差别。 开脸,是女子已婚和未婚的重要标志之一。 “官人真没动你么?” 杨青儿将食指拇指绷紧,忍不住问道。 金虞姬早把杨青儿当成亲姐妹,见她杨青儿还在纠结此事,不忍见她伤心,噗嗤笑道: “那他碰你没?” 杨青儿兴致索然,摇了摇头。 金虞姬喃喃道: “官人柳下惠一般的人物,万里挑一的品相,若非三生有幸,怎能遇上他!” 杨青儿不依不饶。 “小年前那晚,你们·····” 金虞姬眼中含光。 “不曾,官人说他前世生性凉薄,今生也不愿负我,所以必要等到今日才····” 杨青儿会心一笑,心中稍安,继续拿起长线。 丫鬟芍药上前,将长线上中下各弹了三下。 杨青儿满脸幸福,口中为金虞姬祷告: “上敬天地父母,中祝夫妻和顺,下弹子孙满堂。” “左弹早生贵子,中弹勤俭持家,右弹白头到老”。 待做完这些,杨青儿才用牙咬着线的一端,把线贴着金虞姬的脸,两手和嘴同时向外撑开,将朝鲜丫头脸上的汗毛缓缓绞下。 开脸仪式终于完成,杨青儿抚掌笑道: “好好好!这娇皮嫩肉,吹弹得破,更像出水芙蓉,你这黄毛丫头真成小媳妇了!” 接着便是梳头,杨青儿边给新娘梳,口中念道: 一梳梳到尾。 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三梳梳到儿孙满地。 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金虞姬听着杨青儿祷词,望向镜中的容颜,满脸幸福笑意。前几日在宽甸鸭绿江边升起的阴霾,终于消散。 ~~~~~ 梳洗妆容完毕,金虞姬来到正堂拜别父母。 由于父母皆已不在,便拜兄长。 金大久望着凤冠霞帔的妹妹,父亲被害,这些年金虞姬命运多舛,幸得遇上平辽侯,有他照顾,妹妹余生可待。 金大久眼圈微红,扶起跪倒在地的金虞姬: “去了夫家,要好好相夫教子,我们虽是小邦臣民,也要知天朝礼法,莫要让夫家人耻笑,去吧,别哭了。” 金虞姬拜别兄长,头戴盖头,缓缓出閣。 ~~~~~ 刘招孙乘高头大马,簪花披紅,迎金虞姬到总兵府。 主婚者康应乾出門迎接新郎进入堂內。 康应乾左右两手各拎着只大雁。 左手那只大雁发出咕咕叫声,挣扎着想要啄咬康监军,急得康应乾吹胡子瞪眼。 大雁是作为信聘之物,被刘招孙带到朝鲜会馆,赠予金虞姬。这时又被两人带回,交到主婚者手中。 这便是汉人婚礼中有名的奠雁礼。 雁,是一种对待爱情非常忠贞的动物。 金代诗人元好问《雁丘词》中写道: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一对夫妇大雁其中一只先出现不幸,另一只则会哀鸣而逝。 明人用雁为聘,这是取其忠贞之义。 这个时代奠雁礼一般用木制大雁代替,不过对平辽侯来说,抓获两只活着的大雁,不是什么难事。 听闻平辽侯迎娶朝鲜美姬,开原周边的有心人,早早准备好大雁,当做进献之礼。 古往今来,送礼也是门学问。 平辽侯收了礼物,给来人付了银子。他叮嘱康应乾,待奠雁礼之后,便将这两只大雁放归。 康应乾一脸嫌弃的将大雁塞给吴霄,让他赶紧拎出去放了。 接着,主婚者带上新郎来到总兵府祠堂。 刘招孙对着祠堂中央供奉的义父刘綎牌位,跪倒叩拜三次,从康应乾手中接过香火,插在香炉中。 康应乾望着刘招孙虔诚的表情,抚着胡须微微点头。 接下来到了新郎新娘对拜环节。 刘招孙拜完祠堂,便来到正堂等待金虞姬进门。 盏茶功夫,一身麒麟红袍凤冠霞帔的金虞姬被诰命夫人领着缓缓来到总兵府正堂。 刘招孙如若梦中。 两人一起经历磨难坎坷生离死别,悲欢离合苦辣酸甜,一幕幕在他眼前浮现。 再抬头看这美丽女子,刘招孙心脏砰砰乱跳,仿佛回到遥远初恋的时刻。 康应乾在旁边轻咳一声,示意赶紧开始下个环节。 刘招孙尴尬一笑,上前搀扶金虞姬来到香案前。康应乾高声叫道: “行对拜礼!” 两人侧身对着香案烛火,相互跪拜,刘招孙扶金虞姬站起,余光瞥见她凤冠上的猫眼石分外耀眼。 “夫妻同牢禮!” 刘招孙颤巍巍揭掉盖头。 凤冠之下的金虞姬媚眼含羞,明眸皓齿,自是北国佳人,倾城倾国。 香案上摆放着些羊头猪头之类的祭祀用的牢禮,都是些肉食。 两人相邻而坐,共食祭祀肉食,以示夫妇一体,不分尊卑,相亲相爱。 平辽侯刚夹起块猪耳朵准备塞到嘴里,就听康应乾又叫道: “合卺禮!” 刘招孙恨恨放下象牙筷箸,心中暗骂,今日成亲从早晨忙到戌时(晚上九点),一口饭还没吃上。 金虞姬和夫君一样,也是一天没吃东西,各种祭祀跪拜,折腾了一天。 此刻也是饥肠辘辘,心想这大明婚礼果然繁琐。 刘招孙对金虞姬耸耸肩,低声对她道: “别怕,我藏有鸡脯肉和米团,待会儿入洞房吃。” 合卺禮就是交杯酒。 芍药举着个托盘,盘子里装着个劈开的葫芦。 葫芦象征着夫妇的合而为一。夫待妇以诚;妇待夫以敬,此乃夫妇之大义也。 刘招孙和金虞姬各取一半葫芦,芍药端起个锡金酒壶,咕嘟嘟朝葫芦瓢里倒酒。 金虞姬连忙给丫鬟使眼色,让她少倒些。 她知刘招孙酒量很小,平日三杯就倒,生怕待会儿刚进洞房,夫君便昏沉入睡。 芍药昂着头望向新郎,未察觉新娘柳眉倒挂。 咕嘟嘟只把两个葫芦瓢都倒满了。 按合卺禮,新人先饮下一半椰瓢里的酒,然后交换杯子,必须饮尽。 金虞姬心中叫苦,怀疑这是杨青儿背后捣鬼,故事唆使这丫鬟做的。 康应乾笑吟吟的望向两人,一脸坏笑。 刘招孙却像没事儿人一般,大咧咧拿起半截葫芦瓢,一饮而尽。 金虞姬呆呆望着夫君,见他喝完,也端起葫芦,喝了下去。 乐文 第156章 饮马鸭绿江 泰昌二年二月二十五日,朝鲜朝天官(注释1)李惕然渡过鸭绿江,在宽甸东门拜见辽东都察袁崇焕。原本历史上,李惕然作为朝鲜最后一任朝天使者,于崇祯十五年最后一次抵达明国京师。 明国覆灭后,李惕然辗转回到朝鲜。 顺治五年,他被迫出使中国,此时,京师的主人已变成留着金钱鼠尾辫的鞑虏。 李惕然的身份也从朝天使,变为燕行使。 称谓的变化,可见朝鲜士人对满清的憎恶不满。 李惕然在《燕途纪行》中这样形容满清治下的中国: “天地易位,华夏腥膻。中土衣冠之伦,尽入于禽兽之域。” 这位严格遵守华夷之辨的朝鲜使者,在经过辽东松锦等古战场时,见“明军白累于荒溪野草之间,冤气郁结不散,崩城败壁,望之索然。” 不仅如此,入境大清时,李惕然甚至不愿意看上女真人一眼。 他拒绝食用源自大清的食物。 朝鲜使团常在沿路搭起火架,就地取材,做成简易的餐点。 李惕然表示,看到鞑子的面容后,一股恶心想吐的感觉盘踞心头·····(注释2) 不过在这个位面上,这位倔强的朝天使不用再自带粮食生火做饭。 瘦削黝黑的袁崇焕亲自迎接李惕然进城,对朝天使身上穿着的大明衣冠称赞不已。 李惕然对这位南方官员颇为敬仰。 袁崇焕不像其他御史监察,刚来辽东时还是“瘦蛮子”,不出半年便成了“胖蛮子”。 蛮子是北方人讥笑南方人的用语,由瘦变胖,实际上是说吸吮民脂民膏,用以自肥。 袁崇焕将朝天使迎入城中,在兵备道衙门安歇,两人开始商议讨论十几天后的出兵事宜。 “袁都察,朝鲜国贫瘠,古称君子之国,到处都有您这样清廉的官吏。” 李惕然大明官话说的有些吃力,好在袁崇焕并不在意,因为他也说不好。 袁崇焕也不和这朝鲜使者套近乎,开门见山道: “所以,你们不准备提供粮草和马车吗?” 李惕然呆若木鸡,半晌才道:“目下绫阳君尚未完全掌控朝局,粮草是没有的,马车也请大军自行解决。” 袁崇焕听了只是摇头,他知道李惕然说的都是实情。 这次进军朝鲜其实袁崇焕并不支持。 几千人马调拨,耗费无数钱粮,朝中很多人盯着平辽侯,如此过早暴露自身实力,只怕有害无益。 最关键的是,即便控制朝鲜这块贫瘠之地,无论驻兵还是移民,都是得不偿失。 与其花费这么大代价,还不如直接从抚顺关出击,与后金军决战,扫穴犁庭,攻占赫图阿拉。 不过平辽侯已经下令,特也不好多说,当下便给朝鲜使者解疑释惑,安慰他们在汉城按部就班政变,平辽侯这边已经准备妥当。 “平辽侯这几日正在准备大军粮草,使者但请放心,等粮草准备妥当,大军便可起行了。” ~~~ 三月初一,辽东沈阳。 辽东巡抚府邸书房,王化贞亲自引着开原贵客来到内厅书房。 书房里摆着座宴席,桌上放着壶金华酒。 王化贞斥退闲杂之人,只留下个丫鬟在旁服侍,显得私密而又隆重。 “康大人请坐。”王化贞客气的对康应乾道。 身穿三品锦鸡补子袍服的康应乾连忙谦虚推让,他刚从开原赶来,这顿饭算是巡抚大人给他接风。 “王巡抚先请,不可坏了朝廷礼制!” 王化贞站再旁边道: “康大人贵为巡按,为天子巡察,如今又在平辽侯帐下做事,身居高位是早晚的事情,本官和康大人是多年的交情。万历二十六年,你我还是同科进士,日后也不必以官职相称,康大人比我年长几岁,便称你为康兄,如何?” 康应乾心中得意,知道自己投靠刘招孙这步是真走对了,在这辽东地面,连巡抚都要给自己几分面子。 心里这样想,嘴上却是连称不敢,非要让王化贞先坐。 两人就这样客套了很久,旁边丫鬟打了个哈欠,王化贞有些尴尬,终于先坐下了。 刚刚坐下,王化贞便进入正题,笑吟吟道: “听闻平辽侯收复宽甸、清河、抚顺,上月还亲自率兵平定外番叛乱,如此,辽北便可高枕无忧。以后,平辽侯在辽东也可更好为吾皇分忧啊,本官祝贺平辽侯获此大功!” 说罢,王化贞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康应乾陪着喝了杯,他自觉春风得意,借着袖子遮掩,余光在那小妾身上瞟了眼,觉得此女颇有些姿色,袖中金刚散微微晃动。 他放下酒杯,拍了拍手,身后两名家丁抬上一个沉甸甸的木箱子。 打开看时,白花花一层银锭,足有上千两,旁边还散落层东珠和人参,估摸又至值几千两银子。 旁边小妾看得眼睛发亮,身子不由自主往前挪了一步。 王化贞假装惊诧道:“康兄这是何意?” 康应乾抚须笑道: “王大人对开原的心意,平辽侯都是知道的,只是开原军功显赫,朝中难免有些奸人嫉妒。平辽侯常说,这小半年在辽北清查田产,接收建奴逆产,大半是靠着的沈阳几位大人的关照。平辽侯常说,平辽还未成功,我辈还需努力。这辽南辽西,都还有外番侵扰,以后辽东之事,还是得靠王大人关照。王大人若是有什么需要开原军帮忙的,只管开口,平辽侯也会把当成开原的事,给大人出力。” “这些礼物,便是平辽侯一点心意,托我带来沈阳,务必要大人收下!” 王化贞望着眼前几千两银子的礼物,心知刘招孙必有事情要让自己配合,他心领神会朝康应乾笑笑。 “平辽侯说的即是,辽东险恶,既然同在此处为官,相互照应是应该的,康大人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句话的事情,咱们是万历二十六年的同科进士·····” 两人相视一笑,两只酒杯碰在一起。 康应乾喝完酒,见王化贞正充满期待的望着自己,回头又瞅了眼那丫鬟,王化贞连忙挥手让锦儿退下。 “实不相瞒,这次平辽侯让本官过来,确实有事情要找王兄帮忙。” 王化贞连忙放下筷箸,聚精会神听康应乾说下去。 “建奴出兵朝鲜,劫掠各郡,光海君逃往宽甸,乞求内附,平辽侯不忍小国生灵涂炭,决意出兵援助。” 王化贞连连点头,听康应乾说下去,他好歹也在府县带过兵,略知兵事,这次后金伤亡数万人马,元气大伤,几乎被刘招孙打残,短时期内根本不可能再发动进攻,何况是绕过大半个辽东进攻朝鲜。 “平辽侯的意思是,王大人给皇上和兵部上奏疏,如实汇报此时,同时向朝廷请求早早出兵,扫灭建奴,也好让朝鲜国安心。” 王化贞听到这里,大概知道了刘招孙的目的,是想乘机介入朝鲜国。 以他对朝廷的了解,这时候不可能会派兵援朝,最后只能派开原军追击建奴。 “此事不难,康大人放心,我今日便起草奏疏,呈递皇上,向圣上言明朝鲜形,催促朝廷立即发兵。” 王化贞察觉到康应乾脸上笑意,凑到他耳边,指着那丫鬟锦儿,坏笑道: “本官去年在秦淮河深入体察民情,遇见这扬州瘦马,模样俊俏,亦是精通昆曲,那床笫功夫也是····送与康兄暖床了!” 康应乾被说的心痒,眼睛不眨盯着那丫鬟,一脸正色道: “王兄花费重金购得这瘦马,兄弟怎可夺人所爱?再说,某平时也是不近女色的。” 王化贞揶揄道: “康大人跟着平辽侯久了,也成柳下惠了?忘了当年你我游历秦淮,白日酗酒,醉卧花丛,何其风流!若是康兄不喜此女,便罢了,让她下去吧!” 康应乾听了连忙起身,急道:“王大人且慢!” ······ 在同乡友谊主要是银子的作用下,王巡抚按照他老乡的意思,连夜给兵部和皇帝上了几道奏疏。 在奏疏中,王化贞禀告说,新奴酋黄台吉率三万后金兵南下,绕道宽甸,渡鸭绿江,进入朝鲜新义州大肆劫掠,朝鲜国王请求辽镇派兵支援。 奏疏结尾,王巡抚不忘说了一套唇亡齿寒的大道理。 虽然听起来没啥营养,不过已表明他的态度:建议朝廷立即出兵,解救东边这个多灾多难的小弟。 让王化贞无语的是,不等奏疏送出辽东,更不要说兵部调令下发,平辽侯已经率兵出发了。 刘招孙的理由也很充分:军情紧急。 朝鲜国前往京师的道路只有两条,海上贡道波涛险恶,经常会有船只覆没。 陆路已被开原军控制,从宽甸到沈阳各条官道小路,都有夜不收把守。 换句话说,京师和朝鲜的联络彻底断绝。 等到光海君下台,新王登位,只要给出个听得过去的理由,朝廷也只有捏着鼻子承认现实。 毕竟,此类事情在大明与朝鲜的朝贡历史上,也不是第一次发生。 ~~~~ 三月初一,刘招孙携带娇妻去老丈人家。 邓长雄、戚金、乔一琦、宋应星等人随行。 茅元仪、秦建勋、康应乾、王二虎等人留守开原。 刘招孙去老丈人家,当然不止带这几个人。 两个千总部一千战兵,以及戚金训练的两千新兵,共计三千精兵。 除此之外,还有布尔杭古麾下六百精骑。 这样豪华的组合,应该会给金虞姬娘家人留下深刻印象。 可惜朝鲜美姬父母早已不在人世,几个生性刻薄的亲戚也不知死到了哪里。 平辽侯对这趟朝鲜之行充满期待。 概括来说,他到朝鲜,只做三件事: 一、和金虞姬游山玩水二、和徐霞客游山玩水三、和绫阳君游山玩水 当然,对刘招孙这样的工作狂来说,只有和娘子在一起,才是真正的游山玩水。 浑河血战后,开原骑兵营陆续扩充五百骑兵,骑墙冲锋训练虽然还未完成,但这些新骑兵应对普通狗斗还是绰绰有余。开原骑兵总数已达一千二百人。 浑河血战缴获五千多马匹,再加上满桂的赠送,其中可以用作战马的,足有两千多匹。预计今年骑兵将突破三千人,平辽侯将招募新的骑兵将官,将三千骑兵分为三营,继续加强他的骑兵实力。 大军先赶往宽甸,在宽甸休整后便立即渡江。 刘招孙去过三次宽甸,对路况极为熟悉,可说是轻车熟路。 进入宽甸地界,地势升高,道路渐渐变得崎岖坎坷。 平辽侯牵着马匹,缓缓行在陡峭的山崖间。 旁边百丈之下,是正在春汛涨大水的浑江,浑浊的江面上不时漂过一两只牛马牲畜的尸体。 “金队正,小心马蹄失陷,前面土石有坑。” 刘招孙和娘子约定,军中只以军礼见,不可太过亲密。 金虞姬答应一声,收短缰绳,小心翼翼绕开那处失陷的坑洞。 上次去宽甸,布尔杭古就在这里损失了一个骑兵。 山路渐渐平缓,众人都长长出了口气。 夜不收四处哨探,三千战兵在河谷休憩,骑兵将缰绳解开,给战马喂食些干草。 浑江滚滚向东流去,拍打乱石积雪。 天空传来一阵鹰唳,三月的浑江,还没到江南草长莺飞的天气。 辽东的天高地阔,却别是一番风情,让人心中顿生豪迈。 金虞姬牵马走在刘招孙身后,两人登上处土坡,把马拴在小树上,举目朝东眺望。卫兵站在土坡四周护卫。 浑江从辽北起源,蜿蜒盘旋,一路奔腾南下,最后汇入明朝边境的鸭绿江。 “夫君。” 距离鸭绿江越近,金虞姬越是忐忑。 “不知怎的,感觉心中乱糟糟的。” 刘招孙笑道:“近乡情更怯?” 说罢取下自己椰瓢,递给金虞姬,让她喝了口。 “这次带你回娘家,就是要让朝鲜国都知道,你夫君便是平辽侯,以后再没人敢欺负你。” 注释: (1)朝天官,朝鲜出使官员,主要职责为吸收大明知识,引入大明典章制度,以求“以夷入夏”。(《朝鲜王朝实录》 (2)李惕然《桑蓬录》 乐文 第157章 辽东水师 鸭绿江古称浿水,汉朝称为马訾水,唐朝开始才被称为是鸭绿江。 这个名字的由来,据说是因为其江水清澈。 刘招孙站在江边巨石上,忧心忡忡的望着远处浑浊不清的江面。 正值凌汛,浑江裹挟着泥沙杂物汇入鸭绿江,江面比往日宽出很多,自然也不再清澈。 刘招孙倒不是担心水质问题,随着河水上涨,江面通行难度也更大。 明代鸭绿江没有桥梁连接,大桥要等到几百年后的日本殖民统治时期才会修建。 平日两岸货物人员通行都是靠客船摆渡,由宽甸雇佣船只摆渡,算是官渡。朝鲜人当然没有出钱。 这一段的官渡有十艘客船,两边各停泊五艘。 指望这十艘船运送几千兵马过河当然不行,每船每次运送两三名战兵,不知要送到猴年马月。 袁崇焕派人到周围渔村雇了些渔船渔夫,勉强凑三十艘船,仍旧不够。 随袁崇焕赶来的李惕然终于见到了平辽侯。 一番寒暄后,朝天使便催促大军早日渡江。 绫阳君后日也就是三月初三将在汉城行动,以清君侧的名义驱逐光海君,如果平辽侯不能率兵准时渡江,绫阳君在汉城怕是凶多吉少。 刘招孙听袁崇焕说过这朝鲜使者,知道他脾气倔强,强压住怒火。 他也想早日踏上朝鲜土地,只是运力不够,除了运送战兵,还要运送战马,后面还有粮草。 无奈之下,刘招孙只得先派精锐战兵渡江,让辅兵和火兵排在后面。 袁崇焕望着浑浊不堪的鸭绿江,忐忑不安道: “大人,上次抓获的蒙古外番供述,他们在抚顺清河还有同伙,草原上几个部落蠢蠢欲动,等着咱们兵力稀薄时,卷土重来。” “所以咱们这次要速战速决。不管要不要打汉城。” 刘招孙点头称是。 “这群恶狼,真不容易对付,聚散不定,得想个法子把他们都收拾干净。” 兵贵神速,如果不能迅速占据义州,等光海君调集军队北上,事情就麻烦了。 正在焦虑时,远上游漂来几块筏子(又称排子)。 刘招孙出身南方,知道这是有人在放筏。 所谓放筏,指的是林场伐木,用伐下来的木头扎成很大的筏子。 林场多在山上,地势较高,所以可以用筏子直接顺流而下。 筏子既是运输工具又是货物,一举两得。 辽东森林繁密,海船所需的杉、松、柏等良木,都可以从这里取材。 在枯水季节,伐木人上山砍树,把砍下来的木料先就近弄到水沟旁。 “春来遍是桃花水”,丰水季节到了,就把木料、竹料推到水中。等河面开阔,再把木料、竹竿编成大筏,把几个筏首尾相接连成一列,然后由几个放筏人驾驭着继续顺流而下。 放筏这个行业在辽东历史已久。 康熙年间,皇帝亲临边陲视察吉林水师,赋有诗句“连樯接舰屯江城”。 只见筏子上站着几个身材精瘦放筏人,动作娴熟的操作筏子躲开江心礁石,一路向前漂流。 见岸边有大队官兵逼来,发筏人连忙操纵舵棒,几个小工撑起长篙,想要快速离开。 刘招孙朝金应河挥挥手,金应河立即派弓手将弓拉满,逼那排筏停下。 “刘大人找你问话,不准逃!” 嗖嗖两箭射在排筏上,一个精瘦的挑垛人(注释1)连忙将木筏靠在岸边,小跑着来到众人身前。 挑垛人把袁崇焕当成管事的,双手抱拳在左肩施礼,遇上绺子时,他们都是这样行礼。 “西北悬天一块云,乌鸦落在凤凰群,不知那位是君,哪位是臣?” 袁崇焕初来辽东,自然听不懂这些黑话,一脸懵逼望着精瘦船工。 几个辽镇投靠的把总刚要上前和他搭话,被刘总兵拦住。 刘招孙前世看过《林海雪原》,看过电影智取威虎山,对东北黑话颇有些了解。 知道这是挑垛人恭维自己的话,相当于袁崇焕的口头禅“扑街仔”。 不过一开口就把自己身份降成了绺子,实在跌身份。 刘招孙客气的问这挑垛人:“爷们哪来的啊?” 那挑垛人大吃一惊,没想到眼前这官老爷还懂这些,连忙回答: “不敢称爷们,报老把头瓢把子。” 这话的意思,是告诉刘总兵说自己是木把头,吃排饭的。 说罢,这挑垛人递上块排票,裴大虎接了,小心翼翼递给刘总兵。 所谓排票是碗口大小,证明自己身份小木牌,通俗说,就是运送木材的许可证。 刘招孙把那排票拿在手里翻看一会儿,正面刻着辽东都司授五个大字,反面刻着挑垛人的名字:孟进宝。 “哦,这位兄弟是吃排饭的啊,从长白山来的?” 孟进宝连忙道:“回总兵大老爷,里口来的(同伴)共有三十口子,小人认识的还有几百号人,都是苦哈哈,这一排下来不易,只赚了这点银子,孝敬您,放咱一条活路。” 说着从身上摸出几锭碎银,高高举过头顶。 这人真把自己当成了打家劫舍的绺子,刘招孙忍不住回头问乔一琦: “乔监军,你看本官像绿林好汉吗?” 乔一琦想到刘招孙一直不还钱,脱口而出: “何止是像,大人简直就是强盗,这次,咱们不是去朝鲜打劫吗?” 刘招孙哈哈大笑。 智取威虎山里学来的绺子黑话,已经用光了。 于是也不和这挑垛人废话,开门见山道: “本官便是开原总兵,皇上封赐的平辽侯,本官不问你要银子,反而要给你们送银子!” 挑垛人一惊,连忙跪倒叩拜。 刘招孙的大名早在辽东传遍,在偏远之地是和黄大仙齐名的存在。 “你们放排一趟挣多少银子?” 挑垛人抬起沟壑遍布的脸,望向总兵老爷,像是在仰望神明,颤巍巍道: “刘老爷,筏工拼命一趟,能挣二两银子,打点绺子,给辽兵克扣,最后落到手里的不到半两。我们辽东好多人都被鞑子抢了,饿死了。咱好歹还能活着不是。这两年鞑子火祸害辽东,不让咱进山砍树,不让咱放筏子,江口船厂也停了,好多兄弟没活儿干,吃不上饭,咱老娘就是去年饿死的。” 挑垛人一路漂泊,身体已是极度疲惫,说着说着,眼泪顺着遍布沟壑的脸,流了出来。 “幸好刘老爷帮咱们打败了建奴,咱们才又有饭吃,小人运气不好,这趟又遇上股绺子,他们大掌柜说今年年景不好,把咱们银钱都抢光了,就剩这点碎银子了。” 辽东放排人生存之艰难,比之天津运河上的纤夫,有过之而无不及。 刘招孙伸手扶起挑垛人,旁边几人听得也是一直摇头。 放筏一年旺季只有三个月。 春天从长白山出发,一路惊涛骇浪,蚊虫野兽,被老天爷刁难,被土匪勒索。 好不容易到了下游这些繁华地界,又有赌场妓院和相好的,把他们辛苦钱榨的干干净净。 活着回家的人,钱也剩不下多少,只有等待明年再出去搏命。 挑垛人呆呆的望着刘招孙,他知道这是大家盛传的刘神仙,专门救苦救难。 据说刘总兵在辽东一年,活人无数,他的故事被家家户户传颂,很多辽民家里都供奉有刘总兵的神像。 “你叫孟进宝?你们会驾驶海船吗?福船、沙船?” “回老爷,小人名叫孟进宝,三十一岁,常年往返长白山和鸭绿江口,各种船都会!” 刘招孙大喜,上下打量这人挑垛人一番。 此人颇有些胆气,做事看起来也精明能干,符合选兵的条件,既然能做挑垛人,肯定不是等闲之辈。 “孟进宝,你可愿做一番大事!” “小人知道刘总兵名号,连长白山的绺子都供奉刘大人!听说刘大人在浑江让死人变活,刘大人只收一半的田赋,是救苦救难的神仙。” 孟进宝望着刘招孙,望着这个在辽东各地流传的活神仙,因为情绪激动,身子微微颤抖。 真是老天开眼,自己从长白山一路漂泊,沿途被绺子打劫,被辽镇欺负,走投无路时,竟遇上了这位神仙。 刘招孙眼前浮现出座山雕(东北大绺子)给自己烧香叩拜的画面。 “加入辽东水师,就要受军法约束,不像从前那般散漫。本官让你们去哪里,你们就要去哪里。否则,军法从事。你可想好了?” 孟进宝连连点头,放排子这行当,九死一生,还遭人歧视,要不是为了养活家人,他早就不干了。 “小人吃得苦,前日被绺子吊起来打,眼都不眨一下,小人愿意做大人的兵!” 刘招孙赞许的点点头。 “每月二两银子,跟着本官杀鞑子,做大事!还能分田,安家立业。不必再待在深山老林受罪。” 孟进宝连连磕头,口中大声道: “小人愿意追随刘总兵!” 刘招孙从袖中摸出几块碎银,递给孟进宝: “好,军中无戏言!从今日起,你就是辽东水师的第一位把总,这是你这个月的月饷。” 孟进宝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银子收了。 “孟把总,你再找些愿意跟随本官的筏工,先把这些战兵和战马运送过江!” 注释: (1)挑垛人:吃排饭的行业里面,最危险的工种,拿命换钱,俗称开更人,挑垛的。挑垛,东北方言,至今也是很多东北人的口头语,用于形容挑大梁力挽狂澜的人物。 7017k 第158章 宣川之战 “只有我神宗皇帝眷怜朝鲜小邦,发天下之兵、粮,拯救我朝鲜于水火,实在是千载罕见啊。”(注释1) 泰昌二年三月初一,朝鲜义州西门。 城门大开,一队队开原战兵长驱直入从义州经过。 平辽侯刘招孙的手被一个朝鲜老人紧紧握住。 老人痛哭流涕,情绪显得格外激动。 周围站着的义州朝鲜士兵,都放下手中长枪和镋钯,呆呆站在原地,听这位老者追忆往事。 远处城墙上,一排排朝鲜火铳手还在忙着朝天空射击。 乔一琦望着眼前这幕情景,长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镇守义州的这支朝鲜兵,参与了去年的萨尔浒之战,隶属于刘綎麾下的东路军。 刘招孙带着他们从辽东安然回到宽甸,渡过鸭绿江前,还给他们每人发了二两银子。 这些朝鲜丘八们,对天朝的刘千总,不,现在已经是刘总兵,自然是感恩戴德。 须知汉城的文官老爷们,拖欠起底下士兵兵饷来,比之大明更为犀利。 壬辰倭乱后,朝鲜兵力部署由重北轻南,变成了重南轻北。 眼前这支朝鲜兵,因为在萨尔浒折损了朝鲜颜面,被打发到北边,已经半年多没发饷,个个穷的像叫花子。 所以当听闻刘招孙率兵前来追击建奴,义州城中唯一想和明军交战的两位虞候,被底下士兵生擒,交给刘侯爷处置。 刘招孙很大度的放这两个武将回汉城。 他希望借两人之口,告知光海君,让他明白自己末日临近,从而加剧汉城的混乱。 “思密达!大明保全小国,神宗皇帝对于小邦的恩情,没齿难忘啊!” 刘招孙不失礼节地笑了笑,努力挣脱老爷子的手。 “都是应该做的,眼下鞑子祸害汉城,光海君无力抵抗,本官作为辽东总兵,受神宗皇帝之命,像义父当年那样,来保全你们朝鲜国。老人家,感谢的话就不要说了,赶紧回家去吧。” 刘招孙说罢,连忙策马往前走了几步,摆脱身后一群狂热的义州百姓。 他招手让袁崇焕过来,命令袁崇焕给朝鲜百姓发放粮食。 袁崇焕急道: “刘总兵,我们大军粮草勉强够用,发给朝鲜人,将士们吃什么?” 刘总兵上前搂出袁崇焕,指了指对岸宽甸,压低声音道: “看见没?” 袁崇焕一脸茫然:“啥?” 刘招孙笑道: “仅仅一水之隔,离咱们这么近,义州是朝鲜的窗口,是宽甸的跳板,给他们发点粮食怎么了?人心比粮食重要,发出去的,咱们再从汉城抢回来,去吧!” 袁崇焕默默点头。 ~~~~ 三月初一,开原大军过义州,沿海岸线一路向南,途径盐州,朝鲜兵对着天空放铳,亦不抵抗。袁崇焕同样给当地百姓留下了些粮食。 当晚,开原军在盐州南部三十里扎营,战兵不脱甲,骑兵不解鞍,两个千总部都增派夜不收向南哨探,中军卫队也加强了对刘总兵的保护。 一夜无事。 次日天明,刘招孙早早醒来,感觉浑身一阵酸痛,穿着鱼鳞甲睡觉可不好受。 金虞姬已经给他准备好了汤饼,刘招孙吃了一口,对娘子道: “我不想在朝鲜杀人,光海君也可以不死。” 金虞姬眼眸闪动,这些天来,她隐隐有些担心,担心朝鲜百姓遭受兵祸。 她虽然嫁给了大明平辽侯,可是到底还是朝鲜人,不忍见同胞罹难。 “当初光海君祸害东路军,官人杀了此人也无妨!” 刘招孙放下碗筷,开始整理身上铠甲。 “当年壬辰倭乱,光海君深陷敌后,还能在汉城坚持抗击倭寇,配合我明军作战,真乃英雄豪杰。萨尔浒时,此人预知明军败亡,派遣姜弘立与代善议和,也是为维护朝鲜利益。” 刘招孙压了压头上戴着的铁盔,长长叹息道: “光海君这一生算是命运多舛,为朝鲜尽了力,是个好的国君,本官不会因怒杀人,最多把他流放,不想做的太绝。朝鲜国中,还有些支持光海君的势力,我不想杀人太多,要给孩子····” 金虞姬会心一笑,夫君自从成亲后,性情变得愈发沉稳,处理事务考虑的更加深远。 用康应乾的话来说,平辽侯更有龙虎之气了。 官人身上的这些变化,莫非是因为她自己? 想到这里,金虞姬不由一阵欣喜。 考虑到战兵侧翼不存在威胁,刘招孙命令布尔杭古不再负责掩护,骑兵营只留下少量精骑作为夜不收,主力快速前行。 当日,布尔杭古率五百精骑抵达朝鲜北部重镇宣川。 宣川守将是光海君心腹,是一位姓姜的虞候。 布尔杭古派一个朝鲜通事到城下,向姜虞候说明自己来意,他们是从辽东赶来帮助汉城抵御建奴的天兵。 姜虞候听了,下令关闭城池。 他在宣川连根鞑子毛都没看见,南边的汉城怎么会有鞑子出现? 眼前这支明军说谎话的也太敷衍了。 见骑兵还在逼近,姜虞候下令朝鲜弓手放箭,准备将这伙来路不明的骑兵驱散。 不管是辽镇还是其他兵,除非大王有王令,否则他们绝不开门放行。 布尔杭古暴脾气上来,也不向刘总兵请战,准备下令骑兵攻城。 随行监军的宋应星劝道: “将军三思,若能兵不血刃是最好的,上次在军事会议上,刘总兵说了,我们来朝鲜,是来谈生意的。” “宋知州这话本将就听不懂了,兵不血刃不是说不杀人,长生天在上,是这些朝鲜人先射箭的!” 两人还在说话时,忽听闷哼一声,前面十步之外,一名长枪手被冷箭射中面门,摔落在地。 “大胆,竟敢袭击!” “长生天也饶不了你们!各队旗队长,把阵型拉开,绕城攻击!炮手准备开炮!” 各营骑兵立即分散开来,绕着城池朝放箭,在这个距离上,骑弓威力几乎聊胜于无。 倒是燧发短铳大展神威,爆响不停,给城头朝鲜兵造成杀伤。 “下马,换步弓,抵近射击!” 各营竹哨声响起,骑兵纷纷下马。 宣川城下白烟四起。 朝鲜弓手用弓箭还击,他们箭法精准,不过由于距离太远,对穿戴两层铁甲的骑兵营威胁不大。 噼里啪啦打了一阵,双方各伤了十几人。 布尔杭古见麾下出现伤亡,更加恼怒。 城头这些朝鲜兵箭法比建州巴牙剌还厉害。 支援骑兵作战的炮手终于布置完毕,在护城河前架起了虎蹲炮和神火飞鸦,调整完毕后,便开始对着宣川城头猛轰。 这种经由开原工坊改良后的虎蹲炮,重量更轻,射程更远,威力也更大,装填的是落地开花弹,一颗城爆炸,周围便是一阵血雨。 五十支神火飞鸦缓缓升空,呼啸着砸向宣川城头,城头顿时一片狼藉。 朝鲜军缺乏大型火炮,不要说弗朗机,连虎蹲炮数量都很少。 宣川虽为朝鲜北部重镇,其实也就相当于大明内地的普通县城。 听说北部义州、盐州相继沦陷,宣川守军士气低落,明军炮击之后,朝鲜弓手伤亡开始加重,城头丢下几十具尸体,剩余的士兵开始往城内溃退。 壬辰倭乱后期,为增强朝鲜战力,减少明军伤亡,朝廷让赴朝作战的南兵将领,以戚家军标准协助训练朝鲜兵。刘招孙义父刘綎,当年也是这批南兵教官之一。 由于朝鲜国王对明军的猜忌,以及他们国力的孱弱,加上一些守旧势力的阻挡,这场戚家军训练最终以失败告终。 朝鲜在学到戚家军的皮毛后,又让士兵研习日本的倭刀术,接着又开始学习蒙古的骑兵战术,一个普通士兵要接受大概五技击极训练,包括雁翎刀倭刀长枪镋钯火铳等····· 这样的结果,最后只能是贪多嚼不烂,练成了一支不伦不类的军队。 城头朝鲜军溃败后,城中的亲明势力立即打开城门,恭迎王师入城。 布尔杭古扬起腰刀,率领骑兵呼啸着冲过城门甬道。 注释: (1)李泰寿《尊周录》,卷二,页30 7017k 第159章 大人物 三月初三,刘招孙率开原军抵达宣川。 宣川守将已被布尔杭古斩杀,人头被高高悬挂在西门城头。 “没有本官命令,谁让他擅自攻城的?” 刘招孙望着城头悬挂的朝鲜将领首级,心中恼怒。 他原想兵不血刃进逼汉城,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 不过事已至此,也不好多说什么。战场形势千变万化,战机稍纵即逝,不过这种擅自进攻的行为不能助长。 浑河血战,开原战兵冲击两黄旗大阵,最后时刻,军法官也顶了上去,镇抚兵伤亡殆尽,战后一直没有得到补充。 摊子大了,军官素质必然参差不齐,仅靠个人威信,不能对他们进行强力约束。 等这次回到开原,刘招孙决定加强镇抚兵力量,加强对各营军官的约束。 好在布尔杭古没有滥杀宣川百姓,刘招孙决定给他一次机会,只对其进行严厉警告。 攻占宣川后,北部各城纷纷投降,通往平壤的道路畅通无阻。 汉城方向没有情报传来,刘招孙心中忐忑,如果绫阳君政变失败,开原军就要在平壤城下死磕。 平壤作为朝鲜第一大城,城高池深,角楼望楼林立,防御工事颇为坚固,不是宣川所能比的。 如果守军足够顽强,攻打这样的城池,刘招孙至少要付出上千人的代价。 他不想在朝鲜拼命,也不想让士兵生命白白浪费在这里。 刘总兵忧心忡忡。 撒出去的夜不收终于返回,绫阳君派来的使者和明军同行。 出乎刘招孙预料,绫阳君的政变颇为顺利,和历史上几乎完全雷同。 光海君被绫阳君流放到了江华岛,绫阳君顺利成为新的朝鲜国王。 光海君的麾下心腹,或被杀害,或跟着被流放,汉城人心惶惶。 和历史上一样,光海君被废顺其自然,几乎没有任何阻力。 当然这多半也是开原军在北方威慑的结果。 “趁着绫阳君刚刚继位,尽快赶到汉城,和他好好谈谈。” 刘招孙和绫阳君之间也没什么好谈的。 无非虎豹和豺狼进行交易。 刘招孙知道自己和这位朝鲜新王已经产生间隙。 刘总兵花费这么大的代价,当然不是为了养一头白眼狼,朝鲜号称君子之国,很多时候和君子没一点联系。 三月五日,大军抵达平壤,城中已乱成一团,城门被逃难人群拥堵,守军早已溃散。 刘招孙恍若梦中,平壤可是朝鲜第一大城,城高池深,没想到开原军还没发动进攻,对面就投降了。 刘总兵望着那些投降的朝鲜兵,见他们个个身材孱弱,很多人瘦的像麻杆一样,一阵风就能吹倒。 如果不是他们身上穿着的朝鲜战袄,几乎和乞丐没什么两样。 刘招孙没空处理这些俘虏,在平壤稍稍休整后,继续向南行军。 沿途遭遇两股盗匪,被轻松斩杀。 距离汉城越来越近,地势也变得平缓,特别适宜战兵结阵前行。 刘招孙环顾四周,三月间田地里到处都是忙着施肥种田的百姓。 想象中田园牧歌是不存在的,看城墙上那些朝鲜兵,个个神情呆滞。 看来这朝鲜也是一团乱麻问题不断。 三月九日,开原战兵终于抵达汉城。 绫阳君早早听到消息,亲率文武群臣,出北门迎接平辽侯。 刘招孙先向朝鲜国王介绍了自己接发妻子金虞姬。 朝鲜王听说过金虞姬在辽东的故事,一番嘘寒问暖后,立即派人送到大批金银首饰,布匹绸缎,还向金虞姬承诺,金家死难者都会得到厚葬,会得到香火供奉。 金虞姬向大王行了礼,这次汉城之行,她和兄长算是扬眉吐气。 金虞姬甚至被允许与平辽侯一起骑马进入汉城,这在等级森严的朝鲜是难以想象的。 ~~~ 当日,刘招孙带来的两位朝天使,金大久和李惕然充当通事(翻译)。 刘招孙在汉城王宫,与李倧进一步商讨协议细节。 朝鲜国王神色坚定对刘总兵道:“通商、开矿都可以,只是这租借海岛,本王恐怕不能答应。” 旁边站着的乔一琦听了这话,连忙道: “这可都是事先说好了的,绫阳君能登上王位,靠的是平辽侯在北边策应。” 李倧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乔一琦,直接放在刘总兵身上。 刘招孙饶有兴致的望着眼前这个变化多端的李倧,人称卸磨杀驴,这李倧心也太急了。 李倧在位期间,内忧外患不断,朝鲜遭遇后金的威胁与侵略,先后经历了丁卯胡乱和丙子胡乱两次蹂躏。 李倧被迫在崇祯十年(1637年)向清朝皇帝皇太极行三跪九叩之礼,并接受清朝册封为朝鲜国王,使朝鲜的宗主国从明朝变成清朝。 “本官说,是租种,当时已经和你们说好,你也是答应了开原军的。” 一个家丁模样的朝鲜兵凑到国王一边,低声对大王说了几句话。 李倧脸色顿时大变,颤巍巍道: “宣川和山海关,都已经被王师占据,平辽侯计划何时才能将两城让出····” 刘招孙呵呵一笑,摆摆手道: “本官是来通知绫阳君的,不是来和你商议的。” 经过一番激烈争斗,刘招孙驻地、通商等条款将全部都到落实。 刘招孙又让裴大虎安插了夜不收留在汉城,这也是控制朝鲜局势的重要支柱。 三月初六,开原战兵,徐徐往西边前进,踏上了回家的旅程。 刘招孙则带着几个手下,继续向西,来到他即将要占有的海岛边。 7017k 第160章 天地之宽 李倧本想利用开原军兵临鸭绿江,威势逼迫光海君退位。 没想到刘招孙竟长驱直入,径直来了汉城。 李倧便临时起了杀心。 只可惜高估了自己实力。 李倧知道刘招孙打仗奋不顾身,没想到平辽侯竟如此不要命。 只得答应平辽侯全部条件,许诺将鸭绿江口的三座小岛租借给开原。 刘招孙又向李倧索要了些粮食,算是对他的惩罚。 风波过后,刘招孙对朝鲜人仅存一点信用也荡然无存。 李倧和林丹汗一样,都是背信弃义极不靠谱的猪队友。 林丹汗临阵脱逃,关键时刻掉链子,朝鲜新君李倧,则直接动了歪心思,想杀自己。 人心险恶,不外如此。 三月十二日,平辽侯留下三千战兵留驻汉城周边,给朝鲜君臣必要的威慑。 他率骑兵营日夜兼程,越过黄海道,两日后抵达平安西道鸭绿江口。 黄海已在眼前。 刘招孙策马立于海岸山石间,从他所在的位置向西眺望,便是辽南丹东港口,是辽南最繁忙的港口之一。 海面上几座小岛隐没在浓雾中,待旭日初升,薄雾散去,大和岛、瑕岛、椒岛终于浮现真容。 和刘招孙想象的不太一样,这三座岛屿面积颇大,岛上遍布松柏,海风拂过,青翠的松柏随风摇动,环境倒是很不错。 成群海鸥在岛上翱翔,袅袅青烟升起,一些朝鲜渔夫在空地上晾晒渔网,周围散落着一些破旧的窝棚,应当是渔民的容身之所。 金大久在旁边解释道: “刘总兵,这三岛皆是人迹罕至,平日只有渔夫出海捕鱼时在此歇脚,因此房屋也很破旧。” 刘招孙颇为满意,岛屿位置甚好,紧邻鸭绿江口,距离平壤也不远,无论是中转矿石还是运输货物,都可以很方便。 “平安道有个造船厂,回头和李倧说一说,也租给本官,多给他一些银子,既然有了辽东水师,不能没有战船。” 当日,各营把总率战兵辅兵登上三座岛屿,立即开始就近砍伐树木,修筑营垒。 原先住在大和岛上的三百名朝鲜渔夫,听到说辽东总兵要招募水师,给出的月饷是每月二两,听得他们热血沸腾。 一两银子就这些人一年的花销,每月二两,对这些渔民来说,已经是天文数字。 一些胆子大的渔民,立即抢着上前,要求加入开原军,一起打鞑子。 这些渔夫都是贫困至极,老婆孩子都没有,光棍一个,很多人穷的连裤子都穿不上。 听说光海君把这些捕鱼人的赋税收到了泰昌二十年。 朝鲜大王不想让百姓活,朝鲜百姓只好换种活法了。 刘招孙呵呵一笑,倒不是为光海君感觉可笑,泰昌若能再活二十年,鬼知道大明变成什么样子。 他下令让孟进宝负责选拔招纳水手,刘招孙简单给这位挑垛人介绍了下戚少保当年选兵的要求,要孟进宝按照这个标准选兵。 刘招孙的辽东水师,兵源将来自各地,除了筏工,朝鲜水手,今年晚些时候到南方,福建浙江的水手也可招募一批。 兵备道吴阿衡留守朝鲜平安西道,与金大久、孟进宝等人建造战船,筹建水师。 平辽侯留下五百战兵在鸭绿江江口,指挥权归吴大人。 工商司的魏司长和两个副手都留了下来,与平壤的朝鲜官员商谈贸易细节,开原方面要求以后经手北海道的貂皮贸易,朝鲜的人参贸易也要分给开原商人一部分。 商业谈判漫长且枯燥,这并非刘招孙的强项,还是交给专业人士去做,工商司的人在这方面就很专业。 这样的布局,实际上等于说,未来几年完全朝鲜后,平安道乃至整个朝鲜的权力,都将由这群人掌握。 目前朝鲜事业只是起步阶段,前途艰险,只有吴阿衡这样的狠人,才能带领众人披荆斩棘,在朝鲜人的包围中杀出条血路。 三月二十日,平辽侯率骑兵返回汉城,李倧在认清刘总兵实力后,态度比上次更加热忱。 当晚,朝鲜王在汉城王宫大摆宴席,为平辽侯接风洗尘,众人宴饮,不再缀叙。 刘招孙提出想要租借朝鲜平安道沿海船厂,每年一万两银子租金。 同时向李倧保证,以后辽东贸易都交由朝鲜转手,不再与倭国后金交易。 李倧心知肚明,眼下倭国和辽东贸易忽略不计,后金就更不用说,后金乃是开原的仇敌,双方没有任何贸易。 所以这样的条件对朝鲜王没什么吸引力。 李倧自知不是刘招孙对手,只得咬牙答应,好歹还有一万两银子拿。 两人各怀鬼胎,推杯换盏,都要把对方灌醉。 刘招孙借着酒劲劝说朝鲜王: “听说光海君把平安道渔民的鱼税收到了泰昌二十年,希望大王能轻徭薄赋。” 李倧嘿然一笑,举起酒杯只是劝酒。 刘招孙又说在郊外见农人辛苦,衣不蔽体。 李倧摇头叹息一阵,最后红着眼睛道: “我国穷困,自古而然,土地贫瘠,良田稀少,否则,我国早被周围虎狼豺狼吞噬干净。” 刘招孙酒意阑珊,也笑道: “当年倭寇侵害朝鲜,朝鲜宣宗三番五次请求内附辽东,若是此事成了,不知汉城如今是何光景。” “平辽侯切断朝鲜与京师塘报,寡人愚钝,不知眼下内附开原,可来得及。” 众人见两人都已醉了,便上前劝说,两人继续喝酒。 当晚饮之亥时,刘招孙酩酊大醉,站立不住,被金虞姬搀扶回去。 刘招孙与李倧初见,刀光剑影,次见,不欢而散。 自此,开原与朝鲜貌合神离,矛盾渐渐积聚。 次日辰时三刻,刘招孙才清醒过来。 金虞姬帮他穿戴铠甲,忍不住抱怨道: “喝酒便喝酒,非要和那李倧说些胡话,让人觉得咱们开原咄咄逼人似得。” 刘招孙感觉两鬓一阵剧痛,决定以后不再胡乱酗酒。 他想了好久,都没想起自己昨夜说了什么,转身搂住金虞姬: “咄咄逼人?我昨晚说了什么?” 金虞姬翻了个白眼。 “忘了便忘了,什么要让朝鲜内附辽东,让李倧做个富贵闲人。” 刘招孙大吃一惊,心想自己平日性格内敛,如何会说出这种狂妄的话,眼下已是一镇总兵,不能酒后失言,这酒真是喝不得了。 “李倧这样的小人,背信弃义,恩将仇报,吓他几句也无妨,” 金虞姬刚要说话,见夫君脸上神情变得凝重。 “见百姓生存维艰,新生恻隐,我若来治理朝鲜,一定比光海君李倧做得好,至少不会让百姓卖儿鬻女!” 金虞姬听了这话,又想起自己小时经历,不由心中戚戚。 刘招孙见惹她不开心,忽然想起一起,拉着金虞姬就朝外面走。 裴大虎见两人出来,连忙派卫兵跟上。 汉城之中,遍布朝鲜刺客,从李倧昨晚态度可以看出,两边兵戎相见是早晚的事情。 刘招孙牵着金虞姬手,来到骑兵营驻扎的位置,和一名值守把总对了营号,报名身份,便欠了两匹战马。 两人策马出了汉城北门。 “官人哪里去?” “与你泛舟汉江。” 金虞姬心中一暖,没想到官人还记得此事。 泰昌二年三月二十一日,朝鲜汉江,津门渡。 当日清早,天气凉爽。 刘招孙携金虞姬登上一条宜春画舫,解开船缆,顺江而下。 但见江面风帆沙鸟,水天一色。 刘招孙饱览江景,手击船舷,纵情笑道: “这便是汉江,哈哈哈,和故乡汉江比起,也是不逊色了!汉城山明水快,怪不得能生养出娘子这样的美人!” 金虞姬听了,咯咯一笑,诧异道: “大明也有汉江?” 正值凌汛,江面开阔,风摇岸柳,水波不兴。 刘招孙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感慨自己既见天地之宽,又有佳人相伴,便觉不虚此生! “大明当然有汉江,就在我家乡均州,武当山下,今年必回均州,拜拜真武大帝,好让咱们早生贵子。” 7017k 第162章 不见烽火 秦建勋率情报局四名好手秘密南下,回四川永宁监视他的老冤家奢崇明,将这位土司老爷的反叛行动汇报给刘总兵。 刘招孙近来对奢安之乱颇为关注。 对土司的关注甚至超过了对朝鲜和后金。 原本历史上,浑河战事还未爆发,永宁土司便先在重庆发动叛乱。 如今浑河血战结束已经半年,奢崇明却迟迟没有下手。 或许这就是穿越者的蝴蝶效应。 刘招孙第一次听到奢崇明三个字,立即想到了唐朝的安禄山。 当然,和断送盛唐的安禄山相比,这位四川小土司就显得不值一提了。 刘招孙一度怀疑奢崇明还有没有叛乱的机会,毕竟辽东已经平定。 不过根据各种情报综合判断,这位低配版安禄山会重蹈悲剧轨迹,当造反的梦想进行到底。 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刘招孙对奢安之乱的具体过程了解不多。 史书记载,永宁土司奢崇明早有异志。(注释1) 在介绍奢崇明之前,先简单了解下西南奢氏。 明代在西南,辽东皆施行羁縻政策,简单来说,就是允许当地土司或部落自治,定期缴纳赋税,同时派遣流官,各种措施组合起来,不断削弱地方土司权力。 这个过程极为艰辛。 这支土司在洪武年间便归附大明,朱元璋任命奢氏为宣抚司,世守其土。 可惜最后出了奢崇明这个败类。 奢氏土司集传到奢崇周时,因为后继无子。 便于奢崇明以族人身份得以承袭。 天启元年(1620年),辽东危急,贵州、四川西南各地,都用精兵参与援辽。 “崇明请调马步兵二万援辽,从之。 奢崇明与奢子寅,很早之前就策划着给纷乱的大明添把火。 奢崇明一反常态,这次竟然主动提出调兵援辽,实际上秘密命令他的女婿樊龙、部党张彤等人准备叛乱。 奢崇明领兵抵达重庆后,便久驻城中,不向北进兵。 朝廷越是催促,奢氏则越是拖延时间。 最后直到等各路土司兵都走完,甚至秦邦屏他们率领的第二批白杆兵都奔赴浑河,奢崇明还是按兵不动。 最后,让他的心腹樊龙领兵前行。 当然,樊龙并不是去对付后金,而是调头将屠刀指向重庆官民。 天气元年九月,奢崇明连杀四川巡抚徐可求、重庆知府章文炳、同知王世科、推官王三宅,攻占重庆。 叛贼分兵四路,一挖夔州水口,一占据綦江遵义,一占据泸州,一截川西栈道。 攻占重庆后,奢崇明僭帝号,设丞相、五府等官····· 自此,这场震动大明西南,持续长达十余年的土司叛乱,轰轰烈烈拉开序幕。 奢崇明称帝后,自号“大梁”,封何若海为丞相,设立五府等机构,声称非要拿下成都不可。 对此,《明史纪事本末》是这样描述的:奢崇明“一举而全蜀震动,剽锐莫挡”[注释2]。 但奢崇明包围成都两百零两天,最终以失败告终。 天启二年(1622年),安邦彦以援川为名,率领了两万军队至毕节,响应奢的叛乱,自称“罗甸大王”。 这便是明末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奢安之乱”。 随后,四川东川、云南沾益、贵州洪边十二码头等地土官纷纷响应,切断了官军援助贵州的和云南的道路,西南地区陷入混乱之中。 直至崇祯元年(1628年)六月,明王朝任命朱燮元为兵部尚书,赐尚方宝剑,加官少保,担任云、贵、川、湖、广西军务兼贵州巡抚,负责平叛,战事有了较大转变。 崇祯二年(1629年)四月,朱燮元谴贵州总兵许成名等由永宁出兵收复赤水卫(今四川叙永县赤水河镇),揭开了与叛军主力决战的序幕。 同年8月,在四川巡抚朱燮元,四川总兵官侯良柱,贵州巡抚王三善等联合作战下,斩安邦彦、奢崇明及叛军头目一百四十三人,基本消灭了叛军主力,时称“西南奇捷”。 崇祯三年春,剩余的残兵败将被彻底消灭,至此,“奢安之乱”彻底结束,西南的两大土司势力被铲除。 当然,按照另一种历史叙述方式来讲这段历史,永宁土司奢崇明是因为不堪忍受流官刁难(主要是向他要钱),不得不率领四川百姓揭竿而起。 不管历史真相是什么,不得不说,这位土司老爷造反的时机真是恰到好处。 天启元年的大明算不上多么太平,萨尔浒刚刚惨败,陕西民变已经出现苗头。 这时候土司老爷们在西南再一闹,搞不好让大明分崩离析也是有可能的, 其实奢崇明的想法很简单,也很纯粹。 他只是想走杨应龙、丰臣秀吉等人走过的老路,趁着明国“四面楚歌”时,临门给他一脚。 刘招孙对奢安之乱了解甚少,只知道这场仗断断续续打了十多年,叛军和明军打到最后,粮草断绝,到了吃人的地步。 贵阳城中,人肉直接明码标价,一斤人肉卖到五钱银子。 刘招孙估计那是一场比浑河还要悲壮的战争。 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就应该找几乎去亲自体验下西南战事的惨烈。 左等右等,京师迟迟未能传回消息。 以前,京师每隔七八日,便有一封塘报传回。 刘招孙回到开原已快一个月,连一封密报也没见过。 他怀疑沈炼已被人谋害,或是已经彻底投靠了魏忠贤。 这位浙兵旗队长出身的锦衣卫,生性纯良,却夹在开原与朝廷之间,注定将是悲剧命运。 刘招孙想起这位部下,不由有些替他担心,在心底暗暗道: “沈炼啊沈炼,千万要活着回来。” 沈炼若是不在,京师情报线便会断掉,所以刘招孙又派了两名情报司好手,前去京师调查清楚。 目前的主要精力还是用作练兵和屯田,因为很快又有一场大战要打。 接下来,整个四月份,平辽侯每天忙着监督屯田、训练新兵,偶尔还去工坊视察,不敢有一丝松懈。 每隔五六日,他才回总兵府一趟,和家人团聚。 不知杨青儿从哪里知道,金虞姬和夫君终于有了肌肤之亲。 两人言笑自如,虽然姊妹情深,然而作为诰命夫人,杨青儿意识到金虞姬可能会给夫君生下个小侯爷。 要说杨青儿对金虞姬没有一丝妒忌恼怒,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当下刘招孙集中精力安抚夫人,每日哄她睡着,自己才躺在身边。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之间,泰昌二年的三月份已经结束。 进入四月份,西南消息仍旧一个也无。 刘招孙隐约感觉西南局势正在走向失控。 “炼狱又要轮回开始了吗?” 注释: [1]张廷玉.明史卷312[m].北京:中华书局,1974. [2]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m].中华书局,1977.724. 7017k 第163章 六月振羽 泰昌二年四月,辽东各地陆续进入春耕。 抚顺等地中断一年的马市终于恢复。 叶赫蒙古的马商出现在抚顺等地,向开原官民贩卖马匹。 有明一代,朝廷十分重视马政建设,为得到优良战马,朝廷在民间建立代官养马的制度。 明初战事频繁,这种制度无法解决战马奇缺的局面,于是就有了朝贡贸易。 明代对少数民族多采取招抚政策,凡来朝贡马匹者,皆给予重赏。因此辽东各部族朝贡马匹者络绎不绝。 朝廷为方便交易马匹,特在开原、抚顺、清河等地设立马市,并设有专门管理马市的马市官。 万历四十七年开原血战,卫所、兵备道、马市等朝廷机构被一扫而空。 发展骑兵需要战马,运输物资需要杂马,五千战马只够骑兵营骑用,所以刘招孙必须继续买马。 恢复马市,不仅能获得更多马匹,也可加强开原与外番联系。 开原储藏的粮食和布匹全部被运送出去,与蒙古、叶赫部落交易,换成各类战马。 按照战马品质划分,可分为上上马、上马、中马、下马、马驹五种。 萨尔浒战前,蒙古人卖给建州的战马,往往是上马,卖给明朝的,则是下马。当然,辽东市马官都是把下马按照上马价格向朝廷要钱的。 刘招孙废除了马市机构,让民政部门负责战马交易,骑兵营与中军卫队派人监督,杜绝任何贪污受贿的可能。 此时辽东地区马价大致如下:上上马值米八石,丝绸八匹,上马值米五石,丝绸五匹,中马三石,下马一石。 平辽侯在军费投入上从不吝啬。 为吸纳优良战马,这次购买战马,开原给出的价格比市场价更高。 此外,前往开原、抚顺、清河、宽甸等地贸易的外番商人,食宿费用由当地官员负责。 在多重让利措施的刺激下,外番马商纷纷将最优质的战马带来开原交易。 朝鲜新义州的马商,甚至将大宛马等名贵品种,走私贩卖到宽甸。 袁崇焕胆子够肥,对这些铤而走险的朝鲜马贩子,几乎是来者不拒。 其实历史上朝鲜一直为大明供给战马。 明初,大量缺马的朱元璋效仿元朝,利用其附属国的关系,三番五次派使臣去朝鲜索要马匹。 直到景泰元年才结束,据统计,朝鲜半岛累计为明朝提供七万多马匹。 当然,这些交易大都是和买进行(和买:公平公正两厢情愿的交易)。 以刘招孙目前的实力,当然不可能像朱元璋那样霸气。 好在外番供应战马已经能满足刘招孙所需。 四月底,民政部门与科尔沁、土默特、朵颜、叶赫等部落交易各类战马共计八千匹。 上上马、上马两千匹,中马三千匹,下马与马驹三千匹。 开原与外番各部贸易的原则是,务使开原有利,而夷人不亏。 购入战马的同时,骑兵营的扩张也在进行。 辽民骑术精湛者不在少数,刘招孙在投靠开原的数万流民中,遴选出会骑马的一千二百人,编入骑兵营。 加上投靠而来的部分蒙古牧民,三四月份骑兵营新增骑兵两千,总兵力超过四千骑。 盲目扩张需要付出代价。 开原现在的财力,养活四千精骑,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可能是因为前几次大战太过惨烈,刘招孙总觉得兵太少。 哪怕财力不济,他也要硬着头皮扩张。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一场新的大战即将来临。 康应乾对这种穷兵黩武的做法很不赞同。 他惊讶的发现,仓库中储备的几万匹布匹被民政官员们全部搬空,被这些败家子换成了战马和骡子。 更让康应乾恼怒的是,粮仓数十万石粮食,被“辽东贸易公司”一车车贩运到蒙古、叶赫、朝鲜,以及蓟镇的满桂,换成了人参、貂皮、松子、木耳、东珠,一车车运回来。 商务司官员们信誓旦旦保证,说什么他们已经打通了浙江福建的商路,等到把这些货物运到南方,换成蔗糖、茶叶、丝绸,瓷器运回来,就有五倍以上的利润。 康应乾对南货贸易不了解。 不过,泰昌皇帝赏给刘总兵的六十万两银子,早被挥霍一空。 据说单是给朝鲜三岛建造大船、招募水师,就花了三万多两银子。 果然是大手笔。 战兵营、骑兵营、水师、情报局,朝鲜矿场,各个地方都要花钱。 半年不到,刘总兵那七八十万两银子又所剩无几,照这个花钱速度,再过两月,开原战兵的月饷都发不出来了。 其他人不管钱,只管花钱。 乔一琦宋应星几个,现在对刘总兵唯命是从,生怕开原扩张还不够迅速。 茅元仪带着工坊众工匠,开始鼓弄什么步兵野战炮,隔三差五就来找刘总兵要钱,比债主还要心急。 宋应星现在不过问工坊事务,他的主要精力转到了战船设计上。 按照平辽侯的提示,宋应星正在改良福船。 康应乾在山东做过五年的海防道,对战船多少有些了解。 前几日康应乾拜访宋应星,见到案头一叠密密麻麻草图,随便抽出一张,上面画着造型奇怪的战船。与他看到的福船鸟船皆不相同。 后桅的三角帆变成斜桁帆,艏斜桅上桅、艏斜桅横帆都被取消。 老康瞠目结舌,原来船还可以这样造。 屁股的尾楼更低,炮甲板更平。 宋应星解释说,这样就可以装备更大的火炮。 这将是未来辽东水师的主力舰,刘总兵计划先造个五艘出来。 “看起来比福船和鸟船更牢靠,不知要花多少银子?宋大人,你要省点点,刘总兵最近手头紧的很。” 宋应星头也不抬,只顾拿着矩尺修改草图。 “工坊前日给了预算,一万八千两一艘,不连水手开支····” 康应乾无语。 不过相比袁崇焕,宋应星等人还算规矩做事。 袁都察在宽甸边境,简直就是在胡作非为。 他不仅纵容义州走私战马,还主动招纳朝鲜人入境,不管来人是走投无路的农民还是亡命徒。 袁大人都是来者不拒。 等这些朝鲜人进入宽甸,宽甸民政官转手就将其编入屯堡,立即宣布对他们免租两年,朝鲜人立即变为受平辽侯保护的开原百姓。 仅仅是在四月间,义州便有八百多百姓偷渡过江,摇身一变,成为宽甸子民。 这样公然挖墙脚的行为,惹得朝鲜国王很不高兴。 李倧三番五次派官员过江索要本国流民,袁崇焕只象征性交出几个逃犯,之后便装聋作哑,推说这些人只是从宽甸过境,下落不明,估计是投靠后金去了,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袁崇焕只管挖坑不管埋,疯狂招募流民,至于耕牛和种子农具什么的,全都派人找刘总兵要。刘招孙也从不推辞,宽甸要多少就给多少。 康应乾无语。 他现在越来越担忧,若是让这群疯子再这样胡闹下去,不等奢安之乱爆发,开原就要先自行爆掉。 端午节这天,康大人拎了两盒粽子,亲自到总兵府,准备和平辽侯好好聊聊,让他停止招募流民,停止扩建新军,否则今年冬天,大家都要一起喝西北风。 好巧不巧,刘总兵正和妻妾吃饭,桌子上三四盘菜肴,各人碗里盛着粽子。 刘招孙满脸微笑,令芍药端来张椅子,招呼康应乾来吃粽子。 “夫人亲自包的,红豆馅的,红豆生南国,什么最相思,康巡按是江南人,辽东难得吃到粽子,快来尝一口。” 康应乾把拎来的粽子递给胖丫鬟,瞟了眼桌子上的菜肴,都是些粗茶淡饭,没有酒。 “既是平辽侯家宴,下官就不凑热闹了。” 刘招孙生性好客,哪里肯让他走,拉着康应乾让他坐下。 “什么家宴不家宴,本官粗人一个,不讲究这些,只是刚刚戒酒,今日无花无酒,委屈康大人了。” 刘招孙搓着双手,瞥见康应乾两鬓的白发增添几根,不由为这老头担忧。 他听裴大虎禀告了康应乾行踪,大致猜到老头子过来是要说什么。 “康监军为开原大业,操劳过度,本官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等平定西南,康监军若想去四川,也是可以的。” 咬了口的粽子忽然掉在碗里,康应乾眉头闪过得意之色,旋即换成平静的表情。 袁崇焕被分到宽甸,吴阿衡被分到朝鲜,乔一琦很快要去抚顺清河,宋应星几人没什么权力心,就留在开原。 和这些边陲小城相比,自己得到的却是整个西南交给康应乾。 这样的安排,确实符合他从龙第一功臣的地位。 “承蒙平辽侯信任,下官感动不已,初见平辽侯时,便知非池中之物,短短一年,便已成辽东之主,若非承接天命,焉能如此?” 刘招孙摇摇手,打断康应乾吹捧,疑惑道: “只是那奢崇明迟迟没有叛乱,让人费解。莫非本官情报有误?” 刘招孙给康应乾说过,他已获得确切情报,永宁土司奢崇明不日便将叛乱。 只是这不日已经等了一个月。 “待平定西南,土司都不能留,到时改土归流,还需康监军这样的大才去支持才行。” 康应乾谦虚几句,已忘了自己这趟来的目的。 “这些时日,本官花钱大方了一些,就等着西南平叛,” 金虞姬杨青儿先吃完,懒得听这些枯燥的形势分析。 金虞姬回书房写她的话本,杨青儿拿出账簿帮夫君清点商务司呈递上来的账目。 芍药端上茶,也退了下去。 正厅里就剩下刘招孙和康应乾两人。 听平辽侯说到花钱,康应乾一拍脑门,给刘总兵算了笔账。 按照骑兵营眼前的训练强度,粮饷、马料,铠甲、火药,各种消耗叠加折算成白银,每骑每月要花费至少十两银子。 单是这四千骑兵,每月就要消耗四万两银子。 “刘大人,开原战兵已超过八千人,戚金他们还在天天招人。” 康应乾掐着手指,算了好一会儿,也没算明白开原四个千总部每月要花多少两银子。 刘招孙从旁边茶几上拿起本账簿,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工整的小楷,是夫人杨青儿留下的。 “军服、长枪、腰刀、粮草、火铳、火药、铠甲、椰瓢钲带、汤药,林林总总加上兵饷,战兵每月消耗四两银子,八千战兵,刚好也是四万两。当然,本官还在招兵,这个数目指挥越来越大。” 康应乾听罢,瞠目结舌,没想到,单是开原骑兵和步兵,每月就要消耗八万两银子。 还不说朝鲜那边正在招募的水师······· “军队是个吞金兽,没办法,商社这两个月挣了五万两银子,都填进去了。实不相瞒,本官现在把所有赌注都押在西南,平叛需要更多的战兵和骑兵,至少万人,所以本官不能停。话说回来,若能顺利平叛,收益何止百倍,” “康监军当年随我义父一起,参与过平定播州,应当知道这些西南土司多有钱。” 康应乾显然不愿提及这段往事,只得无奈的点点头。 他和刘招孙不一样,他不喜欢赌,更不可能拿着上万人的身家性命去赌。 刘招孙甚至专门叫来两个白杆兵把总,让他们到各营宣讲,让其他军官更早熟悉西南地形,熟悉土司兵的作战特点。 康应乾亲自去了趟京师,提前和方从哲魏忠贤他们打好了招呼,等西南战起,务必让皇帝同意开原军南下平叛。 康监军的京师之行,花费两万多两银子。 刘招孙彻底山穷水尽。 出乎预料,这次刘招孙的大哥竟然收了钱,而且态度也没有像从前那样热情,只说到时会全力促成。 康应乾去镇抚司两趟,都没找到沈炼,据说这小子现在和教坊司一个女人混在一起。 康应乾无语,怎么身边都是这样的猪队友。 平辽侯管不了这么多,他把全部赌注都押在了奢安之乱上。 五月很快过去,西南土司仍旧风平浪静,秦建勋发回情报说,奢崇明在重庆规矩的很,一点造反的迹象都没有。 六月,辽东天气渐渐炎热,从文登、烟台等地浮海而来的山东流民越来越多,隐隐有大事发生。 7017k 第164章 衍圣公 刘招孙的注意一直在西南。 直到六月初六这日,两个从郓城流民,带来一个令所有人震惊的消息。 白莲教头目徐鸿儒,于泰昌二年五月初九,率白莲教众,在山东起事。教众接连攻下郓城、邹县、滕县,所向披靡,裹挟流民,迅速膨胀到五六万人。 山东震动。 徐鸿儒这神棍自称“中兴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164章 衍圣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5章 出兵 泰昌二年,七月既望。 残云收夏,新雨带秋。 七月十五鬼节这日,白莲教没有攻打曲阜,而是继续猛攻青州。 文登营、威海卫接连惨败,伤亡惨重,文登营参将被俘,威海卫同知战死,山东近半府县被徐鸿儒攻占。 消息传回开原,正在集结人马的平辽侯立即做出决定,率兵援助山东。 刘招孙不想立即和朝廷撕破脸,既然徐鸿儒不愿剿灭衍圣公,平辽侯正好有了不攻打山海关的理由。 七月十六日,开原城哨马四出,夜不收携平辽侯将令,前往宽甸、清河、铁岭等城。 刘总兵命令各守城官只留少部分战兵守卫,剩余人马全部南下,于七月三十日在抚顺城下汇合。 袁崇焕、邵捷春等人接到命令,立即放下手中其他事务,整顿兵马,星夜疾驰,赶往抚顺。 平辽侯留下两千战兵守卫开原,亲率战兵营与骑兵营主力,共计一万三千人,南下抚顺。 山雨欲来风满楼。 开原军尚未完成集结,辽南各地便开始风传,说是平辽侯将趁祖承训祖大寿率辽兵入鲁之际,偷袭广宁,背刺山海关,一举吞并辽南。 还有传言说,开原军占据辽南后,将会逼迫有钱的大户补交田赋,还会将辽南庄户掠夺到辽北种地。 广宁盖州一带米价暴涨,盗贼蜂起,一些豪绅害怕被刘总兵清算,纷纷往永平府逃窜。 半年前开原军在辽北进行的圈地运动,看得这些辽南豪强触目惊心,大家看待平辽侯就和山东那位白莲贼首没什么两样。 七月三十日,抚顺城南。 刘招孙召集麾下文武官吏,聚于城南虎啸亭。 除了远在朝鲜平安道督造战船的吴阿衡,康应乾、乔一琦、袁崇焕、孙传庭、邵捷春、邓长雄、王二虎等人都悉数在场。 除了平辽侯的八千战兵,四千骑兵,袁崇焕邵捷春两人分别从宽甸、清河带来两千战兵。 加上抚顺本地的两千多战兵,开原军总兵力达到两万人。 这也是刘招孙当前能动员到的最大兵力。 几位守城官都是匆忙赶到,他们原以为是要集结重兵攻打后金或是辽镇,没想到如此兴师动众,竟然只是为了对付白莲教。 当听闻徐鸿儒叛乱的经过后,袁崇焕等人都是一脸匪夷所思。 没有人会想到,一群乌合之众竟能打败大明官军。 没想到徐鸿儒闹出这么大动静,要让刘总兵要竭尽全力去对付。 “兖州这股白莲教,有些难对付,咱们还没出动,他们就在辽东造谣起来,这几日情报局抓获了不少白莲教奸细,看来徐鸿儒不仅仅想当山东的皇帝。” 刘招孙说到这里,抬头望向众人,继续道: “本官之所以紧急召你们前来,就是要汇合开原兵力,给这徐鸿儒雷霆一击!不可让他再屠戮山东百姓!” 平辽侯说罢,众人纷纷附和。 刘招孙望向孙传庭,向他询问抚顺这段时日屯田练兵情况。 抚顺备道孙传庭将半年多来自己屯田募兵的情况,简单给平辽侯汇报一遍,前段时日,抚顺与辽镇发生了几次冲突摩擦,也在他的处理下,得到了妥善解决。 刘招孙听后颇为满意,连连称赞孙传庭治理有功。 抚顺地处辽中,临近沈、辽,周边都是辽镇势力范围。 当初派孙传庭来管理这块飞地,便是看重他的治理才能。 历史上孙传庭经营陕西,贯彻执行所谓“以秦兵卫秦地,以秦饷养秦兵”的方略。 孙传庭在陕西期间,整顿吏治,清屯充饷,清军(裁汰老弱军户)练兵,秦兵战斗力直线提升,多次打败李闯流贼。 实际上,孙传庭是崇祯年间唯一一位将清理屯田真正执行下去的官员。 平辽侯对此人颇为欣赏,认为他和袁崇焕一样,都是具备治理一方州郡的干才。 孙传庭在抚顺半年,便清理屯田五万三千多亩,训练精兵两千人,抵挡住了几次辽镇的反扑。 “有孙大人在,辽南无忧矣!” 平辽侯当着众人面,大声称赞孙传庭,康应乾听了,连忙附和: “孙大人去年在京师会试,所作的那篇平辽策,本官曾读过,字字珠玉、文采飞扬。原以为孙大人只会些笔墨功夫,没想到竟是位干才,半年时间就将抚顺治理得夜不闭户,难得啊!” 众人纷纷附和,孙传庭连忙起身,朝各人抱拳,口称谬赞。 刘招孙抬头瞥见旁边坐着的袁崇焕似有些不悦,想了片刻,便道: “袁都察在宽甸屯田开荒,经营马市,与朝鲜义州争人,听说已经招募一千多个朝鲜人,功劳也是不小。” 袁崇焕连忙拱手,脸上却洋溢着得意之色。 袁崇焕比孙传庭年长三岁,万历四十七年京师会试,袁崇焕的三甲进士排名还在孙传庭前面一位,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袁崇焕都觉得自己比孙白谷要高出一筹。 万历四十七年,孙、袁同时投奔开原,袁崇焕便有意无意和这位同年相比,处处都要压过这孙白谷一头。 众人又要给袁崇焕祝贺,刘招孙挥手打断,开始步入正题。 “为了避嫌,这次开原军不过山海关,走水路,直接从文登登陆。运送兵马粮草的福船,由青州府济南府出,等大军到了那边,会有青州府官吏接应,沿途所需粮草,也由他们出,赵彦承诺说,足额供应。” 乔一琦听到说客兵粮食足额供应,惊诧道: “这些州县竟然肯给咱们粮食,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康应乾负责接待山东求援的官吏,了解更多内情,便向众人解释道: “白莲教势如破竹,兖州糜烂,青州府也快保不住,文登营和威海卫皆不中用,连陈参将都被白莲教抓了。蓟镇辽镇不肯出力,除了咱们开原军,他赵彦袁可立还能靠谁?青州府的乡绅豪强早就把银子粮食送给兵备道衙门,他们不缺银子。给开原分一点,也是应该的。” 袁崇焕道:“山东官真是有钱,运送两万大军渡过辽海,不知要花费多少银子!” 乔一琦道:“若让白莲教截断运河,不知多少漕兵失去生计,山东完了,京师也完了,辽东也会物价腾飞,这群千杀的白莲教,个个罪该万死!” 众人议论纷纷,只有孙传庭和几位军官沉默不语。 刘招孙敲敲桌子,打断众人,环顾四周,继续道。 “八月六日前,大军必须在金州南部集合,尽快渡过辽海。青州府撑不了多久,这支白莲教比建奴还要可恶,若让徐鸿儒占了山东全境,开原的好日子就到头了。所以这次,咱们要和朝廷合作,灭掉这白莲妖人。” ~~~~~ 平辽侯口中的白莲妖人徐鸿儒,悠闲的坐在兖州知府衙内大堂,旁边几个丫鬟正在擦拭衙门大堂的案几。 抬头望向大堂前楹联上写着的几行大字,摇头晃脑念道: “吃百姓之饭,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莫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 旁边站着的矮胖太监一边抹泪,一边低声道: “委屈皇上住这腌臜地界,奴才们心中惶恐,要不还是找宫女来收拾收拾。” 徐鸿儒大手一挥,喝道: “曹公公,我,朕给你说过多少遍,女人是资源,要高效利用,让她们服侍好教众就好。不肯服从资源调配的,都杀了。这叫做优胜劣汰。” 曹公公一脸懵圈,他总能从皇上口中听到很多从没听过的话语。 这也难怪,谁让皇上是白莲圣母下凡陈抟老祖转世,代天人说法,超度信众。 听不懂,就对了。 “奴才知道了,不和教众睡觉的女人,都杀了。” 徐鸿儒充满怜悯的望了眼太监,冷冷道: “等神教收复济南,朕会把皇宫设在济南,这里保持原样就好,明天朕去沂水督战,听说刘招孙要来了,要赶紧占据登莱,给这个老朋友一个惊喜。” 曹公公鼓足勇气问道: “皇上和刘贼认识?” “哈哈哈!” 徐鸿儒哈哈大笑,笑声颇为渗人。 哗啦一声脆响。 旁边正在擦拭花瓶的丫鬟忽然脱手,花瓶在地上摔成碎片。丫鬟满眼惊恐,跪在地上连连叩头求饶。 “废物!你知道这瓶子值多少钱吗?这是可耻的浪费!” 徐鸿儒猛地拔出腰中短枪,不知是手枪还是燧发枪,只听一声爆响。 丫鬟脑袋消失不见。 旁边站着的曹公公牙齿打战。 “刚才说到了哪里?” 徐鸿儒小心翼翼擦拭枪管,头都不抬一下。 “说····皇上说到和刘招孙是旧识。” “哈哈哈!” 太监全身一抖,脸上还要装出一脸媚笑。 徐鸿儒望向天空,表情变得狰狞: “是朕带流贼来到大明的,不知道他要不要感谢朕。” “朕当时丢下那束花,便纵身一跃,跳进了虫洞,只比他晚死几秒,如此高效,没想到却比他晚来了半年!” “曹公公,你说,朕这么高效,为什么还会晚半年,还有没有天理!” 乐文 第166章 日月入怀 当天下午,船队从金州卫出发,临行前,康应乾袁崇焕出面,给那些出力的辽南军户都发了银钱。 泰昌二年八月初三,开原军主力抵达金州卫港口。 登州派遣的运兵船早早等候在各个码头,登州水营召集近千水手,协助开原军登陆威海卫。 八月初四,金州卫港外海面,樯桅如林、白帆如云。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166章 日月入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7章 登陆威海卫 泰昌二年八月初七,威海卫西烽台港口。 威海卫指挥佥事董遇时与百尺所千户吴梦麒,在两名开原军夜不收陪同下,眼巴巴望着正在涨潮的鹰嘴港海面。 一群觅食的海鸥掠过百尺所卫军户头顶,急急朝远处海面飞去。 吴千户回望这群乞丐一般的卫所兵,忍不住低声叹气。 翘首以盼的开原军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昨日闻香教又开始攻打文登县城。 数万教众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从最初的两千人暴涨到五六万人。 进入文登境内后,闻香教烧杀抢掠,连屠板桥、赤沟,暴行堪比嘉靖年间祸害登州的倭寇。 “董大人,福船啥时候到,袁巡抚那里可有消息?” 扮相儒雅的董佥事抚着精致的长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位文官。 其实他是堂堂的正四品武官,在威海卫这块地界上,地位仅次于杨指挥使和李同知。 两位大人退守卫城,准备做长期坚守,其实,是为避免碰到闻香教。 袁巡抚和指挥使打发董佥事来鹰嘴港迎接开原军。 “大军很快就到,吴千户,不必焦虑,开原军连建奴都能打败,何况区区闻香妖人。” 董佥事嘴上这样说,心里却一点也没底。 两名夜不收点了点头,再次向两位大人保证,援军很快便到。 十日前,他们从抚顺出发,过复州山海关,昼夜兼程,走陆路入关,奔赴威海。 见威海卫人心惶惶,两个夜不收只好留下协助防卫,稳住董佥事和吴千户,让他们不至于跟着别人逃走。 七月中下旬,袁可立的标兵营和蓟镇援军,接连在沂水溃败,徐鸿儒率八万闻香教教众向登州挺近,计划从东南两翼包抄济南府。 闻香教乱起后,朝廷派遣的两支人马援鲁,接连都被击溃。 辽镇丘八只知道抢东西,蓟镇打了一仗就逃回天津。 威海卫陷入混乱,很多大户举家迁徙,朝济南府逃窜。 有赵巡抚坐镇,济南府应当无虞。 登州巡抚袁可立心知,威海卫那两千多乞丐军户,根本不是闻香教对手。 所以他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平辽侯身上。 为配合开原军登陆威海卫,登州城可谓下了血本。 商户摊派,民户出力,短短一月时间,硬是凑出两百艘福船和三千石粮草,用作开原军渡海作战。 在袁巡抚威逼下,董佥事像鹰嘴港的灯塔,矗在百尺崖石亭下,苦苦等待福船到来。 威海卫所辖的卫所兵也被聚集到海滩上,东倒西歪站着,一个个像瘦骨嶙峋的水鬼。 董佥事不指望这些人能抵御闻香教,让他们过来,只为防止卫所兵投靠徐鸿儒,最后连累到自己。 百尺崖忽然响起一片惊呼之声。 董佥事打了个寒战,下意识撩起袍服准备上马逃走。 “福船来了!开原军来了!” 鹰嘴港东边海面上,数百艘的福船排列成线,以令人窒息的威逼之势,劈波斩浪朝鹰嘴港驶来。 旌旗蔽空,桅樯如林。 海面响起雄浑鼓声,如晴空炸雷,金鼓手们光着膀子站在高高的望杆上,擂响进军鼓点。 船队缓缓驶入鹰嘴港,平辽侯的黑色织金大纛和辽东总兵红色令旗迎风飘扬,在蔚蓝色的海面上格外耀眼。 甲板上固定着一门门虎蹲炮和野战炮,炮兵站在火炮四周,桀骜不驯的望向百尺崖上的卫所兵。 福船舱底,战兵铠甲和燧发枪泛着寒光,明晃晃的引人注目。 “平辽侯来了!” 董佥事双手攥紧,神情激动,肥胖的大手比划两下,连忙叫来一名家丁,大声对家丁道: “快去卫城,请袁巡抚赶紧过来,迎接平辽侯!” 开原军一万八千人,分批抵达鹰嘴港。 平辽侯和登州巡抚、威海卫指挥使议定大军驻扎与粮草等事项。 寒暄几句后,刘招孙便匆匆告辞,转身召集手下千总和骑兵营、炮兵营军官,安排开原军驻扎,并制定了两日之后的作战计划。 八月的辽海正是风季,很多战兵晕船,呕吐不止,必须立即休整。 当日,第二、第三、第四千总部分别在鹰嘴港附近的邓家塞、撒马沟、上马台进行休整。 第一千总四千战兵,驻守吴梦麟的百尺所卫所,第一千总部四千人大都是浑河血战的老兵,归于刘招孙直接指挥,是四千总部主力。 当晚,平辽侯亲率骑兵营四千骑兵,奔赴二十里外的威海卫卫城,在卫所瓮城休整。 各营派出夜不收连夜哨探,各个夜不收小队长将周边闻香教的情报进行汇总,然后再汇报给三位千总。 次日清晨,平辽侯留下一千骑兵护卫威海卫卫城,亲率骑兵营主力,急速向羊亭镇进发。 羊亭镇位于卫城东南二十里,距离文登县城六十里,处在威海卫与文登之间。 据夜不收最新禀报,闻香教教众一路向北,屠戮村庄,裹挟百姓,正逼近羊亭镇。 开原军登陆前日,兖州闻香教众击里应外合,攻破文登县城,生擒文登营陈参将,斩杀文登县令,将城中大户抢劫一空,劫掠上千女子。 八月七日,闻香教裹挟周边教众,汇合遥遥山、麻子山、斜山、磨儿山、樵子埠等地响马,超十万众,气焰遮天。 八月八日,中兴福帝徐鸿儒令先锋大将军王好贤率十万教众,荡平登州。 当日,王将军从文登县起兵,兵分两部,分别沿草庙子镇和崮山镇进发,从东、南两路向登州发起进攻。 羊亭镇以南五里。 小北山村。 刘招孙勒马挺立,怒目之中,映出滔天火焰。 这座静谧的村庄刚刚遭受闻香教教徒蹂躏,茅草屋顶燃起熊熊大火,滚滚浓烟窜入云霄,地上倒着些满身泥泞的尸体,隐约能听见婴儿的哭喊。 两里之外,几骑头戴红巾的哨马正手举火把焚烧庄稼。 哨马注意到滚滚而来的开原骑兵,等到开原军逼近,他们才不慌不忙的丢下火把,向东北方退去。 三千精骑一起望向闻香教哨马退走的方向,东北方天空,升起滚滚烟尘,传来闷雷般的响声,大地仿佛在微微颤动。 战马嗅到了铁与血的气息,变得有些躁动,不停打着响鼻,刘招孙轻抚马鬃,悬挂的铃铛发出清脆响动,仿佛死神正在摇动催命铃。 他转身望向金虞姬,指了指正在燃烧的村庄: “金队正,带两个人去村子里救人,遇到伤者,带回大营。” 金虞姬迟疑不定,骑兵营马上就要冲阵,她想和夫君在一起。 这时,耳边又传来凄厉的婴儿哭声,她忽然感到心头一颤,连忙策马而去。 远远听见刘招孙喊: “别喝井里的水,有毒。” 金虞姬微微点头,带着两名卫兵,很快消失在密集的骑兵阵列后面。 刘招孙刚回过头来,前方忽然出现一队骑兵,他们皆是头戴红巾,手执长枪长斧,队形稍显混乱。 刘招孙冷冷一笑,夜不收早已探知闻香教骑兵战术,基本都是狗斗,没什么阵列可言。 他举起左手将铁盔压低,扬起骑枪,大声叱咤,指挥各旗队长准备冲阵。 两翼叶赫游骑最先杀出,迎战那些冲到侧翼的闻香教骑兵。 布尔杭古在几名叶赫骑手的保护下,也随队杀出。 杜度投降开原后,西城贝勒麾下这支女真游骑,便汇入了十几名镶白旗精骑,加上招募的蒙古骑手,这支外番骑兵人数达到五百多人,配备上燧发短铳和手雷,战力不容小觑。 这支骑兵独立于骑兵营之外,在战场上承担狗斗和破袭任务,相当于侧翼掩护的角色。 这支外番骑兵突然出现在战场上,对面骑兵显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眼看这些鞑子骑兵呼啸而至,嘴里还发出不似人声的怪叫,从郓城过来,一路打惯顺风仗的闻香教徒们开始有些胆怯。 他们的大柜徐鸿儒虽然是陈转老祖转世,有黎山老母护体。 然而眼前这些凶悍的外番鞑子,好像不归黎山老母他们那边管。 要拜长生天。 冲在最前面的红巾骑兵被一波飞斧砍死,他身后一名教友还在犹豫,就被呼啸而来的铁骨朵砸中,接着是一阵密集的短箭。 外番骑兵冲入二十步内,前排闻香教教徒纷纷投出飞斧。 这些教徒都是兖州府战兵和老爷们的家丁,擅长骑兵狗斗,投降大柜后,就成了闻香教骑兵先锋。 周围响起火铳爆裂声,两边同时有人落马,红巾军没有披甲,只有神功护体,伤亡更加惨重。 在外番骑兵火铳打击下,冲到近前狗斗的闻香教骑兵无一幸免,全都被燧发枪打死。 布尔杭古挥舞腰刀,心中默默祈祷长生天,希望今日能斩杀那个妖人徐鸿儒。 刘招孙满意点点头,骑兵营主力还没出动,对面已经崩溃,他回头望向身后,大批的战兵正在源源开到。 四个千总部的战兵赶往战场。 黑色铁甲和火器队的红色棉甲交织,遍布登州原野,前锋正在展开,所有士兵都头戴明盔,从马背上看去,满目都是跳动的红缨。 乐文 第168章 孔明 平辽侯回望步阵整肃军容,胸中涌起无限豪迈之情。 开原战兵身上展现出来的强军气质,让刘招孙坚信,自己已经可以战胜任何敌人。 远处闻香教红巾骑兵陷入崩溃。 叶赫精骑对闻香教骑兵发动的两翼掠杀,让他们胆战心惊,开原骑兵主力上场后,对面没有任何迟疑,立即向两边溃逃。 骑兵营紧紧咬住溃兵后面,骑兵挥舞手中长枪镋钯,砍瓜切菜般屠戮那些落在后面的敌人。 新兵骑手顶在最前面,他们很多人加入骑兵营不久,这种背后掩杀能够有效增加自信,还可获得宝贵的骑兵冲阵经验。 田野上响起此起彼伏的火铳爆响声,燧发枪兵疾驰而过,空中升起一团团白烟,在冷热兵器的交替打击下,对面闻香教骑手伤亡惨重,最后回到己方步阵后面的,只有五六十人。 刘招孙望着如潮水般溃败的白莲教骑手,感觉眼前这幕太过魔幻。 以前和后金骑兵对冲,至少要交手三五个回合才可能分出胜负,如今只用一次冲锋,对面便已经彻底崩溃。 是开原骑兵变强还是闻香教不堪一击? 如果是对面不堪一击,那徐鸿儒又是怎样带着这群乌合之众,从兖州一路达到了登州府。 他没空继续思索,带队冲到白莲教步阵前方五十步,闻香教大阵射出波重箭,前排几名骑手纷纷中箭,摔落马下。 刘招孙举起圆盾格挡,待箭雨停歇,猛地挥刀,斩断盾牌上箭杆。 他抬头望向南边,三里之外,只见烟尘滚滚,无数双脚步正在乱走。 一片纷乱中,刘招孙望见前排黑压压的人群,各人都穿的破破烂烂,手中拿着些木棍树枝,还有些人竟然赤手空拳。 他知道这是闻香教攻城时用的炮灰,都是从兖州一路抢来的,路上已经死了不少。” “等骑兵冲完,就让战兵上!斩杀妖人,救护百姓,敢有阻挡大军者,不论是谁,全部杀死!” ~~~~~~· 金鼓手擂响进攻鼓点,三个千总部九千新兵为之一振,纷纷昂头望向南边。 三名身穿锁子甲,插着背旗的中军塘马呼啸着奔赴各个千总部。 他们挥舞蓝色小旗,一边疾驰,一边高呼: “平辽侯将令!闻香教烧杀劫掠,罪无可赦,骑兵冲阵后,战兵立即发起进攻,遇有抵抗者,全部斩杀。” 邓长雄、王二虎、戚金三人领了将令,立即命令擂鼓进军。 各营把总旗队长吹响竹哨,努力保持战兵行进队列完整。 三名中军哨骑宣布将令后便朝总兵中军回去。 率领首排长枪兵冲阵的刘招孙也策马冲回中军大旗下。 骑兵营继续追杀那些溃散的零星骑兵,通往白莲教步阵的通道被清理出来。 待平辽侯立定,总兵令旗开始发出各类旗号和鼓乐。 三个千总部徐徐展开。 左翼第二千总部为新练战兵,共两千五百人,由邓长雄率领; 中间第三千总部为新练战兵,混合有部分老兵,共两千五百人,由王二虎率领; 右翼第四千总部为新练戚家军与白杆兵,混合有部分精锐狼兵,共三千人,由戚金率领。 第一千总部一千战兵、骑兵营一部五百精骑与中军卫队作为预备队,留在中军令旗位置,防止徐鸿儒率闻香教主力偷袭。 十万闻香教众所面临的是,开原八千战兵,三千精骑,加上数量庞大的预备队以及火器优势。 此时这支开原军,放在一年前的浑河战场,足够与八旗主力抗衡。用来对付闻香教,可谓是泰山压顶。 之所以投入这么强的兵力,为的就是尽快击溃闻香教暴徒,将他们大部杀死,残部赶出登州。从而为刘招孙和康应乾接下来的布局谋划赢得宝贵时间。 三个千总部都排成平行队列,各列以旗队为单位,前排两个旗队为燧发枪兵,后面两排为镋钯手和长枪兵。 大阵两翼还布置有一百多个杀手队鸳鸯阵,负责斩杀那些零星溃兵。 三个千总部都派出所属骑马步兵,在两翼更远处游弋,防止战场上突发状况发生。 刘招孙望向远处草草排成三四列队形的闻香教众,微微摇头,然后开始在人群中仔细搜寻那位先锋王将军在哪里。 先锋大将王好贤是初代闻香头目王森的第三子,虽然是王森的亲儿子,此人在闻香教中的影响力却不及他的师兄徐鸿儒,许多教众也不服王好贤。 闻香教嗜血残酷,王好贤为了保命,早早把大柜位置让给了徐鸿儒,自己只做了个三柜。 闻香教的二柜是个落第秀才,这次没来攻打登州,而是和大柜一起留守兖州,等待王好贤的好消息。 刘招孙对三柜王好贤颇感兴趣,他前世在《聊斋志异》上读过白莲教传说,其中就有一篇讲的就是这位王好贤的事迹。 据说此人能撒豆成兵,把木板凳变成战马,把纸人变成丫鬟,凭借茅山法术屡次打败朝廷大军。 刘招孙举着远镜,看了一会儿,终于在人群后面发现王好贤的大旗。 让他惊讶的是,三柜的大旗上画着个老态龙钟的妇人,脖子里挂着串珠子,形象酷似女版***。 “这他么就是黎山老母?画成这副模样,问问人家答不答应?” 三柜王好贤坐在一个巨大的蒲团上面,蒲团被轿子托起。 十六个壮汉抬起蒲团,快速经过一众教徒,周围黑压压跪倒一片。 轿子被密密麻麻的教众遮住,从刘招孙的角度望去,刚好能看到三柜王好贤的脸,鹤发童颜,举止不凡。 “颜值很高。” 三柜身上穿着件青色道袍,手中摇晃羽扇,超然的坐在蒲团上,仿佛诸葛孔明在御风飞行。 诸葛孔明忽然从蒲团上站起,手举鸭毛扇子,指向前方正在逼近的开原军。 只见他双眼微闭,口中念念有词,好像在驱动什么咒语。 “入戏很深。” 刘招孙冷冷一笑。 最前排没有披甲的教众在三柜的鼓动下,一起发出欢呼,个个都像神魔附体,狂叫着朝前方两百多步外的开原燧发枪兵冲去。 “杀官军,抢登州!” 这时,邓长雄亲自骑马赶来,大声询问道。 “大人,各营队形都已展开,是否立即进攻。” 刘招孙挥动令旗,大声道: “进攻!” 乐文 第169章 超度 “轰!” 六门四磅炮同时发出震天轰鸣,六枚铁弹高速飞出炮膛,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耀眼弧线,向两百步外的闻香教暴徒砸去。 眼前这数万闻香教暴徒,从兖州抢到青州,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凡是不肯加入他们的百姓,无论官民,无论富贵贫贱,全都被他们杀死。 从登州过来,沿途所见,无数村庄被闻香教暴徒焚毁,除了壮丁和壮妇,孩童老人都被他们杀死。 闻香教对社会经济的破坏,远比明末李闯流民更大。 刘招孙现在需要的,就是稳定的秩序。 情报局侦查得知,文登县周边还有五千名从各地劫掠而来的女子,其中一些已被暴徒凌辱,有了身孕。 留下这些教民,让他们回到百姓之中,早晚也是个祸害,要不了多久,闻香教又要死灰复燃。 在原本历史上,登州巡抚袁可立和山东巡抚赵彦率兵平定闻香教叛乱,只斩杀贼首徐鸿儒和几个大头目,对其他教众,只是将其劝散。 这种怀柔政策,导致几年之后闻香教再次爆发。 刘招孙不会重蹈覆辙,他要把闻香教暴徒赶出登州,把他们朝往兖州府衍圣公那边驱赶。 “本官就替弥勒佛黎山老母超度你们吧,祝你们早登极乐。” 刘招孙心中默念。 佛朗机炮改装的轻型步兵野战炮具有良好的机动性,这是它们第一次正式在战场上亮相。 首轮炮击效果不错,六发炮弹中有三发命中闻香教徒人群。 炮弹如暴风骤雨席卷枯叶,最前排弓手被清扫一空。 几个正在射箭的教徒被炮弹打出血窟窿,留下一地残缺不全的尸体。 三斤的铁弹在杀死弓手后,余威不减,如铁锤般击中后排披甲的红巾军。 这些披甲的闻香教教徒都是些小头目,他们身上精良的锁子甲、棉甲丝毫不能挡住飞来炮弹。 一名身材肥硕的头目,肚子被炮弹打出个大洞,肠子内脏流下一滴,一时没有死去,双手捂住破洞,像圆球一样在地上到处乱滚。 圆球左侧十几步,一个兖州投降的弓手,左腿被一颗炮弹切断,左手拄着步弓像蛤蟆似得乱蹦,嘴里发出凄厉哀嚎,周围弓手扬起步弓,漫无目的的朝对面还击。 切断弓手的那颗炮弹,落在地上后高高弹起,掀起一阵烟尘,蹦蹦跳跳朝后面的教众冲去,继续它的杀戮之旅。 炮弹经过的路径,沿途闻香教教徒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只要被这滚烫的铁球挨着,不是缺胳膊便是断一条腿。 三发炮弹如死神镰刀,犁过密集的人群,在地上留下一堆断肢盔甲和破碎的兵刃。 二十多个闻香教教徒魂归极乐,早早去见黎山老母。 一颗沾满内脏人皮的铁球缓缓滚到三柜蒲团前。 “不许逃走!看我破官军妖法!” 王好贤强压住内心恐惧,大声叫喊。 一名抬轿的壮汉拔腿就跑,三柜扬起袖子,一支毒箭嗖的飞出,将那人射翻在地。 其余轿夫立即跪倒在地,大喊黎山老母显灵。 王好贤将鸭毛扇微微前指,握持扇子的手有些发抖。 “黎山老母!弥勒石佛!” “朱明已尽,闻香降临!” 然而闻香并没有降临,降临的是炮弹。 两里外的开原军炮兵阵地再次开炮,六门四磅炮发出惊天怒吼,六发炮弹炮呼啸着降临人间。 五枚炮弹击中闻香教教徒,在一片哭爹喊娘声中,再次带走三十多个教徒生命。 一枚炮弹越过前排闻香教徒,直接砸向王好贤坐下的蒲团,最后击中抬轿壮汉手臂,壮汉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手臂断裂处血流如注,露出森森白骨。 轿夫惊叫一声,再也不顾三柜,一哄而散。 王好贤目睹炮弹在人群中犁出三道血槽,耳边响起教众凄厉惨嚎,眼见得几万教众即将土崩瓦解。 “马总会、郑经头、赵头会,组织老兄弟挡住那些弓手,溃逃的都杀了!” 王好贤大声招呼身边闻香教头目,让这些死党们去堵住前面溃逃的弓手,逼迫他们向开原军发动反击。 闻香教拥有的远程武器只有这些步弓,如果弓手溃散,后面的教民会死的更快。 前排燧发兵逼近到五十步,已经能看到闻香教弓手的脸。 进军鼓声还未停止,在各旗队长急促的竹哨声中,年轻的燧发枪兵们脸上露出紧张而兴奋的神情。 闻香教阵线前忽然升起密集箭雨,上千支轻箭砸在铁甲上叮当作响,很快就有人被射中面目,惨叫着倒地。 后排火铳兵立即补上空缺的位置,营司号手迟迟没有吹响射击的号令,火铳兵们只能继续木偶般向死亡推进。 这时,他们已经进入到距离闻香教弓手四十步距离,对面又是一轮箭雨,周围再次倒下几名战友。 第三千总部第一旗队燧发枪兵杨通的心脏快要跳到嗓子眼上,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 杨通没想到,闻香教战力竟然如此强盛,遭受三轮火炮打击,竟然还能射箭还击。 不过,他们第一营连忙建奴都不怕,何况是眼前这群教民。 第三千总部曾在浑河战场南岸血拼正蓝旗,斩杀正蓝旗一千五百人,协助主力击败两黄旗。第一营满员一千二百人,战后活着的只有三百十七人。 站在这支荣誉部队中间,杨通感到自己充满力量,没有任何敌人能挡住他手中的燧发枪。 叮当一声脆响,一支轻箭落在杨通铁盔上,轻飘飘的没什么杀伤力,右侧一名战友被箭支眼睛,惨叫着滚到在地。 队伍没有受到影响,在急促的步鼓声中继续向前推进。 距离闻香教徒只有三十步,对面弓手个个都露出惊恐之色,他们从未见过这样不怕死的明军。 很多弓手呆在当场,不知该做什么,面对燧发枪兵双层铠甲,他们的轻箭基本没什么作用。 一些弓手慌忙换上重箭攒射,还有些人则想要朝两边逃走。 中军大旗终于向前倾斜,各千总部和旗队旗同样前倾,司号手吹响进攻号。 第一旗队旗队长程亮举起令旗,竭嘶底里大喊。 “第一旗队,举枪!” “瞄准。” “射击。” 杨通猛地扣动燧发枪扳机,击锤撞击火门钢镰,发出清脆的咔嚓声,在一片火星中,枪膛火药被引燃,发出一声爆响,巨大的后坐力击打向火铳兵肩膀。 杨通身体微微往后一退,手中那把燧发枪像是腾云而出的火龙,吐出橘红色火焰和白色烟雾。 密集的火铳爆响声中,第一排燧发枪兵头顶升起一团团白雾,汇成一堵数百米宽的白色雾墙,在晨风中向大阵两翼蔓延。 改良后的燧发枪射程更远,精度更高。 无数铅弹带着尖啸撞向混乱的闻香教弓手人群,如同冰雹砸进瓜田,发出噼里啪啦的噗噗声响。 闻香教阵前顿时升起一阵密集的血雾,如同是晴空下起血雨,弓手脸上身上都溅满同伴的血迹。 很多人手脚被铅弹打断,忍受着铅弹搅动内脏躯体的剧痛,倒在地上痛苦挣扎,翻滚、爬行。 登州这片乡野之地被打破宁静,在熊熊燃烧的村庄映照下,这片大地俨然已是修罗地狱。 一千多名弓手瞬间倒下五六百人,没被打死的人再也承受不住,尖叫着往两翼逃去,等待他们的是骑兵的围剿。 后面督阵的闻香教头目见局势不妙,口中大喊着黎山老母,一边率披甲教众,冲向燧发枪兵。 他们拎着重刀或是长斧,身披锁子甲,在人群中大声叱咤,类似建奴的巴牙剌。 燧发枪再次响起,冲在最前面的闻香教暴徒再次倒下一片。 刚冲出去几步的闻香教精锐攻势为之一停。他们眼见周围同伴被铅弹击中,鲜血肠子流了一地,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全军士气全无,纷纷朝己方大阵退回。 两翼的骑兵也冲杀回来,将那些试图向两翼逃走的闻香教教徒驱赶回阵地核心。 开原军燧发枪射出的铅弹如暴风骤雨,席卷而来,将闻香教大阵冲撞千疮百孔。 开原燧发枪兵完成三轮射击后,对面倒下两千多具尸体,五六万闻香教民彻底崩溃。 王好贤终于承受不住,从蒲团上蹦了下来,在心腹的护卫下,仓皇往后面逃走。 一声长音喇叭响起,前排燧发枪兵纷纷退后,长枪兵持枪推行。 这些长枪兵也是第一次上战场,在各旗队长的命令下,长枪不断突刺,刺杀那些倒地未死的闻香教暴徒。 锋利的长枪收割那些落在后面的闻香教众,一些没死的教徒绝望的挥舞长刀长斧,想要劈开长枪兵阵线,他们很快被刺满血孔,倒在血泊里。 正面所有闻香教教众立即丢下武器,尖叫着逃走。 即便是最悍勇的暴徒,也被眼前这片不断吞噬生命的长枪森林吓住,没人再敢上前和开远军交锋。 一些反应快的教众逃向两翼,好不容易躲过骑兵劈砍后,来不及庆幸,便被鸳鸯阵战兵吞没。 两翼的鸳鸯阵驱赶教众向中间靠拢,进一步压缩他们的活动空间。 溃逃的人挤在一起,一些弓手又开始射箭。 燧发枪再次响起,几百名教众被打死,燧发枪三十步的距离上齐射,可以穿透大部分铁甲,不管是锁子甲还是鱼鳞甲。 燧发枪齐射完毕,长枪手再次上前。 ~~~~~ 当日开原军阵斩闻香教三千二百余人,其余教众全部逃散,骑兵营将他们朝西南方驱赶,那边是兖州府方向。 刘招孙让新兵轮番上阵,骑兵劈砍,战兵追杀,大部分新兵都亲自斩杀暴徒,虽然战斗非常轻松,也算是让他们得到了一次历练。 三柜王好贤溃逃时,放火焚烧文登县城,屠戮数千百姓。 暴徒将不及带走的女子斩杀近半,活着的只有两千多人。 刘招孙策马走在尸体狼藉的文登官道上,通往兖州府的方向,战马被地上堆积的尸体挡住,竟然不能前行。 闻香暴徒的残暴,看得刘招孙触目惊心,他在后金兵身上,都没见到这样的暴行。 路旁一个孕妇被划开肚皮,死去的婴儿被丢弃在路旁····· 康应乾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刘招孙原计划将这支溃兵驱赶到兖州府,兖州府还有闻香教主力五万多人,披甲教众超过三千。 他现在临时改变了计划。 “命令布尔杭古继续向南追击,截杀这支溃兵,就地杀死,一个不留。” 乐文 第170章 文登 泰昌二年八月八日,开原骑兵营主力两千骑,由文登县向西,渡大沽河、辛安河,追杀闻香教乱民。 骑兵营在黄县与招远之间斩杀闻香教徒一万余人,五千教众逃入登州莱山、文山,剩余皆流窜莱州府。 骑兵追至登州莱州边境,马力耗尽,沿路清理战场,返回文登县城。 三个千总部抽调三千战兵,在旗队长把总监督下,开始清理战场。镇抚兵、民政官员以及中军卫队在旁登记造册。 刘招孙在中军卫队簇拥下,策马走向文登县城。 第一千总部主力四千人随中军大旗行军至文登县城。 四千战兵分为两部,两千人负责镇守县城四门,两千人在各营旗队长、民政官和中军卫队的监督下,入城清缴闻香教留下的物资。 有了上次在铁岭的见闻,刘招孙对战兵贪腐问题格外在意,虽然他对这支嫡系战兵颇为放心,不过人性永远经不起考验。 入城之前,各营把总反复警告手下战兵,遇有私藏战利品,掠夺百姓者,立斩。 等战兵民政官镇抚兵一行入城半个时辰后,平辽侯率一众文武官员,由文登北门入城。 隔着护城河,远远能看见从城门到南北大街,密密麻麻铺满百姓尸体。 胯下战马接连打着响鼻,不敢前进,刘招孙眉头皱紧,马背上下来,站在护城河前,良久无语。 护城河里漂着层死尸,很多尸体的衣服被闻香教教徒扒走。 康应乾等人也翻身下马。 几位文官都被眼前景象震撼,他们眼前的文登县城,大火熊熊燃烧,城内城外遍布百姓尸体。 袁崇焕满脸杀气,暗黑的脸上青筋暴起。 孙传庭眼圈微红,不住地叹息。 邵捷春望向正在燃烧的北门城门,一言不发。 乔监军大声骂道:“天杀的闻香教!比建奴还要凶残!等逮住了徐鸿儒,一定把他千刀万剐!” 康应乾神色最为淡然,他眼珠转动,对刘招孙道: “刘总兵,徐鸿儒麾下的这支闻香是白莲教中最凶残的一支,万历三十三年,下官在河南做推官,红阳教在新野举事,也没见他们这样杀人。” 刘招孙攥紧拳头,呼吸变得急促,努力克制住心中怒火,半晌才道: “袁巡抚已从威海卫动身,晚上便到,咱们先进城!” 众人答应一声,跟在平辽侯身后,小心避开地上的死尸,进入文登县城。 南北大街上倒着密密麻麻的文登居民尸体,血水顺着沟渠,还在缓缓流淌。 地上随处可见遗落的碎银和布帛,狼藉不堪的家具堆在店铺门口,随着沿街店铺一起熊熊燃烧。 闻香教暴徒只用了两天功夫,就彻底摧毁这座繁华富庶的登州小城,将文登城变成了人间地狱。 镇抚兵五人一组,在街头巡视,监督火兵们搬运尸体,收集珠宝碎银。 沾满人血的金银珠宝和布匹,被战兵们一筐筐搬到北门瓮城。 民政官站在旁边将银两珠宝布匹登记造册,中军卫队士兵也在旁边监督。 瓮城中央临时搭起四座帐篷,帐篷中金银玉器堆积成山,布匹很快塞不下。 军需司司长谢阳带着他的四名副手,忙活不停,大声对周围忙乱的火兵喊叫: “都愣着干什么!再搭几个帐篷!” 刘招孙望着忙碌的人群,快步走向文登县衙,远远望见裴大虎带人朝这边走来。 登陆威海卫前,老裴便带人增援情报局,早早潜伏在文登附近。 见老裴身上没有受伤,刘招孙心头稍定。 裴大虎他们能在几万闻香教眼皮下潜伏活动,果然非同一般。 裴大虎上前对众位上官匆匆行了礼,凑到刘招孙耳边,低声道: “大人,抓到王好贤了,活的,还有三个贼首。” 刘招孙阴霾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上前拍拍裴大虎肩膀,大声问道: “好!抓得好!谁抓的?” 裴大虎望向身后,指了指身后站立的林宇和吴霄。 “这两个小子,截住了三柜退路,两人对战十三个闻香教护法,杀了十个,抓住了王好贤!” 刘招孙望着满身血迹的吴霄,关切问道: “受伤没有?” 吴霄一脸正气,抱拳道: “回大人,不曾受伤,都是闻香教的血!” 刘招孙听说两人刚从羊台镇赶来,走了十多里路,还没休息,便亲手将椰瓢递给吴霄,笑道: “你们各自杀了几人?” 吴霄喝了口水,转身瞟林宇一眼,林铁塔一言不发。 “回大人,我杀了四个,林伍长杀了六个,若不是裴队副拦住,王好贤也被他杀了。” 刘招孙哑然失笑,拍拍吴霄肩膀,勉励道: “好!生擒贼首,给你俩记大功!” 说罢,抬头望了眼身材高大的林宇,刘招孙知道此人话语不多,便对这高个子点了点头,率众人朝县衙走去,王好贤和其他三名贼首都关押在县衙里。 ~~~~~ 文登县府衙门。 悬挂“文登县正堂”的金字大匾下,平辽侯正襟危坐在太师椅上,背后靠着件海水朝屏风。 三尺法桌上的文房四宝和令箭筒被闻香教暴徒席卷一空,刘招孙对着空荡荡的法桌,神色平静。 康应乾袁崇焕等人坐在下首,裴大虎金虞姬以及四名卫兵手持利刃,站在大堂两侧护卫。 众人都望向地上的闻香贼首。 闻香教三柜王好贤和三名贼首五花大绑,箕坐在大堂青石板上,面朝平辽侯,一副桀骜不驯模样。 地板上残留着斑斑血迹,据说是文登县令典吏生前留下的。 “王好贤,你们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听说你爹王森还是个皮匠,你们为何要杀这么多人?” 王好贤挣扎着抬起头,朝向刘招孙怒目而视。 三柜为了方便逃走,被抓时身上穿着件破旧衣服,下颌粘着的白胡子也消失不见,完全没了诸葛孔明的气质。 “恁娘嘞个撅,窝嫩叠!你爹才是皮匠,俺爹是闻香教大柜!这些刁民,俺不杀他们,你们也要杀,狗官军!你在辽东不是要造反吗?!为啥帮着朝廷打咱们,你就是朝廷的狗!” 刘招孙懒得听他骂街,低头寻找惊堂木,惊堂木也被偷走了。 砰一声巨响,刘招孙挥拳砸向法桌,众人都被吓了一跳。 正在口吐芬芳的王好贤停了下来,被平辽侯这气势震慑住。 “想造反,就去杀官军,杀官老爷!杀百姓算什么本事,郑县令是个好官,清正廉洁,爱民如子,你们为何也要杀他?” 王好贤正要接着开骂,被刘招孙打断: “听说你们把郑县令五马分尸,把他家眷都杀光了······你知道的,本官素来讲究公平!” 刘招孙说到这里,抬头望向旁边站立的裴大虎,裴大虎连忙上前。 “找几个活着的县吏,给这位三柜安排凌迟,去文登闹市街口行刑,不可损伤他的面目,凌迟完毕,把他脑袋砍下来,派人送到京师。” 刘招孙语气平静,不见波澜。 王好贤脸色大变,顿时瘫软在地。 王好贤原本以来这位大官会将他押送京师,向皇帝请功。 这样以来,三柜麾下那些教徒便能在进京途中将他解救下来。 即便是到了京师,凭闻香教在京城的人脉,也有办法把三柜捞出。 万历四十二年,王好贤的父亲王森被押送京城,很快便在京师大牢病死,最后连尸体都没找到,据说是被京师闻香教徒掉包越狱。 没想到这位刘大人竟要就地处死自己,而且是凌迟。 “大·····大人,饶小的一命,我··我还藏有银子,都给你。” 刘招孙大手一挥: “本官不要你银子,本官要你死。” 两名卫兵,提起王好贤,像拖死人一样朝大堂外拖去。 王好贤发出凄厉惨叫,声音渐渐远去。 刘招孙神色平静望向剩余三名贼首,三人早已被吓得面如土色,其中一人当场尿了裤子。 “你们三人,罪恶之深,不在王好贤之下!来人!” 林宇上前拖起一名贼首就要往外走去。 刘招孙尴尬一笑。 “等一下,你们三个,谁最先说出三柜的藏银所在,本官就让他自行了断,不必受那凌迟之苦。” 乐文 第171章 可立 当日,开原各营将收缴白银、布匹堆积到北门瓮城。 开原军借口镇压城中闻香余孽,封锁了北门,严禁山东兵进出。 随军赶来的三十名民政官员连同镇抚兵中军卫兵,三百多人加班加点清点物资,从八日正午一直忙到九日凌晨,才将堆积如山的金银布帛缴获清点完毕。 共有白银九十五万三千六百两,金器首饰一万三千件,布匹七万三千六百匹····· 缴获粮草超过一万石,还有几千石被闻香教撤走时焚毁。 由于闻香教乱民主要为步兵,骑兵稀少,铠甲也不多,所以这次军械缴获极少,只有八百多匹战马和一些破损的铠甲兵器。 缴获如此丰厚,大大出乎刘招孙预料。 平辽侯对晚明时期的山东知之甚少。 他对明末山东的了解,主要来自那本收藏版《金瓶梅》。 那是康监军送给平辽侯的新年礼物。 书中描写的运河城市临清,实乃富庶之地,刘招孙觉得,正是在这样的发达商业城市,才能有西门庆的幸福人生。 文登县县衙,三堂东花厅院。 原本作为县令眷属宅院的后院,现在成了开原文官们的休憩所在。 朝向后花园的一间厢房内。 平辽侯挥手让孙传庭、乔一琦坐下,从卫兵手中接过热菜,分别给两人递过去,两人连忙躬身接了。 乔一琦喝了口茶,大声道: “大人,西城贝勒他们回来了,缴获了几万两银子,下官这就让谢阳他们去登记····” 刘招孙连忙挥手打断: “乔大人有所不知,当初本官招纳这些女真蒙古外番,制定军律与战兵略有不同,所以银子不必全部收缴,留给布尔杭古一些,如此才能招纳外番人心。” 乔一琦继续喝茶,眼前这平辽侯和康应乾越来越像,城府变得越发深沉。 他正要开口,却听平辽侯接着道: “康巡按和袁都察他们要监督清点缴获,今晚袁巡抚来文登,便由你们俩人陪本官接待。” 刘招孙说到这里,抬头望向孙传庭,孙传庭连忙放下茶杯。 “袁巡抚生性耿直,忠君爱国,本官在辽东时便非常钦佩此人,想结交此人。” 乔一琦转身对孙传庭正色道: “当年倭寇出没东南,吴中施行海禁,仇家以诬告本官招兵买马,企图聚众谋反·····” 袁可立(字礼卿)对乔一琦有过救命之恩。 万历二十三年,乔大嘴还是鲜衣怒马轻薄少年。 恰值壬辰倭乱爆发,东南海上倭警不断。 云间大族乔一琦与无锡望族江西布政使秦梁之子秦灯,太仓王弇州次子王士骕,三人共同招募乡兵御倭保家,鲜衣怒马,招摇都市,被人举报聚众谋反。 此事惊动万历皇帝,下旨彻查。时任兵部尚书石星怕有出入,再次派人查实。 吏科给事中耿随龙上奏:“丹阳县民赵州平等恶少酒狂,初非倡乱不得误入。”不过他的奏疏被压了下来。 浙江巡抚朱弘谟担心乌纱不保,直接判了秦灯斩、王士骕入监、乔一琦充军。 时任苏州府推官的袁可立觉得此案却有冤情,不顾巡抚阻扰,力主重审。 经过他多方查证,发现所谓谋反,不过是王士骕的一个家丁喜欢说书,在酒楼上说讲赵官家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评书。 乔大嘴模仿赵匡胤,口称“朕”,再加上三人鲜衣怒马,因此被仇家告发。 案件水落石出,加之朝中有人力保,三人便被宣判无罪。 可惜秦、王已死在狱中。 只有乔一琦大难不死,从死牢中被解救出来。 “若非袁礼卿解救,本官现在怕是尸骨无存了。” 孙传庭听过这段冤案,他两次赴京会试,见闻甚多,对乔大嘴的悲惨经历颇为同情。 对袁可立的大名,他更是早有耳闻。 袁可立是历经万历、泰昌、天启、崇祯四朝,是晚明重臣之一。 他是明万历十七年的进士,初任南直隶苏州府推官,二十三年,升山西道监察御史,二十四年正月遭罢官回籍。 天启二年升通政使司左通政署司事、侍经筵,三月十四日充廷试读卷官,四月初十日以右佥都御史巡抚登莱。 天启三年十月初六日晋兵部右侍郎····最终官至兵部尚书,加太子太保。 袁可立一生平反冤案,策反刘爱塔,创建东江镇,收复辽南疆土,堪称晚明干臣。 这样的人才,刘招孙当然是要极力拉拢的。 ~~~~~ 当日傍晚时分,登州巡抚袁可立率威海卫指挥使、同知、佥事以及宁海州、蓬莱县、黄县、福山县、栖霞县县令,匆匆赶往文登县,为平辽侯庆功。 总兵与巡抚品级相同,依照这个时代的文贵武贱,总兵地位稍稍低于巡抚,不过刘招孙为开原三卫指挥使,又有平辽侯爵位加持,地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刘招孙在威海卫时便见过袁可立等人,不过那时军情紧急,双方也没什么深入交谈,这次击败闻香教,登州局势稳定,正好可以和这位袁巡抚好好谈一谈登州的未来秩序。 平辽侯在东门迎接袁可立等人,一众佥事县令像尾巴似得跟在袁可立身后。 袁可立望着城中被杀戮的百姓,久久不能言语。 刘招孙告诉袁大人,贼首已经伏法,正在接受凌迟。 7017k 第172章 辽东公子 当晚平辽侯在文登县衙三堂设宴,为袁巡抚及登州几位知县接风洗尘。 看刘招孙从容不迫之态,举手投足俨然已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所谓的反客为主,大概就是这样吧。 文登县刚遭受战火,百姓伤亡惨重,城中皆是废墟,众人都无心情宴饮作乐。 八仙桌上只摆放着几盘清淡菜肴。 袁可立心情颇为低落,进城后,他又看到了路旁一些不及收敛的百姓尸体,心中悲愤交加。 他刚来登州两月,就遇上这样的兵灾,闻香教祸乱,治下百姓死了好几万人,即便朝廷不追究弹劾,他心中也觉伤痛。 乔一琦不停在旁边宽慰这位救命恩人,袁可立情绪终于稍稍平复。 袁巡抚正准备和平辽侯说话,却见刘招孙拍案而起,大声道: “闻香暴乱,祸害山东,齐鲁百姓,罹难何止十万!天地变色,草木动容,本官星夜疾驰,从开原赶来救援,奈何山河路远,行军缓慢,终究还是来迟了。今日在县城大街上,见到有被乱民屠戮的孕妇,心中伤痛,难以言说!” 刘招孙说到最后,回望旁边坐着的金虞姬,眼泪哗哗就流了出来。 袁可立连忙站起,扶住平辽侯,安慰道: “早听说平辽侯不仅骁勇善战,更是爱民如子,今日一见,果然是这样。这次登州府有开原军援助,才能保全百姓性命!这是山东百姓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老夫今年五十又八,和你这少年英雄比起来,真是老朽了。” 刘招孙从金虞姬手中接过手帕,擦掉眼泪,仍是垂足顿胸,懊恼不已。 布尔杭古向袁巡抚低声解释,刘总兵不胜酒力,每次宴饮,三杯必醉。 金虞姬连忙起身,与布尔杭古两人,一左一右将酒意阑珊的平辽侯搀扶下去。 厅内便只剩下乔一琦、孙传庭与登州一众文官,还有两名中军卫兵。 一众文官被刘招孙身上表现出的义薄云天忠君爱国所打动,几位登州知县啧啧称赞。 乔一琦朝孙传庭使个眼色,孙传庭起身离座,按官场礼节对袁可立行了礼: “袁巡抚,下官抚顺兵备道孙传廷,这次随刘总兵援助登州,今日开原军斩杀闻香教暴徒,下官负责监军。” 袁可立抬头望向这边,脸上悲戚消失不见,恢复肃然之色,挥手招呼孙传庭坐下。 “听闻孙大人在抚顺屯田,招徕流民,成绩斐然,登州官员都是知道的。” 孙传庭谦虚几句,环顾四周,见登州府一众文官都望向自己,也不再废话,开门见山道: “刘总兵悲天悯人,今日见太多百姓罹难,伤痛不能多言,登州事务,还请下官为袁巡抚及诸位大人言之。” 此言一出,周围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正在交口称赞刘总兵的几位登州知县,纷纷闭口,一起朝抚顺兵备道投来警惕的目光。 袁可立神色不变,若有所思的目光微微收紧,望向孙传庭道: “孙大人想说什么,便说罢。” 孙传庭不卑不亢道: “今日之战,开原军一举击溃闻香乱民,斩杀两万之众,可惜我们骑兵不够,最后有两千多闻香余孽逃入文登北部山地,还有五千人流窜到栖霞、招远等县,到时不免又是一场杀戮。据本官这几日在威海卫所见所闻,本地卫所兵不堪战,文登营陈参将被俘半月,下落不明。文登境内盗匪横行,民不聊生,下官与诸位将官建议大人,留下一支开原战兵在文登,一则追剿闻香余孽,二则保境安民,防止奸人乘机为乱。” “下官及开原三万将士,恳请袁巡抚与登州罗监军,联名上疏朝廷,由兵部行文,重新设置文登营,由开原军驻守,兵额暂定为三千人。” 孙传庭一口气说完,抬头望向众人,周围鸦雀无声,客厅之内,落针可闻。 登州官员都被这突然发生的变故惊呆,栖霞知县怒道: “孙大人这话的意思,是要为虎作伥,帮着开原军占据文登县?” 宁海州知州池子明拍案而起道: “辽镇、蓟镇只是抢些银子,你们倒好,想要鸠占鹊巢,驱虎吞狼!” 孙传庭面不改色,朝门口方向拍了拍手,外面顿时响起铁甲甲叶震动之声。 黄县、招远两个知县见状,不敢多言,刚才骂的起劲的栖霞、平度州县令也都不再说话。 袁可立望见进来七八名家丁模样的人,抬着四个沉甸甸的大箱子,孙传庭朝他们一挥手,箱子都被打开,里面黄澄澈的摆满了金子。 “开原军乃天下强军,山东有难,绞杀闻香暴徒,义不容辞,平辽侯仁义爱民,一心为皇帝分忧,还望袁巡抚不要冷落了三万开原战兵的良苦用心。” 栖霞知县眼睛盯着木箱,眼珠子一动不动。 袁可立神色不变,指着箱子中的珠宝,冷冷笑道: “这是何意?” 乔一琦见救命恩人被人威胁,连忙在旁边道: “这些金银珠宝,都是战兵从闻香教乱民那里缴获所得,应当是暴徒在登州劫掠所得,康巡按特意叮嘱我等,不可贪墨,全部上缴袁巡抚,让巡抚大人转交给苦主,对了,” 乔一琦指了指县衙门口方向,补充道: “还有五百多石粮食,也都是缴获所得,请几位大人一并交还·····” 此言一出,袁可立身后坐着的几名知县纷纷站起,眼中冒光,乔一琦估计如果袁可立没在这里,他们会立即扑上来拿走银子。 客厅角落,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文官知县脸色阴沉,看都不看地上堆积成山的金银,一个人在哪里摇头叹息。 乔一琦微微点头,探头望向裴大虎,情报老手立即低声道: “大人,此人叫葛叶文,是蓬莱知县,我们查过他的底细,是个清官。” “此人若是有才,可堪大用,刘总兵会喜欢的。” 乔一琦还在和裴大虎细说,只听袁可立仰天大笑,乔一琦被吓一跳。 孙传庭神色平静,望向这位上官。 “此事是刘招孙派你们做的?若是今日老夫不答应呢?” 孙传庭连忙回道: “平辽侯对皇上一片忠心,对此事犹豫不决,担心坏了朝廷规矩,然慈不掌兵,眼下闻香教祸乱未平,每日都有百姓被杀,下官与开原诸位忠臣,不得不替他决断。” “袁巡抚曾救过乔监军性命,平辽侯敬重袁巡抚为人,他只愿山东百姓早日脱得苦海,别无他求。” 孙传庭说完,目光炯炯望向厅内众人,一众知县皆垂头不语,蓬莱知县狠狠瞪向孙传庭。 孙传庭迎着葛叶文锐利目光,丝毫不惧,旁边两个卫兵手指按向刀鞘,乔一琦连忙止住他们。 乔监军扑通一声,跪倒在袁可立面前,扯着袁可立二品仙鹤补子的袍服,涕泪横流: “袁大人!万历二十三年,你在苏州为推官,不惧权势,坚持重审冤案,最后救下我这条性命。二十多年来,乔某时刻不忘勉励自己,要像你那样,为国尽忠,为人做事,所以去年,我才去了萨尔浒,在浑江江畔,我们东路军被建奴追杀,全军粮草断绝,士气低迷,每天都有人逃走,朝鲜人出卖军情·····” 乔一琦回忆起在浑江初见刘招孙的场景,滔滔不绝叙述起自己这一年半多的经历。 他情绪激动,声音渐渐呜咽,从语带更咽到最后嚎啕大哭。 “万历四十七年春,刘招孙来了,他带着我们杀出浑江,把几万人带回沈阳,你可知这二十岁不到的后生,为辽东,为大明付出了多少!” “他的义父,他的兄长,他的家丁,全部战死。” “他在萨尔浒,在开原,在浑河,三次负伤,最后一次,军中医士给他包扎伤口时,我也在场,亲眼见他身上箭伤五处,刀伤两处,血流不止。当日,他率开原兵与建奴决战,尸山血海,百死一生,终于击败建奴,为给熊经略报仇,为兑现对布尔杭古承诺,他在沈阳城头,亲斩奴酋。 “这样的人,哪里还有什么权欲之心?” 袁可立喟然长叹,伸手扶起乔一琦,良久才道: “老夫与熊廷弼是旧识,他曾说过,他是少年英雄,有古君子之风,我信熊蛮子,也信刘总兵,奏疏,我今晚便写好,明日快马呈递京师。 “这些银两,本官不会收的,希望尔等真正为百姓谋福。” “文登是你们的了。” 乐文 第173章 造反 袁巡抚在文登县城逗留两日,八月初十,率一众官员辞别平辽侯,返回登州府。 临走时,他象征性的收下了五十两“苦主”银。 康应乾当然不肯亏待袁大人,在康应乾的指示下,乔一琦死缠烂打,硬是将董其昌的《江干三树图》真迹赠予给救命恩人。 “此画笔墨宛丽,气韵高清,只有袁巡抚这般高风亮节,才能配得上!大人若不收下,本官便效法东汉刘宠,投入东海!看它是浮是沉!” 袁可立无语,他对书画所知不多,盛情难却,只得收下。 须知此时董其昌的真迹,动辄百金,这幅《江干三树图》,在江南更是卖到千两银子高价。 礼物终于送了出去。 康应乾心头一松,袁可立算是上了开原的贼船。 相比袁巡抚,那几位知县就显得大气很多。 银子礼物该收的收,该拿的拿,一点也不客气。 在康应乾的多次请求下,刘招孙很不情愿拿出四万两银子,给各路神仙送礼。 一万两花在登州辖内五个州县上。 宁海州、黄县、栖霞县、招远县、莱阳县,每位知县送两千银子的大礼(福山、文登知县被杀,蓬莱知县葛叶文拒绝收银子)。 知县说回去之后,便将这些闻香教乱民抢来的银子,全数还给遭受兵祸的百姓。 登州兵备道监军、水营把总,各有两千两馈赠。 八月十日,裴大虎与两位手下护送登州塘马进京,塘马携带登州大小官吏联名奏疏,还带了份万民请愿书,据说是文登幸存百姓为挽留开原战兵,泣血写成的。 袁可立在奏疏中,简单叙述了平辽侯力挽狂澜,击溃闻香乱民的经过,以巡抚名义为平辽侯请功。 然后笔锋一转,提醒朝廷,闻香教在山东实力仍在,眼下登州卫所糜烂,备倭兵与班军也不堪用,建议朝廷增设文登营,以开原战兵驻守守文登,拱卫登州,确保山东运河无虞。 保护运河这理由太过扯淡,登州距离运河五六百里,中间还隔着莱州府,怎么也轮不到文登去保护。 不过,朝廷需要的仅仅只是个说辞,只要内阁司礼监同意,哪怕在开原保护运河也是合理的。 而平辽侯,就具备让内阁司礼监同意的能力。 当然,为了向京师两位盟友表达自己保护运河的诚意,刘招孙让裴大虎林宇他们携三万两银子以及辽东战场上缴获的几件极品珍宝,送给方从哲黄克缵魏忠贤等人。 泰昌皇帝登基后,前任内阁成员基本没动。 方从哲黄克缵是出了名的软弱,不得罪任何势力,魏忠贤就不用说,大体上还是会支持刘招孙。 康应乾估计,这份奏疏上去,朝廷必定会同意袁巡抚的建议。 当然,不管朝廷是什么态度,开原军已经事实上占据了文登。 ~~~~ 收下银子后,登州官员态度更加恭敬,对这位少年英雄啧啧称奇。 平辽侯送给他们的银子其实不多,知县老爷们各类收入加起来,一年远不止这两千两。 眼下闻香教暴徒流窜登州各县,平定闻香乱民,还得靠平辽侯的战兵。 更重要的是,辽东经略袁应泰刚死不久,难免兔死狐悲。 登州官场上,关于刘招孙的传言有很多。 其中一条是: 凡是和此人作对的文官,最后都不得好死。 只有那个蓬莱知县葛叶文,一两银子不收,不等袁巡抚离开,便不辞而别,带上家丁回了蓬莱。 是否杀葛叶文,众人意见不一。 康应乾、邵捷春建议立即派人在半路斩杀,再推给闻香教暴徒。 康应乾冷笑道: “这人标榜清廉,自视甚高,终究是个腐儒,做不了大事。眼下他不收银子,不和平辽侯结交,便是大家的敌人,既是敌人便不能留,留下此人,他必会和京师言官互通消息,终究是个隐患。” 孙传庭、乔一琦反对刺杀。 他们认为,平辽侯立足未定,若用刺杀手段,登州官场必然人人自危。再说,葛叶文在登州素有人望,是百姓公认的好官,若杀了此人,只会失去民心,也会让袁巡抚难堪。 平辽侯综合两方意见,下令情报局队员前往蓬莱,监视葛知县一举一动,若此人有什么反常举动,立即斩杀。 刘招孙缓缓抬头,目光凌然,众人纷纷沉默,一起望向平辽侯。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本官今天把话放在这里,本官这次来山东,不为攻城略地,不为建功立业,只为拯救齐鲁百姓!让他们不再父子相食,卖儿鬻女。百姓吃饭,才是最大的事!有敢阻挠此事者,不管是他是清官昏官,不管他是内阁的人还是司礼监的人,都得死!至于怎么弄死这些人,那是你们的事!” ~~~~ 十一日清晨,文登南门,大校场。 平辽侯坐在点将台上,旁边站立康应乾袁崇焕等一众心腹。 总训导官森悌带着两个副官,快步走到点将台前,拱手施礼道: “大人,第二、第三、第四千总部的战兵都已到位,凤阳来的流民也准备好了,您看·····” 刘招孙微微点头。 “开始吧!” 东莞仔答应一声,从副官手中接过个纸糊的喇叭,将喇叭举到嘴边,对着校场上站立的八千多新兵,大声喊道: “各位开原军的兄弟们!本官是开原总训导官,你们很快就要去栖霞、招远追击闻香教乱民,本官在这里先说几句!” “栖霞南边有个镇子,叫做小台子镇,半个月前,闻香教抢光了那里的百姓,连地里的庄稼都不放过,一把火烧了!一颗粮食没给老百姓留下。这几天,小台子镇正在吃人!人吃人!” 校场下一阵骚动,各营把总拎着棍棒抽打那些无故乱动的士兵。 “你们中很多人,半年前和他们一样,都是流民,吃了上顿没下顿。现在,有人娶了老婆,生了孩子,老婆孩子在开原享福。和外面那些流民比,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你们摸着良心说说,是谁给了你们好日子?!” 新兵中间,有人带头喊道: “刘大人!刘大人!” 五千新兵跟着大喊: “刘大人!刘大人!” 森悌等新兵声音稍稍停歇,继续道: “你们新来的战兵,可以去问问第一千总部的老兵。刘大人为了给你们发兵饷,为了让你们老婆孩子多吃上一块肉,自己节衣缩食,平日都舍不得吃!刘总兵每天吃的,比你们差!月饷一到,就拿去抚恤伤兵,他没有别的心思,只想让天下百姓都过上好日子。刘大人处处为你们出头,也不怕告诉你们,去年那个逆贼袁应泰,是怎么死的,就是因为这狗东西当着刘大人的面,羞辱咱们开原军是丘八!” 前两排站立的士兵眼圈微红,一个在浑河战场上负伤的镋钯手,站在人群中大声抽泣。 三个千总部的新兵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呐喊,森悌回头望向将台上的平辽侯。 刘招孙对森悌微微点头,训导官连忙躬身。 训导官对副官耳语几句,副官连忙下去安排。 片刻之后,在八千多人的注视下,五六个衣衫褴褛的百姓被两个镇抚兵带到点将台前。 几人都是身材佝偻,面黄肌瘦。为鬼非鬼,为人非人。不用问,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外地逃难来的流民。 她们身上挎着脏兮兮的腰鼓,怯生生的不敢抬头。 “开原军的兄弟们!” 森悌忽然提高嗓音,喉咙沙哑。 “你们想必都知道了,凤阳又遭灾了,逃到山东好几万人,堵在运河边,凤阳不管,山东不管,朝廷更不管!刘大人菩萨心肠,收留灾民,给他们粮食吃,把他们看做人。刘大人对咱们战兵好,对天下百姓也好!你们说,这样的好人,咱们该如何报答!” 情绪被点燃的新兵,立即爆发出阵阵高呼。 “刘大人万岁!誓死效忠刘大人!扫平天下!” “刘大人万岁!誓死追随刘大人,扫平天下!” 森悌被战兵激昂的情绪感染,假装抹了抹眼泪,转身对流民道: “你们以后不用敲花鼓了,今天是最后一次,让你们遇上刘大人,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快唱起来!让天下人都知道这狗朝廷的真面目!” 森悌来到平辽侯身边,满脸谄笑: “刘大人,下官做的……” 刘招孙勉强挤出微笑,望向这个野心勃勃的书童,言不由衷道: “你做的很好。” 在康应乾等人不断推动下,他,终于还是走到了这步。 刘招孙双眼微红。 凄凉的鼓声咚咚咚咚。 耳边响起熟悉的歌谣。 左手锣,右手鼓,手拿锣鼓来唱歌 别的歌儿我也不会唱,只会唱个凤阳歌! 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好地方。 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 大户人家卖骡马,小户人家卖儿郎! 奴家没有儿郎卖,身背花鼓走四方! 乐文 第174章 木兰辞 八月中下旬,开原军三个千总部共八千战兵,继续向登州各州县推进,以横扫千军之势斩杀闻香教乱民。 闻香教残部仓皇逃走,几乎没做任何抵抗,从登州逃往莱州。 乱民一路往向西南溃退,大量金银布帛被随意丢弃,数千被裹挟的女子被扔在登州莱州之间,全都被开原军缴获。 进入莱州地界,乱民来不及缓口气,布尔杭古率骑兵呼啸而至,再次将他们击溃。 莱州知府对登州发生的事情心知肚明,这位知府没有袁可立那般高风亮节,很爽快的收下康监军的两千两银子,给八千人马提供了三日粮草,请求邓长雄他们尽快尽快离开自己的辖区。 闻香教暴徒如惊弓之鸟,人数越来越少。 短短半月,五六万人马死的死,逃的逃,逃出莱州时,只剩下一万多人。 他们知道不是开原军对手,留在莱州只有死路一条,于是继续往兖州逃窜。 兖州是闻香教的老巢,大柜徐鸿儒正眼巴巴的等着三柜凯旋归来,直到他听说开原大军进入兖州,一个姓邓的将官放话,要将他千刀万剐。 听闻三柜在文登县被刘招孙千刀万剐,死得很惨,徐鸿儒这才慌了神。 他立即纠集残余教众,凑够了三万多人,准备放弃兖州,流窜南直隶。 南直隶今年刚遭了水灾,眼下遍地流民,草莽丛生。徐鸿儒相信自己这时候南下,只要振臂一呼,喊出天将弥勒,拯救苍生的口号,必然又是一呼百应。 到时候,先占了凤阳,反正那边皇城皇宫都是现成的,可以接着当他的中兴福帝。 可惜开原军没有给大柜继续做皇帝的机会。 八月二十六日,布尔杭古率骑兵截断郓城、巨野道路,封锁住乱民南逃路线。 两日后,三个千总部主力先后逼近济宁、滕州,彻底断绝了徐鸿儒往西、南逃窜的可能。 最后时刻,徐鸿儒没有坐以待毙。 大柜亲自跑到兖州府城头作法,一连请出了黎山老母陈抟老祖玉皇大帝太上老君等二十八位神仙。 神仙们连夜给教众们施赐了神水,闻香教徒被告知,他们可以刀枪不入。 次日,大柜亲率神兵,在兖州南城和纠缠不休的开原军决战。 结果自然不出意料,又是一场碾压式的战斗,闻香教“神兵”死了一千多人后,便全线崩溃,三万多人四散逃去,徐鸿儒只收拢到五千多人。 兖州三面皆被围困,开原军在兖州城外休整,没有立即攻城。 泰昌二年九月初二,盘踞兖州近半年的闻香教,突然在城中放火,然后裹挟大量金银布帛百姓,由北门出城,往曲阜逃去。 曲阜,是衍圣公孔胤植居住的所在。 ~~~~~ 泰昌二年夏,南直隶凤阳、沛县、萧县等地遭了水灾,大批失去家园的流民涌向山东。 流民一部被闻香教裹挟,成为徐鸿儒攻城略地的炮灰,还有一部分躲开闻香乱民,沿途乞讨,一直到了登州府。 闻香教席卷半个山东,屠戮各地缙绅、官吏,流民由此畅行无阻,从鲁南一直流窜至威海,无人阻挡,凤阳流民的到来,也加剧了山东南部的灾难,更多的百姓被卷入这支流民大军。 闻香教被赶出登州后,每天涌到文登县的流民,数量暴增,达上千人。 第一千总部抽调两千名战兵,在各位民政官员的指挥下,收拢、甄别这些从南方逃来的流民。 东莞训导官森悌带着他的一众副手,接连十几日在文登南门施粥救济。 粥快煮好时,训导官挡在铁锅前,大声给这些饿的半死的流民宣讲开原的种种好处。 听得众人群情激奋,争抢着推开森悌,跑到前面抢粥喝。 守在周围的镇抚兵抡起木棒一顿乱打,冲在前面的流民被打的哭爹喊娘,这才规规矩矩退回来,继续聆听广东宣讲。 “各位南直隶的兄弟,咱们平辽侯金口玉言,说话算话!平辽侯说了,留在文登,每人三十亩地,交四成佃租,去辽东,给你们六十亩,只交两成佃租!所以本官建议你们都去辽东,那边地多!也容易讨媳妇儿!” 喝了粥,肚子里有了食物,流民就开始打起了自小盘。 一个戴着破草帽的老头子挤到前面,对训导官喊道: “这位大人啊,小老儿这里谢过刘侯爷的救命之恩,买了这么多粮食给咱们这群流民吃,只是这辽东,咱就不去了,那边有鞑子,小时候咱听村里老人说。” 草帽老头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他环顾四周,犹豫片刻,才鼓足勇气道: “那天杀的朱家皇帝,把天下百姓到处乱调,南边的人赶到北边,东边的人赶到西边,咱们南直隶的百姓就被逼着去了辽东,去那边种田啊,辽东好多鞑子,都会吃人的,小老儿宁愿饿死在山东,也不去。” 周围一群流民纷纷附和,都说不敢去辽东,草帽老头明显已经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森悌哈哈大笑,在镇抚兵的护卫下,上前两步,走到那老头身前,把纸糊喇叭抵在对方身上,大声喊道: “老人家,不要怕!鞑子不吃人!” “鞑子早被咱们开原军杀光了,送你们过去,是享福的,不是去给鞑子喂食的!” ~~~~ 九月初二,文登营大帐,平辽侯召集麾下一众官员,商议流民之事。 民政部谢司长汇报了这半月为招募流民,花费的粮食银两数额。 “共招募流民三万八千九百二十七人,其中壮男三万一千人,壮妇五千五百人,还有两千多老人和小孩·····” 谢阳说到这里,抬头飞快望向刘总兵,低声解释道: “这些老弱都是流民的家眷,那些流民大都是纤夫,戚千总说他们是当兵的好苗子。” 刘招孙大手一挥,笑道: “咱又不是闻香教,不让他们家破人亡,既然有家眷,便一起带上,只要人数不多就好。” “流民一共花了多少银子粮食?” 谢阳擦擦脸上额头,从袖中掏出本账簿,瞟了眼旁边康应乾,康监军咳嗽一声,民政司长才道: “回大人,除去朝廷调拨给登州的三万两赈灾银和两千石赈灾粮,从八月初六登陆威海卫,截止今日为止,招募流民,开原共花费白银十二万三千六百七十两,耗费粮食一万三千·····” 众人瞠目结舌,刘招孙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惊叫道: “这么多?” 谢司长见上官怪罪,连忙解释道: “回大人,这都是按照之前议定的法子做的,您说过不限名额,只要符合条件,都招募为民户战兵。八月中旬,每天有上千人涌到文登吃粥,这几天人更多,前天四千,昨天有五千。一些流民吃了粥便跑了,也不去辽东,第二天又来吃。” 刘招孙脸色阴沉,回头望向袁崇焕旁边坐着的训导官森悌。 东莞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忿忿不平道: “下官无能,每日给那些刁民宣讲,他们死活不去辽东,战兵把流民赶走,第二天又来了·····” 尽管森悌使出浑身解数,嗓子都喊哑了,这些流民听说要去辽东,都死活不去。 在南直隶人印象中,辽东是流放犯人的地方,是穷山恶水极偏远之地。 即便沦为流民,他们也不愿前去辽东。 辽东五城,需要大量人口,屯田扩军,眼下银子和粮食都花出去,最后却是这样的结果。 刘招孙感觉很失败。 康应乾听了怒道: “刘大人,还是太心软了些,不可纵容刁民占便宜,否则其他人也会有样学样,到时候几百万银子也会被花光!” “咱们占了文登,人手单薄,这时候决不能生乱子。” 邵捷春也道:“刘大人对这些人再好又能怎样?只要一时不遂他们心意,他们转头便会咒骂我们。” 连乔一琦也劝道: “百姓只看眼下,不知长远,当年太祖迁徙江南富户至凤阳,给他们减免三年赋税,那些人得了好处,转身就编曲儿咒骂太祖,就是咱们上次听得凤阳花鼓,今日开原给他们饭吃,刘总兵,你猜猜,明日他们会不会骂咱们。” 平辽侯对众人点点头,对这些观点表示赞同。 “诸位言之有理,对这些刁民,不能心软。” “关内百姓,对辽东本就有所误解,若让刁民背后诋毁,其他人就更不会去辽东了。” “吃了粥的,符合条件的,都装船运回辽东,把这些流民留在山东,不被饿死,早晚也会沦为盗贼,此事由第一千总部负责,要用武力,单靠训导官一张嘴,是不行的。” 既然上了自己的船,容不得这些人中途下去。 要看九月季风来临,再往后的几个月,渤海风浪难行,不能行船,而且粮食也快吃完。 刘招孙命令战兵强行押送这些流民,渡海赴辽。 三万八千多流民,一万人被留在文登周边屯田。 文登周边刚刚遭受屠戮,人口损失惨重,尤其是城中大户,悉数被闻香教灭门。 文登县内,数十万亩良田空置出来,一时无人耕种,这些田地都归于文登营名下,其实就是平辽侯的私产,足够容纳上万民户耕种。 剩余的两万八千人,被第一千总部战兵押送,渡过渤海,分批运往金州。 到达金州后,这些流民再次被分为五部分,被送往抚顺铁岭清河等城。 从文登到威海卫,渡海到金州,这一路舟车劳顿,风餐露宿,两百多个流民在病死。 流民中对平辽侯和开原的抵触情绪开始蔓延。 不出乔一琦预料。 一支被流民魔改的凤阳花鼓,很快在辽东五城流行。 曲子是这样唱的。 说开原,说开原, 开原本是好地方。 自从来了刘侯爷, 十年就打九年仗。 大户人家掏银子, 小户人家死光光; 奴家没有儿郎死, 代父从军走四方。 相打官司有知府, 想写状子邮四方, 只要走了刘侯爷。 我不枉在世上当场婆娘! 7017k 第175章 衣冠禽兽 “官人,妾听乔监军说,抚顺铁岭叛乱,死了好多人,这几日心里乱糟糟的。” “乔一琦真是嘴碎,胡说八道!娘子不必担心,不是什么叛乱,几个流民乱敲花鼓造谣。有诰命夫人在,乱不了,我已让孙传庭带兵回去,这人文韬武略,定能妥善处置。” “那便好·····官人,以后,你要多行善事,少杀人。” “我知道,明日去曲阜便是行善事。我走的这几日,你在文登安心养胎,不可再舞刀弄枪。” 文登县衙三堂,先前知县家眷居住的厢房,现在成了平辽侯和夫人住所。 两人又聊了会儿,刘招孙给金虞姬盖好被褥,起身吹灭烛火,安抚娘子睡下。 金虞姬有孕在身,很快便昏沉睡去。 刘招孙轻轻抱住娘子,抬头望向窗外街道细微的灯火,肚子里的小家伙猛地踢了下平辽侯。 “是个男孩儿吧,将来可不要再穿越了。” 小生命一点点成长,刘招孙感觉自己的生命,变得更加完整,内心深处多了块极柔软的地方。 “多行善事,少杀人。” 金虞姬沉入梦乡,他小心翼翼起身,走到窗前,眺望西南,心中喃喃: “衍圣公,你还好吗?我要去看你了。” ~~~~~ 衍圣公过得很好。 曲阜孔家。 六十四代衍圣公孔衍植望向站在面前的一排瘦弱女孩子,从旁边俏丽丫鬟手里接过杯龙井,漱了漱口,有些不悦道。 “今年为何这么多?本官正值丁忧,不可亲近女色。” 孔府家丁头子连忙躬着身子,满脸谄笑道: “老爷,六七月间,兖州那伙儿闻香教作乱,俺们曲阜也遭了灾,好多田亩被毁,佃户交上来的女子比往年多,这些都是挑选过的,模样身段都是上好。” 孔衍植听了这话,稍稍有些兴致,拿起桌上的拂尘,腆着大肚子走到女孩前面。 家丁头子大声喝道: “见了衍圣公,还不跪下行礼?想挨棍子不成!” 一众身材瘦削的女孩子怯生生跪下,都不敢抬头。 眼前这个肥胖油腻的孔老爷,平日只在她们梦中出现,噩梦中。 孔衍植淫笑着点点头,目光忽然落在中间一个女孩儿身上,那女孩身材娇小,皮肤黝黑,却有几分姿色,兀自站在原地,竟没向衍圣公行礼。 家丁头子怒道:“你如何不跪!” 说罢,上前就要打那女孩。 “俺爹是你们逼死的,俺要给爹报仇!” 说着就扑过来,扯住孔老爷衣领,上口就咬衍圣公脖子。 衍圣公一把推开女孩,家丁头子上前猛揣在她膝盖上,咔嚓一声小腿折断,女孩倒在地上哀嚎,口中兀自咒骂。 “扫了老爷的兴致,小人该死,容小人先把这婆娘活埋了。” 衍圣公轻捻胡须,摇头晃脑道: “绿云影里,把明霞织就,千重文绣。宋人称竹为绿云。这女子宁折不挠,有些气节,本官喜欢。既然性格和那竹子一样,便赐名绿云,带下去,把腿先治好,关到地牢饿几日,等她想明白了,再来服侍。” ~~~~~ 曲阜东南十里,刘家村。 刘家村的村民全都是衍圣公孔府的佃户。 被孔府逼死的刘老三是,刘老三的女儿——被衍圣公打断腿的刘月儿也是。 曲阜孔家延续千年,在历朝历代持续赏赐加封下,孔家势力如日中天,也只有江西张天师一脉,勉强可以和他们匹敌。虽然这两家都是一路货色。 皇帝轮流做,朝代随便换,曲阜孔家却是铁打的营盘,千年不倒。 孔家不倒的秘诀其实也很简单,大致有两点。 其一,以倒应不倒,如此才能永远不倒。 说得直白一点,就是每当改朝换代时,曲阜孔家都能第一时间向获胜的一方(或者是他们认为的获胜一方)表忠心。 不管对方是蒙古人、满人或是日本人,甚至是德国人(19世纪末德军占领青岛,衍圣公立即在孔府挂德皇肖像)。 其二,孔家对曲阜周边佃户拼命压榨,用整个曲阜的民脂民膏收买各路势力,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孔圣人的后代早已把曲阜附近的良田侵占一空。 生活在“至圣先师”的阴影笼罩下,刘家村里没有私塾,没有房屋,村民都住在窝棚里。 刘家村村民到底在这里生存了多久,已经没人知道,不过刘月儿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是衍圣公的佃户。她家的人不算多,老爹和一个哥哥,下面有个弟弟,然后就没有了。 刘月儿的娘,前年冬天得了伤寒,没钱买药,挺了两日便死了。 死后裹了张草席埋到地里,几天后一场大雨,刘月儿看到娘的脚指头······ 山东人口稠密,曲阜更是如此,周边坟地都被别人占尽。 村北倒是有座大山,村子里人叫不上名字,后来刘月儿才知道,那山叫做孔林。 不到大灾之年,村民绝不敢上山采果子打猎,更别说埋死人。 这座方圆几十里的大山,连同周边几十万亩良田山林,都是孔家老爷的。 孔老爷便是衍圣公,这位老爷宅心仁厚,遇到村民私自进山采猎,只是把人腿打断,第二次才会打死。 ~~~~ 今年春天闹闻香教,一直闹到夏天,闻香教的大柜是个识字的人,对孔圣人很尊重,没让手下来抢孔府。 就在大家心里一块石头放下时,天儿又变了。 八月间,从登州那边来了群当兵的,打得闻香教哭爹喊娘,一路向北逃来。 一股闻香教乱民逃走时经过刘家村,刘家村遭了殃。 闻香教乱民抢了刘家村几家农户的粮食,杀了两户人,后边追兵赶来,他们不敢停留,匆匆往西逃走。 八月底,村子里传来女人的哭声,被抢走粮食的那几家人,交不起租子,估计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整整一个夏天,刘月儿跟着爹爹和兄长,在烈日下收割庄稼,把麦子捆绑好,顶着大太阳肩挑背扛,把一挑挑粮食从地里收回来,放在晒谷场上晾干。 她被晒得全身黝黑,原本就不高的个子,更像个猿猴。 闻香教乱民闯入村子的时候,刘家的粮食刚好收起,藏在了地窖,没被闻香教发现。 追兵催命似得跟在屁股后面,只抢了几家粮食便匆忙逃走。 闻香教乱民走后,那支让他们胆寒的追兵紧随赶来。 刚被闻香教祸害,又要遭兵灾。 刘家村村民们蜷缩在各自家里,女人把身上涂满污泥,男人们透过门缝,小心翼翼打量外面路过的军队。 村东大路上忽然响起村民们没听过的哨子声。 接着,那些身披铠甲,手持长枪的士兵,排成整齐队列,一队接着一队从刘家村旁边走过,大路扬起滚滚烟尘,战马嘶鸣,鼓声响起,场面比刘家村过年赶集时还要热闹。 过了一会儿,从队伍中走出几十个士兵,士兵们都抱着鼓囊囊的布袋,朝村子这边走来。 “爹,他们要干啥?” 刘月儿靠在破门板后面,低声问她爹。 她没有朝脸上涂抹黑灰污泥,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够黑了。 刘老三回头望向两个儿子,攥紧手中扁担,摇了摇头。 一名身材壮实的士兵背着把他们不认识的火铳,拎着布袋快步走到刘家柴门前。 他昂头朝周围望了望,确定没有危险后,快速把布袋放下,转身离去。 士兵转身的那一刻,刘月儿望见他脸上沾满灰尘,村东那条土路可不好走。 刘月儿感觉一阵莫名亲切,忍不住低声喊道: “你叫啥名字?” 背火铳的士兵回头望向柴扉,隔着门板缝隙,和躲在后面的刘月儿四目相对。 他犹豫了一下,正要开口,忽然又想起什么,只是对刘月儿傻傻一笑。 “俺叫刘月儿,俺去过曲阜县城。” 刘月儿还要说话,被他爹一巴掌打开。 “恁地不要命了,野丫头!” 这时大路那边传来急促的竹哨声,士兵连忙转身跑去,跑出去十几步,回头望向眼前这个破旧的柴扉。 等那些竹哨声和飞虎旗消失在红尘滚滚的土路上,刘老三才推开门板,拎起放在门口的布袋。 沉甸甸的,至少有三十斤重。 “爹,装的是啥?” “粮食,这是啥兵啊?” 刘月儿捂着被打的脸,呆呆的望向刚才那个士兵消失的方向,竟然不觉得痛。 ~~~~ “粮食都交出来!” 两天后,几个穿着绸缎,白白胖胖的中年人走到村子里,身后跟着一群凶神恶煞的家丁。 在胖子的指挥下,家丁们挨家挨户开始收租。 很快把刘家村粮食收走一半。 轮到刘家时,刘老三挡在地窖前,刘老三怯怯问道: “白老爷,为啥今年收这么多,去年还只是三成。” 白胖子听了,一脸嫌弃,不耐烦道: “今年不是闹闻香教,孔家老爷受了灾,你们好日子过惯了,前几年灾荒时积欠的租子!也该一起还了!” 说罢,上来两个家丁推开刘老三,就要下去拎粮食。 刘老三连忙拦住,哭求道: “老爷,咋说涨就涨,你们拿走了这么多粮食,今年冬天俺们吃什么?俺家三口子人,今年被闻香教烧了庄稼,只收了两石粮·····” 白老爷一脚踹翻刘老三,指挥家丁把地窖盖子打开,眼看刘家藏着的粮食要被拿走,家丁忽然身子一歪,一个趔趄,倒在旁边。 家丁望着身后推搡自己的刘老三,暴怒之下,一脚踹向这老农,踢了两下,靴子却被对方抱住。 他气急败坏,猛地抽出腰刀。 “贱胚,找死!” 刘老三倒在血泊里,临死还拖着家丁的腿,不让打开地窖。 两个兄长吓得远远躲开,白胖子瞟了眼地上的粮食,撇撇嘴道: “你们就这点?不够,差得远,把这丫头带回去!” ~~~~ 刘家村外的乡间小路上,刘招孙在一群卫兵的护卫下,策马缓缓向前行进。 第一千总部一支战兵跟在中军令旗后面,急行军前进,战兵身上的椰瓢和钲带随着跑步摩擦敲打,发出清脆的响声。 开原战兵分散各地,或追击闻香教暴徒,或镇守文登县城,还有一部分被孙传庭带着回了辽东,用以镇压辽东正在发生刁民叛乱。 这九百多人是平辽侯眼前所能抽调的最大兵力。 刘招孙将率领这支人马与正在围困曲阜的三个千总部八千多名战兵汇合,届时他将亲自指挥开原大军,完成对孔府和闻香余孽的清理行动。 毕竟这样一家“万世师表”“世袭罔替”的大族,威势逼人,铲除孔家,是需要一定魄力的。 邓长雄不行,王二虎也不行,只有平辽侯亲自上阵,才能让孔衍植顺利成为最后一任衍圣公。 进入曲阜境内,刘招孙率战兵走过一个个村庄。 眼前所见,都是一样的贫穷和肮脏——堆积在一起垃圾,破败的草屋,下陷的屋顶,倒塌的墙壁,腐烂的茅草····· 不时有一些没有穿衣服的小孩在臭气冲天的泥泞中打闹。 沟渠里漂着青紫色半腐烂的尸骸,那是些父母养不活的弃婴。 村子里的农民像是来自地狱,满嘴黄臭的烂牙,蓬头垢面,各个瘦骨伶仃,浑身异味,眼神中满是麻木和绝望。 这是晚明北方农村的典型写照,更是衍圣公治下佃户们的生活场景。 “衍圣公,你还好吗?本官来了。” 第176章 攻克曲阜 泰昌二年九月初六。 平辽侯率兵抵达曲阜,立即指挥三个千总部共八千九百名战兵,对曲阜东、西、南三门发动猛攻。 布尔杭古率骑兵营截断曲阜向北通道。 开原军的作战意图非常明显,准备将城中残余闻香教暴徒全部歼灭。 闻香教乱民于四月在郓城起事,四个月流窜大半个山东,杀人无数,也该到下地狱的时候了。 若不是为了收拾曲阜孔家,刚进入莱州后,开原军便会将这群暴徒斩尽杀绝。 三天前,大柜徐鸿儒带着他最后七千多个死党涌向这座县城,在教徒的配合下,里应外合,一举攻占曲阜。 曲阜知县和典吏被乱民抓住,关进了牢房。 闻香教的二柜亲自动手,挥舞皮鞭照顾各位县老爷,一番严刑拷打后,敲出了十几万银子。 为了补充些炮灰进来,闻香教在曲阜县城煽动百姓,要百姓加入他们的队伍。 可惜大家都知道,徐鸿儒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开原军很快就要杀来。 徐鸿儒见招不到人手,就让底下教徒继续抢掠,闻香教徒对抢劫这事儿早已驾轻就熟,不拘是贫富贵贱,一路抢劫过去。 哪怕开原军就在后面紧追不舍,哪怕明天就掉脑袋也不要紧,先抢完再说。 衍圣公被这架势吓到,忙派人送来两千两银子,并向徐鸿儒上了道贺表,尊称徐鸿儒为“中兴福帝”。 政治嗅觉灵敏的衍圣公立即派家丁去闻香教,将那副酷似女版川普的黎山老母肖像请回了孔府,端端正正挂在孔家祠堂中。 焚香礼拜,以示虔诚。 可以说,对待闻香教,孔胤植姿态恭顺,已经做到了最好。 历史上山东孔家连剃发易服这种卖祖宗的事都能接受,何况是改信一个黎山老母? 尽管孔府做出了巨大牺牲,中兴福帝还是派人去抢劫他们。 像孔府这样拥有千年优良家风,及时投靠新主,做事讲究底线的名门大族,一般改朝换代时都不会为难他们。 可惜遇上了徐鸿儒这样的无赖。 “把孔府的银子,女子,还有皇帝赏赐给他们奇珍异宝,全都给老子抢回来!” 由于中兴福帝的文武百官基本都被开原军杀光,活着的就剩下二柜和一个抓来的大太监,所以现在徐鸿儒的中兴福帝只是对外讲讲,在一群老兄弟面前,他改称为大柜。 追兵很快又要来了,闻香教一败再败,从登州败到曲阜,士气低迷,如果不给老兄弟们一点好处,大家怕是要立即溃散了。 单凭一张嘴皮子请黎山老母,请的次数多了,就没人信了。 鼓舞士气,最管用的还是银子和女人。 徐鸿儒虽然对孔府用些敬畏之心,知道得罪了孔家,就是得罪天下读书人,所以他一直迟迟没有让乱民打劫孔府。 不过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他要是再不让教众抢孔府,怕是被手下人绑去送给刘招孙请功了。 “大柜,开原兵在攻城,四门都是他们的人,咱们被困住了。” 闻香教还未动手,开原军便立即开始攻打曲阜。 徐鸿儒不得不派人去城头守卫。 曲阜是个小城,城中没有火器,什么红夷大炮弗朗机灭虏炮,全都没有,闻香教乱民只等用弓箭向登城战兵射击。 闻香教的弓箭没什么准头,极少射中战兵,而开原军中的燧发枪兵命中率惊人,城头不时传来闻香教中弹惨叫声,倒下去人后,垛口后面就会有其他教徒补充上来。 随着燧发枪接近城下,闻香教的弓箭出现杀伤,一些燧发枪兵被射中倒地。 这个时代攻城战,守方依靠城墙护卫,占据轻微的优势,只有防守得力,会给攻方造成严重的伤亡。 “这么能抗,好,那就试试开原的新式火炮吧。” 曲阜南门,刘招孙勒马远望,巡视周围战场。 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城头上十几个来回跳动的弓手吸引。 看他们射箭的姿势,应当是徐鸿儒裹挟的战兵,是闻香教的精锐。 距离刘招孙身后百步外,两名开原军炮手正在指挥一群辅兵,将六磅炮的轮子和炮架装好。 这种步兵野战炮是工坊的最新产品,还没在战场上检验过,这次山东平乱,刘招孙下令运来了五门。 炮身重量八百五十斤,射程可达三里,可以填装实心弹和散弹,当然,装散弹的话射程要近一些。 行军时,炮身被拆卸成十几块,由火兵携带,战时很快就能装好。 这种新式火炮一般用作驱赶敌人结阵,或为己方步兵进攻时提供火力支援。 炮手们终于将火炮调好,五门火炮在南门一里外的平地上一字摆开,炮口对向还在城头放箭的闻香教教徒。 一丈七尺的总兵令旗微微前倾,急促的战鼓声响起,炮击开始。 五门六磅炮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炮声,电闪雷鸣之中,浓浓的白烟覆盖了漫长的阵线。 五门火炮的炮架像是被炮声吓到,纷纷自己往后退去。 五发六斤的铁弹冲出炮口砸向城头,由于速度太快,只能看清一道黑影飞过半空。 曲阜瓮城城楼,被炮弹击中的条砖和木块,立即变成碎片,夹带着被击中的残肢剩体,从城头落下城墙,在曲阜护城河中溅起一片红色血雨。 “轰!轰!轰!” 正在周围游弋的骑马步兵狂奔起来,他们抓紧缰绳,尽管如此,胯下那些未经战阵的杂马还是被这炮声吓到,扬蹄四散逃去。 一匹杂马将一个战兵掀下马背,疯狂穿过战场,绝尘而去。 旗队长吹响尖锐的竹哨,组织人手去抓马······ 刘招孙转身望向城头崩溃的闻香教乱民,正在得意之际,忽然想起历史上满清南下,携带巨炮,也是这样一个个轰开大明城池。 潼关、扬州、湘潭、嘉定······ 每一场血腥屠杀后面,都有红夷大炮的身影。 刘招孙思绪翻飞,这时候,第二轮射击再次到来,阵地上弥漫的烟雾立即模糊了他的视线。 曲阜城墙那边不断传来砖石垮塌的声音,还夹杂着许多惨叫和惊慌的呼叫,还在活着的闻香教教徒,在废墟与烟尘中艰难爬行,嘴里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 埋伏在城下的开原战兵立即发动新一轮进攻,辅兵们纷纷帮着竖起云梯,身形矫健的圆盾兵,立即上前,口中咬着腰刀顺着云梯攀援而上。 曲阜城墙本就不高,再加上城头陷入混乱,战兵一个个跳上城墙。 他们踩着城头砖石瓦砾,踩着遍地的闻香教暴徒尸体,如秋风扫落叶般,横扫整个南门瓮城。 乐文 第177章 天下何人不通刘 刘招孙头戴铁盔,身佩戴鱼鳞甲,双手戴上铁臂手,在卫兵簇拥下进入曲阜城。 出了南门甬道,正对面的南北大街上,开原战兵特有的步鼓声和竹哨声响成一片,站在甬道出口,还能看到前面第二千总部第一旗队长枪兵队伍的尾巴。 远远听见长枪兵突刺喊杀声,接着又是一阵的燧发枪齐射的轰鸣声。 “战兵已经和他们干上了,咱们快些过去。” 曲阜南北大街上的战斗还在进行。 闻香教在街上垒起了沙袋和石块,躲在后面用弓箭反击开原军。 这支负隅顽抗的闻香暴徒,个个追随徐鸿儒多年,可以说是大柜的死党,他们身上都有披甲,手中也拿着锋利的长刀长枪,战斗力不是教内普通教徒可比。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些人手上都沾满了无辜百姓鲜血,他们心里很清楚,即便投降开原军,也落不到好下场。 所以大家拼了性命,要随徐鸿儒顽抗到底。 曲阜城中火光四起,一些民房和店铺被暴徒点燃,闻香教照例要在城破前四处纵火。 这已经成为他们的保留节目,每到一处,必要放火。 刘招孙望着漫天升腾的黑烟,浓郁的尸体恶臭味扑面而来。 “天杀的徐鸿儒,临死还要这么多人给他陪葬!” 刘招孙拖着雁翎刀往前走去,前面十字路口刚经历一场血战,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开原军和闻香教徒的尸体。 一个受伤未死的闻香教徒躲在尸体下面,见追兵远去,小心翼翼爬出来,刚准备逃走,迎面撞见平辽侯等人走过来。 刘招孙瞟他一眼,像在打量一个死人。 “你们大柜呢?” 这名白莲教手上绑着的条红巾,全然没了入城时的凶残威武,怯怯的低声回答。 “大柜跑了。” 他边说边用身子护住自己旁边一个褡裢。 刘招孙使了个眼色,卫兵上前一把夺过来时。 褡裢里装着几十两银子,几件沾满人血的金银首饰,都是从登州等地抢来的。 “你这几天,杀了不少人啊。” 刘招孙神色冷峻。 周围倒着的尸体,大都右臂戴着红巾,有些人头上还扎了条红巾,好像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红巾军一样。 这是晚明版红巾军。 “说,你们大柜去了哪里?快说!” 受伤的红巾军盯着那把抵在自己脖子上寒气逼人的雁翎刀,被吓得全身发抖。 “俺,大柜去东边找孔圣人了,去找他老人家要点钱,送给平辽侯,让平辽侯别一直追着俺们打了。” 刘招孙呵呵一笑,忽然发力斩向红巾军脖颈,结束了这个闻香教暴徒的罪恶一生。 两门四磅野战炮加入巷战后,对面坚固的街垒很快被火炮摧毁,留下遍体残骸。 黑压压的战兵组成严密队列,长枪镋钯在前,火铳兵在后,越过街垒,踏步朝闻香教乱民逼近。 闻香教暴徒缺乏严整的队列训练,武器装备也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有人拿着大棒,有人手持长枪,还有人拿着狼牙棒, 与开原战阵对接后,这些悍勇之徒很快被战兵杀死,后面的教徒继续填上,朝向密集的长枪阵猛冲猛杀,又被冲上来的火铳兵打死。 几拨反扑失败后,闻香教徒再也忍受不住死神的步步紧逼,纷纷扔下武器,朝北边逃去。 平辽侯命令三个千总部继续追击,不要停歇,将闻香教暴徒赶往孔府位置。 “相信这些暴徒会给衍圣公留下极深刻的印象。” 刘招孙说罢,带着康应乾等人跟随战兵也朝那个方向前进。 康应乾神色自若道:“大人,这衍圣公该如何处置?” 刘招孙心中早有主意,指着远处起伏的丘陵,丘陵尽头,便是上午他们经过的刘家村。 “那便是孔林,还有孔林控制的山林,周围都是孔家的,本官想着,先把东西都运回登州,把孔府给衍圣公搬空。” 刘招孙说到这里,停顿片刻,大声道: “至于衍圣公如何处置,本官一时还没想好,希望他福大命大,能从徐鸿儒魔掌下逃生。” 他想了片刻,又召来传令兵,低声道:“等闻香教进入孔府后,便让第一千总部发动进攻,斩杀闻香教暴徒,占领孔府,把孔衍植给活着带来,本官要和他好好聊聊。” 刘招孙说罢,带着金丰和几个卫兵已经到了曲阜县衙。 裴大虎带着林宇吴霄去了京师,现在还没消息,如今负责护卫刘招孙的是伍长,名叫金丰,手下带着五个卫兵。 金丰是从浑江开始追随刘总兵的老人,已经在第一千总部当了把总,前几日才从战兵营提拔上来,和裴大虎一样,对刘总兵忠心耿耿。 和文登县县衙查不了多少, “大人,闻香教把知县关到地牢里面了。” 为了让曲阜知县得到很好的保护,刘招孙连忙下令金丰带人去把这位姓蒋的知县待了上来。 康应乾对金丰耳语了几句,这位中军卫队伍长,立即将俘虏的闻香教教徒跪在县衙衙门口,挨个进行砍头。 上百名闻香教暴徒像任人宰割的鱼肉,竟然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完全放弃了抵抗。 二十多颗人头被丢到蒋知县面前,整整齐齐摆放在一起,其中一些人他竟然认识。 康应乾在旁边冷冷道:“平辽侯并非嗜杀,只是这些乱民胆子也太大了些,竟敢打咱们开原军的主意,蒋知县,你说这些人该不该杀。” 蒋知县刚从大牢逃出来,这几日被折磨的死去活来,只剩半条小命,现在突然看到眼前摆放的人头,早就被吓得胆战心惊,身子认不住发抖。 “蒋知县不要害怕,开原军来曲阜,是为了拯救百姓,当然也为拯救大人您,不必害怕,等灭了闻香教,平辽侯这里还有一份大礼馈赠蒋知县。” 刘招孙需要这位蒋知县继续活着,对付衍圣公,需要这些地头蛇帮忙,如果蒋知县死了,接下来很多事情处理起来就会很麻烦。 康应乾拍拍手,两名镇抚兵抬上来一口巨大的木箱子,里面装满刚刚缴获到的金银珠宝。 “康巡按、平辽侯,这是何意?·······这就未免太客气了吧,盛情难却,那本官便先收下。” 乐文 第178章 硕鼠硕鼠 “刘总兵一定要杀衍圣公?” “对,孔胤植必须死。” 康应乾早知是这个结果,平辽侯好像对新任衍圣公有种莫名仇恨,而且这仇恨不可调节。 “老夫记得刘总兵是襄阳府人,距离山东,何止千里,大人与这曲阜孔家到底有何仇怨?可否讲来给老夫听听。” 刘招孙摇摇头,他和衍圣公无冤无仇,甚至,从未见过孔胤植。 只是,之前在刘家村的所见所闻,深深刺痛了自己。 而历代衍圣公所为,都与刘招孙倡导的大道相抵触。 六十四代衍圣公孔胤植,需要为他的父辈祖辈买单。 “本官与孔家无冤无仇,衍圣公以孔圣人后代自居,享受诸般好处,却行若禽兽,这便是1不公平。” 刘招孙说罢,抬头认真望向康应乾。 “康大人,你还记得打败建奴后,本官在沈阳城下给你说过的话吗?” 康应乾想了一会儿,刘招孙对他说过很多话,他想了一会儿,尝试问道。 “等吞并辽东,让老夫接管所有青楼?” 刘招孙呵呵一笑,正色道: “本官当时给你说,我们的战斗不会停歇,消灭建奴只是第一步。” 康应乾沉默不语,脸上露出困惑表情。 理智告诉刘招孙,把孔府洗劫后,最好以保护衍圣公的名义,将孔胤植送到文登,置于自己监控之下,把他当成一个吉祥物供养起来。 有衍圣公在,便可吸引天下士人前往文登,为己所用。 相比直接干掉,豢养明显更为高明,所收效果也更好。毕竟这个时代,权力都集中于读书人手中,有了他们的支持,造反也好,篡位也罢,都会顺利很多。 只是,刘招孙从来都不是精于算计,考虑利益得失的人。 他能接受自己和一群官吏苟且,和他们进行各种政治交易,却不能接受衍圣公这个怪胎继续存在。 这个压榨百姓,跪舔满清,带头号召剃发易服的禽兽,如何还有脸称自己为孔子后人? 康应乾还要劝说,刘招孙道: “不必多说,此事就此定下。刚才夜不收禀报,战兵已经进入孔府,待会儿孔胤植便押到县衙,我会亲自杀了他!康监军负责帮本官处理后面的事情,全部推给闻香教。” 康应乾无奈的点点头,他虽然极不赞成杀衍圣公,不过看刘招孙这种态度,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对了,蒋知县如何了?他肯帮本官吗?” 康应乾见终于说到曲阜知县,脸上露出得意之色,眉飞色舞道: “当然肯帮,蒋知县与衍圣公关系不睦,两人可说是势同水火。老夫按照刘总兵的意思,给他送了两千两银子,他得罪了孔家,在曲阜也捞不到钱,见到咱们送的银子,眼都直了。” 蒋方在曲阜当了三年知县,今年本可升上去,不知怎么就得罪了新任衍圣公,孔胤植刚继承衍圣公,便给京师言官打了招呼,弹劾蒋知县贪墨暴虐,蒋方的考绩名列下等,失去了升迁机会。 “这衍圣公也是欺人太甚,传说孔胤植在县衙大堂打过蒋知县耳光,还唆使家丁侵占曲阜三百多亩公田,县衙典吏都被孔家买通,蒋知县这个外来户气得干瞪眼,这才知道曲阜孔家的厉害。” 刘招孙听得啧啧称奇,没想到在满清面前摇尾乞怜的孔胤植,竟然这般武德充沛,当众扇知县耳光。 “所以,他就答应了?” 康应乾听了,有些急道: “当然答应了!蒋知县对衍圣公恨之入骨。他如今最怕的就是孔胤植上疏弹劾,说他被闻香教攻破城池。老夫估摸着,孔府弹劾的奏疏早已呈递上去。锦衣卫缇骑快来山东了,按大明律,主官丢失城池,是杀头的大罪,这位蒋知县看起来就没什么背景,又没银子打点,杀头是逃不了的。” 刘招孙点头称是,蒋方的遭遇再次刷新了他的三观。 看来明代也不是所有官员都能成为贪官,贪官是需要一定资本的。 有些人想贪苦于没有门路,还有些人,因为得罪了当地大族,就像蒋知县这样,别说是捞钱,能把小命保住就不错了。 “所以他把平辽侯当成救命稻草,想要咱们分点军功给他,保住他的乌纱帽。他的意思是,只要这次能拉他一把,保住他们全家性命,以后对大人唯命是从,留在山东也不走了,和咱们一起糊弄朝廷。” 刘招孙呵呵一笑,看来蒋知县是真的急了。 康应乾神秘笑笑,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又开始卖关子。 “刘总兵,蒋知县说,还要给你送份大礼。” “哦,什么大礼?” 刘招孙一脸的漫不经心,他不觉得这位落难知县能有什么贵重礼物送给自己。康应乾见平辽侯这副表情,连忙压低声音道: “孔林。” ~~~~~~~ 徐鸿儒终于走上了绝路。 他和他的最后三百多名死党,被开原军困在了孔府。 这次,闻香教暴徒竟然没有放火,因为他们已经无路可走,放火的话就是自焚。 三个千总部近万战兵,连同布尔杭古率领的部分骑兵,将孔府围的严严实实,从内到外共围了三层。 平辽侯给三位千总下了死令,孔府中一个人也不能放走,否则军法从事。 闻香教闯入孔府时,衍圣公仍旧保持着万世师表的风度。 毕竟千年家风的耳濡目染,不是普通常人能理解的。 衍圣公腆着大肚子,亲自拜见徐鸿儒,向这位穷途末路的中兴福帝表忠心。 孔衍植摸着良心表示,从今往后立即改信黎山老母陈抟老祖,说着不顾家丁阻拦,就要去祠堂中把孔圣人雕像砸烂。 衍圣公大义灭亲的行为艺术,所传达的对黎山老母的虔诚信仰,深深打动了闻香教大柜,让徐鸿儒感觉自愧不如。 大柜忽然抡起根大棒,对着衍圣公后脑勺招呼一下,他是出于好心,像帮眼前情绪失控的孔衍植稍稍冷静一些。 “妈的,连孔圣人的像都要砸,简直比闻香教还要闻香教!” “把孔老爷拉到后院,绑在树上,派人好好看着,不能让他死了。” 徐鸿儒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走,开原战兵马上就要打进来。 孔老二的后人当人质正好合适。 在徐鸿儒的认知里,大明上到皇帝,下到流民,没人敢不给这位衍圣公面子。 他平辽侯再厉害,能比皇帝厉害?敢动衍圣公一根汗毛? “你们几个别盯着女人看,都给老子记住,要保护还孔老爷,他现在是俺们的护身符,不能让他信闻香教,不能让他再发疯!” “等抢完银子,就带孔老爷冲出去,去河北,找咱们兄弟!从头来过!拜黎山老母,大块吃肉!睡女人!” 乐文 第180章 坎坎伐檀,杀人诛心 曲阜县衙二堂花园。 刘招孙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手捧冯梦龙最新《北宋三遂平妖传》,看得津津有味。 六十四代衍圣公孔胤植(字懋甲)与闻香教大柜徐鸿儒站在平辽侯身前。 四名身穿便装的卫兵目光盯在两人身上。 肥胖臃肿的孔衍植和一身腱子肉闻香教大柜站在一起,形成强烈对比。 两人身上气质也是格格不入,它们唯一的共同点是,都杀了很多无辜百姓。 若非拜平辽侯所赐,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禽兽也不会在县衙相遇。 衍圣公头颅高昂,像一支过度肥胖的鹤。和人说话的时候,他总是用鼻孔发声,可能是平日养尊处优的缘故。 相比之下徐鸿儒就更接地气一些,刚见到平辽侯便磕头求饶,说自己受二柜陈秀才蛊惑,自己也没干啥坏事。 刘招孙放下书,冷冷望向两人。 “本官这次进兵山东,就是为你们两位来的,今日终于能把你们两个请到这里来了,不易啊。” 徐鸿儒毕竟是老江湖,听刘招孙说话的语气,便知他是动了杀心,连忙求道: “刘侯爷,小人真有银子,三十万两,全都藏在郓城,全都孝敬大人。河南、湖广、北直隶闻香教大柜的藏身之处,小人也知道,放了小人,大人拿银子,拿军功,饶小人一条命罢!” 刘招孙朝徐鸿儒点点头,没有说话。 他没想到闻香教还有这么多银子,不由心中大喜,怪不得后来崇祯皇帝穷的找大臣借钱,原来银子都藏在民间。 他将目光转向旁边站着的孔胤植,神色平静道。 “衍圣公,孔府还有银子吗?” 衍圣公在见到刘招孙前,只把此人当成是刘招孙当做个稍有涵养的武夫,没想到此人见到自己,竟丝毫没表现出对孔圣人后代的尊重,竟然还要狮子大开口勒索孔府,他不由勃然大怒,指着刘招孙鼻子骂道: “刘招孙,你真是胆大包天,连孔府都敢动!也不打听大厅,山东是谁说了话,本官给你脸面,你却不知珍惜,你们在登州的那点手段,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本官!本官劝你乖乖将银子送回,再把缴获闻香教的金银分孔府一半,此事便罢了。” “否则,本官明日便联名山东知县、兵备道、监军,弹劾你在山东为虎作伥,残害百姓!借援助之名,行抢掠之实!” 刘招孙呵呵一笑,没去搭理衍圣公,转向徐鸿儒,低声询问道: “徐大柜,听说你手下的人把孔府家丁都杀了,只留下衍圣公妻妾小孩,你们把人藏哪里去了?。” 徐鸿儒一脸茫然望向刘大人,孔府被开原战兵攻破时,院子里的教徒一哄而散,根本没人去杀孔府里面的人。 “徐鸿儒,你胆子不小,竟派手下去了孔林,砍伐历朝历代的古木,你可知那些树木都有多少年了,价值几何?” 闻香教大柜呆呆望向平辽侯,他被刘招孙的心狠手辣震惊,张大嘴巴,半天发不出声音。 “徐鸿儒,你为一己之私,从郓城杀到登州,从登州杀到曲阜,那么多无辜百姓死在你们刀下,你以为本官会放过你?你给再多银子,也会和王好贤一样,被本官凌迟处死。” 徐鸿儒意识到自己死期将至,终于不再向平辽侯告饶,颓然坐在地上,哈哈大笑: “刘招孙,你屠了孔府,只留下衍圣公,还派人挖孔家祖坟,最后把这些都推给闻香教,你·····你太狠毒了!” 刘招孙对徐鸿儒点了点头,神色仍旧不变。 “本官刚才说过,这次来山东,就是为你们两个来的,不杀你们,本官寝食难安,今日终于遂愿,本官心中一块巨石可以放下了。” 孔衍植抡起一张椅子就朝刘招孙砸去,椅子刚刚扬起,便被四把雁翎刀架在脖子上。 刘招孙上前从孔衍植手中夺过椅子,指着衍圣公,一字一句道: “孔懋甲!你们孔家的罪行,不比这闻香教轻!本官已是手下留情,只杀那些为祸的家丁,你的孩子都没死,本官会把他们送往辽东,让他们做有用之人。” 衍圣公怒骂道: “刘招孙,你这乱臣贼子!屠戮曲阜,冒犯孔林,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以为靠这点把戏就能糊弄世人?今后,天下士人都将与你为敌!皇上已收到孔府奏疏,你就等着被诛灭九族吧!你们这群禽兽!” 卫兵上前将孔衍植死死按在地上,刘招孙抽出雁翎刀,指向孔衍植,怒声咆哮: “君子之泽,五世而竭。曲阜孔家世受国恩,却无一忠义,每逢改朝换代,金人来,衍圣公跪金;蒙古来,衍圣公跪元,建奴来,衍圣公是不是要剃发易服,跪建奴!” “本官所敬重者,乃是文天祥丹心照汗青,是孔孟贫贱不移、威武不屈,是于少保只留清白在人间。是严将军头,嵇侍中血!此方为我中华风骨!你们曲阜孔家何德何能?也配称万世师表,你们恃恩骄恣,敲骨吸髓、荒淫无度,奴颜媚骨,立身无德,卖国有方!” “砍伐孔林又如何?” “欲断我中华脊梁者,无论是谁,我必斩他头颅!挫骨扬灰!” 刘招孙说罢,望向跪地求饶的孔衍植,扬起那把曾经斩杀努尔哈赤的雁翎刀,对准衍圣公头颅,手起刀落。 ~~~~~ 泰昌二年十月十二日,经过两月征战,刘招孙终于平定山东闻香教叛乱。 从八月至今,开原军一败乱民于登州,二败于莱州,三败于曲阜。 三战三捷,共斩杀俘获闻香乱民五万八千人,解救百姓数十万,盘踞山东十多年的闻香教被彻底消灭。 闻香教贼首徐鸿儒被乱兵杀死,衍圣公孔衍植下落不明,据说是被闻香教暴徒残害,孔府惨遭灭门。 消息传回京师,京师震动,百姓欢呼雀跃。 老百姓对衍圣公没啥特别的感情,开原军平定闻香教,保护了南北运河,漕运由此畅通,对他们唯一的影响是物价稳定。 至少今年冬天,京城米价不会再暴涨,百姓不用受奸商盘剥了。 十月中旬,朝廷对平辽侯的封赏终于落实下来。 7017k 第181章 反击 司礼监秉笔太监涂文辅一行抵达曲阜。 与涂文辅同行的还有司马监宦官张体乾,工部主事周应秋。 张体乾是魏忠贤麾下心腹,功夫了得,手段毒辣。万历四十七年,魏忠贤上位,张体乾出力甚多,据说他一日手刃五个太监,吓得前任掌印太监卢受直接投降,拱手将张印太监宝座让给魏忠贤。 这次朝廷派张体乾出任登州监军,节制兵马钱粮,登州府内卫所兵、战兵、水营兵,所有人马理论上都将受他控制。 周应秋是万历二十三年的进士,在万历朝,一连十几年默默无名。泰昌皇帝登基后,周应秋被皇上破格提拔为工部主事,这次又升为登州兵备道。 这两人一文一武,分别为皇帝和魏公公心腹,突然同时空降文登,可见皇上和九千岁已经对平辽侯起疑。 换句话说,刘招孙的大哥魏忠贤开始对这位小弟心生不满。 不满也是可以理解的,所谓树大招风。 刘招孙斩杀辽东经略袁应泰时,泰昌皇帝隐忍不发,没有对这位军头采取行动。 如今刘招孙得寸进尺,不但在辽东自行其是,还借着平叛要将势力扩张到山东。 七八月间,济宁、临清周边府县弹劾平辽侯奏疏不断,各地官员弹劾开原军借口平定闻香教之名,兵临临清济宁,耀武扬威,有不臣之心。 在朱常洛看来,刘招孙在登州抢点银子便罢了,胆敢威胁运河,这就触犯了皇帝的底线。 朱常洛平日虽沉湎女色,然而在军国大事方面,也和他老爹万历一样,极为重视。 皇帝勃然大怒,将魏忠贤召入宫中狠狠训斥一番,督促他敲打敲打这个结拜兄弟,让刘招孙不要再恣意妄为。 九千岁对平辽侯近日在山东的扩张也有些不满,他只愿刘招孙留在辽东安心做他的平辽侯,没想到这位小弟野心不小,今日占登州,明日是否要图谋京师。 说到底魏忠贤是皇帝的人,他知道自己所有权力都来源于泰昌皇帝,眼下刘招孙所为,已经严重威胁到皇权。 是时候做出抉择了,是跟着平辽侯还是跟着皇上。 魏忠贤用实际行动给出了答案。 于是才有了调换监军和兵备道的事情。 刘招孙对京师的变故一无所知。 裴大虎他们至今未归,刘招孙怀疑这三个护卫已经被锦衣卫拿了。 沈炼也是凶多吉少。 ~~~~~ 刘招孙不认识涂文辅,他对此人没有任何印象,只知道这太监不好对付。 历史上涂文辅是魏忠贤心腹,升为司礼秉笔太监,魏忠贤倒台后,他被崇祯谪至南京闲住,是阉党中少有能保全的大佬。 康应乾对涂文辅送去银子,涂文辅拒收,他转身给康应乾介绍了张体乾和周应秋。 几人寒暄几句,涂公公将康监军拉到旁边,低声道: “康巡按,寻常文官视辽东如豺狼之地,康监军却能在此坚守,实属不易。实不相瞒,咱家听皇上说了,康监军在辽东功勋卓著,一直想着把你调回京师,做个主事,免得在苦寒之地遭罪。” 康应乾自然不信这些鬼话,他在辽东干的事情,足够杀十次脑袋,而且那位泰昌皇帝能活多久还是个问题。 “皇恩浩荡,臣感激涕零,怎奈本官才疏学浅,比之阁臣,如是莹莹之火比之日月,本官老了,就在辽东苟延残喘几年吧。承蒙涂公公抬举。” 见康应乾给脸不要脸,死了心要和刘招孙走下去,涂文辅神色顿时变得阴沉,冷冷道: “咱家来曲阜,只为宣旨,张公公和周大人都是皇上信任的人,这次奉命来山东,是为彻查衍圣公遇害之事,他们以后会常驻登州,会协助平辽侯与康巡按。” 康应乾知道这两位爷不好对付,笑着点点头。 “涂公公放心,本官和平辽侯一定尽力配合监军与兵备道。” ~~~~~ 泰昌二年十月十八日,曲阜县衙。 涂文辅徐徐展开圣旨,平辽侯率一众文武官员焚香接听。 奉天承运皇帝 诰曰:旌奖贤劳,乃朝廷之著典;名高侯爵,允推砥柱之才。尔平辽侯刘招孙,效力戎旃,立勋辽左,克共武事。久历开原,境内资其捍卫;甫登齐鲁,妖逆为之涤荡!兹以覃恩,赏银万两,抚恤三军,加封平辽侯太子少傅,领登州总兵官,携登州防务,钦此!泰昌二年十月六日。 刘招孙接过圣旨,叩谢皇恩。 “平辽侯加官进爵,可喜可贺!兵备道监军新来乍到,平辽侯可要多多周全啊。” 刘招孙听这老太监话里有话,听康应乾说皇上已经开始提防开原,便不和此人计较。 两人寒暄几句,刘招孙还要挽留涂文辅在曲阜多留几日,老太监连连推辞,阴阳怪气道: “罢了罢了,曲阜刚遭乱民祸害,连衍圣公都被奸人害了,咱家命可没孔圣人硬。还是先回去复命吧。” 当日涂公公便带上小太监回京师复命 刘招孙安排康应乾与蒋正接待新来的监军、兵备道。 周应秋和张体乾也是油盐不进,送银子都不要。加上说话又难听,刘招孙失去了收买他们的兴趣。 两人派出心腹家丁,在曲阜城中探查了两日,没有查到他们想要的结果。 周应秋与张体乾还要去孔府孔林查看,想找到衍圣公被害的蛛丝马迹。 得到刘招孙允许后,康应乾派人陪同张公公和周大人,情报局暗中密切监视。 战兵早就将孔府搬运一空,除了大门口的两个石狮子实在搬不动,府上万件文玩宝物书画古董,刘招孙一件也没给衍圣公留下,全都运回文登。 孔林的遭遇就更惨了。 从秦汉时期开始,历代文人骚客便再此种植树木,其中不乏松木、楠木、柚木等良木、 历朝统治者对孔林都采取保护措施,到了满清时期,我大清为了彰显尊儒的优良传统,更是在孔林周边建筑围墙,派兵驻守。 总之,在历朝各位皇帝的保护下,孔林之中,巨木参天,莽莽苍苍,林木资源极为丰富。 而良木,正是明代极为匮乏的资源。 皇宫修建尤其需要良木。 而皇宫建筑多为土木结构,极易发生火灾,有明一代,宫殿被烧毁的记录比比皆是,当然其中其实是人祸。 永乐十九年(迁都北京第二年),奉天殿大火,大火延及谨身殿,华盖两殿,三大殿同时化为灰烬。 嘉靖三十六年夏,三大殿又发生火灾。大火沿着三大殿东西两廊一直烧到午门外。 万历二十五年,这次不但烧了三大殿,还烧光了乾清宫、坤宁宫,紫禁城中路成了废墟。对这些宫殿的重建工程进行了35年,到天启六年(1626年)才全部修完。 ······ 明初兴建武当山,发十万军民,采伐良木无数。 嘉靖皇帝信奉道教,各地大建道观,再加上紫禁城宫殿不停焚毁重建。 华北楠木资源很快枯竭,接着是湖广江南。 最后,皇帝不得不派人前往云贵等地伐木,由于楠木生长之处山高水深,采伐代价惨重。(注释1) 当时这样形容采木的官员: 采木之官,风餐露宿,日夕山中,或至一年半岁。(注释2) 当然,即便如此,也没人敢打孔林的主意。 刘招孙已经把衍圣公宰了,顺便砍几根木头也在情理之中。 战兵们将巨木切割成块,夹藏在运往文登的粮草中,秘密往威海卫港。 这些优良木材将乘船浮海,运至朝鲜皮岛,为平辽侯的造船事业提供最核心物料。 孔林中的石碑更是价值连城,碑林中多有历代书法家的真迹,在书画专家乔一琦的建议下,刘招孙安排工商司谢阳,让工商司通过辽东商贸公司将这些石碑走私卖到南方,卖给江浙、福建那些大财主,换取茶叶丝绸。 乔一琦粗略估计,即便按照当前最低行情价,五百多块唐宋碑,至少得卖个五十万银子。 挖坟盗墓,开原军没有参与,并非平辽侯不愿意,只是实在是运力有限,搬不了那么多东西了。 基本都是周围佃户自发干的。 当然,平辽侯给这些愤怒的佃户提供了作案工具以及必要的粮食。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应该就是这样的。 不仅如此。 平辽侯还宣布,孔林周边的三十万亩的佃租,今明两年都不用交了。 考虑到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孔子后人来继承衍圣公,短时期内,曲阜孔林只会成为无主之地。 无论是伐木还是盗墓,只要在孔夫子头上动土,都是杀头大罪,孔林佃户自然坚定和平辽侯站在一起。 周应秋每日查访,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找到一个愿意举报开原军的佃户。 佃户被关押在曲阜大牢,兵备道还没来得及录口供,次日,这人便暴死狱中。 最后,平辽侯交出三十多个闻香教乱民,把砍伐林木、盗墓偷碑的罪行都推给了他们。 与此同时,曲阜民意汹汹,那些得了好处的佃户,纷纷堵在县城门口,不让人出城,说是要给衍圣公报仇,要去京师告御状。 法不责众,除非想让山东继续暴乱,否则只有对孔府惨案草草了结。 张监军和周应秋知道这背后都是刘招孙指使,他们心中愤恨,却无可奈何,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注释: 1:采木之役,自成祖缮治北京宫殿始······(万历年间)三殿工兴,采楠木于湖广、四川、贵州。——《明史·食货志》 2:《广志绎·江南诸省》 7017k 第182章 山海皆可平 泰昌皇帝派来的监军、兵备道,在曲阜折腾一番,一无所得,只得悻悻前去登州府上任。 登州府大小官员,除了那位不食人间烟火的蓬莱知县,其余各人都被刘招孙收买。 朝廷派来两根钉子,怕是很难钉进登州官场。 孔府事件,标志着开原和朝廷开始走向决裂。 以后,刘招孙面临的敌人,除了建奴蒙古,又多了一个大明。 四面楚歌? 那就大杀四方吧。 无论前路如何,只有硬着头皮走下去。 十月下旬,康应乾乔一琦分作两路,赶赴登、莱两府。 平辽侯给两人各划三万两银子,作为公关经费。 两人到莱州登州后,便开始上下打点,巡抚监军、兵备道、知县,连县丞典史都送去了银子。 六万两银子花的一文不剩,除了葛知县和袁巡抚,登、莱一百多个官员都收下银子,接受平辽侯在文登的存在。 相比动辄拖欠俸禄的朝廷,出手豪爽的平辽侯显然更受大家欢迎。 关系打通后,事情就好办多了。 刘招孙计划,明年尽快占据金州复州,彻底控制威海卫和蓬莱长岛,将威海至金州航道变为自己的黄金水道。 南方贩卖的丝绸茶叶瓷器蔗糖等货物在蓬莱长岛集中,再运到金州,辽东的貂皮人参等货物将从金州进入内地,如此以来,就可节省掉巨额的陆路运输消耗。 其实这条通道最大的意义不在于货物运输,而在于人员的流动。 说的直白一点,通过海运,源源不断吸纳关内过剩人口,充实辽东。 就像明初朱元璋那样,一下子征调四十万军户到辽东,这样的大手笔。 北直隶、山东乃至南直隶的流民,可从登州运往辽东,为辽东开发提供劳动力。 只要建奴还没彻底消灭,只要赫图阿拉还没被扫穴犁庭,那么,辽东就是平辽侯的基本盘,所以他的主要精力必须放在辽东五城。 不知不觉,黄台吉已经沉默了一年,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 情报局势单力薄,暂时无法渗透到赫图阿拉。 事实上,刘招孙和这位八贝勒还没真正交过手,浑河血战时,黄台吉见两黄旗崩溃,便选择和刘招孙和谈。 不了解的敌人往往才是最可怕的。 这几天,刘招孙隐隐感觉有些不安。 ~~~~~ 情报局部分队员留在曲阜,随他们一起留下来的,还有第二千总部一个旗队战兵,约一百人。 战兵与情报队员合作,负责监视知县蒋方,保护开原商会在曲阜周边的贸易。 当然,他们的对外身份都是知县府上的家丁。 凭借守土有功,斩杀闻香教乱民,披伤108处,知县蒋方不仅没被惩罚,还受到了朝廷嘉奖。 这位无权无势没背景的县官被赏了五百两银子,朝廷还给他老娘封了个什么诰命夫人。 尽管泰昌皇帝待蒋知县不薄。 然而蒋方最后还是上了刘招孙贼船。 这次开原兵砍伐孔林,把几百颗千年古木运往朝鲜,这位蒋知县便是首功。 此事若是传出去,蒋知县怕是要被千刀万剐。 这位进士出身的文官原先还对朝廷有所畏惧。 当目睹到开原军迅速击溃闻香教,亲眼目睹大太监张体乾拿刘招孙没有任何办法,他判定平辽侯才是真龙,也顾不上京师那位天子皇恩浩荡,彻底投靠向刘招孙。 在蒋知县的运作下,衍圣公在曲阜的诸多产业,如米铺、南货铺、青楼酒肆等,共七十三家店,几乎都被开原商会控制。 店铺需要掌柜伙计,民政部带来了人很快被用完,谢阳他们建议说各营把总临时过来当几天掌柜,被邓长雄等武将臭骂一顿,让他滚蛋。 曲阜周边的大户豪强,不敢打这些商铺的主意。 他们知道商铺背后的金主是蒋知县,而蒋知县的后台,便是那位屠灭闻香教的平辽侯,这样狠角色,没人愿意惹。 十月底,平辽侯率剩余战兵返回文登县城,路过登州府城时,特意进城拜访了袁可立。 袁可立更瘦了,两鬓之间多了些白发,整个人显得苍老了很多。 两个月来,袁可立忧心匆匆,刘招孙在兖州的所作所为,袁可立有所耳闻。 这位品行正直的文官,现在颇后悔当时召开原军入援山东,以致现在养虎为患。 不过事已至此,后悔也是无用。幸好刘招孙没有伤及百姓,这让袁可立感觉稍稍安慰。 登州府城巡抚官邸。 “听闻平辽侯在孔府开仓放粮,救活了上千流民,果然是悲天悯人。” 刘招孙心中惭愧:“文香祸乱曲阜,不知害了多少百姓,眼见百姓受苦,本官心中难受,可惜本官无能,只能尽些绵薄之力。” 袁可立听了颔首称赞: “好!平辽侯志存高远,心系天下苍生,果然是真英雄,有平辽侯在,山东无忧矣!你少年成名,须戒骄戒躁,不可太过锋芒毕露。” 平辽侯起身再拜,正色道: “晚辈谨记袁巡抚教诲!” ~~~~~ 泰昌二年农历十月最后一天,平辽侯率众人回到文登县城。 不知不觉到了小雪节气,距离八月从金州浮海,已过去两个多月。 孙传庭九月禀告,开原那波妖言惑众的凤阳流民已被平定。 孙传庭在塘报中还提到,他正忙着组织民户秋收,今年辽东天气格外寒冷,旱稻和高粱长势都不太好。 刘招孙知道是小冰河气候到了。 幸好今年在山东缴获了上万石粮食,否则辽东又是一场大饥荒。 无论如何,该回辽东了。 九月平定闻香教后,登州、兖州境内的战兵约一万五千人,在各千总统一指挥下,向威海卫集结,十月初,战兵从威海卫乘船渡过辽海分批撤回辽东。 孙传庭派遣开原军第五千总部战兵在金州接应。 到十月底,开原战兵主力陆续撤回辽东。 除去最近招募的新兵,此时留在文登的开原军约有五千人,包括一千骑兵。 其中两千五百战兵将留在文登守卫,剩余的两千五百人随平辽侯返回辽东。 十一月渤海朔风凛冽,风急浪高,金虞姬怀胎五月,如何受得了这天寒地冻,舟车颠簸。 刘招孙决定留她在文登休养。 正好这边冬天更暖和一些,比开原要舒适多了。 当日,刘招孙率战兵由西门入城。 远远望见训导官森悌正站在破马车上宣讲加入开原的好处,马车前面站着流民,其中有些衣衫整齐,估计听闻辽东种地可以免租,便举家准备前去投靠的。 “在开原,你们有地种,有衣穿,能吃饱饭,每天有肉吃。普通民户,听清楚了,本官说的是普通民户,都比登州府的家丁过得好!” “最重要的,只有去辽东的人,才能喝刘大人的粥!刘总兵的银子粮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一刀一枪挣来的,他为啥这么拼,就是为了你们!” 森悌喊罢,转身望向马车边的一位训导官,低声道: “听到没?就像这样说。” 说罢,便将手中的纸糊喇叭递给那训导官,那人伸出双手接了,连忙蹦上马车,操着一口浓重的山西腔调,继续给这群流民洗脑···· 很快就有一批流民走到大锅前,在战兵的指挥下,开始排队领粥。 这次攻打兖州,森悌没有随军同行,而是留守文登,和戚金等人继续招募流民。 两个月下来,共有五千多流民被招募进来,大部分流民都愿意当战兵,对种地没啥兴趣。 第五千总部名额已满,戚金建议平辽侯新增第六千总部,等刘招孙回到文登时,第六千总已经招募两千新兵。戚金正在对他们抓紧训练。 “果然是日新月异。” 刘招孙骑在马背上望向这个年轻训导官,啧啧称奇道。 得益于闻香教暴乱引发的连锁反应,从南直隶到京畿,流民遍地,人数比往年多出好几倍。 这才给了刘招孙爆兵的条件。 当然,更重要的是,围剿闻香教和清除孔府,让平辽侯获得近两百万两白银,虽说分给了山东官员了十多万两,最后落在刘招孙手里至少有一百五十万两。 除了现银,还有巨额粮食和布匹,康应乾粗略估算了一下,这次缴获的布匹,足够给开原三万屯户每人换一件新棉袄。 这些都是平辽侯爆兵的条件。 实际上,在开原军进入山东的短短三个月时间内,森悌戚金等人共招满两千总部战兵,招募、训练战兵人数超过六千人。 这样的爆兵速度,实际上已经远远超过刘招孙预期。 照这样发展,等明年春天过后,也就是五个月后,开原军将扩张到至少八个千总部,超过两万五千名精锐战兵。 两万五千精锐,完全可以直接进攻辽南,提前统一辽东。 刘招孙忽然想起金虞姬,策马走到唾星飞溅的森悌面前,这位年轻的总训导官还在忙着给手下教授宣讲技巧,全然没发现平辽侯。 “森训导官。” 平辽侯拍拍森悌肩膀,森悌回头一看,大吃一惊,连忙行礼。 “不必拘礼,你刚才的宣讲,本官都听到了,说的很好。” 刘招孙夸奖这位东莞仔几句,吩咐他道: “本官要回辽东了,文登便交给你和戚将军,安远将军有孕在身,舟车劳顿,不便与我同行,她先留在文登,需要几个丫鬟服侍。” 森悌一边听着,一边听头。听到平辽侯说要留他和戚金在文登过冬,心中大喜。 和这位野心勃勃的训导官不同,戚金脑子里装的都是选兵、练兵,对各个兵种战法反复研究。 可以说这是个职业军官,他对权力的欲望并不强。 如果只是留戚金和森悌在文登,那么文登大权,基本就是归这位年轻训导官掌握了。 东莞仔今年不过十八岁,心思灵活,很快便想到这是平辽侯看重自己,要扩大训导官权力。 想到这里,他如何不觉兴奋激动? “大人请放心,下官必定协助戚将军收好文登!” ~~~~ 当日,训导官便亲自带着二十多个丫鬟,来让平辽侯挑选。 “这么多人?” 刘招孙挽着金虞姬说说笑笑。 县衙后堂走廊上,黑压压站了一排丫鬟,大都是登州本地人,身材高挑。 森悌站在旁边,小心翼翼打量着平辽侯。 “妾能照顾自己,不要人陪。” 刘招孙指向金虞姬隆起的小腹,凑到她耳旁,嘿嘿一笑: “娘子,你不知道,他比我重要多了,康应乾几个三天两头的问,生怕你照顾不周····” 金虞姬瞪刘招孙一眼,假装嗔怒道: “官人,那你是在意他,还是在意我?” 刘招孙哈哈大笑。 穿越后也会遇到先救妈先救老婆的经典送命题。 他伸手从袍服袖中掏出个精致木匣。 “当然是在意你了。” “官人,这是何物?” “你最爱吃的糕点,孔府特产,天下只此一家,可惜以后再也没了,我带了几盒回来,娘子快尝尝。” 丫鬟们站在长廊上,探头探脑朝这边观望。 闻香教乱起,登州境内很多大户都被灭了门,这些丫鬟几经辗转,才终于来到文登,能保住小命已是万幸。听闻总兵大人招丫鬟,侍女们争着抢着要来。 ~~~~~ 刘招孙望向金虞姬。 “娘子,山海相隔,又要别离,两月不见,若是想我了,便写信吧,我在开原也写给你,等回来,我们一起读给孩子听,好不好?” 第183章 南北烽烟起 十一月初三,威海卫鹰嘴港。 海港码头静静停泊着三十多艘大型福船,远处渤海海面上,浮冰漂动,三两孤帆隐没在波涛间。 码头上响起一片竹哨声,正在觅食的海鸥惊叫飞离海滩。 一队队战兵在港口集结,骑兵远远散在两翼警戒。 一丈七尺的辽东总兵令旗高高飘扬在码头上空,红底白字的令旗下面,登州府、威海卫一众官员在巡抚袁可立簇拥下,纷纷赶来码头为平辽侯等人践行。 刘招孙望着眼前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和他们一一告别。 须发花白的袁可立站在码头上,旁边只有两个家丁搀扶,显得苍老而无助。 十月底,监军张体乾给京师发了塘报,将他们在登州的所见所闻禀报给司礼监和皇帝。 朝廷开始对登州巡抚起疑,陆续有言官弹劾袁可立守城不力,纵容闻香教劫掠文登,又结交武将,有不臣之心。 就差直接点名袁巡抚和平辽侯一起造反。 若非朝廷缺乏边才,这位历史上明末四朝元老,在泰昌二年的冬天就要被罢官了。 袁可立是被自己拉下水的,刘招孙觉得自己现在有义务保护他。 平辽侯想要把袁可立召入麾下,袁可立的才干,远在康应乾袁崇焕等人之上,晚明时期,这是位真正能够统领全局的大才。 像袁可立这样的老臣,儒家信仰的忠君爱国早已渗入骨髓,让他公然背叛朝廷,显然是天方夜谭。 还需等待时机。 平辽侯命令留守登州的情报局队员,让他们注意加强对袁巡抚的保护,若是朝廷派遣缇骑过来,可以指挥战兵直接格杀。 刘招孙判定,裴大虎他们必然是被东厂杀了,否则也不会这么久还不回文登。 虽然现在开原军不能直接造反,但这种特勤搏杀还是要搞一搞的。 东厂敢对裴大虎下手,刘招孙就敢杀锦衣卫。 “袁巡抚多多保重,明年再见!” 刘招孙拜别袁可立一行,走过舢板,登上了福船。 康应乾、乔一琦、邵捷春等人紧随其后,跟在平辽侯后面。 骑兵拉着战马,通过舢板小心翼翼登上福船。 最后一批离开山东的骑兵,共有八百骑。 刘招孙本计划带他们穿越辽南地峡,从陆路返回辽东,顺带去天津拜访一下自己一年多没见的岳父大人。 两天前,平辽侯收到岳父大人从天津卫发来的家信。 在信中,杨镐向女婿介绍了他担任天津海防道的情况,字里行间,刘招孙能感觉到他岳父现在日子过得颇为滋润,估计又捞了不少银子。老岳父叮嘱刘招孙,要学会收敛羽翼,不可过分张扬,天津的那位吕同知一直在找人弹劾刘招孙。最后,杨镐希望明年开春后,刘招孙能带杨青儿归宁,去天津看看他,老人家很久没见到女儿了。 刘招孙将书信带在身上,回去给杨青儿看看。 他现在开始为杨镐生命安全担忧,担心东厂那些番子为了立功,很有可能会狗急跳墙,对自己岳父下手。 眼下开原与京师矛盾渐渐浮出水面,杨镐夹在中间,估计早晚会成朝廷人质。 平辽侯准备率骑兵去天津时,孙传庭派人禀告,说是开原夜不收在辽北发现建奴哨骑活动,看样子黄台吉终于要开始行动了。 开原在赫图阿拉没有任何情报力量,刘招孙对建奴这一年多的状况几乎一无所知。 辽北有变,他一刻不敢耽误,只得放弃去天津,立即和战兵一起,乘船赶回开原。 ~~~~ 三十二艘福船满载货物,吃水很深,在北风助力下,很快驶出威海卫港口,向渤海深处前进。 福船底层的压舱石都换成了银锭和粮食。 在过去的两个多月,刘招孙就是这样把闻香教、孔府的一百多万两银子,一船接一船的运回辽东。 十一月八日,平辽侯率三千人马,在金州登陆。十三日,大军赶往抚顺,在瓮城休整一日。 孙传庭还在开原镇守,暂时不能回来,刘招孙带人在抚顺城中视察一番,听了抚顺民政官对这三个月时间招募流民、练兵的报告。 四个月时间,抚顺又新增战兵八百人,收纳民户一千多户,目前在抚顺驻守的战兵总数逼近四千。 考虑到辽东人口稀疏,远比不上山东,刘招孙对抚顺的爆兵速度颇为满意。 他对孙传庭的才干更加欣赏,勉励抚顺官员一番后,次日率兵继续北上,前往铁岭。 当日,袁崇焕拜别平辽侯,率第五千总部部分兵马,从抚顺向东,赶回宽甸。 袁都察离开宽甸将近四个月,宽甸那边早堆了一大摊子事等着他回去解决。 比如吴阿敏在皮岛舰船所需的粮草,本由宽甸负责供应,圆嘟嘟已经拖欠几个月了····· 十一月十八日,大军抵达铁岭,铁岭文武官员出城迎接。 经过去年斩杀贪腐官员,调换将官,铁岭守军没有再发生类似问题。 去山东前,铁岭归邵捷春管辖,他在铁岭的官职为铁岭兵备道,兼任卫所指挥使。 辽东人才太过匮乏,刘招孙恨不能把一个人劈成几半用,他想着等以后控制威海卫水道,大量关内百姓涌入,便可招募到足够多的人才。 可惜邵捷春长于军事,短于民事,他治理铁岭半年,铁岭民政几乎没什么建树,商业没有进一步发展,屯堡没有新建,战兵倒是招募了五六千人。 后来钱粮不够,不得不又遣散了三千人,刘招孙对此事颇为恼怒,恰好赶上闻香教暴乱,也没追究邵捷春责任。 作为军中鹰派,邵捷春主张立即和辽镇开战,抢占辽南,然后率军入关,攻占京师。 平辽侯把他安置在铁岭,此地距离开原最近,为的就是方便管控。 如果把他放在抚顺或是清河,估计早就和辽镇干起来了。 望着城中萧索的商业,刘招孙暗暗下定决心,过些时日便要换个合适的民政官来铁岭任职,专门负责铁岭的商业和屯垦事务,把邵捷春撤下去。 邵捷春既然热衷打仗,便安排他去当个千总,专心去打仗,照现在爆兵速度,第六、第七千总部又要建成,千军易得一将难求,马上开原军的将领又要不够了。 刘招孙感觉自己就像个蹩脚医生,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痛定思痛,他认为根源是因为人手不够。 “辽东苦寒之地,人还是太少了。” ~~~~ 十一月二十日,平辽侯率军离开铁岭,继续向北进发,次日抵达开原。 从泰昌二年七月三十日到十一月二十一日,奔波四个月,从盛夏到隆冬,辗转数千里,终于回家了。 诰命夫人率留守开原的官员们在南城迎接平辽侯。 四个月不见,杨青儿又长高了些,她穿着件花钿绣袄,身形挺拔,显得亭亭玉立。 杨青儿含情脉脉,刚要开口,就被夫君一把揽在怀中。 康应乾乔一琦几个早见惯了平辽侯这样,都把头扭到一边,假装没有看见。 刘招孙拉着杨青儿纤纤玉手,扶夫人上了马,两人并辔而行,沿着护城河慢慢往前走。 刘招孙对杨青儿道: “这些时日,夫人在开原辛苦了,孙大人在塘报里说,夫人在商会兼职做了账房,帮着南货店核对账目,每隔几日还在街头施粥,救活流民,夫人真是我的贤内助。” 杨青儿听夫君夸奖自己,脸上笑颜如花,她心知刘招孙最爱金虞姬,本无心争宠,只是见夫君一人劳累过重,想给夫君分担一些。 “奴家闲着也是闲着,能分担一些当然是好的。” 杨青儿嫣然一笑,望向周围,见金虞姬不在,猜想到她应该是在文登养胎,眼下夫君一人回开原,正好可以好好陪陪他。 开原又有了些新的变化,城池周边新建了九座屯堡,屯堡内住着近招募的流民。 城内街道变得更加宽阔,更加整洁,城内商贸比三个月前也更显繁华热闹。 刘招孙牵着杨青儿小手,在卫兵簇拥下,一路向总兵府走去。 ~~~ 休息一日后,平辽侯便不顾鞍马劳顿,亲率五百精骑,奔赴辽北,与孙传庭汇合,驱逐那里正在出现的越来越多的建奴哨马。 十一月二十三日,开原西北靖安堡堡外。 刘招孙带着孙传庭走上一座小坡,望向远处正在缠斗的双方哨骑,疑惑不解道: “黄台吉想干什么?他难道不知本官已经回来了吗?” 孙传庭头戴铁盔,身上披着两层铁甲,他神色沉静,指向西北便升腾的烟尘,对平辽侯道: “刘大人,这已经是第十天了,哨马越来越多,大人你看,他们战马羸弱,并不比咱们强,打不赢就走,明显不是和开原决战的。不知道黄台吉想干什么。” 前方百步之外,十几骑背插蓝色小旗的哨马,正被数量不到一半的开原骑兵追杀。 刘招孙望向这些老对手溃逃的背影,摇头叹道: “是镶蓝旗的马兵,没想到竟弱成这样了。也不知济尔哈朗死了没有?” “或许是小冰河来了,黄台吉没了辽中大片耕地,很难撑不下去了。” 孙传庭自然不知道什么是小冰河,他沉默片刻,还要说话。这时,背后传来哨马疾驰声。 两人同时回头,只见一骑骑兵匆忙赶来,距离平辽侯二十步时,被中军卫队卫兵拦住。 刘招孙认识此人,知道他是布尔杭古麾下哨马,便让卫兵让开。 “刘大人、孙大人,奢崇明反了!秦千总回来了,说是叛军刚屠了重庆。” 刘招孙微微点头,刚刚从山东平乱回来,现在又是南北烽烟起,看来这个冬天不好过啊。 乐文 第184章 罗网(祝福各位书友中秋节快乐) 泰昌二年十月二十日,永平府滦州。 沈炼着飞鱼服佩绣春刀,箭步走在滦州南北大街上。 三十多个锦衣卫番子像巨大的尾巴,跟在沈百户后面。 人群中竖起杆黑色大旗,上书“东缉事厂”四个大字。 一群卫所把总跟在番子后面,他们来自开平中屯卫,负责协助锦衣卫老爷们捉拿犯人。 滦州城百姓纷纷让出道路,远远躲开这群官差,生怕给自己惹上什么麻烦。 沈炼对周围惊慌的百姓视而不见,沈百户脚步急促,后面两个小弟都快跟不上他。 他想着早早了结这趟差事,回京师和裴大虎他们汇合。然后,一起回开原。 一年多来,沈炼隔三差五带锦衣卫出去拿人,杀人。 泰昌二年,京城的东林党被魏公公以各种罪名杀得七七八八。 现在,厂公把屠刀投向了北直隶各地。 沈炼早已厌烦。 十天前,厂公下令逮拿东林头子杨涟,罪名是僭越礼制,接受熊廷弼贿赂。 番子抄了杨府,没捞到什么银子。 魏忠贤下令将杨涟关在诏狱,每隔三日就拷打一次,让杨家尽快上缴两万两脏银。 这趟活儿本该是沈百户带队,沈炼临时推掉,交由总旗曾天星去做了。 裴大虎林宇吴霄三个,八月中旬便抵达京师,到十月初,已经待了快两个月,苦苦等待泰昌皇帝和群臣们确定对开原军的封赏。 在此期间,部分京官接受平辽侯贿赂的消息在京师传开,沈炼知道是锦衣卫在背后煽风点火,把东林党和开原搅在一起。 他匆忙找到裴大虎等人,众人经过分析后,判定朝廷要对开原军下手。 直接开战的可能不大,朝廷或许会派遣监军到山东,或许会减拨粮饷,也或许会征召平辽侯入京。 这个位面上,阉党与东林的矛盾更加尖锐,魏忠贤对东林君子的清算更彻底,更残忍。 锦衣卫逮拿杨涟下狱的同时,济南府弹劾刘招孙的塘报不断送到皇宫,加上衍圣公暴亡,开原军占据文登。 种种乱象,让皇上心惊,他下令锦衣卫彻查此事。 魏忠贤的心腹许显纯很快查到杨涟勾结平辽侯的“铁证”。 证据呈递御览,泰昌皇帝并没有立即采取行动,只是向登州派遣了两名心腹。 同时,让司礼监派人前往曲阜宣旨,给平辽侯加官进爵,还赏赐给开原军一万两抚恤银。 这样的纵容态度让魏忠贤很是不满。 皇上不急太监急。 相比朱常洛,魏忠贤对刘招孙的了解更多,平辽侯所图,绝不只一个文登县城。 作为九千岁,作为厂公,魏忠贤必须要有所行动。 裴大虎逗留京师期间,魏忠贤采取了两项措施。 首先,派人秘密监视山东会馆。 第二,继续逮拿东林党,将东林勾结平辽侯的罪证坐实,为以后皇上兴师伐罪做好舆论准备。 今天,沈炼他们要去逮拿的,便是杨涟的好友,直隶屯田事左光斗。 不久前,远在永平负责屯田的左光斗,竟然和杨涟一起,草拟奏疏,弹劾魏忠贤有三十二当斩之罪,建议皇帝杀之以谢天下。 魏忠贤大怒,便派沈炼亲自到滦州来捉拿这位多管闲事的屯田官。 沈炼仍旧是九千岁手下最锋利的剑。 ~~~~~~ 左府位于滦州城东,是个两进的小院子,大门略显破旧,和京师诸位老爷府邸比起来,实在太过寒酸。 院外站满缇骑番子,大门虚掩着,隔着道矮矮的土墙,院子里静的出奇。 “进去后只拿人,不得伤人,都听到没?” “是!百户大人!” 底下这些兄弟都服沈炼。 沈炼在北镇抚司短短一年,便已颇得人心。 平日出活儿(抄家),有油水儿的,他就招呼兄弟,有危险的,自己冲到前头。 再加上他身材高大,样貌英俊,好多女子都对他爱慕,走到那里都不缺桃花运。 所以每次出活儿,底下兄弟都抢着跟他出来。 锦衣卫是吃抄家这碗饭的,抄家之时,敲诈勒索,无所不为,五脊六兽,如果不提前给他们打好招呼,犯人家眷被杀也是常事儿。 小旗官高一方听了,摇头叹道: “北直隶都知这屯田官兴修水利,造福一方百姓,没想到落得这个下场!” 旁边的小旗官卢渐行抱怨道:“穷成这样,有啥银子捞,真他娘的晦气。” 沈炼转身瞪两个小弟一眼,两人都不敢再说话,沈百户正要回头,却听身后响起粗犷声音。 “沈百户这话就错了,抄家,杀几个人又怎地?老子每次抄家都要杀个人!这趟过来,听说左家还有个千金,送去教坊司可惜了!” 这个声音不是很大,周围番子大概都听见了,脸上表情各异。 沈炼眉头微皱,脸上青筋暴涨,旋即又恢复平静,他转身望着敞开的大门,一言不发。 两位小弟忿忿不平,只得大声道: “门开了,抄家伙,跟着百户大人进去!” 一群番子在沈百户的带领下,冲进院子。 正对着大门的正屋台阶前,身材黑瘦的左光斗穿着件破旧的仙鹤补子袍服,端端正正坐在张木椅上。 木椅边上围着他的家眷。 一共三人,加上左大人,一家四口。 一妻一妾,垂垂老矣,服饰素淡,和普通百姓没什么两样。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儿,穿着件淡雅色的裙袄,半蹲在木椅后面,不敢看这群闯进来的凶神恶煞。 “本官这就随你们去,不要伤害我家人!” 左光斗声音洪亮,显得中气十足,几个番子微微一动。 指了指旁边摆放的家具行李,起身径直走到沈炼面前,不卑不亢道: “本官出仕二十年,全部家资都在这里,各位镇抚司大人也不必四处翻找了。” 沈炼认真打量左光斗。 五十岁上下,鬓角斑白,看这家人寒酸模样,他知道自己遇上了个清官。 这一年抄家下来,经由沈炼之手被送进镇抚司的官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些人中,极少数有真正的清官。 在朱元璋的“以廉养廉”治国理念下,明代的官员,俸禄极为低下。 清官如海瑞者,担任淳安县知县时,凭借自己的俸禄,竟然不能养活家人。 左光斗应该也是个清官。 那又能如何呢? 魏忠贤要左光斗死,他就得死,即便沈炼不来,其他人也会来,而且保不准比自己更加凶残。 沈炼开始为左大人家眷担心,担心她们凑不够两万两的“贪腐银”。 “左大人,下官是北镇抚司百户,沈炼,永定府有人举报你与边将勾结,接受贿赂,还说你贪墨北直隶屯田银,便请大人随我们走一趟,去镇抚司分说明白。你的家眷,也需同往京师。” 沈炼担心吓到左光斗,继续解释道: “左大人放心,家眷无罪,只需住在镇抚司旁便可,到时左大人若是·······” 接下来的话,不用多说左光斗也明白,家眷住在镇抚司旁,除了交赎金,便是等自己死后,方便就近收尸。 乐文 第185章 蜀锦征袍自翦成,桃花马上请长缨 左光斗摇头冷笑,不做任何辩解。 沈炼一挥手,两个番子上前拿住左光斗,走向门外槛车。 槛车周围聚集起黑压压的人群,悲哭之声响成一片。 左光斗在滦州担任屯田事,负责兴修水利,给滦州做了不少好事。 加上他为官清廉,不像别人那样贪银子,凡此种种,滦州百姓都是看在眼里的。 听说这样的好官要被抓入诏狱,估计凶多吉少,百姓都自发前来送行。 人群越来越多。 高一方见形势不妙,翻身上马,大声喝道: “东厂逮人,自有评判!谁敢阻挡,想被抄家灭族吗!” 滦州府的战兵挥舞木棒四处驱赶,百姓很快散开。 沈炼令锦衣卫赶紧进去抄家,清点完家产,早些离开滦州。 一队队番子手持雁翎刀,从左光斗家眷身边穿过,不由分说冲进屋子内翻箱倒柜。 沈炼走出院子,背对众人,抬头望向大明昏沉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身后又响起那个粗犷声音。 “左光斗,狗日的东西,你也有今天,一个小小的屯田官,还想杀厂公?!等回了京师,看老子不弄死你!” 回头看时,油头粉面的曾总旗正指着左光斗,隔着鑑笼,坡口大骂: “去年我舅舅推举你来北直隶屯田,多肥的差事,你不知感谢我舅,还他妈和东林掺和!背叛厂公!吃里扒外的东西!” 曾总旗越说越气,丝毫不顾周围还有其他人,举起刀鞘就打向左光斗。 他是北镇司的好手,手上功夫了得,只用刀鞘只敲了一下,左光斗惨叫一声,捂着肚子倒下不起。 “就这本事,还敢反水!奶奶的,老子今天·······,谁!” 刀鞘高高扬起,却被人从后面抓住,曾总旗勃然大怒,回头看时,却是沈炼。 沈炼冷冷道: “曾总旗,快去抄家,京师还等着审问左光斗,不得拖延!误了大事,厂公饶不了咱们!” 这位叫曾天星的总旗气得咬牙切齿,正要说话,旁边上来个总旗,拍拍他肩膀,将他拉了下去。 沈炼望着曾天星消失在院门后面,这才回头望向左光斗,上前两步,取下自己椰瓢,从槛车的缝隙中递进去。 左光斗也不拒绝,接过椰瓢喝了。 “左大人,这便是许显纯的外甥,在杨府杀人的,就是他,嚣张得很。” 左光斗神色不变,将椰瓢递还给沈炼,沈炼看他一眼,担心他这身子骨,不到京师就会死掉。 曾天星刚才说的都是胡扯,左光斗和厂公没什么干系,去年厂公为了拉拢此人,让指挥佥事许显纯推荐左光斗来滦州,本想着顺便在滦州捞一笔银子,没想到这位左大人油盐不进,自己不贪,也不让阉党贪。 许显纯对此人极为痛恨,安排外甥来滦州,除了弄死左光斗,还有监视沈炼的意味。 这位指挥佥事是厂公身边的红人,是东厂五彪之一,他们无时无刻不想除掉沈炼。 因为沈炼和他们不一样,不爱捞钱。 忽然,小院后面的厢房里传出一阵凄厉的惊叫。 “是晴儿!” 左光斗摇动槛车栅栏,挣扎着大喊。 “沈百户,你刚才答应过老夫,不得伤害我家人。” 沈炼也不说话,暗暗握住绣春刀,抬头朝那边望去。 抄家的番子都已经出来,谁还在里面? 沈炼脸色一变,这时女子哭声更大。 周围番子交头接耳,假装没有听见。 沈炼很快猜到是许显纯的亲外甥在里面。 他一言不发,拎着绣春刀快步走向后院, 卢渐行高一方川互看一眼,两个小弟咬咬牙,也跟了上去。 三人走过正屋,穿过长廊,很快来到后院厢房。 靠里面的一个房间房门虚掩,屋子里传出惨绝人寰的哭喊声。 沈炼大步走上去,用绣春刀刀鞘拨开门,里面晃动着几个背影。 左光斗的女儿被一个番子按在床上,裙袄扯下去一半,还在拼死挣扎。 曾天星站在床边,脸上洋溢着兴奋笑容。 沈炼踹开门,一记鹤步推,肘顶背后,八极拳劲如崩弓,那番子不及反应,身体便如沙包一样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墙上,昏死过去。 “老子说了不准动女眷,千杀的!” 沈炼大吼一声,见那女子蜷缩在地上,全身发抖,便将自己飞鱼服解下,给她披上。 曾天星呆在当场,他第一次见到沈炼如此凶残,一拳便把人打飞,当下惊怒交加。 “沈百户,这可是九千岁亲点的反贼,怎的?你对这女子也有意思?” 沈炼指着女子,对卢渐行高一方道: “把她单独关押。” 不等两位小旗上前,曾天星怒道: “厂公让咱们来抄家,遇有阻挡者,格杀勿论,这贱人刚才阻挡办案,咬了我!” 说罢,他扬起雁翎刀,狞笑走向床上衣衫不整的女子。 左妙晴望着劈头斩向自己的雁翎刀,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咣当声响,雁翎刀被绣春刀挡住。 沈炼目光炯炯。 “沈炼,你想怎的?想造反不成!” 曾天星神色狰狞,猛地发力,兵刃撞击,迸出一片火花。 “老子刚才说了,这人,你不能杀!” ~~~~~ 厂公魏忠贤望着跪在身旁的许显纯,叹息道: “平辽侯不和咱家知会一声,就去占了文登,占了便占了,还要跑到曲阜杀人,杀人便罢了,还要杀衍圣公!现在又和一群东林党搅和在一起,听说他和袁可立成了忘年交,咱家派到登州的档头,都被他们杀了!” “他给咱家闯下这么多祸事,竟还敢杀咱家的人!” “皇上前几日将咱家召进乾清宫,当着方从哲他们的面,质问咱家,问我是不是也准备跟着刘招孙谋反?!” 魏忠贤越说越是恼怒,手掌猛地拍向案几,案几应声而碎。 他看也不看,忽然想起什么,低声对许显纯道: “当今圣上天纵英武神明自运,东林已倒,东厂独大,以后你们做事都要认真些!不得让人抓住把柄!” 许显纯连忙俯身称是,过了一会儿,他才道: “厂公所言甚是,这些武将,都是喂不熟的,厂公对他这般照顾,他却恩将仇报,良心都让狗给吃了。” 许显纯小心瞟了眼魏忠贤,见厂公兀自怒气冲冲,接着道: “厂公,有一事,卑职不知当不当讲?” 魏忠贤眉头稍稍舒缓: “可是沈炼的事?” “厂公明鉴,沈炼在永平府和那左光斗不清不楚,为了左贼的女儿,竟打伤厂公麾下好几位得力番子,其中一人重伤,也不知他····是什么缘故。” 沈炼是魏忠贤麾下得力干将,许显纯暂时不能确定厂公态度,所以话不敢说的太重。 “咱家听说了,这也是个养不熟的!” 许显纯连忙补刀: “上次去杨涟府上抄家,沈炼借口不去,听说是去见刘招孙的卫兵,就是给东林送钱的三个人。” 魏忠贤脸上表情越来难看,他沉默许久,开口道: “许显纯,你说说,咱家待沈炼如何?” 许显纯连忙道: “厂公待此人恩重如山,平日对他多有偏袒,镇抚司好多兄弟都看不下·····” 魏忠贤长叹一声,冷冷一笑, “恩重如山谈不上,不过有好事,都是先让他去,让他立功,给他机会捞钱。” “这人是坏在女人身上,上回去骆思恭府上抄家,咱家耐心劝过他,让他不可有妇人之仁,没想到,最后还是把自己毁了!东厂不能留叛徒!” “厂公的意思是?” 许显纯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做出个杀头姿势。 这次去永定府,沈炼竟敢打伤曾天星,若不是有厂公护着,许佥事早就把此人碎尸万段了。 “他是咱家兄弟,还不能杀,先免去百户官职,等候发落!” 许显纯连忙跪谢厂公,魏忠贤接着道: “斩草除根,既然已经和平辽侯撕破脸,便不能心软,他们把银子都送完了吧? “回厂公,那个叫裴大虎的,前日便准备离开京师,只等着随宣旨太监同行。” 魏忠贤想了片刻,冷冷道: “这几人都是刘招孙亲信,在京师停留多日,知道的事情太多,不能让他们活着回去了。” 许显纯眼前一亮,嘴角浮出淡淡微笑。 “卑职明白,卑职这就去安排。” 说罢转身就朝外走去,魏忠贤叫住许显纯: “多叫些档头,刘招孙的亲卫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告诉档头,不可轻敌。另外,把沈炼远远打发走,别添乱子。” 厂公眯缝起眼睛,像是回忆起极遥远的事情。 咱家和这小子有些情义,现在还不想杀他。不过,他要再敢胡作非为,你就顺带把他也灭了。” ~~~~~~~ 十一月初二,沈炼率一众番子,押送左光斗和家眷从永定府返回京师。 左光斗的家眷在路上死绝,只剩下一个女儿左妙晴,被吓成了傻子。 沈百户纵马来到左安门下,和五城兵马司守城兵卒打了招呼,他平日和这些士卒都很熟悉。 一个兵马司把总开玩笑道。 “沈百户桃花运真好啊,出去抄家都能带回美人!” 沈炼心情很是沉重,表面上却还是笑道: “平日承蒙宋把总照顾,下次去江南办案,一定给你带个扬州瘦马回来!” 当日,沈炼押送左光斗交付镇抚司。 他将左妙晴送到家中,叮嘱老娘好生照顾这女子,左妙晴半痴半傻,坐在地上玩泥巴,对着沈炼他老娘傻笑。 沈炼老娘一声长叹,扶起疯丫头,干瘪瘪的嘴巴不住念叨。 “造孽啊,造孽!” 忙完这些,赶回镇抚司,几个熟人都不在,沈炼也没在意。 在衙门里喝了会儿茶,想起裴大虎他们这几日便要回山东,起身要去山东会馆聚一聚。 卢渐行和赵一方跟着沈百户,三人说说笑笑,出了北镇衙门。 抬头望见两个锦衣卫拦住去路。 是南镇抚司衙门的档头,一个叫王纶,一个叫樊器。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南司衙门高手都来了。” 沈炼嘻嘻哈哈,从两人中间空隙快步走过去。 王纶是边军出身,使出把五尺狼牙棒,挡在前面。 “沈百户,哪里去?” 来者不善, “本官去山东会馆,辞别故人,这,你们南司也要管。” 王纶樊器互看一眼,樊器冷冷道: “兄弟俩奉厂公之命,来北司搜查东林余孽,还请沈百户不要为难。” 卢渐行高一方挥刀上前,怒道: “不知死活的东西,来咱北司撒野?” 樊器望着周围涌上来的北司番子,冷冷一笑: “查北镇抚司百户沈炼,与东林余孽勾结,贪墨辽饷,屠戮忠良,着立行逮拿审问,不得有误!” 说罢,他掏出张刻有司礼监印玺的公文,在众人面前晃了晃。 “这是九千岁亲发的逮拿文书,敢阻拦者,与犯人同罪!” 刚刚涌上来的番子立即停滞,站在原地相互看着,不知所措。 沈炼摇头大笑,对两人解释道: “我与厂公是兄弟,其中一定有误会!我还有事,先不奉陪了!改日请你们喝酒!” 说罢,轻轻推开樊器手中的长斧,走出大门。 两位小弟硬着头皮也跟上去。 “沈炼!厂公忍你很久了!你不必去会馆,许佥事领了南北镇抚司各大档头,百十号人,已经去了,这会儿应该取了你同伙首级,沈炼,你还是操心自己吧。” ~~~~~ 滚滚长江奔流千里,出瞿塘峡,与嘉陵江冲撞交汇,形成三面临江重庆城。 重庆西面一线可通的陆路上,屹立着最重要的关隘——佛图关。 正所谓:佛图关能守,全城可保。 三百多年前的宋蒙重庆争夺战,当时佛图关战守便是战争的决定因素之一。 自宋代以来,历代朝廷都在此修建关城,重兵布防。 永明宣抚使大梁国皇帝奢崇明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占据重庆后,奢崇明便立即派女婿樊龙率两千精锐土司兵镇守佛图关,以防周边明军反扑。 与此同时,叛军主力分兵三路,占夔州水口:一踞綦江遵义,一踞泸州,一踞川西栈道。 重庆周边土司,除了石柱宣慰使秦良玉,其他人基本都被奢崇明收买。 杨应龙败亡后,明廷在西南继续推行改土归流政策,土司虽然心中不满,却没人敢冒头反抗。 眼下奢崇明带头,周边土司老爷们大都采取观望态度,选择坐山观虎斗。 任凭四川布政使朱燮元怎么催促,土司就是不发一兵一卒,坐视合江,泸州,遵义等地沦陷。 在这种背景下,奢崇明叛军所向披靡连战连捷,奢崇明觉得明国不过如此,他迫不及待想过一把皇帝瘾,于是在占据遵义后,便建国号“大梁”,设丞相五府等官,正式和泰昌皇帝分庭抗礼。 当奢崇明叛军顺风顺水向贵州川东推进时,一支千人规模的白杆兵正从石柱县秘密潜行而来,在嘉临江南岸南坪关登岸。 这支白杆兵的将领,便是开原第三千总部副千总秦建勋的姑姑,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女将军秦良玉。 泰昌二年十一月初二。 嘉陵江雾气沉沉,浓雾笼罩之下,但见山色尽消,江岸不分。 一队队身披铁甲手持白杆枪的石柱兵秘密潜伏于南坪关峭壁下。 嘉陵江沿江山势险峻,依托峭壁为墙,以山间的间隙为关。 南坪关也没有城墙,山做金城江为池,与佛图关隔江相望,互为掎角,共同构成重庆城防线。 去年七千白杆兵援辽,在浑河血战中伤亡殆尽,奢崇明由此判断,石柱白杆兵无力再战。 秦建勋抬头望向陡峭的南平关,转身对一身戎装的秦良玉道: “姑姑,奢疯子真是托大,关下竟不派哨骑,真以为咱石柱兵不敢来!” “趁着大雾,咱们一举攻破关隘,吓死奢疯子!” 秦建勋历经开原之战浑河血战,早已成长为铁血硬汉,不过在姑姑面前,还是像个孩子。 秦建勋的父亲大伯都在浑河北岸战死,他在这世上,就剩下姑姑一个亲人了。 秦良玉身披两层铁甲,手执腰刀,蜀锦征袍,桃花长缨,头上扎个抹额,虽年满四旬,却是英姿飒爽,风采不减当年。 “南坪关易守难攻,白杆兵就剩这一千人,周围土司兵不肯援助,万万不可浪战,勋儿,你看江边。” 秦建勋顺着姑姑手指望去,但见薄雾之下,江边白帆点点,奢崇明的船只全都停靠在那里。 “让儿郎们潜伏关下,等到天黑,去烧了那些船,以逸待劳,杀奢崇明一个措手不及。” 乐文 第186章 八极生美人 “南北司兄弟过手,不动铁器,你们南司的人,不知这规矩?” 沈炼取下绣春刀,猛地抛向身后,卢渐行接住刀,扯着高一方退后几步。 两个小弟站在十步开外,目光炯炯望向沈百户。 沈炼屏息凝神,左脚微微上前半步,身形如弓,右拳向上撑击而出。这便八极拳中常见的降龙马步撑掌起势。 “你们两个,一起上!沈某今日还有很多事要做。” 王纶将狼牙棒靠在门口,取出绑缚在手臂上扎起,目光凛然。 樊器握着长斧有些迟疑,他知沈炼是北镇抚司第一高手,虽然自己和王纶也不孬,然而看这人的气场,他还是有些发憷。 “怕什么?上!” 樊器听王纶怂恿,终于放下长斧,对沈炼微微拱手。 此时王纶已移身至左侧,樊器单手披挂,大开大合,起了个通背披挂拳招式,忽然加速上前,左右长拳如黑龙出洞,砸向沈炼面门。 沈炼左脚微微一侧,向后仰身闪躲,左手如铁钳般捋抓樊器左手腕,右臂击打右肘关节处。 樊器大惊失色,他刚刚这一记劈砍,速度本已极快,没想到沈炼不仅轻松躲避开,还顺势攻击自己右臂。 樊器大吼一声,急忙往回挣脱右臂,左拳缠额手,直插向沈炼咽喉。 “雕虫小技。” 沈炼冷冷一笑,决定不和这人纠缠,使出霸王硬折缠绝招,左拳挡住对方缠额手,双拳相撞,樊器急忙收手。 沈百户却是不依不饶,硬打硬开,右手掼拳,以千钧之势朝樊器睛明穴砸去。 樊器右手已被打得发麻,只得用左手臂向外格挡。 沈炼顺势将他左臂上举,乘着对手中线失去保护,右脚迅速向前,跺向地面,借着腰部发力,左肘铁山靠,如铁牛般撞向樊器心窝。 “去!” 沈炼怒吼一声,这招霸王硬折缠乃是八极必杀技,非到万不得已,决不可轻易使用。 只是今天沈百户赶时间。 所幸他只用了五分功力,要留这樊器一命。 樊器惨叫一声,身子腾空飞起,砰一声砸在十步开外的青石板上,口吐鲜血,挣扎了几下便昏死过去。 “着!” 沈炼忽然将头歪向侧面,耳边呼啸一声,一记狠辣长拳贴着鬓角冲过。 他头也不回,索性临危当先,身子贴到王纶,双拳缠住手臂,王纶顺势锁住沈炼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沈炼翻身顶肘,一记过肩摔。 王纶身体同样高高飞起,重重摔在青石板上,挣扎了几下,也没了声音。 两个小弟在十步之外看得是瞠目结舌,两人跟着沈百户快有一年,平日从未少过沈炼徒手格杀。 刚才两场打斗,其实不过只是瞬息之间,这么短时间内,两名南镇抚司高手就被沈炼轻松解决,沈百户原来竟这般厉害,怪不得能得到厂公重用。 高一方盯着被砸碎的青石板,站在原地愣了好久,直到沈炼朝他摊开手,他才连忙捧着绣春刀跑过来。 “沈哥,你以前是干啥的?这功夫跟谁学的?” 沈炼拍拍这位小弟肩膀,郑重其事道: “军营里学的,挨打多了,就会了。” 说罢,他将刀收好,从身上掏出几块碎银,扔到那两个昏迷不醒的南司番子身上,迈开步子便朝山东会馆走去。 卢渐行、赵一方立即跟上去,七八个平日关系要好的番子也跟了上去。 一群人走出北司衙门几十步远,沈炼猛一回头,望见身后还站着黑压压的兄弟们。 他犹豫片刻,有些不舍道: “兄弟们,带着他俩去治伤,顺带去厂公那里报告说,沈炼逃了,如此,你们就不被牵连了!” 他说罢,头也不回往前走去。 一群镇抚司番子也不说话,都站在原地不动,出神的望向渐行渐远的沈百户。 众人走出东直门,棋盘街上熙熙攘攘到处都是百姓,看不出和平日有什么区别,沈炼用眼神余光瞟实周围,很快在嘈杂的街市中发现了几个南镇抚司的密探,他们或是打扮成商贩,或是藏匿在民户中,隔着临街窗户朝他们观望。 沈炼冷冷一笑,没想到许显纯为了杀他,下了这么大气力。他回头望了眼跟着自己的兄弟,数了数,加上卢渐行赵一方,共有十二个人。 “诸位兄弟,送沈某到这里就够了,各自回去吧,都是北司吃饭的,被厂公逮拿进北司,那就城大笑话了。” 沈百户说到这里,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没有沈炼这般豁达爽朗,各人神色凝重,显然是经过前思后想了很久,才决定跟着沈百户走。 沈炼见兄弟们待自己如此情深义重,也不再说什么,压低声音道: “咱们这么多人一起走,很容易引起他们注意,所以,从现在起,化整为零,每三人一小队,一个小队去准备马车马匹,要够咱们骑用。” “对了,我还有个老娘和女人,一起带走,至少准备两辆马车,” “现在是午后申时,今夜亥时三刻,城东陶亭见!” 沈炼安排完毕,十三人便分作四组,朝向京城四门各自散去。 沈炼带着卢渐行和赵一方,三人往西边继续前行。 沿着棋盘街向西,尽头拐过个丁字街,便是山东会馆位置。 三人都换上了便服,沈炼还在下颌粘上了胡子,他们很快便摆脱了暗哨的跟踪。 沈炼边走边四处观察,计划着等会儿突围后的撤退路线,他家就在永定门附近,等会儿出城时可以顺便回家一趟,带上老娘和那个被吓傻的左光斗女儿。 三人大步流星,沈炼忽然停住。 两位小弟齐声问道: “沈大哥,咋了?” 沈炼拍了拍脑门,不无遗憾道: “有个相好的,忘记带上了,我若是走了,她必然受到牵连。” 卢渐行感觉有些莫名其妙,现在是什么时候,还要再带个女人。 这也难怪,沈百户在京师这两年来,处处沾花惹草,惹下的风流债可多了去了。 两个小弟互看一眼,咬咬牙,赵一方问道: “大哥,那女子在哪里?顺路不?” 沈炼指了指前方一处楼台,头也不回,对两人道: “就在前面教坊司,顺路,你们两个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乐文 第187章 赤壁鏖兵 第一节:赤壁 泰昌二年十月,奢崇明坐镇重庆,命令樊龙、奢寅率军数万分道向成都进发,叛军先后攻陷富顺、内江、资阳、简州等地。 十月十八日,叛军包围成都。 十月二十日,湖广郧阳府妖人张一经率境内白莲教徒起事,白莲教破房县,裹挟流民渡白河,过巫溪,进入重庆府,逼近奉节城,与土司叛军东西遥相呼应。 泰昌皇帝担心白莲教与土司叛军合流,内阁紧急票拟,升朱燮元为四川巡抚,调派杨愈茂为四川总兵官,入川平叛。 十一月初,石柱宣慰使秦良玉与其侄秦建勋率白杆兵一千进驻南坪关,阻断重庆叛军归路。 十一月三日傍晚,嘉陵江南岸,南坪关下江滩上,白雾弥漫。 石柱宣慰司秦良玉让侄儿秦建勋全权负责指挥此次夜袭。 秦建勋经历开原之战、浑河血战,在血与火中得到历练,已经足够独当一面。 “正南齐北(认真)给你们说,奢崇明这龟孙儿,日他仙人板板的,这莽拓(二愣子)敢打重庆府,还扬言要屠灭石柱兵,就因为咱们没和他一起造反!都说啷个办?” 一众把总听了,纷纷攘臂怒道: “龟儿子的,让他来!” “铲铲,手来了手断,脚来了脚断!脑壳来了七卟咙耸稀啪烂!” 秦建勋环顾四周,眼前一张张熟悉的脸。一些人是他长辈,和他死去的父亲叔父是兄弟伙的。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背时砍脑壳儿的猡猡兵(注释1)在码头藏起火药硫磺,明日运去打成都,待哈儿先把火药点起,再去船上放火,等猡猡兵下来救火,给老子搞蹬腿(杀了)!” 把总们立即四下散去,安排白杆兵准备好火折子, 嘉陵江面停泊着连绵不绝的赤马船(注释2),秦建勋心中咒骂。 “奢猡猡,你杀这么些人,还想当皇帝,老子今个就来火烧赤壁!烧光你们的船!看你女婿怎么回来!” 冬季日短,日头西沉,薄雾散去,嘉陵江面升起一轮残月。 月光笼罩南坪关,月色掩映下,一队队白杆兵持腰刀圆盾,朝望龙门码头潜行。 冬夜寒气凛冽,秦建勋里面穿了层棉甲,外面又套层锁子甲,还觉得身上寒冷。 望龙门码头位于佛图关与南坪关之间,是猡猡军运送粮草兵员的重要通道,奢崇明叛军主力已经开赴成都攻城。 奢崇明计划攻下成都完全控制四川,然后北上攻略陕西,或向东进入湖广。 望龙门码头上亮若白昼。 几堆黑黢黢的帐篷旁边,猡猡叛军在码头上点起篝火,围在篝火旁喝酒吃肉,地上绑着些衣衫褴褛的汉女,其中很多已经没了气息。 临近腊月,江边湿寒。 不知今夜又有多少重庆百姓死难。 对这些叛军来说,虽然有酒有肉有女人,很多人还是扛不住长夜寒冷,偷偷溜回城中。 码头守卫的只有区区两三百人。 秦建勋率领三百白杆兵渐渐摸到了望龙门码头边缘。 远处传来女人惨叫声,秦建勋骂道: “这群背时砍脑壳儿的渣渣,拖着不去辽东打鞑子,留在重庆祸害百姓!” 万历四十七年春,石柱白杆兵与永宁猡猡兵同时被朝廷征召援辽,白杆兵跋涉千里,如期抵达战场。猡猡兵却是一拖再拖,一直盘踞重庆,等各路人马全部北上,奢崇明乘机叛乱。 白杆兵之所以在浑河伤亡惨重,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因为奢崇明为了一己之私计划叛乱,故意拖延行军。 如果两万猡猡兵能按时北上,在浑河与浙军、白杆兵等强军汇合,与建州八旗全力一战,浑河战场最终胜负还很难说。。 月色下,一个人影踉踉跄跄朝秦建勋走来,醉汉背对着篝火,趴在一颗大乌桕树上撒尿。 秦建勋轻轻吹响口哨,猡猡兵听到哨声,顿时惊醒,不及穿裤子就朝篝火那边狂奔。 他长大嘴巴,刚要呼叫,前排白杆兵扣动弩机。 嗖!嗖! 几支短箭急速射出,划破黑暗,撞入那人背心。 五六步内,短弩轻松穿透叛军身上皮甲,将那人射死。 篝火旁边,一个身材极为强壮的猡猡头领听见背后响动,猛地抓起篝火旁放着的狼牙棒。 他约莫三十出头,是永宁土司麾下最强壮的双目凛然,朝藏匿在夜幕中的白杆兵望去,嘴角抽动,对身边两个猡猡兵道: “阿达拉,德哈,召集旗中(注释3)勇士,杀白杆兵了!” 秦建勋指向篝火前黑黢黢的帐篷,拔出苗刀,对身后白杆兵道: “猡猡兵火药就在帐篷里,三十个人过去点火,三十个人去烧船,剩余人跟我去杀猡猡兵!” 秦建勋眼前浮现起父亲大伯在浑河战场上惨死画面。 父亲和大伯在浑河惨死,奢崇明绝对脱不开干系。 今日便把国仇家恨一起报了。 猡猡头领拎着把人腿粗细的狼牙棒,后面跟着十几个强壮的永宁土司兵,他们逆着火光,大步朝白杆兵走来,土司兵全身被火光照成血红色,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 “仙人板板的,杀光他们!”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苗刀撞向狼牙棒。 秦建勋虎口一阵发麻,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得连续后退几步。 他刚要举起短弩,四周传来密集的爆炸声,岸边的火药被白杆兵引爆。 猡猡头领抡起狼牙棒一路猛砸,狼牙棒虎虎生风,进攻凌厉刚猛,秦建勋被他震得虎口酸麻,只是举刀格挡,连连后退。 一声爆炸从身后响起,正在搏命的这对土司兵被冲击波掀起,随风飞去。 嘉陵江火光冲天,密集的船艇一艘接一艘被焰火吞没,发出噼里啪啦的木材爆裂声,船中昏睡的猡猡兵纷纷惊醒,尖叫着跳入冰冷刺骨的嘉陵江中。 火光照亮佛图关南坪关上仓皇奔走的土司兵身影。 望龙门码头上,无数兵刃碰撞折断,杀入对方身体。 两支互为仇雠的土司兵,在地狱夜火映照下,不死不休交换生命。 ~~~~~~~~ 第二节:鏖兵 泰昌二年十月十五日。 辽东,赫图阿拉,北侧高岗。 汗宫尊号台。 这个曾经作为后金权力中心,供后金大汗治理国政、发布政令、接待使臣的的大衙门,在浑河血战过去一年后,发生了一系列改变。 努尔哈赤时代的御案已被撤走,换成一张普通的梨木案几,摆放在衙门大堂正中。 御案下首摆放的座位,从五个增加到了六个,座位的主人也都发生了变化。 从西往东,依次为正红旗主代善、镶蓝旗旗主济尔哈朗、镶红旗旗主阿巴泰、正蓝旗主德格类、镶白旗旗主阿济格。 两黄旗与正白旗由黄台吉本人统领。 莽古尔泰、杜度等人,在浑河血战中或死或降,理所应当被踢出后金最高权力中心。 已经死过无数次的阿敏,被发配到了叶赫城,在距离开原最近的孤城,坚守。 自老奴时代建立的八旗制度,经过两代后金大汗发展,已经颇为成熟,各旗相互牵制,彼此独立,维持了后金权力中心的稳固。 当然,需要补充说明的是,黄台吉现在还不是后金大汗。 并非黄台吉实力不足,不能承受王冠,只是因为他一直坚持认为: 求虚名而招大祸,不是智者应该做的事情。 和刘招孙在辽东山东大张旗鼓如火如荼不一样,这一年多来,黄台吉一直很低调,甚至让开原那帮人误以为八贝勒已经眼疾爆发,不治而亡。 泰昌二年,整整一年,平辽侯都忙着在四处奔波。 从正月开始,平辽侯便开始内部整治,接着是成亲,然后急急忙忙到朝鲜,和朝鲜人乱打一通后,占据了朝鲜国的小岛和铁矿。返回辽东后不久,又开始剿灭闻香教,现在据说在忙着对付重庆土司叛乱。 当刘招孙在山东高歌猛进,抢劫衍圣公时,却对辽东那个近在眼前敌人熟视无睹。 浑河血战后,刘招孙与康应乾等人经过仔细评估,认定后金国力大损,各旗丁口在三年内也不能恢复从前。 话句话说,刘招孙相信,三年之内不会有任何建奴敢向开原开战。 基于这个判断,刘招孙将瞎了一只眼的黄台吉抛到脑后,把主要精力用在了种田开矿抢夺劳动力事情上。 他遗忘了这个在浑河战场上最强劲的对手——虽然两人并未交手——忘了对这个位面之子好好照顾,重点关照。 这个失误,将会让刘招孙付出生命代价。 黄台吉孤零零坐在梨木案几上,双手打开一封刚从叶赫城送来的加急塘报。 他将塘报平铺在案几上,仔细又看了一边,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下面坐着的代善见黄台吉眉头皱起,脸上表情不断变换,他终于忍不住问道。 “大汗,阿敏说什么了?” 黄台吉看他一眼,将塘报放下,他知道代善不识字。 “刘招孙要来辽东扫穴犁庭了。” 代善等人脸色疑惑,伸长脖子朝这边看,他们大都不识字。 几位旗主中,只有济尔哈朗认识汉字,他担任镶蓝旗旗主后,更是刻苦学习,成为黄台吉重要心腹。 济尔哈朗接过塘报,仔细念了起来。 “刘贼兵分三路,一路向南,过抚顺,兵临辽镇;另一路准备攻打叶赫城,奴才恳请大汗派兵救援叶赫。” 济尔哈朗喉头蠕动,他没空关心远在叶赫的阿敏。 刘招孙分兵作战是要干嘛,须知无论什么时候,分兵都是兵家大忌。 “最后一路·····” 黄台吉伸手打断济尔哈朗,转身望向那个镶蓝旗巴牙剌: “回去告诉你主子,攻打叶赫城的,应该是刘招孙的偏师,让他不要害怕。刘招孙分兵,我们不会分兵,所以,你们要在叶赫城死守!拖住开原军。” 黄台吉笑道: “我与他在浑河见过一面,好久不见,他还是年少轻狂,这些天让镶蓝旗故意示弱,没想到刘招孙竟然当真了,还想来扫穴犁庭。”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 济尔哈朗沉思片刻,抬头望向黄台吉道: “大汗,刘招孙爱打哪儿就让他打,咱们野战打不过他,就守城。最后派人去一趟宁远,多送祖大寿些银钱,等这边打起来,让辽镇也敲敲边鼓,刘招孙不是想要辽南吗?祖大寿肯定愿意帮咱们。” 黄台吉赞许点点头。 “说得好,山东那边也可以弄一弄。” 代善在旁边附和道:“真不愧是杨镐女婿,不到三万人马,也敢分兵三路,既如此,那就等着三路一起败亡吧!”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正在说话,汗王殿外面响起低沉的海螺号声。 众人面面相觑。 一名背插黄色背旗的巴牙喇冲到衙门门口大声道: “大汗,刘招孙亲率开原军来了!从抚顺过来的,正在攻打西门。” “好,来得好!” 黄台吉抚掌大笑,右眼的伤痕拉扯着他的痛。 他回忆起开原城下刘招孙赠送自己的惊喜。 “下令让乌真哈超好好准备,这次我也要给刘招孙一个惊喜。” 范文程为训练乌真哈超燧发枪兵,前后耗费了大金十五万两银子。 燧发枪装备乌真超哈,曾受到代善等人的坚决反对。 最后在黄台吉的强力推动下,燧发枪兵的训练才得以推行下去。 除了武器的改进,后金在兵力和物资上,也是竭尽全力。 他们只为活着。 一年多来,八旗勇士翻山越岭,去更北方的苦寒之地,去那里捕捉生女真,补充各旗丁口,用以将来与刘招孙的真正决战。 代善和几位旗主,在重兵护卫下,跑了好几趟科尔沁朵颜等蒙古部落,通过友好协商,向这些穷亲戚们索要粮食人口。 黄台吉刻苦隐忍,取消后金汗号,增加汉人权力,通过肉体消灭,干掉了十几个不听话的牛录额真和甲剌额真。 为了巩固权力,他甚至连自己的福晋都不放过。 付出这么多,就是为了建州女真能继续活着。 如今,平辽侯犯错了。 这样以来,建州不仅可以活,而且可以好好活。 注释: (1)旧时对彝族的称呼。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云贵交趾》:“爨蛮之名,相沿最久,其初种类甚多。有号卢鹿蛮者,今讹为猡猡。”奢安之乱中,奢崇明叛军主力为猡猡兵。 (2)四川、重庆流域一种小船,缚布为帆,船体较小。 (3)永宁、(恩)施南等地土司,土兵军事建制为旗,每旗十数人至数十人不等。 7017k 第 188章 铜雀台 第三节:护二乔 教坊司富乐院。 沈炼披戴两层铠甲,蹬蹬爬上二楼,环顾四周,没发现镇抚司番子踪迹,他心中稍定,快速走过昏暗长廊,两侧厢房里传来阵阵丝竹之声,妖童歌女翩然起舞。 京师教坊司永远是这样热闹。 可惜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搁在往日,沈百户必要上前和乐户们调笑几句,然而今天他在路上一言不发,上楼后便径直朝东面厢房走去。 心心念念的乐户采莲就在东边厢房。 沈炼大步向前走去,不时回头注意周围有无人跟踪,他很快便走到那间厢房门前。 门上挂这个莲香线囊,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每次闻到这香味,沈炼身上的血腥之气便涤荡一空,恍惚又回到了很久以前,那时他还没来京师。 屋内传来哀怨的埙声。 “真是不巧。” 沈炼喃喃自语,他站在门口四处张望,忽然抬头望见厢房牌匾上刻着“铜雀台”三字。 沈炼望着这三个字,心中诧异。 他来教坊司少说也有数十次,还从没注意到过这块牌匾。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今日为何让自己看见? 沈炼等了会儿,不见有人出来,心中焦虑,顾不得多想,猛地推开门。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他没有立即进屋,只是站在门口四处张望。 屋子里空荡荡的,屏风前摆着张八仙桌,采莲独坐在镜前,正在梳妆打扮。 沈炼走进屋,脑袋探到外面,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跟上来,转身快速关上门,急急道: “收拾一下,赶紧走,随我出城!” “快走!” 沈炼说着,箭步上前,抓住采莲玉手,不由分说便朝门口拽去。 采莲抬头望向沈炼,黯淡的眼眸闪过一抹亮色,呆了半晌,才低声问道: “沈大人开好文书了?” 沈炼不耐烦的摇摇头,半年前厂公便说帮他搞定此事,结果九千岁“一句话的事情”,一直拖到现在。 “没文书,你愿不愿跟我走?” 采莲一把抱住沈炼,双眼迷离,边哭边道: “妾等沈大人一年多了,日盼夜盼,大人总是在忙,忙于抄家,杀人。妾只愿早日逃离这铜雀台,和沈郎在一起。” 采莲说到这里,忽然想起自己身份,她本是安南外番,不似汉女般矜持内敛,脱口而出道: “只是,沈郎在京师有那么红颜,为何带我走?” 南镇抚司番子很快就会赶来,曾天星正在全程搜捕自己。 沈炼心急火燎,采莲眼眸清澈如秋水,静静望向沈炼。 沈炼心中沉静下来,如同那哀怨雄浑的埙声,铜雀台中的一切都让这个东厂杀人感觉灵魂安定。 “因为我喜爱你·····喜爱你吹埙,上元节那晚第一次听见,我就喜爱。” 沈炼思绪飘回很久以前,斩杀骆思恭那晚,他望着骆家小女孩在自己面前自刎,几乎成魔。 若非那晚那曲凄厉哀婉的埙声,沈炼相信自己现在应该在和许显纯他们混在一起,杀人如麻。 采莲望向沈炼,满眼惊喜。 “妾也是这样,自从见你的绣春刀,便觉亲切·····” 采莲说着,眼神忽然黯淡。 “可惜家人,只剩下我一个了。” “走吧,以后我就是你家人。” 沈炼边说帮她收拾衣物。 若是离去,多少女子随你·····” 沈炼哈哈大笑。 “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加上你,就两个女人,另一个是疯子,对了,还有我娘。放心了吧!” 沈炼来不及和采莲多解释,望着安南女子身上马面裙,急道: “脱衣裳,快!” 采莲俏丽脸蛋涨的通红,她虽久在教坊司,平日却是青竹管弦,从未让男人碰过。 每隔五六日,有时是半月,沈百户便来教坊司一次,独自坐在窗前,听采莲吹奏土埙古音,偶尔会和她聊起以前在行伍中的趣事。却从没碰过自己。 采莲娇羞的脱去外面裙袄,沈炼解下披风,将鱼鳞甲套在她身上。 “我在京师得罪仇家,待不下去了。” 采莲惊诧道:“你得罪谁了?有九千岁,谁敢动你?” 沈炼端起桌上茶水,急急喝了口。 “魏忠贤。” 采莲哦了一声,转身端来茶壶,给沈炼杯子满上。 “不喝了,东厂、镇抚司、五城兵马司都在追杀我,京师待不下去了,和几个兄弟回开原。” 采莲一言不发,转到屏风后面,开始收拾行李。 沈炼小声说了句,牵着采莲的手走出房门。 采莲被沈炼牵着出了门,刚走了几步,赵奉銮带着两个司乐,挡在长廊前面。 “沈百户,这是要到哪里去?” 沈炼笑道: “带这位姑娘出去。” 司乐连忙拦住沈炼,阻止道: “百户大人,可有礼部开具的赎身文书?” 沈炼上前拍拍赵凤銮肩膀,桀骜不驯道: “沈某在京师两年,酒肉朋友数不过来,真正说得上话的,你老赵算半个,沈某往日在教坊司多有叨扰,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两个司乐都把头扭到一边,假装没有看见沈炼。 沈炼冲两人点头示意,拉上采莲,快步朝楼下走去。 赵凤銮站在身后,望着两人背影,招手让一名司乐上前,对他耳语几句,司乐点点头立即从后门下去。 沈炼带着女人走下楼梯,大门被人从外面撞开。 “这是哪位上官,火气这般大,东西砸坏了可是要赔的!” 一群南司番子,各人手执小盾铁锤。 赵奉銮撩开官袍就要上去迎候,只听下面喊道: “奉皇上和九千岁旨意,擒拿逆贼沈炼,闲杂人等都让开!否则,格杀勿论!” 楼上正在宴饮游玩的京城达官显贵纷纷从楼上下来,朝两边楼梯逃去。 镇抚司番子挨个检查赵奉銮望着从一瘸一拐的 抬头望见沈炼,不由分说便举起短弩。 沈炼扯过一张条凳,猛地朝楼梯下砸去,四名番子惨叫着滚落下去。 后面锦衣卫立即补上,张开大弓朝楼上攒射。 沈炼飞身扑倒采莲,两人躲在栏杆后面,短箭嗖嗖从头顶飞过,射中“铜雀台”牌匾,发出嗡嗡声。 大声对安南少女吼道。 采莲愣了片刻, 赵奉銮见状,暗自叫苦,也顾不上再去问沈炼要文书,连忙带着司乐躲在一边。、 “沈炼,我就知道你会来教坊司,果然来了!” “镇抚司打斗,不动刀子,动了刀子,今日就要见血了。” 沈炼边说边缓缓拔出绣春刀,目光炯炯望向对面十多个南镇抚司番子。 沈炼抬头望着楼下站立的曾天星,这个许显纯的外甥,刚被自己打折了一只胳膊。 “曾总旗,你一条胳膊已经没了,剩下这条,也不要了吧。” “沈炼,我舅已经招呼兵马司韩指挥,封闭九门,今日你死定了,你要死,这个女人也要死!” “试试?” 沈炼狂笑一声,抡起绣春刀往前冲去,迎面两个南镇抚司番子举起短弩朝沈炼射来。 沈炼也不躲闪,挥刀荡开飞来的短箭, 领着四人进去,沈炼在侧边厢房里换下飞鱼服,打扮成寻常客商,三个小旗也同样做了。 7017k 第189章 此战灭后金 “我开原军一往无前,所向披靡,此次围攻赫图阿拉,当扫穴犁庭,一举攻灭建奴!” 泰昌二年十一月十九日清晨,赫图阿拉城西北,苏子河畔。 刘招孙策马掠过中军大阵,在马背上大声对战兵们嘶吼。 战马奔跑呼出一团团白气,很快在辽东平野上消散。 平辽侯的声音传出很远。 苏子河西岸,三个千总部战兵排列成整齐方阵,即将渡河对赫图阿拉发动总攻。 一万余名战兵在原野上汇成浩瀚兵海,骑兵营派出骑兵在方阵两翼掩护,追逐那些刚才在阵战中溃逃的八旗溃兵。 步兵反正由左向右分为三个部分,各部番号及兵力部署如下: 左翼为第五千总部两千五百人,这是开原军中最近建立的千总部,将领为刚刚转入军队体系的邵捷春指挥。 两千五百人中只有三百老兵,其他皆为新兵,具体说来,是七八月份从南直隶、山东等地招来的流民,他们经过三个月的集中训练,还未经历过实战历练,便将参与进这场决定建奴命运的大战中。 新兵配新将,对付建奴八旗,这倒不是因为刘招孙托大,实在是因为开原军现在兵力捉襟见肘。 事实上,到泰昌二年十一月,开原军已经在四条战线上投入兵力,文登、抚顺,以及正在和建奴开战的叶赫与赫图阿拉。 如果不是实在抽点不出兵力,刘招孙也不想让这些新兵蛋子上战场。 相比左翼,中部就牢固很多,中部为开原军主力千总部,也就是刘招孙亲自指挥的第一千总部。 第一千总部满员编制四千人,绝大部分为经历浑河血战的老兵,无论是战力还是忠诚度,这支老兵都没有任何问题。 右翼第二千总部三千战兵,仍旧是由邓长雄指挥,邓千总打仗沉稳老成,从萨尔浒到现在,一直未有败绩,刘招孙对此人评价很高,将他和王二虎看成是开原军的中坚力量。 除此之外,骑兵营副营官王增斌亲率骑兵营三千兵力增援战兵,为三个千总部提供侧翼掩护。 西城贝勒布尔杭古跟着戚金、王二虎他们攻打叶赫城去了。 布尔杭古作为叶赫头领,万历四十七年,建州灭掉叶赫时,他曾全程目睹。 西城贝勒目睹无数叶赫百姓惨遭屠戮,他和束缚被迫逃亡科尔沁,那场战争对他刺激之深,常人难以想象。 所以当这次有机会收复叶赫故都,布尔杭古死活也要率兵打回去,将建奴驱逐出叶赫,为父兄报仇雪恨。 平辽侯安排布尔杭古留在北方开原,这位叶赫女真和戚金、王二虎、乔一琦、袁崇焕等人一起,率领八千战兵,负责北线叶赫战事。 按照刘招孙计划,十一月上旬,南北两线将同时发动进攻,争取在年前攻破叶赫与赫图阿拉两城,扫灭建奴,屠灭八旗,让战兵们尽早回开原过年。 然而此时兵临城下,刘招孙抬头眺望远处赫图阿拉城池,却开始有些犹豫。 十一月初,频繁遭受建奴游骑袭扰开原军,决定与建奴决战,一劳永逸解决辽东问题。 十一月三日,刘招孙与康应乾、孙传庭、邓长雄、邵捷春等人,率开原军主力,一路南下。 抵达抚顺后,大军稍事休整,便开始向东南赫图阿拉逼近。 后金仓促应战,阿济格率镶白旗五千人马,在抚顺与赫图阿拉的上夹河镇对阵开原军。 在野战炮与神火飞鸦的打击下,建奴镶白旗陷入崩溃,第一千总部出动后,阿济格损失几百人,再也抵挡不住,仓皇向赫图阿拉逃命。 刘招孙见镶白旗如此孱弱,决定让新兵历练历练,于是让邵捷春带着第五千总部新兵继续追击。 邵捷春领着这群刚刚由流民训练成的新兵,沿着大道一路向东追赶。 一不小心又打了两场大胜仗,斩杀镶白旗两百多个包衣,最后把阿济格赶回了赫图阿拉。 “一群鼠辈,和闻香教没啥两样!” 邵捷春一脸不屑,这是他第一次率军作战,没想到就遇到这样弱的对手。 周围众人大笑起来,这些百战余生与建奴交手多次,早没了最开始那种恐惧感。 大家都亲眼看见,一年前的浑河血战上,建奴被开原军打得心惊胆寒。 一年多过去,开原军实力急剧扩张,兵员扩大到三四倍,兵力逼近两万,鞑子见了不怕才是怪事! 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个担忧声音,刘招孙循声望去,正是抚顺兵备道孙传庭。 “赫图阿拉地势颇高,高出河面足有十丈,苏子河东岸沟渠纵横,地形破碎,不便大军展开,敌军全部龟缩入城,居高射箭放铳,我军恐伤亡惨重!我军的粮草只够支撑五日野战,若不能及早击溃建奴,大军危矣!” 为了支援这次开原在辽南的万人规模决战,孙传庭将治下抚顺城储备多时的粮草全部搬空。 尽管如此,大军粮草还是远远不够。 康应乾抬头望孙传庭,脸色有些不悦。 这一路走来,孙白谷总是念念叨叨,婆婆妈妈,隔三差五就给大家泼凉水。马上大军就要攻城,这孙的还在嘀嘀咕咕。 康应乾怀疑这个年轻进士是不是存有私心,害怕大军在抚顺消耗过多。 康应乾眼中冒火,强忍住怒火,谁若敢阻挡自己建功立业,谁敢阻挡刘招孙造反称帝,谁就是他康应乾的敌人。 “孙大人此言差矣!眼下辽东局势,天时地利人和,天时人和,皆在我们。我有粮而建奴,我有雄兵而建奴无,我有人心而建奴无。奴贼所有者,不过区区地利而已,话说回来,赫图阿拉城低池浅,连绍兴县城都比不上,何必担忧,此战将是平辽侯问鼎之战,任何人不得拖延!!” 邵捷春策马走到平辽侯身前,扬鞭指向北城城墙,回头对孙传庭笑道: “孙大人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若是老奴在时,鞑子或能做困兽之斗,目下么,哈哈哈,黄台吉连叶赫城都不去救,可见已是山穷水尽,此时不战,难道还要等他们明年春天缓过气来吗?” 孙传庭刚要说话,骑兵营副营官王增斌接过话头,一脸桀骜道: “末将率三千骑兵,从抚顺一路追到这里,杀得镶白旗丢盔弃甲,连巴牙剌都被杀了好多,却没见几个建奴骑兵反抗,都说建奴马兵“呼啸如风,势若骤雨”,狗屁!今秋蒙古多雪灾,外番马匹连自己都不够用,当然没有卖给建奴的了。” 孙传庭沉默不语,他在抚顺待了一年,距离赫图阿拉最近,对两百多里的黄台吉了解最多。 孙传庭判断这几如镶白旗一路溃败,应当是在引诱开原孤军深入,最后集中兵力在某处发动反击。 只是他的话,大家都听不进去。 刘招孙抬头扫视众人,对着文武众官大手一挥,算是平息了这场纷争。 “黄台吉不灭,本官坐卧不安。明年,开原将继续经营山东,进军西南,到时候战兵主力都调遣出去,留下一条恶狼在辽东后院,你们在前线心里会踏实吗?” “本官早晚都会灭建奴,黄台吉正在不断继续力量,这一仗,晚打不如早打,大家都不要争论了,传本官命令!” 一群人立即停止议论,周围鸦雀无声。 “命令炮兵开始进攻!骑兵负责掩护!” “赫图阿拉墙砖单薄,挡不住咱们火炮,炮击过后,辅兵推云梯车、盾车靠前,火铳兵、弓手跟上齐射,等杀伤城头守军后,刀盾手才可登城作战!” “攻城之中,先登者(第一个登上敌方城墙)升三级,全军嘉奖!” 孙传庭还要劝说,这时中军令旗微微前斜,金鼓擂动,灰暗阴沉的辽东天空响起雄浑鼓声。 行军鼓点响起,各千总部千总旗同时前指。 一队队骑兵呼啸掠过炮兵两翼,清理战场周边的镶白旗溃兵。 炮营响起刺耳的唢呐声,身材矮壮的炮手在后面奋力推动炮车,战马拖着一架架四磅、六磅、八磅野战炮缓缓朝苏子河驶去。 十一月的辽东正值酷寒天气,眼前的苏子河完全封冻,人踩上去完全没事,厚厚的河冰甚至能支撑马车在上面前行。 一丈七尺的中军大旗下,刘招孙勒马而立,昂头望向东岸的赫图阿拉城,望着越过河面的炮兵骑兵。 距离他梦寐以求的扫穴犁庭只差最后一步。 如果胜了,他将更上一层楼,占据辽东也将大大提前。 如果败了呢? 刘招孙很快打消了这个念想。 7017k 第190章 骄兵 两个旗队的战兵负责护送火炮盾车云梯驶过河面积冰,顺利抵达苏子河对岸。 出乎两位千总预料,炮兵渡河时,竟没有遭到半渡而击。 两人互看一眼,邵捷春不屑道: “建奴已经丧胆,看来此城很快便能攻破!” 王长雄回望向自己所辖的第二千总部,一群老兵像雕像似得站立原地。年轻训导官们正在各营作战前的最后动员。 邵捷春统率的第五千总部也在进行动员。不过,他对那些嗓门很大的训导官并不感冒,他觉得这些人都是油嘴滑舌,不堪重用。 他将目光重新投向河面缓缓前行的盾车、云梯车。 “太慢了!要等什么时候才能全部过河?” 邵捷春摇头叹息,将雁翎刀拔出来又插回刀鞘。 战兵须在盾车掩护下才能靠近城墙发动攻击,否则伤亡必定很大。 开原夜不收已经探知,赫图阿拉城头上装备有火炮,因为距离较远,不能确定是具体型号。 可以推断应该是万历四十七年他们在萨尔浒战场上缴获的明军朗机炮和大将军炮。 这玩意儿在两百步内杀伤力可观,在攻城前,刘招孙多次提醒要防备建奴火器。 邵捷春对这些叮嘱不放在心上,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立功,让第五千总部斩获先登之功。 这次开原大军在南北线同时开战。 第一、二、五千总部攻打赫图阿拉城,第三、第四、第六千总部攻打叶赫城。 第一千总部是众人公认的开原第一强军,没什么好争的。 第二名的争夺便十分激烈。 尤其是新兵组成的第五、第六千总部,两位主官针尖对麦芒,力争确保自己不是开原军的老末。 开原崇尚军功,第七、第八千总部即将满员,随着队伍越来越多,哪支部队要是成了全军老末,军功赏赐就别想了,主官和士兵在开原也抬不起头。 邓长雄注意到这位千总身上表现出的焦虑,拍拍邵捷春肩膀,安慰道: “不必紧张,等会儿让你们先上,第二千总部在侧翼掩护。” 邵捷春一把抓住邓长雄双手,激动道: “真的?” “当然是真的,邵千总先去看看训导官动员情况,炮兵正在调炮,攻城还早。” ~~~~~~ 开原军第二千总部第一旗队前面站着个身材瘦小的年轻训导官,涨红脖子对一群燧发枪兵大喊大叫。 杨通和一群战友盘腿坐在地上,燧发枪斜靠在他们肩膀上。 杨通正聚精会神听这个叫黄喻的训导官控诉后金在辽东的暴行。 “赫图阿拉是啥地方?是鞑子的老巢,鞑子杀辽人,抢辽人,抢到的金银粮食,布帛女人都存放在这座城里!” 黄训导官拍了拍自己大腿,战兵中有很多都是辽民出身,听到赫图阿拉四个字,眼中都露出刻骨恨意。 萨尔浒大战后,老奴在辽东抢掠甚多,对那些不肯做包衣的汉人,奴酋从不会心软。 黄台吉掌权后,对汉人采取怀柔政策,至少表面上不像他爹那样凶残。 “黄台吉都知道吧?一只眼睛被咱们打瞎了,现在是后金汗,他知咱们要来,就开始屠杀汉人,咱们第二千总部第一旗队是开原军中最厉害的兵,和鞑子打仗从没败过。这次咱们来,不光是为了救辽东百姓!更是为了大家自己,你们很多人已经成家,鞑子来了,可不管你是兵是民,让他撞见,他都要杀。” 小个子训导官取出椰瓢,喝了口水,见大家都在认真听,继续吼道: “明年战兵要进入山东,具体去干啥,我也不知道。咱们走了,豺狼就要杀咱们家人,刘大人说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放着这个恶狼在你家后院,你们睡觉安心不?!” 旗队长程亮举起手臂高呼: “杀鞑子!杀鞑子!” 底下一群战兵跟着高呼。 杨通跟着周围举起手臂,涨红脖子喊了几声。 他想起自己还没成家,现在连个女人都没有。 其实杨通是有过脱单机会的。 八月到十一月,三个月间民政从山东运回来四千多个女人,这些女人大都遭了闻香教暴徒祸害,回到家乡也不会受到家人待见,对一些穷困的女人来说,回去之后,他们大概率会被亲人卖到青楼。 所以当平辽侯给她们提供衣食,周全她们性命,把这些女人当人看时,这四千多个被文明世界抛弃,无家可归的女人,大都选择跟开原军回到辽东,在那所谓“蛮夷之地”继续生存。 这些山东女子抵达辽东后,袁崇焕建议把她们嫁给单身战兵。 战兵只需向民政缴纳二两银子的保证金,或者说是聘金,然后便可和满意的女子成亲(当然也须女方同意)。 那几日民政衙门门口站满了前来讨老婆的战兵。 杨通那日将刘月儿救出孔府地牢,看着刘月儿被医务兵抬走,不知去向。 杨通所在的第二千总第一旗队当日便被抽调追击闻香教余孽,从此便没了那女子消息。 在旗队长怂恿下,杨通去民政衙门排了一天长队,在一群粗布麻衣的女人中间寻寻觅觅,最后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他生怕刘月儿被旁人娶走,正要再去找时,接到旗队长命令,跟随大军立即从开原开拔,南下打建奴。 “杨通,你有什么遗言留给父母?” 等训导官讲完,旗队长又开始挨个和战兵聊天,给有需要的战兵留下遗书和念想。 “没得,父母都死了。” 程亮摸着光秃的脑门,想了一会儿,忽然道: “上次听你说在找一个瘸子·····” 杨通打断程队长,纠正道: “不是瘸子,她只是腿上有伤!” 程亮笑道: “我知这女子在哪里。” “在哪里?” 平日闷葫芦一样的杨通今日话特别多,显得有些不正常。 程亮指了指东岸城墙。 炮兵正在岸上安装火炮,骑兵围着城池不停打转,不时抽冷子朝城头射上一箭,垛口后面的后金弓手也用弓箭还击,骑弓威力不足,后金弓手数量远低于开原军,双方据这样你来我往,菜鸡互啄。 杨通半信半疑道: “啥?她被鞑子抓去了?这怎么可能?” 程亮连忙摇头,指了指杨通手中燧发枪,低声道: “第五千总部要争头功,他们都是弓手和长枪兵,没有火器,一群新兵蛋子,也想争头功!唉!郑把总让咱们第一旗队负责火力掩护,点名让你去!” 杨通见队长脸色难看,不敢多问什么。 程亮眼圈有些微红: “咱们旗队百十多号人,开原死了一半,浑河死了一半,兄弟们都不在了,除了我,就剩你和周志。我不想你再死了。到了城下,护好自己,鞑子弓箭厉害得很,躲在盾车后面,别露头。你要是能活着回来,我就给你你那女子在哪里。” ~~~~~ 西门那边飘来几波稀疏的轻箭,一群背插镶白色小旗的弓手射完箭后,站在原地神经兮兮的望着远处开原炮兵,随时准备逃走。 五个炮手被轻箭射中倒地,其中一人当场死去。 “火铳手上前!” 第二千总部第一旗队旗队长程亮吹响竹哨,大声呵斥火铳兵向前推进。 一排长枪兵和一排刀盾兵跟在火铳兵后面,掩护火铳兵快速接近目标。 “停止前进!” “举枪!瞄准!” “射击!” 燧发枪三轮射击,周围弥漫起一片浓重的白烟,八十步外响起一片后金兵惨叫声。 袭击炮手的后金弓兵立即崩溃,丢下十几具尸体,仓皇往西门溃逃。 弓手们跑到护城河前,用夷语大声朝城头叫喊,催促城头守军赶紧放下吊桥。 一群背插黄色小旗的巴牙剌便下面望了一眼,不由分手张开大弓,瞄准射杀。 城下弓手咒骂几句,一哄而散,沿着城墙朝其他城门逃去。 炮兵营王长之在一名镋钯手的帮助下,从光滑的冰面爬到岸上,抬头便望见眼前这荒诞的一幕,忍不感慨: “一年多不见,镶白旗成这怂样了。” 他转身望向正在检查炮手装填的副营官,大声道: “老韩,调好了就打,别磨磨叽叽!后边那个都等不及了!” 副营官韩真义仍旧像当年守卫开原时那样,神色沉静,丝毫不乱。 他盯着三百步外的赫图阿拉西门城头正在射箭的正黄旗巴牙喇,又瞅了眼身边紧张装填的年轻炮手。 安慰他不要慌乱。 等到好朋友第三次催促,韩真义才拍了拍那名炮手肩膀,沉声道: “可以了,开炮!” 第191章 公无渡河 刘招孙举起望远镜,韩真义他们该进行炮击了,然而直到炮兵全部渡河,黄台吉还没有组织任何有效反抗,刘招孙眼皮不停乱跳。 “这次,感觉和从前都不一样,不知为何,真的可以这样一路平推吗?” 刘招孙声音低沉,像是说给自己听,连身旁的康应乾都没听清平辽侯在说什么。 孙传庭指着东岸密密麻麻的炮兵,炮兵正在做最后调试,十几门野战炮对着西门,城头守军最多就百十号人,孙传庭忽然想起什么,大声对刘招孙道: “大人,下官有种不祥预感·····” 不等孙传庭说完,便被康应乾打断: “孙白谷,这一路走来,你的预感什么时候祥吗?” 孙传庭不去理康应乾,继续对平辽侯道: “刘大人,下官以为,建奴兵力不止一万,黄台吉定然在东岸某处藏有伏兵,骑兵和炮兵挡不住他们····” 刘招孙摇头道: “若真有埋伏,刚才炮兵运送火炮过河时,他们便应该半渡而击。” 康应乾觉得这孙传庭是故意拖延进军,他知道孙传庭在抚顺屯田募兵,据说招募了很多陕西逃难来的流民,可见此人野心不小。 康应乾忍无可忍,怒道: “一派胡言!开原骑兵营天下无敌,在浑河战场,一举击溃两黄旗。建奴不过残兵败将,如何是骑兵营对手!” 孙传庭反驳道:“过河骑兵不到一千,战兵又多是新兵,你连八旗近况都不清楚,就让几千人去冲锋陷阵。所谓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便是如此。” ~~~~~~~ 苏子河东岸,十二门八磅步兵炮炮口微微上扬,指着三百步外的赫图阿拉城门。 “轰!轰!” 八磅炮喷射出一条三尺多长的橘红色火舌,如火龙喷火,炮身猛地往后退去,地面腾起无数团浓厚的白烟。 七斤重的铁球冲出炮膛,高速旋转着砸向赫图阿拉西门。 刘招孙举起望远镜,三百步外的赫图阿拉西门传出沉闷的砰砰声,木门被铁球撞的木屑横飞,两发炮弹打在城头上,在坚硬的青石上形成跳弹,铁球滚入巴牙剌中,溅起一阵血雨。 “火炮精度提高不少,不错,此战过后,给工坊奖励!” 刘招孙查看炮击成果后,满意的点点头,将目光投向东岸骑兵。 炮击开始后,他们加速掠过护城河,朝城头抛射,城头后金弓手被火炮压制,根本无力还击, 骑兵不敢离城墙太近,他们的骑弓威力有限,很多人索性从马背上取下步弓,站在地上朝西门瓮城抛射。 几轮射过,赫图阿拉西门密密麻麻插满了箭羽,骑兵们射的正欢,后面上岸的辅兵火兵已经推着盾车上来了。 方由翻身上马,大声招呼他麾下骑兵给盾车让开路来。 “别射了,交给火枪兵就行了!都给老子上马,去其他各门,防止建奴突袭!” 骑兵纷纷翻身上马,叱咤着奔腾而去。 炮击渐渐稀疏,西门附近到处都是砖石瓦砾,城墙腾起滚滚烟尘,久久未能散去。 瓮城城墙上倒下一片后金兵尸体,他们大都被掩埋在砖石瓦砾下,一些人还没死绝,双手在废墟外面乱扒。 西门被炮弹打的千疮百孔,城门竟没有倒,透过铁球打开的缝隙,可以望见瓮城中慌乱的后金兵。 这时候,后金藏匿已久火炮忽然爆响,瓮城城头上面传来火炮轰鸣的轰轰声。 两岸所有人都抬头朝赫图阿拉城墙望去。 刘招孙眉头微皱,没想到建奴炮兵这么沉得住气。 大将军炮射出一片霰弹,铁钉、铁蒺藜和碎瓷片,像雨点将正在护城河前放冷箭的骑兵扫倒。 其他几门大将军炮将炮口瞄准正在渡河的开原战兵。 三斤重的大铁球呼啸着砸入河中,猛烈的撞击下,冰面开始出现裂痕。 刚才还占尽优势骑兵立即散开,避免成为城头炮手的活靶子。 韩真义见城头火炮竟然不攻击自己这边,举得事情有些不对,他大声对周围炮兵命令道 “继续炮击!对准建奴火炮打。把它们都打残!” 第二轮轮猛烈轰击,建奴安置在城头的大将军炮一架架被打成稀烂。 一发八磅炮炮弹直接命中城头大将军炮炮身,两名后金炮手被崩飞的木屑打成了血人。 炮弹洞穿炮架后,带起炮架车轮滚落到城中,沿途一片鬼哭狼藉。 连续三轮炮击后,赫图阿拉城头已经见不到一门完整火炮,刚才遭受攻击的第五千总部战兵绕开裂缝的冰面,继续向东前行。 “鞑子就这点能耐?” 王长之望着城墙下七零八落的大将军炮,大声嘲讽道。 连续射了十几发炮弹,炮手们开始清理炮膛,用蘸了水的羊毛刷子伸进滚烫炮膛中给火炮降温,周围发出一阵阵滋滋声响,四周升起一团团白雾。 ~~~~~ 辅兵们费尽力气推拽的盾车终于抵达东岸。 西岸传来战兵海啸般的欢呼声。 骑兵方由回头瞥了眼终于渡河的第五千总部战兵,不屑道: “一群新兵蛋子,就知道瞎嚷嚷!” 邵捷春亲率第五千总部主力两千五百人渡河,只留下五百长枪兵在西岸接应。 一队队战兵组成整齐方阵,在各旗队长指挥下,战兵们踏着冰面,汇成一条黑色河流,向东岸流淌。 ~~~~~ 赫图阿拉西门瓮城后面的城墙早在半个月前便被拆除,临时被土填成了一条两百多步的大斜坡。 这种被称为战马城的防御工事通常出现在南方,有利于城内兵力快速调动,甚至可以保证骑兵随时支援城头作战。 开原血战中,刘招孙将北城改造成战马城防御,才有后面白杆兵突然杀出,给镶蓝旗重创。 浑河血战后,黄台吉从一个被俘开原兵口中,大致了解到刘招孙的防御规划,再加上后金兵从沈阳白杆兵、浙兵阵地学到的一些防御手段,后金将赫图阿拉城内工事进行彻底改造。 三千名汉军乌真哈超,手持燧发枪,静静立在战马墙下,等待进攻命令。 一墙之隔的东岸喊杀震天,然而和他们都没有什么关系。 ~~~~~~ 赫图阿拉汗王殿,全身披甲的黄台吉抬头望向眼前来人,和颜悦色道: “这位义士,快快请起,烦请待本汗向你们大柜问好。” 眼前这个精神矍铄的老头便是悟空教(白莲教一支)二柜,悟空教只要活动于辽南,老奴时代,努尔哈赤迷信萨满,在萨满巫师对这些邪教残酷镇压,黄台吉继位后,及时进行调整,主动拉拢辽南各支白莲教势力。 悟空教便是其中最有影响力的一支,大柜唐山早年是个云游道人,帮死人叫魂,后因作奸犯科被官府逮拿。出狱后,堂山自称得了神通,能知晓前后五百年事,信者能除百病,还可得长生,随着辽东形势败坏,追随他的人越来越多。 “刘招孙会在赫图阿拉败亡,你们,只需在抚顺起事,抚顺城中的开原军全部被抽调到了这里,不管是放火还是怎样,本汗希望抚顺乱起来。” 二柜眯缝眼睛望向后金汗,小眼珠不停转动。 “大汗明鉴,咱们大柜是个生意人,火中取栗的事情,他大柜不会干,你说能杀了刘招孙,大柜凭什么信你?开原军这次可是倾巢而出,你们自身难保·····” 旁边侍立的一名戈士哈面露凶光,拔出腰刀正要上前,被黄台吉喝住。 黄台吉伸手指向苏子河方向,一字一句道: “河冰马上破裂,过河的开原军,都要死在东岸。” ~~~~~· 文登县城,县衙大堂二进小院。 身怀六甲的金虞姬坐在椅子上,抬头望向东北天空。 她身前摆放着张案几,案几上放着笔墨纸砚。 丫鬟伏在案几旁,小心翼翼研磨,等她研好,见金夫人正在出神,低声道: “夫人,可以写了。” 金虞姬如梦初醒,起身来到案几前,铺开一张整洁白净的宣纸,纤纤细手握住毛笔,在墨池中蘸了蘸,提笔在纸上写下“夫君安好”四个字,想起昨晚做的那个噩梦,竟有些出神,墨汁顺着狼毫泼洒在宣纸上,印出两朵暗黑梅花。 “夫人,夫人。” 丫鬟如烟低声喊了两声,金虞姬朝她做了个止声手势。 街上隐隐传来说书人声音。 被发之叟狂而痴,清晨临流欲奚为。 旁人不惜妻止之,公无渡河苦渡之。 虎可搏,河难凭,公果溺死流海湄。 有长鲸白齿若雪山,公乎公乎挂罥于其间。 箜篌所悲竟不还! 金虞姬忽然想起昨夜做的那个噩梦便是在这里。 她一把抓住如烟肩膀,把丫鬟吓了一跳。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当奈公何!” “官人在辽东危险。” 乐文 第192章 他不是杜松 第五千总部开始渡河后,孙传庭默默离开众人。 十一月的赫图阿拉寒风凛冽,他在棉甲下裹了层皮袄,彻骨的寒意还是侵入肺腑。 孙传庭将脖子缩在棉甲中,不顾康应乾等人鄙夷眼神,在四名亲兵护卫下策马向北前行。 “大人这是去哪里?” 孙传庭头也不回,大声道: “苏子桥!” 赫图阿拉西、北两面环水,东、南两个方向则为山岗,平日仅有一座木桥与抚顺方向通行,这座桥梁便叫做苏子桥。 三日之前,夜不收抵达赫图阿拉侦查,发现河面皆已结冰,足够通行马车火炮。 夜不收回去禀告后,众人一致决定大军从冰面过河,上次浑河血战的经历犹在眼前,没人愿意再让战兵过桥。 等到刘招孙率众人抵达战场后,发现这座名字优雅木桥,已经被建奴拆掉了一部分,剩下的桥面只能供双马并行。西岸开原军数量超过万人,若是让全军都从苏子桥过河,至少要一天时间,而且那些重型火炮是不用想过去的。 于是苏子桥就成了鸡肋的存在。 在孙传庭的坚决要求下,抵达赫图阿拉后,平辽侯勉强派了一百多名火兵,到附近山上砍伐木材,紧急加宽加固桥面,以防孙大人口中所谓的意外情况发生。 相比浑河,眼前的苏子河要窄很多,眼下又是枯水期,东西两岸相距不足两百步,弓箭火铳皆能覆盖。 第五千总部前面的旗队已经上岸,后面的旗队还没开始渡河。 “奈何乎!骄兵悍将,吾固知大军往而不返也!” 孙传庭仰天长叹。 原本历史上,孙传庭于崇祯十六年(1643年)说出这样的话后,便出关与李自成决战,随即战死,此时距离大明王朝覆灭不到半年时间。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在平辽侯即将覆灭前夕,孙传庭竟然说出了同样的话。 “大人,到了!” 一名亲兵上前拉住缰绳,孙传庭将马停住,费力从皮袄取下个椰瓢,放在手里摇了下,还有些酒,他仰着脖子灌了两口,感觉身子渐渐暖和起来。 苏子桥前,从各营抽调的一百二十名辅兵在把总的指挥下,大声喊着号子,把一根粗重的松树吊起固定在桥面上。 苏子桥和昨天相比,竟然没有什么变化,西岸被拆除的桥墩现在还是空空荡荡,上面被抽走的木板也没补上,桥面露出的大窟窿足够陷下去一辆马车。 “把军令当儿戏否?怎可如此行事?” 孙传庭正在抱怨,抬头望见那个负责修桥的蒲把总正从冰面上踉踉跄跄朝自己走来。 他不及站稳,便向孙传庭行礼。 “孙大人,您怎么来了?东岸都打上了!” 孙传庭指着缺失的桥墩,大声质问: “蒲把总,这是怎么回事?刘总兵让尔等修桥,就是这样修的吗?!” 蒲刚是第二千总部第三旗队的旗队长,历经浑河血战,打仗凶猛,鬼点子多,是邓长雄麾下的得力战将。不过此人有个缺点,就是爱喝酒,喝酒之后还喜欢打架。 这次从开原出发前两天,蒲刚和其他几个旗队长一起喝酒,醉酒后因为争论浑河血战军功,和第一旗队的程亮大打出手,好在被其他人及时拉开。邓长雄知道后,撤去他旗队长的职务,昨天听平辽侯说需要一个军官督促修桥,就打发这蒲刚来了。 “孙大人明鉴,附近山上树木被砍光了,砍不了被鞑子一把火烧了,咱们兄弟忙活半天,才找到这几棵松树。” 孙传庭心中一惊,如此看来,这黄台吉是早有准备,以有心算无心。 如此坚壁清野,不给开原军留下一草一木,便是想要让大军从冰面过河,东岸到底有什么陷阱。 孙传庭想到这里,转身对蒲刚道: “建奴竟然如此算计,这一仗怕是不好打了,蒲把总,没有树,你们就不修桥了?去,传我命令,把那些还没过河的牛马车都拆了,用木板赶紧把桥面补好!” 蒲刚听了这话,满脸惊诧,口中喃喃道: “孙大人,这会儿卑职应该带兵过河的,修桥也不是咱的本分,再说,不会有人让咱拆马车的,修桥这事儿,除了您,就没别的大人支持···” 孙传庭缓缓抬起头,神色平静望向蒲刚,一字一句道: “此桥为生死线,牵一发而动全身,关乎大军安危!蒲刚,本官不管你以前是干什么的,带多少兵!现在被派到这里,归本官管辖,就要听从本官将令。本官怀疑黄台吉有诈。” “现在是辰时,两个时辰后,若桥面不能通行,你,我,还有眼前这数万大军,都得死无葬身之地!不过在大军覆灭前,本官会先杀你!” 蒲刚被孙传庭这话一激,心中血勇上来,一把扯下绑缚,咬牙绑在自己胳膊上,大声道: “既然此桥如此重要,大人何不早说?!今日我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带兄弟们把桥修好,确保大军通行,若误了军机,不用孙大人动手,蒲某人自行了断!自己砍了自己!” 蒲刚说罢,立即吹响挂在脖子上的竹哨,辅兵们纷纷上前,蒲把总手指两里外岸边密密麻麻的牛马车,咆哮道: “都放下手中活儿,随我来!” 孙传庭望着辅兵们远去背影,脸上神色稍缓,取下椰瓢喝了口酒,翻身上马,对身后四名亲兵道: “走,随本官回去,康应乾他们肯定不让拆。” 亲兵答应一声,策马跑到前面护卫孙传庭。 忽然,几人身后,苏子桥那边传来几个辅兵惊叫声。 “鞑子过河了!鞑子过河了!” 孙传庭心中大惊,连忙勒住缰绳,回头望去。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却没想过黄台吉会直接渡河攻打开原军。 调虎离山?桥面破损不堪,建奴是如何过河的?也从冰上走吗? 四名卫兵立即打马上前,挡在孙传庭前方几步位置,两人张弓搭箭,两人举起燧发短铳,充满警惕的望向苏子河桥面。 远处传来人马惊呼声,孙传庭心道要遭,大声喝令卫兵赶紧回去报信,两名燧发枪卫兵犹豫了一下,掉马疾驰而去。 这时,五六骑后金兵已经冲到西岸,为首一将,身材高大,容貌雄伟,披甲立于马上,顾盼生姿。 两名卫兵立即射出重箭,被敌将举起小盾挡住,还在再射时,只听桥面有人喊道: “我乃投诚辽民,不得射箭!让刘总兵前来说话!我有要事禀告!” “不得射箭!我们伴当只有六人,诚心反正,不是鞑子细作!” 孙传庭细细打量对面一番,六人身上皆是轻装,没有佩戴铠甲兵器,听这人说话,像是开原口音。 他沉思片刻,策马上前,拦下准备放箭的卫兵,对着那人大声喊道: “本官乃抚顺兵备道孙传庭,有话对本官说便是了,敢问这位义士,高姓大名?” 桥面那首领翻身下马跳到岸上,两名卫兵丢下弓箭拔出腰刀,孙传庭呵退卫兵。 “罪人刘兴祚,有要事禀告。” 孙传庭大吃一惊,他曾听情报局说过刘兴祚的详细情况。 刘兴祚本是开原人,万历四十年,因被开原守将凌辱,率全家投奔后金。 此人才干出众,且“伶俐善解人意”,深得老奴器重与赏识,迎娶努尔哈赤女儿,成为和李永芳佟养性一样的额附。 老奴在位期间,刘兴祚是所有汉官中官职最高的,也是汉官中升的最快的。努尔哈赤曾把自己穿过的貂皮袄赏给他,以示恩宠。 这样一位后金高层人物,现在却要主动来投,孙传庭颇觉诧异。 孙传庭扶起刘兴祚,上下打量这位后金额附一番,笑道: “好,平辽侯这会儿应该已经渡河,刘义士先随本官回大营歇息····” 刘兴祚急道: “渡河?不能渡河?” 孙传庭听着口气,知道刘兴祚掌握有机密内情,连忙道: “为何不能?” 刘兴祚一把拉住孙传庭,低声道: “河冰下埋设了几万斤火药,黄台吉准备把开原炮兵全部留在东岸,这座桥也要被烧掉,赫图阿拉城中埋伏有大队兵马,配备有燧发枪,白莲教要截断你们粮道,祖大寿率一万辽兵已到赫图阿拉南部,准备合围你们。黄台吉说,他要让刘总兵像杜松那样死掉。” 孙传庭呆在当场,没想到事态竟比自己想的还要严重,他口中喃喃道: “杜松,怎么死的?” “萨尔浒时,杜松不听部将劝谏,执意分兵渡河,把辎重火炮都留在身后,过河后他就被两黄旗、正红旗围攻,最后被代善一箭射死,被黄台吉砍了脑袋。” 孙传庭望着刘兴祚,诧异道: “你是如何知道的?” 刘兴祚急道: “萨尔浒大战时,我也在浑河北岸,跟随老奴,孙大人,十万火急,不说这些了,赶紧让大军停止过河吧!否则平辽侯就是下一个杜松了。” 孙传庭抬头望向南边,第五千总部战兵如同蚁群般,密密麻麻布满整个河面,第一、第二千总部的将旗开始准备过河。 “放心,平辽侯百战不殆,这次也能赢,他,不是杜松。” 乐文 第193章 赫图阿拉 刘招孙望着站在眼前的刘兴祚,丝毫不顾他后脑勺上拖着的金钱鼠尾辫,满眼欣喜道: “今日得贵人相助,必攻破赫图阿拉,斩杀黄台吉!” 辽东天变以来,有多少包衣汉奸,就有多少仁人义士。 在众多反抗后金暴政的英雄中,刘兴祚无疑是最耀眼的一颗。 刘招孙前世对这位本家的传奇一生颇为了解, 不过因为眼下时间紧迫,开原军随时面临全军覆灭危险,刘招孙不便展开对此人作过多介绍。 简单来说,刘兴祚是位弃(金)投明的孤胆英雄。 此人选择放弃在后金的高官厚禄,放弃一家老小(都在后金),只身跑回大明,和建奴死磕。 后因袁可立离职登州巡抚,加之毛文龙排挤陷害,他被迫出走登州,后永平阵亡,尸体被皇太极获得。 崇祯三年(1630),皇太极当众肢解刘兴祚的尸体,开膛剖腹,肠子流满了一地【注释1】。 大臣库尔缠于心不忍,偷偷收敛了刘兴柞尸骸,后来因此被杀【注释2】。可见在皇太极对刘兴祚忌恨之深。 不过现在,因为有刘招孙的介入,这位孤胆英雄,命运也将发生改变。 “刘大人,老奴生前曾有恩于我,不过在浑河之战前,他便已开始疯癫,后来在沈阳大肆屠戮,他最终被刘总兵斩杀,也是天意!黄台吉早年与我有仇,去年黄台吉继承汗位,我未及时劝进,他便越发遭他猜忌,我在后金无处容身,亦不愿再与建奴为伍,特意投靠开原!望刘大人收留!” 刘招孙扶起刘兴祚,安排卫兵带他下去歇息,刘兴祚急道: “刘总兵,形势危急,还望早做决断!下令停止渡河,黄台吉就等着诸位过去!他为此筹划半年之久,这次你们从开原过来,一路所向披靡,难道就没有怀疑过是建奴诱敌之计吗?” 开原军中辽东军官基本都认识这位刘额附。 康应乾令人查验,确定是刘兴祚本人无误。 人是真的,不过消息是否属实,还需进一步确认。 毕竟诸位刘额附带过来的消息实在太可怕了。 苏子河下埋藏有几万斤火药,赫图阿拉城中有三千多火铳兵,辽镇大股人马正在外围战场等候······ 康应乾擦擦额头汗珠,咬牙切齿道: “平辽侯,此必是黄台吉派来的细作,拖延时间,不必理会,下令让其余战兵立即渡河!不给他们几乎施展阴谋诡计!” 众人都陷入沉思,邓长雄阴沉着脸,望着眼前遍布河面的第五千总部战兵,身体不由自主开始颤抖。 盾车已经全部上岸,一个旗队的战兵缩在巨大的盾车后面,朝赫图阿拉主城缓缓推进,一边走一边不时射箭放铳,几点白烟在盾车周围漂浮,像是天边1云彩。 那是邓长雄前二千总部抽调的火铳兵,杨通也在其中。 刘招孙神色平静望向冰层覆盖的苏子河,眼中神色不停变动,他努力让自己表现出统帅的镇静,然而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还是出卖了自己。 这时,周围一群文官武将早已吵成一片。 “不可增兵,立即将第五千总部撤回!” “不能撤!现在撤走战兵,过河的炮兵骑兵怎么办?他们加起来才三千人,不是八旗军对手,还有那么多火炮,白白送给黄台吉?以后开原还怎么守?” “抚顺粮草烧光,咱们粮食支撑不到撤回铁岭,这寒冬腊月,辽东平野,你们知道败退是什么下场?是大败,是全军覆灭!” “不如先回头灭了祖大寿,他手里有粮!” “灭了辽镇又如何,咱们百里行军,士气已是低迷,体力消耗,若建奴尾随,到时无处可守,又失去骑兵火炮优势,拿什么和他们拼?” “不要指望铁岭开原,若真像刘兴祚说的那样,黄台吉拥有燧发枪,还有生女真,袁崇焕在叶赫必定是大败,只会败的比我们更惨!或许现在,开原已经失守,铁岭也不保,回去等死吗·····” 众人争论不休之际,远远望见从西边奔来一骑哨马。 众目睽睽下,一个满身血迹的骑手马不停蹄跑到苏子河前。 卫兵正要上前阻挡,骑手翻滚下马,从地上挣扎爬起,绝望道: “抚顺粮草····被乱民烧了,留守的第三旗队战兵全部战死······” 众人惊叫一声,脸色都如死灰,抬头望向平辽侯,不约而同道: “刘总兵,赶紧下令吧,是进是退!” “平辽侯,快给个主意,要不夺回抚顺!” ······· “够了!” 刘招孙大吼一声,众人终于安静下来。 刘招孙环视四周,神色平静道: “进则有一线生机,退则死无葬身之地。” “不过不能再从这条河段进兵!” “传本官将令,全军即刻从苏子桥冰面渡河!各营增派二十名辅兵抢修桥面,东西两岸各留一千战兵守桥,桥在人在! “过河之后,四面攻打赫图阿拉,主攻仍在西门,引诱建奴燧发枪兵出城作战。抽调五百战兵掩护炮兵前进,抵近炮轰瓮城,咱们火炮比建奴犀利,只能确保火炮不失,必能取胜!三个时辰内,不破此城,把总以上军官全部斩首!” 刘招孙话未落音,远处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爆响,如晴空炸雷般几乎把人耳膜震破。 脚下河岸土地剧烈颤动起来,等待过河的战兵不由自主往后退去,几匹战马受惊,嘶鸣一声,夺路而逃,跳上冰面,在冰层上打滑。 “河面破了!” 注释: (1)“贼得兴祚尸,驮归老营,于广众之前,剖胸裂肠,快泄其愤”明·周文郁著《边事小记》卷四《刘将军事实》 (2)“解衣痤兴祚,上命发而磔之,库尔缠复窃收遗骼”天聪七年二月“上发库尔缠诸罪,并追议论庇刘兴柞罪,论死”《清史稿》库尔缠传 乐文 第194章 魏忠贤之死 砰! 曾天星撞破窗棂,从教坊司二楼摔落地面。 曾总旗后背着地,脊柱如弓弦崩断,一阵骨骼碎裂声后,再不能站起。 西直门大街上往来行人见状,惊叫一声四散逃去。 曾总旗口喷鲜血,楼上又飞下两人,和他一样砸在青石板上,骨骼断裂,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 曾天星见已走不脱,瘫在地上,直勾勾的望向前方。 沈炼翻身从临街窗户跳下,稳稳站在三人身前。 绣春刀已经崩坏,锁子甲被鲜血浸透,血水顺着甲叶淅淅沥沥往下流,分不清是沈炼的还是番子们的。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 教坊司内十几人,还能站着的,就剩他和采莲。 受伤的两个番子见沈炼追上来,连忙挣扎站起,拄着雁翎刀一瘸一拐的往东走。 两人路过躺在地上的曾总旗时,竟不敢有丝毫停留。 曾天星呵呵笑着两人,目送他们远去。 忽然,沈炼箭步上前,三步追上两个番子,绣春刀惯出,径直刺穿番子后背,刀尖从胸膛透出。与此同时,鞭腿扫向另外一人,只听咔嚓声响,那人颈骨被生生踢断。 曾天星冷笑道: “功夫再好,也逃不出我舅手心!沈炼,别以为你功夫了得,锦衣卫早晚要你的命!” 沈炼将刀从那番子胸骨间拔出,奋力震落刀刃血迹,死死盯着匍匐在地的曾天星。 “死!” 曾天星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之色,忽然放声狂笑。 沈炼收住绣春刀,脚踏在曾天星脊背,冷冷道: “休拿许显纯吓我,这两年你们残害多少无辜百姓,若非老子今日有事在身,必送你进镇抚司,让你尝遍诏狱酷刑!” 曾天星吐出一口鲜血,狞笑道: “沈炼,你知今日谁要让你死吗?死到临头,你也只是个蝼蚁而已!” 沈炼踩在脊背断裂处,稍稍用力,曾天星如野兽嚎叫,仰头惨笑道: “真以为厂公和皇上的旨意?那你就把东厂想简单了!” 沈炼将他一把拎起,曾天星双脚软塌塌瘫在地上,恶狠狠望向沈炼: “是我舅,厂公不想杀你,是我舅做的,还有派往山东的锦衣卫,也是我们杀的,没想到吧!” 沈炼脑海一片空白,眼前忽然浮现出去滦州前魏公公召见自己的画面。 “沈炼,好好干,这趟回来,锦衣卫佥事就是你的,咱家准备把许显纯换了,这人和东林不清不楚,贪财好色,和咱们不是一条船上的。” 沈炼怒道: “你们竟敢欺瞒厂公!挑拨厂公与平辽侯关系,你们何时对厂公下手?你们这群禽兽,当初厂公就不该提拔你们·····” 曾天星听了这话,满脸嘲讽,他口吐血末,脸色渐渐暗淡。 “沈····炼,我舅就是下任厂公,等除了你,立即杀魏忠贤,皇上不会反对的。他已经猜忌魏忠贤。东林那边也支持我舅,文官需要和宦官合作……魏,魏忠贤那套,打压东林,现在过时了!有钱要一起捞……哈哈哈!魏忠贤和你,还有刘招孙,你们都得死,今日你杀了这么多番子,开罪了锦衣卫。东厂不会放过你,一直追杀,不死不休,可恨,可恨老子今天带的人太少····” 沈炼怒火中烧,一脚踏在曾天星胸口,左手拎起绣春刀,右手勒住脖子,用力一抹。 他丢掉手中残破的绣春刀,将地上一个番子衣服剥下来换上,回楼上捡了雁翎刀和短弩,拉起躲在里屋的采莲。 饭团看书 正要从教坊司后面破窗而出,采莲拉住他道: “沈郎,教坊司是奴家的噩梦,奴家恨这里!” 沈炼刚才在一炷香时间里,连杀十三人,眼下听了这话,杀气腾腾道。 “那便烧了它!” 采莲眼中的教坊司,夺走了她的父母兄弟,夺走了她们族人的一切。 沈炼也恨教坊司。 是教坊司离间了他和魏忠贤的关系,是这温柔乡让他沉湎女色,渐行渐远,以致酿成今日之大祸,不仅害了自己,还害了厂公。 采莲从屋中取出几瓶桐油,两人分头行动,把桐油从二楼走廊一直浇到门口。 沈炼将楼下的酒缸打碎,酒水流满一地。 做完这些,他取下墙角挂着的灯笼,猛地将灯笼打翻在地。 楼上很快燃起大火,大火沿着门窗桌椅蔓延开来。 刚才沈炼与锦衣卫打斗时,教坊司内的乐户便已全部逃走,偌大的酒楼上只有沈炼和采莲两人,教坊司屏风帷幔极多,都是引燃的器物,眼见得大火熊熊燃起,自然无人敢上前救火。 沈炼见火势从外面蔓延进来,连忙背上采莲,从后窗跳下。 沈炼身法了得,两人落地后都没有受伤,沈炼牵着采莲手在后院站定。 十字街头赶来抓捕沈炼的兵马司士卒,抬头望见教坊司黑烟腾空,火势接天,都在愣住当场,等过了好久赶来救火。 采莲仰望漫天烈焰,俏丽的脸庞被映照成红色,站在旁边拍手笑道。 “好一场焰火!烧他个白茫茫一片。世间从此再无教坊司了,真好!哈哈哈哈!” 沈炼顺着采莲目光望去。 这座自成祖时期建立的大明礼乐机构彻底被浓烟大火吞没。 雕梁画栋被火烧得噼里啪啦,帷幔家具燃烧冒出墨黑色浓烟,晚风将浓烟吹散,露出底下狰狞的火焰。 沈炼隐约望见,成千上万只乐户灵魂升入天空,千万灵魂婀娜多姿,娇艳动人,停留在她们最美好的年龄,此时此刻都随这场烟火离开这片曾经折磨她们至死的人间地狱。 沈炼一把拉住她: “快走吧,莫烧到周围百姓,否则便是我俩罪过了。” 两人正要出去,抬头望见远处又来一支人马,正挡在街头挨个盘查往来路人。 沈炼心道要遭,若是他一人,脱身问题不是很大,不过现在还带着个女人,想要蒙混过关就有些难度了。 教坊司已经被烧,留在京师,早晚就被人发现,到时还是死路一条。 正在焦急之际,只听身后传来车辙声,一名马夫赶着马车凑教坊司后面马厩缓缓驶出来。 “沈百户,上车吧!” 沈炼惊诧不已,这时从马车帘布中钻出两个脑袋,正是赵一方和卢渐行。 赶车的车夫竟然是司礼监奉銮老赵。 沈炼喜出望外,连忙让采莲先上了马车,自己跟着上去。 车厢内颇为宽敞,足够容纳四人,两位小弟见沈炼毫发无伤,不由又是一番称赞。 “刚才进去的可有十二个番子,都被沈哥杀了?” 沈炼瞪两人一眼,怒道: “既然看到这么多番子,你俩为何不进去帮我?” 赵一方卢渐行互看一眼,沈炼这时才看到两人身上斑斑血迹,刚才他们在楼外亦斩杀不少番子 沈炼低声对赵奉銮道: “老赵,你不怕被连累啊?” 赵奉銮笑道: “如今教坊司被烧成平地,身为奉銮,我已是脱不了关系,不走,内阁皇帝,会把我凌迟处死!刘大人少年英雄,本官将追随平辽侯!” 沈炼微笑不语,真是天下何人不通刘,眼下连教坊司的头号皮条客也要投奔开原。 这到底是幸呢还是不幸? “等会儿过这个路口,都不要说话,把守路口的是我好友!让采莲挡住你们,应当无事。” 赵奉銮小心对众人叮嘱。 刚走出几步,便听街上传来纷乱的马蹄声,沈炼知道是兵马司的人来增援了,等他们封锁了街道,想走便走不了了。 沈炼坐在马车里,马车颠簸,他心中越发忐忑。 他的三位兄弟现在是死是活。 他的忘年交是否已经被许显纯害死 第195章 虞姬著书 (金虞姬)自序: 小女生长朝鲜小藩,略知书墨,自幼仰慕天朝英雄豪杰,恨不能相见,求诸话本之间。 好读书,粗涉经史子集,兼唐传奇诸篇,皆不得要领。 万历四十七年,为报家仇,只身赴辽东,时鞑虏跳梁,黑云压城。 得遇平辽侯,一战浑江,二战开原,浑河平东虏,仰慕少年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195章 虞姬著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6章 铁马冰河 “这次攻打后金,都以为是扫穴犁庭,没想到却成了生死之战。” 康应乾抬头望着远处坠入河水的战兵,铁马冰河,不想却一败涂地。 仗还没开始打,第五千总部便已经伤亡殆尽,失去战兵保护,过河的炮兵很快也会被吃掉,当然还有骑兵。 康应乾满脸羞愧,这次要不是他和邵捷春等人贪功冒进,大军也不会陷入如此绝境。 眼看刘招孙辛苦打拼两年的基业马上就要全部覆灭,一路追随至此的康应乾,如何不觉得痛心疾首。 今日大败,康应乾也将死无葬身之地,即便逃回关内,从山东到京师,无数官员都想置他于死地。 刘招孙在登州曲阜等地圈地抢钱,康应乾都在背后出谋划策,等开原军破败,不要说是皇上和魏忠贤,单是山东那些失去土地的缙绅,就能把康应乾生吞活剥。 “平辽侯,下官真是罪该万死,早知道一定听孙大人劝说,绝不如此冒进·····” 刘招孙抬头望着两里之外,正在快速朝这边裂开的冰层,神色平静道: “此战过后,辽东便会太平,今日死的是黄台吉,不是本官!” 康应乾见刘招孙没有动怒,心中稍安,灰暗的眼眸中闪过一抹亮色。 这时,各营辅兵已经出动,在桥下铺垫草料,防止行军滑倒。 西岸剩余的两千骑兵,呼啸着踏过冰河,增援东岸骑兵营兄弟。 两里之外炸点裂痕急速朝这边袭来,冰面完全碎裂只在转瞬之间。 “传我将令,各营战兵加快速度,辎重、粮草、火炮全部丢在西岸,不得携带!半个时辰内,大军全部渡河!” 邓长雄觉得有些不妥,低声劝道: “刘总兵,粮草火炮还好,粮食本来就不足,要是·····” 刘招孙打断他道: “告诉全军,今日不胜则死,粮食是留给活人吃的,我开原军必胜。” 刘招孙说罢,抬头望向邓长雄,望着这个性格沉稳的大将。 “邓千总,你率一千战兵,留守西岸,提防祖大寿偷袭。” 此时过河九死一生,邓长雄见如此安排,知道平辽侯是想给开原军留下一点血脉,他是跟随刘招孙两年的老人,最后时刻当然不愿苟活,他脸色涨红,大声道: “刘大人,我邓长雄是个粗人,说不出大道理,我这辈子没服过谁,就服大人您。自从跟着大人,咱们打仗就没输过!萨尔浒时,杜松死了,李如柏逃了,咱们一群溃兵跟着大人在浑江打镶蓝旗,赢了!鞑子四个旗上万人,围攻开原,被咱们打残,浑河血战,大人把奴酋都杀了,这回,我们还能赢!末将不想待在西岸,死也要和我的兵死在一起!” 刘招孙沉默片刻,咬咬牙道: “那便随本官一起过河!与黄台吉决一死战!” 康应乾扬起马鞭,也要追随平辽侯过河。 即便全军覆灭,随刘招孙死在辽东,他也绝不愿落到厂卫手里。 刘招孙循声望去,不知什么时候,康应乾身上已经披戴好铁甲,他背上还挎了张大弓,刘招孙愣一愣。 从未见过康监军如此血勇: “康监军,你留在西岸督战,这些战兵也需要统帅指挥,防止辽镇偷袭咱们,若东岸大军覆没,你便带他们回开原,保护诰命夫人去天津,杨大人或能保你性命!” 康应乾听了摇头笑道: “你们若是都死了,我一个糟老头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刘总兵不必担心,老夫弓马娴熟,二十年前在登州做海防道,手刃过倭寇,现在老了,近战不行,站在大阵后面帮你们射杀几个鞑子,不在话下!那杨镐现在自身难保,诰命夫人和安远将军也是如此,此时刘总兵就再不要顾及儿女情长,全力一战,今日若是战败,你,我,这上万大军,还有杨镐、杨青儿,金虞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刘招孙听了沉默不语,康应乾猛地在马屁股上刺了一刀,胯下战马吃疼,嘶鸣一声,跃上冰面,向东岸狂奔而去。 刘招孙对一众把总旗队长点了点头,也策马向东岸奔去。 堆积成山的辎重粮草和步兵野战炮被抛弃在了西岸,两个千总部各抽调五百战兵负责看守。骑兵营留下五百骑兵,分布在方圆十里警戒。 刘招孙腰背挺直,左侧是正在忙碌修桥的辅兵,右侧是连绵不绝的战兵队伍,更远处传来咔嚓的冰面破碎声。 酷烈的寒风掠过河面,刘招孙铁青的脸色更添杀气。 后金主力还没出现,第五千总部便损失过半,加上从各部抽调的骑兵辅兵火铳兵,刚才落入苏子河的开原军至少有一千五百人,他们都披戴沉重铠甲根本无力游到岸边,而且在这辽东腊月时节落水,基本没什么存活的可能。 刘招孙回头望了眼冰面上连绵不绝的战兵队伍,上万人的兵力散布在河面上,像几条蜿蜒爬行的巨蛇,蛇头在东岸,蛇腹却还在西岸,第一、第二千总部是开原军的精华,现在却真正是在如履薄冰,冰面随时都有可能崩裂,到时候不知又要死多少人。 这些老兵都是经历过数场大战的精锐,刘招孙不想让他们这样淹死在河里。 “鞑子烧桥了!” 刘招孙收回思绪,抬头朝苏子桥望去,对岸桥墩已被熊熊大火覆盖,已经冲过去的骑兵,疯狂挥舞腰刀,从背后砍杀那些正在纵火的包衣兵。 这些零星的骑兵很快便折返回来,把总们吹响急促的哨声,让刚刚登岸的骑兵赶紧集结。 先期登岸的一千骑兵,在后金火铳手密集打击下,原本严整的骑兵阵列已经消失不见,墙式冲锋的阵线被打的千疮百孔,损失超过三百多骑,剩余的六百多骑,远远躲开城墙,以游骑的状态在赫图阿拉四门游弋。 失去队列阵型的骑兵,在战场上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刘招孙不忍目睹这支骑兵的惨状,正要转头去看过河的炮兵,忽然感觉脚下的冰层微微颤抖。他心道要遭,没想到裂痕传递竟然如此之快,朝周围河面望去,周围冰层没什么变化,这时,东岸传来隆隆蹄声。 骑兵不是已经散开了吗? 正在诧异,便听旁边战兵惊叫: “鞑子骑兵出动了!” 赫图阿拉四门同时打开,吊桥缓缓放下,列阵整齐的后金骑兵同时出动。 在一片低沉的海螺号声中,数千名背插红色小旗的骑兵在火铳兵掩护下,快速在护城河前列阵,他们忍受着开原军火炮有限的杀伤,等列阵完毕,便立即发动冲锋。 骑兵营渡河的一千骑兵,此时还能作战的,只剩下五百骑。 原本的编制全部都打乱,三个把总死的只剩下一个,旗队长死了一半。 冯河站在五百精骑前方,远处,两红旗人马列队完毕,海螺号声响起,无数飘扬的红色小旗汇成一片血海,马上便要将开原骑兵吞没。 冯河指向身后,一里之外的河岸边,在渡河炮兵的操纵下,火炮怒声咆哮,一刻也不停歇。 四磅炮将炮子儿砸进正在列队的两红旗骑兵阵列,造成令人恐惧的杀伤。 八磅炮还在坚持不懈的轰击赫图阿拉西门,为接近城墙的战兵残部提供炮火支持。 冯河指向那群木偶般的炮兵,声音嘶哑道: “咱们骑兵营从没败过,今天仗打成这样,我们的命,不是命,他们的,才是!鞑子的目标,不是前面攻城的战兵,而是炮兵!若让他们占了火炮,开原军就完了!” 冯把总说完,颤抖着举起带血的旗枪,斜斜指向三里外正加速逼近的后金骑兵大阵,绝望而亢奋喊叫: “骑兵营,冲锋!” 与此同时,赫图阿拉西门忽然打开,两黄旗和两红旗的真夷甲兵,组成严整的队列,刀盾手在前竖起长牌厚盾,长枪手长刀手居中,弓手在阵后抛射,迎头撞向正在护城河外攻城的第五千总部残兵。 7017k 第197章 将军百战死 杨通挑了块火石夹好,从包中取出一枚短铳定装弹,熟练的装填起来。 盾车在距离护城河两百步的位置停下,前方出现的陷马坑和鹿角挡住战兵前行道路,火兵不敢再贸然前行。 瓮城城头燧发火铳的突然袭击,打死打伤一百多名辅兵,开原火铳兵举铳和城头对射了两轮,伤亡惨重,他们数量太少,完全被后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197章 将军百战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9章 不讲武德 达尔汗勒马望见两红旗骑阵轻松碾碎夜不收阵线,逼近东岸炮兵阵地,脸上露出得意之色。 “哈哈哈!刘招孙已是穷途末路,命令前面牛录额真,一鼓作气,把开原炮兵赶进苏子河喂鱼!” 巴牙剌领命而去,达尔汗胸中涌起无限豪情,他扫视战场,前方三百步外半月形阵地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那杆巨大的麒麟战旗在空中迎风飘扬,战旗前面是一道胸墙和壕沟,胸墙后面站着一队队严阵以待的开原军,他们只将头盔露出墙头,红缨头盔下面,无数双眼睛正在朝两红旗大阵打量。 达尔汗是镶红旗两大甲喇额真之一,他是旗主阿巴泰麾下心腹,是镶红旗中强硬的主战派。被阿巴泰安排攻打开原军炮兵阵地。 万历四十七年秋,达尔汗奉命留守赫图阿拉,没有随八旗主力南下,错过了浑河血战,对此,这名悍将一直耿耿于怀。 后来八旗大军惨败而回,十二万人仅存四万不到,连镶白旗旗主杜度都被刘招孙俘获。 达尔汗在震惊之余,也对开原军产生了浓厚兴趣。 他虽然知道这支军队很强,不过有机会的话,他还是想亲自和刘招孙过过招儿。 眼下,机会终于来了。 达尔汗恨恨望向混乱不堪的战场,神色变得更加阴鸷。 西岸残留的开原军还在苏子桥下集结渡河,他们人数虽然接近万人,不过达尔汗相信,大汗自有对付这些尼堪的办法,不需要他来担心。 达尔汗将目光转回东岸,两里之外的开原火炮在射过十几轮炮弹后,渐渐停止炮击,炮兵们忙着给火炮清理炮膛,给炮管散热。 炮兵侧前方两百步一处土坡上,有一片隆起的半月形阵地,那些没在河里淹死的尼堪已经修好了工事,正在等待两红旗勇士过去。 阵地中央,战旗上的黑麒麟格外引人注目,达尔汗对旁边一个牛录额真道: “杨古力,尼堪这么快就修好了工事,刚好卡在要道之中,两边都是沼泽淤泥,不便大军通行,你看那壕沟和胸墙,布置得颇有章法,将领是个老手!这仗怕是有些难打,我们能绕过去吗?” 牛录额真杨古力看了一会儿,回道: “回主子,奴才派人哨探过,要想去攻打东岸炮兵,只有从这片土坡走,哦,向北三里,还有一处桥梁,不过要绕道十多里。” 达尔汗听了连忙摇头,挥手道: “不可绕道,让骑兵立即进攻,旗主大人令我等速战速决,刘招孙可能会渡河,不可拖延!” 两位镶红旗将领正在说话,忽然听见骑阵左翼一阵骚动,左翼响起一片嘣嘣的弓弦震动声。 “主子,尼堪骑兵偷袭咱们左翼!来了好几百人!” 背插红色三角小旗的巴牙剌纵马奔到达尔汗面前,用满语大声禀告道。 “不可能,尼堪骑兵还没有开始过河,渡河的一千多骑兵已被乌真哈超驱散,伤亡过半,现在又是从哪里来的尼堪骑兵!” 达尔汗抬头望向正在冲击半月阵地的两红旗骑兵,愣了片刻,便听到左翼传来震天动地的厮杀声,一名开原骑兵如风卷残云般向两红旗骑阵腰部冲来。 “是最先过河的尼堪骑兵!” “几百骑而已,不足为虑!” 达尔汗大吼一声,对杨古力道: “抽调一千勇士,挡住这支尼堪残兵,把他们全部杀死!” 两红旗大阵立即变换阵型,聚集在左翼的一千建奴骑手挥舞腰刀铁锤,朝对面疲惫不堪的开原军骑兵冲去。 四百多骑开原骑兵组成四列阵线,前面两排是火铳和长枪,中间是镋钯,最后一排是腰刀,由于很多骑兵受伤,他们阵线并不严整。 双方骑兵很快来到两百步位置,两红旗牛录额真们大声叱咤,命令骑兵进行弓箭抛射,一千名骑手纷纷扬起骑弓,轻箭缓缓升向天空,从最高点急速落下,发出一阵阵尖啸声。 开原骑兵手中的火铳同时鸣响,一些持弓的骑兵向建奴射出了一波轻箭,在浓重的白烟笼罩下,开原骑兵阵中传来一片惨叫,迎面冲来的两红旗骑兵当场有几十人坠马,双方第一轮进攻,各自损失五六十人。 两百步的距离很快跑完,双方进入五十步的投掷距离,两边很有默契的同时扔出了飞斧和铁骨朵,交错而过的兵刃再次在双方士兵们中溅起一阵血雨。 冯河将脑袋一歪,躲过迎面飞来的拳头大的铁骨朵,看也不看,手中短斧猛地朝前投去,一名正红旗巴牙剌被斧刃切入脑袋,惨叫一声跌落马下。 在这个距离内,投掷兵器借助马速,能够产生令人恐怖的杀伤力,而且由于马兵阵型密集,几乎很难不命中目标。 这轮投掷之后,双方各有几十人坠马,很多人被直接命中面门,还有一些被飞斧铁骨朵砸中躯体,坠马之后旋即被无数铁骑踏成肉泥。 两拨攻击下来,四百骑兵只剩不到三百人。密集的墙式冲锋阵线被撕开出无数缺口,最宽的缺口甚至能容纳两匹战马并行。 “填补位置!准备冲阵!” 冯河连续躲过两波铁骨朵袭击,心脏剧烈跳动,感觉快蹦到嗓子眼上,他使出全身力气大声对周围骑兵喊叫,尽管战场上声音嘈杂,周围骑兵几乎都听不到他的声音。 他也顾不上这些,咱在第一排长枪兵旗队长位置,将手中令旗竖起,后面跟着的三百多骑兵同时加速,燧发枪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前排骑兵扣动扳机后,立即将燧发枪插回钲带,拔出腰刀,对着前面冲来的建奴骑兵猛砍过去。 对面同时飞来一波重箭,一些射术娴熟的巴牙喇用重弓抵近射击,在重箭攻击下,前面一排燧发枪兵几乎全部坠马。 第二排长枪兵随之杀来,他们将长枪斜斜上扬,借着战马奔跑的惯性,猛地刺向前方正在射箭的巴牙喇脖颈,上百杆长枪刺入巴牙喇骑手脖颈,开原骑兵营在平时训练中尤其注重这种冲锋突刺,要求百步之外冲刺能够连续三次刺中敌人眼鼻喉心。 一些巴牙喇及时换掉手中弓箭,手执长斧长刀和长枪对劈,双方交错而过,地上又坠落几十具尸体。 三波冲刺过后,开原骑兵将两红旗骑兵大阵打穿,冲出去两百步距离才停下,冯河遍身是血,再看看四周,还骑在马上的兄弟不到两百人。 照这样冲击,再要一轮东岸骑兵营就要全军覆灭,冯河望着身边一众兄弟,各人都是杀气腾腾,很多人身上负伤,鲜血混着建奴的血迹流淌在马鞍上。 最后一百骑兵组成一道单薄的阵线,骑兵们手持各式武器,有镋钯,有长枪,有腰刀,还有些手里端着装好弹药的燧发短铳。 冯河左臂被斧头劈中,血水顺着锁子甲不停往外涌,他艰难的拉起缰绳,右手拎着把单手腰刀,顾不得擦拭脸上血迹,抬头望向对面再次冲锋的后金骑兵,大声道: “冲阵!杀鞑子!” 一百多残兵沿着河谷缓缓加速,对面响起急促的战鼓声,建奴整顿人马开始重新冲阵。 开原骑兵刚才那番冲阵给拦截的后金兵造成五百多人的杀伤,遏制住两红旗的进攻势头。 不过建奴很快得到骑兵补充,援军加入后,他们的阵线也变得更加严整。 一千后金骑兵蹄声隆隆,向最后一百名开原骑兵冲锋。 杨古力挥舞令旗,大声叫道: “尼堪就剩下一百人了,杀光他们,一个不留!然后再杀胸墙后面的尼堪!” 牛录额真话刚落音,身后响起轰轰火炮声。 四门隐蔽在半月阵地周围的四磅炮同时发出怒吼,三斤多重的铁球呼啸着砸向杨古力侧翼正在向前冲阵的两红旗骑兵。 乐文 第201章 黑龙 越来越多骑兵出现在东岸战场,稍稍列队后便展开对两红旗的进攻。 骑兵营主力的到来,彻底扭转了东岸战场形势。 两红旗骑兵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尴尬境地,他们虽有兵力上的优势,然而已经处于开原战兵进而骑兵夹击之中。 更悲催的是,两红旗既不能迅速攻克半月形阵地,也不能挡住后面越来越多的骑兵冲击。 瓮城中的真夷甲兵,像是蜗牛似得迟迟不能抵达战场,城头火炮由于精度不足,也没有决心对战场进行无差别打击,索性放弃了对这支骑兵的增援。 种种因素叠加,深入敌阵的一千五百后金骑兵,终于走向覆没的命运。 阿巴泰最宠信的牛录额真,镶红旗元老达尔汗主子策马狂奔。 他一边大声呵斥巴牙剌冲破开原骑兵阻截,一边挥旗命令身后的两红旗步兵快速上来增援。 半个时辰前,达尔汗信誓旦旦向镶红旗旗主保证,只有两红旗骑兵就能解决战斗,生擒刘招孙。 结果是半个时辰后,他麾下骑兵将近一半被尼堪前后夹击,稍有不慎便将全军覆没。 这时从西门涌出的真夷甲兵终于来到已经打得热火朝天的东岸战场。 五千真夷甲兵的出现,标志着两红旗兵力全部投入战场。 “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黄台吉终于不再隐藏他的实力了。” 刘招孙望着从西门源源不断走出来的建奴长枪兵,一种莫名的滑稽感涌上心头。 “鞑子竟然模仿咱们,学的还挺快!” 邓长雄望着五百多步竖起刺向天空的长枪,神色冷峻道: “大人,黄台吉竟能如此,只用了半年不到就训练成这样一支长枪兵,待会儿若是和他们近战,咱们损失必然很大。” 刘招孙诧异的望着这个职业军官,似笑非笑道: “为何要与鞑子堂堂阵战,咱们的火炮和燧发枪都是吃干饭的?集中火力,再强大的敌人也受不了火炮打击,如果能承受,那就再给他们一炮!” 邓长雄恍然大悟摸摸脑袋,他的思维还停留在浑河血战时和建奴一命换命上。 “传本官将令,骑兵暂停追击敌人,击溃了的就不要管了,等战兵上岸再一起消灭他们,眼下需要尽快扩大战场,压迫对面步兵活动空间,令所有火炮立即向城门推进,骑兵负责掩护火炮转移。距离鞑子长枪兵三百步时再打,把他们士气打下去,然后再让火铳手上!两波打击,本官就不信他们士气不崩?” 刘招孙说到最后,忽然想起开原军的杀手锏还没用上,连忙回头对后面跟着雷匠头道: “雷匠头,咱们这次带来的新型神火飞鸦,共有多少?” ~~~~~ 赫图阿拉西门瓮城。 城头之上,一群两红旗高级将领急的到处乱走,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刚从东岸战场逃回西门,躲过溃兵席卷的牛录额真杨古力,顾不上喘气,怪叫道: “主子,大汗怎得还不发兵,咱们只有这一万多人,城头还要留下两千多人守城,难道就让咱七八千人和刘招孙他们死磕?你看,了刘招孙单是骑兵都有三四千人,战兵上万·····” “滚!老子不会数数还是咋的!” “尼堪骑兵刚被咱杀了一千,眼下只剩三千,哪有什么四千人,你这狗奴才不学好,打不赢尼堪就说打不赢,还敢学汉狗谎报军情!等会儿让大汗知道,看不让你脑袋搬家!” 达尔汗一肚子怒火正没处发泄,见杨古力,他心中也有些没底,不过他作为两红旗骑兵统领,这时候不能表现出丝毫慌乱。 “让旗主立即派甲兵过来增援,攻打尼堪阵地本来就是他们的事!” 两名巴牙剌立即掉头朝东边奔去,护城河边列阵的两红旗真夷甲兵立即开始朝东岸战场前进,浑河血战后,八旗军在武器装备上进行了一定调整,各旗都增设了长枪兵这一兵种,配备一丈七尺长枪,枪杆长度与开原长枪等长,黄台吉令各旗模仿开原兵进行训练,半年下来,模仿得也有七八成相似。 东岸战场,围歼两红旗骑兵的战斗还在继续,被困在半月阵地前的一千多骑建奴马兵不断尝试突围,他们两侧都是沼泽泥泞,正前方的胸墙一时半会儿根本攻打不下来,背后则是源源不断冲击的骑兵营精骑。 两红旗活动空间被一步步压缩,最后几百骑拥挤在一起,战马紧挨着战马,几乎没有掉头的空间,尽管如此,骑兵们却不敢下马,因为在纷乱的马蹄中只要稍不注意,就会被乱蹄踩中,化作肉泥。 相比混乱的两红旗骑兵,胸墙后面的开原战兵显得有条不紊,幸存的五十多名弓手从容不迫向建奴攒射,五十步内步弓杀伤力惊人,可以轻松破开这些轻骑兵的皮甲,胸墙后面的攻击更加剧了两红旗混乱,意识到前后都是敌人攻击后,很多人慌不择路,直接逃向战场两盘淤泥。 最后两百多名骑兵承受着巨大伤亡,冲到了胸墙前面,挥舞腰刀与长斧和胸墙后面的长枪兵对杀,他们武器并不占据优势,很快被长枪兵一一杀死。 等冲阵的开原骑兵与胸墙后面的战兵汇合时,阵地上活着的战兵只剩下不到两百人。那杆麒麟战旗还在空中飘扬,上面被箭雨射成千疮百孔。 此时两个千总战兵开始源源不断登上东岸,过河战兵在各营把总指挥下完成列阵,苏子桥距离城头三里路程,超过后金兵火炮射程,城头后金兵只能眼睁睁望着敌军渡河列阵。 “河面怎么还没破裂?!狗奴才,你当初说这个计策是万无一失,现在开原兵都要过河了!” 阿巴泰抡起拳头砸在石亭柱头上,打的这位汉人工匠一个趔趄,摔倒在城头。 石廷柱本是辽阳城火器匠户,万历四十六年老奴起兵后便主动投靠后金,被编入赫图阿拉火器局,因为其制炮得力,渐渐得到老奴提升,浑河血战后,黄台吉将俘获的两门野战炮交给石廷柱,让他带人进行仿造,于是就有了现在城头的七磅炮。 石廷柱不仅谙熟火炮制造,对火药爆破亦颇有研究。 这次半渡而炸的计策便出自石廷之手,准确来说是他和黄台吉两人合计后的结果。 “主子,不必着急,他们上万人渡河,河面绝对承受不起的。” “承受不起?你他妈睁开眼睛看看,开原骑兵都已经过河,勇士们被他们拦腰截断,等他们战兵过来,老子就斩了你!” 阿巴泰气急败坏道,他虽然是诸贝勒中地位最卑微的一个,不过杀一个汉人奴才,还是有这个权力的。 两名戈士哈立即上前,抓住石廷柱的金钱鼠尾辫就朝瓮城垛口拖去,扬刀就要斩此人头颅。 就在这时,远处苏子河面传来一片惊叫,南边炸开的裂痕经过半个多时辰蔓延,终于来到苏子河下。 正在河面上搬运木材的辅兵纷纷坠落河中。 长长的行军队伍被拦腰斩断,靠近两岸的战兵纷纷往后退去,西岸还有第一千总部最后五百多名战兵没有渡河,走到河心中央退无可退的五百战兵纷纷坠落河中,他们都是第一千总部的长枪手,身上披戴两层铁甲,入水后立即沉入河底。 随行战马嘶鸣着跪倒在破碎的冰面上,拼死挣扎想要朝岸边游去,这些战马身上都驮着铠甲和兵器,在水中体力很快耗尽,最后一匹接着一匹缓缓沉入河底。 正在前方督战的刘招孙忽然听到侧后方传来的惊叫,他猛然回头,便看到第一千总部的黑龙战旗在苏子河中央缓缓下沉,东岸之上,十几个水手出身的战兵纷纷脱去铠甲,猛地跳入河水中,不顾彻骨冰冷,很快游到河心,从水底摸起那杆巨大的黑龙战旗,几人合力拖拽着,将战旗拖到岸边。 刘招孙策马奔跑回东岸登陆点,望着远处狼藉不堪的河面,一名把总大声呵斥,正要责罚那几个从水捞起战旗的战兵,被刘招孙拦下。 平辽侯望着眼前几个冻得全身发青的长枪兵,立即下令辅兵生火。 “快给他们换上鸳鸯战袄,把火升起来!” 几个辅兵忙前忙活,被捞起的第一千总部战旗完全被河水打湿,很快冻成了一坨,四名战兵合力才将这面结了冰的战旗扛起。 康应乾来到平辽侯身前,压低声音道: “刘大人,战旗落水,怕是不祥之兆,咱们既然已经重创两红旗,不如见好就收,撤回西岸,想必黄台吉也不敢轻易追咱们!” 刘招孙笑着望向康应乾,冷冷道:“自从本官从开原出发,就从没有过什么好的征兆,本官不信这些,灭两红旗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是,” 刘招孙说到这里,忽然停住,拔出雁翎刀指向远处赫图阿拉城墙,大声对周围将领道: “把战旗树到护城河前,登岸战兵,都随本官一起攻城!” 乐文 第202章 灭两红旗 黑龙战旗与黑虎旗遥相呼应。 第五千总部的黑麒麟战旗也突破两红旗围困,朝开原主力靠拢。 三旗合一,开原军对两红旗的攻击正式拉开序幕, 骑兵营主力狂飙突进,沿着苏子河河谷追逐掉队的两红旗骑兵,开原骑兵们砍瓜切菜般劈砍那些掉队的建奴。 已经陷入混乱的两红旗骑兵完全不是骑兵营对手,无论是装备训练还是军心士气,半奴隶制度下的后金兵都不是开原骑兵对手。 他们不敢回头反击,甚至不敢在战场上停留。 相比武装到牙齿的骑兵,战场上还有更可怕的存在。 那便是正列阵赶来的开原战兵。 这些战兵令行禁止,几千人行动就像同一个人,用木偶来形容他们也毫不为过。 这些人眼中没有惊恐没有喜悦,甚至看不到任何表情,他们只是机械的杀戮,杀戮,这才是最让敌人感到恐怖的地方。 过河的两个千总部共有七千五百多名战兵。 他们从开原一路南下,仗打得都颇为顺利,直到在赫图阿拉被建奴算计,还没见到后金兵影子,己方就有两三千人伤亡。 这些百战精锐都憋了一肚子火,只等渡过苏子河就要好好收拾建奴。 第一第二千总部是开原军中最先装备燧发火铳的部队,超过一半都是火铳兵。 这些火铳兵渡河之后,立即排成严密阵线,踩着鼓点朝建奴骑兵挺进。 杨古力早早注意到这些战兵,他见过火铳手发铳,但没见过可以一边行军一边射击的火铳兵。 他觉得眼前这些开原战兵颇为滑稽,开原骑兵来追击自己便罢了,这些步兵也赶来凑热闹,杨古力很快判断这些火铳兵和刚才渡河淹死的新兵一样,都是来渡河送死的。 凭借兵力上的绝对优势,杨古力下令侧翼骑兵迎战这些不知死活的战兵。 半个牛录约一百五骑立即出动,叱咤着向对面单薄的燧发枪战阵冲击。 杨古力一手持弓,一手拎着单手腰刀,大声叱咤着率先冲击。 “杀光南蛮子!” 左右并行的骑兵纷纷扬起腰刀骑弓,将刀刃和箭簇斜斜对向四百多步外的燧发枪阵线。 战马奔腾而过,快速逼近开原军阵线,在这些后金勇士们看来,明军火器战力堪忧,基本都是残次品,使用起来炸膛和哑火是常事,所以大家并不担心敌人使用火器。 杨古力觉得,开原军真刀真枪和自己干,或许还有胜算,可惜现在选择使用这些根本不靠谱的火器,那就是自寻死路了,这也是他敢于和开原军决战的原因之一。 在杨古力看来,薄薄的三列燧发枪阵线就像纸糊的一般,一个冲锋上去,开原兵便将全军覆灭。 这也是支撑到杨古力战斗到现在的原因之一。 不过在绝对实力的碾压下,任何幻想都不重要了。 开原战兵装备的燧发枪射程超过三百步,两百步内可以洞穿建奴的锁子甲和鳞甲,铅弹在躯体中东冲西撞,被命中者会在极度痛苦中死去。 在这种燧发枪面前,两红旗骑兵身上披戴的精致皮甲,和纸糊的也没什么区别。 建奴骑兵来到距离火铳兵两百步位置,他们正要准备扬起骑弓抛射,对面阵线上忽然响起一片噼里啪啦像是炒豆子的暴响声。 镶红旗牛录额真杨古力对这个世界最后的记忆定格在一片星河般璀璨的火光中。 如同狂风扫过麦田,前排冲阵的建奴骑兵忽然倒下一片,倒下的骑兵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这次齐射造成至少八十骑马兵伤亡,半个牛录的骑兵伤亡过半,受伤的战马嘶鸣着四处狂奔,践踏着地上受伤的后金兵。 “退!” 剩余的骑兵被眼前惨状吓住,勒马不敢再继续冲击,一些悍勇的后金兵用骑弓朝对面还击,他们的反击绵软无力,对面开原兵被射中五六人,空缺的位置立即被后面的人填补上来。 与此同时,开原兵第二轮燧发枪射击响起,两百步外,还在犹豫不决的骑兵再次倒下一大片,这次命中效果不如上次,只有五十多人被击中,倒在地上痛苦哀嚎,人叫马嘶间,一些后金兵的肠子被打出来,地上流下一滩花花绿绿的液体。 这样的场面太过血腥,任凭两红旗勇士们斗志如何顽强,也扛不住这样的打击,剩余的五十多骑不再有任何犹豫,立即策马逃走。 杨古力被打死,后金兵战马的尸体在战场上堆起一座小山,开原战兵踏过尸体,整齐向西门方向前进。 两红旗骑兵接连遭到三轮打击,士气早已陷入最低谷,此时再也承受不住,终于有第一名骑兵掉头逃走,接着是第二骑,很快,骑兵如潮水般往东溃逃。 对这些后金兵来说,是否战胜尼堪兵,能否守住赫图阿拉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只想尽快逃离战场,逃离这个惨烈惨烈的地地狱,离身后这群可怕的杀人机器越远越好。 开原骑兵营当然不会给建奴全身而退的机会,他们像饿狼似得紧紧咬住溃兵尾巴,一直将他们逼向西门附近正在行进的两红旗战兵方阵。 溃退的马兵迎头撞上撞向步兵方阵,两支后金兵人马冲撞在一起,西门附近一阵人仰马翻,眼前这数千名由长枪兵和巴牙剌组成的两红旗精锐,还没弄清楚东岸战场是怎么回事,便被崩溃的骑兵裹挟向东逃去。 正在大阵后面督战的达尔汗怒吼道: “后退者,死!” “杨古力那狗奴才死到哪里去了,让他来见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给他三千马兵,一个时辰不到就死了一半,要他这奴才何用!” 旁边一个牛录额真低声道: “主子,杨古力,他死了,····” 达尔汗神色微变,沉默片刻,恨恨望向前方还在和两红旗缠斗的开原骑兵,大声道: “让城头尼堪炮手立即开炮,对准开原骑兵轰击,还有侧翼的燧发枪兵,把尼堪全部打死!” 那牛录额真愣了一下,忐忑不安道: “主子,咱们的人还在那边·····” 达尔汗咬牙切齿道: “那又能怎样,几百残兵,很快就会被刘招孙杀死!这狗贼竟如此强悍,怪不得连大汗都要吃他他的亏。” 达尔汗补充道: “让巴牙剌堵住骑兵,后退者都杀了!” 牛录额真领命而去,后排督阵的巴牙剌手持重刀长斧,站在溃逃的骑兵身后,连续砍杀十几人后,终于勉强稳住了骑兵队列,不过此时溃乱的骑兵已经将原本严整的长枪兵阵线冲击的七零八落,好多地方骑兵与长枪兵相互践踏,不等开原军发动进攻,两红旗已经自己死伤好几百人。 巴牙剌驱逐骑兵掉头朝开原兵阵线冲击。 开原军击溃两红旗骑兵后,刘招孙的中军大纛移到了距离西门两里之外的一处空地上。 韩真义和王从之连忙上前向平辽侯汇报炮击情况。 刘招孙放下望远镜,满意点点头,对身边两位炮营军官笑道: “单凭两红旗就敢和开原军决战,黄台吉也太看得起阿巴泰了。” 杜度在旁边补充道:“或是黄台吉想让借刀杀人,除掉阿巴泰。” 康应乾轻抚胡须,这个十六岁的镶白旗旗主现在越来越会说话了。 刘招孙转身望向杜度,沉思良久,神色平静道: “杜度,你想不想当后金大汗?” 杜度听了,脸色大变,以为是刘招孙在试探自己,生怕回答错误,连忙跪倒在地,向平辽侯表忠心: “末将誓死追随平辽侯,绝不敢有背叛之心!” 刘招孙笑着拍拍他肩膀,朝康应乾使了个眼色,康应乾开口道: “两红旗已经伤亡殆尽,等灭了两红旗,平辽侯想让你出面招降两白旗,若能成功,黄台吉便只有束手待毙,灭了黄台吉,便由你做后金汗。如何?” 杜度脸色不断变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本官在浑河时便曾许诺与你,以后本官为天下之主,你为建州之主,继续拱卫辽东,永为本官护卫!你可忘了?” 杜度听刘招孙这样说,知道他对攻克赫图阿拉,灭掉后金早有十分把握,却不敢轻易答应,只是敷衍道: “末将誓死追随刘大人,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刘招孙气呼呼的看他一眼,摇了摇头,转身对炮营军官道: “鞑子现在还不够乱,让他们再乱一点,把火炮往前推两百步,实心弹都换成霰弹,对准前面那些真夷甲兵打,给阿巴泰一个惊喜。” 王从之转身便要下去安排,韩真义听了却站在原地,迟疑道: “大人,若是换成霰弹,火炮射程便会大大缩短,到时候咱们还没开炮恐怕就成了城头建奴炮兵的靶子·····” 刘招孙笑着对韩真义道: “你所虑真是,不过本官已有准备了,就等着鞑子开炮·····” 两位营官立即行动起来,炮手连忙拆去固定火炮的抓地挠钩,将炮身重新搬运上车,辅兵和炮手一起将炮车往前推进。 不过韩真义预料,城头建奴立即抓住战机,开炮射击。 刘招孙招来雷匠头,让他们发射神火飞鸦,对准城头火炮。 “大人,发射多少?” 雷匠头还是从前那副没睡醒的样子,眼睛眯成一条细线。 “你们这次带来多少?” 雷匠头连忙回道: “六千支总是有的,可惜一千多落在了西岸,一千多支掉到了河里,只带过来三千多支。” “先发一千支,对准西门瓮城火炮,全部覆盖。” 尖锐的呼啸声响彻东岸战场,无数流星在战场上空点亮,拖曳着橘红色的尾焰,加速向赫图阿拉西门冲去,箭头触碰到城墙地面,发出剧烈爆炸,升起一团团红色的蘑菇云朵,西门瓮城很快被火焰笼罩。 装备有火箭稳定器的神火飞鸦,飞行更加平稳,射击精度得到很大提升,两里之内发射,与目标偏差可控制在十步之内,考虑到火箭药舱中装备有大量瓷片和铁钉,十步之内很难有人存活。 刘招孙望着城头盛开的一朵朵蘑菇云彩,对身边众人笑道: “天降正义,管他什么巴牙剌还是牛录额真,在神火飞鸦面前,全都不堪一击。” 这是新式火箭第一次登上战场,上回在山东平定闻香教一直没用,就是要给黄台吉一个惊喜。 “好了,建奴火炮都哑火了,现在可以灭掉两红旗了,火炮持续轰击,战兵准备登城!” 7017k 第203章 降两白旗 赫图阿拉西门陷入一片火海,爆炸冲击波将布置在城头的七磅炮炸得七零八落,炮架和车轮从城头砸落,将正在溃败的两红旗甲兵砸死砸伤。 隐藏在瓮城垛口后面的乌真哈超铳手,伤亡更加惨重,黄台吉辛苦训练的三千五百名铳手,当场被炸死烧死一千多人,剩余的火铳手望见头顶上还在不断呼啸而过的神火飞鸦,纷纷朝瓮城下面溃逃而去。 失去火炮火铳支持的两红旗甲兵和骑兵一样,很快便将面临全军覆灭的命运。 炮营将野战炮推进到距离两红旗百步距离,炮口齐齐对准朝目标,三十多门野战炮轮番轰击,一刻不停,密集的霰弹形成严整的弹幕,如墙般扫过两红旗大阵。 在野战炮打击下,前面三排后金兵几乎无一幸免,全部被打死。最前排的后金兵身体甚至被撕成了碎片,只在地上留下了碎肉和血迹。 遭受连续几轮炮击后,原本士气如虹的两红旗士气衰落到了最低点。 转瞬之间,两红旗伤亡已达七八百人,这还只是炮击。 接着,更让两红旗绝望的事情发生了。 一队队燧发枪兵紧随炮击之后,出现在建奴大阵前,他们步伐沉稳,踏着尸骸遍地的战场朝两红旗甲兵逼近。 各牛录牛录额真命令弓手抛射轻箭,然而任凭箭雨从头顶覆盖而下,任凭身边战友不断有人倒下,这支燧发枪兵仍旧不顾伤亡的继续前进,给人一种错觉,好像这支军队不是在赫图阿拉和建奴决战,而是在进行日常的行军训练。 第一第二千总部燧发枪兵忍受着有限的伤亡,迅速接近到后金大阵五十步外。 刘招孙挥挥手道:“可以射击了!” 东岸战场,金鼓手们擂响节奏明快的战鼓,各旗队长吹响竹哨,燧发枪兵们立即站住,纷纷举枪瞄准向五十步正在射箭的后金兵。 刘招孙望着上千支燧发火铳同时指向两红旗,心中不由升起豪迈之情,心中暗暗下定决心道: “一枪定乾坤!” 在各队旗队长的竹哨声中,前排近千燧发枪兵同时叩响了扳机。 震耳欲聋的火铳轰鸣声中,第一千总部第三旗旗队长郑二石眼前被一片白色烟雾笼罩。 郑二石是万历四十七年第一批抵达开原的纤夫兵,是平辽侯破例招收的。 为了让家人留在开原,他作战勇敢,执行命令果断坚决,顺利通过新兵训练后,一直留在留在第一千总部第三旗队。郑二石历经开原军所有大战,浑河血战期间,第三旗队留守开原。在乔一琦袁崇焕指挥下,第三旗队杀伤正白旗三百多真夷,直到全军覆没。 最后活着的只有郑二石和剩余的五名燧发枪兵。 大战之后,活着的人往往晋升很快,等到今年去山东剿灭闻香教时,郑二石已经升为旗队长了。 耳畔传来后金兵惨烈的嚎叫声,火药燃烧的白雾很快被风吹散,郑二石连忙观察五十步外的对面,对建奴伤亡情况进行评估。 五十步外的原野上堆满两红旗甲兵尸体,更多的人则在地上挣扎,像野狗似得手脚并用漫无目的的到处乱跑。 这轮齐射至少打死三百多名后金兵,两红旗遭遇霰弹打击后临时拼凑起来的前锋阵线再次被无情摧毁。 前面一排后金兵几乎全部倒下,达尔汗努力拼凑的阵列陷入崩溃。 “抓紧时间装填,准备第二轮射击!” 两红旗大阵后面升起一阵箭雨,不过明显比前几次稀疏了很多。被射中的燧发枪兵惨叫着倒地,被后面的医务兵抬走,所幸大多数人只是肢体中箭,并没有伤及到要害,凭借开原军的医疗能力,大都能够救活。 和他们相比,对面的后金兵就没这样幸运了,铅弹造成的伤害远非轻箭所比,而且这个时代还没有什么武器禁用相关概念,铅弹射入躯干后造成空腔效应,能够轻易将人体内脏绞碎,中弹者必死无疑。 即便只是被铅弹击中手脚,轻则终身残废,重则当场毙命。 郑二石对手中这把新式燧发枪威力充满信心,只要有这把枪在,有身后兄弟们在,他们第三旗队便会无往不利。 郑二石正准备命令燧发枪兵第三轮自由射击,这时耳边忽然想起震天动地的轰鸣声,三十多枚炮弹呼啸着掠过燧发枪兵头顶,重重砸在五十步外两红旗大阵后方。 这次韩真义又将霰弹换成了铁球,因为霰弹射程实在太短,只能打到两红旗阵线前面两三列,再往后打就有些鞭长莫及了。 想要洞穿两红旗防线,必须使用射程更远,威力更强的实心炮弹。 三十二发实心炮弹重重砸在两红旗大阵中,犁出一道道血槽,刘招孙勒马望着前方战场上这惨烈一幕,眼前所发生的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经历数轮打击后,巴牙剌现在他们考虑的不是继续冲锋,而是如何赶紧逃走。 等到郑二石指挥燧发枪兵开始第三轮射击时,对面已经没有成建制的反击,摇摇欲坠的阵线彻底覆灭。 溃兵们呼啸着朝赫图阿拉四门狂奔而去,一些人一边跑一边大声喊,将恐慌带给更多的后金兵。 正在汗王殿等待消息的黄台吉,此时终于觉察到情况不妙,他正要招来贴身戈士哈询问情况,边听那人禀告说: “大汗,两红旗完了。” 黄台吉脸上露出错愕之色,他没想到刘招孙竟会逆转如此之快,更让他赶到费解的是,被他寄予重望的旗主阿巴泰,竟然也是个草包,打仗起来根本分不清主次。 “三千五百骑兵崩溃,战兵几乎全部战死,达尔汗、杨古力等将军战死。“ “好了,不要说了,让乌真哈超顶上,用燧发枪多杀开源兵,最好能击杀刘招孙本人,守不住赫图阿拉,所有人都得死。” 戈士哈小心翼翼道: “大汗····乌真哈超怕是指望不上了,他们·····” 另一名戈士哈接过话头,鼓足勇气道: “乌真哈超已经大部战死,剩余的奴才都溃逃了,此时西城城门还在熊熊燃烧,都是尼堪干的! 匿在垛口后面的乌真哈超火铳手,立即被炸死大半,没被炸死的乌真哈超火铳手惨叫着跌落城下,很多人全身被迸飞的铁钉刺中,神火飞鸦还在空中呼啸,城头已经见不到几个活人。 黄台吉扬起的手臂下意识的的颤抖起来,开始喃喃自语: “不!乌真哈超不会那么快死光的,他们平日训练严酷,绝不会战死的,应该还在某处潜伏,只要他们能和两白旗南北合击,刘招孙必然·······” 周围几名戈士哈相互看了一眼,后金大汗兀自自言自语,手指在羊皮纸地图上指指点点,作为努尔哈赤的亲生儿子,黄台吉多少也遗传了一些父亲的帕金森综合征,情绪激动时,手指会不由自主颤抖。 “只要两白旗超能·····”一名贴身戈士哈实在看不下去,迟疑了很久,终于硬着头皮道: “大汗,镶白旗····” “镶白旗投降尼堪了。” 乐文 第204章 战两黄旗 十七岁的镶白旗旗主阿济格忐忑不安跪在刘招孙面前。 阿济格后脑勺上的金钱鼠尾辫已经被剪去,脑袋后面只剩撮短毛,看起来颇为滑稽。 “奴才自幼仰慕大明衣冠服侍,若非老奴和黄台吉逼迫,早有归顺天朝之意。” 半个时辰前,当阿济格亲眼目睹两红旗被开原军击溃,城头火炮悉数被开原军炸毁,乌真哈超火铳手伤亡殆尽后,他不得不开始重新考虑镶白旗的命运。 黄台吉原计划让两白旗作为预备队,必要时候,策应两红旗,协助阿巴泰一举围歼开原军。 黄台吉的设定是开原军渡河之后伤亡惨重,后续火炮不能跟上,主力部队不敢前进,同时乌真哈超火铳手能给开原军造成致命打击。 不得不说后金汗黄台吉和所有雄主一样,过于低估对手实力,同时过于高估自身实力。 在原本历史上,黄台吉这种自信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崇祯二年,皇太极力排众议主导的入关抢掠也就是有名的己巳之变,便是皇太极冒险成功的经典案例,若非煤山战神自坏长城将袁崇焕下狱,后金大汗这趟大明京师自助游,很有可能就要有来无回,大清国运也将在己巳年葬送。 因为有了刘招孙的介入,在这个位面上,黄台吉撞大运成功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 此次后金诱敌深入之策,不仅没能重创开原军,还过早暴露了自身实力,认识到后金真实实力后,刘招孙不得不对黄台吉下死手。 照眼下战场态势来看,已经不是后金军围歼开原军的问题,刘招孙很有可能在今日扫穴犁庭,完成对黄台吉的毁灭打击。 阿济格和黄台吉交情一般,黄台吉登上汗位后,致力于扩大汉臣权力,削弱八旗权力,对原先几位贝勒都是打压政策,当然除了对那个帮他上位的代善。 阿济格作为多尔衮三兄弟中的老大,对黄台吉汗位威胁也是最大,自然受到大汗重点“关照”。 阿济格与杜度心有灵犀,当见到前任镶白旗旗主毫发无损前来劝降后,他便开始认真考虑镶白旗的出路。 既然和刘招孙硬拼是死路一条,而黄台吉摆明了想让他死,那就怪不得自己了。 “奴才该死,听信黄台吉那狗贼蛊惑,顽抗大军,耽误了平辽侯光复辽东。” 刘招孙满眼疑惑的回望杜度一眼,他怀疑杜度给这位同龄旗主讲了些什么,才让阿济格对开原军态度发生这么大转变。 “各为其主而已,镶白旗旗主快快请起。” 平辽侯上前一步,扶起身材矮壮的阿济格,周围站着的几名卫兵都虎视眈眈注视这个投降的建州贵族。 阿济格比杜度大一岁,是努尔哈赤的第十二子,与多尔衮多铎是同胞兄弟,历史上这位小贝勒在清军入关后攻城略地,为大清立下赫赫战功。 “你能归顺本官,正说明后金气数已尽,本官不会亏待你们的,本官去年便说过。” 刘招孙目光越过阿济格,望向远处飘扬在赫图阿拉城下的黑虎旗,第二千总部战兵正在破城。 “辽东应该是所有人的辽东,不止是我们汉人的,也该有蒙古人和女真人,毕竟你们曾居住于此,然而努尔哈赤和黄台吉为一己之私,屠戮千万汉民,这就是违反天道,本官自然不会放过他们。浑河血战斩了努尔哈赤,此次赫图阿拉之战,黄台吉亦不能幸免,你们真心归降,你们麾下的甲兵,本官都会保全性命,给他们一条活路。” 刘招孙口中的“给他们一条活路”其实就是安排这些真夷甲兵去矿场挖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坑洞中辛苦劳作数年,最后能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争取到土地和住所,这便是平辽侯给投降后金士兵的活路。 当然,阿济格这样的投降旗主,其待遇自然不是普通小卒可比的,除了给他们配备奴才,开原会满足这些女真贵族的一切所需。 开原没有奴才。 刘招孙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 “二位若是有胆量,可以替本官去劝降黄台吉,也给他一条活路,去年在开原,乔监军无意打伤了黄台吉眼睛,本官于心不忍,开原军火器犀利,这次怕要将他另一只眼睛也打坏,那是在有些欺人太甚了。” 听刘招孙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康应乾等人都强忍着没笑出声。 两位投降的旗主却是脸色惨白,尤其是阿济格,他担心平辽侯会派自己进入赫图阿拉当说客。 以阿济格对黄台吉的认识,他的这位兄长生性狡诈,对汉人还有些怀柔之策,对待同根同脉的建州女真,却是心狠手辣。他上位以来,被杀死或囚禁的后金高层不下百人。 若是让阿济格现在返回赫图阿拉,黄台吉会毫不犹豫将这位小贝勒凌迟处死。 刘招孙注意到两人脸色,也不勉强,拍拍阿济格肩膀道: “放心,黄台吉会派人来和本官谈的,到时候你们就当中间人,谈的好的话,你也可以留在建州,辅助新的后金大汗。” 阿济格回头看杜度一眼,充满妒忌,阿济格已经听杜度说过平辽侯许诺他继任后金汗的事情。 阿济格不由抱怨自己投降太晚,如果在浑河血战时就归顺平辽侯,这后金大汗的位置怎么也轮不到杜度这个小弟。 ~~~~~~ 距离众人两里之外的赫图阿拉西城,开原军攻城战斗已经进入尾声。 瓮城火炮被摧毁后,再不能对逼近的开原军形成威胁。 一辆辆盾车护卫战兵缓缓抵达赫图阿拉城下,城头燃烧大火已经熄灭,二十多架云梯靠在城墙上,战兵们顺着云梯攀援而上,在齐平的地方跳上城头。 越来越多的战兵出现在城头上,将周围负伤的后金火铳手一一杀死,身形轻巧的刀盾兵从两侧台阶进入瓮城甬道,从里面打开瓮城城门。 源源不断的战兵冲入瓮城,赫图阿拉即将被攻陷。 刘招孙下令两个千总战兵在瓮城稍稍休整,两个千总战兵交替前进,披戴铁甲持续作战,超过两里路程体力就消耗殆尽,保持充沛的体力对作战来说尤为重要。 战兵以旗队为单位,依次从瓮城进入内城,过了永定门,便是赫图阿拉主城,和大明很多城池一样,主街为南北大街,街心已经垒砌了街垒,正白旗的甲兵们守在街垒后面,残存的火炮对着两边街口,一副如临大敌模样。 已经有两拨战兵进攻被打了回来,邓长雄正在准备第三次,刘招孙叫住他,回头对杜度道: “去和领兵的正白旗将领聊聊,让他们也归降了吧,本官近日要做好事,不想杀太多人。” 杜度应诊连忙答应,领着两个战兵,来到街垒最前面,嗖嗖两支重箭射来,杜度连忙躲在战兵举起的长牌后面,用满语大声喊叫: “正白旗的兄弟们,你们的主子黄台吉,已经抛弃你们,朝宁古塔逃走了!你们只有五六千人,开原军可是有两万大军,他们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汉,比巴牙剌还厉害,你们还是快降了吧!” 镶白旗携带的火炮被开原军摧毁后,士气低迷,他们也知道自己不是开原军对手,继续硬撑着没有什么好处。 “不要听尼堪胡说,大汗马上就派援兵来了,只要将他们堵在瓮城,他们必死无疑。” 7017k 第205章 破城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泰昌二年新款燧发枪在火铳兵手中都是靠信仰射击。 这玩意儿实际击中的位置和最开始描准的位置,很不一样。瞄头打脚,不瞄爆头,这都是常态。 同时代的欧洲军队射击时,都用枪管外壁做基线对准目标,然后向上帝祈祷。 简单来说,燧发枪就是随缘枪法。 这个时代的燧发枪战法,基本都是排队枪毙。上百人乃至数千人相互靠近,直到双方进入百步或更近的位置,然后举枪互射。 作为一名神智正常的燧发枪兵,当你扣动扳机的前一秒,你唯一需要去做的,便是闭上眼睛,祷告上帝。 可惜杨通并不信仰上帝。 他射得比别人准,比别人狠,他无需向任何神灵祷告。 不过自从在地牢里救下那女子后,杨通心里影影绰绰多了牵挂。 某些因素耽误了这位神枪手出枪的速度。 于是,他信仰了道教。 每次射杀敌人时,他都要向太上老君祷告。 希望老人家保佑火铳不要炸膛。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 燧发枪一声爆响,长牌周围飘起团白烟。 距离鸳鸯阵五十步外的城头上,一名正白旗巴牙剌应声倒地。 身后几十名甲兵慌乱一阵后,迅速锁定狙击手所在的位置,十几张大弓齐齐朝这边射来。 重箭呼啸而至,长牌手及时防御,箭簇砸在长牌上,砰砰作响。 建奴弓手还要继续射箭,前面那波战兵已经冲到他们近前。 建奴不得不抛下步弓,抽出腰刀和冲上来的长枪兵搏杀。 杨通在从怀中掏出那块鹅卵石,在上面加了道黑线,这是今天射杀的第十二个后金兵。 这队临时拼凑的鸳鸯阵立即朝瓮城下方移动,长牌手走到最前面,杨通紧随其后,刀盾手和长枪手殿后。 身后不断有战兵跳上城头,顶着从城内射来的一阵阵箭雨,越来越多战兵出现在城头,开始向主城发动进攻。 杨通和他五名队友刚走到瓮城台阶的拐弯处,迎面冲上来三四个真夷甲兵,四个建奴身上都是血迹,正在大口喘气,估计是刚刚经历一场血战。 四个后金兵和五名开原战兵不期而遇,也可说是狭路相逢,都有些惊慌失措,领头的那名建奴越过杨通头顶,望向远处黑压压的顺着云梯攀援而上的战兵,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他呆了片刻,旋即将注意力都放回到眼前这五名尼堪身上。 杨通瞟了眼远处台阶,淅淅沥沥淌着人血,台阶下面横七竖八倒满了战兵尸体,看样子刚才第一波登城的上百名开原军伤亡殆尽。 再远处,无数背插白色三角小旗的巴牙喇从瓮城两边拾阶而上,个个气势汹汹,看样子是杀红了眼,誓要将丢掉的瓮城夺回来。 两边同时大喊一声。 “杀!” 杨通猛地拔出腰中两把燧发短铳,也不瞄准,对准前面便扣动扳机。 几乎在火铳爆响的同时,一柄短斧狠狠斩向杨通左臂关节处,他连忙躲闪,斧头正中手中那把燧发枪,直接将枪砸了出去。 后面那名刀盾手躲闪不及,胸口被斧刃劈中,倒在地上叫了两声,便没了动静。 与此同时,鸳鸯阵中两把投枪同时投出,将那名投斧的建奴身体贯穿。 电光火石之间,对面四名真夷甲兵被杀死三人,重伤一人,鸳鸯阵这边重伤一名刀盾手,其他人都是毫发无损。 刀盾手很快没了呼吸,杨通和这个年轻人没啥交情,甚至谈不上什么萍水相逢,他们还没认识就已经是生死相隔。 杨通神色平静,死亡是战场上最常见的风景线,流矢冷箭不会因为你是新兵就躲开你,杨通轻轻给这位小兄弟合上眼睛,望着百步之外远处蜂拥向前的正白旗甲兵,忽然想起自己还是个伍长,于是大声命令周围活着的人开始行动。 “援兵至少要半炷香功夫才到,鞑子会先到,你们两个把尸体和石头垒起来,垒在台阶边上,搭成一道胸墙!” “你们几个,去把那门小炮推过来!炮口对着建奴。” 众人立即分头忙碌起来,此时冲到前面的建奴开始用轻箭抛射,射在城头青石板上叮当作响,开始时是稀稀疏疏几支箭,越到后面箭雨越来越密集。 战兵们扛着圆盾来回奔波,很快便有人被箭射中腿脚,倒地后失去盾牌保护,很快便被射成了刺猬。 杨通没有去搬运尸体和火炮,而是躲在胸腔后面装填弹药。 他抖落铳管中燃烧殆尽的火药残渣,将包了层纸的球形铁丸小心翼翼塞进铳管,用通条压实,把燧发枪倒过头来,打开照门,朝药池中添加火药。 装填完毕后,他将那把制作精良的燧发枪固定在一杆三尺多高的叉架上。 叉架上压着两块十几斤重的条砖,这样以来,原本随缘射击的燧发枪,射击精度得到了大幅度提升。 实际上杨通平时训练,可以做到百步之内,十发九中。 这时,战兵们将那门鞑子高仿的四磅炮推到尸体胸墙前,三人累的气喘吁吁,靠在炮管上大口喘气,一个川兵出身的长枪手见杨通装填铁丸,失声惊叫。 “仙人板板的,他用的铅子和别人都不一样!” 旁边浙兵长牌手,一脸鄙夷道: “有眼不识泰山,晓得伐,他系第二千总部神枪手哎,在浑河射杀过五十五个鞑子。要不是得罪了邓千总,哪里会是一个小小伍长······” 一个陕西籍的刀盾手听了,不屑一顾打扫: “额滴神,一个人杀五十五个鞑子?咋可能哩?胡说咧!” 那个浙兵长牌手见周围几人对杨通颇感兴趣,便要滔滔不绝讲述杨通的辉煌战绩。 话到了嘴边又给咽了回去,只见正主狠狠瞪他一眼,大声朝四周道: “谁会开炮?” 鞑子尸体和石头混杂的胸墙后面,站着二三十名战兵,他们来自三个千总部十几个旗队,有刀盾手长枪兵镋钯手,唯独没有炮兵。 喊了两遍没人应答,杨通叹了口气,决定自己动手。 杨通没做过炮兵,不过等炮兵登上城头,就可以来给他们收尸了。 他见过炮兵发射火炮,从清理炮膛到压实火药,各个步骤他基本都懂,眼下形势急迫,也顾不上这些了,不开炮他们很快就要战死,炸膛的话或许还能活几个。 这时,背后传来震天动地轰鸣声,十几颗铁球从他们头顶三四尺高的位置呼啸而过。 杨通能感觉到头发丝被热浪带起,跟着炮弹一起往后飘去。 三百步外,六磅炮再次轰鸣,炮弹越过瓮城,朝城中飞去,砸向城中正在集结的两黄旗大阵。 ~~~~~~ 从中军大旗的位置朝西门眺望,瓮城拐角处,竖起了一杆巨大黑龙战旗。 第一千总部战兵源源不断出现在城头,战兵们挥舞兵刃,将城头负伤的后金火铳手一一杀死,然而继续朝瓮城两翼冲去,努力扩大战果,追击那些来不及撤走的正白旗战兵。 “尘埃落定,战争该结束了。” 平辽侯回头望向邓长雄康应乾孙传庭等人,脸上终于露出胜利者的微笑。两红旗尽灭,镶白旗投降,镶蓝旗远在叶赫,黄台吉手中剩余兵力不过两黄旗加正蓝旗与正白旗,他有信心将后金一举歼灭。 ~~~~~ 身形轻巧的刀盾兵从两侧台阶进入瓮城甬道,他们推开一具具后金兵尸体,从里面打开瓮城城门。 厚重的城门吱吱呀呀打开,等待在护城河前的战兵如同密集的蚁群,立即涌入小小瓮城。 赫图阿拉全城即将被攻陷。 瓮城被拿下后,第一千总战兵在瓮城休整,长枪兵负责警戒,战兵们忙着喝水吃炒面。 之前没参与攻城的第二千总部继续沿着瓮城向四门进攻。 战兵披戴铁甲作战,奔跑超过两里路程体力便消耗殆尽,在战场上保持充沛的体力尤为重要,一路砍杀几十里的强兵只有在神话世界中才会出现。 炮兵们指挥投降的镶白旗甲兵,将三十二架火炮拖拽上西门城头,开始朝东南北三门顽抗的后金兵持续轰击。 街心驻守的正白旗人马,也成了火炮重点照顾的对象。 战兵以旗队为单位,依次从瓮城进入内城,过了永定门,便是赫图阿拉主城,和大明很多城池一样,赫图阿拉主街为南北大街。 正白旗从瓮城溃逃后,在街心垒砌街垒,甲兵守在街垒后面,用残存的火炮对着两边街口不停轰击,防止开原战兵沿着街道向其余城门渗透。 乐文 第206章 本官与努尔哈赤何异 总训导官森悌举着纸糊的喇叭走到南北大街街口,两名长牌手护卫着他,头顶上不时有炮弹飞过。 森悌缩着脖子,尽管知道眼前遮挡的长牌作用不大,他还是在心里安慰说建奴的炮弹不会伤及自己。 “对面的正白旗兄弟们!” 森悌大喊一声,后面跟着的那个镶白旗牛录额真跟着用满语喊叫。 “黄台吉已经抛弃你们了,我们在瓮城上亲自数了,你们只有一千个兵,你们知道开原军有多少人马?十万!整整十万,你们的主子黄台吉正带着金银珠宝逃往赫图阿拉,留下你们这群傻子在这里死守,你们的大汗连粮食都没给你们留下一粒!” 森悌拍拍牛录额真肩膀,对他道: “翻译的很快,此战之后,本官便向刘大人请求,让你来训导局,不必去朝鲜挖煤了。” 牛录额真感激的点点头,他在后金也算见多识广,自然知道挖矿最后是什么下场。 “好了,跟着本官继续喊。” 森悌拿出一张写满字的宣纸,他大明官话本就不好,刚才刘招孙给他委派这个任务后,他便将招降所需的话语都写在了纸上。 “平辽侯不止是大明的侯爷,更是建州蒙古的天可汗,比你们那个后金汗还要大,他老人家说了,不论包衣还是真夷,现在投降开原军,便可既往不咎,回了开原,给你们分田地住宅,若能斩杀牛录额真·····等下,有风。” 一阵过堂风吹得东莞仔牙根打颤,手中捏着的宣纸随风起舞,差点没抓住飞走。 “有风。” 南北大街上响起充满岭南风味的喊话声,街垒后面,一些包衣兵望向周围真夷的眼神明显有些不一样。 “牛录额真以上将官来降者,赏银千两,立即分地,分宅子,保全你们全家性命!包衣、甲兵提牛录额真人头来降者,赏银百两,分地分宅子。” “兄弟们,不要再给黄台吉卖命了,辽东不是他爱新觉罗的辽东,是你们所有人的,平辽侯给你们一炷香时间考虑,再不投降,到时天降神火,你们就得和城头那些乌真哈超一样,都活活烧死。开原军的火炮可是有三百门,眼下都瞄着你们,两条路,要么投降过好日子,要么跟着抛弃你们的后金汗陪葬!你们自己选!” 森悌话还没喊完,一百步外街垒忽然炮声大作,正白旗最后五门七磅炮怒吼着朝这边轰击,好在两发炮弹都打在瓮城城墙上,砖石碎屑像下雨似得纷纷扬扬落下。 镶白旗牛录额真连忙拖着身材瘦小的森悌往盾车后面退去。 森悌和他主人袁崇焕一样,都是打起仗来不要命的主,他被建奴的突然袭击震怒,一边往后退,一边大声喊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真是不见棺材不流泪!一群仆街仔!” 建奴在街心的炮击立即引起瓮城城头火炮还击,超过十二门野战炮同时向街心轰击,一阵此起彼伏的炮击过后,正白旗仅存的五门七磅炮被打的七零八落,操炮的乌真哈超炮手当场被打死。 邓长雄穿过瓮城,亲自指挥接下来的巷战,见街心火炮已被摧毁,邓千总将手中令旗往前一指,大声道: “通过南北大街,向北攻打汗王殿!黄台吉还在赫图阿拉城中,抓住他!” 第二千总部战兵纷纷冲出瓮城甬道,冲上遍布尸体的南北大街,火铳手每十人一组,向前奔跑几步,便站立朝远处那些晃动的金钱鼠尾辫一个齐射。 失去炮火支援,守在街垒后面的后金兵只能用步弓阻挡开原军,不断有包衣从两边临街店铺中跑出来向开原军投降,他们拖着细长的金钱鼠尾辫一排排跪倒在房檐下面,正如当年建奴攻入辽东各城时他们争先投降的样子。 “放下武器跪在原地者,免死,其余全部杀了!” 邓千总一声令下,长枪兵跟在火铳手后面,踏着地上一层层后金兵尸体,快速向北边推进,这些凶悍的长枪兵,不时低头给地上受伤未死的后金兵补上一枪。 火铳手前进到距离街心堡垒百步左右距离,两边临街二楼窗户忽然打开,飞下来一波密集的重箭,前面两排火铳手躲闪不及,在密集的箭雨中齐齐倒下一片。 后面火铳手连忙躲到两边屋檐下,探着脑袋和上方的建奴弓手对射。 “打到鞑子老窝了,黄台吉要和咱拼命了。” 刘招孙立于西门瓮城之上,身边左右都是正在燃烧的建奴尸体,辅兵们还在忙着铺桥,没人过问这些鞑子尸体。 刘招孙目光从尸体火苗上转移开来,循着远处噼里啪啦的火铳手向南北大街过去。 “正白旗还在要困兽之斗,本官倒要看看,谁熬得过谁!让第五千总部接手,挨个房屋搜捕,让新兵们练练手!” 传令兵立即策马奔向南北大街,向前面指挥作战的朱东传令,邵捷春战死后,他就成了第五千总部的临时千总,负责指挥幸存的一千多残兵。 康应乾望着南北大街上不断往后推却的正白旗人马,低声对刘招孙道: “平辽侯,何必让战兵们白白损失性命,咱们不是已经占据瓮城城头,调来几门火炮,对着那些房屋一阵轰杀,管他几个鞑子都被打死了!” 刘招孙和颜悦色看他一眼,笑道: “康大人可知,这赫图阿拉城中除了建奴八旗,还有多少汉人百姓?” 康应乾见刘招孙又要有妇人之仁,忍不住反驳: “什么汉人百姓,不过都是些包衣奴才,没几个是无辜的,再说今天是百姓,明天就可能是推盾车的包衣兵。” 刘招孙听了这话,陷入了沉思,这个时代的城池攻守战,根本不分什么平民和士兵,平民只要服有兵役,便会被叫上城头扔几块石头浇两盘金汁。这也是古代战争胜利一方动辄就会屠城的原因之一。 康应乾见刘招孙不说话,还以为他已经默许,正要转身对远处指挥炮击东门韩真义下令,却听平辽侯道: “不得如此,不可妄杀城中百姓,否则本官与努尔哈赤何异!” 第207章 秃鹫 十二门火炮被拉到南北大街街口,对着两百步外负隅顽抗的正白旗巴牙剌持续轰击。 建奴在西门附近的火炮被神火飞鸦摧毁殆尽,仅存的十几门佛朗机炮被黄台吉抽调去守卫汗王宫。 所以正白旗勇士们只能苦苦死扛下去。 十几枚两斤到八斤重的铁球呼啸着掠过大街上空,在无数人惊恐或是狂热的注视下,狠狠砸向正白旗临时修筑的胸墙。 威力强劲的铁球横冲直撞,将建奴匆忙搭建的砖石木头打成碎片,迸飞的石块木屑不断给周围后金勇士造成杀伤。 “杀黄台吉!” 开原大军怒吼声在半空回荡,最后汇成一条震天动地的浪潮,席卷整条南北大街。 第二千总部三千多名战兵化作一片红色汪洋,势不可挡冲向街心阵地。 燧发枪兵整齐密集的射击声如同催命的符咒,每一次白烟升起,都能带走几十名后金勇士们的性命。 躲在胸墙后面的后金兵只能用步弓反击开原军。 在战兵发起进攻之前,后金兵被瓮城上面的火炮持续轰击了半个时辰。 藏匿的五门野战炮被开原炮兵摧毁后,正白旗就陷入了挨打不能还手的悲惨境地。 虽然有巴牙剌和牛录额真督阵,真夷和包衣不能逃走,然而却一直担惊受怕,随时担心被炮弹打成肉泥。 身边不时飞起的同伴残肢剩体和内脏脑浆,更加剧了这种恐怖气氛。 这样血腥压抑的战斗不是八旗这样的半奴隶制军队能坚持下去的。 此时后金兵个个身心疲惫,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建奴步弓射程不如开原的新式燧发枪,所以每次和火铳兵对射,后金弓手们都要耗尽力气,将弓弦拉到最满,否则根本够不着人。 这样几轮对射,勇士们的手臂几乎废掉,体力消耗殆尽,只能眼睁睁的看开原长枪兵和刀盾兵接近胸墙。 前锋战兵距离建奴胸墙不到百步时,城头城下的火炮终于停止炮击。 更多的火铳兵加入战场,火铳声变得空前密集,将百步之外残破的胸墙打的像麻子脸似得坑坑洼洼。 一个被吓疯的包衣奴才尖叫着跳出胸墙,瘦小的躯体立即同时被几发铅弹命中,如同遭了雷劈,身体原地抽搐两下,倒地身亡。 目睹这样的场景,剩余的后金兵都不敢再露头,只是猫在胸墙后面漫无目的的朝开原军抛射轻箭。 进入轻箭射程后,火铳兵和长枪手行进速度减缓,长牌手与刀盾手顶到了最前面。 长牌手举着长牌,迎着密密麻麻的箭雨艰难向前推进,火铳手猫在长牌后面,不停朝对面射击。 距离胸墙只有三十步时,胸墙后面投出雨点般的铁骨朵和飞斧。 几乎同时,刀盾手将石雷引线拉开,朝胸墙后面扔去。 片刻之后,爆炸声、惨叫声混合在一起,前排上百名战兵被铁骨朵飞斧砸中,或死或伤,胸墙后面腾起浓重的白烟,到处都是哭嚎惨叫声。 从哭喊声中可以判断,对面建奴的伤亡应当比开原军更为惨重。 胸墙周围的白烟还没散去,又有一波密集的飞斧铁骨朵袭来,刀盾兵同时投出石雷。 第二轮攻击过后,胸墙后面终于消停下来,不敢再朝开原军扔东西。 很快双方来到十步距离内,胸墙后面传来伤兵哀嚎声和铁甲摩擦声。 前面三排旗队长纷纷吹响竹哨,长枪兵和镋钯手迅速上前,顶到了刀盾手前面,在长牌手的护卫下,迅速接近胸墙。 秦兵腰背挺得笔直,手指放在枪柄两尺三寸位置,依靠腰部力量,双手平托长枪。 这样的握枪姿势,有利于最大限度节省体力,尤其适合仰攻城头或者其他高处的目标。 “杀!” 秦兵爆喝一声,如同上了发条的木偶人率领他麾下的一百一十名长枪兵,齐步朝五步外的胸墙杀去。 胸墙缝隙之间,忽然寒光闪动,几百只锋利的枪头同时朝这边刺出,乍看起来颇有几分杀气。 “幸好炮兵兄弟把这股建奴打残了,否则不知道今天·····” 第二排旗队长郑一石在心里默默叹道,他们在渡河之后便听邓千总说,说是黄台吉去年也开始训练长枪兵,很多都是照搬开原军的新练方法。 这个时代的冷兵器作战,在双方实力均衡的情况下,战至最后,双方伤亡基本不会有太大出入。眼前这支正白旗真夷战意强盛,郑一石有些担心待会儿战兵们伤亡惨重。 他还在担心,最前排长牌手已经狠狠撞向胸墙,几乎在同一时刻,无数长枪从胸墙后面杀出,当场杀死十几名倒霉的长牌手。 长枪兵与镋钯手立即上前,隔着残缺不堪的胸墙,挥舞长兵和对面建奴对刺。 不断有人倒在胸墙左右,地上很快垒起一层死尸,双方士兵站在各自同伴尸体上,使出全身力气将枪头、镋钯刺入敌人尸体,在赫图阿拉南北大街上残酷血腥交换生命。 一发炮弹越过胸墙,狠狠砸在后金兵身后,在一群包衣兵种掀起一阵血雨,炮击造成正白旗真夷慌乱,终于,在开原军强大的压力下,对刺没有持续太长时间,胸墙后面的长枪兵便开始往后溃败。 胸墙阵线在潮水般的攻击面前,如同一张薄薄的纸,迅速被燧发枪撕烂。 长枪兵掀倒胸墙,继续向前追击,真夷甲兵乱叫着往北逃去,三百多名精锐巴牙剌挡在战兵前面,做最后的抵抗。 他们迅速被密集的火铳声覆盖。 不时有包衣倒戈加入开原军,充当带路党,领着战兵追杀他们的主子。 邓长雄虽然对这些包衣奴才颇为反感,考虑到接下来要面对最难啃的两黄旗,有这些包衣兵当炮灰,可以减少战兵伤亡。 隆隆的炮声震动整个赫图阿拉城,地动山摇之间,东南北三个城门接连被开原军攻克。 建州女真即将彻底覆灭。 为防止黄台吉乘乱逃走,刘招孙下令骑兵营在通往宁古塔、岫岩、复州等地的道路上层层设伏,遇到后金汗,生擒最好,若是不能生擒,也可就地斩杀。 ~~~~~ 黄台吉忍住左边眼眶阵阵隐痛,俯视汗王台下烽烟四起的赫图阿拉。 “祖总兵何时才能出动,莫非等刘招孙返回开原他再出手吗?” 后金汗瞪着跪在地上的辽镇使者,挥手将他斥退,转身对范文程道: “辽镇这是何意?想要反水不成。” 范文程道: “许是祖大寿在看风头,等看清楚了他就会帮咱们。” 黄台吉冷冷一笑,他对辽镇这群将官素来就没什么好感,努尔哈赤在位时,总是强调对明作战用间,用辽镇做内应。 不过现在祖大寿这些将官对后金的作用已经不大,刘招孙切断了后金与各方的贸易路线,开原铁岭等城防御严密,细作根本不可能潜伏进去,指望辽镇做内应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让他们看吧,辽镇这群人想着等本汗与刘招孙打得两败俱伤,他们再来摘桃子,简直是痴心妄想!刘招孙不会放过他们。” 黄台吉咬了咬牙,既然辽镇靠不住,如今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了。 正白旗巷战支持不了多久,守卫赫图阿拉,关键还是要靠两黄旗,黄台吉已经将两黄旗最精锐的巴牙剌全部部署在汗王殿南边阵地,只要刘招孙敢来攻打,必定让他碰的头破血流。 “主子,刘招孙已是强弩之末,只要两黄旗出动,定能将尼堪军全歼,刘招孙不来送死便罢了,若是来了,一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黄台吉摇了摇手,打断高鸿忠范文程等人,压低声音道: “赫图阿拉守不住了,刘招孙这是来和大金拼命,本汗让正白旗顶在前面,就是让他们多争取些时间,撤往宁古塔。” 高鸿忠和范文程互看一眼,范文程道: “大汗,赫图阿拉经营多年,怎可轻易放弃?” 黄台吉不再说话。 ~~~~~ 刘招孙表现出来的真实实力让他心惊,他现在颇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招惹此人。 按照后金和辽镇密谋两个月的结果,在开原军主力出动攻打赫图阿拉时,辽镇就应该绕过抚顺北上,袭击铁岭或是开原。 不过一直到现在,祖大寿他们还没有任何动静。 黄台吉心心念念的祖大寿,此刻正率领家丁和战兵,奔波在从广宁到赫图阿拉的官道上。 祖大寿出身辽东军官世家,其父祖成训曾任辽东副总兵,在原本历史上,天启元年,祖大寿任职中军游击,不过在这个位面上,他在两个月前被破格提拔为广宁参将,用以制衡不断扩张的刘招孙。 和丁碧不同,祖大寿对刘招孙的实力有着更清晰的认识,他控制的广宁周边距离建奴较远, 听说刘招孙这次倾巢而出,要与后金决战,祖大寿便觉得这是个机会,一个扩大祖家实力的机会,既然朝廷对辽东已经不管不顾,多占一点总是好的。 7017k 第208章 潜龙勿用 “平辽侯,今日灭了后金,下一步将如何走?” “本官不知,诸位,有何高见?” “年前,下官亲去沈阳走一趟,多送些银子,让王化贞和沈阳的御史监军们联名上疏,给祖大寿安上勾结建奴,走私贸易,杀良冒功的罪名,顺带将辽镇也灭了!” “祖大寿禽兽不如,两次想偷袭开原军,皇上想着用辽镇牵制咱们,这次一起灭了便是。” “灭了辽镇,顺势入关,占据京师!平辽侯切勿迟疑!” 赫图阿拉北门瓮城,火光冲天,刘招孙全身披甲坐在小马扎上,不动如山。 身后树立的总兵大旗在火光映照下发出血红色亮光,刘招孙杀气腾腾望向飘扬的战旗,沉声道: “这次攻打赫图阿拉前,本官在归元寺占卜,得一卦,名曰:潜龙勿用。” 康应乾、孙传庭、邓长雄等人站立四周,瓮城城头燃起巨大篝火,仍挡不住赫图阿拉彻骨的寒冷。 左肋下的旧伤隐隐作痛,想起浑河血战时被镶蓝旗哨骑追杀的场景,刘招孙面露隐忍之色。 “也就是说,时机尚未成熟,灭后金灭辽镇可以,此时入关却是操之过急。” 康应乾等人还要劝说,刘招孙大手一挥,断绝了众人更进一步的念想: “好了,去见见黄台吉的使者,他不是派人来了吗?” 惨烈的巷战接近尾声,随着赫图阿拉沦陷,后金灭亡在即。 上千支神火飞鸦拖着橘红色尾焰从开原炮兵营地升起,火光照亮赫图阿拉漆黑夜空,如天际流星,缓缓滑入黄台吉最后的巢穴——汗王殿。在建州女真极度惊恐中,火箭绽放出一朵朵绚烂焰火,发出闷雷般的爆炸声。 赫图阿拉四门皆被攻克,两红旗与正白旗被灭,正蓝旗伤亡殆尽,镶白旗投降,两黄旗节节败退。 在开原军绝对优势的碾压下,建奴任何阴谋诡计都显得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可笑。 黄台吉派来的使者被卫兵押上城头,站在刘招孙等人面前。 训导官怒道:“跪下!” 岂料那使者颇有些傲气,丝毫不顾周围逼上来的利刃,昂然道: “我乃大金使者,要跪也是你们跪!” 周围卫兵纷纷拔刀上前,就要当场砍了这建奴,刘招孙挥手拦住众人,抬头笑道: “这位兄弟看起来面熟的很,可否报上名来,在我开原,没有奴才,也没有跪礼。你们那个后金汗,是努尔哈赤的儿子,他们都是大明通缉的要犯,这后金汗的称谓,本官是不认的。” 刘招孙语气坚定,容不得对方反驳,继续道: “念你第一次和本官打交道,今日先不杀你,滚回去告诉黄台吉,让他擦干净脖子等着本官去砍他脑袋。” 说罢挥手示意送客。 那后金使者立即叫道: “且慢,小人还有话说。” “我家主子说,平辽侯既然已经和朝廷反目,便该与大金结盟,共同对付朝廷,为何要却要自相残杀,只要平辽侯撤出赫图阿拉,后金愿意支援开原军占据山东,或是入关称帝。” 众人都抬头望向刘招孙,刘招孙眼中寒光闪动,他黄台吉的阴谋诡计早就腻烦,自己也没有任何理由再放走黄台吉。 刘招孙忽然想起眼前这人便是自己穿越之初遇到的镶蓝旗旗主阿敏。 没想到这位杀人狂魔现在还活着。 “本官在浑河血战时,便给过黄台吉机会,饶他不死,他不思感恩戴德,这次却想置本官于死地。开原军造反入关、取代大明,不需你们操心,你还是好好操心一下自己,看看自己能不能活过今晚。能不能留下全尸。” 刘招孙说罢,朝卫兵使了个眼色,周围卫兵立即一拥而上,抓住这位后金使者,径直朝城头垛口拖去。 “阿敏,去年你在靖安堡屠戮上千百姓,连孩童都不放过,本官若是今日饶了你,那这人世间就没天理了。” 阿敏哀嚎着向刘招孙求饶,他没想到刘招孙会直接拿使者开刀。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刘招孙呵呵一笑:“两军交战,斩使以壮军威!” ~~~~~ 后金都城被熊熊大火吞噬,破城之后,三个千总部的战兵汇聚到一处,轮番不停对汗王殿发动进攻。 神火飞鸦将黑夜变成白天,火炮让大地震动,赫图阿拉陷入地狱。 临阵倒戈的包衣阿哈们奋起神勇,挨家挨户开始屠城,斩杀建州女真,这些包衣奴才如同满血开挂,毫不留情的掠走建奴手中剩余不多的粮食和金银。半个时辰前,这些被杀者还是他们的主子。 女人的尖叫声被火器射击声淹没,如同冲天火光火光中无数身影闪过,屠戮与狂欢同时进行。 众人望着血淋淋的阿敏人头,这位前任镶蓝旗旗主就这样莫名其妙被平辽侯斩杀。 康应乾笑道: “此战之后,建州粮草被烧光抢光,会有很多真夷饿死,还有蒙古人。” 刘招孙微微点头,他无心也无力阻挡这种灾难发生,小冰河气候下,缺粮的不止是建奴,还有开原本身。 “控制辽东,继续在山东扩张,扩军数万,下官以为,年底就可以兵临京师了。” 入关也好,登基也罢,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 刘招孙抬头望向喊杀不断的北方,对众人道: “今晚务必攻占汗王殿,斩杀黄台吉!” ~~~~~ 泰昌二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平辽侯率开原军主力攻陷赫图阿拉,灭正蓝旗,两红旗、正白旗,降镶白旗,八旗之中,只余两黄旗和镶蓝旗。 剩余的建州三旗,处境也极为不妙,两黄旗伤亡惨重,镶蓝旗在叶赫城生死不明。 如果说攻占赫图阿拉就意味着后金灭亡,那么二十五日这天,后金已经灭亡好几次了。 此战过后,辽东局势将发生彻底改变,后金作为一个地域政权,事实上已经被彻底消灭。 至于黄台吉本人最后是死是活,那就要看长生天对后金汗是否有所眷顾。 如果一切顺利,明年秋收之后,开原军将截断运河,控制北直隶,接下来便是地方官员的劝进。 从此以后,后金对大明的威胁,将被开原军代替。 换句话说,刘招孙终于脱变成了他自己讨厌的人。 在未来某日,刘招孙也将化身为努尔哈赤或是黄台吉式的恶龙,等待下一位屠龙者将他消灭。 入夜后赫图阿拉的陷入一片火海,到处都是奔跑逃命的建州女真人,后面追着那些疯狂复仇的包衣阿哈。 开原军事实上默许了这种抢劫行动,只要包衣阿哈们不是大规模的屠城,战兵们也不会去阻止。 尽管刘招孙三令五申不得屠戮真夷百姓,然而辽人复仇的怒火一经燃起,很快便失去控制。 入夜后,各种小规模的报复行动在城中多处进行,后金在赫图阿拉的统治彻底结束。 那些侥幸没被杀死的建州壮丁,纷纷拿起武器逃往汗王殿。 在赫图阿拉最高点,后金大汗黄台吉率领近万后金勇士,正和杀红眼的汉人,进行最后一场的决战。 7017k 第209章 弓手 入夜后,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被西北风裹挟着,扑打在燃烧的残垣断壁间,雪借风势,越下越大。皑皑白雪迫不及待想要遮掩这个罪恶血腥的世界。 一片晶莹剔透的六角雪花掠过血迹斑斑的开原总兵令旗,如暗夜精灵翩翩飞到铁血交融的城北战场。 她躲过滚烫的铅子和纷繁的箭雨,随风飘摇,在数万人马的呐喊声中,最后缓缓落在一杆燧发枪上。 杨通盯着雪花在铳管上熔化,连忙哈了口气,艰难抬起冻僵的手臂,使劲搓了搓铳管,保持燧发枪干燥。 熔化的雪水会在准星附近结冰,那样的话,太上老君赏赐给他的好运气就会被酷寒封印。 杨通扶着盾车,艰难的挪动了一步,脚冻得像石头,早已失去知觉。 “鞑子比咱们惨多了。” 他这样安慰自己,便觉得好受了很多。 数十架巨大的盾车像是饥肠辘辘的巨兽,在夜幕下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企图,盾车周围燃起的熊熊篝火,仿佛一只只血红大眼,正虎视眈眈观察着三百多步外的后金汗王宫——黄台吉最后的狼穴。 杨通拎着他那把百发百中的燧发枪,从西门瓮城一路追杀到这里,从午后到黄昏,再到天黑,不停扣动扳机射杀出现在他视野中的后金兵。从两红旗杀到正白旗,直到最后,对手换成了两黄旗。 一路跑来,他身边的战兵越来越多,后续部队源源不断投入战场,骑兵、火铳手、长枪兵、镋钯手,他甚至还遇到了一队火箭兵。 随着不断往前推进,杨通能明显感受到对面的后金兵抵抗越来越弱,这也难怪,城中包衣几乎全部倒戈,这些人打起顺风仗来可谓士气如虹,比明军家丁还要凶悍。杨通对这些包衣充满憎恶,在他眼中,浑水摸鱼杀人放火的包衣奴才和那些建奴没啥区别,他不知道平辽侯战后会怎样处理这些暴徒。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赫图阿拉城中的巨额财富都被这些包衣抢去了。 背后隐隐传来女子哭叫声,中间还夹杂着几句满语,街巷中,几个金钱鼠尾辫的包衣还在撕扯建州女人。 跟着杨通一路杀过来的山东弓手,大声骂道: “包衣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知道杀人,鞑子要和咱们拼到底了!” 杨通神色冷峻道: “咱们人少,本指望着包衣当炮灰,他们却乘机烧杀抢掠,刘大人不会放过这群暴徒的。” 杨通说罢,将注意力转回战场。 黑夜中汗王殿火光冲天,勉强能看清后金的防御工事,天黑前战兵已经攻击了两次,伤亡三百多人,竟然一无所获。 黄台吉完全照抄熊廷弼在浑河血战前修筑的沈阳工事,层层防御,当然,他对工事稍稍做出了改进,从表面上看,后金增加了阵地上的火炮和火铳数量,增加了壕沟和胸墙布置,至于表面之下还有什么玄机,那就只能有战兵生命去探索了。 黄台吉对刘招孙过往几次战斗进行详细分析,得出平辽侯作战不顾伤亡的结论,针对这一点,后金大汗竭尽赫图阿拉人力物力,设计好了这个陷阱或者说是绞肉机,等待刘招孙来攻。 虽然赫图阿拉最终会陷落,虽然建州女真最后将被屠灭,不过在此之前,刘招孙和他带来的战兵,会在阵地前流尽最后一滴血,和建奴同归于尽。 杨通望着远处林立的望楼角楼,高耸的围墙,心中忐忑不安。 第二千总部现在能抵达的,只是汗王宫外围阵地。 根据那些侥幸未死的战兵描述,鞑子在前面修了七八道壕沟据马,壕沟之间有地堡和陷坑,仅有的一条通道可供双马并行,路面被泼上了水,人走上去很容易摔倒,成为后金弓手的活靶子。 总之,黄台吉的所有设计都是为了尽量多杀开原战兵。 刘招孙和他的骄兵悍将们,对这些自然一无所知,就连一向谨慎的孙传庭也认为,渡河过后,开原大军便能逆袭建奴,扫穴犁庭。 没想到,半渡而击只是开胃小菜····· 日暮时分,邓长雄派出一个旗队一百二十多名战兵发起进攻,结果这一百多人还没看清楚后金兵模样,便在据马壕沟间折损大半。 邓长雄及时叫停进攻,传令火炮和神火飞鸦增援,这才有了持续两个多时辰的炮火洗地。 “还有多少鞑子没被烧死?” 杨通若有所思望向前方火光冲天的壕沟胸墙,默默自语。 ~~~~~ 布扬泰见敌兵过了河,就知道后金已无望及时的得到援军。 他所在的牛录额真,把埋伏在东岸附近的人全拿上去截击渡过河来的开原兵。 在西门与河岸之间,他们牛录三百人只支持了半个时辰,便被渡河后的尼堪兵杀死大半,趁着最后一阵箭雨掩护,布扬泰跟着几个甲兵撤回到汗王宫阵地。 布扬泰已整整两天两夜没有合眼,几乎可以立着便睡去,可是他的脸上还不断的笑着。 后金军与尼堪兵的装备相差太远,布扬泰在战斗最紧张的时候,还匀出手来从腰间抽出一根大葱,咬一大口。咬一口葱,眼中流出点泪来,他感到一点舒服,身上轻松了好多。 7017k 第210章 猎物 布扬泰猛地松开弓弦,重箭破空而出,越过胸墙,穿过纷飞的雪花,射中五十步外一个昏暗人影。 “咣!” 走在杨通前面几步燧发枪兵胸前护心镜被重箭击碎,身体像让铁锤击中一般,往后飞去,重重摔倒在通道侧边的壕沟里。 杨通端起燧发枪,也不瞄准,立即对着重箭射来的方向扣动扳机。 周围火铳手也跟着射击,火铳爆响声连成一片,夜幕下的汗王宫阵地火光点点。 这是入夜后开原军的第一次进攻,相比白天那次进攻,这次邓长雄明显谨慎了很多。 进攻只有火铳兵和长牌手参与,当然还有少部分开原弓手,第二千总部临时抓来了几百名正在抢劫的包衣,让他们挖土填壕,在那条布满冰面的通道上撒了层土,方便后期骑兵通行。 在进攻发起前,炮营和火箭兵进行了两个时辰的炮火准备,夜晚的汗王宫阵地亮若白昼,外围阵地表面几乎被炮火全部犁了一遍。 尽管准备已经非常充分,然而,在夜晚进攻这样的坚固阵地,对开原军来说,还是头一次。 连身经百战的邓长雄也开始忐忑不安,经过白天几次交手,邓长雄已经感觉到,开原军将要面对的黄台吉,用兵谋略远在他老爹努尔哈赤之上。 直到现在,邓长雄还不能摸清对面虚实,越是这样,他越觉得心里没底,于是紧急求见平辽侯。 这位用兵谨慎的将领,建议刘招孙等到明天天亮再让战兵上去,因为炮兵在白天才能进行校正瞄准,才能更准确摧毁后金兵的防御。 意见刚提出来,便遭到平辽侯一顿训斥。 此时双方都已是强弩之末,开原军当一鼓作气,乘胜追击,不给黄台吉喘息之机。 哪怕伤亡惨重,也要扛下去。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没有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既然是决战,就要拿出和敌人同归于尽的魄力。 康应乾孙传庭等人对平辽侯表示支持,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邓长雄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顶上去。 刘招孙亲自督阵,第二千总部从正面发动进攻,第五千总部和镶白旗投降的生女真掩护主力侧翼,第一千总部和骑兵营作为预备队。 当然,这次夜战的前锋是那些参与烧杀抢掠的包衣。 刘招孙对这些毫无廉耻的包衣奴才恨得咬牙切齿,命令骑兵营和镇抚兵将这些人驱赶到汗王宫阵前,驱使他们挖土填壕,充当大军炮灰。 在炮营一阵毫无准头的炮击后,惨烈的夜战正式拉开序幕。 算上第一波填壕的包衣兵,杨通他们是第三波进攻力量。 第二波一百三十火铳兵,在半个时辰前伤亡殆尽。 出乎刘招孙等人预料,在开原军猛烈的炮火洗地下,汗王宫阵地上还有数量可观的后金兵存活。 登州弓手跟在杨通后面,举着步弓,脚步踉跄走在光滑的通道上: “杨哥!鞑子在哪儿?!” 杨通装好第二发铅弹,瞄向远处隐没在黑暗中的胸墙,再次扣动扳机。 “在你正前方五十步外,胸墙后面。小心别掉进沟里。” 话未落音,前面一个开原弓手惨叫一声,滑入布满竹签的壕沟。 “鞑子箭真准!” 杨通望着通道前方一片凸起的空地,那是前面填壕包衣填起的壕沟,也是战兵们的立足点,想要攻下五十步外那条胸墙,就要先在那片空地上站稳脚跟。 “撑住,到了前边,就该咱们打他们了!” 嗖嗖两声,杨通前面的火铳兵倒下两人,寒风扫过倒下的尸体,卷着大雪扑打在他脸上。 “前头没人了,几十号人又没了!” 忽然一声凄厉的尖啸,十几团橘红色的火球升入半空,方圆数里的阵地被火光照亮。 “神火飞鸦!” 杨通兴奋的叫出声来,他连忙抖下铁盔上的雪花,举起火铳,在他前方五十步外,胸墙后面几个拖着金钱鼠尾辫的后脑勺在火焰下惊慌乱窜,无处遁形。 杨通在冻僵的右手食指上哈了口气,望向胸墙后一个神色慌张的后金弓手,牙齿打颤道: “持···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 胸墙后面的正白旗弓手四散奔逃。 布扬泰望着两里之外缓缓升起的神火飞鸦,若无其事的从身后箭插中取出支重箭,娴熟搭在弓弦上,用拇指上的玉石扳手将一片雪花弹落。 漫天火焰下,五十步外,那队不怕死的尼堪兵一半成了尸体。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每次都是小股人马试探进攻,每次都是伤亡殆尽。 “布扬泰,快躲进沟里!尼堪火箭来了!” 布扬泰头也不回,对身后壕沟道: “不用了,尼堪兵还没杀完。” 布扬泰边说边松开弓弦,望着重箭射中一名后退的开原战兵。 幸存的开原战兵纷纷往后退走,布扬泰知道这是他们害怕被神火飞鸦误伤,等这轮火箭发射完后,这些不怕死的尼堪兵还会过来。 “这才是打仗!” 布扬泰咬了口大葱,火光照亮他布满血丝的双眼,他嘴角微扬,还在笑着。 身后那群后金弓手不再管这个疯狂的同伴。 神火飞鸦如流星坠地,呼啸着砸向汉王宫阵地,裹挟着石油硫磺的火箭在远处宫殿间剧烈燃烧。 两支火箭落在胸墙附近,剧烈爆炸后,迸射出无数尖锐的瓷片铁钉。 一支铁蒺藜高速掠过后金弓手,在布扬泰下颌鼠须之间撕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布扬泰脸上笑容忽然僵住,缓缓张开步弓,瞄准前方一个回头进攻的尼堪火铳手。 五十步外,一个身材消瘦的开原火铳兵站在燃烧的火油间,平举燧发枪,正在瞄准自己。 “勇敢的尼堪兵。” 布扬泰嘴角微微上扬,想起已经化作青烟的阿玛带他去赫图阿拉北山猎虎时常说的话。 “高级的猎手,总是以猎物的姿态入场。” 他将弓弦拉成满月,对面那个尼堪兵也将手指放在燧发枪扳机上。 燧发枪升起白烟的同一刻,布扬泰松开了弓弦。 一片雪花悬停在两人之间。 箭羽铅子交错而过,雪花飘扬。 乐文 第211章 江湖儿女 耳畔传来箭羽破空之声,杨通正要朝一边侧去,躲闪不及,左臂已被射中。 重箭撞击铁臂手,发出令人不安的摩擦声。杨通只觉左臂一阵发麻,燧发枪脱手而出,一个趔趄,堕入身后壕沟。 杨通身后开原弓手大吼一声,张弓搭箭,一支重箭从远处胸墙射出,穿透夜幕,将弓手咽喉射个对穿。 ~~~~~· 沈炼放下短弩,踩着地上受伤的南镇抚司番子,对周围倒下的锦衣卫道: “回东厂告诉许显纯,想杀我,就多派些人来,滚!” 受伤的番子相互搀扶着爬起来,不敢和沈炼对视,仓皇逃去。 会馆大门前面的石阶被血水染成红色,两个百户倒在台阶上,已死去多时。 两人皆是厂公许显纯心腹,奉命前往山东会馆斩杀开原细作。 两人在南北镇抚司挑了几十好手,到达山东会馆后,直接将前后门堵住,准备破门而入将裴大虎等人生擒。 没想到几个开原细作早有准备,他们在门口埋设了地雷炮,还有扔出一种可以爆炸的火雷,冲进去的番子伤亡惨重,十几个好手当场毙命。接着对方冲出会馆,七八个人手举火铳四面射击,那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火器,类似三眼铳,装填速度比三眼铳快,威力也更大。 锦衣卫来的匆忙,没来及携带火器,连铠甲都没佩戴,原以为是简单的群殴,现在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伤亡八九人后,番子不敢再上前,两位百户大人正要去搬救兵时,沈炼来了。 沈炼在镇抚司人缘极好,番子们也知他武功极好,都不愿再拼命,于是暗中放水,两边夹击之下,锦衣卫便溃散下来。 沈炼走进会馆,和裴大虎三人打了个照面,裴大虎从登州带来的十五个战兵,活着的就剩下五人了。 “裴大哥,你们几位兄弟赶紧随我出城,城东陶亭已备好车马武器,咱们一路杀回辽东。” 沈炼擦掉脸上的血迹,招呼卢渐行赵一方给裴大虎他们更换兵刃。 裴大虎上下打量沈炼,感觉他更显身材魁梧,身后跟着的十三个兄弟也个个都是好汉,这个家丁头子不由啧啧称奇。 一别两年,沈炼变化很大,简直就是脱胎换骨,看来这两年在京师也经历了不少腥风血雨。 裴大虎连忙向吴霄林宇两人介绍了沈百户,林宇听了没什么反应,只是微微点头。 吴霄听说此人是东厂第一高手,桀骜之色顿时收敛,对沈炼拱手道: “沈兄弟,听说你是魏忠贤结拜兄弟,他连你也要杀?” 沈炼抬头望吴霄一眼,只觉此人剑眉星目,英气逼人,也拱手道: “吴兄弟,你有所不知,厂公已被许显纯那狗贼害死,眼下东厂群龙无首,正是咱们逃走的良机,莫要迟疑,赶紧走!” 沈炼说罢,便转身出了会馆,手下兄弟早早备好马车,在门口等候。 卢渐行凑到沈炼身边,低声道: “沈哥,我们刚去东城接了你老娘,还有那个疯姑娘,已经让她们先出城了。” 沈炼笑着拍拍他肩膀,感慨道:“好兄弟!” 众人各自上了马车,五辆马车塞得满满当当,刚好装下二十人。 采莲全身披甲,紧挨着沈炼坐在角落里,马车行在朝天门大街青石板路面上,颠簸不止。 安南女子含笑望着情郎沈炼,沈炼生性豪放,不顾旁人在场,伸手就在采莲酒窝上乱摸。 旁边坐着的吴霄裴大虎不失礼貌的微笑,最后吴霄忍不住道: “沈百户,京师能打的番子有多少?” 沈炼收回手指,扳指算了起来。 “南北司加起来,怕是有两三千人,路上还有他们的暗桩,数量也不少。” “这么多?!” 吴霄裴大虎同时惊叫,吴霄摇头道:“沈百户勿怪,在下本是陕西游侠,出来闯荡江湖好几年,没见过带着女人搏命的,听说沈百户带了两个女子?这恐怕不妥吧。” 沈炼听了这话,却是毫不在意,回头捏捏采莲脸颊,抚掌大笑: “加上我老娘,是三个!这个以后是我老婆,另一个是左光斗的女儿,被阉党吓疯了,我要好好照顾这女子。” 吴霄瞠目结舌:“带着大小老婆一路杀回去?” 沈炼点头笑道:“哈哈哈,谁说不能带着老婆闯江湖?女人上战场也可以的,金虞姬追随刘总兵从开原杀到沈阳,还在浑河血战立了大功。吴兄弟,你可别小看了女子,采莲射箭比我准!等回辽东,让她讲一下安南形势,刘总兵不是想要开疆拓土吗·····” 裴大虎听沈炼直呼安远将军名讳,说话又很是唐突,心中颇有些不悦。 京师是个大染缸,沈炼在这里待了两年,不知发生了多少变化。 想到此人刚刚才冒死救下自己和众人性命,一心想回去报效平辽侯,前路凶险,正需沈炼这个好帮手,想到这里,家丁头子虽然不悦,也只当没有听见,对沈炼笑道: “好,看来沈百户在京师搜集了不少情报,回去好好给平辽侯汇报,” 裴大虎说到这里,忽然停住,抬头望向沈炼,压低声音道: “实不相瞒,平辽侯决定重建情报局,名字也要换,沈兄弟在锦衣卫待了两年,情报这块比咱们都强,所以刘总兵想着等你回去,让你全权负责此事·····” 吴霄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在此之前,他从没听裴大虎说起过此事,他不敢相信,刘大人竟如此看重沈炼,将情报局这样重要的机构交给眼前此人。 须知情报局乃是平辽侯左膀右臂,负责这块的人,以后地位不比康应乾袁崇焕等元老差。 吴霄越想越觉得不甘,他为裴大虎感到不甘,论资历,裴大虎在众人中资历最深,论人望,老裴也是众望所归。 两人都将目光投向沈炼,静静等待他回话。 沈炼沉默良久,面露为难之色,摇头道: “承蒙平辽侯赏识,只是,我已厌倦打杀,不想再去抄家灭族,不想看着小孩在面前死去。” 裴大虎和吴霄相互看对方一眼,脸上露出不可思议表情。 “待回辽东见刘总兵最后一面,安顿下我老娘,沈某便带她们两个浪迹天涯,闯荡江湖。” 几人都陷入沉默,马车内寂静无声,外面响起五城兵马司集结的号鼓声。 裴大虎叹息一声,对沈炼道: “沈兄弟,你可想好了,平辽侯以后是要入关称帝的····” 一旁的吴霄想起从前在陕西游侠经历,眼中露出复杂神色。 “想好了,沈某不是做官的料,以后只做江湖儿女,朝堂之事还是交给诸位去做吧。” 赵一方身着飞鱼服,走在车队最前面,他扬鞭策马,带领车队驶向重兵把守的左安门。 7017k 第212章 山崩 山动了。 不动如山的刘招孙从马扎上站起,手中握持的令旗颤抖不止。 暗夜下,远处汗王宫阵地如一头嗜血怪物,不断吞噬进攻的战兵。 一队队火铳兵长牌手冲入黑夜,被埋伏在胸墙地堡中的后金兵射杀殆尽,最后变成一具具冰冷尸体,只有零星几人侥幸撤回。 战事惨烈无比。 第三次进攻惨败后,康应乾等人不由自主往后退,惊慌望向平辽侯。 “继续进攻!” 刘招孙歇斯底里喊叫,仿佛一个红了眼的赌徒,迫不及待将最后的赌注全部押上赌桌。 众人神情变化,康应乾欲言又止。 这时,第二千总部撤下来的一名把总,在卫兵搀扶下,登上瓮城。 篝火映照下,刘招孙看清这是邓长雄麾下得力干将蒲刚。 孙传庭诧异道: “蒲把总,你不是在修桥吗?” 蒲刚左腿受了伤,身上脸上都是血,顾不上回答孙传庭,扑倒在平辽侯面前,声音颤抖: “刘大人,不能再打下去了!” “蒲老二,是邓长雄让你来的?你们三次都没打下来?死了多少人!” 刘招孙见蒲刚这般模样,怒不可遏,肋下旧伤隐隐作痛。 “你们怕死,本官亲自上!浑河那么难打,都赢了,汗王宫就这么大一块地方,给邓长雄三千精锐,两个时辰都打不下来,本官要治他的罪!” 康应乾低声劝道: “将士们都在用命拼杀,只是建奴工事太过坚固,出乎意料·····” 刘招孙甩开康应乾,怒气冲冲。 蒲刚伤口被冻住,身体极度虚弱,勉强站立,随时都会倒下,他说话的时候,嘴里冒出微弱热气。 “大人,两边都是陷马坑,通道泼水成冰,还有地雷炮,前面的长牌手被炸死,鞑子躲在胸墙后射箭,炮弹打不到他们,咱们的人不是被射死就是摔到陷坑里让竹签扎死·····” “刘大人,我不怕死,可是这样让兄弟们白白送死!我……” “够了,下去!” 刘招孙忍住剧疼,环顾四周,见众人都露出为难之色。 他指着众人,咬牙切齿道: “好!好!好!你们都不想打,本官亲自去!亲自去送死!你们好好活着!” 刘招孙说罢,刚要转身就被康应乾拉住,他怒不可遏,一脚踹开康应乾,又被孙传庭拦腰抱住。 “大人,夜战艰难,何况是攻打这样的阵地,几千人全填进去也赢不了!咱们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打仗了!” 刘招孙怒道: “自萨尔浒起,本官百战不殆,对阵建奴,从未有过败绩。我能在浑河杀老奴,便能在这里杀黄台吉,黄台吉势力一日千里,下次再打,又多出几万人马,不能留他!滚开!” 孙传庭死不放手,康应乾、杜度、刘兴祚几人连忙上前,几人合力控制住平辽侯。 刘招孙手脚被人按住,双目圆睁,只觉肋下奇痛,一股甜腥涌上喉头,忽然,鲜血喷涌而出,洒在他鱼鳞甲上,只觉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召宋医士·····” ~~~~~ 赫图阿拉西门瓮城,中军大帐。 已是后半夜,大帐内灯火通明。 刘招孙躺在金虞姬睡过的床榻上。 床榻四周,康应乾、邓长雄、孙传庭、马士英、森悌、杜度、刘兴祚等人脸色阴沉。 老宋头拎着药匣来到众人面前,不等神医开口,康应乾一把抓住他衣领,急道: “平辽侯到底怎么了?白天还是好好的,为何突然吐血?” 老宋头脸色灰暗,一下子像是老了十岁,他抬头望向众人,老泪纵横道: “大人在浑河的旧伤一直没好,回到开原后便忙碌,今年都没歇着。三月间去朝鲜时,受了风寒,七月去山东,不避酷暑。寒来暑去,落下病根,老夫八月便发现这症状,劝他不要如此拼命,他却是不听。这次来赫图阿拉,鞍马劳顿,不曾休息,又遇辽东多年不见的苦寒天气,寒夜坐镇攻城,耗尽精力,旧伤复发,寒症暴起,非汤药所能疗治。他脉象浮动,弦而不滑,有山崩之势·····” 大帐之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听到山崩两字,康应乾脸色惨白,全身不自觉的颤抖,双腿忽然瘫软,倒在地上。 马士英搀扶起康监军,轻轻拍打他后背,康应乾口中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什么。 邓长雄眼圈红肿,低声问道: “山崩?宋医士,你,你是说刘大人会,会……?” 老宋头一脸惭愧: “上次浑河血战,刘大人便已透支全部,这次,只看他造化深浅了。老夫行医三十年,没遇过这般恶疾,刘总兵对我恩重如山,此刻恨不能替刘总兵去死!” 众人顿时炸开锅,马士英急道: “平辽侯有事,军心士气不在,我军必然大败,这回真要死无葬身之地。” 刘兴祚环顾四周,对众人小声道: “照黄台吉吃掉开原军的口气来看,建奴应当还有后手,要让鞑子知道刘总兵受伤,咱们是逃不了的。” 杜度双手合十,对着夜幕,声音颤抖: “长生天在上,保佑平辽侯安康,否则黄台吉会把我凌迟处死····” 康应乾精神恍惚,忽然想起什么,怒道: “红颜祸水,都怪那朝鲜女人,平辽侯在真武神面前发誓,用五十年寿命换那女人不死,一定是那许愿应验了,我等要被泰昌皇帝诛灭九族,进诏狱······” 孙传庭朝邓长雄使了个眼色,邓千总上前扶住康应乾,安抚被吓疯了的老康,不让他胡说八道。 森悌咬牙切齿: “一群仆街仔!都小声些,刘大人安危是第一机密要事,不得泄露!否则咱们死的更快!” 众人像热锅上的蚂蚁,完全失去方寸。 忽然,一个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诸位,且听本官一言。” 众人将目光投向孙传庭。 作为开原三大重臣之一,孙传庭一直颇受平辽侯重用。 眼下袁崇焕远在辽北,康应乾方寸大乱,唯一能拿主意的只有孙传庭了。 “立即停止进攻,将战兵撤下,让邓千总他们休整,炮营弹药不足,不要再开炮了,另外,轮换第五千总部驻守,防止建奴乘机反击。” 众人连连点头,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那天亮以后呢?” 康应乾稍稍恢复,见孙传庭这架势,分明是要夺权,他心中恼怒,顾不上形势危急,故意刁难道: “天亮以后,咱们打还是逃,攻之不克,逃也是死路,孙大人有何高见?” 周围再次响起议论之声。 孙传庭斩钉截铁道: “打。” “集中全部兵力,继续进攻。” 康应乾冷冷道: “进攻?你还嫌战兵死得不够多吗?” 众人目光都落在孙传庭身上,不乏质疑与茫然。 “刘总兵亲自督阵,都不能攻破,你不会觉得自己比刘总兵还要知兵?!” 孙传庭不去理会康应乾,迎向周围质疑目光,语气平和: “天亮后,让包衣填壕,把外围阵地填平。盾车掩护战兵向前,攻打汗王宫,刘总兵说了,汉王宫城墙用条石垒成,最是坚固,火炮根本打不开,只有挖掘洞穴,用火药引爆,等炸开城墙,黄台吉必死。这战法是从平辽侯那里听到的,若是平辽侯坐镇,也会这样打。” 众人惊讶望向孙传庭,连邓长雄脸上也露出不可思议表情。 “用包衣填壕,要多少人?前面可是有十几条壕沟,人少了根本不够!” “五千人,每人一袋土,就能把壕沟陷马坑填平。天亮之前,驱赶赫图阿拉城中所有包衣,不管有没有参与抢劫,所有包衣,全部用作填壕,人数不够的话。” 说到这里,孙传庭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就用百姓填。” “用百姓填?” 众人望向孙传庭的眼神忽然有了变化。 这位以宽仁著名的民政官,竟也有如此狠辣的一面。 “对,不够的话,就用赫图阿拉百姓填,以前刘总兵太过仁厚,我等不可如此!若是今日败了,这些百姓,便会被黄太吉编入八旗军,赶到开原屠城,杀光我等家眷。” “与其等他杀我,不如我先杀他!” 众人呆呆望向孙传庭,连一向狠辣的康应乾也倒一口凉气,不再敢再说什么。 炮营营官低声道: “炮营火药不够,五十多门野战炮需要三千斤火药,炸汗王宫要上万斤火药,怕是····” 孙传庭平静望向韩真义。 “火炮不能破开汗王宫城墙,就不要再用了,天亮后,炮兵持长枪腰刀,随战兵一起冲阵,所有火药,包括神火飞鸦,都用来炸城墙。” 韩真义目瞪口呆。 ~~~~ 当夜,平辽侯昏迷不醒,开原军对汗王宫的进攻暂时中止。 第二千总部战兵被撤回瓮城休整。 火炮和火箭都停止了轰击,战兵在全城搜捕包衣。 凡是后脑勺上拖着金钱鼠尾辫的壮丁,只要手中持有兵器,都被会驱赶到汗王宫阵地前。 ~~~~~ 天色渐明,开原军与八旗军决战来临。 训导官森悌冒着严寒,举着喇叭,鼓动一群恶贯满盈的包衣奴才。 “一群扑街仔,抢穷鬼是没用的,想发财,就去抢汗王宫,本官听投降固山额真说,汗王宫里的银子堆积成山!你们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祖坟冒青烟了,今天平辽侯开恩,给你们衰仔发财机会,看到没?前面那些壕沟陷马坑,每人背一袋土填进去,跑两趟,就能分二百五十两!还有女人,黄太吉有三千个福晋,够你们分了,都愣着干嘛?去吧!” 7017k 第213章 爪牙 遥远的赫图阿拉,平辽侯昏睡不醒,在梦中,他又遇到那头会说话的狮子。 “屠龙少年终化龙,恶龙爪牙终将散,你已违背初心,故事要结束了。” “要结束了吗?我怎么觉得才刚开始。” ~~~~ 晨光熹微。 中军卫队簇拥总兵大旗来到汗王宫阵地,开原战兵见到平辽侯大旗,高呼万胜。 刘招孙受伤消息被严密封锁,除了那几个心腹重臣,其他人都不知道。 孙传庭与康应乾双马并行,两人眼圈红肿,都是一宿没睡。 此刻却都颇为亢奋。 两位主官身后,各跟着群开原将官。 权力不允许出现真空,刘招孙昏迷后的短短几个时辰,开原各路人马就已经开始各自站队。 以万历四十七年开原血战为时间点进行划分,在此之前加入开原的将官,大都选择支持康应乾,在此之后的来的人,则表示支持孙传庭。 刘招孙一手缔造的军事集团,面临分崩离析的命运。 两位主官勒马立于中军大旗下,朝千军万马挥手示意,俨然已是开原话事人。 “万胜!万胜!” 康应乾手持三角令旗,此旗乃平辽侯亲持,象征无上权力,刘招孙昏迷后,不知怎的就到了康应乾手中。 “平辽侯果然没看错人,孙大人好手段,一夜之间便凑足这五千包衣,还让他们造好了填壕器械,填壕当是无忧了,今日就看孙大人扫穴犁庭,立下不世之功!” 自从刘招孙重用袁崇焕,康应乾便对圆嘟嘟处处提防,在众人中间,也只有进士出身,胆识过人的袁崇焕最具威胁,很有可能取代康应乾位置。 可是万万没想到,最后竟冒出个孙传庭。 刚才此人几句胡诌,就把人心收揽过去,俨然和康应乾分庭抗礼。。 两人之间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去年孙传庭初到开原,康应乾对他多有照顾,现在此人竟恩将仇报,想要夺权,康应乾越想越觉恼怒。 “不全是包衣,也有些本地百姓,康巡按不必担忧,袁大人已从宽甸赶来救援,加上他的三千精锐,大家齐心协力,扫灭建奴,当不在话下。” “孙大人,本官以为你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你真用百姓填壕!” 康应乾听孙传庭拿袁崇焕压自己,火冒三丈,故作惊讶道: “孙大人,你我皆知平辽侯为人,若让他知道你屠戮百姓,你想过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孙传庭懒得和康应乾纠缠,远远望见传令兵过来。 “两位上官,包衣准备完毕,邓千总询问,何时开始?” 康应乾还没开口,孙传庭大声道: “平辽侯将令,包衣立即填壕,敢有违抗退缩者,格杀勿论!去执行!” 康应乾胡须颤抖,强压住胸中怒火。 孙传庭指着康应乾身边一名副官,沉声道: “张典吏,两个时辰前,让你准备的棺材陶罐,现在如何了?” 张典吏听了这话,一脸茫然,他早忘了这个差事。 “孙大人见谅,这兵荒马乱的,又是在鞑子地盘,上哪儿找棺材和陶罐···” 孙传庭目光凌厉,沉声道: “这么说,你没准备?” 张典吏还要辩解,孙传庭挥手道: “军国大事,竟如此怠慢,把上万人的性命当做儿戏,来人,拖下去,重打三十军棍!” 两名镇抚兵立即上前,不由分说把张典吏拖下去。 两个镇抚兵将他拖到十几步外,当着几千战兵的面,开始打军棍。 军棍打在张典吏身上,啪啪作响,旁边站着的康应乾脸色涨红,忽然暴起,指着孙传庭怒骂: “好!好你个孙白谷!打狗也需看主人,这般桀骜,真把自己当成于少保了?!” “想一人力挽狂澜,独揽开原大权?没门!本官不怕告诉你,平辽侯与老夫乃是莫逆之交,你这般越俎代庖,僭越行事,当心最后也和那于谦一样,落得个千刀万剐!” 孙传庭一把夺过令旗,针锋相对道: “事急从权,本官为开原谋划,问心无愧!” 说罢,孙传庭扬鞭策马,径直冲开康应乾坐骑,来到大军阵前。 “开战!” 令旗奋力前指,金鼓手立即擂响战鼓雄浑鼓声响彻赫图阿拉全城。 填壕包衣如潮水般向汗王宫阵地涌去。 康应乾狠狠望向孙传庭背影,咬牙切齿: “小人得势君子危,忘恩负义的东西,待平辽侯醒来,看老夫如何收拾你!” ~~~~ 五千多个壮丁挤在狭窄的通道上,即将开始填壕。 没人关心这些人是不是包衣,是不是后金主子们的好奴才。 孙传庭判断包衣的标准很简单,后脑勺上有根金钱鼠尾辫就是了。 一队队镇抚兵手持大弓火铳,站在包衣身后监督,他们已经接到命令,若有人敢后退便立即斩杀。 孙传庭望着那些已经女真化的汉民,眼中神色复杂,他知道这五千人中有不少汉民百姓,不过事已至此,也顾不上这些了。 孙传庭是进士出身,饱读圣贤书,服膺儒学,这两年随平辽侯行迹大明各地,目睹百姓苦难。 卖儿鬻女、自宫求官者,比比皆是,他对朝廷对孔圣人的信仰,早已完全崩碎。 既然王道不能救天下,那便行霸道,为灭后金,死几个百姓又如何。 若真如康应乾所说,会有秋后算账,屠戮百姓这罪行,他替平辽侯背了又何妨。 孙传庭长叹一声,感觉开原前途颇为黯淡,或许此战之后便真要分崩离析。 炮兵们忙着四处搜集火药,将一包包火药堆积在箩筐中,等到填壕完毕,便准备运往城下。 那位屁股被打烂的张典吏,连忙招呼人去城中搜寻棺材瓷罐。 战兵们将用这些东西封闭火药,推入城墙缺口爆破,据说这样爆炸起来威力更大。 这招是从宋应星那里学来的,至于效果如何,孙传庭心里没底,因为宋应星也没用过。 孙传庭将目光投向前方,心中默默祈祷,希望填壕能够顺利。 两架粗制滥造的填壕车,晃晃悠悠走上通道,这种填壕车体积比盾车稍小,内装满土石,前面有一块竖直的厚板用作防御矢石,因为时间仓促,填壕车做的很潦草,两侧还没来得及做护板。 除了这两架有名无实的填壕车,包衣们再无其他保护,所有人都没有披戴铠甲,他们只能祈祷主子手下留情,待会儿不要对他们下死手。 填壕包衣很多人都参与过这些壕沟据马的修筑,知道阵地凶险,不过,女人和银子的诱惑是巨大的,而且身后还有战兵威逼,退后必死,往前冲或许还能搏个前程。 包衣们扛着土袋,跟在两架简陋的填壕车后面,踩上光滑的路面,跌跌撞撞冲向壕沟。 黑压压的包衣挤在通道上,前面的人将一袋袋沙土倒进壕沟,拎着空袋子急忙往后退去。 靠近阵前的两条壕沟就这样被沙土填满,填壕车往前走了十几步,渐渐进入后金弓箭射程。 胸墙后升起一阵密集的箭雨,箭雨倾泻而下,被填壕车前面的厚板挡住。 两侧没有遮挡的包衣纷纷中箭,倒在地上惨叫哭喊。 更多的包衣躲在填壕车后面,五十步外,无论是轻箭抛射还是重箭攒射,都不能对他们造成杀伤。 后面冲上来的包衣踩着同伴尸体,继续将一袋袋土石抛入沟中,很快又有两条壕沟被填平,填壕车距离那道胸墙越来越近。 孙传庭兴奋的搓搓手,照这进度,很快就能填平外围壕沟和陷马坑,距离后金灭亡越来越近了。 乐文 第214章 涅槃 大帐四周是海啸般呐喊声,开原军数次进攻皆无功而返,战兵伤亡惨重。 近万战兵在汗王宫阵前堆成尸山血海。 当日,皇太极匆忙举行登基仪式,改国号为大清,自称大清皇帝,改元宣统。 大明泰昌二年即为大清宣统元年。 得知此事后,见平辽侯昏迷不醒,开原人心浮动,监军康应乾弃暗投明,率麾下将官投降大清,皇太极亲自出宫迎接,封康应乾为大清兵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 宣统元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寒风凛冽,孙传庭护送平辽侯往北退走,第一千总部残余两千人马护送,沿途不断有人走失掉队,他们还遭到包衣和辽镇家丁攻击,最后返回开原时,只剩一千战兵不到。 邓长雄与王增斌死战不退,第二千总部两千五百人与骑兵营两千骑,扼守苏子河,掩护平辽侯北撤,邓长雄最后见刘招孙一面,见刘总兵已到弥留之际,这位老部下黯然掉泪。 此时开原军已陷入四分五裂,战兵十去其五,或降或逃。 皇太极抓住时机,不避夏日酷暑,亲率两黄旗出阵决战,一举击溃骑兵营,阵斩邓长雄。 十一月底,拖着鼠尾辫的八旗军潮水般席卷辽东大地。 在悟空教教众内应下,抚顺迅速沦陷,观望许久的辽镇军头觉察到战场形势变化,纷纷加入清军阵营,在宣统皇帝的率领下,十万大军横扫辽中。 宣统二年二月中旬,袁崇焕死战两月,宽甸弹尽粮绝,遂冲入敌阵殒没,皇太极下令屠宽甸,将死去的袁崇焕挫骨扬灰。 二月二十九日,铁岭沦陷,清军屠城,孙传庭率最后三千战兵退守开原。 ······ 三月初一,八旗蒙古与辽镇联军共计十二万人,开始围攻刘招孙最后巢穴开原城。 三月初二,皇太极以康应乾为使者入开原劝降,宣统皇帝表示,此战只为赫图阿拉死难者报仇,为大明皇帝雪恨,不牵连无辜百姓,只要交出罪人孙传庭刘招孙即可,余下人等,投降者都可为宣统皇帝效力。 当日,孙传庭斩康应乾,拒绝投降。 皇太极大怒,调红夷大炮四十九门,环列开原四面,日夜轰击不停。 与此同时,包衣与生女真前赴后继,蚁附登城,包衣在盾车掩护下,在开原城外百米垒起一道土城,土城高度超过开原主城墙,乌真哈超登上土城,使用燧发枪与开原军对射。 最后三千战兵奋起抵抗,使用各种火器射杀清军。 炮营将工坊所有家底都亮出来, 新式火箭在城头与红夷大炮对轰,神火飞燕坠地时的呼啸声响彻原野,将黑夜点亮,令人毛骨悚然。红夷大炮轰鸣声震动天地,如猛兽怒吼,末日降临。 在得知难逃屠城命运后,开原百姓自发登上瓮城城头,壮丁们抡起石头狂砸蚁附登城的包衣,女人和孩子躲在垛口后面用鸟铳射击远处列阵的清军。 一缸缸煮沸的金汁倾泻而下,滚烫的粪水浇落在敌军头上,一往无前的包衣惨叫着坠落云梯,头上只剩森森白骨····· 清军猛攻半月,开原城仍旧岿然不动,宣统皇帝勃然大怒。 包衣尸体堆起与开原城墙等齐,护城河面漂满八旗甲兵尸体,河水堵塞不流。 三月二十六日,平辽侯病死,城中细作将消息传回清军大营。 八旗甲兵士气高涨,宣统皇帝召集群臣,言称,此乃天命,天亡刘贼! 次日,红夷大炮在北城轰开缺口,皇太极披甲执锐,身先士卒,率清军与辽镇家丁蜂拥而入。 开原陷落,三千战兵全部战死。破城前一刻,乔一琦宋应星等人潜逃出城,逃往山东。 安远将军已为平辽侯产下一子。 乔一琦等人计划拥护刘招孙之子,在山东继续死战。 宣统皇帝下令屠城三日,鸡犬不留。 开原总兵府。 皇太极亲率镶黄旗巴牙剌来到开原总兵府,准备将刘招孙挫骨扬灰,生擒诰命夫人杨青儿。 裴大虎率麾下两百卫兵拼死抵抗,清军在损失两个牛录甲兵后,调来火炮轰击,裴大虎、林宇、吴霄、杜度等人全部战死。 “将刘贼尸首挖出来,带回赫图阿拉受刑!” 皇太极一声令下,清军越过破碎的总兵府大门,蜂拥而入。 院中浓烟滚滚,厢房燃起了大火,四面响起爆炸之声。 黄太极坐下马匹受惊狂奔,总兵府上空升起一朵巨大的蘑菇云,两百多清军被炸得尸骨无存。 杨青儿搂着刘招孙冰冷的尸体,布木布泰轻轻丢下火折子,满屋子的桐油瞬间点燃,院子里的火药被大火点燃。 最后时刻,诰命夫人和平辽侯融合在一起。 泰昌三年四月,得到刘招孙败亡消息后,明廷立即展开报复行动。 登莱巡抚袁可立以谋反罪被撤职下狱,登州几名知县也遭受牵连,天津卫海防道杨镐突然暴死。 五月,京营进入山东,与辽镇夹击文登营,驻守文登的两千开原战兵拼死抵抗,最终弹尽粮绝,被数万敌军攻灭。 退守文登的乔一琦无心苟活。 乔大嘴亲自护送金虞姬和她刚满月的孩子,乘船出海。 乔一琦久久伫立在鹰嘴港凉亭下,望着金虞姬乘坐的福船安全远去,他笑着,拔剑自刎。 ~~~~ 沧海桑田,一梦千年,泪水流干。 醒来已是天地苍茫,灯火阑珊。 帐外传来急促的金鼓声,老宋头背对自己,正全神贯注的煎药。 大帐之中,药香弥漫,刘招孙心中升起一阵久违的感动。 他吃力的坐起身,望向那个消瘦的背影: “老宋头,他们攻下来没有?” ~~~~~ 上千支蘸满桐油的火箭射在填壕车上,填壕车前面的挡板瞬间被火箭引燃,大火迅速蔓延开来,周围包衣发出一阵惊呼声。 督阵的镇抚兵挥舞长枪,对包衣大喊: “不要停!继续填!后退者死!” 躲在挡板后面的包衣冲了出来,脱下周围死人的衣服,奋力扑打火苗,这时又是一阵密集的箭雨落下,正在救火的包衣被射成了刺猬。 剩余包衣见此情景,尖叫一声,朝后面逃去。 距离汗王宫城墙越来越近,后金兵的反击也越来越猛烈。 横亘在包衣面前的是外围阵地最后一道胸墙,突破这道胸墙,后面只剩两条壕沟。 然后就是一马平川,直抵汗王宫城墙。 换句话说,只要突破这道胸墙,后金便将彻底覆灭——至少在孙传庭看来是这样的。 这是开原军需要攻克的第四道胸墙。 为攻下前面三道胸墙,战兵和包衣都付出了惨重代价,尤其是包衣。短短半个时辰,抓来填壕的五千包衣剩下四千人不到。 死去的这一千多包衣,一半是被后金弓手射死,还有一半让镇抚兵和战兵用火铳长枪杀死。 在攻守双方合力打击下,夹在开原军与后金军之间的包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亡,命若野草。 他们卑微的生命只值两袋土石。 “别想着投降建奴,他们会杀光你们,赶紧动起来!填完两袋土石,就可以活命!赶紧填!” 训导官举着个大喇叭,继续鼓动这些可怜的包衣,东莞仔已经不给蝼蚁们许诺银子和女子,只是向他们保证,填壕完毕就能活命。 其实这也是忽悠。 按照孙传庭的计划,填壕完毕,接下来的汗王宫爆破,也需要这些包衣当炮灰。 孙传庭的爆破战术与二十多年后的闯军颇为相似。 崇祯十五年,李自成围攻开封,便是驱使炮灰上前,让那些老弱病残抵近城墙,取下城墙上的一块青砖,返回即可活命。 因为刘招孙的穿越,李自成的死对头孙传庭,提前实践了闯军的攻城战术。 填完壕后,开原军将集中火炮轰击汗王宫城墙,争取打开个小小缺口,然后让包衣上前挖砖,一人取一块。 等包衣伤亡殆尽,战兵以盾车掩护,将盛满火药的棺材陶罐塞入城墙缺口。 火药爆炸时,便是黄台吉的末日。 ~~~~ 远处传来一阵惨叫,孙传庭回到现实。 现实和他的计划略有出入。 躲在木板后的包衣被大火点燃,在地上翻滚嚎叫。 两架填壕车彻底报废,化作两个巨大火球,被狂风吹动,翻滚着掠过密密麻麻的包衣,与此同时,通道上空再次落下密集的箭雨。 正在填壕的包衣再也忍受不住,不顾身后长枪威逼,丢下装满土石的布袋,狂叫着四散奔逃。 很多人落在陷马坑中被尖木桩刺穿,一时没有死去,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 开原弓手跟在包衣后面,对着胸墙抛射,不过由于胸墙遮挡,他们的攻击对后金弓手没什么威胁,反倒是他们自己伤亡惨重。 燧发枪兵举枪又是一轮齐射,铅子在包衣人群中溅起一阵血雨,无数肠子内脏抛洒在地上。 惨烈的场面,让狂热的包衣稍稍冷静,他们纷纷掉头,捡起布袋,继续填壕。 一些人则蹲在地上,狂叫乱喊,精神已经崩溃。 他们很快被后金弓手和开原火铳兵合力杀死。 胸墙上空又飞来一阵箭雨,前面填壕包衣被射翻一片,后面的人见状,又要调头回来。 火铳兵毫不犹豫扣动扳机,白烟升腾,又有几十个包衣中弹倒下。 “后退者死!填完这次,你们就可以活!” ~~~~ 火兵在汗王宫外围垒起了一座土坡,高约两丈,延伸两百步。 一队火铳兵登上土坡,对着远处胸墙开枪射击。 燧发枪居高临下攻击,终于改变了战场形势,对面再不能从容射箭。对包衣的抛射也大大减少。 后面包衣见此情景,连忙拎起土袋往前面的壕沟陷马坑冲去。 距离胸墙只剩最后三十步,后面督阵的开原镇抚兵吹响竹哨,前面填壕的包衣如蒙大赦,纷纷丢下手中布袋,没命的往后跑去。 “二十步扔石雷,十步长枪兵出击,燧发枪兵负责掩护,攻克这道胸墙,杀光鞑子!不留一个活口!” 战鼓擂响。 在各旗旗队长急促的竹哨声中,二十辆高大厚实的盾车,冒着稀疏的箭雨,无情碾过一具具正在燃烧的包衣尸体,快速向后金兵最后一道胸墙逼近。 7017k 第215章 王者永存 “刘招孙竟用百姓填壕!他不是要做千古尧舜?何以丧心病狂如此?” “不止是填壕,开原军还要屠城,大汗,他们已经突破第四道胸墙,这会儿正在攻打城墙,大汗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走?往哪里走?赫图阿拉周边道路都被封锁,我不愿和父汗一样,被刘招孙擒获,被他当众斩首。” 赫图阿拉汗王宫,后金大汗仰天长叹,似有无限不甘。 岳托、萨哈廉带着几名戈士哈拼命劝说黄台吉突围。 岳托是镶红旗旗主代善长子,萨哈廉是正红旗甲喇额真,几位旗主或死或降,现在这些后辈俨然已是后金的中流砥柱。 范文程抬头看几位主子一眼,见主子们焦头烂额,也跟着怒气冲冲道: “刘贼假仁假义,禽兽不如,我八旗勇士才是仁义之师,主子,我们要让全程百姓都知道刘贼真面目!不要再被刘贼蒙蔽。” 高鸿忠冷冷一笑,觉得眼前一切太过荒诞。 标榜仁政爱民的刘招孙正在屠城,反倒是被诬蔑为蛮夷的建州女真还在保护赫图阿拉汉民。 “大汗,天道轮回,邪不压正,刘贼必亡!” 黄台吉对这些口舌之争并不感兴趣,他冷冷望向两位汉臣,范文程与高鸿忠觉察到大汗不悦,立即闭嘴。 黄台吉淡淡道:“说些有用的。” 他现在很后悔,后悔对刘招孙的底线预判过高。 如果没有这些百姓填壕,单凭开原人马,攻打汗王宫必要伤筋动骨,最后只能选择退兵。 这也是黄台吉有信心和刘招孙耗下去的原因。 “没想到这贼人比杀良冒功的辽镇还要凶残,劳师远征,伤亡惨重,打下一个赫图阿拉,于他何益?!” 黄台吉兀自喃喃自语,脸上已经不见他平日的沉稳镇定,渐渐变得有些慌乱。 “大汗,镶黄旗伤亡过半,只剩正黄旗一支人马,咱们的箭支快消耗完了,汗王宫怕是守不住了。” 年轻的岳托语气急促,他随代善征战多年,即便是在浑河时,各旗也没这样绝望过。 “冲出去也是死,本汗不会逃走,会和你们留守汗王宫,与刘招孙同归于尽,只要镶蓝旗主守住叶赫,建州便大有可为。” 黄台吉语气激昂,已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 “好!奴才这就增调遣百姓登上城墙,多备棉被金汁,刘招孙想吃掉建州,咱们让他的兵死光!” 岳托被黄台吉情绪打动,也变得激昂起来。 旁边萨哈廉道: “奴才派人将王宫中火药都堆积起来,烧死他们。” 范文程与高宏忠互看一眼,两个汉臣都不想跟后金陪葬,只得附和道: “奴才这就组织乌真哈超,守住王宫。” ~~~~~ 卫兵搀扶刘招孙来到阵前。 康应乾见平辽醒来,不由大喜,连忙开始汇报孙传庭劣迹,并扬言要斩杀此人。 “我看到很多死人,从赫图阿拉到开原,到处都是死人,你死了,袁崇焕死了,孙传庭死了,夫人死了,只有黄台吉还活着。” 刘招孙缓缓道: “我不是朱祁镇,孙传庭也不是于谦,反倒是你,康监军,自己不做事,不要掣肘别人做事,本官念往日情分,饶过你这次,下去吧! 刘招孙抬头望向崩塌的汗王宫,转身问孙传庭道: “黄台吉抓到没有?” 孙传庭连忙道: “黄台吉已然自缢,尸体已经运来。” 刘招孙望着黄台吉尸体,这是他第二次见到黄台吉,去年十月在浑河见黄台吉时,两人还在议和,现在已是阴阳两隔。 “何故如此,本官不会杀你,本想着让你去北海(远东西伯利亚),为你族人开拓更广阔的世界,没曾想,你竟然效法煤山战神朱由检,是我看错了你。” 刘招孙一番肺腑之言,听得周围众人感动不已。 “去把豪格找来,黄台吉死了,本官要善待他的家人。” 刘招孙抹了抹眼泪,望着遍地狼藉的尸体,挥手向自己过往告别。 “从此我将成孤家寡人,君临天下,莫敢不从,做一群奴隶的王。” 黄台吉的几位福晋,在大汗悬梁前,都被砍死,其中一个公主被斩断左臂,已经昏死过去。 刘招孙挥手让老宋头上前。 “务必治好她。” 刘招孙已经开始筹划将这位敖汉固伦公主寻找一个合适的夫婿,用以彰显自己的怀柔政策。 “杜度,” 刘招孙想起这位一直守卫自己的建州小弟,自己昏迷之时,杜度一直守卫大帐,生怕发生什么变故,简直比康应乾还要忠心。 “黄台吉死了,建州不可一日无主,本官去年向你承诺。” 刘招孙说到这里,稍稍停顿片刻。 杜度跪倒在地,神情紧张,口中喃喃道: “末将愿一直留在中军卫队,做大人的马前卒!” 刘招孙挥挥手,示意杜度站起。 “以后你就是建州首领,替本官镇守此地,本官会给你调拨一千战兵,还会留下些民政官,等赫图阿拉恢复秩序,这些人便可以撤走了。” 杜度不敢抬头,他心知刘招孙还不放心自己,名曰协助恢复秩序,其实就是派兵监视自己。 不过这位前任镶白旗旗主也没有其他选择,因为现在所有建州人都知道,是他引导汉人来攻打赫图阿拉,还死了这么多人,没有开原军保护,杜度能不能活过明天还很难说。 刘招孙安排完毕,望着满目疮痍的汗王宫,这个后金政权的象征现在已经化作废墟。 穿越到这个时空两年后,他终于彻底灭掉后金,斩杀努尔哈赤,逼迫黄台吉自杀。 除了早早投降的镶白旗,以及还在叶赫苦战的镶蓝旗,建州各旗悉数被灭,此战斩杀后金兵超过三万。 在平辽侯以夏变夷的政策推动下,十年之后,辽东境内的建州女真将被逐步汉化,后金政权事实上已经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那个让穿越者半夜惊醒的噩梦,再不会成为现实了。 此战之后,开原军在辽东的势力将进一步扩张,除了辽南,辽东数十个城池,无数屯堡乡村都将归于刘招孙控制之下。 至于辽南那群喜欢吃腐肉的秃鹫鬣狗,刘招孙决定让它们再活半年。 等明年夏季,经过新的一轮爆兵,开原军突破五万时,便可以考虑吞并辽南,灭掉祖大寿等军头,刘招孙和这些军头之间的恩恩怨怨,也该做个了结了。 泰昌二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开原军押送数千建州俘虏凯旋而归,队伍浩浩荡荡,运送粮草物资的牛马车从赫图阿拉向北,一路延伸数十里,场面蔚为壮观。 平辽侯半个月前带来的一万三千战兵,战此时剩下六千人不到,还有一千战兵留在赫图阿拉驻守。 骑兵营先行赶回抚顺,王增斌指挥骑兵迅速攻下城池,将参与作乱的悟空教信徒斩杀一空。大柜二柜首级被悬挂城头示众,抚顺平定。 腊月初三,经过五日行军,刘招孙率大军返回开原,不及回家看望杨青儿,便立即北上,增援围攻叶赫城的乔一琦。 正率骑兵与镶蓝旗鏖战的布尔杭古,听到赫图阿拉战事经过后,双手合手,喃喃自语: “多谢长生天保佑,我日夜为祈祷平辽侯,看来已是感动了真神。” 乐文 第216章 杨家有女初长成 泰昌二年腊月初四,开原军各路人马汇聚辽北,准备对叶赫城中镶蓝旗发动总攻。 袁崇焕率三千战兵从宽甸赶来,圆嘟嘟原计划增援平辽侯,结果抵达赫图阿拉前便听说平辽侯与后金的决战已经结束,于是率大军继续北上,来到叶赫城。 乔一琦所率四千战兵,平辽侯麾下五千战兵,各路人马共计一万二千人,将叶赫城四面围住。 刘招孙拖着虚弱的身躯,在卫兵簇拥下,强撑着来到城下。 “乔监军在辽北拖住镶蓝旗,不使其南下,为本官灭后金立下大功!” 刚见到乔一琦,刘招孙便赞不绝口,他有心让乔大嘴取代康应乾位置,掌管开原民政事务。 可惜乔一琦对权势好像并不上心,他和康应乾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老宋头和邓长雄旁敲侧击给乔监军简述了平辽侯旧伤复发的事情,低声告诉他,平辽侯在赫图阿拉差点丢了性命。 乔大嘴听了,当着众军将的面,大声惊叫。 “什么?!邓千总,你何不早说?本官差点见不到平辽侯?大人伤在哪里?能痊愈否?是鞑子伤的吗?” 刘招孙尴尬一笑,乔一琦立于马上,继续道: “大人从辽南回来,一路鞍马劳顿,身子又不好,怎不好好歇息?镶蓝旗已是强弩之末,有下官在就好了,刘大人回去等着捷报便好!” 乔大嘴还是从前模样,张口就是卖队友。 刘招孙示意乔一琦低声,对他道: “本官决心让你取代康应乾,总理开原民政事务,不知乔大人可否愿意?” 乔一琦眼珠转动,沉思片刻,摇头道: “不愿意,平辽侯可知现在你麾下有多少百姓?” 刘招孙倒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只知道此战之后,他的地盘大大扩张,至于治下到底有多少人,他还没去想。 “三百万!” 乔一琦伸出三根手指。 “下官何德何能,孙传庭、袁崇焕他们都比下官强,再说这次镇守开原,攻打叶赫,都是将士用命,要说功劳,诰命夫人功劳才大。” 刘招孙一脸诧异,杨青儿能有什么功劳? “下官在叶赫作战,几千大军的粮草调度,火药供应,都是诰命夫人在开原一手操办,不曾出现任何纰漏,比那几个民政官有用多了!” 刘招孙暗暗吃惊,没想到杨青儿还有这能力,真要对夫人刮目相看了。 他想了一会儿,才想起岳父杨镐本身就是军需官出身,在登州做海防道时因为军需工作得力,受到万历皇帝赏识,后来在朝鲜战场负责军需供给,调度数万明军的粮草武器,更是得心应手。 虽说杨经略在萨尔浒之战中表现拙劣,然而这场失败也不能抹杀他作为一名优秀军需官的能力。 “有其父必有其女啊!好!杨家有女初长成,夫人竟能帮本官镇守后方,好!好!” 刘招孙连连赞叹,抚掌大笑,想起回开原还没去见杨青儿,不免有些惭愧。 自己对夫人是不是太过冷漠了些。 乔一琦见平辽侯如此,索性压低声音道: “下官以为,让诰命夫人做开原民政总官,最合适不过!” “怕不妥吧?” “有何不妥?金夫人能随你征战四方,被封安远将军,杨夫人怎么就不能做官?她做不了朝廷的官,便做咱们开原的官,将来也是宰辅一般的人才。” 刘招孙无语。 ~~~~ 森悌带着建州人巴彦站来到叶赫城护城河前,两人举着大喇叭,对城头镶蓝旗守军大声喊道: “都听好了!赫图阿拉已被平辽侯攻陷,黄台吉抛弃建州,悬梁自尽,他的首级现在已被平辽侯派人送往京师!两黄旗、两红旗、正蓝旗、正白旗全灭,镶白旗旗主阿济格投降开原大军,都得到了妥善安置。眼下后金已灭,只剩下你们一支孤军,限尔等半个时辰内投降,否则,大军破城,玉石俱焚!” 阿济格带着几位被俘虏的后金高层将领来到阵前,引发城头一阵骚乱。 森悌拍拍巴彦肩膀,勉励道: “翻译的很好,很有气势,相信济尔哈朗会做出正确选择的。” 巴彦忐忑不安,用生硬的汉语道: “若是镶蓝旗旗主没做出正确选择呢?” 森悌笑着指向远处环列的炮群,和颜悦色道: “我们开原军向来是以理服人的,相信济尔哈朗会明白这个道理。” 半个时辰过后,济尔哈朗还在犹豫不决。 平辽侯带回的几十门野战炮立即对叶赫城墙展开轰击。 以理服人。 叶赫城中的镶蓝旗没有什么火器,济尔哈朗是被黄台吉作为弃子丢在这里,大汗连燧发枪都没给他装备。 以理服人起到了良好效果,半个时辰后,镶蓝旗宣布投降。 当日,平辽侯在叶赫城外举行受降仪式,接受镶蓝旗投降。 自此,八旗或降或灭,后金政权彻底覆灭。 布尔杭古和十几位民政官员留在了叶赫城,一起留下的还有五百多名开原战兵。 刘招孙赋予西城贝勒一定权力,允许他招徕海西女真部族,恢复叶赫新秩序,当然也不能排斥汉人和蒙古人朝鲜人定居。 布尔杭古激动不已,跪在刘招孙身前,以长生天名义起誓,以后誓死效忠平辽侯,帮他守好北边大门。 “希望你能恪守本心,和本官一起开创新的辽东。” 刘招孙强撑着身体,伸手扶起西城贝勒,对他意味深长道。 泰昌二年腊月初七,腊八节的前一天,平辽侯拖着疲倦羸弱的身躯返回开原。 安排邓长雄、王二虎在城外扎营,甄别收纳俘虏,去伤兵营视察伤兵,忙完所有这些,回总兵府时,天已经黑了。 诰命夫人带着布木布泰和胖丫鬟伫立在总兵府石狮子前,焦急的等待着夫君归来。 刘招孙在卫兵搀扶下,缓缓走到杨青儿身边。 “夫人,我回来了。” 刘招孙说完这句话,心神终于耗尽,身子一软,倒在杨青儿怀中。 两年时间,杨青儿已出落的亭亭玉立,气质更显沉稳,从那个桀骜不驯的经略府千金脱变为二品诰命夫人。 他感受着自己女人的体香,喃喃自语道: “有你在,真好。” 7017k 第217章 树欲静 “初见你,在那份塘报里,便觉你是大树,安静有力。” “大树?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形容我哎。” 泰昌二年腊月初八,开原总兵府。 天还没亮,一群将官便拎着礼物来到平辽侯府邸前。 乔一琦、康应乾、宋应星、茅元仪,邓长雄、王二虎、袁崇焕、马士英,开原诸位军政大佬悉数到场,连戴罪在身的孙传庭也赶来凑热闹。 已经冷寂很久的总兵府倍显喜庆,卫兵张潮告诉大家,平辽侯昨夜睡得晚,这会儿还没起。 众人先到侧面厢房向火,三两人围坐一起,聊些闲话。 布木布泰和胖丫鬟芍药端茶倒水忙活不停。 康应乾捋着胡须,望向蒙古女孩背影,低声道: “老夫当初没看错,小鞑子果然淑德贤良,也是平辽侯以夏变夷之策,才能把这蛮夷教化成·····” 乔一琦凑到老搭档身边,忍不住打断他: “可惜她命运多舛。” 康应乾眯缝眼睛,充满关切。 不等老康套话,乔一琦便主动说道: “蒙古那边又闹事了,科尔沁死了不少人,她家人都死光了,多事之秋啊。” ~~~~ 虽然刘招孙想静养几日,一群心思活泛的手下还是早早登门,给年轻上官祝寿。 “本官才二十一岁,有什么好祝寿的,又不是七八十岁的老头。” 刘招孙一边穿戴袍服,一边低声抱怨。 杨青儿噗嗤一笑,背后抱住刘招孙,帮夫君系好发髻。 “嘴这般碎,人家好心来给你祝寿,不知感激,还说风凉话,妾身的寿辰,就没人记得。” 刘招孙听这话里有话,转身在她鼻尖上摸了摸: “哦?经略大人家的千金,还敢有人慢待不成?” 杨青儿撇撇嘴,将夫君发髻上的那枚樱色琥珀束发冠摘下,放在手心把玩。 她一眼看出这发冠是金虞姬之前戴过的,佯装嗔怒道: “夫君是大树,大树不可轻浮,这女子的轻浮之物,扔了吧。” 刘招孙连忙告饶,笑道: “好,以后不敢慢待经略千金了,话说夫人寿辰是哪日?” “正月初六。” “正月初六?” “是啊,大家都忙着过年,谁还管给我过寿辰?” “是个日子,我记下了,今年便陪你好好过。” 昨夜服下汤药,身体稍稍恢复,与杨青儿相拥而眠,睡得昏昏沉沉,后半夜做了噩梦,醒来时冷汗淋漓。幸好杨青儿给他擦了汗,又扶着喝下药,今晨醒来时,刘招孙感觉神清气爽,寒症去了七七八八。 夫妻两人四目相对,刘招孙望着夫人俏丽面容,不觉情丝缕缕。 正渐入佳境,院里传来嘈杂之声,张潮敲门说大家来给平辽侯祝寿了。 这是刘招孙在大明过的第二个生日。 去年的二十岁生日,是和金虞姬一起在沈阳城外过的,今年,本想只和杨青儿在一起过,看来是无望了。 不知是对杨青儿心生惭愧还是单纯只是因为喜欢,他望向她的眼神,多了许多温情与眷念。 “先吃碗面,夫君大病初愈,可要养护好。” 刘招孙还在发呆,杨青儿已经端来碗热气腾腾的汤面。 碗里漂着一层羊肉和葱花,是他前世最爱吃的某地烩面。 接过碗筷,顿觉面香扑鼻,狼吞虎咽吃起来。 “慢些吃,不和你抢。” 杨青儿心痛望向夫君。 刘招孙缓缓放下碗筷,抬头笑道: “忘了是家里,还以为在打仗,哈哈哈。” 杨青儿听了这话,眉头紧蹙,急道: “昨日说好了,灭了建奴,以后就不许打仗了,想都不能想。金虞姬都快生了,夫君,你是大树,树倒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刘招孙笑着点头,继续吃面,一滴眼泪落入碗中。 他不是穷兵黩武的人,也体会不到杀戮的快感。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灭了后金,还有蒙古,灭了蒙古,还有大明,灭了大明,还有全世界。 敌人总会以各种形式出现,除非自己真的能放下执念。 放下执念,一切便没有了。 即便外敌肃清,战斗也永不可能结束。 开原这架战车一经发动,便无法停止。 那日孙传庭杀伐决断,屠戮几千百姓竟然没人反对,可见这支军队已经偏离自己最初设定的路线。 战车隆隆向前,不顾一切碾碎阻挡他们的人。 如果有谁敢中途下车,下场恐怕要比黄台吉更惨。 要么被推着往前走,要么重新改造这架战车。 情报局必须尽快建立,中军卫队要扩大规模,必须提拔一批新人,打压打压老人····· 或许乔一琦说的不错,让杨青儿掌握民政,自己带着金虞姬征战四方。 女人应该不会背叛吧。 思绪翻飞,一团乱麻。 “夫君,金虞姬一人在文登,你如何放心?今年冬天不知怎的,格外冷。” 刘招孙牵着杨青儿小手,走出厢房。 “如今我们已灭了建奴,开原兵威强盛,天下莫敢不从,朝廷不敢下手,所以金虞姬是安全的,你爹也是。明年开春,我便去山东天津,将他们接回来。” 杨青儿点点头,她对自己这位贪恋权势的父亲感情,尤其当开原最需帮助时,他竟然跑到天津去当什么兵备道。 刘招孙没注意她表情变化,抬头盯着灰蒙蒙的天空,感觉天气寒冷,喃喃道: “是因为小冰河气候来了啊。” 侧面厢房传来嘈杂人声,袁崇焕康应乾他们在里面吵吵嚷嚷,刘招孙对杨青儿道: “夫人先回去,我去见见他们,今晚和你们一起吃饭。” 杨青儿走出几步,回头道: “老宋头叮嘱说要少喝酒,你酒量····” 刘招孙对她笑道: “知道了,我酒量三碗而已,不会喝酒的,今日我还有正事要谈。” 张潮领着四个卫兵护送平辽侯来到厢房前。 屋中人声嘈杂,两年戎马生涯,一众文官跟着平辽侯出神入死,也沾染上武夫习性,言谈举止,颇显豪迈。 张潮推开门,众人见平辽侯进来,连忙止住话头,纷纷行礼。 厢房八仙桌上摆满各式菜肴,张潮凑到刘招孙耳边,低声说,这是康监军带来的厨子做的,他已经尝过了,没有下毒。 刘招孙哑然失笑,这些卫兵真是唯恐天下不乱,上官之间稍稍有一点嫌隙,底下人就这样恶意揣摩,怪不得历史上大人物之间的权力争斗总是那么血腥残忍而且猝不及防。 刘招孙眼前同时浮现出两个画面: 玄武门之变、杯酒释兵权 他挥手打消这些杂念,招呼大家赶紧坐下,见众人都站着不动,只得自己先走到上首位置坐下。 乔一琦被推着坐到了次位,康应乾挨着乔大嘴坐下,接着依次是袁崇焕、宋应星、邓长雄、王二虎、马士英、茅元仪。 孙传庭一人坐在最角落位置。 刘招孙瞟了眼孙传庭,招呼孙传庭坐在自己身边来,喊了两声,老孙借口不胜酒力,推辞不去。 刘招孙只得放弃,环顾四周,举起酒杯: “诸位昨日才回开原,今天一大早便来给本官贺寿,我于心不忍,诸位皆是我心腹,年龄都比我大我,今日乃是家宴,没有平辽侯,都以朋友相待,来,我先敬各位一杯!庆贺扫灭建奴!” 众人纷纷举杯,借着开原军大胜,向刘招孙贺寿。 刘招孙让众人坐下,举起筷箸。 “来,都尝一尝康巡按府上的手艺。” 乔一琦放下酒杯,大声叫道: “刘总兵,今日既是你寿辰,我等都背下了礼物,还是等奉上礼物再行宴饮。” 于是从乔一琦开始,众人拎着礼物挨个向刘招孙祝寿送礼。众人知他大病初愈,送的都是些人参当归之类的补品。 乔一琦出手最是阔绰,他的两名卫兵抬上来一箱金条、十盒上品高丽参,价值千金。 相当于又借给刘招孙八千两银子。 刘招孙摇手笑道: “乔监军,这礼物太过厚重,我不能收。” 乔一琦郑重其事道: “这些是我平日积蓄,绝无一文贪墨,你我相处两载,同生死共患难,些许财物又算得什么?刘总兵务必收下,就当是给战死士兵家眷留下的。” 话说到这份上,刘招孙不好拒绝,便让卫兵将东西收下。 乔一琦坐定后,康应乾厚着脸皮凑到面前,笑吟吟的伸手掏向袖中。 刘招孙看他那动作,便知道他掏出什么,笑着摇摇头。 “康监军,我这样子,若服下你那灵丹妙药,怕是提早魂归极乐,那时开原便群龙无首了。”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袁崇焕拍着大腿笑道: “康监军若是手头紧,我可借你些银子。” 康应乾不去理会袁崇焕,实际上,现在他的金刚散在辽东官场上已经颇有口碑,是等同金银的硬通货。 有传言说康巡按每次到沈阳找王化贞办事,都要带上两瓶这玩意儿,比送银子都管用。 康应乾等众人不再笑,才将金刚散放在八仙桌上,对厢房外拍了拍手。 外面传来细碎脚步声,众人齐齐朝门外望去。 片刻之后,一个身材婀娜,模样清秀的女子站在门口,朝上首位置的刘招孙做了个万福。 刘招孙看都不看那女人,对康应乾笑道: “康监军的心意我领下了,只是我不好女色,夫人也不许,下一个。” 说罢,刘招孙抬头望向袁崇焕。 袁崇焕怀抱个木匣子快步上前,就要挤开康应乾。 “金刚散你不要,美女你也不要。刘总兵,你可知此女是谁?“” 乐文 第218章 美人张嫣 “开封府祥符县张氏,此女姿色可说是倾城倾国,偌大一个河南都寻不到第二个这般美貌的。” 康应乾说罢,轻轻用指尖推开袁崇焕,望向刘招孙,摇头晃脑道: “多情者必好色,好色未必多情。刘总兵悲天悯人,如此美色,不可不怜惜焉。” 刘招孙起初并不在意,及至康应乾说到开封张氏,倾国倾城,他脑海中立即冒出张嫣这个名字。 依稀记得懿安皇后张嫣,好像就是河南开封府人。 原本历史上,天启元年也就是明年,朱由校继位后,在全国范围内海选皇后。 十五岁的张嫣,从全国初选的五千名美女中,一路过关斩将,经过层层筛选,最后脱颖而出,作为大明第一美女,被册立为皇后,史称懿安皇后。 史书记载张嫣“颀秀丰整,面如观音,眼似秋波,口若朱樱,鼻如悬胆,皓牙细洁”。再看康应乾洋洋得意之态,可知此女必是绝色,当在金虞姬杨青儿之上。 “此女叫什么名字?”刘招孙随口一问。 康应乾以为刘招孙对此女感兴趣,满脸谄笑道: “此女姓张名嫣,字祖娥,小名唤作宝珠,父亲张国纪,乃是祥符中等人家,家门清白。” 说罢,康应乾示意扶张嫣上前两步。 张嫣见一屋子男人望向自己,掩面徐行,径直走到刘招孙身前,但见顾盼生姿,一颦一笑动人心魂。 刘招孙不敢多看她一眼,正要挥手让康应乾退下,却听老康接着道: “平辽侯请看,此女可谓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 果然是进士出身,真能说出花来。 “好了好了,带这位张姑娘下去!我说了,不纳妾!” 康应乾急道:“刘总兵,如此佳人,错过岂不可惜?自古英雄配美人。你可知为让此女来辽东,老夫花费多少银子?若能入平辽侯法眼,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 刘招孙根本没听康应乾絮絮叨叨,思绪飞出很远,由于自己这个穿越者的介入,晚明历史现在已经发生很大变化。泰昌在位快两年,还是生龙活虎,不知什么时候才挂掉。而原本位面上的天启皇帝朱由校,现在应该还在东宫里忙着做木匠活儿,一时半会儿没机会当皇帝。 而眼前这位倾国倾城的张嫣,原本命运更是被彻底改变,她被康应乾花费重金从河南买来辽东,失去历史上母仪天下的机会,反要成为辽东叛逆的小妾。 刘招孙没想要收这张嫣,他只是感慨康应乾手段通天,要是再多给他些银子,是不是可以把英国女王瑞典公主都拐来开原。 “康监军,我说过不近女色,你一片心意,金刚散我可以留下,回头给老宋头拿去配药,美人嘛,就请送回,眼下诰命夫人与安远将军,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安远将军已有身孕,纳妾就不要再提了。若是为了弥补你在赫图阿拉过失,大可不必,我已宽恕你了。” 康应乾见平辽侯态度果决,又见他这样说话,只得挥手让张嫣退下。 张嫣临走时对平辽侯行了个万福,烟视媚行行到门口,回眸一笑,摄人心魄。 一群老男人看得啧啧称奇,除了铁石一般的徐霞客,其余人都已是心猿意马,连宋应星这样自诩为柳下惠再生的人物也忍不住多看美人两眼。 刘招孙秉承非礼勿视的准则,等张嫣出去才睁开眼。 心中不免感慨,这张嫣的父母也真是狠心,自家女儿也能拿来买卖,和崇祯皇帝的老丈人周奎真有的一比。 大明多贤后,可惜各位皇后的娘家人没几个给朱家皇帝省心的。 张嫣他老爹张国纪,在历史上是出了名的飞扬跋扈,他侵占民田,纵容家奴欺男霸女,打死人后被御史弹劾,捅到天启皇帝面前,惹得龙颜大怒。国丈本人更是奇葩,竟然打算迎娶退休的宫女做小妾······ 从前只听说穷人过不下去日子会卖儿鬻女,没想到中产之家也可以。 为拉拢平辽侯,这次康应乾是下了血本,事后平辽侯调查才得知,康应乾去年游历河南,听闻张嫣容貌不凡,为得此女,他亲赴张国纪家,说是愿出重金,带张嫣去京城享福,可怜张国纪见钱眼开,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八千八百两白银将女儿卖给了老康。 康应乾本意是将张嫣献给平辽侯,奈何战事频繁,一直不得空闲,后来与刘招孙关系渐渐疏远,这次去赫图阿拉又得罪了平辽侯,这才下定决心,使出这美人计。 可惜平辽侯对美人并不上心。 乐文 第220章 全局 “去把谢司长和骑兵营的王营官叫来,还有炮营的两位主官,工坊的雷匠头他们,再把桌子上东西撤去,换上茶水。” 既然是订立新规,便要让所有人参与。除了在场的军队和官僚,民政和工坊也要到场。 可惜辽东水师还在朝鲜,吴阿衡不能赶来了。 刘招孙倒是很愿意把开原海洋攻略和眼前这些鼠目寸光的部下好好聊聊。 这两年开原势力的急剧扩张,从最开始的区区一城扩张到大半个辽东,甚至开始渗透山东,随着地盘与利益不断扩大,最初这批手下也开始有了自己的班底。 当一个团队没有一个高效组织架构时,人员就会用他们认为合理的方式进行组织架构。 通俗点来说,便是任人唯亲。 当一位主官有了自己班底,就会以他为中心,形成新的利益集团,这个小的利益集团具有排他性和利己性。 当开原事业顺风顺水时,大家尚能劲儿往一处使,一旦出现风吹草动,就像不久前在赫图阿拉作那样,小利益集团与团队发生利益冲突,整个团队就可能面临分崩离析的危险。 作为小利益集团的代表,即便主官不去争权夺利,底下那些人也会怂恿他们去争。 就好比康应乾能怂恿刘招孙入关称帝,康应乾的副官也能怂恿老康挤走孙传庭,在开原一家独大。 眼前这桌精致菜肴便是开原体系的全部利益,只是有些人的胃口太大,已经开始不满足,想着要重新分蛋糕了。 “是我对他们太过宽厚了吗?” 刘招孙双手拄在脸颊上,一阵轻微晕眩,脑海中浮现出明太祖诛杀功臣的画面。 潜意识里,刘招孙还是前世那个公司里与人为善的老实人。 现在回头想想,自己面对的这帮人个个都是人精中的人精,除了袁崇焕孙传庭的这样的新科进士,哪个不是宦海沉浮十几年,杀人于无形。 到底还是自己太天真了。从一开始,便推心置腹待这些老油条,结果现在让自己陷入这般被动的地位。 无论如何,既然从前那套君君臣臣的关系维持不下去,便需要全新的组织架构来替代。 既然过往的宽容自律不能解决人性之恶,那就只有换成铁血和恐怖。 在一个识字率不超过百分之一、社会底层民族认同感等于零的前工业时代,想要依靠几句口号、几项画大饼似得经济改革,短短几年就能唤醒民族意识,跑步进入君主立宪议会民主或是什么国家主义,无疑是痴人说梦。 刘招孙想了一会儿,从怀中取出炭笔记事本,翻开空白一页,在记事本上认认真真写道: “一切从实际出发。” 锦衣卫东厂这样的督查机构很有存在的必要,对这些部下,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宽容。 此时此刻,他无比想念沈炼,不知道这位老弟现在是死是活,过得怎样。 张潮匆忙出去,临走时忧心忡忡望平辽侯一眼。 中军卫队卫兵们上来撤去桌子上的菜肴,给各位上官端上了茶水。 茶水冒着氤氲热气,八名卫兵手执雁翎刀,环立桌子四周。 刘招孙收好记事本,抬头望向众人,部下们神情各异。 乔一琦摇头叹息,充满责备的望向康应乾,老康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模样,将头扭向别处。 袁崇焕茫然望向手中的茶水,手指不停将茶杯盖子掀开又合上,神情显得有些呆滞。 邓长雄神情恍惚,偷偷用眼角余光望向平辽侯。这次赫图阿拉屠城,虽说是孙传庭下的命令,然而最终执行却是邓长雄和他的第二千总部。 事后康应乾和孙传庭的副官都来找过邓长雄,给他说了些模棱两可的话,大意是说让邓千总不要担心,若是平辽侯追责,有他们担着之类。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邓长雄再怎么愚钝,也知道是文官在拉帮结派,想要争取自己。 赫图阿拉战后,平辽侯一直没有提起此事,这更让邓长雄感觉惶恐。 这位家丁出身的猛将,只想在平辽侯麾下安安心心打仗,没想到莫名其妙卷入文官之间的权力斗争。 旁边坐着的森悌和王二虎都是目光似火,不是刘招孙在场,两人怕是要跳起来打人。 宋应星马士英不时搓着小手,不用说话,也能感觉到他们抑制不住的兴奋。 茅元仪、徐霞客一副事不关己模样,尤其是徐霞客,他前几日才从朝鲜矿场回来,此刻丝毫不受周围众人影响,手指蘸着滚烫的茶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不知在画什么。 最后,刘招孙目光落在角落边的孙传庭身上。 孙传庭见平辽侯注视自己,眼神连忙避开,神色也有些不平静,看得出他还在为赫图阿拉屠城耿耿于怀。 这位老兄历史上便是任性赌气。 崇祯十二年,因对朱由检不满,孙传庭上疏说自己耳聋失聪,推去总督职位,兵感谢皇帝将自己降一级戴罪立功。(注释1) 刘招孙对这位晚明重臣多少有些了解,听过孙传庭的犟脾气,心中暗道: “磨砺一番,或许能成大才。” 这时,几位民政官和工坊头目陆续赶到,几位主官一进门就觉察到屋中紧张氛围,都找角落坐了。 刘招孙见众人坐定,环顾四周,起身用手指轻轻敲打桌面,开口道: “好,人都到齐了,本官也不废话,今天让诸位来,就是告诉你们,本官对开原未来的设想,当然,还有开原现在的新规矩。在此之前,请让邓千总和谢司长汇报一下开原当前军务和民政概况。” 屋中一片啧啧之声,纷纷抬头转向邓长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邓长雄连忙站起身,却是一脸茫然,他根本没有任何准备,有些局促的站在那里。 刘招孙目光柔和,勉励道: “邓千总,说罢,就说说开原现在的兵力,还有我们占据的区域,以及朝廷和辽镇的实力,本官见你平日谙熟军务,对此应该早有留意了吧。” “啊?” 邓长雄这时才回过神来,支吾了一声,面色为难的望向平辽侯。 “紧张什么?打仗都不怕还怕说话?”刘招孙说罢,回头指向众人,对邓长雄意味深长道: “邓千总,你所不知,诸位大人平日所见只是眼前一隅,很少有人能洞悉全局,今日难得大家都在一起,你便为他们说说开原军务的全局,不要怕说错,本官不会责怪。” 邓长雄额头冒出一阵冷汗,听平辽侯这话运气分明有些不善。 他猛一抬头,发现屋中众人都在盯着自己,康应乾好像还在使眼色。 邓长雄不去理会那人,硬着头皮道: “既然是平辽侯将令,各位同僚,那末将就献丑了,有什么不妥之处,还请····” 刘招孙挥手打断道: “好歹是本官麾下第一盟将,别这样婆婆妈妈,我开原将士当一往无前,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邓长雄倒吸口凉气,连忙道: “是!” “截止今年年底,扫灭建奴后,开原共有六个千总部和一个水师营,合计伤兵,共有两万八千战兵,其中一半为火铳兵,长枪兵有五千人,剩余皆为刀盾兵和镋钯手等兵种。还有两个旗队的炮兵,朝鲜皮岛的水营,共计一千六百人。” 注释: (1)“于前月二十三日,突感耳症,遂至失聪····臣绵薄无似,且已成废物,何以整饬将吏,临勑军民?——《辞保督并谢降级疏》孙传庭 7017k 第221章 本心 “目下我军占据辽东四十二座城池屯堡,有开原、铁岭、抚顺、清河、宽甸、叶赫、赫图阿拉、松原、靖安堡·····” 邓长雄口中滔滔不绝说出一大串地名,众人都聚精会神听着。 短短两年时间,平辽侯掌控的地盘已经比朝鲜一国还要大,等灭掉辽镇,吞并辽西,开原便足以傲视群雄。 刘招孙取下羊皮地图,对着地图一一查看。 这张辽东地图他已看过无数遍,在纸上密密麻麻标注满记号。 “朝廷方面,咱们虽替朝廷平定辽东,然而关内形势持续恶化,陕北王二民变,重庆奢崇明叛乱,延遂镇闹饷,朝廷疲于奔命。陕西边军忙着镇压民变,四川、湖广、云南等地土司兵被抽调重庆,所以朝廷对咱们开原安抚为主,并不想和咱们撕破脸。辽镇方面,自从平辽侯斩杀袁应泰后,他们也有样学样,不再服朝廷服调遣,辽南还好,只是走私捞银子。辽西军门,以祖大寿为代表,暗地与建奴勾结,妄图夹击开原军,不过没有得逞。” 听到说辽镇,屋中顿时骚动起来,长期以来,辽镇一直是开原军的敌人,尤其是辽西祖家,在开原将官心目中,他们是比建奴还要可恶的存在。 刘招孙挥手让邓长雄继续。 “目前我军在开原、抚顺、铁岭等地驻守重兵,在山东文登驻有两千战兵,隶属于新近建立的第六千总部。开原势力北抵撒剌卫,东至七台河,南边与沈阳交接,西边朵颜部相邻,因为建奴覆灭不久,海西尚有大片土地还没来得及占领。” 几个对地名不熟的官员询问身边人七台河在哪里。 邓长雄连忙介绍道:“七台河靠近忽儿海卫,那是大明极北之地。” 文官们交头接耳,在他们印象中,辽东已是化外之地,大明只有成祖时期才能控制,后面便丢给建州了。 平辽侯的野望当然不止什么七台河: “那不是极北之地,苦夷岛才是,等占了苦夷岛,北方还有更广阔的土地等着本官去征服。” 刘招孙示意邓长雄坐下,对众人道: “接下来的由本官来说。” 邓长雄如释重负坐回到自己座位。 刘招孙目光扫过众人。 “谢司长汇报民政事务之前,本官先向各位宣布几件事。” 众人露出一副洗耳恭听模样,猜测多半是要宣布对孙传庭的惩处。 “本官要说第一件事情是,将士赏罚。” 刘招孙说到这里,抬头望向袁崇焕乔一琦等人,补充道: “几位主官和本官的封赏要等朝廷圣旨,还要再等些时日,到时另行嘉奖,今日只说军队和民政的奖罚。” 马士英宋应星几个擦擦额头汗珠,还好今天不是找他们秋后算账。 “除了驻守文登的第六千总部,其余各部人马都有参与此战,我开原军全体将士用命,才得此大胜。尤其是第三千总部,以孤军攻打叶赫,与敌军死战半月,拖住了镶蓝旗和蒙古人,为主力攻占赫图阿拉创造了条件。第三千总部千总王二虎,临危不乱,忠于职守,实乃我开原军楷模,本官已奏请朝廷,为其请功,擢升王二虎为开原道参将,开原军内升为第三军军长。” 刘招孙说到这里,对几位武将笑道: “说到这里,有件事忘了给大家说,从即日起,各千总部升为近卫军,各军兵额会从原先的五千人增至两万。旗号建制不变,当然,目前开原兵力远不够这个数字,所以每军兵额暂定为六千人,后期酌情增兵。第一千总部改名为近卫第一军,兵额暂定八千人。” 王二虎从座位上站起,向众人点头示意,屋中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在平辽侯带动下,开原军中鼓掌祝贺已经成为一种新风尚。 “恭喜王参将成为本官麾下第一位参将!好好干,前途不可限量!” 刘招孙拍拍王二虎肩膀,仔细打量对这位浙兵出身的老部下,眼神中充满欣赏。 王二虎朝平辽侯行了个标准军礼,脖子涨的通红,激动不已道: “末将便是做了总兵,也是刘大人的小兵,绝不忘本!以后为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哈哈哈,不是为本官赴汤蹈火,是为整个开原!” 刘招孙勉励王二虎几句,安慰他坐下。 这时底下开始议论纷纷,又是改名又是扩军,军队的新名字明显比千总部要霸气,看来平辽侯所图不小。 刘招孙将目光从王二虎身上移开,缓缓落在后面刚进来的王增斌身上。 平辽侯当着众人面,对骑兵营副营官笑道: “王营官率骑兵营鏖战苏子河东岸,掩护战兵渡河,功莫大焉,听闻当日冲杀两红旗大阵,你为鼓舞全军士气,披坚执锐,冲在最前面,身中数箭,最终击溃代善!” 王增斌连忙起身,谦虚道:“都是平辽侯指挥得当,末将不过侥幸得胜,微薄军功,比不上几位千总····” 刘招孙打断这位副营官,摇头笑道: “功就是功,不必谦虚,开原军崇尚军功,赫图阿拉之战虽然打得很窝囊,但你们骑兵营是有功的!这个抵赖不掉!” 众人纷纷打量这个年轻的骑兵军官,露出各异眼神。 自从李昱辰在浑河战死,骑兵营就由布尔杭古统率,为了平衡势力,刘总兵破格提拔夜不收队长王增斌,让他做了骑兵营副营官。 扫灭建奴后,布尔杭古去叶赫当了海西女真首领,而王增斌这位年仅三十的副营官,将成为开原骑兵统帅。 “本官已经决定,升任王副营官为开原骑兵营主官,另外本官已上疏朝廷,擢升王增斌为开原副参将。王副参将,以后要帮本官带好骑兵营,对付蒙古,征伐朝鲜倭国,骑兵都是大军先锋,不可给开原军丢脸!” 王增斌猛地推开自己身旁八仙桌靠椅,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对着平辽侯咚咚磕起响头。 开原早已不兴跪拜之礼,刘招孙连忙上前搀扶,这时王增斌已经一口气磕七八个。 “刘大人,末将是个粗人,在萨尔浒时,若不是大人出手,我早就死在了浑江,别的话不多说,这条命是大人的。大人让末将打辽镇,末将就打辽镇,大人让末将打朝鲜,末将就打朝鲜,水里火里,绝不含糊!” 刘招孙连忙扶起王增斌,思绪却已经飞到了很远的地方,两年前浑江江畔,他从巴牙剌狼牙棒下救出王增斌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从萨尔浒到现在,多少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永远离开了自己。 “好!不愧是跟本官多年的好兄弟!” 刘招孙安排王增斌坐下,又嘉奖了炮营营官韩真义与王从之,当日在苏子河东岸,炮营五百多人死战不退,坚守阵地,给两红旗重大杀伤,刘招孙都是亲眼目睹的。他决意扩充炮营,炮兵人数将扩充至一千人,营官享受与军长同等待遇,他已奏请朝廷加封韩真义他们为开原游击将军。 又陆续嘉奖了几位民政官员,待众人鼓掌结束,刘招孙脸色一变,环顾四周道: “开原军是好样的,英雄辈出,那么这次消灭建奴,开原军中有没有人不是英雄呢?本官以为,是有的!” “第三千总部攻打叶赫无可指摘,坏就坏在赫图阿拉之战,此战这是开原军自建立以来,首次大败!差点害的全军覆灭!虽说最后咱们灭了后金,然而代价不可谓不惨重!” 邓长雄坐在自己座位上忐忑不安,听到平辽侯嘉奖王二虎,他便感觉自己处境不妙,邵捷春已经死了。有怒火肯定也要发到第二千总部头上。 以邓长雄对刘招孙的性格了解,平辽侯今日必要杀几人立威。 虽是腊月天气,邓长雄额头上却冒出汗滴,他不敢伸手去擦,只好局促的坐在那里。 “第五千总部千总邵捷春,不顾副将劝阻,轻敌冒进,连累两千战兵白白伤亡!溺死苏子河,依军律当斩!邵捷春已战死,不做追究,亦不作抚恤!第五军伤亡殆尽,目前仅存一千人不到,军长待定,等开春后予以优先扩军!” 邓长雄脸色惨白,抬头瞟了眼平辽侯,两人目光刚好撞见。刘招孙盯着这位老部下苍白的脸,冷冷笑道: “汗王宫之战,本官昏迷后,随行将官惊慌失措,辽东巡按康应乾指挥失宜,自乱阵脚!抚顺兵备道孙传庭下令战兵驱赶百姓填壕,丧尽天良!第二千总部千总邓长雄盲目执行孙传庭将令,不顾百姓央求,屠戮上千百姓。本官经历大小十七战,从未伤及无辜百姓,只是昏迷了四个时辰,尔等就做出这种禽兽之事。本官两年辛苦经营,锻造的强军,被你们毁于一旦!以至现在建州、海西、蒙古等地的外番,都将我开原军视为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本官无法直接掌控这些区域,不得不派遣投降外番去镇守,你们可知,这会增添多少后患?!本官那日醒来,恨不能将你们三人千刀万剐!” “来人!” 刘招孙脸色一沉,张潮立即带上卫兵上前。 “逮拿三人,推出去斩了!” “大人,不可!” “大人,不能杀康巡按!” 见平辽侯动了杀心,屋中十几个将官一齐跪下,为三人求情。 乔一琦道:“刘总兵,你当时昏迷,不知详细情形,伤及百姓固然有罪,你可知当时百姓中混迹包衣,意图对我大军不利,两位大人一时也无法分辨,再说当时建奴即将反扑,若不是及时攻破汗王宫,开原军怕是全军覆灭。” 袁崇焕跟着附和道:“乔监军所言甚是,康巡按本是掌管民政,突然让他指挥全军,事发仓促,有所错乱也是难免的。平辽侯,孙大人临危受命,一举攻破汗王宫,本应嘉奖,但伤及百姓确实有罪,下官以为,应当功过相抵,不予追究。至于邓千总,战场形势急迫,他也只是照命行事,不知驱赶的百姓,只以为是些包衣。” 剩余众人都开始为三人说情,劝说之声此起彼伏。 刘招孙本来就不想杀掉这三人,虽然驱赶百姓填壕极为恶劣,然而处在当时那个位置,恐怕没有更优解。 众人苦苦劝了小半个时辰,张潮他们就站在旁边望向一屋子上官,看他们又是哭嚎,又是朝平辽侯磕头。 康应乾早吓得脸色苍白,他万万没想到,平辽侯竟然真的会对自己下杀手,以他对刘招孙了解,此子说要杀人,那便是真的要杀人了。 此时他也顾不上什么伯乐之恩,瘫软在地,口中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孙传庭倒是神色坦然,兀自坐在那里悠闲饮茶,仿佛对这悲惨命运早有准备。 邓长雄脸上皆是懊悔之色,看样子有些后悔那日在赫图阿拉听从孙传庭命令。 一众部下苦苦求情,刘招孙见敲打几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举手喝止众人,面露为难之色: “既然是众人为你们三个求情,而且第二千总部作战英勇,最终攻破汗王殿,本官便法外开恩,便先寄下你们三个人头,若有下次,定斩不饶!” 康应乾听见这话,昏死过去。 “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众人见平辽侯如此说,都松了口气。 “免去康应乾辽东巡按之职,发配宽甸,辅佐袁都察,戴罪立功!免去孙传庭抚顺兵备道之职,留在开原,为民政官吏。免去邓长雄第二千总部千总职位,留在中军卫队,戴罪立功!” 在乔一琦等人眼色之下,三人纷纷向平辽侯谢恩。 刘招孙挥手示意自己还没说完。 “每人重打二十军棍!近卫第二军,当日参与屠杀赫图阿拉百姓者,伍长以上,全部降两级,罚没两月饷银!打二十军棍!本官自会派人监查,休想蒙混过关!” “袁都察!” 袁崇焕上前行礼,抬头望向平辽侯。 “给本官出一篇文章,将今日之决议晓喻全军将士,言简意赅,将今日对第二军全体将官的惩罚说明白,要让军官们都知道,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但这不是让他们盲从的理由。下次遇到上官下令屠戮百姓,可直接抗命,若是本官下令,也可抗命!” “开原军军魂是锄强扶弱,蹈死不顾,八个字,一个都不能少。” “民政事务,改日再说,本官先说明年扩军之事。” 民政和工坊的官员听了眉头紧皱,不知又要开垦多少田地、钻多少枪管才能供应这么多军队。 要知道,今年为了供养两万多战兵四处征战,各地屯堡已经是竭尽全力,把屯户需求压到了最低,对商户征税也提高了不少。 “明年,开原将扩军至九个满员近卫军,总兵力突破五万人,骑兵扩充至八千人,炮营增至一千人。辽东水师将形成战斗力,做好登陆渤海准备。” “五万战兵?那要花多少银子?” “辽东能养活五万战兵吗?” “战舰可比骑兵烧钱多了。” 刘招孙打断众人议论,继续道: “单靠目下掌控的城池人口,当然不足以供养这么多军队,所以,明年,将继续向四面扩张。” “东边,第三、四军向西拓展疆域,把建奴控制的区域纳入统治之下,向东扩张,直至大海。” “就是在这里。” 刘招孙指向地图,指向辽东与倭国之间的日本海。 “主要扩张方向在南边,近卫第一军、第二军将进入辽镇核心势力范围,控制复州、盖州、金州大部,辽沈作为与朝廷缓冲区,先不占领。” “西部,由第五军与朵颜争夺地盘,由于蒙古生变,具体对蒙古人是战是和,还未定下策略。” “第六军将占领北方奴儿干都司,登陆苦夷岛(库页岛),以我军现有补给能力,恐不能长期占据此地,不过须派人抚恤苦夷诸民,宣示该岛为我开原军所有。” “新成立的三个军将负责驻守辽东各城,与当地农兵一起,镇守后方。” 刘招孙一口气说完,端起茶杯开始喝茶,部下们忙着消化这些信息时,他让张潮取来一张巨大的世界地图。 “诸位,都过来看看,这是本官从一位友人那里得到的寰宇地图,外面的世界还很大。” 众人来到那副一丈多宽的巨型世界地图前,开始指指点点。 “大明原来这么小?” 几位文官也不顾什么体面,索性趴在地上,吃惊的望向这幅以辽东为中心的世界地图。 这图是刘招孙凭借四百年后的残缺记忆,熬夜半年才画成的。 虽然有些地方画的很不准确,比如中美洲和非洲东海岸,不过总体上还是能体现世界格局。 乔一琦惊奇道:“本官游历半生,原来足迹不及这天下百分之一?” 一直沉默的徐霞客也按耐不住,手指欧洲地中海位置诧异道:“这便是佛朗机国?” “罗刹国(沙俄)竟比大明还大!” ········ 刘招孙笑着望向众人,伸了伸懒腰,意味深长道: “本官之野望,不在辽东,不在大明,而在普天之下,你们已经看到,北边的罗刹国已经逼近奴儿干都司,东边的倭国开始朝鲜贸易,还有西洋诸国,都到家门口了,这些都将是开原劲敌。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占据辽东只是第一步,以后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所以诸位不可懈怠,不可自满,本官今日最后一次告诫大家。” 众人纷纷抬头,望向平辽侯。 “这寰宇虽大,却大不过人心贪欲,即便将这些国家都征服,若是诸位贪婪无度,本官也无法满足。与其到时君臣相互杀戮,不如今日与诸位约法三章。” “其一,将官及亲眷不得经商谋私;” “其二,将官不得豢养家丁奴仆;” “其三,将官不得结党营私;” 刘招孙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以此三条戒律为准则,以后开原将加强中军卫队权力、情报局权力,以及训导司权力,具体细则,年前将公示出来,诸位可以提出异议。” “本官已经查知,开原将官之中,有人亲属经商,有人蓄养奴仆家丁,还有人侵吞辽东贸易公司利益。谢司长刚才禀告,今年贸易公司盈利总共三百二十万白银,目前到账只有两百二十万两。” “限期半月,将商铺折价卖给贸易公司,奴仆家丁清退,贪墨财物充公。若能及时回头,本官既往不咎,半月之后,若仍执迷不悟,休怪法度无情。” 刘招孙说到最后,忽然想起什么,不顾周围将官窃窃私语,继续道: “那日在赫图阿拉,本官昏迷,并不知道孙传庭下令屠城之事,不过出了那样的大事,本官也有失察之罪,按开原军律,当罚没一年俸银,重打二十军棍,张潮!” “行刑!” 张潮犹豫不决,刘招孙夺过军棍,塞给他手中。 “若是打得轻了,等会儿加倍打你!” 刘招孙说罢,趴在椅子上。 张潮看着他虚弱身躯,将木棒砸在地上,跪倒在地。 “大人便杀了我,谁要敢动大人一根汗毛,张潮就和他拼命!” 屋中将官都跪下求情,袁崇焕等人眼圈泛红,乔一琦抽泣道: “今日方知平辽侯治军严苛,我等再不敢触犯军法!平辽侯重病在身,一军统帅,千金之躯,二十军棍,若有不测,如何向三军交待?这难道就不是失职之罪?” 众人一起道: “请平辽侯收回将令!” 此时若是退让,以后军律便成了笑谈,他怒视众人,最后目光落在袁崇焕身上。 “袁都察,你来行刑!” 袁崇焕大吃一惊,见一旁虎视眈眈的张潮,他犹豫着不敢上前。 刘招孙盯着袁嘟嘟,一字一句道: “本官曾梦到你为大明蓟辽总督,己巳年,建奴入寇,黄台吉兵临京师,你率大军千里救援,一番血战,最后被皇帝千刀万剐,凌迟处死,死后百年,华夏沦亡,遭西夷欺凌,乃至让倭寇屠戮四千万人,你死后也被宵小诋毁,本官知你本心。” “庄周晓梦,高楼起的快,塌的也快。眼前所见,到底是梦是真?若是梦便好了,若是真,楼塌了,你我又将何处?” “袁崇焕,我知你本心,你可知我本心?” 袁崇焕张大嘴巴,迟疑了很久,默默接过木棒。 7017k 第222章 谁说你不能做大汗? 二十军棍下去,平辽侯昏迷不醒。 好在袁崇焕下手很有分寸,再加上老宋头及时赶到给刘招孙敷药,外人看来伤势严重,其实并无大碍,休养几日便可。 此事当日便在开原城中传开,平辽侯不避罪罚,以身作则,在各部军中引发巨大反响。 涉事的近卫第二军共两千三百名战兵和三十五名军官在得知平辽侯挨了军棍后,没人再为自己喊冤,也没人为邓千总和孙大人鸣不平。 平辽侯本来和屠城无关,尚能如此严格律己,他们这些驱赶百姓填壕的元凶,还有什么借口和理由不接收惩罚呢? 当然,在行刑中间,对于那些体弱生病的战兵,镇抚兵网开一面,并没有下死手,二十军棍下来,两千将士没有出现一人死亡。 不过对于那些强壮的战兵,镇抚兵下手就狠得多了,很多战兵被打得血肉模糊,没有十天半月休养是下不了床的。 一连五天,开原城北大校场上,木棒抽打战兵的声音此起彼伏。 近卫军几位主官纷纷派遣麾下战兵赶到校场观刑, 各军训导官及时出面,借此机会向那些没被打板子的战兵宣讲开原军律,他们将军律的重要性提升到了前所未来的高度。 总训导官亲自登场,向战兵们重申开原军魂:锄强扶弱,蹈死不顾。 连续五日的打军棍,给开原军尤其中低层军官造成极大震撼。 那些没有被罚的军队也自发进行纠错行动,重压之下,三名损公肥私、中饱私囊的军需官被揪了出来。 他们从万历四十七年开始盗窃军需物资,从战场运回辽东,高价走私建奴······ 依照开原军律,经过审判后,三人皆被处死。 工商、工坊、屯堡的自查自纠也在开原、铁岭、抚顺、宽甸、清河五城同步展开。 在这种强大的威慑下,共有二十一名官吏、屯长主动自首,向镇抚兵交待了他们贪污受贿的情形。 按照平辽侯定下的既往不咎策略,对这些贪墨官吏皆从轻发落,家中男丁驱赶至矿场劳动,女眷继续留在开原。 刘招孙睡了一天一夜,次日下午才渐渐醒来。 杨青儿和布木布泰守在床边,布木布泰眼皮沉重,还在打盹儿,昨夜她熬了一宿,一直没睡。 诰命夫人眼睛肿的像两个大桃子,为夫君流干了眼泪。 平辽侯昏迷期间,老宋头从军营赶过来三次,又是号脉又是敷药,留下方子让诰命夫人煎药,虽然神医信誓旦旦保证,只是些皮肉伤,并无大碍,休养半月便可下地,杨青儿还是止不住的流泪。 刘招孙望着床边这个泪人儿,惭愧不已,他平日在外行军打仗,诸多事务都丢给了诰命夫人,却很少顾及夫人心情,总让她担惊受怕。 挣扎着想要坐起,背后一阵剧痛。 前面骨伤还未痊愈,后面又被袁嘟嘟打了二十军棍,考验穿越者生命力的时刻,到了。 杨青儿见夫君醒来,破涕为笑,连忙让布木布泰去端参汤。 “乔大人送的高丽参和当归,最是滋补,几位大人都在关心夫君伤势,今日已经来问三四次了。” 杨青儿边说,边从蒙古萝莉手中接过热气腾腾的参汤,用勺子尝了一口,小心翼翼喂到夫君嘴边。 布木布泰拿了个靠枕放在平辽侯身后,刘招孙挣扎着坐起,喝了两口热乎乎的人参汤,感觉周身如火烧一般,炽热般痛疼。 他强忍住没有表现出来,傻傻对着杨青儿笑。 “人家总兵老爷都是打别人,你倒好!自己要打自己!还打得这么重!真是个呆子!” 见刘招孙身体无碍,还在对自己痴笑,杨青儿忍不住嗔怒。 “别的总兵老爷管下面,都是搜刮卡要,你倒好,对他们极好,还拿魂儿和他们照,照几次,魂儿没了,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 刘招孙听着眉头微皱,噗嗤一声,嘴里的参汤吐了一地。 杨青儿连忙停住抱怨,关切问道。 “烫到了?” 刘招孙摇摇手,忍不住笑起来: “啥孤儿寡母,咳咳,咱们不是还没···” 他话说一半,瞟了眼旁边站着的布木布泰,小萝莉已经困得不行,刘招孙对她挥挥手。 “回去睡吧,看把孩子困得。” 布木布泰歪着脖子,瞅着床上的刘招孙,强打精神道: “姐姐,你不是说要揍人吗?要我帮忙不?” 杨青儿对小太妹摆摆手,蒙古萝莉这才打着哈欠走了出去。 “困死了!” 待布木布泰关了房门,刘招孙认真望向夫人,长叹一道: “夫人,我不拿魂儿照他们不行啊,今年忙着打仗,无暇监管他们,便闹出这么多事情。结党的结党,贪污的贪污,还有些人为了军功不择手段,比建奴屠城还厉害。趁着大家良心未泯,趁着本官权势正盛,我必须要管,怎么管呢?开诚布公总比直接上锦衣卫诏狱要好吧。现在不管,过两年,就真成一群骄兵悍将,贪官污吏。到那时,你想照魂儿都不能,只能剖心挖肺,君杀臣,臣弑君。” “说那么多做什么?妾身只愿夫君安好,我们全家平平安安。” 杨青儿扶着刘招孙喝完参汤,将碗放下,坐在夫君旁边,细细回味他刚才说的话。 刘招孙以为她还在担心自己,对她笑道。 “刚才谁说孤儿寡母?” 杨青儿见刘招孙紧追着不放,假装怒道: “你明知故问,金虞姬背井离乡,父母双亡,又是外番女子,对你这般好,比好多汉女佳丽都好,可不能辜负人家。” 刘招孙看她样子,便知她是听说了张嫣之事。 哪里是担心金虞姬,分别是在担心倾国倾城的懿安皇后。 “我与安远将军伉俪情深,自然不会负她。对了夫人,康应乾前日给本官介绍了一位佳丽,来自中原,真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连宋应星那个呆子都看得流口水,本官想着要不要·······” 杨青儿见夫君一脸正色,以为刘招孙真心想要纳入张嫣,情急之下,眼泪哗哗就流出来。 “你还要纳妾!一年不到就连纳三妾,我要告诉父亲去,你欺负····” 刘招孙平日不怎么开玩笑,放肆起来也会口无遮拦,没想杨青儿当了真,见夫人流泪,他顿时慌了神,连忙伸手去安抚。 “不要。” 杨青儿推开夫君,停住哭泣,对刘招孙问道: “夫君,你可知开原小儿是怎么称呼布木布泰的吗?” 刘招孙一脸茫然,这完全触及到自己的知识盲点。 “怎么称呼?” 杨青儿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不无八卦道: “都说她是总兵老爷童养媳。” 刘招孙不以为然道: “别听小孩胡说,布木布泰在私塾打过几个汉人小孩,所以他们才这样编排她。” 杨青儿睁大眼睛,轻轻拉起刘招孙双手,用确定无疑的口气道。 “夫君,不止是小孩说,开原和铁岭好多外番商人都在传,说平辽侯要抢外番女子做小妾,海西一个、朝鲜一个,建州一个、蒙古一个,吐鲁番一个,倭国一个,安南一个、琉球一个······” “真的?” “奴家骗夫君作甚?你们去打赫图阿拉后,开始有人传起来的,最近倒是少一些了。” 刘招孙听了哈哈大笑,忽然肋下一阵疼痛,笑声被迫中止。 “这是把本官当成种马了?夫人你看本官像吗?” 杨青儿没心思和夫君说笑,只是眉头紧蹙,她出身官宦世家,自幼对权力斗争颇有造诣。知道这流言绝非空穴来风,背后绝对有其他势力操纵,目的很明显,为的就是阻拦夫君的以夏变夷之策继续推行。 刘招孙望着夫人认真思索的模样,恢复一脸正色: “夫人所虑者,正是我最担心的。赫图阿拉屠城前,这些只是空穴来风捕风捉影,现在,传言都要坐实了,此时无论是谁在背后捣鬼,开原的以夏变夷之策,怕是要遇到大麻烦了。” 杨青儿仔细板着手指头,逐个分析她认为可能是幕后黑手的开原官吏。 刘招孙让她不要胡思乱想。 “可能是朝廷的人放出的谣言,也可能是内外勾结,先不要打草惊蛇,先静观其变。” 腊月间留在家中养伤,就当是给自己放一个年假。 最后,刘招孙握住杨青儿小手,对她神情道: “我只有你和金虞姬,管他什么张嫣李艳,只是过眼云烟。” 杨青儿含情脉脉,正欲开口,刘招孙又道: “夫人,有一事我要和你商量,上月,林丹汗突袭科尔沁部,把莽古斯一家都杀了,着实可恨。眼下科尔沁头领一脉,就剩下一个布木布泰,夫人,我是这样打算的·····” 腊月的辽北天寒地冻,却也是女真蒙古朝鲜等外番和汉人贸易年货的旺季。 与往年不同的是,辽北诸城在泰昌二年冬季的贸易却显得格外冷清。 往年从海西、辉发、建州等地赶来的女真皮草商人减少大半,货源凋零,辽东汉民需求的貂皮人参供应紧张。 开原城中商业影响尤其严重,辽东商贸公司面临无货可卖的困境,原先稳定供应貂皮药材的女真商人,以各种理由借口延迟供货。 赫图阿拉屠城引发的连锁反应开始反噬开原。 接下来几天,刘招孙就天天躺在自己床榻上,听各位将官汇报军政纠察取得的成果。 在惩处完所有涉事官吏后,腊月十九,两名朵颜商人死在铁岭南北大街,尸体旁被用血水涂写字迹。 凶手分别用蒙文及汉字写道: 鞑子,滚出辽东! 此事引发辽东各地轰动,蒙古商人惊慌失措,各地谣言更加猖獗。 有人说平辽侯已经战死,开原被乔一琦控制; 有人说第二军在赫图阿拉屠城后遭到长生天报应最后全军覆灭; 还有人说康应乾贪墨开原三百万两白银,准备投靠朝廷; 最恐怖的谣言是,平辽侯即将屠灭所有外番,包括朝鲜人。 山雨欲来,平辽侯的重心还是放在应付商业危机上。 对于逃离的外番商人,开原官吏采取怀柔政策,在确保外番商人人身安全的基础上,对他们进行更大的让利。 直到腊月底,张潮率中军卫队联合近卫军夜不收,开始着手调查所有谣言的制造者和传播者。 布木布泰又长大了一岁,这个蒙古小美女出落的亭亭玉立,更显俏丽。 刘招孙让她坐在床前,半躺起来对她道: “大哥哥离开的这些日子,你可曾好好读书?打先生没有?” 布木布泰撇撇嘴,平辽侯身体刚刚恢复,就问她读书的事,实在没趣。 “没有先生敢教我了,我去汉人私塾,邓果果肋骨被我打断了两根。” 刘招孙收起笑容:“邓果果是谁?你为何要打他。” “邓长雄的大儿子,抓我辫子,还骂我是总兵童养媳。下次见到,打死这汉狗。” 刘招孙无语。 他酝酿好一会儿,笑着对这位科尔沁小太妹道: “大哥哥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说罢。只要别再读书就好。” 刘招孙想了一会儿,神色有些沉重道: “你爷爷莽古斯病死了,上个月。” 布木布泰一脸茫然,沉默片刻,一颗泪珠滑落脸颊。 “天葬了吗?” 刘招孙有些迟疑。 “啊?” 布木布泰一脸正色道: “就是喂食乌鸦,只有天葬后才能去见产生天。” “不好意思,你爷爷应该没有天葬。” 刘招孙想了一会儿,硬着头皮道: “算了,不骗你了,莽古斯一家都死了,被林丹汗杀得。” 布木布泰俊秀的脸立即变得通红,起身就朝门外冲去。 “站在!你一个人报不了仇的。林丹汗现在骑兵很多。” 布木布泰站在原地,背对着刘招孙,一个人擦干了泪水。 刘招孙忽然想起义父在自己怀中咽气的场景。 “回草原吧,科尔沁才是你的家。” 布木布泰擒住泪珠,楚楚可怜望向刘招孙。 “大哥哥,我的家人都死完了,我能回哪里?” 刘招孙目光忽然变得温柔起来。 “回科尔沁继承汗位,做蒙古的大汗,为你家人报仇!” 布木布泰张大嘴巴: “科尔沁只有男人才能做汗。” 刘招孙笑道: “长生天有说过女人不能做大汗吗?” “没有。” “那就是了,你就是第一个,以后要男人都听你的,去吧,大哥哥派一千骑兵护送你回去。” 乐文 第223章 国乱思良相 刘招孙向布木布泰承诺,明年三月天气转暖,便调精锐骑兵护送她回科尔沁草原,帮助这位黄金家族的后代夺回科尔沁汗位。 以开原骑兵的战力,出动两千名装备齐全的骑兵,足以逼退林丹汗人马。 之所以选择扶持科尔沁部,主要有三重考量: 一、科尔沁部的上层基本被林丹汗屠戮一空,方便安插亲近开原的上层势力,更重要的是,布大玉儿与平辽侯关系匪浅,俗话说,联盟需从娃娃做起; 二、科尔沁部和开原相隔甚远,并不接壤,两者之间还隔着朵颜、炒花等部,符合开原目前远交近攻的扩张策略; 三、科尔沁部长期与建州联姻多年,努尔哈赤每次出兵,科尔沁人都有参与,眼下后金覆灭,平辽侯不予追究,反而协助科尔沁恢复,各族对开原的态度将会有很大改变。 刘招孙认为,像朱元璋朱棣那样,耗费海量人力物力,单纯以军事手段兴师北伐,对抗蒙古,注定不能持久。 平辽侯对蒙古的策略将与明国很不相同,因为没有“中原正统”等观念束缚,刘招孙将亲自下场,联合科尔沁攻打其他部落,最终以天可汗的名义接受以长生天册封,赋予自己神权,在草原上建立正教合一的统治秩序。 刘招孙的这些手段显然要比朱家皇帝那样单纯军事进攻、经济封锁有效得多。 腊月十五日,刘招孙单独召见了康应乾,年前康监军就要前往宽甸,去做袁崇焕的副手。 此次离开平辽侯,不知下次再见要到什么时候。 刘招孙对这位老部下感情深厚,一直将他当做老师和朋友,如果没有赫图阿拉之事,明年有可能派康应乾前往成都或是重庆,开始他西南王生涯。 “国乱思良相,开原本就人才凋零,康监军这一走,如断本官一支臂膀,往后诸事就更难了。” 刘招孙半躺在床榻上,一脸忧愁对老康说。 康应乾为官三十年,见惯宦海沉浮,那**宫失败,还连累自己挨了二十军棍,虽然张潮手下留情,还是让老康疼了整整三日。 三天时间,康应乾闭门谢客,反思自己两年来所作所为,回想起和平辽侯的点点滴滴,自己全心全意辅助平辽侯,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他苦思冥想了三天,后来终于恍然大悟。 他虽然不理解平辽侯眼下所作所为,但也不能自行其是,和刘招孙背道而驰。 以后当为唯平辽侯马首是瞻,不再想着争权夺利,只求做个富家翁便满足了。 康应乾听平辽侯此言,便知他心中所想,是在测试自己是否认罪。 康应乾满脸愧疚道:“都怨罪人太过看重权势,为争权夺利,无所不为,这才耽误了刘总兵大事,连累开原现在被外番仇视,平辽侯心怀宽仁,没有诛杀罪人,罪人现在的一切都是罪有应得。”“平辽侯放心,罪人到了宽甸,一定好好辅佐袁大人,把宽甸守好。” 刘招孙听了对老康满意笑道: “听康监军这样说,本官就放心了。我一直将康监军视为师友,这次第二军屠戮百姓,很多人都以为本官最后会法不责众,不了了之,所以那日才被迫行铁血手段,对你和孙传庭用刑。” 刘招孙边说边对他伤势一番嘘寒问暖。 康应乾心中发笑,在他看来,平辽侯城府越来越深,脸皮也越来越厚了。 “康监军,本官这次派你去宽甸,名为惩戒,实则让你去宽甸制衡,等此事风波过后,众人信服,便尽快召康监军回开原,会有更多事务让你负责。” 康应乾眼前一亮,心里扑通乱跳,没想到平辽侯还有这层心思。 不过稍稍一想,他便觉得这没什么好奇怪的,经历赫图阿拉之事后,平辽侯对这群部下大概已经开始有所防范。 虽说康应乾对平辽侯忠心耿耿,争权夺利也好,结党营私也罢,都是想一心推动刘招孙早日登基称帝,自己立下从龙之功。 至于其他人是怎么想的,老康就不知道了。 平辽侯说得已经很明白,看来还是把康应乾当成自己心腹,康应乾心中大喜,连忙道: “平辽侯放心,下官知道该怎么做。” 刘招孙瞟了康应乾一眼,决定先给这位老部下透个底儿,让他知道自己接下来将要进行的改革运送。 刘招孙环顾四周,低声道: “康监军,本官已经决定,很快将在各军各城中建立战兵商户屯户代表制度,简单来说,会在各军之中选拔优异战兵——以战绩、人品、出身、识字等因素考核——每个近卫军中选拔出五百名这样的战兵,再由这五百人中选出五人,代表全军战兵组成五人战兵代表,平日坚守各自岗位,战时与军长同列,参与军事决策,五人战兵代表只对本官负责,对各军主帅的决策享有建议权和监督权,当然他们没有决定权,商户屯堡代表与此类似,具体细节还需进一步敲定····” 刘招孙草草说了两句,康应乾便明白设立代表制度的用意。 这种代表制度可以进一步限制分化各位主官手中掌握的权力,也能帮助平辽侯更牢固掌握军队,如果真能照此执行,至少不会再有主帅昏死,军队四分五裂的情况发生。 康应乾很清楚,随着开原不断扩军,地盘飞速扩张,将领和主官手中的权力加速膨胀,原先设立的副官监军制度已不能适应当下新的形势。 以铁岭为例,主官可以轻松掌握城中的商贸、屯堡、教育等利益,关键时刻,主官还能不经过平辽侯批准,调动一千人以下的战兵平叛。和只手遮天的主官相比,几名没有任何背景的副官的牵制作用显然很有限,甚至会与主官相互勾结,共同欺瞒上官。 开原各军、辽东各城中,都或多或少存在有这样的问题。 单是康应乾知道的,邓长雄身边那三个副官,私下里经常和他们主将吃吃喝喝,称兄道弟。 指望这三人制衡老邓,显然是天方夜谭。 这次邓长雄率兵驱赶赫图阿拉百姓填壕,关键时刻,副官们一声不吭,事后形成攻守同盟,将所有责任都推给了下令的孙传庭。 “平辽侯此举,真可谓釜底抽薪,四两拨千斤,直接断了结党营私,拥兵自重,贪污腐败的根源,果然非同凡响,非常人所能·····” 见康应乾又开始拉皮条,刘招孙连忙打断他,呵呵笑道: “只是初步设想,都写在这里,具体细则还需打磨,预计明年年中开始施行,康监军在宽甸也可帮本官想想。” 刘招孙边说,边从枕头下面取出厚厚一叠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康应乾翻到扉页,对着标题大字,小心翼翼念道: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开原军政改编初步规划(泰昌二年版)” 康应乾刚走不久,邓长雄便受命来到总兵府。 刘招孙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从午时一直聊到申时,和他聊了足足两个时辰。 直到诰命夫人第三次来敲门,怒气冲冲催夫君赶紧用膳。 邓长雄行礼向平辽侯告别。 “刘总兵,末将一定严格治军,以后只管打仗,绝不再掺和他们争斗!” 刘招孙从圈椅上挣扎着站起,作势要送邓长雄出门,邓长雄连忙扶住他。 刘招孙摆摆手,坚持起身,气喘吁吁道: “老邓,义父麾下八百家丁,被我在萨尔浒糟践完了,死的死,逃的逃,最后还跟着我的,就只有你、裴大虎,王二虎三个,王二虎打仗过于谨慎,不能独当一面,裴大虎现在生死不明,多半已经和他的两个手下死在了京师,我会给他们报仇,早晚派人屠灭东厂——不说他们了,你资历最深,打仗最厉害,胆子大,有担当,不是王二虎、戚金、秦建勋他们能比的,我把第二千总部交给你,每次换装备,给你最好的,最新的。对你的期望,希望你能体会····” “这次你替开原背了黑锅,本官铭记于心。过些时日,等此事平息,找个由头将你调回到近卫第二军,继续做你的军长。明年主攻辽镇的任务,还是近卫第二军的,本官将亲率近卫第一军,给你打下手!记住,你是开原最锋利的剑,好多人看着你,等你犯错,然后取代你,越是这样,你越是要收敛锋芒!不能让人抓住把柄!” “义父咽气前,说要我好好带着你们,我不想辜负他老人家遗愿。” 邓长雄眼中含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向平辽侯磕起响头。 刘招孙脚步踉跄,上前扶起这位追随自己多年的家丁,笑道: “好了,快回去吧,这些天你也好好歇歇,赶紧开门,等会儿诰命夫人要砸门了。” 国乱思良相。 随着开原体系的爆炸式增长,地盘与人口越来越多,其中各种利益纠缠错杂,矛盾凸显。 刘招孙迫切感觉到需要几位精于政务,独当一方,且与自己价值观相近的官员。 放眼四周,符合条件者,只有乔一琦袁崇焕、孙传庭三人。 其他人,要么能力不足,只能居于末流,要么已经开始和这个体系渐行渐远。 平辽侯对袁崇焕和孙传庭寄予厚望,长期以来,一直将两人当做自己左膀右臂来培养。 这次孙传庭在赫图阿拉,已经暴露出草菅人命的本性。 平辽侯让孙传庭从民政小吏做起,便是要让他重新认识开原体系,消除大明官场习气对他的影响。 乐文 第224章 日本攻略 孙传庭被撤职后,抚顺主官位置空出,平辽侯暂时没精力顾及抚顺事务,更别说是选拔新官员上任。 整整一个腊月,开原一团乱麻,诸事繁杂,商业凋敝,谣言丛生,陆续有汉商和外番商人遇害,张潮带人查了好几日,还是没找到什么头绪。 平辽侯的这个年怕是过不安稳了。 刘招孙意识到,这次在背后搞事的黑手并非等闲之辈,不是张潮能搞定的。 开原亟需建立一支专业的情报力量。 腊月二十四,袁崇焕和康应乾带着三千多战兵,返回宽甸驻地。 临行之际,刘招孙特意召见了袁嘟嘟。 平辽侯对部下照例一番勉励,勉励袁崇焕在宽甸认真做事,继续招兵买马,做好屯田和马政工作,为辽东供应更多的粮食和战马。 袁崇焕向平辽侯保证,宽甸将时刻做好准备,随时跃马鸭绿江,拯救对岸那些受苦受难的新义州百姓。 刘招孙对朝鲜国的策略是蚕食鲸吞,逐步消化掉这块土地,培养代理人的方式在朝鲜是行不通的。 徐霞客带回来的情报显示,萨尔浒战后,日本在朝鲜南部活动增强,新任幕府将军德川 和分裂混战的蒙古不同,朝鲜有自己独立的文化历史,封建化水平也不是草原部落所能比拟,更重要的是,朝鲜国体量超过千万人,实力不容小觑,朱棣时代他们甚至有攻打大明的野心。 面对这样的对手,只能慢慢蚕食,若像隋炀帝唐高宗那样举兵攻伐,最后只能在这片苦寒之地上折戟沉沙,刘招孙不会重蹈前人覆辙。 袁崇焕明年在宽甸的任务,便是继续吸纳朝鲜流民,进一步将对岸的新义州掏空,给汉城的朝鲜王制造压力,待时机成熟后,便出兵吞并新义州,将其纳入开原版图。 泰昌二年,受小冰河气候影响,朝鲜各道粮食减产,北方的新义州更是重灾区,天气干冷,田亩抛荒,大批朝鲜百姓逃难到对岸的宽甸城。在平辽侯的指点下,袁崇焕早早在宽甸储备了十几万石粮食。等明年开春,新义州青黄不接时,会有更多人渡江投奔宽甸,袁崇焕对此轻车熟路,顺势将他们编入屯堡,让他们为开原战车贡献自己的绵薄之力。 两人聊到最后,刘招孙想起朝鲜旁边那个更强大更麻烦的邻居,沉吟片刻,对袁崇焕道: “还有一事,需袁都察加以留心,帮本官做好!” “请平辽侯示下。” 见刘招孙神色凝重,袁崇焕连忙俯首听命。 “袁大人可知,壬辰、丁酉战役(万历援朝)后,神宗皇帝发平倭诏以告天下,号令周边藩国与大明一道,封锁倭国,不许片帆驶往倭国?” 袁崇焕久在岭南,从嘉靖年间起,广东便屡屡遭受倭乱,粤民对倭寇恨之入骨,万历皇帝对经济封锁政策,他自然是知晓的。 “下官当然知道,万历二十八年,神宗皇帝下诏,将倭国从太祖规定的‘十五不征之国’中除名,将其归为‘元恶’,对倭国采取禁防之策,万历三十二年,为威慑倭国,在复州设参将,金州设守备,调登州水军驻守旅顺,又在黄骨岛设水军······同年,辽镇单游击在朝鲜釜山会见倭国橘智正时,让他转告:“告于家康,务要专心学好,不可阳与朝鲜讲和,阴怀异图。”(注释1) 刘招孙满意的点点头,对袁崇焕不由刮目相看,此人不仅有实干之才,而且博览群书,事无巨细都有所关注。 对于朝鲜和日本,平辽侯也需提前布局。 此时日本正处于幕府统治初期,第二任幕府将军德川秀忠和他父亲德川家康一样,面对国内大名林立、教乱频仍的局面,急要一个稳定的国际环境。壬辰战争后,日本处于被东亚各国孤立的状态。两任幕府将军一改丰臣秀吉时代侵略扩张对外政策,希望寻求与明朝建立直接贸易关系,力图进入以明朝为中心的册封体系。 刘招孙决定利用德川幕府的这种心理,在大明与倭国之间左右逢源,攫取最大利益。 “本官听闻倭国商人在朝鲜多有贸易,朝鲜却一直瞒着大明此事,神宗皇帝在位时,对我官有知遇之恩,对开原亦有再造之恩,本官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本官要为大明彰显正义。你回宽甸后,派可靠人手,前往朝鲜南部,秘密打探查他们与倭国贸易的证据,将证据送回开原,等时机成熟,便可以此为借口,向李倧发难。” 袁崇焕沉思片刻,小心翼翼道: “平辽侯是想取代朝鲜,与倭国直接贸易?” 刘招孙没有直接回答袁崇焕这个问题。 “倭国人口数倍于朝鲜,武德充沛,当年蒙古大军三次征日,皆惨败而归。本官比不上忽必烈,因此对付倭国,须从长计议,不能单靠武力,现以朝廷名义,与倭国贸易,以贸易公司为先导,通过某些利润更高的货物,比如鸦片,逐步侵蚀倭国商业,进而收买各藩大名,挑起各藩战争,最后再以武力征伐死硬派,各个击破,将其纳为开原体系。” 袁崇焕听得瞠目结舌,没想到平辽侯对这弹丸小国如此上心。 “刘总兵,当年太祖亲自定下十五不征之国,这倭国可是排名第一······” 刘招孙知道登陆日本对这个时代的古人来说太过玄幻,他本不想多做解释,然而对于袁崇焕,对位于这个东亚文明冲突最前沿的开原主官,还是必要对他多说两句。 “袁都察,这世上哪有什么不征之国?无非看你能不能够到。” “你博览群书,当知二十年前,万历皇帝曾计划从朝鲜出兵,登陆倭国,扫穴犁庭,彻底解决倭国祸害,可惜当时国库空虚,群臣反对,此事最终作罢。明国未能完成的事情,以后便由我们开原来做。” 刘招孙说到这里,意味深长道: “你当本官耗费重金发展水师,只是为打劫天津?当然不是,倭国人口稠密,物产富饶,银矿硫磺储量丰厚,必须将其拿下,将其纳入开原体系,如此才能整合明国周边势力,用来对抗更危险的敌人。” 袁崇焕似懂非懂问道: “大人是说对付红毛人?” 袁崇焕在广东时见过不少欧洲传教士,与弗朗机人、葡萄牙人都有接触。 刘招孙朝他点点头,笑道: “好了,先说这么多,你回宽甸还是集中精力对付朝鲜,征伐倭国是大事,不是三五天能说得清的,记住,先派人去朝鲜南边,和这些倭国商人搭上线,方便以后直接贸易。” 随着马士英返回清河,宋应星返回铁岭,战兵也陆续返回各自驻地,开原只剩两个近卫军驻守,分别为近卫第一军和近卫第四军。 第四军军长仍为戚金,这位戚家军老将现在主要精力放在军队建设上,借着近卫军刚刚成立,平辽侯正在对这支军队进行改革。 之前由戚金负责的战兵招募和练兵等工作都交给他的副官俞佑去做。 俞佑是戚家军老兵,加入开原军前为浙兵把总,跟随戚金多年,他和林宇一样,都是江浙人。 平辽侯下令在近卫第四军内进行战兵代表制度试点。 刘招孙和戚金经过多次讨论商议,最终确立了这种类似后世党·代表的组织形式。 从六千将士中选拔出五十名识字的战兵以及五名基层军官,五十五人组成战兵代表团,代表战兵利益的战兵代表,再由代表团中选出三人作为常驻代表,监督并建议主帅的决策行为,对军饷开支、死伤抚恤,也要进行监督。 在成为代表前,他们须当众宣誓,向平辽侯效忠,向开原效忠。 目前宣誓的内容还没最终敲定,不过可以参考后世加入某丽国时的誓词。 如果不出意外,战兵代表团每年选举一次,由全体战兵投票选举,最终名单须平辽侯亲自敲定。 得益于平辽侯一直坚持推行的私塾教育以及各营训导官帮助识字,开原战兵的识字率已经提高到百分之十二,远远超过这个时代其他军队。在识字率提升的基础上,外加强力执行,这种尚处于原始简单状态的选举制度才能得到贯彻执行。 ~~~~ 腊月二十五日,刘招孙的身体终于完全恢复,已能独自骑马走路。 一大早,这位天生闲不住的统帅,便瞒着诰命夫人,偷偷带上几名卫兵,轻车简从,跑去军队、工坊、商铺、学堂视察。 他先后视察了第一军和第四军,战兵们见到这位勇武善战一人斩杀数十名后金巴牙剌的主帅,立即爆发出万胜呐喊声,这种狂热,很快也感染了刘招孙本人。 在近卫第四军。 当戚金和森悌陪同平辽侯经过战兵队列前时,五十五名新近选举的战兵代表团站在队列最前面,对着全身披甲,缓缓走过的平辽侯高呼万岁。 “开原万岁!” “平辽侯万岁!” 在代表团的带领下,五千战兵爆发出山呼海啸的呐喊,声势震动全城。 刘招孙心中微微有些震动,不过表面却是装着没事一样,继续挥手朝他的士兵们致意。 总训导官森悌跟平辽侯视察下来,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嘴里嘟囔道: “一群仆街仔,吵死了。” 嘴上骂骂咧咧,他心中却是惶恐不安,看这架势,这帮什么什么代表,很快就要取代各营训导官了。” 腊月二十八日,又有一个女真商户被人秘密杀死,尸体抛弃街头。 张潮他们仍旧一筹莫展。 开原情报力量本就是一片空白,原先各种情报主要依靠外番商人们维护,现在得罪了这些商人,平辽侯感觉自己立即成了睁眼瞎。 张潮虽然武功了得,然而做得了一个好卫兵,却未必做得好一个情报官。 开原以商立足,这样频繁有外番商人被杀,谁还敢来做生意? 刘招孙望向京师方向,无可奈何道: “沈炼,你现在在哪里?” 参考资料: 注释1:《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第七册中华书局1980 乐文 第225章 泰昌皇帝 “沈百户现在何处?” “回皇上,听说那贼子出了左安门,带着他同党二十多人,朝天津卫逃去了。皇上,是否令当地备倭兵、卫所兵,协助咱们镇抚司剿杀?” 京师乾清宫。 身材消瘦的泰昌皇帝从宫女手中接过杯热气腾腾的龙井,在嘴边抿了小口,关切望向跪倒在地的东厂提督。 “许公公,按规矩办,最好抓活的。朕和这沈炼,还曾有过一面之缘。” 朱常洛轻轻挥了挥手,身边几名宫女连忙退下。 皇帝瞟了眼宫女清秀的背影,回头见许显纯还跪在地上,对他道: “许公公起来说话。” 许显纯谢恩之后起身,弯腰弓背站在那里,犹豫片刻,终于开口道: “皇上,臣还有一事,不得不禀告。” 朱常洛示意他坐下,许显纯犹豫不绝。 直到朱常洛又咳嗽两声,许公公连忙挨着椅子边儿坐下半个屁股,满脸谄笑。 “说吧,只有咱们君臣两人。” “皇上,还须再逮拿一人,若让此人逃出天津,怕是后患无穷。” 朱常洛一脸茫然,示意许显纯接着说下去。 “皇上,此人便是首任辽东经略杨镐。” “杨镐?” 泰昌皇帝所有所思点点头。 万历四十七年,朱常洛刚登基时,根基浅薄,皇位不甚牢固,所以对辽东那位乱臣贼子纵容绥靖。 说来好笑,朝廷对开原的唯一反制手段便是刘招孙的岳父杨镐。 不过,刘招孙好像从没不在意过他的岳父大人。 “皇上,刘贼不除,国无宁日!” 许显纯情绪忽然激动,捧起茶杯一饮而尽,将空茶杯放回案头,继续道: “皇上,泰昌二年,开原军四面出击,三月威逼朝鲜,七月登陆山东,近日又在赫图阿拉和建奴决战,除了平定白莲教那次,其余调兵,他们都没有兵部调令。无令调兵,等同谋反!更别说衍圣公之事,刘招孙脱不了干系。” 朱常洛微微点头,并没有其他表示。 和万历皇帝相比,新任天子性情懦弱,在臣子面前唯唯诺诺。 实际上,朱常洛在登基前,做了三十八年太子,几乎受了万历三十多年打压。 童年不幸经历加上残酷的政治斗争,造成这位短命皇帝性格极度压抑自卑。 当然,更可怕的影响是,泰昌自始至终就没拥有过自己的可靠班底。 所以,朱常洛对父皇留下的九千岁魏公公没什么感情。 最后时刻,泰昌皇帝坐视许显纯等人将魏忠贤扳倒,见死不救。 眼下许显纯成了新任厂公,成了泰昌新养的狗。 “皇上,这次刘招孙和黄台吉在赫图阿拉决战,无非是豺狼斗虎豹搏,于朝廷来说,最好是两败俱伤,此时是解决辽事的最好时机。实不相瞒,臣安插在开原的细作,已经和辽镇接头,祖总兵可堪大用,愿意率辽东精锐,为王前驱,一举攻下开原。” “所以这个杨镐已经没用,让他逃去开原,只会对朝廷不利,臣建议,将他带回京师,审下狱论死!或者直接就在天津······” 泰昌皇帝轻轻摇头: “平辽侯,辽东之虎,先帝临终嘱托,须善待此人,朕先前受魏忠贤蛊惑,逼迫辽东,以至开原乱起,此事还须从长计议,待召方首辅他们商议过后再行定夺。” 许显纯亢奋的神情顿时变得低落,泰昌皇帝又道: “不过你们镇抚司可先行动,西南土司叛乱,陕西民变又起,九边精锐疲于奔命,朝廷也是有心无力。魏忠贤受先皇隆恩,不思报效大明,吃里扒外,暗地勾结辽东,监视百官,私吞辽饷,罪该万死!若非许公公及时出手,朕险被这恶奴蒙蔽!” 许显纯听皇上这样说,连忙附和: “圣上说的是,魏阉欺压百官,残害忠良,也不是一天两天。远的不说,去年杨涟、左光斗下狱,都是魏阉害的,不过上了道奏疏,便要将人害死。臣苦苦劝谏,不要对御史下手,他执意不听,只说是这些官员得罪了平辽侯,该杀。今日得遇圣主,魏阉片刻之间,便被满门抄斩,当真是天道轮回,因果报应····” 许显纯正滔滔不绝,见泰昌已有倦色,他连忙转开话题。 “皇上,臣前日听赵銮正说,教坊司来了几名西域妖姬,有吐鲁番的,有波斯的,皆为绝色,与中原女子相比,别有风情。” 泰昌皇帝黯淡的眼神明亮起来,对许公公道: “许卿,让你做厂公,不是要你天天送女子的。吴太医嘱咐朕这几日需静养····” “你亲去天津一趟,该抓的抓,该杀得杀。朕会让顺天府、正定府以及天津备倭兵配合镇抚司围剿,不让他们逃出天津。” 泰昌二年十一月二十四日,京师东缉事厂。 许显纯急急走过大门前面的照壁,看也不看岳武穆雕像,余光扫过门口摆放的一排尸体。 身后跟着的指挥使、指挥佥事、千户大人都是神色凝重。 “厂公,那贼子又杀了咱们好多人,还放火烧了教坊司····” 在几位手下的簇拥下,许显纯来到一具烧焦尸体前,缓缓揭开蒙在上面的白布。 一块烧焦玉佩出现在厂公眼前。 许显纯抓起玉佩,泣不成声: “天星啊,我的亲外甥!舅舅要亲手剐了沈炼,给你报仇!” 地上躺着的尸首正是许显纯外甥——南镇抚司总旗官曾天星。 昨日下午,曾天星率一队人马埋伏在教坊司楼下,他本想给沈炼一个突袭,没想到最后被对方反杀,手下十几个人伤亡殆尽,只逃回来一个报信。 沈炼不光杀人,还纵火。 有着两百多年光荣历史、满足官老爷们各类私人癖好的教坊司——比如衍圣公就喜欢把教坊司乐户活活打死——竟被沈炼这恶贼一把火烧了,而且还烧得干干净净。 京官们的温柔乡从此不再,扬州瘦马西域妖姬,一切都没了。 这可惹恼了京师百官。 不管是浙党楚党东林党还是阉党以及广大无党派人士,尽管这些正人君子们在政见上有诸多不合,有时候甚至会为此大打出手,不过在对待女人上,大家的审美情趣表现出惊人一致: 红裙不必通文,但须知趣,当然,床笫功夫也要过得去。 教坊司调教出来的女子何止通文识趣,个个花容月貌,非胭脂俗粉所能比,且床笫功夫也是了得······ 沈炼烧了教坊司,于京官们来说,就像断了他们的命根,人生仕途从此不再完整,这还了得?! 群臣激奋之下,泰昌皇帝被迫下诏,宣布要彻查到底,揪出幕后元凶。 其实元凶很明显,只是先前大家摄于魏忠贤权势,不敢轻易开罪那人。 现在,魏忠贤死了,新任厂公和平辽侯没什么交情。 对了,新厂公唯一的外甥让平辽侯的部下烧成了木炭。 东厂和开原的梁子既然已经结下,只能杀个不死不休。 群臣纷纷上疏,对开原用兵。 泰昌皇帝深思熟虑之后,对这些奏疏留中不发。 田尔耕跪在地上,顶着寒风,不敢抬头,旁边跪着指挥佥事孙云鹤,这位兄弟也是噤若寒蝉。 田千户负责指挥对沈炼的抓捕行动。 可惜,抓捕行动成了一场笑话。 他们兴师动众,连五城兵马司的人都用上了,最后还是让沈炼脱身,带着他老婆悠悠然驾驶马车从左安门出城。 唯一让东厂挽回颜面的是,那个帮沈炼开门的兵马司把总,最后被田尔耕活活打死。 “连厂公的外甥都敢杀,丧心病狂,吃了熊心豹子胆!” 指挥使崔应元站在许显纯身前,狐假虎威。 崔应元现在成了新厂公的红人。 他和许显纯本是同乡旧友,这次许显纯刺杀魏忠贤得手,崔应元功不可没。 许显纯上位后重重酬谢这位死党,直接将崔应元由原先的北镇司千户升到镇抚司指挥使,连升三级。 和崔应元相比,五彪中的其他几位就没这么幸运了。 此刻,许公公顾不上什么兄弟情义,连连催逼田尔耕孙云鹤。 “这次去,不仅要杀沈炼那伙人,还有刘招孙的丈人杨镐!也要杀。” “皇上有旨,天津海防道杨镐,丧师失地在前,勾结倭寇在后,蓄意谋反,十恶不赦!” 孙云鹤田尔耕有些发憷,他们在京师作威作福惯了,跑到天津街面儿,人生地不熟,心里没底。 许显纯不耐烦道: “天津有咱们人没?” 孙云鹤连忙回道: “回厂公,有倒是有,只怕那些番子不肯出死力,朝廷,朝廷好久没发他们的月饷了。” 许显纯大怒: “你们两个废物!不会抄家么?抄了杨镐,银子就有了!杨镐这两年可贪了不少银子!把银子都给那些穷鬼分了,舍得花银子,一定要沈炼死!” “去联系天津的吕同知,就是那个在天津贩女人私盐的胖子,把裴大虎的底细告诉他,这人和刘招孙有血仇,肯定会帮咱们。” 两人正要下去,被许显纯叫住: “曾公公在开原把刘招孙搅得鸡犬不宁,咱家很看重他,你们两个别占着茅坑不拉屎,这次再杀不了沈炼,你俩就别回来了,一人一刀把自个儿阉了,发配南京种菜。滚!” 两人叩别厂公,急忙去镇抚司调集锦衣卫,会同五城兵马司精锐,出了左安门,纵马朝天津卫杀去。 7017k 第226章 老无所依 官道旁边一个草棚茶铺内,一个官差模样的壮汉端起个粗瓷茶碗凑到嘴边,刚喝一口,噗嗤一声把茶水吐了出来。 “这他妈也是茶?” 官差对面坐着个少年怒道: “卢渐行,老子给你说过,又不是在京师,这荒野之地,哪有像样茶肆?想喝好茶,回京师喝去!” 茶铺周围聚集着十几个流民,都是衣衫褴褛,骨瘦如柴,其中一个妇人怀中还抱着个小孩。 一群流民围在茶铺四周,巴巴的等着这群从马车下来的茶客施舍。 至少在他们看来,这群茶客衣着不凡,一看便是从京师过来的富贵人家。 “去去去,离远点,别耽误老子做生意!” 一个猴腮尖嘴的伙计抡着根木棒,驱赶那些靠近茶铺的流民,一个腿脚不便的老头儿被打了两下,倒在地上哀嚎。 “奶奶的,这些河南蛮子,不好好在河南要饭,跑到京师讨钱,滚!” 伙计骂骂咧咧,转身过来,立即换上副谄笑面孔,对着沈炼等人眉开眼笑。 一路东来,沿途流民络绎不绝,他们来自河南和北直隶,也有些是山东流民。 起初,沈炼还给这些流民施舍些钱财食物,后来见得多了,几千几万流民,实在是力不从心,也就不管他们了。 眼前这幕看得人怒火中烧,身边几人正要发作,沈炼朝他们使个眼色,卢渐行这才坐下。 “辽东可比京师差多了,刘总兵军法严苛,战兵训练得脱几层皮才能通过,触犯军法更是要杀头,你们可别怪老子没提醒。不过,” 沈炼停顿片刻,继续道: “若是立了军功,升得也快,当时跟老子一起打仗的邓长雄、王二虎,现在都是千总了,相当于咱大明的参将,以后还得升。” “怎得没听沈大哥说起过?这么说,沈大哥你当初若是没离开开原,现在也是个参将了?” 沈炼沉默不语。 几位手下这这陈琦,看沈大哥的眼神都有些不同。 赵远之对卢渐行道: “沈百户说的是,卢老二,你去镇抚司才几天,就吃不惯这粗茶淡饭了,当初若不是沈大哥提拔你,现在还在丁字街当青皮呢!沈大哥能做参将的人,都没你这么大谱儿!” 卢渐行一脸尴尬,脖子涨的通红。 沈炼挥手打断两人,低声道: “咱们杀了那么多人,还烧了教坊司,犯下天大的罪,已是无路可逃,你们跟我沈炼逃到这里,肯定要给你们指条活路。到了开原,遵纪守法,做事儿多几分小心,把东厂的脾气都给老子收起来。以后老子带着老婆闯荡江湖,便没人罩着你们了。” 茶铺中坐满了人,这个设立于京师和天津官道上的小茶铺,一年中难得有几次像今天这般热闹,五六张破旧桌子全部坐满,伙计赶走流民,忙前忙后给客人倒茶,送上些蒸饼馒头。 采莲将热茶递给沈炼他老娘,左妙晴呆呆望向远处流民,嘴里发出咯咯笑声。 裴大虎带着林宇吴霄等人坐在另外几桌。 他们在这里休息了半个时辰还没动身,众人担心追兵随时可能追上,都有些焦急。 出左安门后,裴大虎叮嘱沈炼,车队须尽快赶往天津,若是天津港没有封冻,就从张家湾乘福船去威海卫,到了威海就是开原军地盘,东厂便拿他们没办法了。 倒是沈炼一路嘻嘻哈哈,鲜衣怒马,与其说是逃亡,不如说在和他的安南相好度蜜月。 “裴大哥,这个沈百户到底靠不靠谱?一会儿归隐江湖,一会儿儿女情长,当初平辽侯为何派此人来京师做卧底?” 吴霄盯着碗底的茶叶渣子,啐了口唾沫,一脸不悦道。 “几十号人性命在他手里,还这样大大咧咧,要我说,咱们别和他们一起走,兵分两路,咱们先去天津,让他在后面磨磨叽叽。” 吴霄说着就拎起雁翎刀,作势便要起身赶路,见裴大虎还是一言不发,只得又闷闷坐下。 他回头看了眼比自己高出一头的林宇。 “喂,林大个子,裴大哥不走,你走不走?你不走被番子们抓住,听说去了东厂,要先割掉那玩意儿。以后只能进宫当太监·····” 林宇沉默不语,自从坐在板凳上,他的嘴巴就没停过,不过他不是在说话,而是吃东西。 小半个时辰下来,这个巨人一连吃了十二个蒸饼,喝了五碗茶水,看样子还要吃第十三个。 吴霄从袖中掏出最后几块碎银,放在桌子上,没好气道: “悠着点,咱们就剩下这么多银子了。” 从京师一路过来,吴霄把身上的碎银都散给了流民,他老家临近河南,他说听见这些流民的口音便觉得亲切。他不仅散光了自己的银子,还顺带把裴大虎和林宇的钱都掏空了。 裴大虎站起身,对两人道: “好了,我过去和他谈谈,锦衣卫做事的套路和咱开原不一样,这路上还得靠人家关照。” 沈炼端起茶碗,叫来那个店伙计,示意伙计坐下,再从袖中掏出几块碎银,一块块铺在桌面上。 茶铺伙计眼睛挣得圆鼓鼓的,盯着碎银发呆。 裴大虎几人见状,都不耐烦的望向这边。 沈炼敲敲桌面,伙计这才如梦初醒。 “这位小哥,你人挺不错,茶水也不错,大冬天的,喝的人脚底下都暖和,大爷今日高兴,这银子便赏你了。我们一行是从陕西过来的药商,急着赶往河南,那边死人多,药材好卖,话说此地距离天津还有多远?” 伙计接过碎银,立即放到嘴边咬了一下,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慌不迭道: “二、二十里,距离天津卫只有二十里。” 沈炼拿起第二块碎银,继续问道: “你这每日在此,见的茶客不少,可知天津卫最近有甚新闻趣事?” 这茶铺地处荒野之地,平日多是些本地农户和赶路客商经过,伙计哪里见过这般大方的茶客,扭扭捏捏收下银子,眼睛眯成一条细线: “客官您可问着了,天津卫刚好就有这么一桩子事儿,给您说道说道。” 伙计收了钱,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 “天津卫的吕同知,客官可曾听过?” 出乎伙计预料,沈炼竟然点了点头。 伙计满脸堆笑,压低声音道: “客官真是见多识广,实不相瞒,这位吕同知生意做得大,可是天津卫数得着的豪富,可是啊,吕大人最近遭了灾。” 沈炼从袖中掏出包瓜子,坐在小板凳上,翘起二郎腿,一边嗑瓜子一边和伙计闲扯。 “做得什么生意?还能比天津巡抚还有钱不成?” 伙计故作神秘道: “那客官便不知了,天津巡抚是他舅舅,小半个北直隶的私盐都是吕大人在卖,还有青楼和瓷器生意····” 沈炼哈哈大笑: “又他妈是个舅舅,老子这几日怎么老是和舅舅过不去。” 伙计听不懂沈炼在说什么,赔笑两声,继续说道: “前边不是说这吕大人遭灾了吗?他啊,今年秋天贩到朝鲜国仁川港的两船货,不知是丝绸还是瓷器,让一伙皮岛水寇给劫了!消息刚传回天津卫,气得吕老爷吐血呢!” “皮岛水寇?” 伙计还要聊下去,这时沈炼对面过来一人,一把推开尖嘴猴腮的茶铺伙计,伙计破口大骂,见来人身材魁梧,面目不善,连忙换成一脸堆笑。 裴大虎看都不看伙计一眼,一屁股坐下,目光扫视几个锦衣卫,待伙计走开几步,才开口道: “皮岛水寇,便是刘大人的水师。” 沈炼在京师当然不知道,这几个月在朝鲜,平辽侯新建的辽东水师已经过快一年发展,已初具规模,目前辽东水师的主要业务为假扮海盗,打劫前往朝鲜贸易的天津商船——这些商船背后的东家基本都是北直隶各地高官,非富即贵,吴阿衡他们现在做的,说白了,就是劫富济贫。 “平辽侯所图不小,连水师都有了,只是这水寇买卖,怕是做不久啊。” 沈炼啧啧称奇。 这位吕同知也是倒霉,万历四十七年让开原打劫了一次,泰昌二年又被打劫,不知这次要损失多少银子。 裴大虎回头望向远处聚集的流民,林宇捧着筐买来的蒸饼,正在给几个老弱妇孺分发。裴大虎心中暗骂,这下银子彻底没了。 这位凶悍的家丁头子难得一次流露真情,望向沈炼,表情诚挚道: “沈百户,平辽侯做这些,都是为了他们。” 沈炼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沈某在京师见得这些惨多了,腊月间,兵马司运送尸体出城的马车,每天都有十几辆。 “大明哪里不是这样?我在镇抚司看塘报,陕西、河南闹灾的几个县,树根都吃光了,正在吃人,皇上发下去的救灾银,还没出左安门,就被内阁司礼监镇抚司分走了一半······” 沈炼神情漠然,像是在说很平常的事情。 “所以平辽侯要灭了这明国,拯救天下百姓。” 裴大虎神色忽然变得严肃。 “沈兄弟,留在开原吧,刘总兵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裴大虎望向旁边几个女眷,继续劝道:“你杀了镇抚司那么多人,朝廷不会放过你,带着老娘闯荡江湖,怕是最后不能尽孝,留在开原,平辽侯保护你。” 沈炼摇头笑道: “谁说我要带着老娘逃难?” 裴大虎愣了片刻,却听沈炼接着道: “我把老娘和左光斗的女儿留在开原,平辽侯会帮我照料她们。我只和她,” 沈炼说着,指了指不远处正在朝自己张望的安南女子。 “和她一起,闯荡天涯。” 裴大虎无语。 “咳咳,当然,沈某也不会白白让你们帮忙,我会送开原一份大礼。” 裴大虎连忙问道:“什么大礼?” 沈炼微微一笑,凑到家丁头子耳边低语一番,裴大虎听了,眼睛瞪成牛眼。 “什么?让咱们去救他?” “是啊,咱们走了,留下他一人老无可依,你不怕平辽侯怪罪?” “再说,他在天津交际甚广,或许还能给咱们更多惊喜。” “刚才我已经给这位面善心好的伙计留下话,咱们马上就走,兵分两路,锦衣卫走官道,你们走小路,今日晚间在天津东门汇合,估摸着,那时东厂番子也追上来了。” 7017k 第227章 老夫已与刘賊断绝关系 嘭一声响,田尔耕将粗瓷茶碗砸在木桌上。 “看清楚了?他们到底是走哪条路?!” 斜阳照在凌乱的草棚上,尖嘴猴腮的伙计被两个番子按倒在地,刀尖盯着后脑勺。 周围聚集的流民被这群官差身上杀气震慑,都远远的躲开。 “老····老爷,那客人说,他们要去河南卖,卖药材,又说去运河,小的,小的真不知道啊·” 田尔耕一脚将店铺伙计踢翻,正要亲自审问,这时一个番子从茅草屋中搜出个腰牌,恭恭敬敬递给千户大人。 田千户一把夺过腰牌,凑到眼前看了眼,腰牌上端端正正写着“北镇抚司百户官沈炼”字样。 “好啊,沈炼竟如此蛊惑人心,连你们这些贱民都被他收买了!” “老爷饶命,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小的只是个卖凉茶的····” 田尔耕大手一挥,怒道:“本官看你就是沈炼同党,斩了!” 两个身材魁梧的番子不由分说拎起伙计,像拖尸体一样把他拖到远处,在一群流民注视下,绣春刀猛地挥下。 “留下几个人,把这草棚烧了,还有这些贱民,都杀光,老子看他们都是沈炼同党!刚才还有人替沈炼说话!” 几个镇抚司番子举起火把,投向草棚棚顶,火光四起,番子们挥舞绣春刀,四处斩杀那些不及逃走的流民。 田尔耕回头望向这片陷入火与血的世界,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翻身上马,对面前一群番子和兵马司士兵命令道。“皇上有旨,生擒或斩杀沈炼者,赏银五千两,升千户,斩杀裴大虎林宇吴霄者,赏银三千两,升百户!你们记住了,沈炼乘坐马车,午间才从此地经过,走不远的,这会儿当在百里之内,都打起精神,分为两队,一路随本官向东进入天津,一路往河南方向,沿官道追击,注意盘查路上的流民,这些贱民应该遇见过沈炼。厂公大队人马就在后面,抓不住沈炼,咱们都得下狱。路上遇到可疑人等,立即格杀勿论!” ~~~~ 沈炼敲了敲海防道府邸大门,等待家丁开门的空档,沈百户匆匆扫视裴大虎吴霄林宇三人一番,最后目光落在林宇身上,沈炼仰望这位巨人,不失尴尬道: “林兄弟,委屈你了,实在找不到合身衣服,先将就着,很快就结束了。” 林宇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几天相处下来,沈炼已经知道林宇脾气,他在路上听吴霄说起过,这位林兄弟以前也颇为健谈,后来不知为何与同乡一个纨绔子弟斗殴,失手将人打伤,父母怕他惹官司,便托人将他送进了戚家军。 几场恶战下来,便越发沉默寡言了。 沈炼细细打量眼前这三人,心中感慨,平辽侯麾下真是卧虎藏龙,人才辈出。 “记住,等会儿见到杨经略,长话短说,咱们仇家可在身后追着,别耽误了。” 三人皆是身着飞鱼服,通常来说,锦衣卫以这样的装扮在这种时候出现在某位官员府邸,对这位官员来说,往往是一场悲剧的前奏。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两个家丁模样的人警惕朝三人张望,见到一身飞鱼服,连忙把大门关上。 沈炼大叫一声。 “开门!” 林宇听见,巨兽般的身躯猛地撞向大门,两个家丁还要伸手去关门,只觉虎口一阵发麻,身子飞了出去。 “北镇抚司百户沈炼奉命查案,百十号兄弟还在街口那边等着,兄弟,我看你面善,是让咱们仨进去还是让后面那百十号兄弟进来?” 7017k 第229章 叛逃 南北大街与商业街交汇形成十字街口,当中一个凸起高台。 这里原是训导官宣讲开原政令的所在,后来成了处决死囚时监斩官坐的位置。 辽东各地死刑犯都被押到此处行刑,十字街口便成了的开原的菜市口,专门用作处决犯人,供百姓观刑。 刘招孙对待辖区百姓的犯罪惩罚,主张量刑从宽,尽量慎杀少杀,因此平辽侯在百姓中有“刘菩萨”的美誉。 在“刘菩萨”的影响下,偌大一个辽东,只有区区几名刽子手。 由于处死犯人太少,刽子手们经常处于待业状态,不得不接一点杀猪宰羊、驱鬼镇宅的私活儿,弥补家用。 不过泰昌二年由开原军政体系发起的整风运动,彻底改变了刽子手们窘迫的处境。 雷霆打击之下,两百多名军政官员被逮拿下狱,其中一半被押送到十字街口斩首。 腊月节后,刽子手们每天都忙着砍人,死囚主要包括: 贪墨官员,战场逃兵,冥顽不灵的建奴俘虏。 杨通充满警惕走在南北大街上。 这名镇抚兵穿着件红色宽肩高领的制服,手中佩刀咔哒作响,腰中系着的钲带显得颇为精神,左侧那把新式燧发短铳更给他增添几分威严。 虽然已经退伍,杨通身上还散发着开原战兵那种特有的气质。 近卫第二军第一营(原第二千总部第一旗)伍长杨通,人称开原第一神射手。 两个月前,平辽侯以三万两千大军围攻赫图阿拉,发动对后金的灭国之战。 杨通在汗王宫外对两黄旗作战,在狙杀胸墙后一名后金弓手时,一支重箭射中了他的左手。 他在摔落陷马坑的瞬间,用匕首插在陷坑内壁,脚尖挨着密密麻麻锋利的竹签木桩,悬在空中,足足半个时辰。 后续进攻的战兵将他救起时,他的左臂失血过多,箭伤处被冻成了血疙瘩,回到伤兵营只得将左手从腕部截去。 失去左手后,杨通不能继续服役。 依照开原军抚恤制度,因伤退役的战兵可得三百两抚恤银和五十亩上田,抚恤银分五年发放。 不愿退伍的伤兵,会获得一百两抚恤银,在开原继续从事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如去学堂担任讲武官或做镇抚兵——这种镇抚兵不是用来战场督战——类似后世警察,负责各城与屯堡治安。 杨通把一只手留在赫图阿拉,已是心灰意冷。 要么是由于太上老君保佑,要么因为身上的肩绷带起了起死回生的作用,伤口竟没有生坏疽,为了止血而紧捆的绷带也没有使血管破裂,加上老宋头他徒弟们高超的医术,不需要用锯子锯断骨头,只是把关节拆开,在手腕截断处涂上一层滇西白药。杨通身体强健,两个月后便痊愈了。 在旗队长程亮的推荐下,失去左手的杨通,成为开原城六百名镇抚兵中的一员。 他从抚恤银中拿出一两五钱碎银,找城中私营铁匠给自己做了个铁钩,那铁匠听说杨通是打鞑子时受的伤,便免费送给他一副长钉,用以固定手腕上的铁钩。 铁钩用精钢制成,里面用水牛皮革精心包好,经反复锤打和淬火,坚固结实,两条长短不同的皮带把铁钩与肩部和肘部连接起来,外面罩上特制的铁臂手,牢固异常。 装上这副铁钩后,杨通渐渐忘掉了自己在战场上的遭遇。 戴着铁钩走在开原大街上巡逻时,他需要把铁钩蜷缩在制服袖中,以免吓哭那些迎面走来的小孩。 腊八节前后,城中接连有商户被人杀死,汉人蒙古人女真人相互指责是对方干的,因为恐惧和猜疑,每天都有人大打出手。 城中加强了巡逻,杨通和其他镇抚兵一起,在开原大街小巷巡逻,盘查一切可疑行人,每日忙碌到深夜时分。 就这样一直忙到小年,屠杀商户的凶手还没被查出来,倒是城中每日都有犯人被斩首示众。 杨通对这些被砍头的民政官一点也不同情,他们不仅贪墨饷银,还暗自勾结建奴。 按照平辽侯制定的法令,将官贪墨财物价值白银五百两以上者,立即处死,家产抄没充公。 所以这次有很多官员被砍头。 杨通参与过好几次这样的抄家行动,在一个民政官后院里,镇抚兵用铁钩翘开地窖挡板,眼前出现堆积成山的布帛和银子。 就这样忙忙碌碌,杨通渐渐不去想那个孔府少女。 如今他已成残疾,没有女人愿意跟着一个残废。 好在只要不看断掉的左手,只要感到食指尖发痒,只要想象着自己还在用大拇指挠痒,他便心满意足。 若是今晚做梦的话,他会在梦中看到自己身体毫发无损,毫发无损的从战场回来,离开开原,回到遥远模糊的故乡,在双亲面前,他那疲惫不堪的头可以安稳枕在双手手心,酣睡不起。 背后一阵百姓叫喊声将杨通拉回到现实。 他回头向行刑台望去。 十字街口聚集起黑压压的百姓,一眼望不见头,所有人都像鸭子似得伸长脖子,踮起脚尖。 在几千双眼睛注视下,一个身材肥硕红杨班(刽子手)提着鬼头刀走进刑场。 刽子手面朝高台上的监斩官行礼,蹬蹬爬上行刑台,对着台上跪好的死囚,像宰鸡似得拨弄起他们的发髻。 监斩官乔一琦穿着件大红色吉服,头戴红绒帽,坐在一张巨大的伞下,面前桌子上摆着黑红砚台。 “犯人宋应鼎。” “有!” “贪赃枉法,私吞商贸三万两白银,罪证确凿!” 乔一琦伸手用朱笔在宋应鼎招子(代表犯人身份的招牌)写下一个斩字,画一个红圈,扔在地上。 一名镇抚兵捡起招子,快步跑上行刑台,刽子手扳起犯人脑袋,让他看清楚招子上的那个斩字。 “验明正身,斩!” 刽子手将宋应鼎发髻拨到一边,扳动犯人肩头。 宋应鼎被五花大绑跪倒在行刑台上,无神的望着眼前欢呼的人群。 刽子手接过台下镇抚兵递上来的椰瓢,咕咚灌下几口烈酒,噗一声把酒喷在鬼头刀上。 刽子手望向神情涣散的宋应鼎,一脸酒气道: “这位大人,你贪了那么些银子,死十次也够了,今日送你上路,回头多烧纸钱给你,保你在下边够用,小的生来吃这碗饭的,莫要怪罪。” 四周围观百姓发出震天呼喊。 “杀了他!杀了他!” “猪狗不如的东西,杀!” “让他贪,杀!” “杀!” 最后,所有喊叫声都汇成一个杀字。 杨通将头转过来,懒得多看。 最近半月以来,这样的场面他见过太多,没什么稀奇。 台上被斩首的这人,在商贸公司做账房,利用账目漏洞,窜通商贸公司职员,贪墨开原三万两银子,据说此人是开原某位高官的亲戚,而那高官是平辽侯麾下元老,地位十分显赫。 好在开原不搞株连那一套,否则今天杀得就不是三个人,至少得是三十个。 杨通认真观察周围百姓,希望能从人群中发现出什么异样。 掌刀刽子手顺着宋应鼎枕骨穴附近的骨头缝,“啊——”一声,猛地挥下鬼头刀。 杨通离开刑场,转身朝南街走去,走了几十步,背后传来震天动地的欢呼声。 他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前走,街面上行人很少,都跑去看杀头了。 刚走出几步,迎面闪过个镇抚兵身影,那人朝杨通打了个招呼。 “杨兄弟,明儿个除夕了,还不歇着?” “哪里歇的了,回见。” 杨通支吾一句,和镇抚兵擦肩而过。 正要继续往前走,余光瞥见那镇抚兵钲带上有一点血迹。 开原军法严苛,他们这些退伍的镇抚兵,在街面上巡逻,也要军容严整。 杨通正要提醒那人,回头看时,那镇抚兵已经消失在背后一条巷口。 “我不认识此人,他如何知道我名字?” 杨通心中觉得诧异,脚下不停,又往前走了几步,忽然猛地抬头,几十步外,七星楼上人影晃动。 这位开原第一神射手本能的察觉到,就在刚才抬头的瞬间,酒楼上有一双眼睛正在望向自己。 袖下铁钩泛着寒芒。 镇抚兵大步朝七星楼走去。 七星楼三楼临窗雅间。 一个外番商人打扮的中年人机警的放下窗棂,回头望向桌边坐着的一位年轻民政官,那民政官脸色仓惶,对满桌子珍馐熟视无睹,如同行刑台的那个宋应鼎,眼神有些涣散。 “宋大人,咱家再问你一次,走不走?现在船已备好,明日便可动身,后天有大风,他们出不了海,陆路更追不上咱们。” 年轻民政官听了,脸上更显焦虑。 雅间角落侍立着五六个精壮汉子,皆是面露杀气,充满警惕望向四周。 “曾公公,这样走了,刘招孙必杀我二哥。” 外番商人干笑两声,像听到一个极好听的笑话。 “你在开原干的事儿,足让宋家灭门几次,刘招孙不会放过你们!让他知道你和东厂接头,能留你性命?还是先顾好你自己。” 曾公公拍了拍民政官肩膀,低声道: “回到京师,让你做户部主事。” 十字街头传来震天欢呼,民政官脸色更加难看。 “刘招孙先把你二哥宋应星兵权夺了,软禁清河,再污蔑你大哥宋应鼎贪墨,将他斩首,宋大人,接下来就是你了。这是杀鸡儆猴,你们宋家帮姓刘的挣那么多银子,现在失势了,你们就成了被宰的鸡。” “去京师吧,皇上会重用你,荣华富贵享受不尽!留在开原,只有死。” 宋应昇默默起身,来到窗前,望着大哥被斩首的刑场,那里已被围观人的群淹没。 民政官眼角流出两行热泪。 他忽然想起,宋家三兄弟是最早投奔开原的文官。 那时,刘招孙什么都没有,连官吏的俸银都经常拖欠。 他们兄弟在工坊、商铺、军队兢兢业业,帮他刘招孙一路升迁,从参将升到总兵,最后被封平辽侯。 远处百姓的欢呼声飘到窗前,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变得刺耳。 宋应昇脸上表情不断变换,曾公公耐心的在旁边等待着。 过了很久,他终于道: “今晚去找孙传庭,拉上他一起走,孙传庭屡次受辱,必有反心,还有,不去天津,去山东。” 曾公公满脸狐疑。 “去山东?” 宋应昇眼中露出一点寒芒。 “刘招孙对我们宋家不仁,休怪我不义!先去威海卫,逮拿金虞姬,拉上第六千总部战兵,一起投靠京师,如此。你我才有资本向朝廷请功。” 曾公公两眼放光,如猛兽嗅到了鲜血气息,急不可耐道。 “说下去。” “第六千总部是十月才招募的流民,他们在文登,人心不定,千总是我同乡,关系匪浅,就说刘招孙要裁撤他们,只要给那千总一个参将做,他肯定愿意跟我们一起走。” 曾公公连连点头,回望屋中十几个东厂珰头,面目狰狞道: “明日便要走了,给刘招孙最后一个惊喜,你们几个去增援马天星,挑人多的地方下手,多杀些人,让刘賊知道,和皇上作对是什么下场!” 7017k 第230章 装备升级 裴大虎安排吴霄和两个卫兵留在杨府,万一东厂番子突然杀到,三人负责掩护杨镐逃离。 杨镐已从屋中取出一副精良的鱼鳞甲,招呼吴霄帮自己穿上后,叫来一名家丁叮嘱道: “带上我的腰牌,就按平日值夜时做,事成之后,立即带他们去码头,不用回来了。我们在码头汇合。” 家丁答应一声,含泪辞别杨镐。 众人都换上明军鸳鸯战袄,趁着夜色,骑马朝水营武库赶去。 路上沈炼对手下三言两语讲述了刚才在杨府的经历,一众锦衣卫听完都是热血上涌。 这些番子在东厂做事多年,杀人无数,凶悍成性,个人武艺不在话下,不过对这行伍之事却是知之甚少。 一听说要去武库拿家伙,还要搬什么佛朗机炮,各人都是兴奋异常。 卢渐行更是嚷嚷着,待会儿直接给城门开上几炮,让许显纯知道自己厉害。 沈炼告诫众人,让他们务必冷静。 今晚大家的任务是守住张家湾码头,等到天明乘船逃离天津,他特别强调,等打起来,不能伤及无辜百姓。 最后,沈炼宣布,从现在起,一切都要听裴大虎指挥,不得擅自行动,否则别怪自己不客气。 众人望向沈炼狠辣眼神,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齐齐答应一声,不敢再有什么造次。 黑夜中街道寂静无声,哒哒的马蹄声沿着青石板路面传出很远。 一个更夫望见这队鬼魅般的官兵,慌忙丢下灯笼逃走。 众人都不说话,跟着那家丁不紧不慢的往前走。 走了两里地,前面出现隐约出现亮光,家丁对裴大虎等人道: “水营到了,往东一里地就是武库,出了武库继续往东,是东门,标兵把守,归杨老爷管,出了东门,就是张家湾码头了。” “看这架势,今晚水营巡逻的不少,弗朗机炮估计运不走了,等会儿把炮炸了!” 裴大虎点点头,对家丁道: “也好,多拿几门虎蹲炮。” 明军弗朗机炮动辄七八百斤,没有足够的畜力,单凭几十个人肩扛手推,肯定不行。 一行人来到兵营附近,望楼上有两个站岗的哨兵,营门口巡逻的士兵躲在角落一边烤火,一边打瞌睡。 杨府家丁上前喊醒巡逻兵士,从怀中掏出杨镐给自己的腰牌,哨兵不耐烦的看家丁一眼,挥手让他们赶紧走。 营门吱呀打开,家丁让众人下马,给马蹄包了布,牵着战马从营门鱼贯而入,快速穿过兵营,继续往东走。 举着火把不知走了多久,远处隐隐又冒出一点光亮。 林宇骑在一匹壮实的大马上,轻轻安抚躁动的马匹,沈炼以为他胆怯,凑到身前,笑说: “林兄弟,这次你要能活下来,兄弟我帮你找几个老婆,说,你想要啥样的?” 卢渐行惊道: “沈哥在山东也有认识的女子?” 赵远之哈了口热气,笑道: “天涯到处皆芳草,就看沈哥找不找。” 裴大虎刚要开口,前面家丁低声道: “到了。” 水营武库比众人想象中的大很多,从外面看,像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军营。 “都跟上,不要讲话,他们只认得我。” 杨镐的家丁走在最前面,裴大虎等人紧随其后。 一行人很快来到武库入口。 门口放着几口大缸,缸里燃烧篝火,三名士兵蜷缩在火旁打瞌睡。 听到动静,一个兵丁睡眼惺忪地抬起眼皮,看看这队行人。 家丁朝他招招手,凑到那士兵面前,一脸和气道: “兄弟辛苦了,回去歇着吧。” 说罢,把腰牌在他眼前晃了晃,那士兵瞟了他一眼,转身跑到大缸前撒了泡尿,骂骂咧咧踢醒几个同伴,招呼他们回营休息。 杨镐这两年在天津做海防道,除了贪钱,就是四处泼银子。 两年下来,天津地面上,上至天津巡抚,下到各营家丁,多多少少他都有过打点。和水营几个把总关系尤其要好,到了称兄道弟的份儿上,所有这些,都是为了自己以后跑路万无一失。 杨镐常常派标兵来武库协助值夜,把总们知道这是为了冒领饷银,所以对杨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刚才守卫见到家丁带着腰牌,便当是标兵又来轮值,根本不作盘查。 “杨经略果然好手段!” 沈炼忍不住感叹,他自诩在镇抚司左右逢源,和杨镐比起来,差得不是一个等级。 “快些开门,进去再说。” 家丁掏出钥匙,正准备开锁时,二十多步外打起了两个灯笼,径直朝一行人走来。 家丁满脸惊慌,低声对众人道: “或许是樊把总,他有时会亲自巡夜。让他看见,咱们就麻烦了。” 周围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沈炼目光死死盯着那两个逼近过来的灯笼,其他人手指都按向刀鞘。 裴大虎低声道:“别轻举妄动。” 待灯笼靠近些,才发现是两个执勤兵丁。 两个执勤兵丁拎着灯笼来到众人身前,好奇的看着他们,其中一人盯着裴大虎的脸看。 杨府家丁在腰牌底下放起两块银子,将腰牌塞到兵丁手里,低声道: “两位兄弟,这几位是吕同知的卫所兵,地里收成不好,腊月间来杨府讨个差事,放心,明日就走。” 卫所兵充当战兵或备倭兵使用,这样的事情应该是经常发生。 两个兵丁将灯笼拎到一边,背着着裴大虎他们,给杨府家丁叮嘱了两句,然后拿着银子转身走开。 家丁等灯笼走远,对着兵丁背影大声喊道: “水营兄弟们,赶紧回去,老婆还在被窝里等着你们啊,” 四面传来阵阵哄笑,把守武库的水营兵打着哈欠,如孤魂野鬼般三五成群朝三里外的大营走去。 待守卫走了七七八八,家丁掏出杨老爷给他的钥匙,对着锁孔试了两次,第三次时,咔嚓一声打开了。 众人都吸了口气,充满期待望向武库大门。 连沉默寡言的林宇也表现得颇为兴奋,对着大门挠了挠头。 裴大虎笑道: “林大个子,待会儿拿个狼牙棒,或者关公刀!等打起来,你就在前面开路!” 裴大虎说着,便伸手去推大门。 推了两次,门竟纹丝不动。 “遭了,应该是加了把锁。钥匙在吕同知那里。” “那怎么办?” 裴大虎对林宇点点头,巨兽退后两步,身体猛地撞向大门。 轰隆一声,黑暗中升起一片尘埃,大门被撞开。 接着,一阵浓郁的硫磺火药味道扑鼻而来,裴大虎打了个喷嚏,连忙叮嘱后面的人将火把都熄灭,打起灯笼。 十几盏灯笼映照下,武库内部轮廓渐渐清晰,众人开始观察这座仓库里的储藏。 火药、刀剑、镋钯、斧钺、盾牌、火器、虎蹲炮、火箭、弹药、盔甲,军服、被褥、帐篷,布匹、棉花、马鞍、皮革···· 裴大虎望着堆积成山的火药硝石硫磺,叮嘱灯笼离火药远一些。 看样子,这里不仅存储有天津水营火药,还有备倭军,卫所兵的火药。几万斤火药若是被点燃,他们怕是连骨头都找不到了。 裴大虎回头望向沈炼。 “把外面那些没回营的守卫干掉!不要留活口!” 沈炼对两个小弟点点头,卢渐行赵远之立即带上几个番子,手执雁翎刀,一言不发,放轻脚步摸了出去。 几声惨叫后,最后十多名守卫死在锦衣卫暗夜偷袭里。 裴大虎召集众人,低声道: “两人去武库外面戒备,其余人抓紧时间,先找自己趁手的兵器铠甲,锦衣卫搬运火铳,开原兵搬弹药和虎蹲炮!弗朗机炮就不找了,太沉!拿不走!” 众人答应一声,立即分头挑选中意的铁甲和兵器。 卢渐行对马鞍很感兴趣,他很快挑出一批上好皮革、做工精良的优质马鞍,满脸兴奋的在仓库内外来回跑动,给众人坐骑都换上了新鞍具。 “快点!铠甲、刀,还有弓箭,多拿点!砍人时用得上!” 裴大虎在旁边不停催促。 “沈哥,你看这苗刀钢口真不错,砍十个人也不会崩坏!” 赵远之胳肢窝里夹着十几把精良苗刀,像是拖柴火似得朝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有苗刀从他腋下滑落。 沈炼穿好一副鱼鳞甲,又在外面套上层铁甲,然后开始搜寻火铳。 忽然,墙角一把镶刻龙纹的鲨皮刀鞘引起锦衣卫兴趣。 拔刀出鞘,一记拔刀斩,杀气腾腾。 几个卫兵下意识退后几步,离这杀神远一些。 沈炼举起苗刀凑近灯笼前: “原来是毛顺大师作品,嘉靖二十五年,俞大猷那把连断十口倭刀的虎泉神兵,让我遇见!” 沈炼轻轻抚摸刀刃,喃喃道: “刀兄,今日助我为厂公报仇!” 这时,周围传来隆隆脚步声。 众人面面相觑,一齐望向杨镐家丁。 家丁正将箭壶装满三重倒刺铁骨狼牙箭,张开一把精良大弓调试弓弦: “放心,水营兵没这么快!” 众人还在惊疑。 微弱光亮下,一个身披数重铁甲,左手持盾,右手持镐(巨型狼牙棒)的巨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裴大虎仰望比自己高出一头的林宇,抚掌大笑: “好!不愧为我中军卫队第二勇士,便是典韦李元霸再世,也不过如此!” “走,去张家港!” 乐文 第231章 临战 杨通走进七星楼旁边的一家制衣店。 半炷香功夫,再出来时,威风凛凛的镇抚兵制服换成了件黑色直裰。 杨通将一把装填完毕的燧发短铳藏在袍底,收敛起铁钩,小心翼翼观察四周。 七星楼门前停着辆独轮车,车上堆放着几个布袋,布袋里装满了红彤彤的冬枣。 一个身材精瘦的小贩一边低头拨弄他的枣子,一边回头朝身后酒楼张望。 杨通朝四周望了一眼,街面上只有稀疏几个行人,他径直走上去,在独轮车旁站定,抓起一把枣子放在鼻前闻。 淡淡的甜腥,人血的味道。 右手松开,红色的枣子像血滴般落回到布袋里。 “枣子怎么卖?” “三文钱一斤。” 镇抚兵皱了皱眉头,真他娘的贵。 “甜吗?” 小贩打量杨通一番,漫不经心道: “米脂运来的,保甜。” 杨通冷不丁问道: “你卖枣子多久了?” “两年了,咋啦?” “来两斤。” 说罢,他抓起几颗枣子,忙不迭的往自己嘴里喂。 小贩冷笑一声,转身摸索出杆小秤,开始称秤。 “这哪里有二斤?!开原做买卖,短斤少两是要挨板子的!你懂不懂规矩?” 小贩脸上挤出一丝笑意,冲杨通点了点头,朝秤盘里丢了两颗,指着秤杆刻度,让杨通自己看。 趁着小贩手指在秤杆上来回拨弄,杨通假装又顺走两颗大枣,暗暗用余光观察那手。 指甲缝里残留着血迹。 小贩终于把枣子用油纸包好,眼睛迷城一条缝,把纸包递给这位难缠的顾客。 杨通上前一步,忽然搂住小贩肩膀,做出亲密之状。 下一刻,小贩的小眼睛瞪成牛眼,眼中充满惊恐。 杨通贴着小贩身子,铁钩顶在心口位置,右手匕首抵在后腰上。 镇抚兵从容不迫观察四周,对那小贩道: “说,你们刚才杀了几个人?同伙在哪里?敢动一下,把你腰子挖出来!” ~~~~~ “gue!(上帝啊,太疯狂了!)” “你们是撒旦的同伙!” “海防道大人在哪里?耶稣的圣杯呢?骗子!” 吴霄将金尼阁蒙在眼睛上的黑布一把扯下。 冬夜的张家港,寒风呼呼的刮着,西北方向火光冲天。 武库剧烈爆炸后形成的熊熊大火,仿佛要吞噬夜幕下的天津城。 靠近码头的区域,横七竖八的摆放着拒马、鹿角、铁蒺藜,还有些金尼阁叫不上名字的防御工事。 一些铠甲精良的士兵忙着将虎蹲炮推到他们觉得合适的位置,更多的人则在朝岸边一条巨大三桅船上搬运货物。 他们杀死了岸上仓库的看守,将仓库中货物搬上大船。 金尼阁忽然想起,这间仓库里存储的都是些名贵的茶叶、香料。 它们的主人是一位名叫吕德民的卫所官。 金尼阁和这位绅士见过面,吕德民身材肥胖,性情和蔼,给法国传教士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上帝啊,原谅这些邪恶的异教徒吧!” 金尼阁被五花大绑,身体不能动弹,只能默默向主进行祈祷,为眼前这些杀人抢劫的异教徒忏悔,昏暗的视线中出现一个巨人身影,金尼阁连忙停止了祷告。 林宇抱着一大捆苗刀从传教士身旁走过,看也不看红毛夷一眼,径直来到精心布置的防御工事后面,刀尖朝下,将一把把锋利的苗刀插在土堆里,每隔五步便插下一把,接着又抱来一捆长枪。 苗刀与长枪在地上形成一片钢铁森林。 周围火光映照着如林的兵刃,仿佛坟墓前摇曳的野草,随风摇曳,看得金尼阁心里发毛。 等巨人走远,金尼阁开始咒骂起来: “邪恶的异教徒,你们是想毁灭掉这座美丽的城市吗?” 吴霄拎着把雁翎刀,指着金尼阁道: “走!上福船!” “保禄(徐光启教名)呢?你们把保禄弄到哪里去了?你们这些该死的异教徒!” 身体壮如狗熊的传教士忽然从地上暴起,猛地挣脱身上绳索,如一座肉山扑向吴霄。 吴霄身子微微一侧,飞脚踹向金尼阁小腿,金尼阁一个踉跄,倒在沙坑里。 雁翎刀抵在传教士后脖上。 “保禄已经上船了,他现在不是大明的官,保不住俸禄了!以后给咱们平辽侯做事,你也一样!再敢乱动,老子把你手剁了,丢进海里喂鱼!” 金尼阁举起双手,向异教徒投降。 他今年刚满四十岁,八年前,继承利玛窦衣钵,从遥远的欧洲来到这片神秘富饶的东方国度。 他在中国传播上帝福音,结识了大批士大夫,如徐光启、王徵、李之藻等人。 如果不是刘招孙的穿越,这位擅长西洋拳击渴望向明国知识阶层传播西学的传教士,会继续在远离权力中心的南方,默默无闻,直到崇祯初年病逝,他心心念念的“西书七千部”翻译计划流于破产。 金尼阁被绑的结结实实,吴霄亲自将他押上了福船。 在昏暗的舱底,金尼阁和一群战马关在一起。 他见到了一直牵挂的教友保禄。 保禄现在精神状态很不好,他被异教徒绑在柱子上,发髻凌乱,袍服破碎,双眼冒火,对着看守他们的那个守卫咒骂不停。 那是一个身形瘦小女人,根据保禄描述,这是一个从教坊司逃出来的安南战俘。 “尔等辜负皇恩,欺君叛国,罪该万死!神宗皇帝开恩,当年没有诛杀安南叛逆,把你收入教坊司,给你衣食,让你接受大明教化,你就该·····” 采莲捡起一块马粪,塞到徐光启嘴里。 ~~~~ 魏昭带着心腹家丁护卫杨老爷,匆忙赶到张家港时,已经过了子时三刻。 杨经略望着远处层层叠叠的据马和锋利的铁蒺藜,抚着胡须对裴大虎笑道: “好,这么短时间,你们就布置好了,不愧是平辽侯麾下强兵!” “这十二人都是我心腹家丁,他们一起去辽东,都归你指挥!” 十名心腹家丁加入后,裴大虎麾下共有三十五人,加上他自己,三十六人镇守张家湾码头。 此时已是后半夜,海边寒气渗骨,众人围在篝火旁向了一会儿火。 忽然,东门瓮城响起凌乱的脚步马蹄声。 “仇家来了。” 7017k 第232章 大鱼 开原总兵府。 总兵客厅不断有人进出,刘招孙穿着他那件二品仙鹤补子的官服,正忙着接待民政和工坊的主官。 伤病痊愈后,刘招孙便开始忙忙碌碌,一刻也不得空闲。 临近年关,诸事繁杂,很多事都需平辽侯亲自拍板决定。 杨青儿心疼夫君身体,怕他在外面吃住不好,死活不让夫君回兵营住。 刘招孙还是参将时,便力行节俭,家中只雇了三个丫鬟,烧火做饭。 平日很多家务都是杨青儿亲力亲为,两年磨炼,经略府千金早习得多种技能,厨艺更是了得。诰命夫人每日亲自下厨,照着老宋头开出的食补方子,精心为刘招孙准备他喜欢的饭菜。 这样家中就多了些烟火气,刘招孙便觉得有了归属。 近来城中很不太平,刺杀外番商人的凶手迟迟没有找到。 前天夜里酉时,黑灯瞎火下,一名民政官吏被杀死在回家的路上,凶手留下字迹,大意是说为死去的蒙古商人报仇。 次日清晨,巡逻的镇抚兵发现尸体,把总章东匆忙跑到总兵府禀告。 这种类似后世独狼的空不袭击,让平辽侯感觉非常头痛。 此时正在整风的敏感时刻,为避免造成恐慌,平辽侯下令将封锁消息,避免让别有用心的人利用,造成汉人与外番的大规模的仇杀行动。 他现在可以肯定,幕后黑手是朝廷的人,不是东厂番子就是兵部派来的死士。 看来泰昌皇帝已经决意和平辽侯全面开战。 双方表面和谐的关系也不能再维持下去。 战争不可避免。 刘招孙很快意识到,不管他愿不愿意,照目前态势发展,开原很快就要和朝廷彻底决裂,而他自己,很有可能会被手下们推举为皇帝。 经历种种之后,刘招孙对称帝已没有任何反感,现在反而隐隐有些期待。 他这几日不出去走动巡视,便开始胡思乱想。 这可能就是上位者的人生吧。 新国号该叫什么。 哪个汉字可以取代明。 刘招孙脑海中首先浮现出的是“汉”。 刘招孙既然姓刘,和刘邦刘秀刘备等皇帝同姓,他建立的新国家,称之为汉,既能继承汉唐大业,有可能鼓舞汉人的人心士气,可谓一举两得。 马士英可以编个曲折离奇同时感人至深的故事,让平辽侯与刘邦刘秀或是刘玄德攀上个亲戚,便能糊弄过去。 自己身边现在有各式能人异士,比如像康应乾这样的皮条客就很擅长制造舆论。 刘招孙相信,只要自己开口,表示愿意称帝,要不了多久,辽东各地便会出现各种神迹。 圣人降临的祥瑞也会层出不穷。 军民士绅回手捧高粱一样大小的麦穗,或是牵着几头皮毛发白的神鹿,信誓旦旦保证,刘总兵才是真龙天子,明国姓朱的那些都是伪帝。 大汉王朝才是天命所归。 刘招孙想了很久,又开始纠结,国号定为汉,是否与自己以夏变夷的政策冲突,而且会给辽东其他民族造成自己排斥外番的印象。 毕竟自己的基本盘是辽民,不止是辽东汉民,是辽东各族百姓。 于是他想到了自己的本姓——齐。 如果将国号定为齐,和自己前世的姓氏一样,也未为不可。 按照目前的扩张态势,开原军在关内,下一步就要占领运河城市,控制整个山东。 等到那时,便将定都济南或临淄,以齐鲁大地为根基,席卷天下,所以,称国号为齐也无可厚非。 平辽侯还在浮想联翩,卫兵进来禀告,谢司长来了。 “他们民政已经盘点完了?这么快?” 临近过年,各部门都进入年终盘点,民政和工坊的主官们每天累的要吐血,连乔一琦也放下监斩官不做,跑到帮贸易公司帮他们对账。 刘招孙前世的那位,从小在国企长大,小时候每年到了腊月底,他父母都忙着在单位盘点,吃住都在单位,有时候一连两天不回家,只得让爷爷奶奶照顾孩子。 刘招孙对这些废寝忘食的主官颇为同情。同情归同情,事情还得有人去做。 谢阳捧着一大叠账本,来总兵府汇报辽东贸易公司今年的盈利情况。 平辽侯在客厅接见了这位兢兢业业的民政官。 案头堆砌着厚厚一叠账本,账本上记录了今年开原与大明各省以及朝鲜蒙古的贸易详情。 按照民政规定,大于一百两的钱款进出,都会记录在册,在账目上汇总。 刘招孙打开最上面一本账册,仔细查看。 账本上记载的是辽东贸易公司与山东的贸易细目。 山东当前最大的贸易省份,刘招孙盯着密密麻麻的账目看了会儿,发现最多的贸易项目是矿石和海货。 山东境内矿石种类众多,招远的金矿,临淄的硫磺,芝罘的银矿,今年都有大量涌入辽东、 大明朝廷对这种民间倒卖矿藏并不干涉,只负责收税,明中期以后,江南福建等地,有很多规模极大的私人矿场,这些矿场背后的主人都是当地权贵,朝廷征收的矿税自然是收不起来的。 刘招孙边看边点头,对谢阳勉励道:“好,单是铁矿就花了一万多两银子,明年可以制造更多的燧发枪了!” 刘招孙说罢,又看看海货账目,粗略估计也花了一万多两,不禁诧异道:“购买海货为何花费这么多?朝鲜不是可以给开原优惠价格吗?” 谢阳听了,连忙对平辽侯解释说: “刘总兵有所不知,开原以商户为主,百姓嗜好海味,每次每年海货消耗巨大,往年都是跟辽南辽西买进,好在路途不远,价格也便宜,今年平辽侯说对辽镇和后金进行封锁,他们也不买货物给我们,所以这些海味都不还买,价格也涨了不少,贸易公司只能从朝鲜和山东拿货。” 刘招孙连连点头,没想开原还有吃鱼的风俗,他平日忙于军队事务,对这些民政细节了解很少,看来以后是要好好补补课了。 “没事,明年就能吞并辽南辽西,以后开原也有自己的港口,自己的渔场·····对了,” 刘招孙忽然想到一事,郑重其事对谢阳道: “本官想着,以后需要在开原内部成立一个海洋捕鱼队。” “捕鱼队?” 谢阳呆呆望向平辽侯,神情愕然。 “对,专门出海捕鲸。” “捕鲸?” 生平从没见过大海的谢司长听了这话,摸了摸自己渐渐地中海的头顶,有点不知所措。 刘招孙首先想到的是照明。 随着商贸的不断发展,整个辽东的城市化将不断加速。 这些冬季昼短夜长的城市以后优质照明燃料的需求必然极其旺盛。 更充足的照亮是城市化的重要标准之一。 刘招孙想到了被杀害的那个民政官,想象着他被东厂番子人围在中间。 击打鼻子和眼睛,匕首反复捅刺,直到最后躺在血泊中····· 不知不觉之间,夜幕下的开原城已经变得黑暗阴森、危机四伏。 等灭掉这群刺客后,刘招孙计划将增加开原各个街道路灯数量,将桐油换成鲸鱼油,增加燃烧时间和亮度,然后推广整个辽东。 据刘招孙所知,鲸鱼油与其他燃料相比,亮度高且无异味,照亮效率更高。除了照明,鲸鱼油还是良好的润滑剂。 此外,鲸须和骨骼还可被用来制造各种有用的产品,比如鲸骨可以做成烛台或是胸衣。 实际上,十七世纪,不论是欧洲人还是日本人,都对捕鲸事业有着狂热的追求。 1614年,英国探险家约翰·史密斯(johnsmith)在科德角和长岛附近发现鲸鱼数量多且易接近,他竟将探险放至一边,转而捕杀鲸鱼。 日本就更不用说了,1606年,被誉为日本捕鲸之父的和田赖元主张“兵法捕鲸”,将鲸鱼作为战场上的“敌酋”,通过战术协作捕猎鲸鱼。 刘招孙正要对谢司长解释捕鲸的意义。 卫兵敲门进来说,张队长和乔监军来了,张队长说有急事要见大人。 谢阳立即起身告辞,刘招孙送他出门,回头对卫兵道: “让他们一起进来。” 过了一会儿,副队长张潮满脸兴奋的走进客厅,后面跟着疲惫不堪的乔一琦。 张潮顾不上乔一琦在场,还没走到近旁,便大声叫道: “大人!抓住凶徒了!” 刘招孙喜出望外道: “刚才还说要捕鲸,现在就抓住大鱼了,快说说!” 张潮这才意识到唐突,连忙先请乔一琦坐下,才继续道: “大人!那杀才知道工坊已经放假,扮成个镇抚兵,潜入仓库,准备放火时,被一个加班钻枪管的女工发现了····” 刘招孙亲自给乔一琦端上茶水,对张潮抚掌大笑: “好!巾帼不让须眉,女人也能顶半边天,那杀才还活着吗?” 张潮缓了口气,连忙对平辽侯道。 “还活着!为防止打草惊蛇,末将把他关在工坊,派人严密看护。” 刘招孙攥紧拳头,在空中挥舞两下。 “好!传本官命令,让章麻子立即去工坊审讯,尽快审出他的同伙,本官,今天要抓大鱼。” 乐文 第233章 别来无恙 一声剧烈的爆炸惊醒了美梦中的吕同知。 起初,吕老爷以为是外面在打雷。 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想了一会儿,现在是天干地燥的寒冬腊月,不是雷雨阵阵的大夏天。 如果不是窦娥再生,应该不会打响这样惊心动魄的炸雷。 前朝的窦娥只有一个,而且只活在勾栏茶肆说书先生的嘴里。 大明的窦娥却有很多,这些年来,经由吕老爷之手卖往各地青楼的女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这些女子当中,应当有人比那位窦娥还要冤。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在吕老爷看来,这样做,至少比让这些贱民冻死饿死要好一些。 不久之前,红毛夷金尼阁来到吕府宴饮,无意提到了大陆另一端正在如火如荼进行的黑三角贸易。红毛夷从本国出发装载盐、布匹、酒等商品,在非洲换成奴隶沿着所谓的“中央航路“通过大西洋,在美洲换成糖、烟草和稻米等种植园产品以及金银和工业原料返航。 听说这样一趟下来能挣得数倍利润。 吕同知听后大受启发,觉得自己和这些欧罗巴同行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在自由贸易精神的鼓舞下,吕通知决定和这群红毛夷搭上关系,积极涉足澳门的唐人买卖。 据金尼阁介绍,将女子卖到澳门做奴仆,比直接卖到青楼,利润更为可观。 虽然奴仆在晚明相当常见,但贩卖天朝子民给外番却是违反大明律的。 随着葡萄牙人在澳门逐渐站稳脚跟,劳动力的流通已经不可阻止。 广东沿海的地方官员们为此事殚精竭虑。 万历四十一年,两广总督张鸣岗在澳门立石碑,上刻五项在澳葡萄牙人须遵守的法令,其中第二条规定,夷目(葡萄牙人不得购买“唐人子女”)。 但在巨大的经济利益趋势下,道德和法令的作用终究是苍白无力的,每年都有无数沿海中国人涌入澳门,与葡萄牙人做生意或者成为他们的奴仆。(见注释1) 吕同知推开左右还在熟睡的美妾,披上一件大氅,圆球般的身躯压得八步床吱呀作响。 “本官也是帮她们谋条生路,也算造福一方百姓。” 他在心里默念了一句,起身点亮桌上的蜡烛,趴在窗前,隔着窗户缝隙朝外面张望。 两个月前,吕同知的一船南货在朝鲜皮岛附近让一群水寇抢走,上报兵部后,至今没有下文,后来他表舅通过东厂的关系,得知货可能是被平辽侯手下人劫走的。 吕德民现在是天津卫的指挥同知,轮官职比刘招孙要差两个等级,想当年,他在天津卫都能被这杀才打劫,朝鲜那边更是鞭长莫及。 年关将近,又得掏银子打点京师那些老爷们。镇抚司、六部,还有那些贪得无厌的言官御史,一个都不能少,吕同知在张家港的生意都得仰仗这些老爷关照。 想到货物又被千杀的刘招孙打劫,吕老爷茶饭不思吃嘛嘛嘛不香,短短一个月,便瘦了两斤。 暗夜中,东门方向升起一团橘红色蘑菇云。 吕德民趴在窗户后面,满脸震惊:“武库·····武库爆炸了?” 上万斤火药爆炸形成巨大的冲击波,如一阵暴风骤雨,涤荡这座罪恶之城。 “老爷!老爷!” 急促的敲门声在耳边响起,吕德民听出是家丁头子佟老三的声音,连忙裹紧大氅,闪开条门缝,不耐烦问道: “佟老三,你不在码头待着,跑回来作甚?” “老爷!咱们的货让人劫了!” 吕德民一把揪住佟老三衣领,发现他脸上有几道血迹。 “你说什么?” 家丁头上上气不接下气,像是刚刚死里逃生。 “他们说是海防道大人派来的,帮老爷把货送到辽东卖!” “丁碧死了!老子和辽东早不做买卖了!你们都不知道吗?杨镐的话也能信?他是刘招孙的岳父!” 佟老三连忙道: “老爷,小的当然知道,那伙人说罢就拿刀砍人,幸好小的跑得快,否则怕是见不到老爷您了。” 这时身后床上的两个小妾终于被吵醒,娇滴滴的问老爷出了什么事,吕德民不耐烦挥挥手。 “滚,滚回去睡!” 吕德民一脚踹翻家丁头子,指着他鼻子骂道: “狗东西,你们手里的家伙都是吃干饭的!任由别人抢咱货?!你知道这笔货值多少银子,那你们全部卖到教坊司都不够!” 吕同知越说越是恼怒,回身从桌上拿起根皮鞭,对着佟老三一番抽打,一边打一边骂道: “老子让你们平日只顾逛窑子!让你们给老子误事!·····” 一连打了十几下,吕德民累的气喘吁吁,家丁见老爷出气了,这才忐忑不安道: “老爷,兄弟们打不过他们啊,他们手里有火器,还有弓箭,像是辽东来的,都是辽东口音。” “辽东口音?莫非又是那杀才!他们有多少人?” 脑海中立即浮现起两年前被刘招孙打劫的画面。 佟老三想了片刻,不确定道: “许是有三五十人,小的拼死杀出来,他们没怎么追,忙着在码头布置工事,看样子人不少,对了老爷,上次来咱们府上的那个红毛夷,也被他们抓了,小的亲眼看见一个陕西口音的凶徒在殴打红毛夷。” 吕德民全身发抖,抬头望向西门还在燃烧的水营武库,气得牙齿打颤。他对那个红毛夷的生死并不怎么关心,现在最关心的是自己存放在张家港的那匹货物。几百箱茶叶、香料,出手就能赚上万两银子,抵得上他一年买卖人口的盈利。 “一定是刘招孙的人!” “这杀才,天生就是个反贼,当年在天津,本官就该杀了他,现在他竟派人来天津炸武库,看来他真的是要反了!我得上疏朝廷,诛他的九族!” 家丁只穿了件单衣,在门外冻得发抖,巴巴的望着吕德民,想要进屋暖和一下。 “老爷,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刘招孙的人还在张家港,夜里,船出不了海。” 吕同知想了片刻,吩咐道: “本官马上派人去通知水营的樊把总,让他调集兵马,围住张家港,不要让一个贼人逃走!你亲自去卫所一趟,挑一些卫所兵,一起去码头,杀光这群贼人,给老爷我报仇!另外,再派人去表舅家禀告此事,让表舅连夜上疏,就说,刘招孙反了。” 家丁瑟瑟发抖站在原地,面露为难之色。 “老····老爷,外面天太冷了,半夜三更,黑灯瞎火的,好多人都睡着了,怕是起不来,不如等天亮·····” 吕德民瞪他一眼,忽然脱下自己身上大氅,披到家丁头子身上。 “等天亮,他们就跑了!” “佟老三,穿上我的大氅,赶紧去办,要是能抢回这批货,老爷赏你一千两银子!你去瓮城告诉那些卫所兵,今晚谁要是起不来,老爷我就让他后半辈子都起不来!” 家丁头子听了这话,满怀感激,正要转身出去,外面大院响起砰砰敲门声。 主仆两人面面相觑,这兵荒马乱的,谁会登门? “锦衣卫指挥佥事,奉皇上旨意,来天津卫追查东厂叛逆,请吕同知出来说话!” 注释: 1、《纵乐的困惑——明代的商业和文化》·卜正民(加) 乐文 第234章 枕刀歌 “我沈炼不是嗜杀之人,今日只取仇家人头,为我大哥魏忠贤报仇!我与你们天津卫无冤无仇,不要来趟这趟浑水,刀剑无眼,都给老子滚开!” 天津张家港码头。 卫所兵手中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火光照亮了他们前方据马与铁蒺藜组成的防线。 沈炼拎着那把抗倭名将俞大猷留下的虎泉利刃,决然立于两军阵前,面朝不断逼近的敌军怒声咆哮。 在他身后,三十五勇士各自做好准备,迎战一眼望不见尽头的敌人。 卫兵林宇放下沉重的长镐,用力将半人多高的重盾扎在地上,捡起一支标枪准备朝敌群投掷。 家丁魏昭带着九名手下,聚在巨人身旁,给自己壮胆。 这样的大场面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魏昭虽然功夫了得,到底不是行伍中人,上千兵马杀来,中间还有东厂番子,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在他们身后,裴大虎带着十二人组成一个典型的戚家军鸳鸯方阵。所有人都全身披甲,手持长枪镋钯,身上还装备有短铳和石雷,他们是这支防御力量的核心。 鸳鸯阵背后,火把已经映照不清,不过在暗夜中,还隐藏有一支防御力量。 吴霄从箭插中取出支三重倒刺铁骨狼牙箭,搭在弦上,用拇指扳指轻轻勾住箭翎,对着五十步外东缉事厂大旗下的田尔耕,缓缓张开了大弓。 这位弓马娴熟的中军卫兵身后,沈炼小弟卢渐行正给虎蹲炮装填弹药,而他的死党赵远之则在旁边将一排神火飞鸦对准密密麻麻的卫所兵。 一艘装满银子和货物的大号福船静静停泊在岸边。 刘招孙的老丈人和沈炼的几名女眷趴在船舷上,忧心忡忡的望向岸上的人们。 所有人都在等裴大虎发出进攻命令。 这时,对面响起田尔耕声音: “沈炼!你这狗贼,杀了前任厂公魏公公,杀了新厂公外甥,杀了镇抚司十几口子人!今日又放火烧了天津武库,还敢劫持徐大人和金尼阁,抢劫吕同知货物。欺君叛国,罪大恶极!出了你这个败类,真是东厂不幸!你这狗贼现在还敢大言不惭!咱家已派快马连夜回京。明日,全天下人都将知道你们滔天罪行,千杀的反贼!造反杀人!十恶不赦!你和你同党,都要被诛灭九族!” 一丈多高的东缉事厂大旗下,田尔耕纵马而出,声嘶力竭吼叫。 两个番子护住他,举着盾牌警惕望向四周。 凌晨的张家港,寒风彻骨,天地之间,空空荡荡。 武库还在燃烧,火光中隐约有人在哭喊。 在这个杀戮之夜,正与邪的界限变得不再明显。 “田尔耕,你不要血口喷人!厂公是被你和许显纯杀的。你若有胆,就出来受死。免得再连累无辜!” 沈炼拔刀出鞘,虎泉宝刀寒光凌然,照亮四方。 “沈某再说一遍,今日之事,和你们无关,我只杀许显纯和田尔耕,其余人都闪开!” “哈哈哈!沈炼,你连累的无辜之人还少吗?这两年,你在京师,害死了多少百姓,你这狗贼,东厂怎么出了你这败类!” 田尔耕身旁闪出个把总,沉声道: “田千户,莫和他们废话,千杀的开原贼,勾结杨镐,烧了武库,眼下天津城中大乱,不知要死多少人。不杀了这逆党,咱们都是死罪。我率水营人马,把开原贼碎尸万段!” 田尔耕点点头,刚准备挥手让樊把总率兵上前,吕同知打马上来,他身体肥胖,压得胯下坐骑气喘吁吁。 “田千户,杀鸡焉用牛刀,犯不着让水营兵上,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也先歇着,天津卫卫所兵都在这里,大人请看,足有一千多人,加上本官的家丁,以及,赶来帮忙的义民。必定能拿住这群叛逆,给厂公出气,给本官报仇。” 田尔耕和吕同知是老交情,他回头瞟了眼那些衣衫褴褛的卫所兵,人群混迹有不少歪瓜裂枣。 田尔耕是老江湖,一眼便看出那是便是所谓义民,都是青皮无赖。 吕胖子的家丁,个个面目不善,杀气腾腾,应当是天津本地的打行。 “好,按理说这事儿是东厂家务事,沈炼是镇抚司家贼,让锦衣卫直接拿人就好。不过既然吕同知如此上心,等除了叛逆,咱家必在厂公面前为你请功。” “那便让吕同知先上吧!” 吕德民朝家丁头子挥挥手。 佟老三招呼手下,驱赶卫所兵向对面冲去。 “冲过去,他们只有十几个人,杀光这几个叛逆,老爷重重有赏!” 佟老三大喊一声,挥舞刀鞘,敲打周围那些还在迷迷糊糊的卫所兵。 黑压压的人群开始不紧不慢向据马铁蒺藜涌去。 这些卫所兵实际都是本地种田的民户,其中还有些胡须花白的老头,和大明其他卫所差不多,天津卫的青壮男丁也基本都逃光了。 得益于朱元璋设计的天才制度,军户们祖辈只能在一个地方当种田。从明初算起,一家普通军户人家,在缺乏训练缺乏物质基础的情况下,往往只需三代时间,便能从百战精兵沦为农民。 在明末,农民需要具备超强的生命力,才能应付各类危机,像小强一样活着。 对这些军户来说,逃亡也是种选择。 于是,就产生了流民。 一个时辰前,这些卫所兵才被吕老爷家丁从睡梦中叫起,乱糟糟的赶来张家港码头,很多人到现在还没搞清楚他们来这里是要干什么。 “放箭!” 樊把总大声呵斥弓手向对面射箭。 相比这些衣衫褴褛的卫所兵,水营战兵属于募兵,战斗力更强,装备也更好。 几十名弓手立即扬起步弓,对准黑黢黢的夜空进行抛射。 暗夜中飘来一阵稀疏的箭雨,落在对面铠甲上,发出几声叮叮当当的脆响。 这些水营弓手平日训练很少,抛射的轻箭基本没什么杀伤力。 大旗下面,田尔耕看着眼前场景,无奈的摇摇头,回头望向身后一群跃跃欲试的东厂番子。 “等会儿让五城兵马司先上!” 沈炼将铁臂手举过头顶,遮掩住自己双眼,出乎意料,竟然没有一支箭射在他身上。 几波箭雨没造成任何杀伤,倒是把水营兵累的胳膊酸痛。 好在卫所兵已经逼近据马。 上千人如潮水般涌到据马面前,在家丁的逼迫下,他们开始七手八脚拆除这些挡在路中的障碍。 “冲过去,杀光他们!” 吕同知的家丁还在后面逼迫卫所兵上前。 沈炼俯身拽起根埋在土中的麻绳,闭上眼睛,用力一拉。 据马四周顿时响起爆炸声,事先埋设的地雷炮被引爆,这些刚从武库中拿出来的地雷炮威力惊人,足够与开原石雷媲美。 乌合之众立即陷入崩溃。 沈炼大喊一声,带领众人冲上前去,在人群中猛砍猛杀。 “最后一次杀戮。” ~~~~~ 血与火中。 少年趴在死去的老头身旁,大声痛哭。 “爹!爹!” 沈炼用甲叶拭去刀刃上的血迹,望向那少年。 “走吧,我不杀你,今日杀了你爹,你若有本事,以后来找我,给你爹报仇。我叫沈炼!” 7017k 第236章 津门 等到五城兵马司的火铳手们停止射击时,吕德民带来的一千卫所兵,伤亡已经超过三百人。 在双方的合力打击下,卫所兵基本失去了战力。 吕同知以为自己捡个大漏,以为今天不费什么力气就能获得军功,没想到,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侥幸存活的卫所兵跌跌撞撞逃了回来。 吕同知的家丁给他们让开了条口子,让那些被吓得没了魂儿的军户赶紧逃走。 卫所兵再不怎么不堪,也是吕通知的手下。这些军户们平日里帮吕老爷耕田,农闲时还被拉到辽东去修乌龟壳(堡垒),帮吕老爷赚外快。 可以说,他们是吕同知最重要的私产。 厂公可以让卫所兵无偿帮忙,可以骑在乞丐兵头上拉屎拉尿,但不能将吕老爷的私产当成草芥,想割就割,肆意屠戮。 人头不是韭菜,割了不会再长。 说的更直白一点,要是这些军户死光了,吕老爷的指挥同知也做到头了。 所以,看到田尔耕下令无差别射击,吕德民很生气。 东厂可以不尊重他,但不能不能尊重他的生意,不能不尊重他的私产。 用红毛夷的话来说: “上帝保护所有自由民的合法财产,哪怕是这财产是黑奴。” 田尔耕没和红毛夷打过交道,所以才对吕同知的私财如此漠视。 “吕同知,你家丁都是吃干饭的?快!堵住缺口,别让卫所兵逃回来!” 田尔耕亲眼见到沈炼开始溃逃,刚才几轮火铳射击,已经打死对方五六人。 “吕同知,还愣着干嘛,让家丁压上去啊,把叛逆赶到海里!” 田尔耕一副上官做派,骑在马上发号施令,他自始至终,甚至没低头看吕胖子一眼。 吕德民哦了一声,把头扭到一边,假装没听见。 等卫所兵差不多都逃出来了,他那张胖脸才挤出一丝笑容: “田千户,您也看见了,我家丁太少,挡不住这群乌合之众,你放心,等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这些死丘八!让他知道什么是大明军律!” 田尔耕冷冷一笑,看也不看吕同知一眼,转身命令还在射箭的樊把总,让他顶上去。 樊把总犹豫片刻,有些为难。 “樊把总,厂公明天便到天津了,你知道他老人家脾气,做得好加官晋爵,做不好,呵呵。” 田尔耕脸色阴沉。 “他外甥死在沈炼手里,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樊把总瞟了眼吕同知,吕同知叹了口气。 他担心自己再犹豫一下,可能被送进镇抚司诏狱,享受单间死牢的待遇。 只得硬着头皮,指挥水营兵向前推进。 田尔耕望着天津兵背影,哼了一声。 作为东厂五彪之一,他在京师权势遮天,慢说一个小小卫所同知,就是卫所指挥使来了,也得给他几分面子。 他的大哥许显纯,现在大权在握,一句话就能让这些土包子们家破人亡。 几个小鱼小虾也敢给他甩脸色。 田尔耕很清楚吕德民底细,此人靠着走私贸易贩卖人口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发迹。 东厂只要想办他,随时都能送这胖子进诏狱。 如果不是厂公特意叮嘱,田尔耕也懒得搭理此人。 “那便请吕同知在此休整,让水营的人上!” 田尔耕怒气冲冲。 他现在对天津水营抱有很大希望,对比刚才那些乱糟糟的军户,眼前这群人看起来更像是兵。 田尔耕满怀希望的目送一队队水营兵朝远处暗夜走去。 一阵凄厉的惨叫声,很快的,水营兵像是见到鬼似的,争先恐后朝跑了回来。 前面带队的总旗甚至连腰刀都跑不见了。 田千户知道天津兵有意放水,他现在懒得和这些废物计较。 “废物!” 转身望向兵马司火铳手,这些士兵刚完成休整,之前那番进攻颇为顺利,他们乒乒乓乓一番乱打,打死上百名卫所兵,顺带打死几个叛逆。 收获不小。 此时正是士气如虹。 “兵马司的人,接着上!” 两百名从京师赶来的兵马司火铳兵,踩着卫所兵留下的尸体,翻过据马和铁蒺藜,快速向叛逆藏匿的黑夜走去。 火绳枪虽然射速不佳,然而两百人齐射,威力不容小觑。 林宇扛着巨盾,掩护众人隐没到黑夜中。 火铳手举着火铳,朝着夜幕胡乱朝打放,一时之间,噼里啪啦非常热闹,好像担心铅子太多用不完一样。 田尔耕得意洋洋: “功夫再好,也挡不住铅子儿,不要担心,大胆向前推进,烧了福船,把他们全都抓住!” 田千户话未落音,只听轰轰轰三声闷响。 对面传来火炮爆响声,在众人惊惧的眼神中,几枚铁球冲破黑暗,呼啸着砸入密集的人群,在火铳手中,溅起一阵血雨。 刚才还士气如虹的火铳手顿时陷入慌乱,古代军队,在黑夜中遭受突袭最容易造成炸营,好在他们刚才小胜一场,此刻还维持着心理上的对敌优势。 卢渐行快速装填好火药和炮弹,再次点燃引线。 他事先早已标注好了炮击目标,所以现在根本不需要瞄准,等到敌军进入目标射程后,直接开炮就可以了。 “轰!轰!轰!” 三个铁球在夜空中画出个夸张抛物线,如流星般砸向百步之外的人群,一片鬼哭狼嚎的惨叫中,又有几个倒霉蛋被铁球砸中。 虎蹲炮其实与火绳枪射程相差无几,正面对抗火绳枪占不到任何优势,不过现在是黑夜,总是会便宜那些先下手的人。 而且,卢渐行他们藏在暗处,对方在明处。 更重要的是,实心炮弹杀伤造成的视觉冲击远比火铳大很多,战场上,几发炮弹命中敌阵,直接造成对面军队崩溃,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他们还有炮?!” 田尔耕满脸狐疑的望向旁边吕德民。 吕同知学着红毛夷模样,耸耸肩膀。 “本官不知,也许是沈炼从京师带来的。京师神机营火炮就很多嘛。” 田尔耕忽然觉得这胖子委实可恶。 “从京师?他们一路逃命,还能拖着虎蹲炮从京师到这儿?回头让吕同知给咱家拖一门弗朗机看看!” 眼看兵马司的进攻又要化成泡影,田尔耕终于忍受不住,对吕德民厉声道: “天津卫的火炮呢?都拉过来,对着福船开炮!” 沈炼刚把武库炸掉,一半的佛朗机炮都被炸毁在武库里,剩余的火炮分散在天津四门。 吕德民耸耸肩,一脸无辜。 “田千户,炮都让他们炸了,只能从四门瓮城拉来。” “要多久?” 胖子眯缝着眼睛,想了一会儿: “说不准,也许半个时辰!也许两个时辰……” “那就赶快!” 远处几声沉闷的虎蹲炮爆响,再次让众人绷紧神经。 这些兵马司士兵,本是来协助东厂逮拿沈炼,又在天津客兵作战,战斗意志薄弱,遭到炮击出现伤亡后,便有溃散迹象。 田尔耕犹豫着要不要让锦衣卫上前增援,这时,天空升起十几道橘红色火焰, 火焰呼啸着朝溃乱的火铳手砸去。 “神火飞鸦!” 田尔耕在京师多年,神机营装备的各式火器他都有了解。 头顶上飞过的,正是令人丧胆的神火飞鸦。 其实,这种火器威力并不大,如果不带火油,即使落在身边也很难将人炸死。 可怕的是,它的飞行轨迹太过诡异。 简单来说,以发射点为中心,前后左右,所有人都有可能成为神火飞鸦攻击的目标。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明军一般不会使用这玩意儿。 毕竟,对于使用者和被使用者来说,点火后的神火飞鸦都是一个严峻考验。 果然,一支神火飞燕升空后,直接调头,飞向停泊在岸边的福船····· “老天有眼,射的好!” 田尔耕哈哈大笑。 接着,笑声戛然而止。 一支火箭射中正在后排督战的总旗身上,爆炸引起的火焰瞬间将军官吞没。 周围士兵一哄而散。 7017k 第237章 来不及了,快上船 夜幕之中,忽然射出十几支三重倒钩的狼牙大箭,冲在最前排火铳手倒下一片。 林宇抡起长镐从侧方冲出,陷入慌乱的火铳手无力组织反击,满脸惊恐的望向这个横冲直撞的巨人。 吴霄带上四个番子,躲在一排据马后面,动作娴熟的射杀那些试图还击的火铳手。 片刻之间,便有十几人被射翻在地。 三重倒钩的大箭撕扯着肌肉,中箭者无不痛苦哀嚎,在地上翻滚,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 全身披戴两层铠甲的林宇如一头狂暴巨兽,带领一众杨府家丁,负责侧翼输出。 魏昭瞟了眼冲在前面的林大个子,不由倒吸口凉气,连忙叫住两个冒失上前的家丁: “不要命了,离那家伙远点!” 那家伙正将二十多斤重的长镐挥动如风,兵马司的火铳手除了一根火绳枪,剩下的武器便只有一把单手腰刀,由于兵马司克扣兵饷,很多人连腰刀都没有,铠甲就更不用说,只有伍长总旗之类的军官才会佩戴。 这样以来,林宇手中的长镐便成了大杀器,挨着碰着,非死即残,火绳枪装填本就非常缓慢,加上又在黑夜中,忽然闪出这样一头钢铁巨兽,碗口粗细的狼牙棒带着风朝人脸上招呼,正常人都受不了。很多士兵将林宇当成了张家港附近的海怪,丢下火绳枪,没命的往后逃走。 一名杨府家丁望着前方不知疲倦的林宇,又瞅了瞅周围不断被打飞火铳手,忐忑不安问道: “头儿,那咱们干什么?不能这样干站着啊,” 魏昭这才如梦初醒,将注意力从那根不断收割生命的狼牙棒身上转回来,望向身边几名家丁,忽然想起自己江湖绰号魏一刀,于是对几名同样看呆了的手下命令道: “那家伙手里的狼牙棒太厉害,咱们离远点,嗯,找那些被打伤的,上前补刀,别忘了老子就叫魏一刀!一刀杀人的一刀。” 在林宇沈炼带动下,剩余的二十多人奋起神勇,将落在最后的百十号火铳手全部杀死,狭窄的路面上堆起两层尸首,底下一层是被炸死的卫所兵,上面一层是被砍死射死的兵马司士兵。 田尔耕望着眼前的溃败,眼中露出深刻的恨意。他原以为,这是场很轻松的战斗,沈炼他们已经逃到了张家港,可以说是进入了死地,没想到这狗贼竟然穷鼠噬猫,杀了这么多人。 卫所兵被他们击溃还能理解,就连水营战兵和五城兵马司战兵都不是这几十人对手。 不过田尔耕也不担心,刚才三轮进攻,对面至少已经伤亡有十人,再攻打几次,沈炼就得跳海自尽了。 天津各门的火炮正在朝港口这边运来,预计很快便能运到,眼前这几十号人即便是天神下凡,也挡不住炮子儿。 等待佛朗机炮就位,甚至不需要再和这群亡命徒纠缠,直接对着码头那艘福船开炮即可。 只要打沉了这艘福船,这群叛逆便插翅难逃,只能被围在张家港等死。 田千户看了看夜空,东边长庚星(启明星)渐渐升起,不到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不过他想到厂公天亮便会赶到天津卫,今晚天津出了这么大的事,若是这次还不能干掉沈炼,厂公绝不会轻饶了自己。肯定要他当做替罪羊送给天津巡抚也就是这位吕同知的舅舅出气。 田尔耕很清楚,若是这次再让沈炼逃走,他这个锦衣卫千户算是做到头了,而且搞不好还会搭上性命。 他对许显纯甚是了解,新厂公心胸狭隘,比魏忠贤凶残百倍,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外甥白白死了,不杀几个人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想到这里,田尔耕打了个哆嗦,回头望向身后一百多名东厂番子,田尔耕扫视众人,对着那些脸被冻成乌青的番子道: “该咱们上了,都是老人儿,咱家也不给你废话,只说一句,今日没有北镇抚司百户沈炼,他已经不是你们兄弟,而是祸国殃民的逆党,是要杀光你们家人的禽兽,所以,你们不要再顾及往日情分,冲过去,给咱家杀光所有人,让开原贼见识见识咱们东厂手段。” 番子们答应一声,没有过多言语,立即拔出冰冷的雁翎刀,一些人朝短弩上安装毒箭,还有些人开始给三眼铳装填弹药。 这一百名东厂最精锐的番子,是厂公特许田尔耕从三千锦衣卫中挑选出来的,个个不仅功夫了得,而且装备也是精良,远远优于普通明军战兵,甚至比夜不收还要精锐。 田尔耕望着这些精锐番子从容不迫开始准备,他相信这一百番子足够杀光对面那些残余叛逆,一百人对战二十多人,绝对没有问题。 而且火炮马上就到,这次沈炼断无任何脱身的可能。 田尔耕微微点头,正在为自己谋划周全洋洋得意。 这时,前面忽然传来一名番子惊叫。 “田千户,福船,福船!” 田尔耕漫不经心朝岸边望去,刚刚洋溢在脸上的笑容全部消散,昏暗的光线下,田千户影影绰绰能够望见,那艘承载着无数人希望的大号福船如同一个巨大的鬼魂,正在缓缓升起船帆。 “福船要跑了!他们把船锚捞起来了!” 更多的番子在前面打亮火把,半里之外,浑浊不清的福船上,几个水鬼的一样的人正沿着桅杆爬上爬下。 “完了!沈炼要跑了!” 一个极可怕的念想涌上田尔耕心头。 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 眼下海面到处都是浮冰,即便是白天行船,经验老道的水手也可能会不小心撞上,现在黑灯瞎火的,这个时候把船开出海,和自杀也没什么区别。 田尔耕嘴角浮出一丝冷笑,对前面已经准备好的锦衣卫番子下令: “叛贼力竭了,追上去,杀光他们!” 番子们见状,顿时士气倍增,纷纷跳过据马,踩着密密麻麻的尸体,朝那条试图逃走的福船追去。 嗖嗖,两支重箭划破夜空,重重撞向冲在最前面的两个番子,番子像被铁锤击中一般,身子猛地往后退去。 一堆燃烧的据马后面,吴霄探出半个头来,快速朝远处观察一番,接着又抽出支倒钩狼牙重箭,搭在绷紧的大弓上。 右手戴着的和田玉扳指轻轻松开,嗡一声响,重箭离弦而出,越过地上层层叠叠的尸体,如一道黑色闪电,只取前面一名番子咽喉。 那番子觉察到危险,挥刀挡在身前,重箭撞在雁翎刀刀刃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重箭巨大撞击里带动番子身体朝后退了几步。 这记重箭势大力沉,若是常人早被一箭射中,这番子毕竟是刀口舔血九死一生在东厂历练多年,关键时刻的一个格挡,让他捡回条性命。 “好险。” 他还没来得及庆幸,眼前一点寒光闪过,五尺标枪如黑龙出洞,从远处黑暗中突然射出,番子没来得及再做出任何反应,前后鱼鳞甲被标枪贯穿,他低头望向深深刺入自己心口的枪头,直到最后咽气时,眼中还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黑暗中,林宇投掷的标枪一击命中,这个巨人怀中抱着十几根标枪,立即朝旁边移动,他刚刚躲开,刚才站立的位置便飞来一片密集的箭雨。 裴大虎在黑暗中对几个负责殿后的卫兵喊道: “林宇吴霄,别管他们了,带手下快跟上来,船要走了,坐不上船,就走不了了!”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 乐文 第238章 真武大帝一只手 新式燧发短铳改进了枪管,不过还是没什么准头,对付十步之内目标尚可,出了十步,就看运气了。 杨通失去左手,一只手不能帮他应付燧发枪后坐力。 他对着楼梯连开两枪,什么都没打中。 番子们站在二楼用短弩火铳还击,杨通躲在一根大柱子后面一动不动,柱子被打的木屑横飞。 镇抚兵被敌人死死压制住,抬不起头。 宦官瞥见杨通左臂的铁钩,阴沉沉道: “原来是个残废!刘招孙手里没人了?派你这个残废来送死!” 杨通背贴着柱子,锁子甲上渗出血迹,他一边喘气,一边对楼上大喊: “降了吧!外面都是战兵,你们活不了了!说出同伙藏身之处,给你们个痛快的!不折磨你们!” 宦官刚要说话,他手中火绳枪引线已经燃尽,只听轰一声响,铅子喷涌而出,射向楼下镇抚兵。 柱子像被铁锤击中,微微晃动了一下,杨通眼前一阵晕眩,迸飞的木屑像利刃般划破他的脸。 “你来晚一步,曾公公已经出城了,咱家陪你玩就行了,咱家不怕死,这些手下,也不怕死,他们都是和刘招孙有血海深仇的。等会儿一把火烧掉这七星楼!把开原烧得干干净净!哈哈哈!” 杨通翻遍全身,身上剩下几块铁蒺藜和一把短弩,没什么作用。 他本不擅长近身格斗,现在又孤身一人,根本不是眼前这群亡命之徒的对手。 刚要冒出头,又有几只弩箭柱子这边射来。 就在绝望之际,只听门口嘭的一声,大门从外面被人撞开。 一群全身披甲的战兵举着厚实的盾牌,如野牛般撞进七星楼。 一名旗队长站在门口环顾四周,手举令旗,指向二楼。 “冲上楼,杀光他们!” 源源不断的战兵从外面蜂拥而入,门口倒下几具女真商人模样的番子。 “放火!” 楼上番子急忙大叫。 有人从屋中抱出早已准备好的桐油,不顾快速逼近的战兵,疯狂在走廊泼洒。 七星楼顿时充斥着桐油的刺鼻味。 旗队长大喝一声: “长枪兵,上!” 一队手持长枪的战兵以战斗阵型,蹬蹬爬上楼梯,将长枪端平,接近目标后,开始疯狂突刺。 番子和辽镇家丁连忙挥舞兵刃格挡,一些悍勇之徒拎着雁翎刀冲上来砍长枪兵。 他们在杀死几名长枪兵后,很快被密集的枪头戳成筛子。 后面的人举起短弩朝开原兵射击,弩箭被刀盾兵盾牌挡住。 后面跟上来的火铳兵,在圆盾缝隙中架黑洞洞的铳管。 “瞄准!开火!” 开原火铳兵的加入,结束了一切悬念。 ······· 刘招孙望着横七竖八的尸体,久久无语。 七星楼是东厂番子们盘踞的巢穴。 十二个东厂番子,连同祖大寿派来的五个心腹家丁,全部被当场杀死。 一个祖家家丁被押到平辽侯前面跪下。 “你主子呢?” “说出来能饶咱不死吗?” 刘招孙将雁翎刀抵在家丁脑门,又问了遍。 “你主子呢?” “逃了,朝金州逃了。” “不回山海关,去金州做什么?” 家丁头子嬉皮笑脸道: “说出来能饶咱不死吗?” 张潮一拳打在家丁心口,那人捂着肚子嗷嗷大叫,摆手求饶: “我说,他们去金州坐船,渡海去山东,说是要,是要。” 刀刃划破家丁脸颊,渗出点点血迹。 “去文登抓平辽侯女人,煽动战兵兵变。” 刘招孙脸色大变。 “什么时候走的?” “昨日早晨。这位大人,说了,能饶咱·····” “不能。” 雁翎刀猛地斩下。 刘招孙望向张潮,杀气腾腾道: “召集骑兵营,随本官追击!” 乔一琦连忙劝道: “平辽侯大病初愈,不宜鞍马劳顿,逃走的只是东厂余孽,不必兴师动众,平辽侯,你还要坐镇开原,不可轻动。” 刘招孙双拳攥紧,在满地尸体间来回踱步,他很快冷静下来,对乔一琦点点头。 “乔监军说的对,开原还不太平,不能顾此失彼,张潮!” 张潮立即上前。 “你带二十名卫兵,务必要截下番子和宋应昇!抓活的最好,抓不到活的,就把尸体带回!本官要扒了他们的皮!” 张潮答应一声,立即带人出去。 平辽侯转身望向神色阴鸷的章东,对章麻子吩咐道: “章营官,持本官将令,通知第二军营官程亮,让他亲自带队,抽调精锐夜不收,去金州增援,以防张潮遇上辽镇。” 章东接过腰牌,连忙转身下去。 安排完毕,平辽侯望向面前这个遍体鳞伤的镇抚兵,随行军医给杨通检查过伤口,箭伤五处,刀伤八处,都不是在要害位置,没什么大碍。 见镇抚兵暂无生命危险,刘招孙盯着他左臂戴着的铁钩,笑道: “只剩独臂尚能勇闯虎穴,不愧我开原战兵,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名叫杨通。” 邓长雄连忙上前,凑到平辽侯身边耳语几句。 “你就是杨通,第二军神射手,在赫图阿拉,一个人射杀二十七个鞑子。” 杨通连忙谦虚道: “只是真武大帝庇佑,运气好而已。” 刘招孙当着众将官面,大声宣布道: “杨通!” “在!” “即日起,任命你为开原镇抚兵第一营副营官,领三百镇抚兵,协助章营官,帮本官看护好开原!” 杨通吓得后退了一步,满脸都是惊愕的神色,周围众人也是微微骚动。 “刘总兵,小人只有一只手,只是个战兵,什么都不懂,当不了军官的。” 刘招孙上前一步,来到杨通身前,镇抚兵有些手足无措。 平辽侯轻轻举起那只冰冷锋利的铁钩。 “你能做一个神射手,也能当好一个营官。你有右手和这个钩子,想做什么都能做,有些事情,钩子能比手做的更好,比如杀人。” 平辽侯说到这里,望了望地上那个被剜去眼睛的番子。 “如果开原有更多镇抚兵,就不会死这么多人。明年本官要扩建镇抚兵,增加到两千,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你不要推辞。我告诉你,真武大帝就只有一只手,可他斩妖除魔,守卫天下百姓。” 杨通吓得后退了一步,双手合十,念了句“真神勿怪”,防止真武大帝怪罪。 这位信仰道教的狙击手,抬头战战兢兢望向平辽侯,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平辽侯真人。 没想到,平辽侯竟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刘大人,敢问哪里有说过真武神只有一只手?” 真武大帝是道教至高神之一,也是元明时期官方推崇的主神。 从朱元璋到朱棣,都对这位真神顶礼膜拜。 朱棣靖难之役之所以能成功,据说也有真武神的功劳。 后来永乐皇帝在均州大建武当,其中一个原因便是给真武大帝还愿。 刘招孙平静望向眼前这个独臂士兵,郑重其事道: “本官说真武神没有左手,因为真武神的侍从,全都在他的右边。他的信徒从都是拉着他的右手,本官从没在书中听有人提到真武神的左手,《道德经》不曾提过,《庄子》不曾提过,武当山遇真宫里的老道士没提过,就连神人张三丰也没提过。所以,真武神只有一只手。” 杨通聚精会神听完这番话,抬头望向熙熙攘攘的开原城,望向平辽侯殷切的目光。 最后,杨通微微一笑,对平辽侯说,既然真武神能用一只手斩妖除魔,他也能用一只手守卫开原,为平辽侯出力。 刘招孙拍拍他肩膀,扶着杨通走出血流成河的七星楼。 两人边走边聊,杨通问起那个和自己一样,最先发现番子的女工。 刘招孙以为杨通是英雄惜英雄,回忆了一下,对他道: “是上次平定闻香教后,从山东过来的,和本官同姓,叫个刘……森训导官,她叫什么。” 东莞仔连忙上前,毕恭毕敬道: “大人,那女子叫刘月儿,是花木兰一样的人物!” 刘招孙微微点头。 “好,你们训导队要对这个刘月儿好好宣传,让开原百姓都知道,女子都能抓住奸细!他们也可以!以后防谍主要还得靠开原百姓。” 刘招孙瞬间想起朝阳群众。 杨通心脏剧烈跳动。 七星楼周围聚满了赶来看热闹的百姓。 东厂番子和辽镇家丁的尸体都被抬了出来,摆放在大街上。 十几个被生擒的俘虏跪在地上。 森悌举着纸糊的大喇叭,对百姓大声喊道: “父老乡亲们,开原为朝廷立下这么大功劳,帮朝廷打败建奴,帮朝廷平定白莲教,帮朝廷救下几万流民,朝廷是咋对待咱们开原的呢?” “看!朝廷就是这样报答咱们的!!” 森悌指着一群被俘的番子和家丁,又指了指被抬出来的百姓尸体,气得脸红脖子粗,好久说不出话来。 开原将官个个怒气冲天,尤其是民政官员,前几日,他们有同事被东厂番子暗杀。 若不是平辽侯在场,这些人怕是要立即扑上去把这几个番子活活咬死。 “朝廷猜忌咱们,派东厂番子潜入开原,诬蔑平辽侯造反,他们找不到证据,就在开原杀人放火,这几天你们都看到了,城中死去的军民商户,都是他们杀的!他们还勾结辽镇,就是那个祖大寿!他们妄想刺杀平辽侯,抢光咱们开原!” “他们想杀平辽侯,把咱们的店铺都抢光,把咱们,卖到关内当奴仆!” 森悌说到最后,忽然停住,周围几千双眼睛都是怒目圆睁,燃烧的怒火快把训导官烧死。 他缓了口气,竭斯底里喊道: “咱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 开原百姓山呼海啸。 刘招孙连忙出来,狠狠瞪森悌一眼,挥手示意百姓安静。 “诸位,朝廷要抓本官,便让他们抓去吧,大不了把本官抓进诏狱,本官清清白白,不怕进东厂!只求不连累开原,不连累大家就好。” 这时,百姓中有人带头高呼。 “保护平辽侯,反了他娘的朝廷!” “反了朝廷!” 群情激愤。 刘招孙回头望了眼森悌,露出满意笑容。 7017k 第239章 辞旧岁 泰昌二年腊月三十。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农历年的最后一天,开原洋溢在节日的喜庆中。 过去这一年对开原体系来说可谓意义非凡。 军事方面,彻底击败后金,登陆山东,战兵与骑兵进一步扩张,军队规模正滚雪球式飞速增长,军队火铳装备率提升至七成,辽东水师开始装备战舰,海军有无到有。工坊职工扩充至一千人,新式火箭、野战炮成功研发并投入量产,后膛燧发枪不断改良,枪拴闭气性能差问题将得到解决,此外用作实战的热气球也已立项····· 民政方面,平辽侯治下人口突破三百万,每天都有各地流民前来投靠。 更多的厂矿被开发出来,朝鲜的铁矿石、山东的金矿石,抚顺的煤炭、赫图阿拉的林木,被源源不断运入开原,为工坊提供冶炼制造所需的原料。 后金、闻香教作战的战果被民政充分消化,辽东商贸公司的影响力辐射大明关内及朝鲜、蒙古。大量的银钱物资源源不断涌入开原,相当部分银钱被用于驿道、学堂、工坊、屯堡等建设,大规模的基础设施建设有效抑制了通货膨胀。老百姓的腰包鼓了,物价却没有明显上涨,大家的日子更加滋润,越来越有盼头。 对外方面,在控制原后金势力范围后,继续加强对辽镇的威压,逐步蚕食山东,对朝鲜加强控制。 此外,以战兵、水手、猎户组成的北方考察队和远洋捕鲸队正在加快筹建中。 这两支隶属于民政的探险力量,将分别担负起外东北拓展、远洋探险等任务,预计明年四月份就可以从开原出发,各自展开行动。 对倭国的刺探活动也由工商部门与情报局联合发起,第一批商贩打扮的间谍已经在腊月进入日本长崎港口······· 队伍建设方面,镇抚兵、战兵代表、情报局相互制衡,分化事权,协助平辽侯加强对军队、工商等部门的控制;训导官制度进一步完善,成为加强舆论控制、增强平辽侯个人威信的重要工具。 此外,隐藏在开原体系内的蛀虫被清理干净,潜伏城中的东厂番子被斩杀殆尽,一批骄兵悍将遭到了打压,结党营私的行为被狠狠敲打。新人得到了提升,一批元老失去权势,各派势力被重新洗牌,刘招孙手中权力得到巩固加强。随着整风运动的结束,开原造反的条件已经成熟,刘招孙称帝这件事情已经不再遥远。 一派繁荣之下,刘招孙却总是感觉惴惴不安。 年三十儿的年夜饭,比去年更显丰盛。杨青儿带着两个丫鬟忙活了半天,备下一桌子丰盛菜肴。 平辽侯带着夫人拜了祖宗牌位,给义父刘綎烧了纸钱,这才坐定,举起了筷箸。 啃了两块蒸饼,眼前浮现出成亲时给金虞姬吃冰的画面。 “夫君,可是不合你胃口?” 杨青儿以为刘招孙这几日操劳过度,所以食欲不佳,她起身给夫君斟满酒。 “很合口,夫人辛苦了。” 意识到失态,刘招孙连忙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杨青儿见他这幅模样,便知是金虞姬的缘故,忍住心中酸楚,安慰道: “张潮他们功夫了得,还有第二军增援,肯定不会让叛贼逃去山东的,夫君请放心。再说,山东还有咱们的战兵呢。” 刘招孙倒不担心张潮是否能追上叛贼,据镇抚兵调查,宋应昇出城时还带了十几车金银珠宝,绝对走不远。他担心是祖大寿会鱼死网破,出兵阻拦追击,单凭程亮那几百人,怕不是辽镇对手。以开原与辽镇目前态势,祖大寿很有可能会这样做。若是让东方番子和宋应昇逃到文登,内外勾结,后果不堪设想。 他心中这样想,表面却装出欣慰之色,对杨青儿笑道: “还是夫人想的周全,是我多虑了。” “这几天过年,夫君便在家中歇歇,布木布泰年后就要回草原,你也该多陪陪小妹妹。” 杨青儿见刘招孙眉头舒展,起身又要给夫君斟酒,布木布泰一把抓过酒壶,给自己杯子满上了。 杨青儿笑道:“小孩子别喝酒,将来长不高。” “什么小孩子?人家马上就是科尔沁大汗了,以后去科尔沁再见他,都要尊称一声大汗。” 布木布泰放下酒盅,不知是酒意阑珊还是动了真情,眼中含光,痴痴望向刘招孙。 “便是真做了汗,你也要永远做我哥哥,好不好?” 刘招孙伸出手指,和小太妹拉了个勾,对她点头道: “好兄弟,一言为定。” 杨青儿朝两人翻了个白眼,给夫君碗里夹菜,又要给他斟酒。 “少贫嘴,多吃羊肉补一补。” “不喝了,夫人知道的,我只能喝三杯,晚些还要去孙传庭家里。” 杨青儿惊道:“大年三十儿,外面又在下雪,不留着和我们过,去别人家作甚!” 刘招孙面露戚容,还没开口,眼泪快要垂下,杨青儿见他这样,忙问是怎么回事。 平辽侯叹了口气。 平辽侯斩杀宋应鼎的当日,宋应昇便带上番子和三千两银子去了孙家,劝说孙传庭跟他们一起逃离开原,在金州乘船出海,投奔朝廷。 宋应昇反复保证,只要他愿回京师,厂公便给他安排个兵部主事当,等灭了刘招孙,升孙传庭为兵部尚书,以孙传庭的才干,肯定是做首辅的材料。 孙传庭还没成亲,唯一的老母已于去年过世,在宋应昇看来,给出这样的条件,对方绝对会跟自己走。 没想到孙传庭严词拒绝,不仅如此,他还指着宋应昇鼻子大声叱骂,让宋应昇带上银子立即滚蛋。 宋应昇感觉匪夷所思,须知孙传庭刚刚才被刘招孙羞辱,因为康应乾的过失,他被从一城之主降为不入流的小吏,委曲求全。按说现在姓孙的应该对开原恨之入骨,为何却是这样。 宋应昇震惊之余,恼羞成怒,便留下番子要杀人灭口,他担心事情败露,匆忙去找曾公公,两人连夜筹划,买通了西门一个军官,次日便匆忙逃离开原。 负责灭口的番子猛刺孙传庭一刀,见对方昏死过去,还要再刺时,外面有战兵朝这边巡逻过来,番子担心等会儿不能脱身,便丢下刀子仓皇逃离孙府。 孙传庭身边只有一名仆人,这人跟随孙传庭多年,从京师一路跟到开原,当晚仆人在隔壁睡觉,等次日发现时,孙传庭口中只剩游丝。仆人解开他官服,一本账册从孙传庭怀中滑出,当中多了个窟窿····· 小院里冷冷清清,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头蹲在院中生火,肩头快要积雪覆盖。 黑乎乎的浓烟从煤炉冒出,呛得刘招孙直流眼泪。 卫兵正要上前,被刘招孙喝住。 “老人家,孙白谷是住这里吗?” 老头回望众人,一言不发的在前面领路。 刘招孙跟着老头进了客厅,这是他第一次来手下家中。 “以后要多去他们家中走动。” 客厅很是简陋,除了四面墙壁和几件家具,再没有其他东西。 同样是在开原为官,两年下来,有人拉走十几车金银,有人家徒四壁。 刘招孙微微感叹:“比我还要节俭。” 他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要进一步提高开原官吏待遇标准,指望道德约束廉洁是不现实的。 各种监督制度要与以薪养廉结合起来,千万不能像朱元璋那样刻薄,既让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 他望着走在前面带路的老头,询问道: “你家大人遇刺,现在怎样了?” 刚刚问完,才想起这老头又聋又哑,只得作罢。~~~~ 平辽侯望着床榻之上的孙传庭,孙传庭听见是刘招孙声音,挣扎着坐起,还在穿官服。 “免了免了,这里又没外人,别搞这些虚礼!” 刘招孙瞟了眼窗外纷飞的雪花,又看了看床榻上的孙传庭,心痛道: “身子无碍吧?昨天被气昏头了,忙着派人追杀叛贼,没来得及看你!孙大人勿怪!” 说罢,他轻轻扶起孙传庭,这时那个聋哑老头已经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卫兵上下打量这人一番,放他进去。 刘招孙举手示意老头站住,从他手中接过汤药,自己亲尝了口,扶着孙传庭喝下。 孙传庭眼圈红润,讲起那日自己遇刺的经历。 “若非赶着盘点,带账本回来,刚好替下官挡住一刀,刀子只砍到肋骨,下官怕再见不到平辽侯了。” “孙大人兢兢业业,为百姓做了这么多事,老天也会开眼的!” 屋子里凉飕飕的,刘招孙打了个哆嗦,环顾四周。 挥手招呼卫兵上前,让他们取来件大氅。 他亲自给孙传庭披上。 孙传庭神情惊愕,平辽侯握住他冰凉的手: “这是本官的衣物,你放心穿着,回头让卫兵炉子炭火来,开原冬天冷,不可冷到我的心腹重臣。孙大人,这些时日委屈你了,待你康复,便官复原职,随本官征战辽西。本官要灭辽镇了。” 飞雪窸窸窣窣敲打破旧的窗棂,一屋子人泪眼婆娑。 “刘总兵,宋应昇抓到没有?” “快了,他跑不了!” 7017k 第240章 虎归山,鱼入海 一发炮弹擦着福船桅杆高速掠过,斜斜飞过福船左舷,在漂满冰块的海面上,溅起一团冰冷的水花。 在水手的急促呐喊声中,海风吹鼓船帆,庞大的福船像滑翔的鲲鹏,急速朝幽冥深海驶去。 身后火炮声更加密集,福船尾部的火炮对着岸边进行还击,几门佛朗机炮在海岸之间相互炮击。 前膛火炮没什么准头,两边火炮如菜鸡互啄,随着天津四门火炮陆续抵达张家港,对射呈现出一边倒的形势,几个水手像猴子似得在光秃秃的桅杆上爬上爬下,动作娴熟的操作大船在浮冰中间小心前行,以高超的走位躲避火炮攻击。 忽然一声惨叫,一发炮弹击中了桅杆,迸飞的木屑击中一名趴在桅杆上扯动风帆的水手,水手跌落在甲板上,发出沉闷响声。 好在福船此时已经渐渐驶出佛朗机炮射程,加速朝深海驶去。 最后几发铁球在船尾海面上掀起一朵朵水花,水花消失,便再无动静。 裴大虎长长出了口气,回望掉落在甲板上的那个水手,人早已断气,甲板上隐隐能看到一滩血迹。 裴大虎见惯了生死,自然不会生出什么感伤,他手扶福船船舷,举目四望。黑沉沉的海面像巨兽的脸,仿佛随时都能张大嘴巴将所有人吞没。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就像当年随平辽侯从萨尔浒脱险,一种劫后余生的快感。 然而大家都很清楚,危险还没有结束,东边天空露出了一抹鱼肚白,天很快就要亮了。若是天亮前走不远,他们就会被水营舰船追上,到那时候,茫茫大海,可没处逃去。 一个身材矮壮,面露凶光的水手在望杆上大声喊: “检查桅杆受损情况,赶紧修好!把甲板上的死人清理干净!” 五六个水手立即忙碌起来。 上船时,杨镐便告诉过裴大虎,这矮壮汉子名叫韩超,是这条福船水手们的东家,以前是个海盗。 刚才登船的时候,韩超对别人都是凶巴巴的,唯独在杨镐面前,毕恭毕敬,完全是另一幅模样。 看来这海盗和杨经略之间关系并不简单,裴大虎懒得去猜,他在甲板上逗留了会儿,便匆忙走回船舱。 甲板上能把人冻死,除了水手,其余人都躲在二层舱底, 裴大虎手下三十五人,现在只剩十九个还在喘气。 活着的人身上也都有伤,沈炼林宇的锁子甲上插满了箭羽,吴霄头顶上的明盔消失不见。 最后时刻负责殿后的不止林宇他们三个,只是其他人都死了。 如果不是刚才三人跑得快,现在也成了海边三具冰冷尸体,人头被东厂番子砍下,拿去兵部验功。 巨熊一般的林宇将锁子甲外面的箭支一根根拔下来,他瞟了眼地上躺着的两个伤兵,那是魏昭手下家丁,两人还在痛苦呻吟。 林宇掏出自己椰瓢,将水递给两个家丁。 两人都被火铳打中了,虽然没有伤及要害,但流了一地血,看样子也活不成了。 “林大个子,别白费力气了。” 吴霄冲林宇摆摆手,这个陕西卫兵,瘫坐在地板上,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半个时辰前,在吴霄跳上福船甲板的瞬间,隐隐听到背后传开风声,他下意识的缩了缩脑袋,明盔被一把飞斧劈中,落入漆黑一片的海面上。 他现在想象还觉得后怕,若是刚才自己没有躲闪,掉进海里的就不是头盔,而是他的人头了。“以后咱们会杀回来的!杀回天津!” 裴大虎见他几名手下都是精疲力竭,尽显疲态,对众人安慰道。 “那就要看你们的平辽侯什么时候带兵入关了,他东厂再厉害,在开原大军面前,不过蝼蚁一般!” 沈炼现在对这些打打杀杀已经彻底厌烦,刚才又有好多人死在他的刀下。 直到最后一刻,狗贼许显纯也没出现,他的报仇又要往后推迟了。他心中郁闷,所幸两名小弟都还活着。 赵远之胳膊中箭,卢渐行小腿被砍了一刀,好在都不是什么大事。 沈炼啐了口唾沫,朝裴大虎等人打了招呼,起身去后面看他老娘了。 刚刚起身,撞见正从后面过来的杨镐。 杨镐见众人神情木讷,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他瞅着窗外黑黢黢的海面,对裴大虎道: “听说你们不去辽东?” 7017k 第242章 宫本武藏 泰昌三年正月初一,辽东广宁。 总兵府大堂内,广宁总兵官祖大寿坐在上首位置,下面依次坐着祖大弼、祖大乐、祖大成,三人身上都穿参将、游击官服,脸上露出一副趾高气昂模样。 几个副将和家丁头子站在远处,周围茶几上摆放着些酒肉茶饭,两个丫鬟给众人斟满酒后,急忙退了出去。 众人目光落在祖大寿身上,等待这位辽西总兵官发话。 一身戎装的祖大寿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满脸狰狞道: “刘招孙这狗贼,吞并辽东还不满足,现在又打辽西主意,本官不是李如柏,也不是丁碧,不会让他野心得逞。” 说罢,他拎起酒壶灌了一口,望向身边祖大弼。 “二弟,曾公公回来没有?” 祖大弼摇摇头,想了一会儿,才道: “我已派精锐五十家丁埋伏在抚顺至广宁的官道上,一有曾公公消息,便立即回报。” “五十家丁不够,再多派人!” 祖大寿将酒壶重重砸在桌上,几个兄弟神色不变,纷纷举起酒杯痛饮。 浑河血战后,朝廷为制衡开原势力,默许祖家在辽西做大,每年向广宁复州输入巨额辽饷,祖家势力在辽西迅速膨胀。 祖大寿的兄弟子侄在宁远、锦州等地担任主官,祖家在辽西势力盘根错节。 “曾公公是皇上的人,万万动不得,不管他们在开原杀了多少人,咱们都要护他,让安全离开辽西,回头也好和京师说话。” 众人纷纷点头,祖大寿接着道: “明年开春,刘贼便要来攻打咱们,以前还能指望后金牵制住这狗贼,现在建奴被他灭了,这狗贼没了后顾之忧,胆子就大了。咱们现在孤立无援,所以只能靠朝廷。我会让张御史多上几道奏疏,让方阁老向皇上言明辽西屏护京畿的作用,辽西失守,京师便危险了。让兵部多抽调蓟州、宣大精兵,与咱们合兵,共同抵御刘賊,把开原军灭于广宁城下。当然,要让这些大人帮忙,咱们还得多花些银子。” 祖大寿说罢,便和几位兄弟一番议论,最后决定凑出五万两银子用于京官打点。 祖大乐抚掌大笑,称赞道: “如此最好,朝廷应该比咱们更急,刘招孙在山东马上就要截断运河了,这狗贼野心不小,咱们坚决不去京师,听封不听调,皇帝就得靠着咱们,派兵增援咱们!以后连文官都管不了咱们!哈哈哈!” 屋中武将发出一阵哄笑声。 祖大寿干笑两声,放下酒壶。 他身经百战,为人机警,善于审时度势,既不像李如柏那样废柴,又不似丁碧那般贪鄙。 这两年,辽西在后金与开原之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关系。 不过祖总兵也并非热爱和平,他只是在等待时机。 他对泰昌皇帝的心理把握得很准,皇帝对辽镇既充满疑虑,又不敢彻底撕破脸。因为在辽东,有了比建奴更凶残的存在,那就是开原。 为了向朝廷证明自己的价值,在祖大寿授意下,辽镇经常与开原军发生摩擦,抚顺等地常有双方军民斗殴而死。 在祖大寿的运作下,泰昌二年,朝廷将大部分辽饷发给了和建奴并不搭边的辽西,而对浴血奋战的开原军,只给了十万两。 祖大寿拿了朝廷银子,也没闲着。 和浑河血战与赫图阿拉之战中,辽镇两次背刺开原,试图捡漏,最后都遭到开原军坚决反击,没占到任何便宜。 开原崛起后奉行积极扩张的政策。 孙传庭当政抚顺时,与祖家纠纷不断,经常有辽西佃户逃入抚顺,孙传庭自然拒绝交人,双方为此爆发过几次械斗。当时,刘招孙忙于对山东战事,开原与辽西的矛盾也就不那么明显。 如今,建奴已灭,辽东与辽西的决战已不可避免。 祖大寿当然不愿坐以待毙,遂决定先对开原下手。 得知新厂公与平辽侯也有过节后,辽西与东厂一拍即合,于是就有了这次卧底开原,刺杀平辽侯的行动。 两个月前,祖大寿派出二十精锐家丁,配合东厂番子行动。 他们抵达开原后,只是想刺探情报,搜集刘招孙谋反证据。 后来,随着杀人越来越多,曾公公索性来个釜底抽薪,一面破坏以夏变夷之策,一面筹备刺杀刘招孙,把开原搅得天昏地暗。 最后,局面彻底失控,辽西与开原的决战不得不提前爆发。 祖大寿有理由怀疑这是番子们故意做的,好把辽西拖入对抗开原的泥潭。 “祖大乐,你也去,多带些家丁。这次咱们不小打小闹,要做便做的狠辣些,开原若兵敢追来,全部斩杀!刘招孙刚打完建奴,元气大伤,此时无力再战。咱们要让他知道,辽西是祖家的辽西,不是他姓刘的!” “咱们和开原的账,也该好好算算了。” ~~~~~~ 渤海外海。 风暴后的大海终于平静下来,一艘满载货物的福船软绵绵趴在海面上,偶尔起风时,才艰难向西北爬行一段路程。 福船的桅杆只剩下光秃秃的一半,上面的帆布和那个勇敢的卫兵一起,不知飘向何方。 水手们废了很大力气,才在半截桅杆上升起一块破旧的帆布,这帆布也是千疮百孔,只有风足够大的时候,福船才能勉强前行,大多数时候,还是要靠船上的人用木浆划动。 船体经受风浪拍打,出现无数细小裂缝,海水顺着裂缝倒灌进来,舱底的积水已经没过人小腿。 水手们忙着用桐油加灰调和成油泥巴,堵住船舷缝隙,最后合力将海水舀出去。 一群家丁模样的壮汉,从舱底搬出一箱箱沉甸甸的货物,在众人充满惋惜的目光中,货物被扔进大海,以减轻福船载重······ 在这艘破损的福船东南方向五十多里的海面上,正在航行着另一艘由东南向西北的大船。 这艘大船体积更大,从船头到船尾,一共挂了三个船帆,船头是首斜桅,斜斜向前伸出,挂着一个白色软帆,船尾挂着葡萄牙方软帆,中间船帆和前面那艘福船被刮走的主帆形式基本相同。 船舷两侧高出海面一丈的位置,各装备着三门小型佛郎机炮,船头则是带有木栏的“大和型”船头,这种东西方帆船杂交品种,便是十六七世纪典型的日本“朱印船”。(注释1) 朱印船上,几个武士装扮的倭人在甲板上来回走动,甲板高处的望杆上,一名身材矮小的倭国水手正举着单筒远镜观察远处海面。 身着黒紋付羽織的宫本武藏握紧手中黑骨折扇,目光徐徐望向西方海面,直垂(腰带)上的野太刀杀气腾腾,彰显着主人过往不凡战绩。 “我自幼钻研剑法,遍游日本各地,遇各派武士,比试六十余次,不曾失利。” 身后跟着的两名武士连连点头,两位武士都拜读过宫本编写的《五轮书》,了解这位传奇武士的传奇经历。 据宫本自己描述,他在十三岁时,便战胜了“新当流”的有马喜兵卫,后行遍各藩,竟不逢敌手。 庆长五年,宫本武藏参加了著名的关原合战,在西军的宇喜多秀家的铁炮队担任铁炮足轻(火铳兵),与德川家康对战,战败遭到流放。 可惜这样一位(自诩)天才剑术家,进入到幕府时代,也不得不像其他武士那样,为五斗米折腰。依靠他多年真真假假的决斗经历,投靠了细川氏。 由于开原商业在朝鲜不断扩张,细川氏在汉城的皮毛、茶叶生意遭到严重挤压,去年,商人们给细川大名上缴的赋银竟萎缩了一半。 天皇元和七年(1621年)新年才过,三十五岁的宫本武藏匆匆搭乘朱印船,前往仁川,与细川氏的家老(大名的重臣)一起调查这个辽东贸易公司的底细。 宫本坐在腰挂(马扎)上,举目凝望波澜不惊的海面,回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和小次郎决战的场景。 决斗在严流岛举行,正值正午。小次郎早早赶到,武藏久不露面,眼见太阳偏西,武藏才姗姗赶来。早等得不耐烦的小次郎拔刀出鞘,狂奔而来。武藏以逸待劳,一击毙命。 人生五十年,如梦亦如幻。 忽然,望杆上的倭国水手吹响号角。 甲板上哗啦啦一阵乱响,所有浪人和水手都站了起来。 “明国福船!桅杆断了!” 刚才还气质儒雅的宫本武藏听见这话,立即恢复他海盗本性,几步并一步的跳到甲板后面的舵楼上,举起折扇遮住阳光,往浪人们手指方向望去。 西方海面上隐隐有个黑点,仿佛长崎女子身上的守宫砂,令人心驰神往。 宫本武藏大笑一声,对两个掌舵的倭国水手道: “身可死,武士之名不可弃!” “靠过去看看!” 注: 1、朱印船:日本桃山、江户时代,持有“异国渡海朱印状”,被许可前往安南、暹罗、吕宋、柬埔寨等东南亚国家进行贸易活动的船只,部分为海盗船。 7017k 第244章 伐辽 “正月伐辽!杀祖大寿!灭辽西!” “汉民、女真、蒙古、朝鲜自带兵器,自备弓箭铠甲,随军出征者,免三年佃租!前往最近瓮城!等待挑选!” “正月伐辽!杀······” 低沉的哱啰声响彻辽东大地。(注释1) 一骑骑背插黑龙小旗的马兵挥舞着令旗,踏着官道上薄薄的积雪,将征伐辽西的军令传向辽东各城。 开原骑兵营提前向抚顺方向机动,驱逐不断向东毕竟的辽西精骑,作战命令的传达便暂时交由近卫第一军的夜不收。 马兵疾驰穿过广袤的辽东大地,道路两旁无数村庄屯堡,男丁闻声而动,在一阵喧闹与欢呼声中,千千万万外番和汉民纷纷走出各自村庄屯堡,在屯长带领下,向距离最近的主城进发。 从半空俯瞰,辽东大地上,来自各地操着不同口音的人群,如潺潺溪流在沿途不断汇聚,最终化作一条滚滚向西的巨流,在六面近卫军大旗的引领下,几十万各族百姓浩浩荡荡朝抚顺方向奔去。 抚顺,是开原与辽西决战的前线。 开原城内,副营官杨通带着一队年轻的镇抚兵,站在繁华的南北大街上。 宽敞的街道上马车络绎不绝,操着各族语言的商户们站在路旁一遍遍叮嘱车行车夫,让他们务必将自己的货物准时送达目的地,一些商户索性派出伙计跟车。 熙熙攘攘的马车不时拥堵街道,惹得周围一阵骂战,这时候,杨通便招呼镇抚兵上前调解,疏散交通。 这位不久前血战七星楼,歼灭东厂番子的开原英雄,短短几天便化身开原交警大队长,天天带着手下指挥交通。 “杨营长,咱这做的是啥事儿啊,既不抓贼,又不查奸,天天杵在这里,跟城隍庙里的泥菩萨一样!净吃灰。” 杨通旁边一名镇抚兵正在抱怨,一辆马车呼啸着从他身边驶过,车辙碾过路面水坑,溅起几点泥水到那镇抚兵腿裙上,若不是杨通在场,他怕是当场就要骂人。 “龟儿子的,这些鞑子真是疯了,没日没夜往抚顺跑,比老子当年打浑河还拼命!也不知咱们平辽侯给他们多少钱!” 杨通懒得听这镇抚兵不停抱怨,伸手指了指远处一辆缓缓驶来的马车。 “好了,少说几句,那边好像又是工坊的车子过来了,去查他们腰牌。” 镇抚兵听了极不情愿的答应一声,磨磨唧唧转身过去了。 待镇抚兵走远,杨通长长叹了口气,活动了下腿脚,感觉全身骨头都快散架,这个镇抚兵军官以前在战场上和敌人拼命,也没这样累过。 为了保障大军伐辽粮草补给无虞,工商司发动整个辽东商户向抚顺运粮。 根据各商户财力运力,官吏们向其指派不同的运粮数额,所有完成运粮的商户都将获得与运粮数对应的盐引,用盐引在抚顺换取成食盐,回到辽东售卖。 工商司直接将大明的盐引制度照搬过来,用于对辽西的作战,用商户们的运力可以有效弥补民政运力的不足。 在保证公正公平,杜绝贪腐与暗箱操作的情况下,盐引制度效果立竿见影。 开原粮食储备充足,所以粮食供应并不是问题。 盐业在辽东算是暴利之一,抚顺距临近辽南,盐价比开原便宜一半,孙传庭执政时,在此储备了大量食盐,只为等待若干年后盐引所需。 商户们见有利可图,纷纷出动自家马车参与运粮,没有马车的商户便去车行租赁,不分昼夜将大军所需的粮草运送到抚顺最前线。 杨通望着不停转过眼前的车轮,想起太史公说过的那句名言: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杨营官还在感慨,这时,在他身后十几步外的大街上,传来个女子高亢的叫骂声。 “早上过去查,晌午回来查,现在又查,平辽侯说过,工坊的车只查一遍,前线等着用这批神火飞鸦,瞅你们闲的无事,整的五脊六兽,咋不干正事儿!让开!误了前线攻城,回头老娘把这牌牌糊到你脸上,看你还查不查!” 杨通脖子不由得一缩,听得他心惊胆寒,听这口气,便知前面遇上了个母夜叉。 果不其然,抬头朝那边看去,那个一路吐槽的镇抚兵正站在一辆马车前,一个穿着工坊官员制服的女人叉着腰,劈头盖脸的对镇抚兵骂,远远都能感觉到那女人的唾沫星子溅了镇抚兵一脸。 镇抚兵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瞟见女人后面的马车里还坐着两个工坊官员,两人级别明显比这女子低,此刻都对他怒目而视。他知道自己不是这女人对手,再看这女人吵架的气势,估计森训导官来了都吵不赢她。 “上····上官命令,我们也是不得不·····” “上官说得?哪位上官!老娘今天倒要看看,他还能比乔大人,比刘总兵还厉害?” 镇抚兵不由自主退后两步,小指头弯曲着,怯生生朝身后指了指。 那女人估计也是憋了一肚子火,朝杨通这边瞟了眼,便又火力全开。 “他们商户的马车,你们怎么不查,偏偏和咱们工坊过不去!今天吵到总兵府,老娘也要讨个说法,看看是谁在·····” 杨通倒吸口凉气,努力鼓足勇气,比起浑河战场上的建奴八旗,登州的闻香教叛逆,甚至赫图阿拉阵地后面的后金兵,眼前这个女人无疑更加可怕。 那女人不依不饶,在一众男人的注视下,猛地从马车扶手上跳下,皮靴踩着凌乱的雪泥,咔嚓咔嚓朝杨通走来,隔着老远也能感受到她强大的气场。 “你就是他的上官?为何要反复查·····” 杨通知道自己躲不过,将袖子铁钩藏好,抬头望向那女人,硬着头皮道: “末将也是遵从章营官命令,严查是为防止开原火器遗····” 和平常时一样,杨通说话的语气丝毫没有感情。 忽然,他的嘴巴像被桐油脂黏住似得,沉静的语声戛然而止。 望着眼前这个盛气凌人的女人,杨营官略显稚嫩的脸颊通红一片,像是被爆炸后的神火飞鸦烧着了一般。 “你是?” 那女子也愣在当场,伸手不自然的在脸颊上抓了抓,也是滚烫一片。 “杨通,你,你怎么在这里?!” “你不是在近卫第二军吗?我是刘月儿·····” 女子的声音忽然变得无比温柔,周围围观的镇抚兵个个张大嘴巴,嘴里仿佛含着一块块西瓜。 “认错了,我不是什么杨通。” 杨通避开对面灼热的眼神,转身就要离开。 “我去年九月来开原的,一直托人在第二军找你,可是第二军改组了,新兵好多不知道你。” 周围传来镇抚兵们的起哄声,马车里面坐着的工坊官员,也伸出脖子朝这边张望,等看到他们的主官正和一个镇抚兵在拉拉扯扯,两人都露出震惊神色。 杨通转身便走。 刘月儿一把抓住那只冰冷刺骨的铁钩,露出惊讶神色,眼泪随即夺眶而出。 “杨通,你还记得你在曲阜说过的话吗?” “不记得。” “再见时,一定娶我。” ~~~~~ 刘招孙策马走过总兵府大门,挥泪与夫人告别。 杨青儿垫着脚尖站在总兵府前石狮子下,等待刘招孙归来,像一块美丽的望夫石。 注: 1、哱啰:一种用海螺壳做成的号角,原用作道教和佛教的法器,明清时期常用来传递军中号令,操练士兵,指挥作战。 7017k 第245章 辽沈之战 很多年后,当帝国的历史研究者们尝试向大众阐述那场大战时,他们不会纠结于开原军到底斩杀了多少敌人,攻陷了多少城池,收获了多少财富。这些学院派历史学家,会从更深远的角度讲述辽西之战,赋予此战崇高的历史意义。 在一本帝国早期征战年鉴中,作者是这样描述的: “(辽西之战)是太祖以夏变夷之策在蛮族地区(指十七世纪伪明统治区)首次成功作用,这场战争犹如黎明前的启明星,给蛮族黑暗大地带去光明,自此以后,帝国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 如果觉得年鉴行文描述枯燥乏味,读者诸君还是追随平辽侯脚步,回到泰昌三年的辽西战场,去亲身感悟帝国早期崛起时的峥嵘岁月吧····· 泰昌三年正月。 开原、女真、朝鲜、蒙古各部人马陆续抵达抚顺,数十万军民以泰山压顶之势,威逼辽沈。 道路之上,兵马粮车络绎不绝,不断有偏远地区的部落山民加入这支队伍。 到正月十二,以三万近卫军为核心,抚顺城下,已聚集起一支三十万人左右的庞大队伍。 三十万这个数字,比之前努尔哈赤攻打沈阳时的女真蒙古联军数量,还要多出一倍。 历史发展到这里,明眼人都已经看出,屠龙少年蜕变为龙。开原彻底取代后金或是满清,成为威胁大明的强大势力——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的。 为严明军律,行军途中,战兵代表和训导官不断给战兵做宣讲,反复强调军纪。对于这些百战精锐,此类宣讲未免多余,不过对那些第一次参战的各族壮丁,在大战爆发前,让他们深刻了解开原军律,明白刘招孙到底是什么人,就显得很有必要了。 根据开原军律,随军参战的外番和汉民,只要违反军律,不论劫掠财物还是骚扰地方,一经发现,便立即斩首。同时,对那些擒杀辽西哨马,立下军功的人们则进行嘉奖,当场发银子。 正月间,从开原到抚顺的官道上,每天都有镇抚兵在忙着行刑,砍杀那些触犯军律的壮丁,火兵们将一颗颗人头挑在长杆上,跑到连绵不绝的壮丁队伍中间示众。 恩威并用,杀伐决断,这便是刘招孙治军的不二法门。 等到九百多颗人头落地,随军参战的人们对开原军律有了更深刻直观的认识。 尤其是那些首次参战的外番壮丁,目睹眼前所见,又听一些参加过浑河血战的部众说起平辽侯怒斩三千蒙古外番的事迹,各人早早断绝了进城烧杀抢掠的企图。 大军军纪为之一振。 整顿完军纪,在离开抚顺,进兵辽西之前,刘招孙决定先解决掉后顾之忧,也就距离抚顺不远的辽沈两城。 浑河之战后,辽东经略王化贞驻守辽沈,辽沈名义上归于朝廷势力范围。 实际上当然不是这样。 辽东信奉丛林法则。 开原势力退出沈阳后,辽镇立即接手。 毛文龙的参将位置被祖大乐顶替,祖家军约三千兵马进驻沈阳,祖大寿的野望当然不止是辽西,他早就想占据沈阳城。 可惜,无论是朝廷还是辽镇,都无法彻底控制辽沈。 辽民凶悍善战,又在浑河血战后有了自己的武器。 祖大乐虽然凶狠,然而面对这些连建奴都敢杀的刁民,却是无计可施,始终不敢和他们硬碰硬,毕竟比辽镇还要强悍的后金兵都曾被辽民干翻过,他不想重蹈丁碧命运。 开原情报局和贸易公司在沈阳多有布局,很多店铺都安插有开原的细作,甚至还有特勤队的白杆兵。 相比辽西祖家,沈阳城中的汉民和外番对平辽侯并不反感,甚至有很多人自愿充当细作和探子,不断将情报通过抚顺传递回开原。 不出意外的话,开原军攻占辽沈,将会比历史上的后金军占领辽沈还要顺利。 尽管如此,刘招孙还是作出万全准备,他计划先礼后兵,先收服王化贞,用王经略的标兵营作为内应,背刺辽镇,模仿努尔哈赤的做法,关键时刻对辽镇开炮,和平占领这座大城。 自然需要康应乾来充当说客。 辽西战役爆发后,刘招孙派人召回康应乾、袁崇焕、马士英,同时恢复邓长雄第二军军长职位。 他叮嘱几位心腹,要精诚团结,打好这场决定历史命运的辽西之战。 至于宋应星,他的三弟宋应昇勾结东厂,残杀开原军民,罪恶滔天。如果不出意外,宋应昇此刻已在祖大寿帮助下,流窜山东,准备策动近卫第六军反叛,擒杀金虞姬,投靠朝廷。刘招孙知宋应星是被兄弟牵连,其本身无罪,不过为避免他被百姓打死,还是将他从清河调到宽甸,秘密囚禁,保住了这位寒门贵子的姓名。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大军开拔前夜,康应乾奉命潜入沈阳,劝说辽东经略王化贞早日归顺平辽侯。 王化贞对康应乾登门游说表现的过分热情,以辽东经略的身份接待与自己品级相差甚远的康巡按,宴会的规格也比上次浑河血战后接待的高出很多。 康监军受宠若惊。 不等老康送出他祖传的金刚散,王经略便离开座位,行了个大礼,表示愿意归顺开原,甘做平辽侯的马前卒。 康应乾连忙扶起辽东经略。 两位好友相视一笑,心中已有默契。 当夜,两人遂不再谈军务俗事,只畅叙幽情,顺带一提辽东各地的青楼业务。 开原这两年的变化大家都看在眼里,辽东境内,是个人都知道,开原之势力早已远超努尔哈赤时的后金。 而辽镇所依赖的大明呢? 九边粮饷匮乏、各地民变四起,朝中党争不断。 祖大寿喊破了嗓子,也才叫来区区几千客兵,现在驻守山海关,不敢出关增援。 平心而论,即便倒退二十年,以万历三大征时的精兵猛将出关援辽,怕也不是开原军对手。 王化贞当然很清楚这些,他也知道,要不了多久,辽东辽西,还有自己现在身处的辽沈,都将归刘招孙所有。 这是大势,无可阻挡。 王化贞这几年在开原拿了几万两银子。 钱,当然不是白拿的。 王化贞虽是进士出身,也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文官一样,没什么忠诚可言,如果说有的话,那也是对银子的忠诚。 当年他赴任辽东,是因受人排挤,来到沈阳时便抱着必死之心。 既然没死,余生就要好好活着。 趁自己和康应乾还有些交情,现在投靠过去,给平辽侯出谋划策,等来乘龙入关,朝中或还有自己一席之位。 ~~~~ 正月十六日,深夜,辽镇夜不收在付出惨重代价后,终于侦查到开原军动向。 当夜,夜不收向祖大乐禀告,从抚顺方向过来无数开原兵。 “大帅!他们的旗帜如移动的森林,兵器铠甲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人数当在二十万上下。” 夜不收最后补充说,这支大军中好像还有科尔沁兀良哈蒙古人,以及建州海西的女真人。 “滚犊子!刘招孙哪有那么多人!你咋不说一百万!” 满身酒气的祖大乐听了夜不收禀告,不由暴怒。 按照他们三兄弟先前做出的预判,刘招孙最多能抽调两万战兵南下作战,两万人是开原的极限,二十万人也他妈太扯了。 当然,以祖大乐的认知,估计也很难理解人民战争汪洋大海的含义。 不过,祖大乐还是表现出了辽东将门应有的水准。他立即暴起,挥舞马鞭,啪啪啪抽打夜不收,让他滚下去继续侦查。 “滚犊子!查不清楚,老子剁了你!” 说罢,他举起酒壶,咕嘟嘟灌酒。 夜不收严格遵照祖大帅命令,滚了出去,此后,就再没有出现过。 正月十七日清晨,开原军先锋抵达沈阳,在浑河北岸设立木城营寨。 辅兵与战俘很快搭设好了浮桥,一队队马兵渡过浑河,在沈阳四周侦查。 祖大乐虽然骁勇,然而与刘招孙相比,相差不啻千里,他根本没有拒敌于北岸的魄力。 和大多数明军将领一样,面对强敌,往往选择固守。 开原军开始渡河时,沈阳周边的防御工事刚好全部完成。 不过这些防御工事的细节以及兵力部署,早在开原军出动前,便由工商司和情报司亲手递到平辽侯手中。 正月十八日,沈阳大战爆发。 近卫第二军军长邓长雄指挥三千建州俘虏推盾车抵近城墙。 箭雨密集,火炮轰鸣。 邓长雄见辽镇防守严密,下令后续部队暂不强攻。 他先派数十蒙古骑兵前出靠近后侦查辽镇阵地。 祖大乐派家丁突击,很快打退蒙古人,斩首八级。 这场小胜给了祖大乐极大错觉,以为开原军不过如此。 再加上前段时日,刘招孙没赶来时,辽镇骑兵在抚顺城下有过几次胜利,斩获蒙古首级累计数百。 百战余生的祖大乐判定这是一次机会,一次彻底消灭开原军的机会。 于是,嗜酒如命的祖大乐痛饮之后,拎着他的酒葫芦,带领全部家丁一千多人出阵突击。 他准备斩杀刘招孙,给远在山海关的哥哥祖大寿一个惊喜。 7017k 第246章 辽西铁骑 浑河北岸一处凸起的土坡上,刘招孙坐在一只矮小的马扎上,静静观看近卫第二军与辽镇作战。 这个小马扎是他让中军卫队准备的,为的是体验一下日本战国大名们打仗时是什么感觉。 感觉不太友好。 马扎高度有限,身材高大的刘招孙坐在上面很不舒服。 远处战场上,信心满满的祖大乐正率他的精锐家丁向前冲击。 他们先是冲散了最前面试图登城的建州女真,一路砍杀那些装备低劣的女真人,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勇武。 “原来辽镇这么能打,合着以前都是在隐藏实力扮猪吃虎?” 刘招孙坐在小马扎上喃喃自语。 确认宋应昇逃出辽东后,刘招孙便开始精神恍惚,只好强迫自己专注眼前。 这样,他就不会想起山海那边那个女人。 所爱隔山海。 祖大乐家丁士气如虹,一路斩杀溃散的步兵,然后开始冲击后面列阵的蒙古女真骑兵。 辽镇家丁的嚣张让对面的外番骑手很是不爽。 这种不爽完全可以理解。 以前他们可是压着辽镇打,十几个巴牙剌都能吓退上千辽兵,今天他妈是怎么了?一千家丁就敢冲击几千人的蒙古女真大阵。 不过有身后开原战兵的撑腰,这些手持骑弓,挥舞腰刀的蒙古女真骑手信心倍增,他们奋起神勇,决定好好教训教训祖家军。 这时,近卫第二军黑虎大旗猛地向前倾斜,战场响起骑兵冲锋的号鼓声。 两门三磅野战炮象征性的朝远处辽镇家丁开了两炮,便匆匆退出战场,不知是火炮炸膛还是炮兵已经逃走。 两门看起来并不怎么靠谱的火炮并不能打消祖大乐斩杀刘招孙的意志,野战炮造成的零星伤亡更刺激了家丁们凶残嗜血的本性。 这时,两千多外番骑兵也怪叫着驱动马匹,迎战滚滚而来的辽镇铁骑。 刘招孙朝护城河那边瞟了一眼,他对这位祖大寿的小弟实在不感兴趣,只想尽快全歼这一千家丁,给后面几座城池造成威慑。 屁股下的小马扎让刘招孙很是不爽: “上杉谦信、武田信玄,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德川家康,你们个子应该都不高吧。” 可惜战国时代已经远去,否则等刘招孙立马扶桑,一定要和这些被吹为战神将仙的大名切磋切磋。 这时,祖大乐的参将大旗在战场上快速奔走,大旗所过之处,所向披靡。建州女真伤亡惨重。 刘招孙抬头望向那面张扬的大旗,忽然怒目圆睁,露出深刻恨意。 近卫第二军的传令兵策马来到中军大旗前,向平辽侯询问,开原军是否立即向辽镇发动反击。 刘招孙看那传令兵一眼,强压住怒火。 “告诉邓军长,三十万人已围住沈阳,敌人跑不了,主攻由他全权指挥,日落前务必攻破敌军,祖大乐,要抓活的,否则,军法从事!” 传令兵立即策马离去。 刘招孙从马扎上站起,卫兵换来张太师椅,他坐在太师椅上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观察战场动态。 辽镇精骑与蒙古、女真骑兵混战在一起。 这支外番骑兵主要由后金俘虏,叶赫旧部,以及自愿参战的蒙古牧民组成。可以说是乌合之众,由于这次都是匆忙参战,骑墙式冲锋自然是没有,只是草草组成前后两道的骑兵阵型。 好在他们个人骑术精湛,勉强还能和辽镇骑兵对抗。 辽镇家丁武器精良,普遍装备有三眼铳,铠甲和马力远胜对手,再加上他们阵列严整,训练有素,一千对两千,竟丝毫不落下风。 随着时间推移,外番骑兵劣势渐渐呈现,首先是骑手胯下战马马力不足,狗斗冲锋的势头开始衰减。其次,他们的骑弓杀伤力有限。 刘招孙亲眼看见,一骑辽镇马兵铠甲上被射中密密麻麻的轻箭,那家丁竟举起三眼铳,对准一个朝自己挥刀冲来的蒙古牧民。 祖大寿这两年没有虚度,在巨额辽饷的刺激下,辽西实力空前发展,祖家军力更是飞速膨胀。 三兄弟麾下都有上千家丁,总兵祖大寿家丁人数更是达到两千五百人,须知李成梁最鼎盛时,麾下家丁也不过才区区四千人。 祖大寿增加了各部的火器数量,他给骑兵和战兵装备大量火铳。花费重金从关内购置二十门红夷大炮,架设于广宁、山海关、宁远等城。沈阳虽不在辽西军阀控制之下,不过城头也装备了两门巨炮。 历史总是爱和人们开玩笑,如果不出意外,平辽侯和他的三十万队伍,会继续沿着辽西走廊推进,然后在宁远或是广宁城下,被负隅顽抗的祖大寿用红夷大炮阻拦,刘招孙本人很有可能会像努尔哈赤一样,被红夷大炮命中,早早结束他的穿越之旅。 当然,以上只是某些阴谋论者的假设,事实还有可能会向另一个方向发展。 站在望杆上监视战场的瞭望手挥动黑虎旗,将前线外番的溃败回报给传令兵,背插黑虎小旗的传令兵急忙掉马疾驰,很快奔到邓长雄所在的黑虎大旗下,翻身下马。 “邓军长,辽镇击败蒙古骑兵,他们伤亡约有两百,此刻还在追杀蒙古人!” 在大旗下来回踱步的邓长雄立即停住,询问传令兵道: “车营守军出动没有?” “没有!只是祖家家丁出战,车营中的六千战兵还在加固阵地。” 邓长雄神色不变,挥手让传令兵退下,自己继续在那杆一丈七尺高的黑虎战旗下来回踱步。 周围站着的五名第二军营官都急切望着邓长雄,等他下令。 眼下祖大乐家丁已冲破前面的外番骑兵,距离第二军大阵只有两里路程,对骑兵来说很快就到。 第二军五千多人生死都在一念之间。 等走到第二圈,邓长雄忽然停住,大声道: “传我将令,火铳兵掩护,第一营长枪兵佯装向浑河北岸溃逃,待敌军渡河,令王营官率骑兵第一营立即切断祖大乐退路,呼唤炮群对其进行密集炮击,火箭军同时覆盖射击,等祖大乐阵型溃散,朱河率骑兵第二营掩杀他们左右两翼,正前方交给第二营。” 他一口气说完,让传令兵复述了一遍,确定无误后,才让传令兵持自己的令旗去各部传令。 第二军第一营营官程亮此时就站在邓长雄身后,听了军长的作战计划,小心翼翼道: “邓头儿,近卫军等级和骑兵团差不多,让王增斌掩护咱们,怕是········” 邓长雄放下手中远镜,回头瞪这小弟一眼,语气坚定道: “刘总兵将前线指挥权交给本将,本将就要全权负责,此时哪管他同不同意,必须执行!你小子是不是不想败退?” 程亮摸了摸头上明盔,尴尬一笑。 “那倒不是,只是······” 程亮还是镋钯手时,邓长雄就是他的旗队长,两人相处三年多。作为主官,邓长雄知道程亮脾气。这位小弟表面一团和气,大大咧咧,别人对他说什么他都说好,其实此人心眼极小,私底下总爱嘀嘀咕咕。 要是不把话给他挑明,等会儿执行命令不知又要被这小子骂多少遍。 “你是觉得后退丢脸吗?” “这,属下的意思是,咱们开原军一直是有进无退,还从没听过没开打就退了的,属下怕别的营伍笑话咱们。” “有进无退的前提是服从命令,枉费训导官和战兵代表讲了那么多遍,你都听到狗耳朵里了?平辽侯要求全歼辽镇,不把他们引出来如何全歼?去!立即执行命令!否则,军法从事!” 程亮行了个军礼,虽然很不情愿,还是策马向前阵跑去。 邓长雄望着程亮远去背影,四周响起开原军低沉的钹锣号角声,金鼓手们在鼓车上擂动战鼓,鼓声雄壮有力。 邓长雄目光越过前方凌乱的战场,望向更远处。 祖大乐在沈阳构筑的防御工事终于显露原形。 邓长雄倒一口凉气。 辽镇在车营之外,又挖掘了两道宽深壕沟,壕沟外则砍伐树木,参差交错三四层设立一道高可数丈的木栅栏,作为外围工事。 城墙与车营高低搭配,火力交错射击。 如此一来,辽镇防御分为三部分:城墙守军、车营守军、祖大乐家丁。 只有突破车营防御,才有可能攻下沈阳。 平辽侯限他一日破城,难度可想而知。 邓长雄目光收紧,落在远处城头垛口伸出的红夷大炮炮管上。 “王经略的标兵营何时才能发力?” 乐文 第247章 平辽侯问你,降不降? 十三颗铁球极速下坠,一头扎进高速冲锋的骑兵阵列中,溅起一阵血花后,骑兵阵线被冲出几道缺口。 “他们火炮只会炸膛!炸他们自己!不要怕!冲啊!” 家丁头子跟在祖大乐后面大声喊。 “对!刚才就炸了三门!什么都打不着!” 祖大乐话刚落音,对面野战炮再次轰鸣,又有十几枚炮弹落入骑兵阵线中。 四周响起战马嘶鸣声与家丁惨叫声,祖大乐前面一骑家丁的左臂被铁球击中,那家丁的右手还抓在缰绳上,一时没有坠马,又往前冲了几步,喷涌的血水洒在祖大乐脸上。 “瘪犊子玩意儿,这么多炮子!” 祖大乐抹了把血迹,正要收拢被冲散的阵线,眼角忽然瞥见三里之外的开原军大阵后面升起无数红点。 “瘪犊子,这又是什么鬼玩意!” 刘招孙耳边响起神火飞鸦尖锐的呼啸声,抬头看时,上百支神火飞鸦从他头顶上方十几丈高的空中快速掠过。 “炮火很密集啊,邓长雄越来越上道了。” 刘招孙望着火箭如流星雨般坠落到祖大乐家丁头顶,望着火箭在人群中像烟花一样爆炸,望着辽镇家丁们纷纷坠马,在凌乱的马蹄中痛苦挣扎。 刘招孙能想象到战马马蹄踏碎骨骼的咔嚓声,能感受到家丁临死前的痛苦。 不过这位主帅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口中喃喃道: “快结束了。” 野战炮和火箭覆盖后,祖大乐家丁伤亡一百多骑,加上之前狗斗时的伤亡,幸存的骑兵只剩八百多人。 祖大乐脸上沾满血迹,血水已经结冰,粘在睫毛上让他很不舒服。 “冲过去,他们的步兵挡不住我们!” 幸存的八百多的家丁们奋起余勇,向前方两百步外的长枪兵阵冲去。 位于最前方的开原近卫第二军第一营长枪兵们望见眼前晃动的红缨,骑兵阵线呈扇形朝他们压来,隆隆的马蹄声给人巨大的压迫感,长枪兵顿时军心动摇,严整的阵线出现十几道缺口,一些士兵往后方奔逃。镇抚兵在后阵弹压溃兵。 后排弓手象征性的射出一波轻箭,率先逃走,长枪兵方阵立即崩溃,镇抚兵弹压不住,也更着往后奔逃。 “哈哈哈,老子说过,刘招孙不堪一击!” “大帅!开原军败得蹊跷,咱们离车营太远了,要不要退回去!” 家丁头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在祖大乐身后,他扬鞭策马,跟上主帅,大声劝说。 “退?老子死了这么多家丁,退回去做甚?” 祖大乐取下酒葫芦,用酒水抹了把脸上的冰渣子,怒气冲冲道。 两人说话之际,骑兵阵线已经越过开原长枪兵位置。 祖大乐望着地上零零星星的开原军尸体,心中诧异。 “咋死这么少人?刘招孙跑得真快!” 家丁头子脸色大变,指着身后骑兵道: “大帅!开原骑兵!” 祖大乐收紧目光,身后两三百步外,背插黑色飞鹰背旗的滚滚洪流像剃刀一样切断辽镇骑兵后路。 “他们有五六百骑,咱们现在冲过去!” 祖大乐刚说完,只听远处传来噼里啪啦的火铳声。 密集的铅子像狂风般扫过冲在前面的马兵,将最前面家丁全都射翻在地。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这些凶悍家丁彻底崩溃。 “妈的!长枪。还能打火铳!退!退,都退回车营。” ~~~~ 刘招孙在卫兵簇拥下,来到车营阵前。 他在一百步外站定,望向车营中的祖大乐,转身对训导官森悌耳语几句,训导官听了连连点头,马上下去带上几名训导过来,在长牌手的遮蔽下,来到车营前方五十步距离,大声喊道: “祖大乐,平辽侯问你,降不降?!” 话刚落音,城头红夷大炮一声轰鸣,打在密集的栅栏上,迸飞的木屑砖石再次打死打伤一大片辽镇士兵。 车营中遍地都是痛苦哀嚎的士兵。 “平辽侯问你,降不降!” 车营中立即传出祖大寿沙哑的回应。 “我降!我降!只求饶了我的家丁,饶了沈阳百姓。” 森悌哼了一声,连忙来到平辽侯身边。 刘招孙神色不变,漠然望着正从车营出口鱼贯而出的祖家家丁和残余辽兵。 突然,平辽侯猛地挥手,手中令旗指向前方。 邓长雄见到平辽侯这个动作,立即宣布斩杀所有投降的祖家家丁。 火铳声噼里啪啦响起,箭雨纷纷落下,跟进的长枪兵如杀人机器,挨个儿给那些没死的家丁补刀。 簇拥在祖大乐周围的家丁亲卫很快被斩杀一空,当最后一名家丁头子倒在祖大乐脚下,他抬头望向刘招孙。 “刘招孙,你这狗贼,你这千杀的,你····” 站在城头的刘招孙挥了挥手,一群镇抚兵立即上前,几人将祖大乐死死按住,用绳子绑了,用块破布堵在祖大乐口中。 刘招孙不耐烦的看祖大寿一眼,回头对袁崇焕道: “把他家人也带来吧。” 半个时辰后,刘招孙手抚雁翎刀,坐在祖大乐的参将府上,他带着康应乾参观完参将府,脸色更加阴沉。 康应乾啧啧称奇道: “下官以前还觉着丁碧在铁岭的那个宅子算是豪奢,和祖家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刘招孙走过一条挂满字画的长廊,用刀刃随便挑开一幅,瞥见底下董其昌的落款。 “本官早就说过,是武将就好好打仗,要附庸风雅就弃武从文,好好读书,打仗不好好打仗,读书不好好读书,到最后,就是祖大乐这下场。” 康应乾点头笑道: “平辽侯所言甚是,只是这祖家为祸辽西,远不止附庸风雅这么简单,当年高淮乱辽,祖家辽阳大户原本有47家,皆有数千资产,但“为淮搜索已尽”,全都破败。大户尚且顶不住,普通百姓可想而知。所以当时的辽东百姓唱到“辽人无脑,皆淮剜之,辽人无髓,皆淮汲之。” 刘招孙挥手道: “古董都收下,登记造册,让工商司想办法出手,把祖大乐押过来。” 祖大乐被五花大绑押送到刘招孙身前,刘招孙抬头望向此人,令卫兵将堵在他口中的破布取下。 不等刘招孙开口,就听祖大乐骂道: “刘招孙,你这狗贼,天生反骨,当年在沈阳见你和丁碧斗殴,便知你迟早辉耀造反!” 刘招孙神色不变,对祖大乐道:“宋应昇现在何处?” 祖大乐忽然狂笑起来: “十日之前,他便和曾公公一起,渡海去山东了,现在肯定到了威海卫。刘招孙,你在山东的那点人,都得死!还有你的女人!” 祖大乐脸上露出一丝淫笑,挣扎着望向刘招孙: “刘招孙!你的女人,会被厂公送进教坊司,受尽折磨!死后,扔了喂狗,听说她已经怀了你的野种,那更好,一尸两命·····” 刘招孙冷冷望着祖大乐,像是在看死人,他朝卫兵挥了挥手。 祖家男丁立即被押送上来,刘招孙看他们一眼,指着其中一个二十左右的少年。 “这是祖大乐的长子吧,从他开始,男丁一个个杀!让祖大乐看着。” 镇抚兵举起腰刀,猛地斩下人头。 乐文 第248章 狗镇 泰昌三年正月十八日,刘招孙率兵鏖战沈阳。 驻守参将祖大乐轻敌冒进,家丁损失殆尽,退回车营。 王化贞收买城头炮手,向车营开炮,祖家军伤亡惨重,全军崩溃。 祖大乐走投无路,遂向平辽侯投降。 然而刘招孙并没有放过祖大乐。 沈阳城内,祖家男丁,高于雁翎刀者,皆被斩杀。 镇抚兵在参将府搜出百万白银,粮食布帛无数,辽镇在沈阳诸多产业矿藏,悉数被平辽侯接手。 平辽侯下令取出辽镇部分钱粮,抚恤伤亡外番,外番拜服,称之为天可汗。 当日,大军驻扎城外休整,平辽侯将中军大帐设置于沈阳北门,这里是当年浑河血战战胜后金的地方。 正月十九日,平辽侯召集乔一琦、康应乾、袁崇焕、邓长雄、王二虎、王增斌、马士英等人,共同商议接下来对辽阳作战。 沈、辽相距不过一百五十里,祖大乐在沈阳败亡,辽阳守军如惊弓之鸟。 祖家在辽阳驻守兵力单薄,远不及沈阳,只有区区千人。 一众将官都建议对辽阳劝降,兵不血刃占领这座大城。 刘招孙亦不愿让战兵损失过重,占领辽沈只是开始,攻占广宁、宁远、山海关才是重点。 眼下刘招孙与祖家三兄弟已成血仇,后面攻占辽西三城,不知要死多少人。 平辽侯令马士英安排城中投降辽镇将官,赶往辽阳劝降。 民政主官谢阳汇报了大军粮草的消耗情况,刘招孙听了眉头紧锁,众人也是瞠目结舌。 孙传庭在抚顺囤积的一万多石粮食,开战五日便消耗殆尽,便只剩两千石,预计三天吃完。 三十万人规模军团的后勤问题,在这个时代基本是无解的。 刘招孙以前在战场上指挥的人马,最多不过三万人,而且全部都是训练有素听从指挥的战兵辅兵。 这次突然要他指挥三十多万人马,而且相当一部分人还是从未上过战场的农户、外番牧民。 这种情况,即便是韩信再生、白起穿越,怕也是力不从心。 开战后一切都很顺利。 刘招孙忽略了最关键的补给问题。 他跟随义父作战多年,这两年又四处征战,行伍之事基本都懂,不过战场之外的事务,比如粮草补给、资源调度,就不是刘招孙的特长了。 看来人多也有人多的麻烦,搞不好就容易崩溃。 历史上一些以少胜多的战例,基本都是因为兵力多的一方在粮草上出了问题,最后导致大败。 目前,辽东各地商户还在源源不断朝前线运送粮草,以换取他们想要的盐引。 不过几十万人的生死,不能仅仅依靠这种商业性质的运输。 “刘总兵,各地每日运抵前线的粮草,勉强够大军所需,不过后面再往辽西打,恐怕·····” 越往辽西,运输风险越来越大,商人们运输的积极性也会减弱。 刘招孙让谢阳坐下,起身在大帐中来回踱步,半晌之后,他抬头望向众人: “既然如此,那便就食于敌,从沈阳一路抢到辽西,每破一城,便分掉祖家钱粮,直到山海关。” 待众人散去,平辽侯留下康应乾一人。 算起来两人已经快两个月没见面,这两个月来,开原经历了太多事情。 将官腐败超乎想象,以前刘招孙认为忠厚可靠的人,最后向他叛变,以前认为廉洁奉公的人,竟然贪墨百万。 倒是最早追随自己的几人,一直和从前一样,用穿越者后世流行的词儿来说,就是不忘初心。 刘招孙已听袁崇焕说过,康应乾在宽甸每日往来鸭绿江两岸,招纳朝鲜流民,向外番宣讲开原政策,争取义州士绅投靠,可以说做了不少实事。 这次召康应乾回来,便是想恢复他在开原的位置,让他做自己的左膀右臂,辅佐自己继续向前。 经历诸多事情,刘招孙反思,过往政策是否太过宽仁迂腐。 就像康应乾在宽甸,也会反思自己以前为权欲不择手段是否得当。 昨日,平辽侯大张杀伐,几乎将祖大乐灭门,康应乾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这样的刘招孙在他眼中竟有些陌生了。 “记得康监军之前常常劝说本官,直接吞并朝鲜,将朝鲜人迁往辽东,反抗者皆杀之。” 刘招孙在寻求中庸之道,既不像之前那样迂腐,也不能堕为努尔哈赤那样的疯王。 “待灭了祖大寿,下一步,本官可能就要对朝鲜采取行动。” 康应乾听了这话,现出惊愕之色。 他以为刘招孙口中的采取行动,便是像沈阳这般,赶尽杀绝。 想起自己这些天在宽甸的见闻,想起和那些外番交往的画面,老康有些犹豫了。 “平辽侯····下官在宽甸所见,义州朝鲜人也是知晓天朝礼仪的,不必赶尽杀绝。再说,平辽侯占了辽西,朝廷必然出兵山海关,开原当守住山海关,做好准备与朝廷决战,而不是开拓朝鲜,屠戮外番····” 朝廷对烧杀抢掠的后金蒙古或许不会那么上心,不过对一个叛变的开原,肯定会不死不休打下去的。 刘招孙望着康应乾小心翼翼的眼神,忽然从座位上站起,拍了拍康监军肩膀,大声笑道: “好!看来你在宽甸没有虚度。你有如此变化,本官很是欣慰!” 康应乾听刘招孙这样说,心头悬着的巨石终于落地,却听平辽侯接着道: “赫图阿拉之后,从前的平辽侯死了。康监军,你,听过狗镇吗?” 康应乾一脸茫然望向刘招孙,不知他在说什么。 “狗镇是一座小镇,洪武年间,白莲教大柜千金离家出走,闯入狗镇,她善待镇上所有人,最后却被镇上的居民当做妓女来凌辱,最后,大柜率教众赶来,将全镇灭门·······” “本官苦苦思索,直到某天,忽然明白。” 康应乾疑惑不解道: “平辽侯明白什么?” “无论外界如何待我,我皆以圣人之心以畜天下,这就是最大的傲慢。” 这段话康应乾倒是能听懂。 “平辽侯,下官其实有一事想问,今日竟说到这里,便斗胆一问。” “康监军请说。” 康应乾抬头望向帐外,望着阴沉沉的天空。 “听闻你义父刘綎曾信佛,不知你是否也信,所以才一直不轻易杀生,为人处世也和一众将官明显不同。” 刘招孙抚掌大笑。 “哈哈哈,本官不信,不过偶尔也会超度众生,物理超度。” 康应乾不知何为物理超度,不过为了不显得自己太过无知,只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本官刚才说到哪里?” “傲慢。” “对,傲慢。” 刘招孙继续道: “以圣人之心对待天下,对待所有人,包括自己的敌人,任由他们欺凌自己,威胁自己,以致最后威胁到自己的家人安危。” “对自己极度刻薄寡恩,才是最大的傲慢。” “如果说这世上有一个人不可被怠慢,有一人不可不被尊重,那这人必须是我自己。” 刘招孙说出这句话,凝结多年的执念忽然消散。 “当年客兵援辽,有恩于辽镇。李家、祖家联合建奴坑害我们,死难者不计其数。我的义父,义父的部将,最后都死在辽东。辽镇就是狗镇。” “世间不需要有狗镇!” “这就是我要赶尽杀绝的原因。” 正月二十一日,开原军进兵辽阳。 大军沿途不断收拢人马,陆续有军户、外番加入。 抵达辽阳前,刘招孙麾下人马超过三十五万。 大军包围辽阳,切断辽阳与辽西联系。 正月二十三日,王二虎率近卫第三军击败从十三山、广宁赶来增援辽阳的辽镇人马,斩首八百,击溃三千。 正月二十四日,辽阳守军在绝望之下,打开城门向平辽侯投降。 消息传回京师,朝廷震动。 泰昌皇帝被迫暂时放弃各地平叛,兵部筹划抽调九边精锐与南方土司兵,奔赴山海关,与开原军决战。 辽沈两城尽数吞并,开原势力空前膨胀。 康应乾率众人上劝进表,劝说平辽侯乘机开国建号,于沈阳称帝,鼓舞军心士气,破辽西后入关,建千秋霸业。 刘招孙对这些劝进,并不怎么阻拦。 只是目前称帝尚早。 中军大帐,平辽侯接过广宁细作送来的城防兵力图,目光徐徐望向一众部下。 “诸位,军心士气固然重要,不过,时间对我们更重要,称帝只会拖慢进程。” “战争才刚刚开始。” 7017k 第249章 广宁之战 泰昌三年正月二十五日,开原军继续西进,渡辽河,三十五万军民所向披靡。 二十六日,海州守军杀主将,献出城门,向近卫第三军投降。 二十七日,西平堡被近卫第二军攻克,主将逃往广宁。 二十八日,刘招孙接到吴阿衡塘报,吴阿衡已率战船十二艘,水师两千人,从朝鲜皮岛出发,增援辽南战场。吴阿衡估计舰队二月初抵达旅顺,配合对辽镇作战。 二十八日,近四十万人马从海州出发,分两路向辽西、辽南进攻。 辽南方向由袁崇焕、乔一琦、王二虎担任主将,他们将率近卫第三军、第四军及五万外番汉民,共计十二万人马,由海州、耀州南下,与宽甸方向留守的近卫第五军同时发起进攻,抄略辽南。 刘招孙给他们下达的作战命令是: 吸引祖大寿救援,东西两边以钳形攻势迅速向海边推进。用最快速度攻占金州、旅顺,从而截断辽南敌军退路,不使祖家军乘船出海,逃往山东。 刘招孙特别提醒袁崇焕,吴阿衡率领水师已经从朝鲜出动,很快便会抵达旅顺,与他们汇合,第三、第四军必须尽快歼灭辽南敌军,然后乘船渡海,登陆山东威海卫。 袁崇焕此次不仅要攻占辽南,还要指挥辽东水师与两个近卫军近万多人的登陆作战。 两个近卫军在威海卫登陆后,尽快前往文登拯救安远将军和近卫第六军——如果金虞姬还活着的话——除此之外,登州各地亲近开原的知县、知府,当然还有袁可立本人,也需要被尽快保护起来。 康应乾判断,朝廷很快将会清算山东官员,那些曾经和平辽侯有过利益交换的官员大都会遭到报复,尤其是登莱巡抚袁可立。 袁可立的巡抚肯定是做不成了,搞不好这位兄弟会被直接送进镇抚司诏狱,遭受酷刑而死。 若是对这些官员不管不问,以后怕是很难有人愿意和开原合作。 辽西方向的作战,则由刘招孙亲自指挥。 辽西走廊是这次开原军的主攻方向,也是双方的主战场。 开原军向辽西投入主力近卫第一、第二军,建州镶蓝旗、正白旗旧部,以及蒙古兀良哈、朵颜等部、朝鲜义民等,兵力共超过二十五万人。 攻占西平堡后,开原军哨马便频频向广宁方向哨探,广宁城中也派出夜不收迎战,双方在辽西走廊上爆发多次激烈血腥的斥候战。 随着开原骑兵营的加入,辽镇夜不收渐渐不能对抗,被逼向广宁退走。 西平堡是辽西最重要的墩堡之一,西平堡被攻克,周围各墩堡辽镇守军相继投降。 刘招孙马不停蹄,继续向西继续向西进攻,很快逼近广宁。 广宁总兵祖大弼在听闻三弟全部被杀后,对开原军又恨又怕,眼见得刘招孙率数十万人马西进,朝自己这边逼近,他连忙派人查缺补漏,修葺城墙,巩固城防。在祖大弼的努力下,广宁南北两部边墙增高至四丈,用方砖墁顶二层筑完,里口渐次加垛。与之前相比,明显坚固了很多。 由于沈阳沦陷太快,留给祖大弼的工期实在太短,他不得不紧急动用广宁周边民夫数万人,役使百姓日夜劳作,动辄皮鞭相加,一时之间,辽民怨言四起。 此外,又派家丁在广宁附近要冲黄土岭、一线天等处埋设地雷,摆营架炮。从宁远、山海关运来的十五门红夷大炮提前抵达广宁。 在防御布置上,祖大弼与部下将官发生严重分歧。 广宁游击孙得功、参将江朝栋等人建议集中兵力于城内,实行坚壁清野的策略。将城外兵马及防御器具全部撤入城中,将红夷大炮搬到呈上,分置于城墙四面,架设主城之上,凭高轰击开原军。 而祖大弼将坚持明军惯用的城外设营,与城墙互为犄角,将火炮放置于城外。 孙得功被主帅叱骂为胆怯畏敌,当众被羞辱。 面对如此重重设险,祖大弼犹嫌不足,觉得未必能挡得住开原军。 和三弟祖大乐狂暴不同,祖大弼性情谨慎,遇事瞻前顾后,直到开原军哨马渡过三岔河,广宁守战仍未决定。 二月一日,平辽侯师次东昌堡,二日,主力兵渡三岔河。 开原军人数众多,布兵于旷野。 史载“南至海岸,北越广宁大陆,前后如流,首尾不见,旌旗剑戟如林。” 二月二日,开原军围攻广宁,近卫第二军、第三军从东、南、北三门发动强攻。 三日,在刘兴祚等人内应下,广宁城中四面火起,军中火药库被细作点燃。 眼见败局已定,守将孙得功准备生擒祖大弼,连同广宁城一并献给平辽侯。 祖大弼在参将江朝栋的帮助下,仓皇夺门而出。孙得公率残部投降开原军,开原军以伤亡三百外番代价,占领广宁城。 乐文 第250章 崇祯皇帝朱由校 泰昌三年二月,辽西战火频仍。 广宁之战后,开原军长驱直入,连下义州、锦州诸城,兵锋直逼宁远。 各地援辽边军聚于山海关,明军畏缩不前,陕西镇将官天天叫嚣索要兵饷,蓟镇边军更是直接在山海关劫掠,总兵满桂弹压不住,只得退回关内。 其余各地边军也是怨声载道,每日找祖大寿要客军所需的粮草。 祖大寿苦不堪言,他一面要应付不断逼近的开原军,一面要和这些边镇将官纠缠,满足这些军头们的各种无理要求。 同样苦不堪言的还有朝廷。 王化贞投降开原,朝野震动,内阁与司礼监一番争斗,最终推出新的辽东经略人选。 正月底,内阁票拟由兵部侍郎王在晋取代王化贞,经略辽东,命令王在晋率蓟镇、宣大、甘肃、陕西、山西等地边军火速驰援宁远,大张讨伐,翦灭刘贼。 二月一日,王在晋代王化贞为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经略辽东、蓟镇、天津、登(州)、莱(州),皇帝特赐蟒玉、衣带和尚方宝剑。 新任辽东经略离开京师时,奉诏入宫,向病榻上的泰昌皇帝分析关外形势: “刘贼败坏辽东、辽西,一坏于开原,二坏于浑河,三坏于辽、沈,四坏于广宁。初坏为危局,再坏为败局,三坏为残局,至于四坏——捐弃全辽,则无局之可布矣!” 此时皇帝已经病重卧床,气息奄奄,听了王在晋的话,连忙摇摇手,挣扎着坐起,目光浮动,望向他的大臣: “先皇宽仁,厚待开原,以致刘贼坐大。刘贼狼子野心,人神共愤,辽东事已至此,卿不可推辞。粮草援军,都会给你备齐,国乱思良相,卿到辽东,当与祖大寿勠力同心,为大明除此国贼,建不世功勋!切记切记。” 王在晋做过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知道这次客军援辽作战,举步维艰,粮草是不可能备齐的。 大明九边各地,拖欠兵饷已久,宣大被拖欠半年,陕西被拖欠十月。各地战兵形如乞丐,卖儿鬻女者,大有人在,向外番卖自己的腰刀和铠甲更是家常便饭。 去年,徐光启上疏对边军进行改革,要求将每名边军的兵饷提高到二两,更换装备,裁撤京师火器局,直接从澳门兵工厂购置性能可靠的火铳·····结果徐光启自然遭到了御史和总兵们猛烈攻击弹劾,后来此事也就没了下文。 徐光启最近下落不明,好像是被开原细作劫走了。 总之,眼下辽西战场,粮草无解,援兵无望。 王在晋知道皇帝已无其他人可用,除了自己,又有谁愿意去蹚辽西浑水呢? 王在晋安慰皇帝几句,祈祷圣上早日痊愈,便独自一人走出紫禁城。 在金水河映照下,日头渐渐沉入西山。 小冰河气候下的京师初春。 没有吹面不寒杨柳风。 有的只是辽东血雨腥风。 王在晋裹紧皮弁服,快步出了宫门,坐到自己轿中。 官轿一路向他府邸走去。 大街上跑动着抢购米面的百姓,一些粮铺粮食已经售罄,店伙计被迟来的百姓扯住衣服,让他们卖粮。 “到底还有没有?明天来又要涨价了!” “天杀的刘招孙,天天打仗!老子都快吃不上饭了!” 辽西战事正在影响京师。 王在晋长叹一声,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 泰昌三年二月,失去魏忠贤控制的朱常洛,在新厂公许显纯的教唆下,夜夜笙歌,渔色无度,史书记载: “三年二月,厂臣进美女侍帝。未十日,帝患病。” 二月初八,泰昌帝病重,召内官崔文升治病。 崔文升本是郑贵妃宫中的亲信太监。 朱常洛患病后,郑贵妃指使崔文升以掌御药房太监的身份向皇帝进“通利药”。 在接下来的一昼夜,朱常洛连泻三四十次,身体极度虚弱,处于衰竭状态。 泰昌三年二月十日,朱常洛召英国公张惟贤、内阁首辅方从哲等十三人进宫,令皇长子朱由校觐见,崔文升被逐出皇宫。 十二日,鸿胪寺丞李可灼献仙丹,朱常洛服用后,感觉还好,让内侍传话说: “圣体用药后,暖润舒畅,思进饮膳。” 当夜五更,朱常洛驾崩。 泰昌三年二月十五日,皇长子朱由校继帝位,改年号为崇祯,史称崇祯皇帝。 ~~~~~ 同日,王在晋抵达宁远。 宁远城外,乱民如潮。 义州戚家堡、锦州城南双堡、十官儿屯等地辽民数万,结寨自保,大、小凌河亦有数千不肯追随祖大寿的辽民。 十三山、前寺山、查角山聚集难民十万,由义州大侠杨三率领,杨三采取中立策略,既不随辽镇撤入宁远,亦不愿向开原军投降。 刘招孙派出马士英、森悌等官员,出面对十多万难民进行招抚。 平辽侯许诺难民,等击败祖大寿,便给他们分田地。 辽西乱民,只要在战乱中没有滥杀无辜,皆既往不咎。 然而十三山首领杨三却有别的心思。 他派人前往宁远,向辽东经略索要钱粮。表示钱粮到位后便亲率辽西义士与“刘贼”血战到底,报效朝廷。 王在晋自然不听这一套。 目前宁远、山海关防守尚未稳固,不可轻举妄动,若救回难民,必然无处安置,也没有粮草供养,而且难民中间肯定会夹杂很多开原奸细。 王在晋对十三山使者说: “刘贼现在只是吞并锦州,并没有立即攻打宁远、山海关,若朝廷轻易收留你等,必然会给刘贼开战的理由。所以,你们自求多福吧。” 崇祯元年二月,广宁战后,右屯卫、锦州、大凌河城、小凌河城、松山、杏山、连山、塔山守将奉王在晋之命,焚烧庐舍,粮储,撤军民于关内。 王在晋将辽西军事,全权交由祖大寿负责。 祖大寿闻知开原军已过辽河,立即进行军事部署,四处调兵遣将。 宁远城内以广武营步兵防守,中左所都司陈兆兰率领本营步兵入城,与都司徐敷奏协防,总兵标下家丁在城上及四门为援。 中军孙绍祖、何可纲、李国辅、黄维正、彭簪古等人督阵,祖大寿亲率家丁在城内缉拿奸细。总兵祖大弼领本营精锐出兴水县堡、瓦窑冲作为援兵。 副将朱梅,游击马廣、邓茂林各率所部精锐与祖大弼合营,作为宁远北边外援。 祖大寿又令宁远及金州所属各小堡堡官孟继孔、孙承惠、张存仁、金国凤、孙定辽、赵邦宁,各率骑兵与祖大弼汇合一处。 龙武水营游击姚与贤、乔恒、季士登,都司王锡斧等人简选各船精兵,在觉华岛待命,为宁远南边外援。 中右所由刘永昌、尤岱坚守,前屯卫总兵赵率教领所部三车营步兵防守中千所、前屯卫、中后所,作为宁远的后援。 这样,以宁远为中心,东、西、南、被四面相呼应的防御体系就建立起来了。 祖大寿从祖大弼及各路败军口中了解到辽沈、广宁等地陷落的过程,号召宁远全城军民齐心守城,他让家丁在城中四处张贴布告,其文如下: “本官定与此城共存亡,城内各将领或守或援,俱当与本城共存亡。结连一处,彼此同心,死中求生,必生无死。若有临战退缩,必于军前斩之,有一人乱行动者杀,城上人下城者即杀!” 7017k 第251章 决战宁远 “没想到短短两月时间,祖大寿便将这宁远打造成固若金汤。城头遍布红夷大炮,有宣大、甘肃、山西边军助阵,还有觉华岛水师,听说连他连山海关的守军都抽调过来了,城中守军至少三万,且皆为精兵,这宁远怕是不好打。” “邓军长此言差矣!大战在即,不可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开原现有兵马四十五万,蒙古、女真、汉民、朝鲜,皆臣服平辽侯,大军投鞭可以断流。祖大寿有红夷大炮,我军何尝未有?再说,此战还有平辽侯亲自坐镇指挥,可谓天时地利人和皆在于我,区区小城!何足道哉!” 崇祯元年二月二十一日,锦西,葫芦岛,望海寺。 望海寺位于葫芦岛东端,濒临辽海,向南十里不到便是锦西有名的连山湾。 一间朝东临海的禅房内,但见刘招孙身披袈裟,静静坐在蒲团上,手握望海寺老方丈觉空大师开光过后的佛珠。 双目紧闭,嘴唇微动,念念有词。 据觉空大师说,只要拿着这法器,虔诚诵读《金刚经》,必能感动地藏菩萨,祈福灵验。 于是平辽侯向康应乾借了三百两银子。 三百两银子递给老方丈时,康应乾威胁老和尚,若不灵验,回头便拆了这破庙。 觉空大师连忙将银子还给老康。 刘招孙身处辽西战场,此刻不可能撇下大军,只身飞过辽海去拯救金虞姬。 作为夫君,现在他能为妻子做的,只有这些了。 不过作为这支四十万人马的领袖,这样的表现就显得太过荒诞。 若非提前得知今日主题为宁远之战,大家还以为是平辽侯看破红尘,有出尘之想,要在这望海寺出家为僧。 刘招孙闭目念经的时候,周围手下却没闲着。 康应乾、邓长雄,茅元仪、王增斌、马士英等人正在为明天的攻城行动争论不休。 据刘兴祚打探得到的情报,王在晋和祖大寿这两个杀才,这几日在宁远好一番折腾,他们驱赶数万辽民修筑工事,日夜不停。 从山海关到宁远的道路上,运送粮草和兵器的牛马车络绎不绝,连绵数十里。 登基不久的崇祯皇帝停止维修万寿宫、坤宁宫,将截留下的银两用于增发辽饷。 在两百万两白银的刺激下,边军士气大振,表现出了强大的战斗力,不再龟缩于山海关中,纷纷增援宁远。 除蓟州边军因总兵官满桂重病突发,退回关内,其余边军全部出动,进驻宁远城,增援辽西。 宁远城中明军兵力与日俱增。 就在平辽侯参禅打坐的这会儿,宁远边军兵力估计已达四万人。 “满桂总兵官真是讲义气,关键时刻,没坑咱们!” 王增斌大声感慨,这次辽西战役,骑兵团倾巢而出。几仗打下来,他麾下七千多精骑几乎没什么伤亡,想到马上就要和边军骑兵对阵,他心里多少有些紧张。 “蓟镇撤走,宁远之战的压力便少一分,不过这满桂要危险了。新官上任三把火,何况是新皇登基,他的总兵官怕是做到头了。” 马士英摇头叹息,忧心匆匆望向窗外,辽海碧波荡漾,海岸上扎着密密麻麻的营帐,望不到尽头。 袁崇焕升为开原二把手后,马士英便接替负责对外联络事宜,和满桂打过几次交道。 要说这开原诸多将官中,除了平辽侯,便是马士英和满桂关系最好了。 马士英很清楚,满桂作为蓟镇总兵官,这次能主动放弃援辽,已经是对开原军最大的帮助,总不能让他在关内直接造反吧? “辽镇加固了城墙,对城墙加高加深,前面还新建了望楼和角楼,城墙后面修筑有战马墙,估计是方便边军精骑随时出击。城内的工事看不到,城外工事全部重新修葺。他们好像还聘请了弗朗机教官,帮助他们操炮和修筑工事,开原夜不收在城外山上用远镜见到了这些弗朗机人。” 邓长雄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副宁远城防示意图,向众人汇报。 这幅地图是情报局队员和近卫第二军夜不收联合绘制而成,他们潜伏在宁远城外红石山上,潜伏三天,险些被辽镇夜不收发现。 “祖大寿每天领着家丁在城中捉拿细作,王在晋还拿出了银两,犒赏百姓,让他们举报奸细,抓获有赏赐。情报局潜伏在宁远的二十多人伤亡殆尽,只逃回来一个,不知有没有人叛变。据说开战之后,王在晋便会用巨石封死各个城门,不让任何人进出。他们还将宁远周围村庄的房屋、田地全部焚烧。用祖大寿的话说,不给开原军留下一粒粮食。十三山的人好几次去宁远哀求收留,都被王在晋以妨碍守城拒绝,觉华岛上水师把部分流民运送到磨盘山岛上,也不发粮食,任由几千难民自生自灭。看来这些杀才是铁了心要死守宁远。” 众人听了都是摇头,祖大寿果然比他的两个弟弟中用,看这架势,是想让开原军在宁远碰个头破血流。 茅元仪作为平辽侯的智囊之一,这次辽西战役的计划,他便是制定者之一。 朝廷反应如此之大,大大超出茅元仪预料,让人感觉匪夷所思。 “听说崇祯皇帝下旨中止修建宫殿,将修宫殿的钱全部投入辽西战场,连平定奢安之乱的军饷都被他截下,直接让兵部转给王在晋,朝中反对者,皆被免官下狱,交由许显纯处置。朱由校不过区区十六岁少年,竟有如此魄力?” 总训导官森悌听了,忍不住骂道: “仆街仔!不惜血本也要和咱死磕,却是便宜祖大寿那衰仔!” 众人面露忧虑之色,康应乾一脸奸笑: “哈哈哈,便宜祖大寿,那便是你们把崇祯想简单了。” “以前都说朱由校只知道做木匠活儿,从不读书,看来都是些谬传。看这架势,他哪里是要救援辽西,分明是要逼祖大寿去死,借机重新掌控辽西,不信你看,这次祖家军必顶在最前面当炮灰。” “老夫所料不错,京营也已出动···” 康应乾见众人都在聚精会神听他说话,心中得意,正要准备再爆点猛料,这时,平辽侯手中佛珠忽然啪一声响,落在坐塌上。 众人立即住口,循声望去。 去见刘招孙缓缓睁开眼。 “诸位都商量好了吗?该如何攻打宁远?” 众人鸦雀无声。 刘招孙从蒲团上站起,缓步来到那张宁远城防图前。 “既然你们还没有想好,不如听本官说说。” 刘招孙取出觉空大师赠送他的拂尘,挥手指向地图上的宁远城。 “祖大寿想要凭巨炮,守坚城,在宁远与开原军决战,杀伤我军,本官便遂他的愿,正面与他决战!” “召集所有辅兵和随军百姓,日夜打造盾车,盾车前挡板必须厚过八寸,中间填充沙土,三日后攻城!” 7017k 第252章 兵锋 低沉的哱啰声响彻辽西原野。 无边无际的黑色旌旗汇成一片遮天蔽日的乌云。 开原军旗上镶刻的黑色龙虎麒麟,从四面八方扑向宁远孤城,给人以末日降临的压迫感。 崇祯元年二月二十六日,雄壮威武的中军金鼓在宁远城郊擂响。 经过两日急行军,刘招孙率领他的四十五万军民,从葫芦岛望海寺抵达宁远城下。 王增斌率骑兵营迅速横截山海关大道,将部分南下增援的边军赶回到山海关。 骑兵营协助近卫军一部在此警戒,堵截从关内赶来的任何援军。 先期抵达的建州首领杜度率一千五百建州骑兵在宁远西侧游弋警戒,提防西边活动的辽镇窦成功、高如嵩部骑兵,防止他们突袭。 布尔杭古则被安排在宁远东部布防,西城贝勒率两千海西精骑护卫战场东翼,对付东边的朱梅、马廣等部。 四十万随军壮丁,除去部分运送粮草物资,协助外围布防,剩余可以投入攻城作战的共有十五万人。 在一千多名镇抚兵指挥下,十五万壮丁按照预订计划,被分配到各个不同战场。 四万人负责将楯车推至宁远城下。 三万人手在西门修筑土墙。 两万人从护城河开始挖掘地道。 剩余的六万人则随盾车向城墙前进,抵达城墙后,他们将借助各类登城工具,从四面八方强攻宁远城。 两个近卫军及镇抚兵在十五万人后面督阵,充当督战队角色。 按照预先计划,他们将等前方的人消耗掉一波守军后,再向宁远发动最后攻击。 谢司长再次提醒平辽侯,他们努力搜刮完广宁、锦州等地粮草,满打满算,粮食只够四十五万人十日食用,这还没算不断加入的流民。 十日之内,不能攻下宁远,四十多万人便将自行崩溃。 一身戎装的刘招孙听了民政主官汇报,不以为然道: “不是让商户运粮到辽西,换取盐引吗?他们也没粮食?” 谢阳摸摸头顶,犹豫片刻,才开口道: “平辽侯,你有所不知。眼下开原军势如破竹,席卷辽西。以前十五六城一下子变成现在的七八十城、还有辽、沈、广、锦这样的大城,原先的民政官根本不够用,战兵镇抚兵就更不用说,都被抽调到宁远。辽镇打没了,开原没精力管,各地盗匪横行,别说是商人运货,就是大白天走路也会被绺子打劫。也就咱开原军没人敢抢,又不能派几千几万兵马去护卫那些商人········” 刘招孙脸色渐渐阴沉,他沉默了一会儿,叹口气道: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大军席卷天下,必然鱼龙混杂,地方上就管不住,什么牛鬼蛇神都会跳出来。没办法,是本官走的太快了,没时间慢慢消化。可是,不走也不行。以后吧,还得再来场整风运动。” 刘招孙说到最后,忽然抬头望向谢阳,望着他渐渐谢顶的脑门,安慰道: “你不必担心,十日之内,本官必攻破宁远!” 当日,平辽侯让大军在宁远城下稍作休整,次日,释放五名辽西俘虏入城。 俘虏携带檄文,内容大致如下: “平辽侯提兵百万,攻取宁远,非贪尺寸之地,只为开原无辜死难辽民报仇!为吾爱妻,为吾义父、为千万客兵雪恨!本官对此城,志在必得!对祖大寿人头,亦志在必得!辽民可怜,客军无罪。宁远城中军民士绅,不论何人,若能斩杀祖大寿,提其首级来献者,吾必拜为开原总兵,赏万两白银,良田千顷,免死三次!本官将上奏天子,叙尔全辽之功,封尔高爵。一念之差,玉石俱焚,鸡犬不留!慎之!慎之!” 祖大寿闻言大怒,将俘虏全部斩首祭旗。 然檄文已在城中传开,人心浮动。 ~~~~· 崇祯元年,三月初一。 三千辆裹着生牛皮盖着沁水棉被的大型楯车如滚滚洪流,以一往无前之势碾过辽西荒原,从四面向宁远城靠近。 楯车高九尺,用梨木桦木制成,形如轿厢,下面有四个木质大轮,前护板和顶板厚八寸。 顶层牛皮并铺上泥土和沁水棉被,水火不侵。盾车前护板用活销固定,车厢中增加沙土,普通炮弹打在上面,护板会可以卸力,护板后面的砂石能起缓冲作用,从而保护盾车后的辅兵。 一群群建州猎手、蒙古牧民跟在巨大的楯车后面,他们手举步弓,不时机警的朝远处城头张望。 外番弓手往后是一群群辽西难民,他们推着装运泥土的小车,像小蝌蚪似得跟在楯车身后。 六万多条小蝌蚪在楯车掩护下,从四面八方向城墙靠近,他们手中携带木棒顺刀之类的粗劣兵器,每人身上还扛着布袋,里面装着土石。走到壕沟陷马坑边上,便将土石倒进去。 就这样,城外阵地工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小蝌蚪填平。 在楯车最前面,一队队刀盾兵,手举盾牌,提着灰桶将宁远炮手提前留下的炮击标志一一抹去。 这些标志有些是沾有白灰的石头,有些是白灰画成的圆圈,还有些是被砍去树干的树桩。 等到楯车移动到相应位置,便会有相应射程的红衣炮对其进行精准轰击。 ~~~~~ 宁远城东硝烟弥漫,红螺山下兵甲如云,开原大军如荒原野草,铺满辽西大地。 护城河前的阵线上,如同置身云雾缭绕的天空,周围不断响起雷鸣般的火炮轰鸣。 一片闪动着橘红色的炮焰透过浓雾,出现在数十万人视野中。 从辽沈、广宁、锦州等地缴获的四十门红夷大炮怒吼连连,将一枚枚重达十二磅的铁球送入半空,砸向一里半外的宁远城墙。 铁球击碎城墙外层的镶砖,砖石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崩裂声,城墙外层的包砖被打得支离破碎,露出底下黑色的夯土。 在一片纷纷扬扬从天而降的砖屑落下后,实心炮弹余威不减,在城墙与垛口之间不断弹跳,落入正在射箭放铳的守军中,溅起片片血花。 宁远城头架设的红夷大炮丝毫不落下风,立即对开原军报复轰击。 在二十五名佛朗机教官的指挥下,明军炮手将数倍于敌的铁球还给对方。 上百门红衣炮齐声轰鸣,六磅至十二磅重的铁弹如流星雨倾斜而下,覆盖城墙前方一里范围。 甚至不需要瞄准,每发铁球落地,都能砸在密集如同蚁群的敌军方阵中。 “巴老爷,开原贼兵悍不畏死,这次让他们多死些人!” “罗立先生,他们的楯车竟能挡住小红衣炮炮弹,他们在楯车中填充了沙土,从而减小了炮弹弹跳所造成的伤害,聪明东方人,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宁远北门城头。 一个金发碧眼的弗朗机教官望向前方正在逼近的楯车浪潮,一脸忧心忡忡。 紧挨着护城河,一架楯车前挡被铁球击碎,露出里面黑色的沙土,楯车后面的蒙古人一哄而散。 这位巴老爷便是祖大寿从澳门重金聘请来的二十五名弗朗机教官之一。 他的大名叫巴布拉斯布雷迪,士兵们记不住这个名字,于是都叫他巴老爷。 巴布拉略懂汉语,他来辽西已经两月,和眼前这位名叫罗立的辽镇炮手关系亲密。 “巴老爷,咱们的炮厉害,开原贼不过是来送死的,人再多也是一样!小红衣炮打不碎,就用大红衣炮!你看这个!” 巴老爷还要说话,罗立已将一根烧红铁棍伸进药池。 火药嗤嗤燃烧,周围升起一团浓重白烟。 两个炮手连忙退后几步,躲在垛口后面,朝一里之外密密麻麻蠕动的楯车浪潮观望。 ~~~~ “嗖!” 一枚八斤重的红夷炮炮弹如球形闪电掠过宁远护城河,在空中划过低平的弹道,一头撞入护城河前密密匝匝的楯车群中。 如一颗小石子在铺天盖地的楯车浪潮中溅起一点水花。 嘭一声巨响,铁弹猛地撞击在一辆正在前进的楯车前护板上,铁球被八寸厚木板抵挡住。 正在缓缓蠕动的楯车像被巨人突然从前面推了一把,巨大笨重的身躯微微一震,车身像蛤蟆似得往后退半步,八寸厚护板挡不住铁球猛烈撞击,爆裂出无数的碎木屑,如箭雨般朝四周射去。 后面十几个正在推楯车的蒙古牧民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眼睛面孔皆被迸飞的木屑刺中,捂着身子在地上乱滚。 炮声过后,立即从后面楯车中飞速冲上来几名抬担架的火兵,他们给伤员匆匆包扎伤口,便用担架将还在喘气的蒙古人抬了下去。 城头更多的红夷炮加入炮击,随着目标越来越近,更多的楯车被炮弹击中,好在不是所有火炮都能发射八斤重铁球。八寸厚的生牛皮木板加上厚实的泥沙,足够应对大多数炮弹轰击。 后面跟上来的楯车碾过前面倒毙的尸体,丝毫不作停留,浩浩荡荡继续往前推进。 在损失三百架楯车,两千多名外番后,剩余两千七百架终于抵达护城河,开始进行更惨烈的攻城作战。 两万辽西难民在开原辅兵的指挥下,扛着沉重的木材快速来到护城河前,无数人踩着冰寒刺骨的河水,将木材推入水中,快速搭建浮桥。 一千蒙古弓手和五百朝鲜火铳手为他们提供掩护。 城头架设的铁质红夷炮在几轮轰击之后,终于炮身滚烫,只得停下来散热。 明军炮手们纷纷从垛口后面退下,两千名手持鸟铳、大弓的辽镇战兵出现在垛口后面,瞄准半里外护城河上的开原民夫和辅兵猛烈射击。 “不要让开原賊搭桥!杀光他们!快!” 祖大寿的家丁们在瓮城城头大声嚎叫着。 他们用刀鞘木棒劈砍殴打垛口后面那些畏畏缩缩的弓手火铳兵,催促赶快他们射箭放铳,向护城河上的开原军发动攻击。 ~~~ 东门护城河畔,在上百辆楯车掩护下,越过护城河的辽民开始挥舞铁锹镐头奋力挖土。 他们像土拨鼠一样,不知疲惫的挖掘着,周围很快出现百十个一丈见方的大洞。 越来越多的辽民来到洞口,有人负责挖掘,有人负责运土,每隔半炷香功夫后面便有人轮换。 原本四面平整的河岸上,很快变得坑坑洼洼,河滩上的麻子脸像是刚刚被一百万只神火飞鸦轰炸过一样。 在城头守军惶恐不安的注视下,很快便有数百多条地道从不同方向朝他们脚下逼近。 ~~~~~~~~~~ 距离地道入口三百步外,更靠近城墙的位置,密密麻麻如同蚁群般的壮丁,在无数民政官的指挥下,用水桶挑起一锅锅刚刚烧开的沸水,浇灌在一大片坚硬的空地地面上。 坚硬的大地很快松软,上千民夫在一群泥水匠的指挥下,在空地旁边挖出几十个泥坑,开始挑水搅拌。远处,牛马车将周围村镇屯堡拆掉的砖石运到空地周围。 工匠们喊着震天动地的号子,用木桩将松软的地面重新夯实,难民们从四面八方捡来土砖石块,投入地基中,牛马拉着石碾在砖石上碾压。 两万多人齐心协力,开始筑造那座可以俯瞰宁远全城的土墙。 ~~~~ 刘招孙望着眼前一望无垠的无数小黑点,望着蚁群般来回奔走的军民,心中默念: “老天开眼,今日不可重蹈努尔哈赤命运。” 历史总是惊人相似。 王在晋和祖大寿经营下的宁远防线,与原本历史上袁崇焕防守宁远几乎完全相同。 历史上,袁崇焕力排众议,死守宁远,获得宁远大捷。 眼前的宁远城要更加坚固,兵力雄厚,粮草充足,面对这座坚城,十日之内能够攻下来吗? “本官不是努尔哈赤,开原军也不是后金八旗!” 刘招孙目光坚定。 这时,布尔杭古和杜度派白甲兵来到城下,向平辽侯请战。 两位女真首领请求让他们的骑兵在两翼突破,掩护勇士们攻城! 这次征召建州、海西助战,杜度和布尔杭古表现得非常积极。 他们不仅出兵宁远,而且还携带了大量粮食物资。 两位外番头领都很清楚,这是一次向平辽侯表忠心的好机会。 女真人在宁远大战中的表现,将影响到未来几年时间平辽侯对他们部落的态度。 平辽侯还在广宁攻城时,海西与建州的精骑便已抵达宁远,开始对辽镇夜不收展开绞杀。 建州海西精锐骑兵,人马皆披两层环铠,被称为“铁头子”。战场上起尖刀作用,野战中,铁头子对付敌军步兵,通常采取两翼突进掩杀,无往而不利。 不过,这种重装骑兵在红夷大炮面前不堪一击,让他们去攻城,除了增加伤亡,没太大意义。 刘招孙当然不会让这些外番白白送死。 “不必了,让你们的首领守好宁远外围,攻城还得靠步兵。看,前面辽民已经开始渡河,马上就要攻城了。” 7017k 第253章 居合斩 一艘折断桅杆的福船缓缓行驶在海面上。 水手们喊着号子,奋力挥舞船桨,一连几个时辰,仿佛不知疲倦。 福船甲板很多地方已经断裂,被小心地用木板钉在一起。 凌晨时分,一头昏了头的巨鲸跃出水面,撞向这艘命运多舛的破船。 这场灾难导致左舷撞出道巨大凹痕,好在有惊无险,没有风平浪静,海水没能灌进来,否则大家就要葬身鱼腹。 二掌柜钱梅,趴在船舷边,望着伤痕累累的福船,脸上露出绝望之色。 这趟出海,他算是血亏,银子货物损失大半,还死了两个水手。 不远处甲板上,大柜韩超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还和那群反贼闲聊。 二掌柜朝海中啐了口痰,骂骂咧咧回到船舱。 “等船靠了岸,老子再也不出海了。” 甲板上众人凭栏远眺,脸上都是神色惨然。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手指前方,意气风发,转身对刚才说话的那人道: “沈兄弟任侠仗义,又有这身好功夫,为何还要归隐?不如跟老夫回辽东,一起辅佐平辽侯干一番大事!” “哦。平辽侯不用辅佐,干的事就很大。” 沈炼摇头。 杨镐又来当说客了。 类似这样的话,这几天他已听过无数遍。 好像归隐江湖是件很奇怪的事。 所有人都要找他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归隐江湖。 因为老娘年迈,因为厌倦杀戮,因为他有了她。 沈炼一手牵着安南姑娘,一手扶着他老娘,乐呵呵的走过甲板,三人指着海面,天南海北的聊天。 沈炼他老娘握住采莲小手,支支吾吾不知在说些什么,采莲听得哈哈大笑,分别是把这外番女子当成了自己儿媳。 “几位兄弟怎得不回舱底休息?韩东家说了,顺风的话,后日便能回山东了。” 裴大虎、吴霄,卢渐行、赵远之几人都朝沈炼翻着白眼,把头扭到一边,懒得搭理这重色轻友之徒。 沈炼却是毫不在意, 这时背后传来一个沙哑声音。 “哈哈哈,沈公子年少风流,和老夫当年一样,老夫当年也有几个红颜·····只是,那庙堂,是你想离开就离开的吗?” 杨镐扶着船舷,迎风而立,小心梳理着被海风吹乱的发髻,思绪回到了很远的地方。 “江湖?也逃不开杀戮血腥,你见不惯庙堂杀戮,就敢说自己受得了江湖血雨腥风?裴把总······” 沈炼笑道:“杨老爷,人家现在是千总了。” 裴大虎眉头紧锁,脸上刀疤抖动着,瞪沈炼一眼,没有说话。 他手下又折损一员大将,不知回开原后怎么向平辽侯交待。 过去几个时辰里,他和吴霄目不转睛盯着海面,希望能看到林宇身影,哪怕只是林大个子的尸体? 然而,什么都没看见。 林宇扯着破帆,消失在一片茫茫雷暴中。 如果没有被鲨鱼吞掉,他现在怕是已穿越到另一个平行空间。 裴大虎抬头望向杨镐。 “杨经略有何吩咐?” 在他眼中,杨镐始终是那个指挥千万大军的辽东经略。 “你去劝劝那后生,年纪轻轻,不想着建功立业,贪念儿女情长怎么行?” 裴大虎面露为难之色,他刚要开口,望杆上传来水手叫声: “倭国朱印船!朝咱们这边来了!来的好快!” 所有人都站起来,划桨的水手们立即调整船身,将船身侧向,两门弗朗机炮对向朱印船方向。 两名水手爬上桅杆,改变船帆方位,所幸他们的船帆只剩下两块,操作起来比平时简单多了。 五里之外,朱印船飞速朝福船逼近,朱印船体型明显比他们的福船小很多,船帆被风灌满,行驶很快,如一头恶狼般紧跟着福船过来。 转眼之间,朱印船已经和福船斜向并行,两船之间相距不到两里。 韩超蹬蹬爬上望杆,大声在上面发出号令,要水手们做好迎战准备。 “怎么?还没见着船上的人就要开打?” 卢渐行一脸诧异望着身边忙碌的水手。 钱二掌柜两眼发光,对着一众水手怪叫: “等会用飞爪勾住他们!抢了倭人,咱们这趟就不亏了!” 裴大虎准备扶着杨镐到舱底躲避,被老头一把推开。 “当年老夫在朝鲜见得多了,这些倭国朱印船与海盗无疑,杀人如麻,既然撞见,就别想着逃走,给老夫一把火铳!” “杨经略,倭人凶残,刀剑无眼,您还是·······” 杨镐怒道: “当年在平壤,上万倭寇也让老夫给打了,还怕这几个海贼不成!老夫年迈,拎不动重刀,后面打铳还是可以的!”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一惊,裴大虎无奈,只得从卫兵手中拿过一杆精良的长管鸟铳,递给杨镐,上前指点杨经略如何装填。 杨镐一把抓过鸟铳,怒道: “老夫上过战场,知道怎么用!”裴大虎笑着点点头,周围众人看向杨镐的眼神也是充满敬意。裴大虎在靠近船头的左舷占了一个视角不错的位置,让杨镐就守在这里。 “杨经略,多多保重!咱们一起回辽东,建功立业!” 杨镐冲目送这位平辽侯麾下忠心耿耿的卫兵远去,握紧手中鸟铳,花白的胡须迎风颤抖。 甲板上各类兵器碰撞着乒乓作响,众水手已经开始准备,他们把长矛、挠钩、飞爪等物都拿到左舷放好,他们相互帮忙,将几天前在张家港捡到的锁子甲穿在身上。然后从舱底取出藏好的鸟铳、弓箭。 目睹这群水手转眼之间变成海盗,吴霄惊得长大嘴巴,陕西出身的他此刻能想到的,只有西北响马。 “海上的响马贼。” 吴霄低声喃喃道。 裴大虎望了眼远处快速朝这边逼近的朱印船,大声对众人道: “操家伙!管他锦衣卫还是倭寇,敢挡咱们的,遇神杀神!” “跟着水手兄弟,长枪披甲!把虎蹲炮搬出来!” 看见几个用鸟铳的人已经在开始装弹,吴霄不喜欢使用鸟铳,他连忙跑回舱底,取出自己的大弓,一边和沈炼说话,一边快速朝自己箭插装填狼牙倒刺大箭。 “喂!把你老娘护好,别上甲板了,几个毛贼,不够咱们杀的!” 沈炼扶着老娘走下船舱楼梯,抬头看吴霄一眼,笑道: “这么热闹,怎能少了我呢!” 说罢,他将绣春刀抽出刀鞘,两步蹦上去,拍拍吴霄肩膀,回头嘱咐采莲将老娘带回舱底。 吴霄上下打量他一眼,沈炼已经换上了那件精良的鱼鳞甲,腰间还挂着把燧发短铳。 “走,待会儿让你看看我的杀招,居合斩,一刀一个倭寇,杀完这群海贼,然后咱们好好喝酒!以后就没机会了!” 两人刚往前走几步,身后便传来采莲叫声。 “沈郎,我和你一起去。” 沈炼回头看时,只见那安南女子不知何时已换上层皮甲,左手握着把锋利腰刀,右手的短弩已经上了。 乐文 第254章 炮击 “快!对着土墙人多的地方打!别让他们把砖石垒起来!” “不,瞄准地道入口,对准那些运土进出的人,给老子狠狠的打!开原贼还想挖洞!想得美!” “不,还是先打那些建桥的辅兵,千万不能让他们把浮桥建好!快打!” ······ 宁远西门城头。 四五十名祖家家丁挥舞着刀鞘马鞭,像无头苍蝇似得在城头到处乱窜。 在他们一通胡乱指挥后,原本就神色慌张的辽镇炮手,显得更加惶恐不安,各人举着烧红的铁棍,不知该捅向哪里。 西门城外一里范围内,近十万壮丁如蚂蚁搬家似得在辽西原野上不停活动,他们有的正在挖洞,有的在远处筑城,更多的人则更在滚滚而来的楯车后面。 一种无法言说的巨大恐惧笼罩在宁远城头,让守军感觉惶恐不安。 或许下一秒,开原兵就会从地底下钻出,从城头跳下,从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冲出来,杀光他们。 家丁们见势不对,连忙摒弃争执,很快达成一致意见,先打土墙,再打楯车,最后对付地道。 冷却过后的红夷大炮终于再次轰鸣。 上百门巨炮喷射白烟,将宁远城头变成红焰白雾的恐怖世界。 家丁们命令炮手将调转方向,对准一里外的土墙猛烈轰击。 所有人都知道,那道巨大的土墙,对城池的威胁最大,如果让敌人从容不迫修筑完毕,居高临下攻击城头,那么对开原守军来说是灭顶之灾。 两颗八斤重的大铁球狠狠砸向西门城墙一里外的工地。 一片刚刚搭起的脚手架被炮弹命中,承重的竹杆咔嚓声响被撞断,脚手架失去平衡轰然倒塌。 正在上面砌砖的一群泥水匠从三四丈处跌落,撞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身体发出阵阵骨骼破裂之声。 几乎在炮击发生的同一时间,脚手架后面百十步外的小山坡上,升起无数支神火飞鸦。火箭升到半空最高点,然后呼啸而下,拖着长长的尾焰,如火雨般降落在宁远城头。 火箭药舱在火箭坠地后发生爆炸,成千上万颗瓷片儿、铁钉在城头飞舞,就像刚才被这些炮手们打碎的楯车木屑一样,如子弹般在四周迸射起来。 辽镇炮手用红夷大炮将恐惧加到了推楯车的外番,现在,神火飞鸦将恐惧加倍还给炮手。 三轮火箭洗地后,西门城头上炮手伤亡超过三分之一,不过这反而更激发了他们斗志,更多的红衣炮开始加入对火箭的攻击。 红夷大炮居高临下,将射击仰角调到最大,勉强可以达到两里射程,不过随着炮弹抛射角度增大,落地后不再怎么弹跳,杀伤力也大大减少。 不管如何,两里射程已经与对面的开原神火飞鸦射程大致相当。 一些炮手放弃对攻城战兵的攻击,转而将炮口对向更远处火箭阵地,和开原火箭军对射起来。 随着开原的继续推进,西门辽镇炮手们很快发现,他们将不得不同时面对五个方向的威胁。 西门架设的三十门红夷大炮也被迫一分为五,分别对向正快速通过浮桥的大楯车、人员不断进出的地道、正在飞速增高的土墙,以及还在和他们对射的神火飞鸦。 加上不断轰击城头守军的红夷大炮,辽镇炮手们需要对付五个方向的敌人。 三十门红夷大炮一分为五,这样以来,他们在任何方向都不再占有压倒性优势。 辅兵们顶着巨大伤亡,终于将第一座浮桥搭设完毕,接着是第二座,第三座。 匀出来的六门红衣大炮对护城河不断轰击,直到炮管发热烫手。 开原军在西门城下准备了三十门红衣大炮,这些从祖家缴获得来的红夷大炮威力不凡,投入战场后,立即开始对城头守军轰击。 炮弹落在城头上到处弹跳,带着尖锐的呼啸,将一群火铳手和撞成粉身碎骨,不少人肠子都流了一地。 在红夷大炮攻击下,城头守军很快一哄而散,远远避开铁球。 正在攻击楯车的炮手,纷纷将炮口调转方向,瞄向刚才炮击城头的红衣炮。 上靠过来的楯车,炮手们很快 这样以来,正在土墙周围作业的外番辽民,伤亡便大大降低,他们忍受着可以承受的伤亡,加速构筑土墙。 一架架浮桥飞快搭设在漂满浮冰的护城河上,楯车驶过浮桥,桥面发出令人不安的吱呀声。 成群结队的辽民外番跟随楯车快速经过浮桥,四周响起噼里啪啦的火铳爆鸣声,浮桥两侧倒下层层叠叠的尸体。 “快!冲过去!把前边那个尸体推开!” 乐文 第255章 先登死士 崇祯元年三月初二黄昏,辽西,宁远城。 嗡嗡嗡嗡的弓弦声连成一片,仿佛忽远忽近的蜂群,时而响起,时而远去,刺激着战场上活人和死人的神经。 城头密集火铳爆鸣声响彻不绝,如夺命梵音,火药燃烧升腾的白烟形成一道道连绵的白色弹幕。 三千多名辽镇火铳手隐藏在烟雾中,不断用廉价的铅子收割攻方生命,远处只能看见橘红色的焰火和垛口后面一根根跳动的红缨。 两千架楯车如同一只只充满耐心的甲壳虫,越过护城河一路缓缓推进。 它们越过浮桥,来到护城河对面,停下稍稍休息后,终于开始对不停射击它们的敌人发动进攻。 敌军终于进入弓箭射程,伴随阵阵蜂群飞过的嗡嗡声,甲壳虫后面升起一片片密集的箭雨。 箭雨汇成一道数里宽的黑色巨幕,黑色巨幕在守军放大的瞳孔中映射成各种恐怖的图案。 上万支箭簇砸在玄护和铁臂手上,发出有规律的叮当声,如夏季暴雨降临。 一些没有披甲的守军被射中倒地,他们的惨叫被火铳声掩盖,在嘈杂纷纷的战场上,死亡是一件寂静无声的事情。 成群结队的甲壳虫越过护城河,战斗终于进入白热化,两边都杀红了眼。 宁远城头铳炮连发,红夷大炮顾不上无视其他威胁,不顾远处不断增高的土墙,不管快速逼近的坑道,也不再报复那些杀伤无数辽兵的神火飞鸦,所有红夷大炮集中火力,猛烈轰击那些正在逼近城墙的楯车,也就是从半空俯瞰到的甲壳虫虫潮。 三万多名开原先锋进入到距离宁远城墙百步的区域。 这些外番辽民的定义,不仅是炮灰,更是一把铁锤。 刘招孙要用这把大铁锤,砸开固若金汤的宁远防线,砸碎祖大寿和九边精锐的防御,砸断明军的脊梁。 在绝对人数优势面前,辽镇精心布置的各道防御工事显得过分多余。 伤亡三千多名先锋后,五道由陷马坑、壕沟、据马与铁蒺藜组成的外围防线被大铁锤击碎。 两千架楯车顶着红夷大炮密集轰击,碾过尸山血海,继续向城墙前进。 “往前冲!先登者,赏千金!赏良田千亩!升千户!退后者,全家皆斩!” 一千名由镇抚兵和近卫军基层军官组成的督战队,手持重刀大弓,跟着盾车冲过了护城河。 督战队后面跟着的同样数量的训导官,他们举着大喇叭对向前面人群背影,用汉语和蒙古女真语大声喊叫着。 前面冲杀的外番辽民听到训导官开出的赏格,发出阵阵怪叫,甩来行动缓慢的楯车,抬着钩梯加速朝城墙跑去。 架设在宁远城墙上的一千多门火炮对着不断逼近的楯阵绝望的轰击着。 连虎蹲炮都被守军搬上了城头,用来轰击那些冲在楯车前面的人群。 雨点般的铁弹从天而降,砸在狂热的人群头顶,砸在密集的楯车车顶。 铁球砸碎楯车前挡板,迸飞的木屑铁钉如子弹般扫向密集的人群,溅起阵阵血雨。 偶有一支神火飞鸦被守军点燃,火箭拖着长长的尾焰掠过城头,往前飞出十几步后,掉头折返飞向,最后撞入惨叫逃散的守军人群中。这批神火飞鸦是从京师神机营直接运往辽西,增援祖大寿的,由于制造工艺拙劣,火箭点燃后往往会做布朗运动,在战场上起到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神奇作用。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守军是不会使用这玩意儿的。 壮丁推着红夷大炮驶过浮桥后,开原炮手立即装填弹药,朝城头还击。 可惜城头火炮此时已经忙不过来,根本不搭理开原火炮的挑衅,此时,守军已经能听到城下楯车后面的外番弓手们的喊叫声。 终于,第一只甲壳虫拖着沉重铠甲,重重撞到城墙上。不等它站稳脚跟思考人生,头顶上立即飞下无数药罐、礌石、滚木,各式武器几乎要把这架楯车淹没。 楯车像是刚从面粉铺子里出来,车顶上密密麻麻沾满了灰土硫磺,完全看不出它原本英俊模样。 灰头土脸的甲壳虫想要挪动一下身体,却发现周围已经堆满了滚木擂石,根本动弹不得。 城头好客的守军犹嫌不够,接着把蘸满桐油的火把投了下来,火把落在桐油硫磺上,倒霉的甲壳虫瞬间被火海淹没。 楯车里面冲出一群蒙古牧民,他们身材矮壮,环顾四周,知道自己逃不掉后,索性举起钩梯搭在头顶城墙上,做出一副登城作战的样子。 然而梯子还没举起,这群蒙古人就被飞下的箭雨射成了刺猬,倒在熊熊燃烧的楯车旁边。 这只是进攻的开始。 第一只甲壳虫不幸罹难,并没有吓退它的同伴,毕竟这只死去的甲壳虫只是两千虫潮中的小小一只。 周围响起进攻的号鼓声。 两里之外,四架两丈多高的鼓车上,十六名赤膊金鼓手正奋力挥动鼓锤,将鼓声传遍战场。 金鼓声在充斥着火铳箭鸣声中的战场上显得格外雄壮威武。 火箭军的第五轮神火飞鸦洗地正式开始。 两千支火箭腾空而起,掠过窄窄的护城河,掠过两千只蠕动的甲壳虫,掠过潮水般进攻的外番辽民,如红色暴雨倾泻在宁远城头。 正在城头从容射击的辽火铳手们,在火箭的饱和攻击下,再次伤亡惨重,靠近垛口位置的祖家军如如叶般纷纷落下,尸体砸在城下盾车下,发出令人不安的砰砰声。 城墙后面响起尖锐的竹哨声,赶来增援的边军精锐推开石阶上的尸体,迅速补充到火铳手空出的位置。最先冲上来的是陕西镇边军,他们手持大弓,不等站稳位置,便向城下开始登城的开原军民射箭。 趁着神火飞鸦的攻击,一辆辆楯车迅速靠近,撞向城墙,宁远城墙发出沉闷的响声。 从楯车肚子里钻出成一群群辽民外番,他们不顾头顶上密集的箭雨和不停砸落的滚木擂石,奋力将一架架钩梯搭在城墙上。 钩梯搭在城墙上,顶端带有倒刺的铁钩死死卡在垛口中间的缝隙里。 在各种方言的呼喝声中,朝鲜义民蒙古牧民女真猎人辽民壮丁一拥而上,各人口衔腰刀,顺着钩梯快速朝城头爬去。 一些老弱在城下死死按住钩梯,会射箭的人躲在楯车后面和陕西兵对射。 成百上千支钩梯搭在城墙上,无数外番辽民像蚂蚁过桥一样,顺着钩梯攀援而上,朝宁远城发起疯狂进攻。 第一波辽镇守军已经伤亡殆尽,第二波辽镇兵马还未抵达,此刻城头镇守的五千守军皆为陕地边军,秦人悍不畏死,见此情形,纷纷挥舞重刀飞斧,砍向垛口上面的铁钩,只听叮叮当当,金属撞击溅起阵阵火花。 一些力气大的陕西兵,直接用手将嵌入垛口的铁钩抠出,呼喊同伴上前,几人合力推搡,将搭在垛口上的钩梯和梯子上的外番辽民一起推倒。 红夷大炮的射界被调到了最低,炮手们将铁弹压实后,调整炮口对着几十步外正在竖起钩梯上猛烈轰击,随着一声声炮响,炮弹砸入运送钩梯的人群。人体和钩梯被打得支离破碎,钩梯木块带着尸体碎片四处乱飞,铁球威势不减,狠狠撞向密集的楯车。 辽镇兵士源源不断登上城墙,增援陕西兵,他们怀里抱着一罐罐桐油和硫磺,外面已经装好了引线。 在各营把总喝令下,几百个呲呲冒火的陶罐同时从垛口后面扔出,桐油硫磺剧烈燃烧滚落下去,在空中形成一条条火龙,钩梯上的外番辽民瞬间被火龙吞没······ 一架架钩梯被掀翻打碎烧毁,一些侥幸登上城头的开原军,还未发动进攻,便被淹没在汹涌的敌军浪潮中,几百个还没死去的先登勇士,被愤怒的辽兵扔下城头。 在伤亡近五千人后,开原军的第一波蚁附攻城宣告失败。 不过这仅仅只是战场上一部分,惨烈的战斗还在进行。 相比城头作战,开原军在地面上的进攻显得更为顺利。 躲过红夷大炮轰击的外番辽民,刚刚靠近城下,又遭到城角三面凸出的两座角台上的鸟铳交叉射击,失去楯车掩护,这些人无处躲避,在伤亡数百人后,渡河前来指挥的镇抚兵军官,很快发现角台间地狱角台之下的死角位置,城头守军的火炮火铳皆不能射到。 就这样,五辆楯车得以穿越守军火力线到达西城城门。 楯车后面的辽民立即展开进攻。 一阵惊天动地的呐喊,上百辽民推着一根巨大的撞门锤,奋力撞击宁远城门。 砰!砰! 整个宁远城仿佛都在震动。 7017k 第257章 妖刀村正 “让倭寇跳帮接舷,到福船甲板上!咱们火炮打不过朱印船!” 韩超趴在船舷上大声喊叫,东家身后站着群水手,水手们拿着挠钩灰瓶跟着嗷嗷大叫。 裴大虎带领吴霄等人来到水手身后。 众人目不转睛望向百步外的朱印船,朱印船上的倭国水手也在朝他们张望。 朱印船忽然火炮齐发,十多门佛朗机炮喷射白烟,拳头大小铁球呼啸而至,落在福船四周。 一发炮弹击碎船窗,撞进舱底,里面传来女人尖叫。 沈炼脸色惨白,绣春刀咣当掉落甲板。 “倭人要登船了,你去哪里?打不赢,船上人都要死!” 裴大虎死死抓住沈炼,将他拽回船舷。 “杀光倭寇,你老娘才能活!” ~~~~ 魏昭用船尾佛朗机炮还击,两颗铁球落在朱印船前面,溅起两点水花。 “你来打!靠近再打!” 家丁头子一把抓过个福船水手,这水手也懂发炮,怯怯望魏昭一眼,开始动作娴熟的装填炮弹。 “老子是天津第一刀,好久没砍人了!老子要去砍人!” 魏昭拎着把单手腰刀,蹬蹬爬上福船二楼,护卫在杨镐身前。 “老爷,小的来保护你了,老爷,您没事吧?老爷……” “滚开,别挡住老夫射倭寇。” 杨镐将鸟铳平举,瞄向五十步外朱印船上一名黑衣倭国武士。 福船水手们手执长矛和挠钩,飞爪都挂在左舷上。 裴大虎等人拿着鸟铳,长枪、镋钯、飞斧、圆盾,二十个人摆出三个小三才阵,隐秘在水手后面。 “今天就用戚爷爷的阵法对付这些倭寇!” 福船风帆消失不见,缆绳都被砍断,所以无论是长矛交战,还是短兵交接,在这里都没有什么问题。 “倭寇又要开炮了,都把身子伏底,炮子儿不长眼的!” 裴大虎放下远镜,对众人大吼一声,也不管前面水手有没有听见。朱印船已在三十步外,又是一片闷雷轰鸣,十几个黑色铁球贴着海面,朝福船甲板砸来。 吴霄举起大弓,将弓弦拉成满月,扳指刚要松开,只听“嘭”一声,他左手十步处船舷忽然被炮弹击中。 一枚三斤重的佛朗机炮弹重重砸在桦木船舷,将船舷打碎,飞溅起一阵密集的木片。 铁球威势不减,斜斜弹射到甲板上,直接撞向一名手持挠钩的水手。 水手身体像西瓜崩裂一般,碎成红色血渣······ 周围几个水手被迸飞的木屑击中,顿时血流如注,倒在地上翻滚嚎叫。 忽然,眼前黑影急速飞来,吴霄把头一缩,一根迸飞的木钉擦着他发髻飞过,嘭的一声重重射入身后桅杆,桅杆被撞得嗡嗡之响。 一条半截人腿飞到吴霄面前,飞溅的血水落在他脚下官靴上。 吴霄久经战阵,比眼前血腥十倍的场面他也不是没见过。 大弓弓弦震动,侧前方二十步外,一名探出船舷的朱印船水手应声跌落大海,水手手中握持的挠钩将他缠在半空,倭人一时没有死去,吊在半空发出不似人声的低嚎。 吴霄从箭插中抽出支轻箭,也不瞄准,飞速给那倭寇补上一箭。 “杀!!” “轰!” 福船船尾弗朗机炮同时开火,周围鸟铳手也开始射击,朱印船来到二十步位置,无法躲避,被佛朗机炮接连命中,甲板上传来倭国水手一片惨叫声。 这时,两边火炮炮身都已滚烫,炮击暂时结束。 炮击结束,两边火铳手开始互相对射,倭国鸟铳性能精良,不过和裴大虎等人手中的鲁密铳比起来,还是有些差距。不过他们人数更多,对射开始不久,便占据上风。 吴霄箭步飞上望杆,握持大弓朝朱印船射箭,他连射五箭,五箭皆命中目标,箭支势大力沉,五箭都是一发毙命。 “老子最恨落井下石,乘火打劫之辈,死!” 吴霄的第六支箭射向十五步外倭国武士,箭支力道十足,快若闪电。 “死!” 正在指挥水手登舷的黑衣武士,闻声而动,侧身一记拔刀斩,竟然将吴霄射出的重箭劈成两半。 “好快的刀!” 吴霄伸手取出支大箭,搭上弓弦,远处那个黑衣武士已捡起杆长枪,朝他冷笑。 “不好!” 吴霄飞快跳下望杆,身后嘭一声响,前面的挡木板被击碎成片,纷纷扬扬砸在他头上。 吴霄翻滚卸力,身子稳稳落在甲板上。 不等站稳,身后传来箭支破空之声,他急忙又翻滚躲避,只听砰砰两声,两根重箭深深插在甲板木板上,箭羽还在轻轻摇动,发出嗡嗡响声。 回头看时,朱印船甲板上,一群倭国水手正在用长枪突刺福船,黑衣武士已经消失不见。 “倭国遁术?” 吴霄只觉头皮发麻,不顾耳边中弹的水手惨叫之声,举起手中大弓,将弓梢微微前倾,警惕望向四周,摆出弓手克刀盾兵的战斗姿势。 然而那倭国武士迟迟没有现身。 这时,朱印船上传来断断续续的叫声,有惨叫,也有发号令的声音。 韩超和裴大虎也在大声呼喊,招呼手下迎接接舷血战。 “着!” 十几只飞爪像半空跌落的毒蛇,在狭窄的海面上交错而过,飞过两船间最后七八步距离,几乎同时钩住两边船帮护板。 在两边水手的奋力拉扯下,两艘萍水相逢便苦大仇深的海船终于发生了肢体性接触。 “殺します!” “宰了他们!” 朱印船护板后传来倭国水手们怪叫,一排排长矛和挠钩密集杀了过来,福船这边投出一片飞斧和铁骨朵,接着又刺出十几根长枪。 如同战场上长枪兵近距离对刺,两边水手推开挡板,再无躲闪余地。 两边长枪镋钯交错而过,锋利的兵刃无情刺穿一具具皮肤肌肉,被刺中的水手纷纷倒在甲板上,身体翻滚嚎叫,这时候没人在乎他们的死活。 甲板上人影凌乱,有些人在射箭,有些人在扔飞斧。 “嘭!” 在十几根挠钩的奋力拉扯下,两条大船撞在一起,所有人都随着船身摇晃。 倭国水手拎着绳索,跳帮上船,一边挥刀拼杀,一边将绳索绑在福船桅杆船舷上。 裴大虎他们只有六十多人,朱印船人数在一百上下,双方在狭小的甲板上生死相博,倭国武士受持武士刀在前面砍杀福船水手,裴大虎大声喝令手下保持阵型。 ~~~~· 宫本武藏率先跳上福船甲板。 西国武士脚踩木屐。 村正妖刀掠过甲板。 血水飞溅如落樱凌乱。 一连三个明国水手倒在血泊里。 明人被宫本震慑住,纷纷避开这个杀神。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宫本和武士浪人决斗了六十多次,从没失败过。 他有过一次灭门经历,连斩对方五十多人,最后全身而退。 所以,斩杀这群明国水手,对宫本来说,只能算是试刀。 杀人试刀。 这些年,他用独门绝技“燕返”,纵横日本各藩,无人能敌。 所谓燕返,便是瞬间将天上飞的燕子劈成两半。 当然,以上这些都只是传言,真假难辨。 因为,凡是见过燕返的人,都死了。 ~~~~~ 沈炼拎着血迹斑斑的绣春刀,红着眼睛,朝宫本武藏走来。 第258章 宫本武藏之死 结舷血战之际,吴霄靠在船舷上左右开弓,伴随几声弓弦震响,两个背后偷袭的浪人应声倒地。 沈炼朝身后竖起大拇指,对吴老弟表示感谢。 在吴霄大弓掩护下,虎泉神兵左右格挡,接连击破倭人皮甲,从福船甲板一路杀到朱印船船舷边。 几个被弓箭射中的倭寇倒在甲板上痛苦呻吟,望见沈炼提刀走来,吓得直接滚到海中。 “滚!” 宫本武藏躲在一群萨摩武士身后,隔着盾牌缝隙,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眼前这个明国刀客。 “可以拿这明人试刀。” 萨摩武士举起圆盾,连连挡住吴霄射来的利箭,快速朝沈炼逼近。 他们边走边顺手给甲板上还没断气的明国水手补刀。 沈炼连砍数人,开始时还是伤人不致命,后来见倭人凶残,见人就杀,他也跟着杀红了眼。 一名倭国浪人忽从侧边杀出,刀刃直指沈炼,吴霄张弓不及,眼见倭刀就要杀入沈炼腰背。 “死!” 虎泉利刃如闪电划过,两刀相撞,只听玉碎之声,倭刀被斩断两截。 浪人握着剩余的刀柄兀自发呆,只见寒光闪过,他已是身首分离。 沈炼望着甲板上兀自抽动的无头尸体,怒道: “老子不杀你,你偏要找死!” 六名萨摩武士将他围在中心。 沈炼双目微闭,紧握那把抗倭名将俞大猷使用过的神兵,静静迎接最后一战。 宫本武藏推开挡在前面的圆盾,对萨摩武士道: “彼を中に入れて、彼を二つに切ってください!(放他进来,让我把他砍成两段!)” 沈炼高傲的扬起头,看到带着浅浅冷笑的宫本,再看看甲板上被他五六名斩首的福船水手,心头猛然无名火起。 “杀!” 虎泉刀吟啸,刀刃血珠震落。 巨大的气场威慑下,宫本脸上惬意的微笑消失不见,开始认真打量这个对手。 “吾在日本没有对手,便用明国武士开刀!” 忽然,他双脚同时向前跳动,这便是“二天一流”(宫本自创流派)中的独门技法——“阴阳步”。 所谓阴阳步,即武士每次移动位置,绝不能只移动一脚。不管是在出击劈杀还是抽身格挡,都应采用“阴阳步”。 这样就可以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具体移动的方式是右脚进则左脚也随即跟进,右脚退则左脚也跟着收回。 沈炼看都不看宫本,拎着雁翎刀像看戏一样,任凭倭国武士在他面前蹦来跳去。 “看来今日是遇到明国高手了,魔鬼在人间,为何要让这么多人和你陪葬?不如你与我决斗!我乃西国武士宫本武藏,十六年来,六十余战,不曾败绩·····” “那是因为你没遇上我。” 沈炼右手阳掌持靶,出刀于右,斜横刀尖在左,摆出八极刀常见起势。 “今日赢了你,当如何?” 宫本望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出一头的明国刀客,看他桀骜不驯的表情,冷冷笑道: “赢了,便放你们走。输了,货物归细川氏,你的右手,归我。” 沈炼斜斜瞟了眼宫本手中的太刀、短刀: “长刀不错,可惜你配不上它,不如给我吧!本想退隐江湖,不想今日又要伤人性命,造化弄人,哎·····” 宫本武藏闻言大怒。 武士刀乃武士荣誉之象征,对武士来说,身可死,武士刀不可弃。 “大胆!竟敢羞辱西国武士!” 宫本刚要出刀,突然感到脊背一凉,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 对手已经变换招式,刃部朝外,直直插在甲板上,铁臂手扶住刀把,仿佛盲人拄杖。 但那把沾满人血的刀身却杀气腾腾。 宫本仔细打量对手一番,发现他浑身上下没有丝毫破绽。 本以为这明国刀客不过又是自己刀下鬼。 见他迸发出可怖杀气,宫本不禁屏住气息。 “是个难缠对手。” 这时,福船和朱印船两边的水手武士纷纷停止打斗,所有人都后退了十几步,空出了决斗的场所。 上百双眼睛一起注视着这场沈炼和宫本武藏的决斗。 两人相隔十步,中间是狼藉一片的双方尸体。 沈炼双目微闭,宫本怒火中烧。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在刹那之间。 眼前浮现起武当山太子坡前练剑的画面。 万历三十九年夏天。 沈炼拜别父母,从南直隶沿长江逆流而上,经镇江、武昌、襄阳,最后到均州城下。在两位道童的引领下,入紫霄殿,拜武当张真人学剑。 “潜龙勿用,剑胆琴心。” 这是师傅传授给他的箴言。 那年,沈炼十一岁。 此刻,他内心一片空明,等待机会。 辽海海面上,晴朗的天空蔚蓝一片,云彩像粘在天空上,一动不动。 远处吹来一阵凉风。 甲板上陷入透彻的死寂,连周围伤员都克制住痛苦呻吟,好像稍微高声就会影响到两位刀客最终的决斗结果。 虽是腊月时节,宫本的月代头上渗出细密汗珠,握持村正妖刀的手竟开始颤抖。 忽然,沈炼睁眼,抢在宫本进攻瞬间之前,虎泉挥动,单手刺去。 宫本武藏大吃一惊,连忙举起太刀格挡,却见虎泉刀猛地收回,在空中挽了两个刀花。 宫本大怒,村正妖刀横劈腰腹,沈炼却已起身跳开。 西国武士错失了反斩的机会,两人又恢复到最初的状态,重新对峙起来。 沈炼下颚渗出一道血痕,宫本的右臂也被虎泉刀划伤。 只一个回合,双方便都已受伤。 沈炼拔出钲带匕首,用刀刃拭去伤口血迹,狞笑望向对面满脸惊愕的倭国武士。 他调整一下呼吸,将虎泉刀横放右肩,前手徧垂于左,故意向对手露出自己左边腹肋。 这是八极提柳刀的杀招——请君入瓮。 以左肋诱使对手兵刃札入,然后用左肘往右横,垫开兵刃,左、右二脚斜跳而入,随加左手,持刀反杀。 重整架势的宫本认真观察对手一番。 他没有再用双刀流,而是伸出左脚,腰刀(短刀)投掷而出,左脚随着跟上,受伤的右手紧握村正妖刀,呼啸如风,直杀入沈炼左肋。 “死に行く!(去死)” 胜负,瞬分。 宫本武藏再次冲向沈炼近前的时候,身体刚动,沈炼手中雁翎刀如光直上。 神兵轻松切破西国武士铁臂手,杀入人体肌肉骨骼。 宫本之前右手手腕的伤口再次被斩开,锋刃一直斩到肘部的正上方,深深的创伤纵向迸裂,片刻之后,血水澎涌而出。 最后时刻,沈炼收住刀势,给对手留住了右臂。 飞起一脚踹开受伤的宫本。 血珠顺着虎泉刀淅沥滑落。 肋下鱼鳞甲被倭刀刺穿,血水顺着鳞甲滴在甲板上。 啪嗒啪嗒。 好在不是致命伤。 高手过招,一招定胜负。 沈炼蓦然跳出圈子,冰冷的凝视对手。 “你的手臂断了,你,输了。” 沈炼望着瘫坐在地的宫本武藏,将雁翎刀擦拭干净,收回刀鞘。 采莲哭着挤出人群,用手帕帮沈郎擦去鱼鳞甲上的血迹,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躯,准备退回。 身后响起兵刃拖曳甲板的声音。 右臂重创的宫本陷入癫狂状态。 他不同寻常地摆出大上段的姿势,左手将妖刀高举过头,双目怒视沈炼眉心,忍受右臂剧痛,大声吼叫。 “余平生征战六十场,从未败绩!你这无名小卒,竟敢····” 围观众人紧张至极的那一刹那,宫本以仿佛要将甲板上的寂静击为齑粉般的气势大吼一声。 “去死吧!” 带着血腥疯狂的气息,村正妖刀被奋力掷出,以白虹贯日般直取沈炼头顶。 沈炼一把推开他女人,挥刀格挡,虎泉刀村正妖刀激烈碰撞,溅起一点火花。 一点火花。 西国武士左手忽然多出把燧发短铳。 撞机敲打燧石。 溅起,一点火花。 “去死吧!我才是第一武士!” 双方相距三步,在这个距离内,火铳足够撕裂鱼鳞甲、肌肤、骨骼,搅动人体内脏。 脑海一片茫然。 刹那间,他想到了老娘,想到早已阴阳两隔的父亲,想到江南的烟火气。 火铳爆响。 一个瘦小的人影挡在面前。 安南女子像被铁锤击中,身体飞出三四步外,软软倒在甲板上。 腹部皮甲破出两个窟窿,红黑色的血水顺着甲板,缓缓流入海中。 “啊!啊!” 沈炼眼睛瞪到最大,握紧刀柄,全身颤抖。 一瞬间,身体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唤醒。 他如野兽般吼叫,高大的身躯不顾一切撞向正在装填弹药的倭国武士。 “死!” 下一个瞬间,宫本被斜向切开的上半身向左侧轰然倒下。 虎泉神兵从宫本武藏的右肩直切至左肋,如切西瓜一般,将他一刀切作两半。 第259章 咒怨 临死之际,宫本武藏手指扣动扳机。 手铳迸射出斜斜的尾焰,如樱花凋落。 西国武士绚烂生命就此终结。 双刀流加手铳偷袭的决胜秘诀,从此失传。 未免可惜。 小弟卢渐行上前护卫沈炼。 “沈哥,快走!” 他搀扶起大哥往后撤退。 被一颗铅弹击中后颈。 血花飞溅。 洒满沈炼全身。 朱印船上潜伏的倭国火铳手忽然举铳射击,铅弹如雨点般落在福船甲板上,沈炼周围几名水手纷纷中弹。 “走!” 吴霄丢下弓箭,举起圆盾,翻身上前,拉起神色呆滞的沈炼,头也不回朝船舱逃去。 沈炼被拖着一路往前走,福船水手用鸟铳朝倭寇射击。 四周响起噼里啪啦的火铳射击声,甲板上腾起浓重的白雾,几声惨不忍闻的嚎叫,中弹水手在地上翻滚着,他们被铅弹打断肢体,一时还没有死去。 “走啊!你还要归隐江湖吗?!” 吴霄对着沈炼怒吼。 圆盾被流弹击中,一颗铅弹擦着吴霄脸颊飞过,三原侠客俊朗的脸上,多出道血淋淋的口子。 “杀!杀!报仇!” 沈炼被流弹惊醒,一把推开吴霄,抡起那把血迹斑斑的雁翎刀,作势就要回去报仇。 “命都没了,报什么仇!” 吴霄怒吼一声。 沈炼肋下伤口崩裂,鱼鳞甲被血水浸透,暗红色的血水顺着伤口汩汩流出。 他像发疯的猛兽,迎着纷飞的铅弹,拖刀朝朱印船冲去。 “你娘被炮子打中,快下去看看,见她最后一面。” 吴霄说罢,上前不由分说扯着沈炼,朝楼梯走去。 沈炼只觉眼前一黑,仿佛所有力气突然耗尽。 “走!” 任由吴霄拖着自己走下船舱。 福船水手埋伏在船舱挡板后面,韩东家见两人过来,抬头望向沈炼,神情复杂。 最后剩下不到十名水手,各人拿着腰刀短斧,静静等着倭寇杀过来。 最后一战。 吴霄扶着沈炼往前走,刚走了几步,便遇见拎着刀从船舱上来的裴大虎。 “船快沉了,咱们死了十三个,伤了五个,战马都让炮子打死了,看到杨经略没?” 裴大虎头也不抬,一口气说完,才看见吴霄旁边的沈炼。 吴霄冷冷道: “没有,他自有魏昭护着,咱们管自己。” 裴大虎叹口气,上前拍了拍沈炼肩膀,神色黯然,不知该说什么。 他对吴霄道: “倭寇人太多,火器精良,还有大弓,鸳鸯阵挡不住。” 吴霄青筋暴涨:“死就死,怕个俅!” 裴大虎神情豪迈道: “对,和他们拼了,吴霄,安顿完沈兄弟,就带兄弟们上甲板!开原的兵,有进无退,要死,咱们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吴霄点点头,没再说话。扶着沈炼往舱底走。 血水顺着两人的铠甲,滴在浸水的地板上。 舱底光线昏暗,刚才朱印船几轮炮击,舱壁上的灯笼都熄灭了。 四周阴森寒冷。 几道阳光顺着炮弹打开的窟窿照进来。 尘埃在光线中乱舞。 借着碗口大小的光线,周围惨状尽收眼底。 舱底一片狼藉,灌进来的海水已经淹没小腿,还在不断上涨。 “妈的,今天横竖死在这里了!” 被铁弹击中的战马身体僵硬,早已死去,远处还能听到伤兵呻吟。 “在那边,快走!” 吴霄捂住口鼻,努力不让浓重的血腥味扰乱心智。 杨镐从天津卫出发时,不仅抢走吕同知大批南货,还截下了运河码头二十多万两漕运银,此外,还准备给开原带去二十匹良马,杨经略恨不能把整个天津都给女婿搬去。 可惜现在不仅钱货将要没了,这位大明好丈人的性命怕是也保不住。 吴霄扶着沈炼,急急往前走,忽觉脚下踩到什么,低头看时,一块破碎的马掌被木板勾住,漂浮在水面上。 他用刀鞘将马蹄拨开。 周围传来低沉的呻吟。 光线越来越黯,沈炼往前走了几步,手指忽然撞到一个胳膊上。摸了摸,尸体早已冻僵。 “死人堆在舱口,水灌进来,漂得到处都是。” 吴霄刚说完,眼前出现一抹光亮。 三个受伤的水手和番子靠在大木箱上低声呻吟,冰冷的海水沿着木箱不断上涨,即将把他们淹没。 吴霄伸手在一名伤兵鼻孔探了探。 “活不了了。” 沈炼面无表情的从这些人身边走过。 吴霄从钲带取下个装满酒的椰瓢,扔给一个还在喘气的家丁,让他喝酒止痛。 又往前走了几步,黑暗中传来渗人的笑声。 吴霄一手扶着沈炼,一手举起火折子,跌跌撞撞在刺骨的海水中摸索。 “你娘就在前面······” 吴霄话没说完。 眼前忽然出现张女人的脸。 惨白惨白,仿佛纸片人一般。 “你是人是鬼!” 吴霄退了两步,吓得一屁股坐在水里。 沈炼抬起血淋淋的手臂,颤巍巍向那张脸伸去。 “妙晴,我娘呢?” 左光斗的疯女儿站在两人身前,脸颊被留下道血印,还在痴痴笑着。 “在那儿啊,刚还在和我说话。” 她用手指了指身后。 沈炼脚步踉跄。 水中漂着具僵硬的尸体,左腿消失不见,看样子已经死去多时。 吴霄叹了口气,拔出苗刀,淌着积水,转身朝甲板去了。 几个伤兵已经停止呻吟,在冰冷的海水中死去。 周围只剩沈炼和疯女人。 “采莲死了,卢渐行也死了,娘,你也死了。” 沈炼跪在冰冷的海水中,望着水中那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娘,孩儿只想让你享福,孩儿只是厌倦了杀戮,孩儿只想做个寻常百姓,为何会变成这样!为何!” “娘,你说话啊!” 凄厉的嚎叫响彻舱底。 “娘!” 披头散发的左妙晴如女鬼附体,在装满南货的大箱子上跳来跳去,隔着冰冷的海水,俯视沈炼,桀桀笑道: “嘿嘿,百户大人,你在东厂灭门无数,这回,也尝到家破人亡的滋味了吧。” ~~~~ 几个冒失的倭国浪人跟着冲进舱底,刚走下楼梯就被埋伏在两边的裴大虎等人砍下脑袋。 一名倭国水手抱着灰瓶,狂叫着向前冲去,作势就要将灰瓶扔到舱底。 他刚跑几步,便听甲板二楼一声爆响,倭国水手应声倒地,前胸被打出个拇指大小的血窟窿。 一群武士循声望向二楼。 等白雾散去,须发花白的杨镐缓缓放下鸟铳,怒视一众倭寇,在魏招掩护下从容离去。 细川氏的家老在一群武士簇拥下,来到福船甲板上: “你们是什么人?报上名来,杀宫本武藏,便是与我细川氏为敌!与我家主公为敌,就是与幕府将军为敌!” 趴在挡板后面的裴大虎回道: “老子是平辽侯麾下中军卫队队长,你们这群倭寇,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抢开原的船!敢杀平辽侯的人!老子管你是谁,今日你们都得偿命!” 家老听到开原平辽侯几个字,神色微变,挥手招来一名朝鲜通事(翻译)。 朝鲜通事神情复杂的望向眼前这艘千疮百孔的明国福船,凑近在家老身边,对他耳语一番。 细川氏家老再抬头时,已是满眼怒火。 “真是冤家路窄,我们主公在朝鲜的皮毛生意,去年亏损大半,都是你们开原賊做的!细川氏要杀你们!征夷大将军也要杀你们!” 一群倭国浪人怪叫着冲上来要给宫本武藏报仇,家老沉声道: “明人已是困兽,不必浪费性命和他们搏杀,先回朱印船,用火炮击沉福船!让他们下去喂鱼!” 7017k 第260章 焚心 “宫本家老!我去年路经过长崎,听盘踞离岛(见注释1)的明国商人说,开原军战力无双,平辽侯骁勇无敌,连老乙哈赤(努尔哈赤)黄台吉都不是他对手。现在你未得藩主命令,便贸然对明人开战,恐怕不妥!” “无礼!” “他们敢杀武藏,就是与细川氏为敌!杀光他们,谁人知道?开炮!” 家老拔出腰中佩刀,猛地向那个劝说自己的细川武士砍去,被周围几人死死拉住。 武士躲开几步,低声抱怨: “被仇恨遮蔽双眼,无知无畏,细川氏大难将至!” 家老怒火中烧,挥手推开几名劝架的武士,挥刀指向倭国炮手,命令开炮。 宫本胜成的第三子,刚才被卑鄙阴险的明国人袭击,在决斗中不幸战死。 家老亲眼看见,武藏被雁翎刀斩成两截,身体上半部分落在甲板上,眼睛还在眨动。 可见武藏对这个世界仍充满留念。 杀子之仇,不可不报。 “击沉福船!” 五名倭国炮手连忙举起火把,点燃佛朗机炮药池后面的引线。 周围武士浪人纷纷退后几步,抬头望向二十步外伤痕累累的福船。 福船尾部的弗朗机炮同时点燃,还在做困兽之斗。 “轰!轰!” 五枚三斤重的铁球贴着海面,狠狠砸在福船船头,甲板被砸出几个触目惊心的大洞,溅起雨点般的木屑。 福船船尾射出两发铁弹,也命中朱印船左舷,不过都被厚实的挡板挡住,没造成什么杀伤。 福船桅杆受损严重,左舷和船尾都被炮弹砸出破洞。 半个时辰前那批奋力划船的水手现在都变成了残缺不全的尸体,静静漂浮在舱底。 眼前这艘福船完全失去行动能力。在火炮精良的朱印船面前,遍体鳞伤的大福船成了一头等待被宰杀的肥羊。 两艘船相距不过十步,这个距离,朱印船甚至不需要瞄准,只要开炮就能击中目标。 “对准舱底打!明人都藏在里面!” 宫本家老站在佛朗机炮后面,奋力挥舞武士刀,催促炮手尽快发炮。 倭国炮手迅速清理完炮膛,把实心铁球都换成了链弹。 所谓链弹就是一根铁链绑着两个铁球,通常铁球上还有尖刺,类似于狼牙棒。 二十步内,链球具备更恐怖的杀伤力,战场上只要人马被链弹近距离命中,便会被扫落一大片。 一声震耳欲聋的火药爆响,五发链球呼啸着砸向福船舱底,铁链轻松突破千疮百孔的舱壁,以不可阻挡之势扫向躲在舱底的人群。 舱底楼梯瞬间被高速飞舞的链球切断。 舱底响起一阵惨烈的嚎叫,被击中的人体立即被切成碎片,木屑带着人肉四处迸飞,落入齐腰深的海水中,楼梯下面的海水被血肉染红,宛若地狱。 朱印船甲板上,宫本家老认真注视着炮击的战果,目睹链球在舱底横冲直撞的,望着被击碎的人体漂浮海面,不放过炮击任何一个细节。 “继续开炮!把红毛夷的酒拿来!” 朱印船三轮炮击过后,海面被火药燃烧的白雾笼罩,宫本家老清晰听见福船龙骨裂开的声音。 “咔嚓!” 岌岌可危的左舷终于承受不住沉重的甲板,裂开条一人多宽的裂痕。 周围海水仿佛沸腾了一般,争相涌入舱底。 福船舱底的空隙间浮动着十几个蝼蚁般的人影。 胡须花白的宫本胜成站在寒风刺骨的甲板上,举起高脚玻璃杯,将一杯血红洒入海中。 来自遥远红毛夷故乡的醇香葡萄酒迅速在海面飘散。 “武藏,父亲为你报仇了!” 宫本家老耐心的站在甲板上,等待福船解体、沉没。 他从旁边武士手中接过一张大弓,对着那些在海水中痛苦挣扎的明国水手不停射箭。 直到周围水面再无人浮起,家老还觉得不放心,命令水手用挠钩刺探船舷。 “仔细检查,小心他们躲在朱印船下!不要放过一处!” 倭国水手们又在宫本胜成收起造价昂贵的葡萄酒杯,复仇的快感洋溢心间,转身回到舱底。 周围都是一望无际的海水,宫本胜成相信,在这样寒冷的天气落入水中,只要半个时辰,身体就会被冻僵,绝无生还可能。 现在哪怕是日照大神降临,也救不了眼前这些该死的明人。 忽然,背后传来水手慌乱的叫喊。 “福船!龟船!黑色骷颅旗!” 甲板上一片慌乱,宫本连忙举起远镜,朝对面望去。 两里外的海面上,十二艘悬挂黑色骷颅旗的巨舰乘风破浪,朝倭国朱印船冲来,巨舰两侧船舷上装备的舰炮比巨型红夷炮还要大些。 迎风飘扬的黑色骷颅大旗下,一个全身披甲的军官在士兵簇拥下,也举着远镜朝这边张望。 “不像是明国水师,也不是朝鲜人,你看看!” 朝鲜通事放下远镜,脸色惨白,望着宫本胜成,身体已经开始打颤: “开····开原军服!他,他们是刘招孙的人!” 细川家老老迈的身躯像被铅弹击中,在风中飘摇。 “国崩!国崩!” 忽然,甲板上陷入慌乱的武士浪人一起惊呼。 如同闷雷在耳边炸响,巨舰侧舷升起阵阵白烟。 三枚十五斤重的铁球冲破烟雾,呼啸而至,重重砸在左舷海面。铁球溅起一道道巨大的水柱,从半天溅落在朱印船上。 宫本胜成被海水浇在身上,彻骨的寒意渗入家老肌肤,让他心惊胆寒。 ~~~~~ “区区宁远,中国存亡系之,若宁远不守,则数年之后,我辈父母兄弟皆披发左衽矣!” 崇祯元年三月二日。 暮色四合,宁远西门瓮城。 左臂负伤的王在晋一把推开上前搀扶自己的亲兵,伸手指向远处正在扩大的城墙缺口,大声对周围明军吼道。 “刘招孙已委身蛮夷,与禽兽无异,他刚屠了赫图阿拉,屠了广宁,下一个便是宁远!本官身负皇恩,食君禄,为君死!誓与宁远共存亡!与刘贼不共戴天!” 崇祯元年,平辽侯背叛大明,勾结蒙古、女真外番,朝鲜乱民,袭击辽、沈,侵占广宁,率数十万乱民围攻宁远。 辽东辽西各地蛮夷,皆称之为“天可汗”,刘招孙如此卖国求荣,委身蛮夷,令大明诸位正人君子愤恨不已,王在晋便是其中的代表。 辽东经略说罢,奋力扯下战袍一角,裹住还在流血的左臂伤口,推开亲兵,忍痛搬起脚下一块石块,脚步踉跄朝城墙走去。 站在旁边的祖大寿立即振臂高呼: “王经略亲自搬运石头封堵城墙,我辈行伍中人,怎能退缩?是爷们的,跟本官上!杀刘贼啊!” 说罢,他也搬起块石头,小跑着朝王经略追去,身后两名家丁连忙上去护卫,祖大寿见四周无人,低声怒道: “不长眼的东西,快闪开,这儿又没开原军,等会儿过去了再保护老爷我!” 两位主帅身先士卒的示范,大大提升了守城将士军心士气。 有人带头后,蜷缩在瓮城中的黑压压的守军奋勇上前,争先恐后朝城墙缺口冲去。 守军肩挑背扛,用砖石木料,很快将开原军挖开的缺口填上。 不仅如此,他们还将一百多名已经冲入城中的外番蒙古人斩杀一空。 一面刚刚树在西门城头的黑虎大旗被祖大寿用斧头砍断。 家丁们举着盾牌护卫祖大帅。祖大寿对站在城墙上的王在晋笑道: “王经略,刘贼数次攻城,皆被我军击退,士气大挫,快要成强弩之末了。” 王在晋在标兵护卫下,走过一具具尸体,望着城下折断的开原军旗和正在溃败的外番乱民,长长叹了口气。 “祖帅说的是,刘贼人数虽多,然多是乌合之众,不堪苦战,只要再大败他们一场,必然崩溃!” 两人扬天大笑。 这时,城下沉寂已久的叮当声再次响起,没有撤走的辽民还在挥舞斧头铁镐凿城。 祖大寿怒道:“这些乱民正是难缠!仗着滚木擂石砸不到他们,竟敢如此挑衅!” 说罢,他向王在晋请求率一支家丁从水门出城,杀光这股乱民。 王在晋自然不允许祖大寿这样出去冒险。 这时,一个幕僚模样的中年人来到王在晋身边,对辽东经略低声耳语几句,王在晋点头笑道: “立即去办!” 盏茶功夫,标兵们抱着一床床棉被、褥子登上城头,在祖大寿错愕的注视下,士兵们将火药均匀的洒在被单、床褥上,最后把它们包裹起来卷成一团。 “扔下去!” 守军将一床床被褥扔下城头,暗夜中,躲在死角的辽民外番早被冻得缩成一团,见有被褥遍地,纷纷上前抢夺。 “扔火把!” 上百根蘸满桐油的火把一起投下,遍地被褥立即燃烧起来,城下顿时烈火熊熊。 上百名辽民外番立即被大火吞没,剩余的人连忙躲到楯车下面,任凭周围烈火烘烤,不敢再冒头。 “放火柴!” 一捆捆浇过桐油、洒满火药的木柴,挂着铁索从城头缓缓坠下,一捆接一捆落在楯车车顶。 第261章 冰火之歌 三月二日酉时(晚上九点),渡河攻城的三万外番辽民被宁远守军击退。 火攻之后,守军又用红夷大炮轰击城下溃军。 终于,东岸中军大阵传来鸣金声,幸存的开原军民立即如潮水般往东退去。 祖大寿派出精锐家丁,缒城而下,追杀溃逃敌军。家丁们挥舞腰刀砍杀后面那些落单的外番辽民,从瓮城一直砍到河对岸。 直到近卫军火铳响起,十几个杀发性的家丁被击落下马,剩余家丁才恋恋不舍退回城墙。 天黑后,城下熊熊燃烧的楯车、钩梯、填壕车,照亮了半个宁远城。 烧焦的尸体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引来一群群乌鸦,千万只大鸟在遍地尸体中从容不迫的进食。 被外番辽民遗弃的攻城器械堆积成山,一眼望不到尽头。 家丁退回城墙下,用棉花、火药等物将开原军遗弃的战车、楯车、钩梯全部焚毁。 西北风呼呼的刮着,仿佛在述说战场的悲凉。 是夜,凄厉的竹笛响彻宁远战场。 不知演奏者是城内守军还是对面的外番辽民。 笛声呜呜,如泣如诉。 隔着道浅浅的护城河,几万人都在静静聆听。 入夜后,天空落下洒纷纷扬扬的米粒,雪花越下越大,很快把遍地尸体覆盖。 辽西原野变成白茫茫一片,宁静之下,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平辽侯下令各部统计伤亡人数,很快得知,最后撤回东岸的辽民外番不到两万三千人。 也就是说,首日鏖战,开原便损失七千多人。 守军战力比自己预料的要更顽强,刘招孙暗暗庆幸,庆幸留有后手。 若是不顾一切带着这几十万人硬刚上前,怕是要碰的头破血流,最后惨败而归。 除了人员损失,攻城器械损失也很严重,楯车钩梯等作战器损失过半,又要重新打造。 各部落、牛录都有伤亡,蒙古、建州伤亡尤其惨重。 凿城失败后,困在楯车中被烧死的牛录额真就有十多个。 刘招孙担心,这些新近归附的外番会不会就此崩溃。 他连夜召见杜度布尔杭古两人,让两位心腹尽快安抚人心。 两人告知部众: 平辽侯会重金抚恤伤亡人员。 明日攻城,由汉民担任主力,不必再担心自己成为炮灰。 为提防守军出城夜袭,各营冒雪加固工事,壕沟被挖宽加深,外围也增加了暗哨。 宁远西北,开原中军大帐。 刘招孙巡视完各营,回到中军大帐,不及歇息,便让卫兵去招来邓长雄和王二虎。 三人认真复盘白天战斗经过,最后,刘招孙总结道: “目下宁远城内人心可用,红夷大炮甚是犀利,我军受挫,也是情理之中。” 邓长雄、王二虎两人皆是满脸羞愧。 今日攻城作战,两个近卫军战兵都没有直接参与。不过十万外番辽民的蚁附登城行动,都是两位主将指挥进行的,兵力远超对手,又有攻城器械,最后却打成这样,两人都觉得说不过去。 毕竟像连赫图阿拉那样的坚城,开原军也只用了一日时间便将其攻占。 刘招孙抖落鱼鳞甲上的积雪,命卫兵沏起两杯热茶,亲手递给两人。 “两位将军,打起精神!胜败乃兵家常事,宁远是辽西第一坚城,祖大寿在此经营多年,现在又有九边精锐协防,粮饷充足,火器犀利,当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攻下的。” 刘招孙举起茶杯,成竹在胸道: “照今天这个进度来打,很快就能破城了。” 邓长雄听了,放下茶杯,忧心匆匆道: “大人,战兵倒是没问题,刚才您巡营时也看到了,军心士气没怎么受影响,只是,只是那些随军参战的外番辽民,末将担心,战事若是拖得久了,难免生变。” 刘招孙拄着脑袋,脸上露出沉思之状,转头望了望王二虎。 近卫第三军军长神色凝重道: “大人,照今天这架势,攻下此城,怕是得死五六万人,末将担心过不了几天,蒙古人便受不住了。” 刘招孙王二虎他点点头,表示同意。 这也难怪,这些外番随军征伐辽西,本就是来抢东西的,他们毕竟不是战兵,让他们去和祖大寿拼命,显然是强求了。 外番辽民打起顺风仗来气势如虹,个个英勇无比,一旦进攻受挫,出现伤亡,立即便有崩盘危险。 从沈阳到宁远,一路所向披靡,没有一座城池坚守超过半天,几乎都是一攻而下。 刘招孙心头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想,莫非自己真要重蹈努尔哈赤覆辙,在这宁远城下折戟沉沙? 他很快打消这个奇怪念头。 “不必担心,土墙明晚便能筑好,地道后天能挖到城下。他们挖了一百多条,只要有一条能炸开主城,咱们便赢了。对了,今晚王增斌袭击觉华岛,此刻,应该已经得手了。” 说到最后,刘招孙霍然而起,指着雪夜下的宁远城,慨然道: “土城建成,地道挖好,先攻人心,再破城墙,三日之内!必斩祖大寿人头。” ~~~~~ 崇祯元年三月二日晚,王增斌率骑兵营夜袭觉华岛。 觉华岛位于宁远城南十六里,三面皆被辽海包围,西边与辽西陆地隔海相望。 宁远战前,祖大寿将部分粮草囤积于岛上,计划让岛上明军袭击开原军侧翼,以牵制刘招孙攻击宁远。 岛上守军兵力约为五千,一名中前所(见注1)指挥使为主将。 守军得知开原军抵达宁远,立即加紧防守,在海岸布设工事,增加火炮。 往年三月的辽西,已经开始播种,气温渐渐回升。然而,今年天气格外寒冷,到了二月底,辽西海边浮迟迟不得融化,近岛海面还结了层薄薄积冰。 为防开原军渡海攻击,守军在岸边构筑壕沟壑,安置据马铁蒺藜,层层设防,壕沟后面用战车连接一起,组成车营,严密防守。 岂料三月二日风雪严寒,寒风凛冽,明军凿开的壕沟据马很快被大雪填埋,海面积冰深厚,可以行人、可以骑马。 守将急令水军出海堵截开原军,然而停靠觉华岛的水师战舰皆被海冰冻住,不得出海。 守军只得耐着寒风大雪,连夜凿冰,士兵手指冻伤,惨不忍睹。 觉华岛岌岌可危。 王增斌骑在一匹耐寒的科尔沁良马上,意气风发。 在卫兵火把映照下,一队队精骑从大旗下掠过,他们正沿着一条刚刚结起的冰道,快速登陆觉华岛。 三日清晨,潮水般的开原精骑突然出现在觉华岛上。 困守车营的明军火铳手手指冻僵,不能击发,骑兵在便携式虎蹲炮、神火飞鸦协助下,迅速突破车营。 源源不断的骑兵踏着厚厚的积雪,如一道黑色铁流,席卷整座小岛。 他们先冲中道,转攻东山,后合兵一处,总攻西山。 岛上守军多为水兵,本就不善肉搏,再加上敌军突然袭击,猝不及防。 在装备精良、彪悍如虎的开原精骑围攻下,五千明军只抵抗半个时辰便全部崩溃,束手投降。 王增斌令第一营清理战场,第二营在外围戒备,第三营看押被俘明军商民。 觉华岛上共有七八千商民,他们来自辽西各地。宁远大战爆发后,听闻开原军和建奴一样无恶不作,平辽侯本人喜欢吃人肉,于是这些人便跟着明军一起退到觉华岛。 “刘总兵从不乱杀人,辽东汉民把他奉为神仙,家家都有他老人家的牌位,你们这些辽西愚民,竟诬蔑刘大人!” 王增兵听到俘虏商民供述,不由勃然大怒,不过最后还是严格遵守军律,只是把几个冥顽不灵的把总将官斩首,下令善待觉华岛上其他军民。 当日,骑兵营清理战果。 此战共俘获觉华岛船只两千余艘,缴获岛上囤积粮草八万二千余石,各式火药、火器、军械无数。 觉华岛西山屯堡官厅。 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旁,王增斌带着两个民政官和镇抚兵军官,正对着账本清点俘获的钱粮。 一个明军军官被五花大绑押到众人身前。 “大人,抓到条大鱼!是个指挥使!” 王增斌放下账本,瞟那指挥使一眼。 王增斌见这人身上湿漉漉的,下颌胡须上已经结冰,便问怎么回事。 旗队长脸上多了道伤口,攻打西山时,他们旗队伤亡惨重。 “这龟孙儿带家丁守在后山,杀了咱们好几个人,打不过了,就要跳海自杀,王头儿,不能让他死的这么便宜·····” 王增斌挥手打断,让卫兵把俘虏头抬起来。 一张愤怒疲惫的脸,眼中布满血丝。 “你叫什么名字?” “本官乃···乃中前所指挥使赵率教,要杀便杀,休要多····多言!” 赵率教全身湿透,冻的瑟瑟发抖,说话磕磕巴巴。 王增斌被他逗乐,哈哈大笑: “这么冷的天,你跳海里,想游水回去吗?开原不杀俘虏,来人,给他换身干净衣服,押回宁远!交给平辽侯发落!” 注: 1、始建于明宣德三年(1428年),“中前所”全称“中前千户所”。所城略呈方形,东西510米,南北502米,前所城历史悠久,是山海关外第一城,历史上是兵家必争之地。 7017k 第 262章 忠良不是你想当就能当的 “久闻赵指挥使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是谁把赵大人绑成这样的?还不快给大人松绑!” 宁远西北,康应乾大帐。 康应乾走进大帐,上前握住赵率教大手,像是见到自己失散多年的兄弟。 赵率教全身绳索绑住,像个大粽子似得晃了晃,一脸茫然的望向康应乾。 “以前听熊经略提起过赵指挥使,说你是辽西第一将才·····” 赵率教打断康应乾,冷冷问道:“刘招孙人呢?” “平辽侯军务繁忙,派本官来看望赵指挥使。 赵率教被解开绳索,上前就要殴打康监军,被卫兵重新按住。 “你和刘招孙一丘之貉。当初你投靠刘賊,才使开原做大。今日落到你们手里,只求一死,不必再假惺惺!本官不是王化贞,不会投降的!” 康应乾眯着眼睛笑道: “赵指挥使有所不知,朝廷已经与开原议和了,你们都是朝廷的弃子。你死或者不死。对本官来说都无所谓,本官给朝廷开出的价码便是诛杀你们这些辽西武人,祖大寿是第一个。” “当然,赵指挥使仁德爱民,平辽侯特意叮嘱,不杀你。” “刘招孙现在何处?” “在城外听笛子。” ~~~~ 守军在阵地外围泼上了水,城墙附近的工事又得到修复。 天寒地冻,宁远阵地更加坚固。 三月三日,开原军继续攻城, 邓长雄令人在土墙上浇了水,土墙结冰后变得无比坚硬,城头守军不断用红衣大炮轰击,炮弹打在土墙上只留下几个白点。 宁远守军也有样学样,在城墙上不断泼水,双方火炮杀伤力顿减。 刘招孙让森悌带上几名投降的觉华岛守军来到宁远城下喊话,敦促守军早日投降。 辽镇将官听说觉华岛失陷,无不惊骇。 祖大寿匆忙率家丁登上城头,远远望见一个身穿开原军官手举喇叭正在对城头喊话。 祖大寿望着城下站着的几个投降明军将官,转身对炮手道: “能打中他们吗?” 罗立认真看了目标一眼。 “大帅,这红夷炮只比佛朗机炮准一点,击中楯车已是不易,打人的话。” 祖大寿大手一挥,怒道:“当年刘招孙在开原一炮命中黄台吉,用的不也是红衣炮吗?” 罗立哑口无言,迟疑半晌,才道:“那是开原军运气好罢了·····” 祖大寿刚要发怒,身后传来一个冰冷声音。 “两军交兵,不斩来使,刘招孙既然派人来,就先听他说说,” 祖大寿听是王在晋说话,连忙回头解释道: “经略大人,刘贼诡计多端,不可不防。再说,此时派人来,无非又是说些蛊惑人心的话,不如直接杀了,以免扰乱军心。” 王在晋抚须笑道: “我等为天子守卫辽西,庇护辽西百姓,天下道义皆在我,区区刘贼,有何惧哉?” 祖大寿还要说话,被王在晋挥手打断。 “让他们接着说下去。” “宁远的兄弟们,觉华岛已经被我军攻陷,你们组大帅囤积在岛上的粮草都被我们收下了,还有几万斤火药,你们现在被围死了,山海关的援军刚被咱们打败,没人来救你们了。平辽侯说了,现在给你们准备了两件礼物,啥礼物呢?炮子儿和馒头,放下刀剑,打开城门,一起吃白面馍。你们城里粮食不多了,只够吃三天,到时候成了饿死鬼可不好,你们好好想想吧,半个时辰后,我们就要开炮了~!” 王在晋怒道: “杀了他们!” 两门红夷大炮发射,森悌连忙退走。 两发炮弹贴着东莞仔头皮掠过,重重砸在前方二十步外的土地上,溅起一片黄泥。 罗立无奈的望着目标渐渐远去,他自诩操炮娴熟,然而再次装填完毕,对方已经走出了红衣炮射程。 祖大寿脸色阴沉,抬头望向护城河方向,对面还在锲而不舍的挖掘地道,祖大寿不怕开原军穴攻,在他的认知中,这种攻城策略工程量极大,耗时费力不说,而且基本没有成功的可能,对付关内小城还可以,用来攻击宁远,未免太过可笑。 他叫来家丁头子,吩咐道: “招募勇士缒城,在城墙前三十步,加挖一条壕沟,朝里面灌水,让他们挖!” 家丁头子小心翼翼问道: “大帅,昨日为何不挖?非要等到现在。天寒地冻的,地面都结了冰,冻成冰坨子,怕是不好挖沟。” 祖大寿望向家丁头子,冷冷笑道: “昨日挖开壕沟,刘贼就不白费力气了,赶紧动手,别畏手畏脚,刘贼能挖,你们为什么不能?一个时辰内,壕沟挖不起来,老子把你丢下去挖!” 家丁头子战战兢兢,连忙下去准备。 这时听到从瓮城后面上来几个辽西将官,祖大寿抬头见是山海关守备何可纲,冷冷道: “何守备不在南门守卫,来西门作甚?” 何可钢一脸焦急,对祖大寿行了个军礼,连忙道: “祖大帅,开原军在城外筑起土墙,为何不用红夷大炮轰打?” 祖大寿不耐烦看何可纲一眼,不屑一顾道: “哈哈哈,刘招孙侥幸打了几场胜仗,骗得了努尔哈赤,骗得了黄台吉,却骗不了本官,别被他吓到了,他不是人多吗?且让他消费人力,打他作甚?让他筑墙。” 祖大寿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 何可钢不解道: “祖大帅这是何意?岂不知兵家胜算,唯在得天时、得地利、顺人心而已,如今刘贼已得天时、人心,若让他从容筑城,占据地利,宁远危矣!祖帅不知东、西二魏玉璧之战?高欢攻韦孝宽,高欢在玉璧城外筑起土丘,居高临下攻击,官渡之战袁绍攻曹操,袁绍方也是筑土成丘堆土如山,围着曹操的营寨射击攻打·····” 祖大寿抚掌大笑: “所以最后他们都输了!哈哈哈!本官读书虽然不多,不过这高欢、袁绍的结局却是知道的。” 祖大寿说罢,充满鄙夷望向何可钢,耐心对他讲解道: “你看清楚了,刘贼现在城外夯土筑城,你可知夯土成墙费时费力,少则三四个月,多则一年半载,才能将主城全部围住,我不信他能围这么久,几十万人马不吃不喝?粮草从哪里来?再说,这冰天雪地,他们到哪儿去找粘土、田底泥、沙子,还有米浆、生鸡蛋、稻草。没有这些东西,他这城墙筑不到两丈便会倒塌。” 祖大寿毕竟是辽西剑门出身,从小便随父辈参与辽西墩堡修筑,对城池构造防御了如指掌,所以从最开始便知道城外那座土墙根本不可能盖起来。 “刘招孙阵战或许有过人之处,不过这攻城嘛,他就是两眼一抹黑了,之前在广宁、辽沈,那都是城中内应帮他打开城门,现在在宁远,王经略将城门封堵,他就无计可施了。” 祖大寿说到这里,指着一里之外还在不断增高的土墙,望着对何可钢道: “侥幸让他赢了几次,便得意忘形了,到底还是小人得志。” 第263章 雪夜闻笛,影子武士 何可纲听了还不放心: “刘招孙带来几十万人马,人力完全足够。” “哈哈哈,足够又如何?夯土墙不是靠人多就能成的。除了人,所需还有很多。” “就拿粘土一项,需用粘性黄土,粉碎、过筛。田底泥要充分发酵。如果墙高四丈,上面要站人,则地面宽度不能窄于两丈。你算算,刘贼需运多少土方?” 何可纲本是熊廷弼麾下军需官,对城池构造所知甚少。听祖大寿说得头头是道,也不再多言,朝他拱拱手,带着几个手下离开了。 万历四十七年,辽东经略殉国后,何可纲被调离辽沈,前往山海关担任守备。 何可纲人如其名,其人为官正直,刚正不阿,与贪墨成性杀良冒功的祖家格格不入。 浑河血战后,祖大寿升官发财,他却一直不得升迁。 这次开原军攻打辽西,何可纲被抽调来宁远,协助祖大寿守城,被安排在最前线。 何可纲对祖大寿并无好感,也谈不上什么厌恶。 祖大帅却把何守备当成眼中钉肉中刺,若非开原军征伐辽西,祖大寿今年便准备将他打发回关内。 原本历史上,袁崇焕被下狱后,何可纲率军驻守锦州、大凌河要塞。 崇祯四年(1631年),明军被皇太极困在大凌河,主将祖大寿准备投降清军,何可纲坚决不答应,最后被残忍杀害。 历史总是惊人巧合,冥冥之中,两人再次遇到一起,这对前世仇家如今同时被困在宁远城中。 同样孤城重围,同样是九死一生,只是不知道这回,谁将先投降敌人。 祖大寿望着何可纲背影渐渐走下瓮城,眼中露出一丝恨意,转身让家丁叫来祖大弼。 一脸疲惫的祖大弼匆忙赶来,询问大哥找他来有什么急事。 祖大寿抬手指向走到远处的何可纲,吩咐道: “立即派几个可靠家丁,看好这个姓何的,总感觉他会投开原军。” 祖大弼听说何可纲要反水,顿时怒道: “大哥,那还等什么,直接····” 祖大寿环顾四周,示意他兄弟低声一些: “眼下城中还有不少客军,无故杀了何可纲,人心会散的,此人在山海关有些人望,大弼,这种时候,不能因小失大,看紧他,一有异样,再动手不迟!” 祖大弼听了,连连点头,暗暗钦佩祖大寿做事稳妥。 两人又说了几句,祖大弼转身便要离开,忽然想起什么,舒展的眉头再次皱起。 “大哥,刘招孙他们这样到处挖掘地道,虽说这土都结了冰,咱们也不得不防啊。” 祖大寿望向城下,白雪皑皑的雪野上,成千上万的外番辽民,像是忙忙碌碌的蚂蚁,不停将石块灰土从无数地道入口搬运出来,干得热火朝天。 “你放心,我自有防备,不过不是现在,我想要让刘招孙再多费些力气,反正他人多嘛!” 祖大寿望向弟弟,发现祖大弼脸上身上都有些血迹。 这是昨天和开原军血战时留下的。 他拍拍兄弟肩膀,安慰道: “再和刘贼打这一仗,咱们就赢了,祖家就有救了,以后辽东也是我们的,你先去准备,保重!” ~~~~ 三月三日清晨,刘招孙早早起床。 护城河前开原军新一轮攻城即将开始。 刘招孙让卫兵帮自己穿戴好铠甲,在案头上抓起块蒸饼就往外走。 卫兵紧跟在后面,气喘吁吁: “平辽侯,炮营主官派人来说,火炮打不动城墙,红夷炮打在城头上,只留几个白点,祖大寿也学咱们,派兵在城墙上泼水。今日辽民登城怕是更难了。” 刘招孙点头笑道: “祖大寿现学现用,不错。” “大人,这是近卫第二军、近卫第三军今日的作战计划,您还没签字。” 刘招孙接过份密密麻麻的作战计划书,草草看一眼,内容和昨晚与两位军长商议大致相同,他取出竹笔,认真签下自己名字。 等送信卫兵走远,他才顺手摸出已经凉冰冰的蒸饼,看也不看就塞进嘴里。 “咔嚓!” 平辽侯捂住嘴巴,表情痛苦。 周围卫兵立即举起盾牌,将平辽侯护在中央,他们以为是有刺客袭击。 刘招孙伸手推开众人,捡起地上那块坚若磐石的蒸饼,忍不住吐槽道: “磕到牙了,比炮子还硬!” 亲兵端来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刘招孙喝了大口,急忙朝战场走去。 亲兵在后面追着喊:“刘总兵,吃完再走。” “先热着,晌午喝。” 卫兵簇拥平辽侯来到护城河前,黑压压的辽民已经开始渡河。 两万辽民从四面八方向宁远主城逼近,辽民们推着庞大的楯车,楯车上挂有钩梯、绳索之类的登城器械,两万人马混合在一起,像是蚁群正在搬家。 河面结了层厚厚积冰,所以今天也不用再搭设浮桥,楯车吱吱呀呀驶过,冰面竟纹丝不动。 刘招孙再次感慨小冰河气候的威力。 这时,背后传来邓长雄声音。 “平辽侯亲临战场,今日必定攻下宁远。” 回头看时,邓长雄和王二虎朝自己走来。 两人来到刘招孙身边,行了个军礼。刘招孙坐到那张太师椅上,让卫兵搬来两个小马扎,示意两人坐下,邓长雄和王二虎互看一眼,都没有坐。 刘招孙也不勉强,从太师椅上站起,举起远镜远眺,观察整个战场。 西门的土城已超过两丈,快逼近宁远主城高度,蚂蚁般的辽民外番正从将一块块砖石运到土墙下。 “进度挺快,今晚就能完工,人多力量大。” 刘招孙满意点点头。 三人目光落在护城河对面正在往外运土的地道旁。 “祖大寿对咱们挖地道不管不问,昨天只朝洞口开了几炮,打死十几个辽民,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动作。” 邓长雄将手中远镜递还给刘招孙,满脸疑惑道。 刘招孙收紧目光,为部下解疑释惑: “祖大寿只是在等最佳时机。” 目前而言,穴攻的方式主要两种,一种是挖地道进城,另一种是破坏城墙。开原军采取的便是破坏城墙。 实际上,想要从地道攻进城的难度很大。 “地道要非常宽阔,能够容纳大量士卒快速入城。” 王二虎邓长雄一边听一边忙着记录。 “我曾听义父讲过,他们的西南平叛时,用过这法子击败土司。” 刘招孙口中的法子,便是一路挖掘挖到墙角边,不断向深处挖掘,同时把一些坚固的木桩搬进地道里,在运走墙基下面的土后,用这些木桩撑住上面的墙基。 等到把一段城墙下边完全挖空后,就撤出人员,放火烧毁那些支撑墙基的木桩,造成墙壁坍塌。 当然,现在有了火药,可以不必这么麻烦,直接将装满火药硫磺的棺材推进城墙下引爆。 下午开始,忽然风雪交加,宁远城外,积雪厚达三尺,双方火器都击发困难,攻城变得极端艰难。 刘招孙下令暂停攻城。 大军阵线向前推动一里,全军陆续渡河,挨着城墙扎营,中军大帐距离城墙只有八百步。 宁远守军亦不敢主动出击,山海关方向援军徘徊不前,只派出哨马不停南下侦查,都被开原骑兵驱逐追杀。 双方陷入僵持。 在对峙中,宁远包围圈渐渐缩小,守军生存空间越来越小。 辅兵将流往城中的河流截断,城中雪水支持不了多久。 辽民忙着打造楯车、钩梯。 更多的火炮被推到护城河前线。 地道与土墙进展顺利。 那道岌岌可危的土墙后面,隐隐还有什么动静。 开原军暂停攻城的时候,宁远守军也没闲着。 守军将滚木雷石不停运上城头,又在垛口后面架起一口口大锅,燃起熊熊大火,在大锅里勾兑金汁和各种不明液体。 雪停之后,将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火箭军朝城头放了两波神火飞鸦,炸死炸伤十几名守军,城头很快又补充上来人马。 雷匠头他们还要继续发射火箭时,被平辽侯派卫兵阻止。 “不用发射火箭,等到土墙建成,便可居高临下,从容轰击。” 春季日短,天很快又黑了。 开原之战第二天,攻城仍没什么进展,最大的伤亡来自炮击和冻伤。 三月三日结束,平辽侯又损失一千多人。 入夜后,雪越下越大,炮击陆续结束,攻守双方都安静下来。 四周响起那个哀怨动人的笛声。 平辽侯拿起本《三国演义》,正看到诸葛亮空城计,忽听帐外传来悠悠笛声,听得他心动神摇,又想起金虞姬。 平辽侯叫来卫兵,问是怎么回事。 “谁人在吹笛子?” 卫兵指了指宁远城,对平辽侯道: “回大人,笛声是从城墙上传来的,应当是宁远守军。” 笛声哀怨凄悲,仿佛死去的亡魂在述说自己的不幸。 “走,去前面听听。” 卫兵连忙劝阻: “大人万金之躯,不可轻涉险地,再往前,城头守军火铳就能打到····” 刘招孙大手一挥: “不妨,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让他再这么吹下去,军心会动摇的。” ~~~~~~~ 寒冷的夜空下,笛声悠扬。 紧挨着护城河边上,搭起了一座装饰豪华的帐篷。 岸边熊熊燃烧的篝火照亮大地,一群将官簇拥着主帅走进帐篷。 帐篷中燃起烛火,映出个秉烛夜读的身影。 清脆的火铳声忽然在宁远城头响起。 烛火被打翻,帐篷中那个身影缓缓倒地。 帐篷四周立即慌乱起来,一群军官进进出出。 凄厉的笛声戛然而止。 雪夜传来哭声。 7017k 第265章 祖总兵,老夫会在皇上面前为你请功的 崇祯元年三月四日,巳时初刻。 天色大亮,宁远城墙后面旌旗飞扬剑戟如林,一队队辽西精骑、边军精锐正在春和门瓮城集合。 身着鸳鸯战袄的辅兵们将宁远四门架设的佛朗机炮、神火飞鸦搬运下来,用牛马拉运,准备随战兵出城。 除陕西镇、京营分兵驻守永宁、威远、延辉、春和四门,对外防御,其余边军及辽镇人马,已经在春和门集结待命,做好随时追击敌军的准备。 随着开原败退撤离,宁远守军一扫这几日的阴霾苦闷。全军上下,从经略监军到小兵,各人都是喜笑颜开,笑得合不拢嘴。 几位总兵参将老爷们更是趾高气昂,对接下来的追击战充满期待,看王在晋和尤世威他们的表情,像是马上就要出城去吃满汉全席。 当然,这个时代还没有满汉全席。 不过他们可以吃别的席。 红伞伞白杆杆吃完一起躺板板 躺板板埋山山亲朋都来吃饭饭 来年长满红伞伞 从春和门大街上传来阵阵童谣,一群宁远小儿跟在陕西镇边军后面,追着士兵要糖吃。 援辽边军刚补足了粮饷,士兵们手上有了闲钱,便在城中肆意挥霍。 短短几日,宁远的物价便被几万人哄抬起来,米价涨到三两银子一石。 在城中百姓看来,原先这些乞丐一样的客军,突然就变成了有钱人。 ~~~~ 童谣传到春和门城墙上,传到祖大寿耳中,他把脸转过来,望向眼前边军将官。 尽管祖总兵表面和和气气,眉宇之间却不自觉露出厌恶神情。 祖大寿额头的刀疤变成青紫色。 尤世威等人正围着王经略和监军太监一番肆意吹捧。 众将直把王在晋和那个姓刘的太监比作韦孝宽和本朝的马云(永乐时期统兵太监),宁远城能够保住,全都是两位上官的功劳。 祖大寿站在旁边,只觉得阵阵作呕。 “没有王经略,辽西便将不保,辽西百姓以后也要留金钱鼠尾辫!给刘招孙当包衣了。” “刘监军为大军筹备粮草,决胜千里,张良萧何再世,也不过如此啊。” 一身戎装的王在晋轻轻捋着胡须,将这些武夫们拙劣的马屁照单全收。 监军刘应坤对着已经人去营空的河对岸指指点点,俨然马云附体。 此时,宁远护城河外正被一片浓雾笼罩,半里之外什么都看不清。 王在晋等尤世威他们吹捧完,手抚城墙,感慨道: “刘贼也是通晓天文地理,比之诸葛孔明不差!可惜邪不压正,天道有轮回,今日便是他们的死期!” 就在刚才,祖大寿派出的家丁回来禀告说,开原军正在向东溃逃,宁远城东至杀虎堡官道上,道路上都是开原军丢弃的兵器粮草,甚至还有火炮被扔下。 接着,王经略和两位监军派出哨探的亲兵也陆续返回,他们带回了相同的情报,开原军乘雾溃逃,骑兵已经逃得没影,大批辽民外番被甩到了后面。 至此,王在晋等人终于可以确定:刘招孙死了。 数十万大军围攻宁远,围城数日,眼看已经切断城中粮道、水源,击败山海关援军,破城在即,在如此大好形势下,却突然撤军,而且是丢盔弃甲逃走,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刘贼内部突发变故。 联想到昨夜被火铳击中的贼首,众人一致判定,刘招孙,这次真的是死了。 不过为防万一,王经略决定让祖家军打头阵,辽镇作为大军的先锋,与九边精锐一起出城追击开原军。 边军总兵参将们听了这话,纷纷攘臂请战,同时信誓旦旦告诉祖总兵,让辽镇在前面放心厮杀,兄弟们会在后面顶住的。 祖大寿自然不信这些鬼话,前几日守城之战,祖家军顶在前面,伤亡好几千人,现在又要他们去当炮灰,真把辽镇当成冤大头了。 虽然哨马确定开原军已经逃走,然而这突如其来的大雾让祖大寿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以他对刘招孙的了解,此人阴险狡诈,诡计多端,即便真被火铳打中,临死前肯定还会留下后手,就等着守军出城追击。 如果现在贸然追出去,多半要被开原军埋伏。 到时候,辽镇陷入重围,尤世威这些客军,绝不会发兵增援。 辽镇和客军的矛盾也不是一两天了,大家对此都心知肚明,只不过没把那层窗户纸撕破。 “大雾弥漫,不利近战,末将麾下家丁伤亡惨重,宣府、延绥镇火器精良,正当充当大军先锋·····” 祖大寿话一出口,立即遭到宣府镇参将王振远和延绥镇参将吴自勉反驳: “祖总兵此言差矣,大家伙儿谁不知道,你们辽镇兵强马壮,每年辽饷百万,火器兵器更是九边第一,咱们哪里比得上?” “吴参将这话说得对头!当初扫灭建奴,攻占赫图阿拉,辽西也是出了大力的。末将记得当时,祖总兵发给朝廷的塘报说,辽镇打得黄台吉抱头鼠窜,还斩杀蒙古朵颜五百多级。辽镇战力,大家都是知道的,怎得这会还怕一群溃兵?” 祖大寿瞪尤世威一眼,刚要开口反驳,王在晋大手一挥,打断两人争吵: “好了,老夫来辽西,是来打仗的,不是来听你们说那些陈年往事,现在只说只说打仗的事。” 王在晋说罢,抬头望向刘应坤。 监军太监不紧不慢道: “圣上心里念着辽西,从内府里抠出这两百万粮饷,勉强只够大军吃用,既然各位都吃了皇粮,就得打仗,咱家替皇上办事,先把丑话说到前头,宁远危急,皇上不养活不打仗的兵·····” 客军将领听了这话,纷纷附和,争相向监军太监表忠心。 祖大寿见此情形,再看周围众人表情,心头一沉,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 祖家存在觉华岛的粮草,已被刘招孙打劫一空。 宁远城中粮草皆为朝廷供应,是从山海关拉来的,为城中守军食用,理论上,也有祖家军一份。 当然,只是理论上。 照目前这形势,只要这死太监撺掇王在晋,两个人只要和这几个军头达成一致,宁远城中的粮食,一粒都落不到辽镇嘴里。 祖大寿万万没有想到,新皇帝竟这么快就撕破脸,眼下刘贼还没平定,朝廷就急着要对辽西下手。 莫非前日对面那个广东军官喊话说,刘招孙已与朝廷讲和,都是真的? 朝廷真的要牺牲掉辽镇,换取关内安宁? 祖大寿扫视周围众人,看王在晋他们嘴脸,未必不知刘招孙诡计。 对这些客军来说,让辽镇冲在前面,即便真有埋伏,也是辽镇当炮灰,若是刘招孙真的死了,等恢复辽东,军功也是客军拿。 悲愤之余,祖大寿竟觉得眼前这幕有些熟悉,似曾相识。 他忽然想起,当年在萨尔浒,自己跟着李如柏围攻赫图阿拉,出沈阳后不久,便遭遇猛虎挡路,上万人马按兵不动,直到客军被建奴各个击破。 这就是报应? 他还在恍惚之际,王在晋已经让旗牌官请出尚方宝剑,当着众将官的面,将宝剑拔出,在手中细细抚拭。 最后,辽东经略拍了拍祖总兵肩膀,一脸正色道: “祖总兵,这大军先锋位置,还是辽镇来做吧,本官命你即刻出城!率兵追击刘贼!不得贻误战机!等击灭刘贼,光复辽东,本官会在皇上面前为你请功的。” 两千名辽镇兵丁,花费足足一个时辰,才把封堵在春和门的石块土木清理出来。 十六名身材魁梧的士兵转动绞架,奋力将放下的千斤闸重新拉开,为方便大军通行,尤世威下令将绞架卡死。 祖大寿听闻,连忙派家丁回去阻止。 “尤参将,若大军退回,千斤闸还得放下,不能卡死。” 尤世威听了大怒,扬起马鞭便打那家丁。 “还没开打,你们辽镇就想着退!滚!” 祖大寿带着祖大弼以及三千精锐家丁,忐忑不安走出春和门瓮城。 长长的队伍走过吊桥,走向东岸扑朔迷离的大雾。 宣府、延绥、山西边军不紧不慢跟在祖家军身后。 一队队精骑呼啸掠过浓雾,出现在辽西战场上。 祖大寿率领最后一万多名祖家军缓缓东行。 刚过护城河,尤世威、吴自勉两个杀才便派哨马上来催促,要他们加快速度,赶紧追击刘贼。 祖大弼听了,勃然大怒,扬起马鞭追着抽打那两个客军哨马,让他们立即滚蛋。 祖大寿则一言不发,径直走向春和门外那道刚刚停工的土墙。 他很好奇,刘招孙为什么要耗费这么大人力物力,来修这道注定要倒塌的城墙。 没有夯土的城墙,别说是架设火炮,人站上去也会倒的。 祖大寿带着两名家丁,驱马上前,走到土墙附近。 土墙前面的脚手架还没撤走,地上散落着土坯砖和竹竿,一排排土灶还在冒着青烟,锅里煮着饭食。 看来刘贼走得确实很匆忙。 祖大寿绕到土墙后面,手握的马鞭顿时落在地上。 他终于看清土墙后面的秘密。 一个巨大的斜面土堆隐藏在土墙后,土堆高度已有两丈,斜面上一个平台,足够架设十门红夷大炮。 祖大寿恍然大悟。 “原来这土墙只是个障眼法,后面的土堆才是杀招。” 祖大寿望着远处迷雾,松了口气道: “可惜你死了,否则宁远还真·····” 他随即留下人马开始拆除土堆,顺带将开原军挖了一半的地道洞口炸塌封死。 无论是拆土堆还是毁地道,工程量都实在太大。 后面跟上来的尤世威望见密密麻麻的辽镇人马刚刚出城便停止不前。 很多辽镇战兵变成了辅兵,在城下搬土运砖。 “祖大寿这奸贼,滑的很!!” “是啊,尤总兵,辽镇就是这德行,每次打仗都跑后面,妈的,刚才祖大寿还打咱们的人。” 尤世威听了这话,更是怒火中烧。 这次王在晋和刘应坤安排他率兵出城追击,其实更多的是要他督战辽镇。 “召集所有家丁,老子过去和他们理论!还敢反了天不成!” 亲兵刚要转身离去,忽然,前面迷雾之中,传来阵阵海螺号声,接着便是密集的人马喊杀声。 这亲兵参加过萨尔浒之战,吓得顿时瘫软在地。 “老爷,建奴来了?” 尤世威猛抽亲兵一鞭子,他也是满脸惊恐,勉强比亲兵镇定一点。 “什么建奴?是开原军的哱啰,不要慌,盯住辽镇,不要让祖大寿再跑了!” 乐文 第266章 迷雾绝杀 隆隆的野战炮声穿透迷雾,响彻辽西原野。 炽烈的火箭尾焰掠过天空,烧遍半个天空。 崇祯元年三月四日,临近午时,宁远四郊大雾还没散去。 三月的阳光照在大地上,冰寒的原野升起氤氲雾气。 火药燃起的白烟与雾气混合一起,给惨烈的战场平添一抹神秘色彩。 炮群驻扎在宁远城东五里土坡上,正在对迷雾中的敌人持续炮击。 开原各式火器轮番登场,从四磅野战炮到十二磅红夷大炮,从神火飞鸦到拉发地雷。 各种爆炸声混在一起,仿佛在进行炮火展览。 按照平辽侯将令,炮群须对标定区域进行饱和攻击。 “要给辽镇和宣府镇留下深刻印象。” 这是刘招孙对两位炮团主官的原话。 开原炮团副团长韩真义望向漫天纷飞的炮火,看着密集的铁球穿透大雾,飞向一里外的目标,脸上露出满意微笑。 每次炮击,都能听到迷雾中传来阵阵惨叫声和战马嘶鸣声。 韩真义郁积多日的愁绪渐渐消散,平辽侯为隐藏己方实力,没有将野战炮全部投入战场,所以这些天炮兵在宁远城下一直被动挨打,伤亡也颇为惨重。 现在,风水终于要轮流转了。 “老王!” 韩真义望着远处王长之模糊背影,大声吼叫。 因为长时间操炮,炮兵早早患上了耳聋耳鸣等职业病。 韩真义病得不轻。 “老王!!” 老王正挥舞令旗,指挥一队火铳兵往前推进。 伏击开始前,邓长雄从第二军抽调两百火铳兵,协助炮兵守卫炮群。 近卫第二团出征前刚刚装备新式燧发火铳,是六个近卫军中最先装备的,全军上下对此都很关注,炮团也不例外。 之前安装的插塞式刺刀存在连接不牢,妨碍射击等缺点,很多战兵都不愿使用。 茅元仪和雷匠头率领工坊上千工匠,经过半年多时间尝试,后来终于找到一种更好的解决方案, 他们用套管将刺刀固定在枪管外部,改良后的刺刀更加坚固牢靠,刺刀长度一尺七寸,加上燧发枪三尺五寸的长度,刺刀总长度超过大多数兵刃,近战突刺不落下风。 炮群侧翼五十步,一尺三寸的刺刀组成薄薄的步兵方阵,刺刀斜斜指向迷雾,防御敌兵突袭。 韩真义觉得这是多此一举,他不相信在四百六十门火炮近距离轰击下,还有人能继续存活。 不要说辽镇,就是近卫军恐怕也无法坚持。 韩真义甚至有点同情祖大寿和他的三千家丁。 同情归同情,炮还是要打完的。 “韩营官,六磅野战炮发射五轮了,还打不打?” 韩真义对着眼前气喘吁吁的传令兵,大声吼道: “继续打!平辽侯说了,是饱和轰击!只要没炸膛,就继续打!” 传令兵答应一声,眼中露出惊恐之色。 这时,王长之从前面退回来,身上沾着血迹。 “王团长,咋了?” “没事,刚才祖家家丁,让我们刺死了。” 韩真义点点头,盯着不远处的野战炮,询问老搭档。 “老王,今天咱们打多少了?” 王长之贴着韩真义耳朵大声喊: “三千五百发,火箭数不过来!” 韩真义听到这个数字,高兴的合不拢嘴,得意笑道: “乖乖啊,三千五,只是一个时辰,对面几千人马都让咱们打残了。” “看来,看来这以后打仗还是得靠咱们炮兵啊!火炮为王。” 王长之没功夫感慨,他用震破耳膜的声音贴着老搭档的耳朵,用尽力气吼道: “老韩!咱们得抓紧了,让后面的火箭也一起发射,等会儿辽民和外番就上来了,他们要找辽镇报仇!” ~~~~~ 突然出现的大雾,出乎刘招孙预料。 如同昨晚城头狙杀他的火铳兵。 意外总是不期而至。 那阵火铳爆裂打断了平辽侯对古典音乐的鉴赏,将他从高山流水的美好幻想直接拉回到残酷血腥的现实。 刘招孙很生气。 无论是突发的大雾还是突然的火铳袭击,穿越者所能做的,都只有顺势而为。 既然宁远城中有那么多人想要自己死,他便只好满足大家的心愿。 去死。 昨晚帐篷里死了人,不过死的不是自己,而是他的卫兵。 那是个刚从骑兵营选拔上来的新兵,只比刘招孙小一岁,一脸的痘子。 火铳响起时,卫兵下意识挡在平辽侯面前,替刘招孙挡住一枚铅弹。 铅弹从后背射入,在卫兵前胸射出个碗口大小的窟窿,内脏和肠子流了一地。 卫兵当场死去。 其实刘招孙昨晚只想聆听笛声,收敛收敛身上的杀气。 宁远之战爆发后,每天都有数千人死伤,刘招孙越发觉得自己正在成为一个屠夫,虽然他知道这是每一位君王的必经之路。 笛声戛然而止,卫兵死不瞑目。 笛声是假的,死亡才是真的。 既然如此,那就继续杀人吧。 于是就有了今天的引蛇出洞。 “炮击结束后,让辽民和外番持续不断冲击,辽镇欺压他们这么多年,也该偿还了。” “让王增斌率骑兵营两翼包抄,切断尤世威的退路,击溃斩杀,本官要让其他边军知道,和我开原为敌,是什么下场!” 刘招孙望着逐渐失控的世界,挥舞中军令旗,对传令兵杀气腾腾道。 ~~~~~ 祖大寿骑在马背上,在一众家丁的护卫下,跌跌撞撞望向奔走。 开原军震天动地的炮声由远及近,头顶上掠过橘红色的火光,周围宛若地狱。 战马被密集的炮火声惊吓,乱蹬马蹄,嘶鸣着狂奔而去。 一个家丁被马匹掀翻,左脚挂着鞍具,头部着地,嘴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迅速消失在一片白雾中。 祖大寿呆呆望着眼前混乱的场景,来不及发出一声叹息。又是一道火焰从头顶掠过,不远处,传来尖锐的呼啸声和几声爆炸。 距离祖大寿十步之外,大雾中忽然冲出几个奔跑的火球,那是几个被神火飞燕桐油点燃的祖家家丁。 “刘招孙,为何要如此对待辽镇?” 祖大寿浑浑噩噩骑在马背上,任由家丁牵着他往前走。他心中懊恼不已,后悔刚才带家丁出城。 早知道开原军会伏击自己,没想到他们的炮火如此猛烈。 辽镇携带的弗朗机炮在开原军火炮面前,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遭遇伏击半个时辰后,辽镇炮手们甚至还不知道对方火炮在什么位置。 祖大寿像没头苍蝇似得在大雾中到处乱撞。 他和弟弟祖大弼、妹夫吴襄早已跑散,身边只跟着家丁头子王荣,还有两百多个没跑散的家丁。 迷雾中到处都是受伤的战兵,他们极少数被炮弹直接打中,很多人都是被迸飞的石块轻伤,却乱叫着四散奔逃,带动着家丁也跟着到处乱跑。 周围惨叫声让祖大寿心烦意乱。 王荣紧走在最前面,挥刀劈砍前面挡路乱跑的战兵,一边给祖大寿开路,一边大声喊叫,收拢那些跑散的家丁。 “大帅!咱们离城墙不远,最多只有五六里,等雾气散开,一溜烟就过去了!” 家丁头子跟随祖大寿多年,关键时刻,显出对主子的忠诚。 “等回了宁远,咱们宰了王在晋和那几个太监,大不了逃到山海关去!这群客军还想占咱们的地盘,瘪犊子玩意儿!” 祖大寿耷拉着脑袋,没听王荣说话,他竖起耳朵,疑惑对周围家丁道: “炮声停了。” 噗嗤一声,王荣旁边一名家丁脖颈被一支重箭射穿,握住箭羽,身子软软跌落马下。 接着,雨点般的重箭嗖嗖的从侧面穿出雾霾,噗噗的射在周围家丁身上。 祖大寿连忙举起铁臂手格挡,捡起地上一支,是带三寸箭镞的菠菜叶状破甲锥。 “是建奴的重箭!” “是刘招孙的建州奴才上来了!杀光他们” 祖大寿大吼一声,所有家丁立即下马,睁大眼睛望向周围。 弓手朝重箭飞来的方向射出去两波重箭。 迷雾中传来一片惨叫声。 刚才这轮袭击,祖大寿损失六名家丁,这些家丁皆是辽镇精锐,战力与建奴巴牙剌不相上下,是祖家在辽西立足的武力根本。 家丁纷纷从马背取下圆盾,提着标枪、三眼铳,将腰刀和短弩架在盾牌刀架上,警惕注视四周。 前方约十步外突然出现一个黑影,祖大寿举起三眼铳,也不瞄准就朝对面射去,与此同时,那黑影右手一动,祖大寿与后金交手多年,一看就是扔铁骨朵的动作,连忙侧身躲闪。 “杀光鞑子!” 一时之间,弓弦震动与火铳爆鸣响成一片,在短短十几步的距离内,双方相互射杀,周围传来阵阵惨叫之声。 对面建奴人数没有祖家家丁多,很快便处于下风。 对面射出的重箭越来越少,最后一柄飞斧投掷过来,杀入一个家丁面门,周围几名家丁一拥而上,将十步之外的建州鞑子剁成了肉泥。 第267章 辽镇末日 “鞑子的斥候,人数不多。” 祖大寿喘了口气,望了望四周惊魂普定的家丁,开始熟练的给自己三眼铳装填弹药。 兵刃搅动着浓重的雾气,散发出浓郁的血腥味,等一切尘埃落定。祖大寿清点人数,发现自己又少了五六名家丁。 远处迷雾中隐隐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幸存的家丁面面相觑,这些平日欺男霸女杀人不眨眼的凶悍之徒,此刻脸上都露出对死亡的恐惧。 “他们来了。” 家丁都知道,迷雾中还有几十万外番和辽民。 前几日宁远大战,这些外番辽民的战斗力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 别说这两百多家丁,就是把九边精锐都拉过来,扔到眼前这大雾中,像他们刚才那样短兵搏杀,恐怕也不是几十万人的对手。 “快上马!宣府兵也被围住了,让他们殿后,快逃!” 祖大寿说罢,也不管身边人有没有听到,猛地抽打马腹夺命而逃。 伴随最后面几个家丁惨叫之声,追上来的辽民伸出密密麻麻的手指,把那几个倒霉的祖家家丁从马上直接扯下来。 最后,家丁们被十几只手按在地上,在辽民恐怖的撕咬中死去。 祖大寿伏在马背上疾驰,他回头望了眼身后,那几个落马的家丁已被黑压压的人群淹没,几点血花升起后,一切归于死寂。 祖大寿倒吸口凉气,催促幸存的家丁赶紧离开。 这时,一群昏头巴脑的步兵刚好路过这里,旋即又被这群行尸走肉淹没。 辽民和外番精神亢奋,如鬼魅般在迷雾中神出鬼没,为他们的父母兄弟姐妹报仇雪恨。 祖家占据辽西辽南三十多年,祖大寿和他的父兄,靠着三千家丁,残酷搜刮辽民,年年横征暴敛,糟蹋女人,贩卖人口,宁远广宁等地,几乎家家户户都和祖家有血仇。 在开原训导官简单动员下,随军百姓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 平辽侯一直相信复仇的力量。 以德报德,以直报怨,这,也是开原的法则。 漫长的炮击结束后,这些辽民被允许自由复仇,开原骑兵营和第二近卫军负责为他们掩护。 越来越多辽民加入复仇行动,复仇的对象从祖家家丁扩展到所有辽镇士兵。 那些在炮击中侥幸未死的辽镇士兵,此刻早已胆寒,当听到四周的喊杀声,想也不想,立即掉头逃走。 大多数人慌不择路,只是挥舞兵刃乱砍乱杀,和其他辽兵撞在一起后,就开始相互砍杀。 有一队战兵甚至一头撞到了祖大寿近前,纷纷狂叫着对家丁乱砍,旋即被家丁一一杀死。 迷雾引发的混乱加剧了辽镇崩溃的速度。 辽民与外番在大雾中摸索着,凡是穿着鸳鸯战袄的士兵都是他们的敌人。 他们人数达到六万,开原军临时给他们发放了腰刀、长枪、盾牌等低配武器。 他们人数是辽镇人马的十倍,人数的优势抵消了训练的不足,在这样混战中,人多的一方无疑占据更大的优势。 辽民和外番往往百十人一堆,也没什么阵型,遇见辽兵就一拥而上,乱刀砍死。 一些悍勇的辽兵冲上去搏杀,在杀死数人后,旋即被疯狂的辽民剁成肉泥。 祖大寿心急如焚,他现在顾不得去管这些辽民是从哪里来的,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不要管他们了,快回宁远,往西走,等开原军围上来就走不了了!” 家丁们蜂拥向西边,一路砍杀挡路的溃兵,直到终于能看清楚几里外的宁远城轮廓。 这时,他身后火光冲天,出城守军的马车辎重都被点燃,宣府镇好像也被围住了。 迷雾终于消散。 身后,一群群辽兵和家丁被百姓追逐着四处乱跑,被追上后旋即被乱刀剁翻在地。 到处充斥着辽兵和家丁疯狂的哭喊声。 黑压压的人潮正朝西边涌过来,目测有几万人。 西边靠近宁远的区域忽然传来一阵火铳轰鸣。 “大帅,尤世威的家丁堵在前面,见人就砍,不让咱们退回去!” 祖大寿怒目圆睁,前面喊杀震天,间或传来铳炮响声,祖大寿认得那是宣府镇的佛朗机炮。 “妈的!这尤世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老子死了,他也活不了!蠢材!” 逃到前面的溃兵纷纷退回,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两百多匹战马拥挤在人群中,变得寸步难行。 “让开!” 祖大寿挥舞单手腰刀,奋力劈砍我,王荣带着家丁跟在后面乱砍乱杀,试图杀出条血路。 两百骑家丁在数千步兵包围下已经无法前进。 潮水般溃逃而来的辽镇步兵很快将祖大寿和他的家丁冲散。 这些逃命的步兵也不管什么祖大帅马大帅,只是拼命向东逃窜,远远躲开宣府镇的火炮。 他们挤到祖大寿身前,奋力推搡马匹。一些凶狠的辽兵挥刀斩向上面的家丁,将受伤家丁拽落下马,抢过马匹,翻身朝东边逃去。 密集的人潮拥挤在辽西原野上,如同连绵不绝待宰杀的羊群。 羊群两侧,开原骑兵团第一营、第二营,分别在左右两侧组成十二道严整队列,磨刀霍霍。 各营把总令旗挥动,骑兵阵线如剃刀般扫过两翼逃走的溃兵。 在骑兵密集的墙式冲锋面前,已经丧失斗志的步兵毫无抵抗能力,辽镇战斗空间进一步被压缩。 东边越来越多的辽民和外番蜂拥而来,他们迎头撞上对面试图逃离战场的溃兵。 两边刚一碰头,溃兵便被士气如虹的辽民击退,再次掉头,往宁远方向逃去。 忽然,左翼方向出现第一波开原战兵。 他们举着一种奇怪的火枪,枪托上插着锋利的尖刀,站在二十步外,对着相互踩踏的溃兵一轮轮齐射。 左侧溅起一团团血花,溃兵们像发疯似得朝祖大寿这边涌来。 整个辽镇如同一块变形的橡皮泥,忽然朝右侧凸起。 祖大寿看得心惊胆战,他已无路可走,只能顺着人群的方向逃跑,身后的家丁越跑越少,不断有人被旁边的辽民拖到马下,然后就消失乱刀之下…… 这时前面传来开原骑兵喊话声: “生擒祖大寿者,升千户,赏赐五千两白银!” 第268章 送他一首小白船 昏迷不醒的祖大寿被卫兵拖进大帐,一起进来的还有祖家家丁头子和一个肥胖的奴仆。 一众卫兵手执短铳腰刀,目不转睛盯着跪在地上的两人。 两人见到坐在上首的刘招孙,争相磕头。 刘招孙目光从帐外遍地尸体上收回,快速扫视两人一眼。 章东凑到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在见平辽侯之前,这位镇抚兵头子已对两人简单审讯,对他们的情况大致有了了解。 刘招孙听章麻子说完,缓缓睁眼望向前方: “祖大寿,是你们抓住的?” 两人相互看了眼,其中一个身材矮壮的连忙点头,满脸谄媚道: “刘侯爷,俺叫王荣,祖大寿是让俺逮住的,俺一个人抓住的。” 他说罢,满眼鄙夷的望了望跪着的同伴,不屑道: “他只是个厨子,命大逃出来而已。” 章东抡起刀鞘砸在王荣身上,怒道: “大人问什么就说什么,别啰嗦!” 王荣连忙闭口。 刘招孙神色严厉道: “你是祖大寿家丁头子?” 王荣意识到情况不妙,连忙摆手: “刘侯爷,冤枉啊,小人本是沈阳栾家庄人,万历四十年被辽镇抓到这儿,小人懂些射箭,被祖大寿逼着做坏事,小人日日想向朝廷揭发祖大寿罪行,老天开眼,刘侯爷,今日您把他抓住了······” 这家丁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刘招孙挥手打断他: “你跟着祖家,有十年了?” 跪在地上的王荣困惑的点点头。 “你既是家丁头子,祖大寿平日待你不薄。危难之际,你不仅不护着你主子,还要背叛他!用他的血染红你的官袍。当年本官在萨尔浒时,麾下八百家丁,全部战死,哪个像你这样?!本官平生最恨背信弃义之人,这些年你跟着,欺男霸女的事应该也没少做。” 刘招孙声音忽然提高数倍,拍案而起,满脸杀气: “去年冬天,祖家家丁勾结东厂番子,混进开原,滥杀无辜,煽动宋应昇叛逃,在辽南伏击本官卫队,害死卫队长张潮,还要去山东杀本官妻子,这些,你都有参与吧?” “来人,把他拖出去!押到宁远城下,凌迟处死!” 王荣脸色惨白,额头满是汗珠,哭着磕头向平辽侯求饶: “大人饶命!饶命,小人是被逼的,杀开原兵都是祖大寿主意,和小人没关系·····大人不是说,只要抓住祖大寿,就封千户,赏银····” 一群卫兵立即冲上来,拖住家丁就往外拽,中军卫队很多兄弟都在辽南被杀,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刘招孙微微扬起手,卫兵停在原地,等待命令。 “等下,本官记得,好像是说过这话。” 王荣长出口气,如释重负,眼中露出一抹希望。 他正要磕头叩谢平辽侯。 一个冰冷声音在帐中响起: “既是这样,那便先剐了,再追封你为千户,三千两赏银,本官先替你保管着,你,安心去吧。” 王荣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破灭,刘招孙对那双死灰一样眼睛,轻轻挥了挥手。 卫兵一拥而上,扯着家丁头子的四肢像拖死狗似得朝外走去。 账中被俘辽镇将官目睹眼前这幕,大气不敢出一下,何可纲被五花大绑,挣扎着吼道: “刘招孙,要杀便杀,老子眉头皱一下就跟你姓!” 章东上前就要打人,被平辽侯喝止。 “何守备,委屈你了,本官需要先处理些私事,等处理完了,再和你谈谈。” “你滥杀无辜·····” 何可纲还要骂,章东已将块破布塞到他嘴里。 刘招孙对这位辽镇猛将点点头,转身望向前方。 祖大寿还没睡醒,旁边那个胖厨子吓得全身发抖,脚下地面湿了一滩。 刘招孙收敛杀气,抬头望向那厨子: “你是湖广人?如何来这辽西?” 胖厨子哆嗦了一下,结结巴巴道: “回,回刘侯爷,小人本是湖广均州人,在均州草店码头开茶铺的,万,万历三十七年,祖总兵上武当山进香,说小人菜做的好吃,就把小人带到辽西了。” 刘招孙望着这个胖子,和颜悦色道: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叫谭二,平时烧菜爱加两勺汤汁,都叫我谭二勺。” 刘招孙阴郁的脸上难得露出笑容,这兵荒马乱,不想在辽西还能遇见同乡。 “二勺,本官也是均州人,家在武当山下,听章营官说你为人老实,没干什么坏事。给你些盘缠,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回均州去吧。” 谭二勺听到平辽侯说不杀自己,还要发盘缠,感动不已。 他犹豫片刻,硬着头皮道: “刘侯爷,祖大寿在辽西恶贯满盈,他手下家丁没几个好东西,这些年他们糟蹋女人,搜刮百姓,您今日灭了祖家,是为民除害,咱均州出了您这样的好官,好比那陈世美,真是百姓的福气,小人离家快有十年,有家怕是回不去了。” 听到陈世美,他心里咯噔一下,这位老兄不是铡美案里的大反派吗? 听二勺口气,此人在百姓中口碑还很不错。 不过现在没功夫研究铡美案。 认真打量二勺一番,越看越觉得和这老乡挺有缘分。 金虞姬若是还活着,也要坐月子了吧。 得请个厨子。 他望向章东,低声吩咐: “带去森训导官那里教导一番,没问题就送进总兵府,给本官做菜。” 这时,祖大寿晃晃悠悠从地上坐起。 他终于醒了。 刘招孙看祖大寿一眼,没有说话。 这是两人第二次见面,第一次是在万历四十七年四月的沈阳城。 那次,他和祖大寿差点打起来。 也就是从那时起,两人开始正式结怨。 如今,祖大寿瘫坐在地上,身上已没了从前那副桀骜不驯。 章东大声喝令祖大寿跪下。 “狗东西,老子今天要替开原百姓剐了你!” 刘招孙朝章东挥挥手,起身离开自己座位,径直走到祖大寿身前。 刘招孙神色平静望向仇敌,安静的让人害怕。 祖大寿被这气场震慑住,忐忑不安道: “如果三年前在辽东经略府邸,我没让丁碧他们找你麻烦,祖家的下场会不会不是这样?” 刘招孙面如止水,轻轻摇头。 祖大寿脸上青筋暴起,骂骂咧咧。 一时之间,祖总兵想起了很多事。 三千家丁损失殆尽,宁远即将失守,辽西已无祖家尺寸之地,三代家业,今天都毁在了刘招孙手里。 他艰难的抬起头,眼中皆是愤恨与不甘。 忽然,他狞笑起来。 “刘招孙,宋应昇他们在山东得手了,你还不知道吧?你的女人和孩子,都死了。哈哈哈!我也是在宁远被围前才得到的消息,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 “刘招孙,你不是要当皇帝吗?你连你女人都护不住,还当什么皇帝?还有你岳父杨镐,你知道他怎么死的吗?是因为···” “送他一只小白船。” 刘招孙语音哽咽,抬头望向章东。 章麻子点了点头。 ~~~~· 当日,祖大寿、祖大弼、何可纲等将官被俘,辽镇被俘战兵家丁共计两千人,其余都被百姓杀死,辽镇由此覆灭。 宣府镇出城追击的五千人马,最后只有不到一千人逃回,参将以下被俘将官战兵三千人。 接下来两日,守军龟缩城中,不敢露头。 客兵战斗意志本就不如辽镇,现在祖大寿死了,辽镇覆灭,自然没人再把宁远当成自己主场坚守。 随着围城的持续,不止是几位总兵参将,连监军和经略大人,都已萌生降心。 开原军继续挖掘地道、堆土堆。 城头炮火射程不足以覆盖土墙后面的土堆。 城中守军只有绝望的见证着土堆一点点长高,直到高过城墙。 三月六日,吴自勉实在忍受不住,带三百家丁出城袭击。 结果,延绥镇人马被埋伏好的开原军反杀,丢下六十多具尸体,吴自勉仓皇逃回城内。 从此,再无人敢出城野战。 三月九日,在城头城下几万名士兵注视下,一艘白色小船被推入护城河中。 宁远总兵官祖大寿、广宁参将祖大弼被绑在小船里,全身浸满猛火油。 平辽侯在中军卫队卫兵簇拥下,来到护城河前,连绵不绝的营地上空传来山呼海啸的万胜声。 刘招孙从邓长雄手中接过一把大弓。 沸腾的人声立即平息。 康应乾递来手中一支轻箭,箭簇蘸了桐油。 刘招孙取出火折子,稍稍靠近,箭头立即被点燃。 城头城下,十几万双眼睛朝这边望来。 城头垛口后面,辽东经略和监军无不神色冰冷。 刘招孙泪眼婆娑。 强撑着从怀中摸出那只金虞姬送他的琥珀扳指,套在自己右手拇指上,轻轻拉了下弓弦,调好扳指位置。 他最后望了眼五十步外河面漂浮的小白船,轻轻闭上眼睛。 金虞姬吟唱的那首朝鲜童谣在耳边响起。 蓝蓝的天空银河里 有只小白船 船上有棵桂花树 白兔在游玩 桨儿桨儿看不见 船上也没帆 拇指忽然松开,弓弦急速划开,轻箭脱弦而出,在一阵嗡嗡声中快速升向半空。 片刻之后,护城河上的小白船被大火吞没。 刘招孙站在岸上,望着船板熊熊燃烧,望着祖家兄弟在火中挣扎,抽搐,望着小船缓缓解体。 直到远处传来火炭与河水相撞的丝丝声,飘来人体焚烧的恶臭味。 直到一切都化作虚无。 刘招孙缓缓转身,朝他的军队走去。 ~~~~~~ 三月十日,城墙四周的土堆全部完工,总攻开始。 申时初刻,炮营集中各式火炮共计四百六十门,从四面对城墙垛口进行覆盖射击。 上百门野战炮缓缓推上四丈多高的土堆,居高临下向宁远城头炮击, 步兵野战炮每分钟发射五发炮弹,在老炮手手中还可以更快。 虽然它们威力不及红衣炮,然而高速密集轰击下,城头红夷炮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余地。 电闪雷鸣之中,浓浓的白烟覆盖了漫长的阵线,各门火炮炮架往后一退,上百发两斤到十多斤的铁弹冲出炮口,如雨点般倾泻在城墙上。 瓮城内顿时尘土飞扬,砖石木块被掀翻到半空,又向雨点般纷纷落下。 城头架设的红衣炮很多都被摧毁。 木制炮架被打得木屑横飞,幸存的炮手瘫坐在垛口后面,望着地上的残肢剩体发呆,所有人都像是刚睡醒一样。 城墙后面不断传来砖石垮塌的声音,还夹杂着许多惨叫和惊慌的呼叫。 三轮炮击结束,森悌带着群训导官登上土堆,举起大喇叭对狼藉惨烈的城头喊话。 “辽镇、宣府镇已被击灭,祖大寿已死,开原与其他军镇无冤无仇,此时投降,给你们一条活路!刚才只是试炮,限你们半个时辰内投降!否则大军踏平宁远!” 半个时辰后,春和门千斤闸被缓缓拉起。 辽东经略王在晋率一众总兵参将,解甲肉袒,出城投降。 第269章 投掷不过山海关 崇祯元年三月十日,宁远城中三万多边军全部投降。 十五天血战,攻守双方付出四万多人的代价,宁远大战终于结束。 随着宁远的失陷,明国在辽西只剩下山海关一地,照目前态势,山海关也是岌岌可危,随时都可能被开原军攻占。 短短三年时间,大明痛失辽东、辽西,原先一个建州女真已经让皇帝头痛,现在刘招孙手中控制着女真各部、辽东辽西,外加蒙古一部,朝鲜一部,成为一个加强版的努尔哈赤,或许可以和巅峰时期的皇太极满清相抗衡。 不过现在不需要和清国抗衡,因为刘招孙已经取代了皇太极,开原军代替了满八旗的历史位置。 实际上,刘招孙现在开始有意无意模仿历史上皇太极的对明策略。 当然,对于其中一些野蛮成分,他会果断加以剔除。 经过几次内部整风运动后,这位辽东最高领袖可以保证,入关后绝不会发生类似留发不留头文字狱、扬州十日之类的暴行。 除非他突然暴毙。 不屠城,不搞文字狱,这是穿越者的底线。 不过,可以预期的是,入关之后,对某些特定群体的清洗杀戮,总是难以避免的。 眼下,平辽侯和这些群体关系还很密切。 随着开原军向辽西不断推进,辽西各地的士绅豪族纷纷前来投靠,充当开原军的带路党。 如果不是王在晋防守严密,严查奸细,宁远城早就被这群热心士绅从里面打开城门了。 有些豪绅,甚至捐钱捐粮,表示要追随平辽侯杀进关内,建功立业。 辽东辽西尽为刘招孙所有,事实上,他已具备割据称王的实力。 当然,按照之前已经定好的计划,此时不能操之过急,一切行动到山海关为止。 所谓投弹不过山海关。 入关之前,人数已经暴涨到四十万人,刘招孙对军民的控制开始吃力,等过了山海关,随军人数不知道还要增加多少倍。到时候控制不住,便只有崩盘。 刘招孙很清楚,现在需要解决的是,如何与朝廷议和,为开原争取最大利益。 三月十日,午时初刻,在开原众位将官的簇拥下,平辽侯策马从春和门缓缓进城,宁远两条大街上已经站满了镇抚兵负责维持秩序。 近卫军负责押送投降的边军出城,出城后对这些俘虏再做处置。 王在晋他们向平辽侯投降时,宁远城中尚有三万多边军战兵,凭借坚固的城池,这些人本可与开原军一战,即便不能打退城外几十万人马,也能给开原军造成一定杀伤。然而,辽镇覆灭后,没有祖大寿这个挡箭牌挡在前面,没人愿意出头去对抗开原军。 边军总兵、参将们,前日都在城头亲眼目睹了祖家兄弟被活活烧死,祖家的家丁头子被凌迟处死。刘招孙之残暴,丝毫不在建奴奴酋之下,没人愿意招惹这个杀神,几位将官各怀鬼胎,这样以来,宁远也就守不住了。 一杆一丈六尺的总兵大旗下,刘招孙与康应乾骑兵并行,前后左右簇拥着上百名卫兵。 远处春和门大街上人山人海,城中百姓从四处涌来,挤在路旁看热闹。 挨着瓮城的街道上,辽东经略王在晋带着十几个边军将官,以及他的标兵营将领,耷拉着脑袋,恭恭敬敬站在那里。 距离这群俘虏还有百十步时,康应乾询问道: “刘总兵,对付这些人,还是得恩威并用,昨日当着他们的面斩杀五百祖家家丁,这便是威,接下来该如何拉拢他们?不知你有什么打算?” 刘招孙望着还在远处风中凌乱的王在晋,神情冷峻道: “留下他们性命,让他们回去和朝廷好谈。 “王经略乃朝廷堂堂正二品尚书,又兼着辽东经略,官阶比下官高,不可行此大礼,以免失了朝廷礼数。” 彼时不知开原军威,冒犯平辽侯。而今才知开原战力无双。 康应乾将王在晋拉到近旁,压低声音道: “平辽侯这两日心绪不宁,看在你我交情份上,才把这议和之事交给你来做,将来平辽侯入关定鼎天下,也不会忘了贤弟斡旋之功。 王在晋擦了餐额头汗珠,以前在京师时常听言官骂辽东一些监军不知廉耻,他今天才算见识到了康应乾脸皮之厚。 既然已经上了贼船,他只得无可奈何答应下来,这次边军援辽损失如此之大,皇上必然震怒,若能取得“山海关大捷。”他这个辽东经略的位置便算是稳了,至少不用被抓进诏狱。 第270章 斩断 次日,康应乾和王在晋敲定好山海关之战的各项细节,便匆忙辞别这位同窗旧友,赶回总兵府衙门,向平辽侯汇报情况。 大军入城后,平辽侯的中军大帐移到了宁远总兵府,也就是原先祖大寿的府邸。 换句话说,刘招孙占据了仇人的巢穴,所谓鸠占鹊巢,便是如此。 康应乾策马走过春和门大街,街道两边站了一排排开原镇抚兵,正将一群群五花大绑的明军按在地上斩首。 屠戮未从停止。 祖大寿的心腹已被斩杀殆尽,接下来要杀的便是参与抵抗的陕西兵,按照平辽侯将令,把总以上军官,全部斩首。 康应乾觉得这般杀鸡儆猴很有必要,要想拉拢这几位总兵参将,给银子不如让他们见点血,哪怕这血是别人的。 卫兵护着康监军很快来到西城总兵府。 宁远总兵府密密麻麻站满了人,除了中军卫队三百多护卫,还有一些军政官员,康应乾甚至还看到了前几日被他打发走的宁远卫所夏佥事,这位夏佥事坚持要将自己女儿送给平辽侯做小妾。 见康应乾翻身下马,邓长雄和王二虎都迎上前道: “康监军,平辽侯今日闭门不出,连我们也不接见,宁远城中还有诸多事务须他决定,要不,您进去看看?” 康应乾打量两人一番,又看了看周围站着的谢阳、马士英、森悌等人,叹了口气,径直来到大门口砰砰敲起来。 卫兵很快从门缝中探出脑袋,见是康应乾,低声道: “康监军,今日平辽侯不见客。” 说罢就要关门,康应乾见了连忙上前推门道: “老夫有急事,你进去给刘总兵禀告,就说是文登之事,说老夫另有隐情禀告!” ~~~~~ 宁远总兵府书房。 一道颇为精致的牙厢犀角屏风后面,散落满屋子的书画,几只哥窑碎磁笔筒被摔在地上,已经粉碎。 康应乾这几年跟着平辽侯,也算见了不少世面,然而眼前祖大寿书房之豪奢,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想想也就是曲阜孔府勉强可以与之媲美。 面对一屋子奇珍异宝,康应乾一时竟忘了自己进来的目的,在一堆唐宋古籍中翻出了两根安南象牙金镶玉笔管和玛瑙镇纸,放在手中把玩一番,不由啧啧称奇。 “多好的东西,放在祖大寿这武夫手中,真是暴殄天物,可惜了。” 他转眼望向远处书架,却见平辽侯正对着那幅羊皮地图发呆。 康应乾也不说话,放下几件珍宝,蹑手蹑脚走了进去。 自从平辽侯从祖大寿口中得知金虞姬被杀,杨镐惨死的消息后,便开始性情大变。 原本健谈的他,现在话变得越来越少,除了必要的军令,有时候半天一句话也没有。 更让人不安的是,原先行事磊落,以宽仁待人的平辽侯,忽然变得阴鸷狠辣。 烧死祖大寿后,宁远城内,祖家上下一百五二十三口,除了祖大寿年逾八十的老母和一个不满三岁的孙儿,其余一百五十一人都被斩杀。 灭门之后,刘招孙犹嫌不够,又下令将祖家在宁远城郊的祖坟掘开,除了祖大寿之父祖承训,其余坟茔全部挫骨扬灰。 祖承训是刘綎故友,万历援朝期间,两人并肩作战,为击退倭寇做出过重要贡献。 平辽侯身上发生的这些变化,让周围人都感觉胆战心惊。连章麻子这个凶残的刽子手,这几天在刘招孙面前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惹怒他。 “平辽侯,王在晋答应帮咱们和朝廷议和了。” 康应乾大咧咧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书架旁边一张檀木太师椅上,端起桃花杯给自己倒满,大声对平辽侯道。 刘招孙目光落在地图上的辽南位置,没听到康应乾说话。 “平辽侯?” “你来了?” 刘招孙回头见是康应乾,神情有些恍惚。 “如今有了王在晋帮忙,这次与朝廷的和谈便多了几分把握。不知平辽侯准备何时攻打山海关,老夫已与王在晋说好,到时帮他得到军功,他回京师也更好说话。” 刘招孙将手中一本成化版的《吕氏春秋》放回书架,轻轻弹去指间的灰尘。 祖大寿府上藏书无数,然而从未好好读一读。 “先召集所有客军将官,大家在一起,才好谈事情。” 刘招孙知道,经此一战,王在晋在那些客军将官心中的地位必然大大降低,指望此人节制部下,已是不可能了。所以,最终的媾和计划,还是得和九边这些军头们亲自敲定。 康应乾听了,连忙附和道: “还是平辽侯考虑周全,老夫看这边军现在,个个都想做李成梁第二,若非亲眼所见,真是让人不敢相信,此时距离万历三大征也才过去不到二十年。” 康应乾还在叹息,刘招孙已经缓缓走出书房,朝总兵府后花园走去。 康应乾连忙跟上去。 “眼下大军粮草吃紧,开原养不了这么多俘虏,此事须尽快安排,城中三万多投降客军,除部分放回关内,其余人都要尽快送回开原,事不宜迟,明晚本官就在这里宴请吴自勉他们,康监军,你告诉他们,明晚不来的,便是与我刘招孙为敌。” 刘招孙走到一颗桃树旁边,三月桃花烂漫,树下落英缤纷。 他挥起苗刀,将桃树齐根斩断。 7017k 第271章 人生若朝露 崇祯元年三月十二日,宁远。 平辽侯在总兵府大厅宴请被俘的九边将官。 其中包括: 大同镇总兵、延绥镇参将、宁夏镇副总兵、固原镇参将、甘肃镇总兵、山海镇参将、临洮镇参将、井陉镇总兵、永平镇副总兵。 九边十三镇共计二十三人。 萨尔浒之战后,大明在九边十三镇设置的总兵参将职位,满打满算才七十六人。 换句话说,刘招孙以一己之力,逼迫边军三分之一将官来参加他组的这个局。 这个局是鸿门宴。 直到很多年后,帝国的历史研究人员在回顾总结这场惊心动魄的宴会时,反复提及的一个词是: 沟通。 因为沟通不畅,这场原本能够多方共赢的宴饮,最终演化成了一场可怕的屠杀。 当时,援辽客军总兵参将悉数当场。 平辽侯放出狠话,这日不来的人,便是开原的敌人。 从表面上来看,大家都不愿做开原军的敌人。 王在晋坐在康应乾旁边,短短几日,两人已从素不相识的同窗变为无话不谈的密友。 相比年少气盛的刘招孙,王在晋更愿意和康应乾打交道。 无他,只因老康人格更稳定。 康应乾不止一次提醒王经略,平辽侯最近心绪不宁,不要刺激这位年轻的辽东王。 王在晋不敢招惹平辽侯。 然而,辽东经略手下0一群骄兵悍将,很多人却没把平辽侯放在眼里。 这些九边总兵参将,大都是和刘綎同辈,在他们眼中,刘招孙不过黄口小儿。 当年若不是仗着岳父杨镐和同党熊廷弼,还有厂公魏忠贤撑腰,这黄口小儿如何能立下那样大的战功。 他们认为,刘招孙之所以能在浑河打败建奴,靠的是女人和太监。 这位家丁出身的把总,发迹是从入赘杨家开始的。 简直可笑。 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他们相信,当时若是换做自己在萨尔浒在浑河,也能击退建奴,平定辽东。 其实大家这样想很容易理解——毕竟在萨尔浒之前,除了辽镇,其他边军都没怎么接触建奴。 刘招孙不知道军头们的心思,酒过三巡后,他当众提出自己设想的开原新方略。 大致内容如下: 一、开原军无意与各边军为敌,以和为贵,以后尽量避免兵戎相见; 二、平辽侯在九边开设的商铺、牙行,各方应予以保护,作为回报,开原愿意让步部分商贸利益给九边各军镇; 三、平辽侯清君侧之际,各边军不得阻拦。 四、承认开原军在山东的全部权益,并加以扩大; 五、九边各地私人厂矿、盐业改为开原与边镇合办,附近矿山不准辽东贸易公司以外的人开采; 六、开原情报人员进出路径边地,边镇须提供必要的便利,不得为难。 平辽侯滔滔不绝说出二十一条,其中涵盖军政、民生、情报,甚至包括允许九边人才自由流动,换句话说,就是给辽东、辽西输送更多人才。 条件之苛刻,比之袁世凯与日本签订的《二十一条》,有过之而无不及。 史称该协议为《宁远二十一条》。 不过对九边军头们来说,二十一条损失的都是明国的利益,和他们没多大关系。 当然,唯一的不足是,若是照此执行,刘招孙席卷大明的速度将会更快。 刘招孙特别强调,只要严格遵守二十一条,在座各位不仅能获得辽东每年二成的利润,还能得到开原还许诺给每年五十万白银和等价值的南货。 对开原来说,这已经是很大的让步。 说完第二十一条,刘招孙端起酒杯,神色平静: “本官的话说完了,谁赞成,谁反对?” 总兵参将老爷们面面相觑,这些武夫纷纷开始打起各自主意,盘算着与开原结盟的利害得失。 中军卫队一百二十名卫兵手持火铳重刀,杀气腾腾站在四周。 刘招孙说完很久,在场众人都不说话,场面一度尴尬。 “我反对!” 武将们循声望去,反对的正是延绥镇参将吴自勉。 吴自勉这人骄横跋扈,平日在延绥镇无法无天,连巡抚都不放在眼里,这次援辽,在客军中打仗最为积极,本想着把开原军反推回辽东,乘机多抢些银子回去,没想到最后一无所得。 祖大寿死后,千万家财都落到了刘招孙手中,吴自勉气不过,便纵容手下在城中抢劫百姓,几十个延绥兵被开原镇抚兵处死。 刘招孙早就注意到这位延绥参将。 吴自勉今年四十出头,出身延绥将门之后,他参加过万历三大征中的宁夏之役,得过些战功,自然不把刘招孙放在眼里。对刘招孙也一直不服。 刘招孙默默望向这个刺儿头。 吴自勉说完,其他将官都不说话,既不表示赞成也不反对。 坐在吴自勉不远处的辽东经略王在晋、甘肃镇总兵赵振远连忙朝他使眼色,示意吴自勉住口。 延绥参将兀自不知,继续高声道: “刘招孙,这回宁远投降,不是咱们的主意,是经略大人要开门的,是他他老迈昏聩,老子延绥镇,怕过谁?老子这次只带了五千人马,不想和你们开原兵拼命而已。你还得寸进尺,想骑到咱们头上拉屎拉尿?” 众人围在那张巨型八仙桌前哑口无声,康应乾冷眼望向吴自勉,旁边的王在晋无奈摇摇头。 吴自勉见没人说话,以为是其他都赞成他意见,接着道: “刘招孙,老子当年和你义父刘大刀在宁夏平叛时,你小子还在吃奶,现在嘚瑟什么·······” 刘招孙脚踩谢公屐,翻身跳上八仙桌,箭步走到吴自勉座位前,弓身拔刀。 寒光闪过,吴自勉人头高高飞起,脖颈鲜血喷射而出,溅在旁边两位总兵身上。 嘭一声响,人头砸在八仙桌上,落到桌上羊肉羹中。 一双惊恐愤怒的眼盯着拔刀的刘招孙,兀自死不瞑目。 平辽侯回到自己上首座位,扫视众人,目色平静: “诸位可以质疑本官的刀!但最好不要质疑本官的资历,吴自勉轻视开原,诸位觉得开原这把刀锋不锋利?” 吴自勉的血,顺着腰刀锋刃缓缓流淌,滴滴答答落在桌上。 众人噤若寒蝉。 “诸位对二十一条,还有什么异议?请说出来。” “没。” “没有。” “赞成。” 九边悍将纷纷避开刘招孙锋利的眼神,脑袋摇的像拨浪鼓。 刘招孙伸手拭去刀刃血迹,将人头扔给卫兵。 他举起桃花杯,望向一群瑟瑟发抖的将官,幽然道: “好,接着奏乐,接着舞。” “人生若朝露,去日苦多,不知下次再见,是何时何地。本官要去山东杀人,诸位,有缘再见。” ~~~~ 次日,投降边军被允许撤出一半,返回山海关,剩余人马皆被平辽侯当做俘虏押送回辽东。 宁远之战,自此完全结束。 除宣府、陕西两镇外,其余各部人马损失并不严重。 经历鸿门宴后,边军将官士气全无,无人再敢轻言对开原用兵。 总兵参将老爷们想着早日逃回关内,远离辽西,远离刘招孙这个疯子。 王在晋连夜给京师发送塘报,声称他已在山海关击退开原军,斩首千级,刘贼胆寒,不会再觊觎山海关了。 两位监军给皇帝的上疏也大致如此。 所谓斩首千级,只是宁远城中被砍的辽镇家丁,被康应乾当做筹码送给王在晋。 三月中下旬,大同镇、延绥镇、宁夏镇等九边十三镇总兵官纷纷上疏,表示己方伤亡惨重,不堪再战,请求朝廷罢兵或增加辽饷。 崇祯皇帝无奈。只得宣布对辽战事告一段落,要明军固守山海关,不可再放刘贼一人入关。 王在晋返回山海关后,立即联络御史言官,弹劾主战派穷兵黩武,并向皇帝上疏,希望借山海关之胜,派遣使者招降辽东叛贼。 王在晋的奏疏遭到户部、司礼监坚决反对。 于是,朝堂分化为两派,一派主张对开原继续用兵,抽调更多人马攻打宁远、广宁,另一派认为目下国库空虚,粮草不足,不可轻易言战,当先与刘贼媾和。 朝廷两边争论不休时,乔一琦、袁崇焕率领南部大军正在辽南迅速推进。 驻守辽南各地的明军,多为当地卫所兵,不仅战力堪忧,而且大都不愿与开原军为敌。 开原军前几次路过辽南,每次都给当地卫所兵不少好处,送银子,送粮食,给这些卫所兵留下了极好印象。 所以当袁崇焕出现在辽南时,各地卫所兵几乎没有任何抵抗,争先向开原军投降。 这些卫所兵的选择很容易理解: 投降开原,进入屯堡,全家人都有饭吃,继续在辽镇将官底下种田,一年辛苦到头,粮食大部分交给老爷门,全家人要饿肚子,遇上灾年,就要考虑女儿能卖多少银子。 第三、第四近卫军一路攻城略地,先后占据鞍山、海州、耀州、盖州、永宁。 二月十二日,第三军、第四军与从宽甸出发的第五军在辽南红嘴堡会师。 辽镇残余人马退守金州,二月十五日,开原军攻克金州,金州守军全部投降。 开原军继续向南追击,在旅顺遭到辽镇猛烈反击。 二月二十日,辽东水师抵达辽南双岛。 吴阿衡随即下令炮击旅顺,戚金率近卫第四军从金州南下进攻,南北夹击之下,第二日,旅顺被攻克。 乔一琦听说杨镐去了文登,大吃一惊。 他详细将宋应昇与辽镇勾结,叛逃山东之事告诉吴阿衡,吴阿衡听了怒道: “平辽侯待宋家不薄,却要如此恩将仇报!杀那么对百姓,如何下得了手!!” 袁崇焕见舰队只来了十一艘战舰,询问还有一艘在哪里,他记得吴阿衡在朝鲜可是有十二艘大船。 “裴大虎非要去登州,我便派了艘小艇,护送他们去了。” “他们?还有谁?” “还有吴霄、沈炼,杨镐和他的家丁,一共十个人,对了,还有个女人。” “那个大个子卫兵呢?” 吴阿衡知道乔一琦询问的是林宇,连忙道: “不知下落。” 乔一琦心道要遭,这几个人去山东,怕是要给宋应昇送更多人质。 “平辽侯令我等扫平辽南后,尽快登陆威海,解救安远将军,如今,” 乔一琦无奈摇头道: “如今又多了个杨镐,真是·····” 他对杨镐没什么好印象,上次和杨镐见面还是在三年前,在萨尔浒,那次,乔一琦差点被这老头害死。 不过平辽侯亲自下令,他也顾不上这些私人恩怨了。 “事不宜迟,辽南已经攻下,当一鼓作气,立即登陆威海,若平辽侯夫人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可担不起责任。” 二月二十日,乔一琦率近卫第五军留守辽南,等待平辽侯南下。 袁崇焕、吴阿衡、戚金率六千战兵前往山东平叛。 第四近卫军乘舰船、福船,横渡辽海,登陆登州,迎战宋应昇,为开原清理门户。 7017k 第272章 七侠 天刚刚放亮的时候,杨镐就醒了,老人家睡得少,二月的齐鲁天空晴朗透亮,海面上最后几颗黯淡的星星都能看得见。 海风灌入舱底,杨经略老朽的身躯像那艘沉没的福船,咔咔作响。 “又是死里逃生。” 他裹着件羊毛毯,在威远号战舰舱底回顾自己戎马一身,一声声叹息。 在朝鲜平壤、萨尔浒几次死里逃生。 最后,杨镐认为这是因为平辽侯庇佑,他的女婿当为天选之子,以后是要登基称帝的。 杨镐暗暗下定决心,等回到辽东,一定好好辅佐刘招孙,赶走康应乾乔一琦那群阿猫阿狗。 崇祯元年二月十八日,天选之子的部下们伤亡惨重,他们从威海卫下船,告别威远号,登上了鹰嘴港港口。 威远号把总姓孟,原先是鸭绿江上挑垛人,泰昌二年被平辽侯相中,随吴阿衡一起在皮岛训练水师,现在成了吴阿衡手下的得力干将。 孟把总将众人送到威海卫,派战舰上的六名朝鲜兵护卫杨镐去文登县城。 威远号战舰上大部分是朝鲜兵,水手们听说从海里捞起来的那个老头子便是大名鼎鼎的杨镐,都很惊讶。 杨镐在朝鲜很有名气。 万历援朝后,杨镐和刘綎留在朝鲜练兵抵御倭寇,对藩属小国功劳甚大,很多朝鲜人都把杨经略供奉为神明。 这次金应河跟随吴阿衡一起增援辽南,听闻金虞姬还在文登,这位朝鲜猛将便也跟水手们上了岸。 身材矮小的孟进宝站在望杆上,目送望见杨镐一行消失在港口官道上,才指挥战舰驶离鹰嘴港。 趁着好天气,杨镐他们赶紧朝文登营进发。 他们现在剩下有八个人,其他的人,都沉进了海底。加上金应河和朝鲜兵,队伍现在共有十四人,其中还有个疯疯癫癫的女人。 三天前,他们在海上遭遇倭寇朱印船,双方爆发接舷战。 在一场公正公平的决斗中,宫本武藏用火铳打死了沈炼的女人和小弟,宫本的父亲用火炮打死了沈炼老娘。 除了沈炼一家人,其他人也在接舷战中损失惨重。 杨经略家丁活下来魏昭一人,裴大虎带来的手下只剩吴霄。 沈炼、吴霄、裴大虎、魏昭、赵远之、韩超、杨镐、左妙晴。 福船倾覆的时候,八人被盖在舱底,依靠舱底仅存的氧气,侥幸活命。 他们被途径此处的辽东水师救起时,那艘肇事的倭国朱印船早已逃走。 沈炼与宫本家族之间,从此开始不死不休。 死去的人尸骨无存,活着的惊魂甫定。 他们失魂落魄。 杨镐三年积攒的家财没入碧波,他茶饭不思,盯着海面沉默不语。 沈炼只要复仇。 吴霄爬上望杆,对着茫茫海面搜寻失散多日的林大个子。 而这群人的头领裴大虎,坚持不去辽东,要先回登州。 “四个月前,平辽侯说事成之后,让我们返回登州,这是刘大人的原话。” “可是平辽侯现在在辽西,正在与祖大寿决战,开原主力也早撤回辽东,现在你去山东做什么?” “这我管不了,当初大人的命令,就是让我回登州,他这样说,必然有他的道理。” 吴阿衡知道裴大虎犟脾气,眼见如此,也奈何不得,只得与裴大虎等人分道扬镳。 威远号负责护送他们返回登州。 威远舰和舰队分别时,沈炼再一次跑到吴阿衡面前,恳求这位参将率舰队折返,前往倭国长崎。 他说那个逃走的老倭寇就在长崎,他要找此人报仇,把宫本德成的皮活着扒下来。 吴阿衡很愿意协助沈百户报杀母之仇,只是现在他要率舰队赶往辽南。 吴阿衡最后告诉沈炼,辽南之战,关系到更多人的生死,而且对付倭国,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从吴阿衡口中得知平辽侯有意征服日本。 沈炼立即放下所有归隐江湖的念想,决定冲回刘招孙手下。 “孺子可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老贼就在倭国,又逃不了,以后你可手刃仇人。待老夫回到辽东,一定让平辽侯升你为东厂厂公。” 杨镐拍拍沈炼肩膀,补充说道: “是开原的东厂。” 杨镐本想随吴阿衡一起回辽南,不过最后选择和裴大虎一起前往文登。 这几次鬼门关往返后,杨镐对裴大虎等人也算有了过命的交情,一时难以分开。众人中间,属他最为年长,很多事情需要靠他帮着拿主意。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老头子想去县衙会一会那个浑河击鼓的安远将军。 杨青儿现在是平辽侯正室,是辽东辽西的女主,若能保持女儿的正室地位,等开原军入关扫平天下,自己这个新朝国丈是跑不了的。 所谓父以女贵,便是这样的。 在杨镐看来,目下唯一能威胁他未来国丈地位的,只有文登县这个朝鲜女子。 这些年,杨镐在天津运河,听到过不少关于金虞姬的事迹,越发感觉这朝鲜妖女不同凡响,若是任由她这样发展下去,将来取代杨青儿正室地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听闻杨青儿和这朝鲜小妾相处融洽,情若姐妹。 而平辽侯对此女宠幸有加,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最让杨镐惶恐的是,听说这妖女已有身孕。 倘若金虞姬顺利产下一子,必然更得平辽侯宠幸,到时自己女儿怕是········· 虽说依照大明律,庶子女没有爵位及宗族继承权。(注释1)不过平辽侯行事异于常人,向来不拘泥于礼教风化。 大明能存活多久尚是疑问,用大明律来约束一个造反的枭雄,实在可笑。 杨镐从裴大虎那里听说,这朝鲜女子仰慕天朝礼仪,平日随刘招孙在军营,也是手不释卷,每日读书。 “孺子可教也。” 杨镐捋了捋胡须,决定趁这次机会,好好教导教导这女子,什么三纲五常,温良谦恭,要让这东藩小女懂得什么是正庶之分,贵贱之别。最好以后本分一些,不可做出那喧宾夺主之事。 众人不再提及返回辽东,径直朝文登县方向而去。 凌冽的海风越过一道道低矮起伏的丘陵,刮在人脸上像刀扎一样。 他们从鹰嘴港出发,沿官道一路向南行进。 官道之上,背插小旗的哨马不时从众人身边疾驰而过,不怀好意的打量这裴大虎等人。 马兵纵马飞驰,好几次马蹄差点踏到左妙晴身上,惊得疯女人大声尖叫。 沈炼缓缓扬起步弓,取出一支大箭对着一个刚刚扬尘而去的哨马,弓弦刚要松开时,他被杨镐叫住: “沈兄弟,先等一等,这里杀人咱们走不脱的。” 沈炼放下弓,冷冷望着明军马兵远去背影,像在打量死人。 不等金应河询问,裴大虎便向朝鲜将军解释说,这些应当是登莱府城的备倭军。 除非遭遇战事,否则这些备倭军不会轻易调动。 “怕不是文登已经生变,平辽侯攻打辽西,朝廷不会坐视祖大寿覆灭,应当有所反应,不过开原军战力无双,区区山东兵奈何不得。” 杨镐此言一出,众人如临大敌,大家也不再休息,匆匆吃了些蒸饼炒面,便赶紧继续上路。 又走了一个时辰,距离文登县尚有五十里路程,天色渐晚。 杨镐左妙晴脚力不济,再也走不动。 这时裴大虎发现前面不远便是八里铺。八里铺是登州南边的一座小小驿站。 自万历中后期,大明便开始有意削减驿传供应,各地知府、知县丝毫不愿花费地方宝贵资源去维持这种国家服务系统的运行,而是任凭辖区内的驿站凋敝下去。 正如顾炎武所言,明朝后期的驿站已是“百事皆废”。(注释2)后期随着明廷财政的日益恶化,更多的驿卒被裁撤——像之后的起义军领袖李自成一样——无数被裁撤的驿卒开始在他们原来服役过的官道上剽掠来往的乘驿者。 泰昌二年,山东登、莱、青等地遭闻香教蹂躏,百姓流亡,民生凋敝,各地驿站皆是残破不堪,驿卒饷银经常被拖欠,八里铺亦不例外。 裴大虎带着沈炼吴霄两人走进驿站。 一个黑瘦铺兵靠在铺门前晒太阳,门旁靠着夹板,铃攀,缨枪。 铺兵(急递铺的递送人员,叫铺兵)听见脚步声,眼也不睁,冲吴霄摇了摇手。 “今日马匹不得闲,不送信。” 杨经略的近百万两白银和南货都沉入乐海中,裴大虎他们也没一两银子。下船时,孟进宝给了他们的八十两银子。 从威海卫雇马车到文登,只要一两五钱银子,八十两已是巨款了。 三人相互看了眼,吴霄上前一步,从腰中摸出个黑牌牌晃了晃。“我们有驿符!快备马!要两匹上马!” 那黑瘦铺兵睁开眼睛看三人一眼,不耐烦道: “有驿符又能怎样?嚷嚷什么!马匹前几日都被宋大人调走了,现在整个登州府驿站都没马,有骡子你要不?” 注: 1、《大明律》:凡嫡庶子男,除有官荫袭先尽嫡长子孙,其分析家财田产,不问妻妾婢生,止依子数均分。 2、顾炎武:《日知录集释》卷12第18页 第273章 刘招孙的亲卫来了 距离裴大虎沈炼等人五十里外的文登县县衙,八里铺铺兵口中的宋大人,此刻正高坐文登大堂上首,悠然的品着一杯普洱茶。 宋应昇旁边,依次坐着东厂大档头曾其孝、辽西军头吴襄、开原第六千总部千总枉卫,以及威海卫指挥使杨起隆。 威海卫指挥佥事董遇时和百尺所千户吴梦麟站在县衙门口,周围还站着几名从栖霞、招远等地赶来的知县。 众人不时抬头瞟一眼大堂上坐着的几位上官,刚赶来的知县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文登县衙周围,此时已经黑压压围满了战兵和卫所兵,他们将倒在地上的尸体一具具拖到外面。 三进的厢房屋顶还在冒着青烟,县衙周围弥漫着木头燃烧的味道,以及淡淡的血腥味。 厢房大火刚被扑灭,这里刚才经历了一场极为惨烈的战事,最后一批不肯投降的开原战兵被数倍于己从的明军围攻,最后全部战死,只逃出去二十多人,从县衙大门到三进小院,到处都是尸体。 坐在知县位置上的宋应昇轻轻吹了吹手中热茶,喝下一小口,眯着眼睛对坐在旁边的东厂档头道: “曾公公,目下已逮拿袁可立,又抓住刘招孙小妾,收服文登开原战兵,下一步当如何做,曾公公和各位都可以说说。” 曾其孝转身望向众人,谦虚道: “咱家平日做的是镇抚司拿人的勾当,做不得大事,对付刘贼,还是要靠诸位。” 宋应昇再望向辽西将官吴襄。 吴襄是祖大寿的妹夫,相比这位妹夫,他的儿子的名声在历史上更为响亮。 吴襄本是贩马出身,他的妹妹嫁给了祖大寿,他也就成了宁远总兵的大舅子。 这回从辽南出发,吴襄本想着搭便船去到山东贩马,没错,吴襄是个生意人。 然而等到宋、曾开始在文登策反开原军时,吴襄这个生意人便莫名其妙卷入到了这场纷争。 “辽西的兄弟说,刘贼正调兵攻打辽沈,下一步估计就要打咱们辽西。” 吴襄捋了捋下颌美髯,忽然高声叫道: “刘招孙这是要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忘了介绍,吴襄的儿子,便是历史上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主角——不是秦淮八艳中的陈圆圆——少年成名,勇冠三军的平西伯吴三桂。 曾公公望向汪卫,对他道: “汪千总,以你对刘招孙的了解,他会不会率军攻打山东?” 汪卫忧心忡忡。 三天前,在清除掉登州的袁可立和其他一些亲**辽侯的官员后,宋应昇亲自登门,见到了他的同乡兼好友汪卫。 在宋应昇一番苦口婆心劝说威逼利诱下,意识到自己被刘招孙边缘化的汪千总,终于下定决心,和眼前的宋大人、曾公公一起投奔京师,搏一场大富贵。 第六千总部所辖战兵全都是在剿灭闻香教后就地招募的山东兵。 两千五百人中除了三百个开原老兵,其他战兵来源复杂,有流民,有渔民,有纤夫,有军户。 很多人训练时间不到半个月就跟随部队对闻香教作战。 平心而论,这支部队是开原六个近卫军中战力最低,忠诚度最差的一支。 当时,剿灭闻香教后,为了尽快完成对文登周边的控制,刘招孙不得不临时扩军。 疯狂扩军的结果是鱼龙混杂,开原军士气如虹,闻香教望风披靡的时候,这支军队问题没有爆发出来。 等到将领反水,各营训导官被杀,这支所谓强军便立即溃散了。 “曾公公、宋大人,刘贼多半是要狗急跳墙造反,末将以为,可将袁可立和金虞姬就地斩首!断绝潜伏在文登周边的叛贼顽抗之心,把两人首级带回京师,以免夜长梦多!至于刘招孙,以末将对他的了解,他必然会来报复。不过但请放心,只要朝廷援军及时赶到,封锁住威海卫港口即可,开原兵再怎么骁勇,也奈何不得我们。” 周围众人听了纷纷点头,这才像是老成谋国之言,曾其孝脸上横肉微微抖动了下,没有说话。 宋应昇又望向旁边坐着的指挥使杨起隆,杨起隆还是像以前那样白白胖胖,说话的时候,脑门好像在朝外冒汗。 他怯怯的对宋应昇拱了拱手,有些为难道: “吴军门和汪千总说得都有道理,只是,登州现在不全在咱们手中掌握,刚才还逃了二十多个战兵,袁巡抚·····袁可立在登莱为官多年,党羽遍布登州,他们很多都和刘招孙有往来,一时恐怕难以除尽,因此下官以来,须将文登周边的开原余党全部铲除,如此” “咳咳!” 曾公公沙哑的嗓子轻轻咳了两声,大堂顿时安静下来,连宋应昇也不再说话,紧盯着这个身材魁梧的东厂档头。 只见曾其孝起身离开座位,三步走到杨起隆身前,将案几上的茶水递到威海卫指挥使手中。 “杨指挥使,这次能收服开原军,你们卫所兵也出了力。等咱家回到东厂,自会在厂公面前给你请功,多少赏你几万两银子。不止是银子,吕德民那个废物屡屡坏事,这次又炸了水营武库,闹出这么大的事儿,天津巡抚也兜不住他外甥了。以后北地水路买卖,便交给你来做,你也不用指望盘剥那些个穷军户捞银子了!” 周围众人纷纷向杨起隆贺喜,杨指挥使听了却一点高兴不起来,他脸上勉强挤出一点笑容,笑容显得很不自然。 作为威海卫地头蛇,杨起隆当然需要银子,他每年从底下军户身上压榨的银子区区几万两,上下打点后也剩下不到多少。 吕德民在天津一年至少捞取二三十万两,如何不让人心动。 只是,有钱拿不代表有命花,杨指挥使当年在曲阜见识过刘招孙手段。 平辽侯镇压闻香教,屠戮衍圣公,都是杀伐决断,杀人不眨眼,据说衍圣公是被刘招孙亲自斩杀的。 若让刘招孙知道自己在威海卫干下的这些事情,自己怕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曾公公瞟了眼杨起隆,大致猜到他在担心什么,在旁安慰道: “杨指挥使莫要担心,慢说朝廷饶不了刘招孙,咱家与宋大人在开原时,和刘贼结下了血仇,你放心,咱家不会拍拍屁股走人的,不把登州的事儿了了,不把刘贼斩尽杀绝,咱家回京师,也是要掉脑袋的!那二十多个开原兵,咱家已派人去追杀了,现在,咱们得赶紧联名上疏,让朝廷派大军····” 曾其孝话还没说完,只见大堂门口闯进来个锦衣卫番子,众人都没听他说话,纷纷朝那番子望去。 曾公公面露不悦,低声骂道:“山东这些番子真不懂规矩!诸位莫要见怪。” 那番子快步走到曾其孝身前,凑到曾公公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曾其孝等番子说话,挥手让退下,抬头望向宋应昇,笑吟吟道: “宋大人,诸位大人,刘招孙的亲卫来了,晌午在八里铺,这会儿应当到文登了。他们就是火烧水营武库的那伙人,仇家上门了。” 第274章 追兵 有了两头强壮的骡子,他们走的很快,翻过低矮的丘陵,穿过一座座热闹的渔村,离文登县城越来越近。 卖鱼的女人们坐在土路旁边,粗声大气喊叫着以招徕过往的行人,虽然行人不多。 她们摇晃着戴铜手镯的胳膊吸引注意,拍着胸脯发誓诅咒,胸前挂着佛珠、饰链,这些都是为了证明自己箩筐里的鱼足够新鲜,不会短斤缺两。 吴霄在村口茶棚旁边的鱼摊前停下,夕阳洒在他脸上,疲倦而温暖。 大家停下来歇息喝茶时,他买了三条黄花鱼,让茶棚伙计帮他烤熟,就着两块蒸饼,大口吃起来。 魏一刀放下粗瓷茶碗,瞅了吴霄一眼,匕首在脏兮兮的木桌上敲了两下: “喂!这就是你在船上天天念叨的肉夹馍?” 吴霄狼吞虎咽,没搭理天津家丁。 他在陕西三原吃了十七年肉夹馍包,肉夹馍里包海鱼肉的,还是头一回吃到。 他暗暗向自己许下诺言,等待会儿回了文登县城,一定要立即吃一顿羊肉泡馍。 只有酣畅淋漓喝完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才能暂时忘却这三个月颠沛流离腥风血雨。 “都赶紧吃了上路,天黑前赶到文登!魏昭!” 五个蒸饼下肚,裴大虎摸摸自己肚子,指着杨镐的家丁头子,像地主老爷指挥户下佃农一般,大声对魏昭叫道: “吃完了,就把骡子牵到后面吃草,杨老爷还要骑它走十里地呢!” 魏昭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离开长条板凳。 环顾四周,一群人中间,除了那六个叽叽呱呱一句也听不懂在说什么的朝鲜兵,其他人都不像做过马夫。 这时,他才想起从杨府跟自己出来的十几个兄弟,全没了,就剩他和杨老爷还在人世。 否则,现在可以让他们去喂马,不,是喂骡子。 魏昭神情落寞的来到草棚柱子前,解开骡子鼻环上套着的绳子,走向远处一堆枯草。 身后响起杨老爷沙哑的声音: “小魏子,等回了辽东,再给你招十几个家丁,你还管着他们。” 魏昭眼眶一阵发酸,强忍住没流泪,牵紧骡子向前走,没有回头。 眼前浮现起二十五前平壤城下战斗的场面,那时,魏昭也是给杨镐牵马,杨老爷带着一群戚家军蚁附攻城,城头倭兵的炮子像雨点一样泼洒下来。明军前赴后继,最终还是被倭兵击退。李总兵在百步外砍杀溃兵,最后勉强压住阵脚。城墙下活着的人只剩下魏昭和杨镐。主仆两人躲在城墙死角,倭兵的铁炮在他们头顶上响了很久,最后,李如松率辽镇家丁登上城墙,将倭兵击溃。 那是魏昭第一次随杨老爷出生入死,之后便跟着杨老爷安居辽东,直到后来的萨尔浒之战爆发,杨老爷带着一群骄兵悍将去送死,只有刘招孙率东路军击退了建奴,活着回来。战后杨老爷成了众矢之的,所有人都在骂他,都想让杨镐死,皇帝已经把他免为庶民,若不是因为平辽侯是他女婿,杨老爷怕不知已经死了多少次。 思路客 可是尽管杨镐失势,在天津卫被人排挤,魏昭却一直没离开杨府,继续做杨老爷的家丁。 茶棚那边嘈杂的人声已经听不清,魏昭走过一箭之地,来到临近官道的一片荒地中间,放下缰绳,让两头骡子在枯草中进食。 魏昭用匕首在草丛间乱捅,把眼前一片枯死的车轮草当成了杀死他兄弟的东厂番子。 活着的这群人中,除了沈炼,魏一刀对复仇的渴望最为强烈。 十二个家丁兄弟,杨老爷毕生的积蓄,还有杨老爷从吕同知借来的几十万南货,全都沉入了大海。 这一切,都是拜东厂和倭寇所赐。 微风拂过,草叶纷飞。 魏昭脸上、发髻上,到处都是枯木草叶。 片刻之后,他已从落魄家丁头子晋级为丐帮七袋长老。 “杀许显纯!” “杀田尔耕!” “杀吕德民!” “杀宫本老贼! 忽然,匕首悬在半空,地面传来轻微的马蹄声。 魏昭跟随杨老爷打过好几次大仗,对战场具有敏锐的感知力。 他伏低在荒草丛中,身子蜷成刺猬,匕首藏在手心,只把眼睛露在外面。 数息过后,一队背插红色小旗的精骑贴着荒草,如风而过,惊得旁边两头吃草的骡子怪叫两声。 “奇怪,为何不走官道?” 魏昭还在诧异,后面又是一骑奔来,一个登州口音的马兵叫道: “我恁爹(我是你爹),跑慢点,开原兵没骑马!跑不远!我嫩你,慢点!” 前面过去的几个马兵扬鞭策马,大声回骂道: “潮巴啦(傻子),只剩二十多个脑袋,一个脑袋值八十两啊!跟俺们一起抄近道追!” 两波马兵望西南方向绝尘而去,荒野卷起阵阵烟尘,路边荒草微微抖动了一下。 待马蹄声远去,魏昭猛地站起身,顾不上去拉两个憨憨的骡子,便朝茶棚那边狂奔而去。 家丁头子刚跑了几步,脚下忽然放缓,最后,他停在原地,大口大口喘气。忽然从怀中取出上了弦的短弩。 茶棚四周的乡野小道上,十几骑身着红色鸳鸯袄的骑兵,正以扇形朝目标缓缓逼近。 刚才还在茶棚中卖鱼的渔民早已不见踪影,裴大虎吴霄韩超他们已经举起手中兵刃,六个人从四面将杨镐、左妙晴徐光启护在中心。 “妈的,又要打架!” 魏昭骂骂咧咧,抬头朝那些马兵望去。 走在最前面的马兵有些眼熟,魏招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杂碎是刚才八里铺那个晒太阳的铺兵。 “狼心狗肺的东西!” 身形精瘦的铺兵,此时已经没了刚才的慵懒之态,完全变了个人。手持旗枪,虎视眈眈望向茶棚,仿佛猛兽打量自己的猎物。 魏昭用牙咬住匕首,将绑缚扎在胳膊上,低声道: “老子是津门第一刀,纵横大明南北,从没怕过谁!” 他已跑到茶棚外百步距离,对着迎面而来的马兵大喊大叫。 “喂!开原兵朝那边逃了!赶紧去追!一颗人头八十两银子!在那边!” 马兵被他喊声吸引,纷纷掉头望着这个突然闯入的乞丐,铺兵认得魏昭,对身后招呼一声,敌群顿时分出一骑。 马兵拎着把腰刀,呼啸着这边冲来。 两支轻箭嗖嗖射向魏昭面门。 第275章 新的战斗 魏昭身子一闪,躲开迎面飞来的箭簇,马兵已到十步之内,转眼之间腰刀呼啸而至。 家丁头子急忙缩缩脑袋,刀刃擦着头顶急速掠过,等马兵交错而过后,魏昭举起了短弩。 嗖嗖两箭射去,一支正中马兵背心,叮当声响,被外面铁甲挡住。 接着一支箭射在马屁股上,马匹负伤嘶鸣,后蹄拼命乱蹬,身子一歪,斜斜倒在地上。 马兵被马匹压住,小腿折断,嚎叫不止。 魏昭紧跟上去,对着痛苦嚎叫的马兵,手起刀落。 杀死敌人后,魏昭怒火兀自不平,挥刀砍下那人脑袋。 马儿被眼前这血腥一幕惊住,打着响鼻挣扎起身,马夫出身的魏昭连忙上前牵住马缰绳,伸手轻轻抚摸马鬃,战马渐渐平复下来,瞪大眼睛望向眼前这个奇怪的陌生人。 “别怕别怕,你以后就跟我了。” 魏昭牵着马匹往回走,此时暮色四合,北方一抹血红烟霞。 茶棚战斗已经结束。 黄沙飞扬,夜幕下立着一群战马,马背都是空的,马主人或死或伤,坠入尘埃中。 一行人各有斩获,此刻都和魏昭一样,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己方损失两人,都是威远号上的朝鲜水兵。 一个朝鲜兵咽喉中箭,已经死去。另一个被砍断了脖颈,只剩最后一点皮,金应河给他合上了眼睛。 多日的苦闷怨恨全部被发泄在这群突然闯入的马兵身上。 沈炼等人武器精良,战力强悍,只用半炷香功夫,便将追兵全部杀死,二十多骑,只逃走了一骑。 逃走的马兵扬鞭策马,头也不回的往南方狂奔,仿佛身后的夜幕中蛰伏着一头可怕的魔兽。 “别追了!” 裴大虎大喝一声,叫住还在后面张弓搭箭的吴霄。 魏昭韩超忙着将俘获的马匹集中起来,清点过后,加上两头骡子,总共是二十七匹。 “一人双马,不顾马力的话,天黑前可以跑到文登县。” 魏昭将缰绳递给裴大虎。 裴大虎望向徐光启金尼阁: “要回京师,就回吧,我不杀你。” 两人互看一眼,摇了摇头,看样子是铁了心要去辽东投奔平辽侯。 “她怎么办?” 十二人中,只有那个疯女人不会骑马。 “我带着,给你们殿后。” 沈炼边说边,押上来一个俘虏。 正是八里铺那个铺兵。 他左腿中箭,跪在地上哀嚎求饶。 魏昭抢先一步,抡起刀鞘砸过去,直接将那铺兵的门牙打掉一颗。 “妈的,老子看你可怜,刚才好心给你了二两银子,老子在天津卫从不做好事,今日头一回行善,就碰上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前脚给你银子,后脚你就卖了老子!” 刚才在八里铺,这个精瘦铺兵把骡子牵给魏昭他们时,无意偷听到对方正在聊开原军,还提到了安远将军,便觉得惊讶,须知朝廷新来的宋大人已经将开原叛逆平定,文登的开原兵都已投降,安远将军也已伏法。 铺兵连忙找来一名开原降卒,让他细细辨认,很快便认出眼前这波人是刘招孙的亲卫,他一边派人火速回城禀告上官,一边组织人手前去追击。 本想着能追杀刘贼,立下大功,没想到对方战力如此强悍,追兵全部都折损在了这里。 “忘恩负义的东西!” 魏昭骂骂咧咧,从未有过的失落感混杂着满腔愤怒一起涌上心头。 铺兵低声怯怯道: “小的也是奉上官命令,追拿开原兵啊,是上官的命令,小的是被逼无奈,” “哪个上官?谁让你们追杀开原兵!说!” 裴大虎推开魏昭,用腰刀刀尖抵在铺兵下巴上,大声喝问。 “就是,就是新来的宋大人,叫个宋应昇。” “宋应昇?” 裴大虎和吴霄都吃了一惊,两人相互看了眼,此时此刻宋应昇出现在这里,两人心中都升起一种莫名的诡吊感觉。 裴大虎回想自己率领吴霄林宇他们离开登州前往京师,还是去年十月初的事情。 从他们离开文登到今天回来,已经过去半年时间。 这半年时间,大明发生了很多事情,皇帝死了,厂公死了,连平辽侯都差点死了,开原出一两个叛徒也不足为奇。 宋应昇···· 裴大虎脑海中飞速闪过所有关于此人的所有记忆。 他忽然想起这位民政官,当初刚到开原时,手脚就不太干净,被康监军敲打过好几次。 “还有谁!” 裴大虎一脚踩在铺兵伤口上,痛的他大声惨叫。 “还,哎呀!还有个东厂公公,叫,叫曾·····” “曾什么!” 魏昭上前又是一记刀鞘。 “曾其孝,许显纯的心腹。” 沈炼走到两人身边,不知什么时候,他手上已经握了把绣春刀。 铺兵艰难的抬起头,望着沈炼手中的绣春刀,像是见鬼似的,身子挣扎着要往后退去。 “你,你也是东厂的?” 魏昭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沈炼沉声道:“看来,开原出内贼了,这内贼勾结上朝廷,要对平辽侯夫人不利。” 裴大虎神色紧张,上前踩住铺兵伤口,继续问道: “文登城内的兵呢?汪卫在哪里?!” “降了!都降了!汪千总率领战兵都降了,还有两百个老兵没降,杀得只剩几十个人了。” 铺兵说到这里,眼中忽然闪过一抹希望,抱住裴大虎官靴,哀求道: “不要杀我!你们快逃吧,文登城内都是兵,今天晌午,登州的袁大人和文登平辽侯夫人都被他们抓了,说是下午行刑处死,现在城内外都在抓开原兵,你们饶了我,赶紧逃走,我一定不说出去·····” 铺兵还在絮絮叨叨,众人已是脸色大变。 刚离龙潭,又入虎穴。 这一路走得真是惊心动魄胆战心惊。 裴大虎不等铺兵说完,忽然大喝一声,声如虎啸,接着手起刀落,将那铺兵人头砍下。 众人都被这气势镇住,纷纷抬头看向这位忠心耿耿的家丁头子,默默等待裴大虎下令。 不等裴大虎开口,旁边一个沙哑声音道: “诸位,事已至此,敌众我寡,敌强我弱,老夫以为,还是及早逃离此地,那朝鲜女子怕已人头落地,可惜了袁巡抚,老夫当年在京师和他有过一面之缘,是个好官啊。” 魏昭见老主人开口表态,连忙在旁附和道: “刚才喂骡子时听几个马兵说话,只有二十多人没降。加上咱们,三四十人,能做什么?” 登州不是天津卫,备倭军的战力,众人刚才已经见识过了,不像卫所兵那么好对付。一个照面,便杀死他们两人。 “除了这些备倭军,还有登、莱战兵,水营,那些参将总兵的家丁,凶悍善战,比之倭寇,丝毫不差。” 登陆之后一直沉默不语的船老大韩超,此时也开了口。 他带船常年往返天津山东各处码头,对登莱的防务了解甚多。 吴霄见两人都在维护杨镐,心中愤恨,抬手指着魏昭鼻子骂道: “怕死的就赶紧走,咱们自己人上!别说几千人,就是几万个鞑子,老子在浑河时也没怕过!今日进城宰了汪卫,还有那个姓宋的狗东西!替刘总兵清理门户!” 裴大虎朝吴霄投来赞许的目光,两人一起望向沈炼。 沈炼仍旧神情阴鸷,除了报仇,什么事情都不值得他在乎。 “既然是平辽侯的敌人,便是我沈某的敌人,该杀就杀,不必多言,我和你们一起。” 裴大虎笑着点点头,看向剩余的三个朝鲜人。 体壮如熊的金应河刚刚把同伴尸体掩埋完毕,听到说金虞姬有难,立即背上大弓,翻身上马。 三骑朝鲜骑手如离弦之箭,乘着薄薄暮色往文登疾驰而去。 “杨老爷多保重,若能见到平辽侯,请将今日之事转告于他!” 裴大虎对杨镐说罢,便扬鞭策马,朝金应河追去。 吴霄神情复杂的望了眼杨镐三人,匆匆打马跟了上去。 沈炼牵着左妙晴小手,来到杨镐身前,翻身下跪。 “求杨经略护送此女返回辽东,若能再见,必效犬马之劳。” 杨镐连忙扶起沈炼,点头答应了,杨老爷上下打量沈百户一番,充满怜惜道: “英俊少年!可惜了!可惜了!这一去必死无疑!以后谁为你家人报仇,哎!” 沈炼亦长叹口气,纵身上马,绝尘而去。 最后与杨镐告别的是红毛夷金尼阁,他手握西洋剑,腰中别着几把燧发枪,造型酷似两百多年后的美利坚西部牛仔。 “勇敢正直的杨老爷,这是上帝与魔鬼的战斗,作为神的孩子,我又怎能不去参加,德玛(徐光启教名)就交给你了。” 杨镐:…… 第276章 孙承宗 崇祯元年二、三月间,逆贼刘招孙率满蒙朝鲜联军数十万之众,连破辽中辽西七十余城,据辽沈、屠广宁、破宁远,兵锋直指山海关城。 距离山海关六百里外的京师已在开原军威胁之下,紫禁城惊慌不已,三月十二日,朱由校宣布京师戒严。 出现这种局面,王在晋是难辞其咎的。 他不仅是辽东经略,还是蓟辽督师,从广义上讲,京师外围整个顺天府都在他的防区之内。 所以,从理论上来说,不管刘贼攻破山海关还是龙井关(蓟州),王经略都须对结果负责。 不久前,王在晋上疏崇祯皇帝,总结山海关之役,其中一段是这样写的: “三年来,尽天下之兵未尝敢与刘贼战,合马交锋。今始一刀一枪拼命,不知有刘贼之凶悍剽悍,幸得圣天子庇佑,九边大军忿恨此贼,乃今山海关下之一战,横尸遍野,大败刘贼·····” 王在晋送上这份捷报的同时,同时将明军斩获的一千颗“开原贼首级”送到兵部验功。兵部主事核验后表示:“货真价实,颗颗都是刘贼脑袋”。 无论捷报写的如何振奋人心,无论刘贼脑袋如何“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京师已在刘招孙威胁之下。 随着京师防卫压力与日俱增,崇祯皇帝已经开始对辽东经略不满,有传言说朱由校准备撤换王在晋,还有可能将王经略下狱。 就像历史上朱由检对付袁崇焕一样,朱由校现在对王在晋,也渐渐起了杀心。 只要京师被围,可以想见这位倒霉的辽东经略,可能也将面临千刀万剐,被京师百姓分食的命运。 王在晋对此心知肚明,所以早早给自己留下后路,万一京师有变,他便立即投奔山海关外的那位天可汗。 崇祯元年三月十六日,刚刚入阁办事的大学士成基(字靖之,北直大名人)鉴于形势严峻,向皇帝极力推荐阁臣孙承宗为兵部尚书兼中极殿大学士,督理兵马钱粮,驻扎通州以控制京师东陲,确保京师安全。 皇帝朱由校接受这一推荐,特地召见了刚刚履任的孙承宗,和他磋商京师防务大计。 孙承宗为三朝老臣,曾先后效忠万历、泰昌、天启三位皇帝,久经战事,是目前朱由校手中为数不多知晓辽事的大臣之一。 顺便说一句,此人曾为崇祯皇帝的老师。 泰昌三年,孙承宗曾协助王化贞修筑宁锦二百里防线,功勋卓著,后遭魏忠贤攻击,辞官回乡。 他对王在晋过于收缩防线于京城外围的消极部署,有不同的看法。 崇祯元年三月二十日,朝鲜朝天官李惕然受平辽侯委派,由山海关过迁安、通州,由左安门入京师,呈书司礼监、六部,正式向大明呈递议和条文。 朝野震惊。 让朱由校和他的臣子们震惊不是刘招孙大胆僭越,不是放弃对朝鲜的控制,承认辽东独立地位,开放登州为通商口岸等狂妄要求,而是这位外番使者从山海关到京师,竟能畅通无阻。 可见明军在蓟州、顺义、三河一线的防务等同虚设。 朱由校紧急在乾清宫召见孙承宗。 五十八岁的孙承宗须发皆白,走起路来却是健步如飞。 “许公公,圣上如此急切,是为何事?” 许显纯扶住孙承宗走过乾清宫幽暗昏冥的长廊,生怕这位上了年龄的阁臣摔倒在地。 “什么事?还不是刘贼的事!这杀千刀的派了个朝鲜人来京师。” 孙承宗入宫之前便已听说此事,他知许显纯耳目聪敏,消息灵通,便故意在他面前装作还不知道。 “哦?上月王经略不是已尽击败刘贼,听说还用红夷大炮打伤了刘招孙本人,想必这次是来求和的!” 许显纯听孙承宗这样说,快速朝四周瞟了眼,压低声音道: “王在晋上的报捷文疏,孙大人也信?什么大捷,狗屁大捷,咱家派人去兵部查验,一颗建奴人头都没有!王在晋那老东西,怕已投降刘招孙,两个奸贼合伙起来欺瞒皇上!” 许显纯越说越激动,将孙承宗拉到旁边,声音颤抖道: “孙大人,咱家给你透个底,这个叫李什么然的朝天官可不是来求和的,他是为威胁皇上的!刘招孙是想要霸占关外,他想要辽东和辽西,还还要皇上斩了咱家!孙大人,待会儿你见到圣上,可要提咱家说话,千万不能让刘贼奸计得逞!” 许显纯说到最后,已有了哭腔,孙承宗也不知道这太监是真哭还是在演戏,他心里觉得一阵发笑,没想到许显纯竟如此害怕平辽侯,早知如此,当初为何要招惹人家呢。 孙承宗一脸正气,上前紧紧握住厂公大手,安慰许公公道: “厂公但请放心,本官知道该如何说,刘贼妄想侵占神京,还想和皇上签订城下之盟,那是在做梦。” 两人说话之间,已到乾清宫皇极殿。 崇祯皇帝朱由校孤零零坐在龙椅上,瘦削的身形显得颇为疲惫。 他眼眶凹陷,多了两道黑眼圈,鬓角发丝已经全白,完全不像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自打朱由校继承皇位,短短三个月光景,辽事糜烂,大明国势江湖日下,别说和他爷爷万历皇帝相比,就是比之父皇泰昌帝,也可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坊间传闻朱由校在东宫时便喜做木匠活儿,需要指出的是,这些传闻不是传闻,都是真的。 元明两代,喜欢手工工艺的皇帝其实也不止崇祯皇帝朱由校一个,比如前朝的元顺帝,也是一位资深手工达人。 可惜,适逢乱世,贵为九五之尊,任何与皇图霸业不相关的癖好都会被称之为荒诞,如同南唐后主李煜,宋朝徽宗皇帝,以及前朝的元顺帝,都会被后人耻笑。 为对付刘招孙,崇祯皇帝已是竭尽全力。 继位三个月来,在内阁首辅黄立极、辅臣韩鑛等东林党人的谏言下,年轻的朱由校将他爷爷、他父皇留给自己的三百万两内帑,全部挥霍一空,大部分用来发放辽饷,扶持辽西祖家。用东林党人的话来说,是“辽人守辽土”。朱由校也相信,只要将祖大寿喂饱了,他必然能奋力杀敌,挡住刘贼扩张步伐。 然而事与愿违,现在祖大寿被杀,辽西皆被刘招孙占据,朝廷对山海关外的影响力已经越来越弱。 更不要说刘贼只是各地变乱中的一支。 就在开原军兵临山海关的时候,大明各地,陕西民变,重庆土司兵造反。 以西南为例,白杆兵伤亡殆尽,四川、贵州明军一败再败,估计要过一段时日,奢崇明就要占据成都,与云南土司合兵了。 朱由校见孙承宗过来,灰沉沉的眼眸顿时一亮。 孙承宗行礼完毕,双方寒暄几句,许显纯默默站在旁边,崇祯皇帝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问道: “山海关到京师,守御千疮百孔,白无一备!孙卿准备如何为朕调度?” 孙承宗轻咳一声,示意闲人回避,朱由校连忙让许显纯和两个宫女退下,只留下个叫王承恩的小太监远远站在大殿门口待命。 “臣闻王在晋驻三海关、朱梅驻顺义,侯世禄驻三河,此为得策,三支人马互为犄角,可防备刘贼突袭,只是听说将侯世禄调往通州,似乎有些不妥。” 朱由校问道:“孙卿的意思是要守住三河?” 孙承宗端起案几上的茶杯,小心喝了口,接着道: “回皇上,守三河可以阻敌西奔,可以遏制刘贼南下。” 君臣两人都已心知肚明,王在晋多半已经投靠刘招孙,山海关存在的意义已经不大。 考虑到刘贼已经和蒙古科尔沁、喀喇沁部结盟,可以从东、北两个方向破关威胁京师,除了在山海关方向加强防御,孱弱的蓟镇防线也需进一步加固。 三河位于蓟州与通州之间,守住三河可以挫败敌军进犯通州逼近京城的企图,也可防止开原军南下香河、武清,包抄京城南翼。 “朕听闻这次九边援辽,蓟镇总兵官满桂托病不肯出兵,此人与刘招孙是旧识,委实可恶!” 孙承宗等崇祯说完,才小心翼翼道: “皇上,此时万万不可轻动满桂,大战之后,军士伤亡惨重,不可再轻易动兵啊!” “皇上当缓急之际不恤军士性命,而使之饥寒,恐非完全之策。” 孙承宗见朱由校目光凝重,便进而提出整治军械,厚犒劳,固人心等具体措施。 朱由校满意的点点头: “孙卿所言甚是!刘贼派来的使者,当如何处理最为妥当。” 站在门口的王承恩听见终于提到议和之事,探着脑袋朝这边看了一眼。 孙承宗回道:“皇上,刘招孙恣意妄为,人神共愤,竟敢以山海关要挟朝廷,实属大逆不道,然当前王在晋已然投靠刘贼,此事当从权。” 崇祯不依不饶:“何为从权?卿但请说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孙承宗擦了擦额头汗珠,知道自己糊弄不过去,压低声音道: “皇上,议和之事,不可外泄,登州是决计不能给刘贼的,其他条文,可细细商议。” 崇祯听了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抬头望向站在门口: “王公公,传朕口谕,让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孙承宗为朕总督京城内外守御事务。把那个朝鲜朝天官,带到内阁,由孙督师全权负责与开原议和!” 第278章 磔 蓬莱知县葛业文今日不去参加文登大教场举行的开原叛逆凌迟仪式。 在过去的一年里,蓬莱知县对平辽侯在登州各种僭越之举很是不满,也多次拒绝康应乾对他的贿赂行动。 葛知县多次向朝廷上疏,反对刘招孙在文登招纳流民,屯田开垦。 他认为长此以往,文登乃至将成南直隶尤其是凤阳流民的乐土,开原将逐步蚕食山东,势必影响朝廷在此的威信。 葛业文的上疏给自己带来了麻烦,除了开原势力对他威胁和打压,周围其他同僚对葛业文也不待见,他们大都收了平辽侯的好处。 所以当这次宋应昇、曾其孝等人控制文登后,首先想到的便是去拉拢这个又臭又硬的葛业文。 宋应昇很清楚,单凭司礼监和辽西军门这两个名头,很难压住文登当地的地头蛇,他们迫切需要更多本地势力的支持。 在听说登州还有葛业文这号人物,他心中大喜,便想拉拢此人,一起对付刘招孙。 “葛知县来了没有?” “回宋大人,小人前日便派人去了,按照几位上官的意思,邀请葛知县来文登共襄大事,不知怎的还没到。” “罢了,不等他了,把犯人押上来!行刑!” 崇祯元年二月二十四日午时,文登县北。 大校场上人头攒动,校场中央临时搭起了个木制高台,高台周围密密麻麻站满了文登百姓。 从登州、莱州府城调来的备倭兵和水营兵,手持长枪腰刀,目光凶狠的瞪着校场四周不断上涌的文登百姓,大声叱咤着将他们驱离刑场。 杨指挥使和几位将官的家丁们在南北大街上持刀警戒,密切监视四周出现的任何风吹草动。 很多文登百姓都是刚才得到消息,听说驻守文登的开原兵准备谋反,还好京师来了个曾公公,这两天招降了开原兵,帮着登州免去了场兵戈。 今天,曾公公要在大校场公开处死开原叛逆,其中包括平辽侯夫人,还有个不满月的婴儿。 身形儒雅的宋应昇撩起三品袍服衣袂,伸手去抓桌子上的令箭牌,身旁东厂档头轻咳两声,忐忑不安道:“宋大人,这孩子还是不必杀吧,还未满月。” 宋应昇抓住令箭,令箭上画了个血红色的“剐”字,他见曾其孝劝阻,冷冷一笑: “曾公公,本官今日穿的可是大明官服。” 他继续一脸正色道: “曾公公,好歹你是东厂出来的,难道不知律法?依大明律,谋反,当诛灭九族,三族皆为磔刑,也就是千刀万剐。正所谓斩草必除根,刘贼僭越谋反,当想到会有今日。” “不止是刘招孙家眷,文登县衙那几个丫鬟,今日也一并剐了,还有开原设在文登的商铺,掌柜伙计都是刘贼探子,一个都不能留。” 曾其孝听了这话,倒吸口凉气,连忙止住话头。 他在东厂多年,从番子力士一路做到大档头,成为许显纯手下最得力的手下。 这些年,他抄家灭门无数,杀过不少人,也算狠辣之人,不过像宋应昇今天这般赶尽杀绝,他还从没做过。 果然文官狠起来就没太监什么事。 “曾公公,你不会以为少杀一个人,刘贼就会放过咱们?刘招孙这禽兽,本官最是了解,他能为二百两银子,就诛杀功臣!咱们从开原杀到文登,杀了他手下那么多人,他恨不得将咱们挫骨扬灰。” 宋应昇忽然提高声音,将手中令箭狠狠拍在桌上,木桌发出令人不安的吱呀声。 “我们临川宋家三兄弟,万历四十七年,放弃在京师的大好前程,跟着刘招孙去辽东,当年兵凶战危,我们帮他管民政、管商铺,兢兢业业,还带人从江西到开原当私塾先生,帮着他以夏变夷。没有我们宋家三兄弟,他开原哪有今日!我兄长宋应鼎不过才拿了几万两银子,还是贸易公司自己挣的钱,刘贼竟过河拆桥,杀我兄长,还要对我下手!你们说,刘贼该不该死!” “罢了,不说这些了。” 宋应昇长长出口气,恢复他儒雅形象,朝坐在曾其孝旁边的指挥使杨起隆道: “杨指挥使,都安排好了吧?” 杨起隆不敢直视宋应昇,擦了擦额头汗珠,结结巴巴道: “安,安排好了,好了,官道和小道都埋伏下人马,码头也布置了家丁。” 宋应昇点点头,对杨起隆办事能力表示肯定。 “刑场周围呢?” 杨起隆连忙道: “埋伏了三百家丁,兵士装扮成百姓模样,周围道路都有咱们的人。” “好!杨指挥做的好,等回到京师,本官与曾公公不会忘记你的功劳。” 宋应昇没有说话,又望向坐在最边上的吴襄。 “吴军门,刘贼正在攻打广宁,你姐夫祖大寿怕是命不久矣,你既然已经既然刘招孙是大家共同仇人,咱们就当勠力同心,今日!” 宋应昇忽然站起身,将写着“剐”字的令箭奋力掷出。 “今日,金虞姬和她女儿就是投名状,将其千刀万剐,以后,咱们四个就是自己人了!” 令箭落地,凌迟开始。 校场人声鼎沸。 高台之上,立着十几根木桩,最后十二个开原叛逆被绑在木桩上,接受凌迟酷刑。 因为刽子手昨天就被砍头(据说此人和刘贼有牵连),文登县城里所有杀猪的屠户,都被宋大人抓来行刑。 十二根木桩旁整齐摆放着尖刀、磨刀石、水盆、竹筐。 竹筐是用来装凌迟时割下来的人肉。 屠户们忙着磨刀,八寸多长的解首刀撕扯着磨刀石上的沙砾,沙沙的声音像毒蛇在啃食人心。 十二名叛逆旁边,还有个襁褓,襁褓中传出小孩哭叫的哇哇声。 刘招孙小妾被俘后,她的不满月的孩子也被押送到这里,宋大人特意叮嘱,不能让这个小犯人提前暴毙,所以这两日一直有家丁给婴儿喂食米汤,努力维系着这个小生命。 三十多只白鸟从青春河(文登境内河流)道里扑楞楞飞出来,飞经人群上方青蓝蓝的天,又拐弯向东,飞向那个金子般的太阳。 金虞姬看到蓝天上飞过的白鹭,一只落单的白鹭掠过刑场上空,悲鸣一声迅速朝辽东方向飞去。 她低下头,看着躺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女儿。 两个家丁拖着个血肉模糊的人向一根高桩走去。 金虞姬并没有立刻认出那个中军卫队卫兵。 这个卫兵在文登沦陷后,一直躲在文登县衙房梁上,被抓之前,用短弩射死了宋应昇的五个亲兵。 宋大人特意叮嘱,让此人先于十二叛逆,接受凌迟酷刑。 金虞姬看到了一个被打烂了的人形怪物。 那个卫兵的脑袋像拨浪鼓一样,随着两边家丁的步伐,时而向左,时而向右,像被折断的麦穗,随风摇曳。 头顶上的血痂和发髻粘在一起,让他的脑袋看起来像是个坚不可摧的铁球。 卫兵的双脚时而悬空,时而点着地面,在校场青石板上掀起点点涟漪。 以这涟漪为中心,人群像青春河里的飞禽,都不自觉的往后缩去。 一时间,校场鸦雀无声,听得清白鹭头顶嘎嘎嘎悲鸣。 金虞姬看到家丁把那个人形怪物拖到木桩前,一松手,怪物就像一堆剔了骨的肉瘫在地上。 金虞姬挣扎着叫起来:“张把总!” 张把总在木桩下慢慢蠕动着,像一条快冻僵的大蛇。 他双膝跪地,微微竖起了头。脸肿胀得透亮,双眼成了两条细缝,两道深绿色的光线,从他的眼缝里射出。 两个宋应昇亲兵,走到文登百姓前扯着嗓子大喊几声。 “谁再给刘招孙卖命,就是这个下场!” 两个家丁把张把总剥得一丝不挂,拴在木桩上。 文登县城最有名的杀猪匠王二,被宋应昇的亲兵推搡地押过来。 他左手提着把尖刀,右手提着桶净水,哆哆嗦嗦地走到张把总面前。 亲兵上来说: “宋大人说了,今天他老人家要给文登的百姓开开眼,这是第一道菜,后面还有硬菜!三千六百刀,一刀不能少,割不好就开了你的膛,扔到青春河里喂王八!” 王二全身哆嗦,手中尖刀也跟着一起打摆子。 乐文 第279章 闹文登 王屠户杀了半辈子猪,今天头一回杀人。 他望着眼前身材魁梧的开原兵,精神崩溃,忽然扔下刀子,瘫坐在地,嚎啕大哭。 目睹这幕的宋应昇挥了挥手,咬牙切齿说: “纵容叛逆者,与叛逆同罪!杀!” 宋大人的亲兵立即举起腰刀,对着半跪着的王二,腰刀猛地刺向王二小腹。 另外两个亲兵上前拖着屠户朝河边拖去。 亲兵拎着滴血的人头,用同样沾满人血的腰刀指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屠户: “你,快割!” 那屠户捏着刀子,哆哆嗦嗦走到张把总面前。 “军爷……军爷……你忍着点吧……” 张把总一口血痰吐到屠户脸上。 “快动手!草·你祖宗!” 屠户操着刀,从开原卫兵头顶上外翻着的伤口开始割起,像剥橘子似得一刀刀往下割。 他剥得非常仔细,顺着头顶天灵盖割到犯人的脸颊割开。露出青白色的牙槽,脖颈下面是一棱棱的肉…… 四周发出呀呀惊叫声。 半个时辰后,张把总只剩肠子还在蠕动。 围观百姓被眼前血腥场面吓住,文登民风淳朴,又是小地方,三五年也不会有犯人被凌迟处死。 人群里的女人们全都跪倒在地上,哭声震野。 有些胆大的男人,张大嘴巴,呆呆望着高台上的骨头架子。 宋应昇接过茶杯,认真的喝了一口茶。 宋大人扫视全场,百姓见到他,像是见了鬼似得,所有人都惶恐的后退了两步。 宋应昇满意的点点头,招呼亲兵上前,开始对金虞姬行刑。 ~~~~~ 他弓着背,高大魁梧的身躯蜷缩在一群看热闹的渔民中间,努力让自己不那么引人注目。 百姓对着宋应昇高呼青天大老爷时,他跟着举了举手,百姓后退时,他也跟着后退。 他告诉自己,他不存在,他是影子。 他不存在,可是那个卫兵一直存在,在中军卫队事,他记得此人模样,却忘记了此人名字。 现在,卫兵变成骨架。 他也变了模样。 他戴着斗笠,裹了件破蓑衣,骨头缝里都是鱼腥味。 无论从视觉还是嗅觉上,他都和眼前这些文登渔民没什么两样。 三天前,他在海边被人救上来后,就穿上了这身行头。 借着人群的掩护,他小心翼翼往前挪动,直到距离伞盖下那个叛徒只剩五十步。 这个距离,他有把握用弓箭射中对方,可惜短弩火铳现在都不在身边。 或许,它们已经跟着他兄弟的尸体,随波逐流,漂回了辽东。 “再近些,十步之内,可以用刀把他杀死。” 戚家军兄弟死在了浑河,平辽侯把活着的人召进中军卫队。 他全神贯注盯着伞盖下那个熟悉的监斩官,像狩猎的猛虎,弓身缩背,等待全力一击。 他忽然想起,高台上被凌迟的张把总,正是那批幸存的浙兵中的一员,是他的袍泽兄弟。 没有援兵,没有同伴,这是一次没有任何胜算的刺杀行动。 虽千万人吾往矣。 他攥紧腰刀。 三声号炮响过,一名文登小吏上前,指着等待行刑的金虞姬高声叫道: “犯人一名金虞姬,行刺朝廷命官,勾结开原叛逆,通同造反,律凌迟,监斩官辽东安乐州宋知州。” 校场东边,五六个灰头土脸的乞丐,嚷嚷着要靠近法场观刑,备倭军挥舞木棒,驱赶不退。 “大胆!宋知州诛杀叛逆,敢喧哗扰乱者,与叛逆同罪!” 众丐却是不依不饶,非要上前。 “割下的人肉给我等一些,好几天没讨到饭,被杀也比饿死强!” 正相持不下,法场西边一伙使枪棒卖药的,也大叫着要进来。 杨起隆朝家丁挥了挥手,家丁立即上前喝道: “哪里来的贱胚,好不晓事!想找死不成?!” 那伙卖药郎中出来个样貌俊秀的,大声叫道: “你这官府狗腿子,土包子!水井里的蛤蟆!我们兄弟几个走南闯北,便是北京城杀人,官府也让人看。小小文登县城,杀个弱女子,比京城排面都大!赶紧散开,挖开了人心肝肺,我们出大价钱买来做药引子!” 杨起隆的家丁大怒,抡起刀鞘就朝那人打去,不料还没出手,只得咔嚓声响,握刀的胳膊不知怎得就被人折断,痛得他倒在地上乱滚。 宋应昇见状不妙,在亲兵簇拥下,大声喝道:“是开原情报局的人进来了,小心提防!” 话刚落音,只见法场南边走来几个道士,也闹着要进来。 为首一位道长挥舞拂尘,面目祥和: “吾乃崂山道士张四峰,率众徒云游登州,出家人管不了人间杂务,今日路过此处,见你们这样杀个弱女子,又杀要她孩子,这母女死后七七四十九日必作厉鬼,危害人间。贫道慈悲为怀,特来超度亡灵,如何敢阻当我等?闪开!” 家丁怒道:“滚开!再不走,老子先把你们几个超度了!” 这时,法场北边过来一伙客商,推着三辆独轮小车,车上裹着黑布,看不清是什么货物。 家丁喝道:“不准近前,退后!” 为首一个陕西口音的客商,上前两步作势从怀中掏出银子,当着几千人的面,公然要给这家丁行贿: “军爷,额们客商要赶路程,你们堵在这里,过不去,晚了,额们今晚就要露宿野外,这位军爷行行好,一点心意,可放我等过去。” 家丁望着客商手中一大锭银子,咽了咽口水,果断拒绝: “滚远点!老子像是会收银子的人吗?!今日处决开原叛贼,如何肯放你过?要赶路程,从别路过去。” 那陕西客人笑着收起银子: “军爷说的是。额们便是三原来的人,不认得你这里鸟路,该哪里过去?我们只是从这大路走。” 家丁哪里肯放。 宋应昇怒喝一声,指着家丁和亲兵骂道: “都愣着作甚,全部赶走,不走的,就地格杀!误了诛杀叛逆,朝廷治你们的罪!” 宋应昇等人在法场早布置下天罗地网,埋伏下人手,就等逃走的开原兵回来自投罗网。 当下黑压压一群备倭军围在法场四周,都把腰刀指向外面百姓。 宋应昇指着前面还在磨刀的屠户,大声喝道: “立即行刑,直接砍了她脑袋!” 说时迟那时快,校场四面一起动手。 只见崂山道士忽从怀中取出面超度死人的钹锣,跳上架马车,当当地敲了起来。 三原来的那伙客商取出海螺号,仰着脖子吹了起来。 低沉的号声瞬间响彻大校场上空。 “开原军的钹锣号!” 宋应昇和曾其孝同时惊呼。 周围百姓中有很多人都见过开原军平定闻香教作战,立即想起这就是开原的进攻号令。 三辆小车被火点燃,发出噼里啪啦的爆炸声,接着十几根火焰腾空而起,朝伞盖下面的监斩官飞去。 人群顿时乱成一团,百姓大叫着,推搡周围维持秩序的备倭军,千百号人争先逃命。 家丁和亲兵平拼命弹压,哪里拦得住。 一个虎形大汉,长得像黑塔似得,将头顶斗笠扔到半空,从怀中掏出两个脑瓜似得大铁锤,舞得虎虎生风。 他大吼一声,却似半天起个霹雳,从一群渔民中冲了出来,直接向监斩官杀去。 “我乃平辽侯麾下勇士林宇,开原十万大军在此,你等文登军民,想活命的,都给老子闪开!” 第280章 上帝保佑大明(三更) 众亲兵家丁纷纷上前拦截,要拦下那黑塔大汉,林宇两个铁锤轮得像风扇一般,呼呼作响。早有十多人脑袋被砸成稀烂。 一队弓兵们护在监斩台前用重弓攒射。 林宇宛双脚跺地,发出震天怒吼,顺手抓起刑场旁边收敛死囚的棺材,顶着黑黢黢的棺材就往前冲去。 “杀!” “挡住他!不得让他上前!” 宋应昇早听说开原中军卫队有个高个子卫兵,平日沉默寡言,却是力能扛鼎,是刘招孙麾下数一数二的勇士。宋应昇在开原时,只在民政工作,很少有机会见到刘招孙卫兵,他也不相信这世上有人有那么大力气,想到今天竟在这里让他碰见了。 棺材被密集的箭簇射成刺猬,里面躺着的尸体也被重箭洞穿,几支重箭射在林宇铁臂手上,溅起阵阵火花。 林宇吃痛不住,此时距离弓手只有十步,他大吼一声,顾不上迎面飞来的箭簇,运足力气朝对面砸去。 阴沉沉的棺椁像炮弹似得被抛飞出去,重重砸在人群中,对面顿时响起片哭爹喊娘惨叫声。 伴随阵阵骨骼断裂之声,侥幸活着的弓手纷纷丢下步弓,顾不上背后的宋大人,没命的朝两边逃去。 宋应昇的亲兵们怯生生望着眼前这个恐怖巨兽,都发了声喊,拖拽着宋应昇往后逃去。 周围战兵被这强大气场震慑,一时之间竟忘了攻击,吴襄和杨起隆好歹是军户出身,大声命令家丁们继续射箭。 宋应昇大声喊道: “不要走了开原贼,杀光他们!” 话刚落音,只听嗖一声响,他身边一个亲兵咽喉中箭,应声倒地。 林宇回头望去时,金应河站在刑场最高处,取出大箭,从容向监斩官射去。 宋应昇等人不敢停留,在亲兵簇拥下,脚不沾地朝城墙退去。 林宇捡起地上一块圆盾,护住自己朝两边躲闪,抽冷子将铁锤砸向前面弓手。 再抬头时,四个监斩官已经在家丁簇拥下,登上了校场旁边的城楼。 林宇还要去追,瓮城后面忽然涌出黑压压不知几百上千个登莱战兵,他们全身披甲,手持长枪,一步步朝刑场逼来。 林宇自知不是对手,连忙掉头返身营救高台上的囚犯。 不知什么时候,金虞姬和她孩子已经消失不见,其他人也都消失不见,高台上只剩下十几个光秃秃的大柱子。 林宇还在四处寻找。 忽然,一支长枪斜刺里偷袭过来,擦着林宇锁子甲刺向他肋下,林宇大叫一声,身子闪过枪头,就势抓住枪身,猛地一拽,将那长枪兵拽到身前。 “去死!” 他径直将那士兵举过头顶,像扔石头似得奋力朝刑场那边扔去。 咔嚓声响,长枪兵身子重重砸在柱子上,将碗口粗细的木桩齐根砸断。 林宇蹦上高台,抱着那根一丈多长的木棒,向四周人群狂扫砸去。 周围又是一片鬼哭狼嚎的惨叫声。 木棒势大力沉,挨着碰着,非死即伤。 远近周围明军都注意到这个巨兽,纷纷聚拢过来,隔着十几步远,扔出一波又一波飞斧和铁骨朵。 “杀了他!杀!” 林宇前胸后背连连中斧,身上溅起阵阵血花,兀自抱着木棒挥舞不止。 韩超护着杨老爷一路向东,他们躲开沿路盘查的备倭军。 徐光启骑在一头骡子上长吁短叹,心事重重。 左光斗的疯女儿时而清醒,时而疯癫,杨镐想和他聊些左光斗的事迹,左妙晴答非所问。 韩超牵着骡子走到前面,稍不留意,左妙晴就会自己乱走。 韩超阴沉着脸,他对杨镐忠心耿耿,不过想起昨天那个姓吴的开原卫兵临走时对他藐视的眼神,心中觉得有点发毛。 而且,不知道魏超现在跑到哪里去了。 他们计划从威海卫麻子港出海,顺风只要两日,便可抵达旅顺长生岛,到了辽南,他们便有一线生机。 一行人扮做行商,到处给人一种兵荒马乱的感觉,一队队马兵朝文登县城方向跑,不用问也知道那边发生了大事。 看来裴大虎他们在文登闹出不小动静,或许逃走的开原兵都藏在文登县城,马兵急着要赶过去抢人头。 有人在拼死战斗,有人在忙着逃命。 徐光启骑在骡子上继续叹息: “哎,金尼阁教士怕是有去无回了!哎!大明的传教事业就要从此中断了。” 杨镐对这个信1教的同科进士素无好感,他和徐光启走的也不是同一条路。 指望红毛教和红衣炮就能拯救大明,未免太过幼稚。 然而徐光启就一直这样幼稚。 徐光启对杨镐此人也很鄙夷,京师盛传,当年杨镐正是因为攀上了万贵妃,才得到辽东经略的位置。 本以为能在萨尔浒之战一战成名,不曾想差点丢了性命。 “杨经略此去辽东,投靠平辽侯,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呵呵,老朽之人,早把仕途看得淡了,只是平辽侯少年英雄,老夫怕他被奸人蒙蔽。” 杨镐说罢望向徐光启,冷冷笑道: “老夫不堪用了,当年萨尔浒惨败,没被朝廷处死,已是万幸,现在对这些功名利禄,已再无追求了。倒是徐阁老,平辽侯身边现在都是乔一琦康应乾这些臭鱼烂虾,新近投靠开原的王化贞,在阁老面前,也算是后辈,徐阁老这一去开原,便是如鱼得水,正好大展宏图,将你的火器改制之法,说于平辽侯·····” 徐光启对杨镐笑道: “听闻杨经略经略辽东之前,曾在山东登莱做过八年海防道,怪不得对这山川风物如此熟悉,果然是轻车熟路,或许也是得了萨尔浒辽镇用兵真传,不像刘招孙卫兵们那样,做困兽之斗,老朽能安然逃到这里,还得叩谢杨经略。” 杨镐早听说这徐光启口舌毒辣,两人虽没什么交集,不过他对此人向来没什么好感。 “徐阁老说笑了,要说这用兵谋略,老朽当然比不上徐阁老了,也不知是谁前年开始给朝廷上疏,非要裁撤边军,编练新军,一个兵士要花费十多两银子,还要重金从澳门购置巨炮,也不知这银子最后都花到哪里去了?” 韩超阴沉着脸,策马走在前面,听两个老头唠叨没完。 “杨经略口口声声说要帮平辽侯,怎得连手下两个家丁都不派去文登,老夫远在天津,从说书人评书里也知,平辽侯与那朝鲜美姬伉俪情深,举案齐眉,你这般见死不救,怕不是为了稳住你女儿正妻之位吧!杨经略府上家丁,就是那位魏壮士,尚有礼义廉耻之心,这主不如奴,实在令人费解啊。” 杨镐听了,也不生气,只是轻抚胡须,摇头笑说: “萨尔浒之战得失成败,自有后人评说,不是你我两个老朽能评说的,对了,哪部评书里说刘招孙与金虞姬伉俪情深?” 徐光启哼了一声,见杨镐明知故问,只好冷冷道: “《宣武将军大战巴牙剌》,杨经略自然不屑这些下里巴人的玩意儿,你这两年在天津卫当海防道,往来可都是达官显贵,这评书没听过也是自然?” 杨镐哑然失笑,这段评书当年在天津卫爆火,可谓是一票难求,个个茶馆里的说书人嗓子都喊哑了。他虽然不解这些勾栏瓦肆风趣,不过与天津卫各路人物应酬时,也被迫听过几十遍,对刘招孙大战巴牙剌的情节耳熟能详,最后说书先生一张口,他便知道他女婿今日穿的是锁子甲骑的是乌骓盖雪马。 “这便是徐阁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山东可比不上天津卫,铁板一块,山东二州五府十七县,鱼龙混杂,贸然闯到文登,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那你就见死不救?” 杨镐把头扭到一边,放缓马速,遂不再说话。 一行人又往北走了几里,已经能望见威海卫百尺所,距离鹰嘴港也不远了。 官道上人马稀疏,已经看不到大队人马朝文登奔走的身影。 忽然,背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官道上咚咚咚咚,像是闷雷响动。 众人急忙回头,远远望见一骑急速朝他们奔来。 韩超连忙上前,从怀中取出把燧发短铳,挡在杨镐、徐光启、左妙晴身前,警惕注视着来人。 杨镐与徐光启都是胆战心惊,若是东厂番子追杀过来,他们怕是插翅难逃。 “徐阁老,何人能拯救天下苍生,等回到辽东我们再一争高低,眼下先逃出生天再说。” 徐光启阴沉着脸不说话,枯瘦的老手攥紧袍服下一把腰刀。 片刻之后,魏昭骑马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三人都是长出口气,杨镐小声嘟噜道: “终于回来了。” 家丁头子很快策马来到众人近前,翻身下马,不顾擦拭额头汗珠,径直跑到杨镐身前,站在杨经略胯下那头骡子前。 杨镐一手拉住缰绳,微微俯身,神情专注听家丁头子汇报。 等魏昭说完,他才微微点头,犹疑不决道: “你确定是个女儿?” “老爷!千真万确!小的假扮成兵部的塘马,借口勘察军功,一路打听过去,文登县城四门的守军都说是她生得是女儿。” “好。” 杨镐枯树皮似得老脸上挤出一丝得意笑容,伸手在魏昭肩膀上拍了拍,对他勉励一番,最后他在家丁头子的搀扶下,小心翼翼从骡子身上爬下来。 “既然如此,老夫便救她一命。” “你到七星山见到通天梁没有,他是怎么说的?” 魏昭迅速朝四周望了望,徐光启见他们主仆两人鬼鬼祟祟,知道两个人肚子里都是坏水,像他这样的正人君子当然是不屑于和这两个小人为伍的。 徐光启把头扭到一边,盯着那个疯丫头发呆。 魏昭掩饰不住脸上喜悦,笑着对杨经略道: “大柜说,他记得老爷对他的好,既然是平辽侯的忙,他肯定帮。” ~~~~~~~~~ 当日,裴大虎率金应河、吴霄、沈炼、赵远之四人突出大校场重围。 连同朝鲜兵、开原战兵以及商铺,裹挟部分投降的开原兵,他们共有两百多人,分为四路,往文登东、西、南、北两个方向夺门而逃。 金应河、沈炼护着金虞姬母女向北门突围,其他三路皆为疑兵,只为是吸引追兵。 北门守兵都是原先开原战兵,见裴大虎等人冲来,纷纷让开道路,也不硬拼。 “天主,你的圣子耶稣基督,恳求你因童贞圣母玛利亚的转求,赐我们分享永生的喜乐。原谅这些疯狂的异教徒吧,阿们!” 文登北门瓮城,传教士金尼阁口中念念有词,举起燧发枪射向身后追来的一个明军家丁。 轰! 杨起隆的家丁头子应声倒下。 望着身后倒下的一片明军尸体,传教士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愿上帝保佑大明。” 第281章 实干兴邦东林党 “上帝保佑大明饥馑遍地。上帝保佑日本血流成河。上帝保佑新大陆原住民灭绝。” “你们的上帝,太忙了。” 站在中军大帐的葡萄牙人谙熟大明官话,听见平辽侯抱怨,惶恐不安,连忙向这位年轻统帅解释,自己这次来大明,只是从事贸易事业,并不过问宗教事宜。 “东方的亚历山大大帝,请不要误会,不是所有葡萄牙公民都是神职人员,您对新大陆发生的悲剧也有了解?” 葡萄牙商人罗曼抵达山海关前,沿途很多人都告诫红毛夷,要对他平辽侯保持崇高的敬意。 当得知平辽侯年仅二十二岁,便已击败通古斯野蛮人,他的统治区域超过半个欧洲,而且眼下正在和明帝国分庭抗礼。 罗曼立即想到了凯撒、亚历山大大帝。 “贸易当然可以,不过需要等本官与朝廷议和,占据山东登州,那里有更优良的海港。” 刘招孙对葡萄牙商人笑着点点头,示意卫兵给红毛夷上茶。 三月底的辽西,天气宜人,然而平辽侯不准备在山海关继续等下去,他的耐心有限。 锦州、宁远一带的粮食被他们消耗一空,他已经命三十万外番辽民分批返回辽东,只留最后三个近卫军和部分辽民在山海关前继续和明军对峙。 京师迟迟没有回应。 刘招孙的耐心已经消耗殆尽。 三月三十日是开原与明国议和的最后期限。 如果到时双方还不能谈拢,平辽侯将不得不采纳主战派意见,提前入关,终结大明。 目前辽南已在开原军控制之下,整个三月间,袁崇焕乔一琦他们将一船船战兵源源不断运往登州。 开战后,开原五个近卫军将全部出动。 平辽侯亲率近卫第一、第二军从山海关入关,直扑通州三河,担任主攻。 第三、第四、第五军将分为两路,一路从威海卫向天津方向进攻,一路截断漕运,阻挡河南、河北、湖广等地勤王军队北上救援。 同时,蒙古科尔沁部、喀喇沁部将由蓟州龙井关、喜峰口等地破墙而入,牵制山西、山西等地边军。 刘招孙将这个作战计划,称之为小冰河收割行动。 在小冰河收割行动中,他或许会对某个坐视金虞姬被杀的城镇进行屠杀,至于杀多少人,完全视平辽侯心情而定。 三月三十日还没到来前,他需要静静等待。 等待朝天官李惕然,等待朝鲜人带回来好消息。 三月二十八日,李惕然没回来,刘招孙等到了葡萄牙商人罗曼。 马可·波罗的游记被欧洲人争相传颂,受这本书的刺激,欧洲冒险家如哥伦布、探险家如尼克雷等人梦想,他们在世界的另一端所发现的中国,将会是马可·波罗描绘的拥有富丽堂皇的快乐宫殿和无与伦比的财富的世界——我们称之为天朝。 当然,对于那些更务实的欧洲人来说,他们需要寻找那些更为实在、更具体的东西: 瓷器、教士们穿着的丝绸、大黄、以及茶叶。 这些产自中国的人工制品在欧洲售价高昂,利润极大,所以有无数正直而勇敢的欧洲商人前赴后继前往中国寻求贸易。 罗曼便是他们中的一员。 罗曼于1618年(万历四十六年)抵达中国澳门,在见到刘招孙之前,他一直在葡萄牙船队担任通事(翻译)。 两年后,罗曼用积累的财富购买了一一艘最先进的三桅帆船,准备跟随荷兰人脚步,前往日本大干一场。 不料就在这一年,德川幕府宣布闭关锁国,禁止除中国、荷兰之外的任何国家商船进入。 曾经十分赚钱的远航日本商业活动接近尾声。 罗曼由此血本无归。 万念俱灰之下,濒临破产的葡萄牙商人选择皈依天主,转而交结耶稣会士。 或许是天主神迹,偶然一次机会,罗曼从一位大明北地传教士口中听说了平辽侯的事迹。 在明帝国遥远的东北一隅,原来竟还有这样一位致力于维护自由贸易。人权平等的实权派人物。 从平辽侯那充满朴实宗教气息的名字(招孙)中,葡萄牙人感受到了久违的古典主义气息。 罗曼和其他官员打交道,其中很棘手的问题是对方会起各种很生僻奇怪的字,用以彰显自己的文化涵养。 于是,他义无反顾从澳门一路向北,要开辟出一条辽东贸易线路。 “除了唐人(明人),其他货物都可以买卖,尤其是火器。” 刘招孙盯着罗曼深邃幽蓝的眼睛,在听完这位葡萄牙人坎坷不平的人生经历后,对他产生了兴趣。 “辽东的规矩,钱货两清,概不赊欠,罗曼先生,你若能顺利卖完这批货物,以后辽东辽南的贸易代理权,便交给你,本官只与你合作。下次再来时,把你们最先进的火器运一批过来,可以冲抵货款·····” 三月二十八日,平辽侯和葡萄牙人从中午开始商议各项贸易细节,等罗曼退出大帐,已是黄昏时分。 刘招孙照例忘了吃东西。 康应乾站在帐外,不等红毛夷走远,便冲进大帐,对着还在啃蒸饼的刘招孙叫道: “听说没有?” 刘招孙狼吞虎咽咀嚼蒸饼,抓起茶杯喝了口,抬头望向康监军。 “听说什么?” 康应乾也不管平辽侯有没有吃好,一把扯下刘招孙嘴上的半截蒸饼,火烧眉毛道: “啊呀,别吃了!孙督师被下狱了!” 刘招孙停下咀嚼,想了一会儿,问道: “哪个孙督师?” 康应乾哭笑不得。 “还有哪个孙督师!就是和咱们议和的孙承宗!前日的事,怪不得这些时日李惕然没有消息传回,原本朝廷风头变了!不与咱们开原议和了!估摸着李惕然也快要人头落地了。” 刘招孙脑子嗡嗡作响,放下茶杯,努力调整思绪。 虽说小冰河收尾行动在他心中推演过无数遍,在军事层面没什么问题,然而,开原上下,现在都还没做好准备入关。 除了王二虎、康应乾、袁崇焕这几个主战派,其他都对入关采取谨慎态度。 就是刘招孙自己,也还没准备好当皇帝。 就连新朝定国号为“汉”还是“齐”,他一直还没有确定下来。 更不要说还有称帝之后的各种麻烦和问题。 刚刚吞下一个辽西辽南已让他焦头烂额,要是占据整个北直隶,到时开原体系被稀释。 最后,他只得像朱元璋那样,兴起几场大案,屠杀自己几万人,才能控制全局。 到那时,他就真成了努尔哈赤口中的独夫民贼。 “孙承宗不是朱由校的帝师吗?皇帝如此宠信,谁敢动他?” 康应乾长叹一声,咬牙切齿道: “谁敢动他?平辽侯,你可知东林党?” 刘招孙满腹狐疑的打量康应乾一眼,心说,你不就是其中一员吗? 刘招孙借议和,想要诛杀许显纯,许显纯在得知自己被孙承宗卖了后,便立即联合东林党,将孙承宗与开原议和的条文抖了出来,朝野震惊。 接着,京师很快有人传言,孙督师在山海关收了平辽侯十大车金玉珠宝,还有十多名辽东绝色女子。 康应乾上气不接下气,情绪激动道: “本月二十五日早朝时,给事中姚宗文当着百官面,斥责孙承宗,说“辽事日困”,皆因孙废群策而雄独智,勾结开原,以赂刘之心,祸害大明。” 还有御史魏应嘉,御史张至发、给事中方世亮、刑部侍郎徐石麒,都攻击孙承宗,要求天子严惩: “人臣无境外交。未有身在朝廷,不告君父而专擅便宜者。孙承宗私款辱国,当失陷城寨律,斩。” ·········· 刘招孙摆了摆手,示意康应乾不要再说下去。 “这些都是东林人士?” 康应乾攘臂高叫:“那是自然!各个空谈误国,当年熊经略就是被这伙人害的!” 刘招孙忽然哈哈大笑: “怪不得给事中的名字听起来这么熟悉,原来都是以前弹劾熊经略的人。换汤不换药啊。” 康应乾瞪平辽侯一眼,心中抱怨,这种时候,刘招孙还能笑得出来。 “平辽侯,按照议和条款,江南运河等地生意,开原占据大半,如此东林反对也在情理之中。不过,老夫想的是咱们漫天要价,朝廷就地还钱,到时候,大不了多分他们些银子,没想到竟变成这样?” “平辽侯,若是朝廷真杀孙承宗,开原可就骑虎难下。对了,你莫非没给那朝天官说,让他和谈时退让几步?” “本官当然说过。” 刘招孙笑声戛然而止,目光变回阴冷。 “实干兴邦东林党,东林是想吃独食,一点好处也不分,也罢,那就掀桌子吧。” 第282章 檄文 “和气生财是不可能的,入关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 “康监军不是一直希望开原军入关吗?如今便是最好时机,不过需要一个好听的由头。” 康应乾跟着兴奋起来,以前磨破嘴皮子劝说刘招孙,他都不为所动,难得现在终于开窍,这样看来,那个朝鲜美姬也算死得其所,让平辽侯脱胎换骨一次。 康监军第一次对这金虞姬有些好感。 不等刘招孙说完,康应乾迫不及待道: “平辽侯勿忧,清君侧便已足够,眼下西南叛乱未定,陕西民贼蜂起,中原草莽丛生,皆因司礼监争权夺利,东林党空谈误国。平辽侯去年说让留意信王,老夫早就派人去河南,现在便可把朱由检搬出来,顶在前头。只说崇祯已被身边奸佞控制,等开原军杀入京师,也在紫禁城放一把火,让朱由校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而后兄终弟及,扶信王朱由检继位。” “然后建元天启?” 刘招孙小声嘀咕,觉得眼前世界越发荒诞。 康应乾没听清他说什么,问了一句,刘招孙连忙岔开话题,问道: “河南?本官记得,信王府邸在京师啊。” “什么京师?去年年底便搬回河南了!京城藩王成亲后,便要前往自己封地,平辽侯可是在说笑。” “哦,刚搬到河南,这回又要搬回京师了。” 刘招孙有些无语,想到因为自己穿越,连累朱由检多搬两次家,忽然觉得有些对不住这位煤山战神。 “立即召集袁崇焕、乔一琦,马士英,还有孙传庭,让他赶紧从开原过来,让森悌先把舆论造起来,告诉天下,本官要入关清君侧了。” 康应乾一脸懵逼。 “敢问大人,何为舆论?” 刘招孙这次意识到自己现代汉语带入过多,耐心对康监军解释道: “舆论就是舆情,就像王莽,当年他篡位之前,不是各种天降异象吗?还有万民请愿,三辞三让之类,说错了,这是第二步,第一步是拥立信王·······” 康应乾一脸鄙夷望向平辽侯,此人脸皮之厚,再次刷新了康监军的认知。 刘招孙以为这位老搭档要对自己一番冷嘲热讽,却见康应乾抚须微笑,摇头晃脑道: “平辽侯此言差矣,五运更始,三正迭代,新陈代谢,武周代商,自古而然,周德将尽,妖孽递生,骨肉多虞,藩维构衅,天心人事,选贤与能,尽四海而乐推,非一人而独有······平辽侯不过顺天行事,何有僭越篡夺之说!” 刘招孙目瞪口呆。 明代进士果然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像康应乾这样的三甲进士,说起篡位来都是引经据典,估计这老头子平时没少花心思在这上面。 “不止祥瑞,五行五德、新朝国号、官制礼仪,宗庙祭祀,老夫都会安排妥帖。如此大事,森悌那黄口小儿就不要参与了,有老夫与王化贞、王在晋三人便已足够。” 刘招孙呵呵一笑。 搞了半天,康应乾是想把乔一琦、袁崇焕他们排挤出核心权力层。 眼下还没入关,底下这帮人又要开始拉帮结派争权夺利了。 果然有意思。 刘招孙想了想,觉得这也是人性使然。 争就争吧,只要能把事做好,别像东林君子们那样空谈误国就好了。 “既然关系重大,便不能少了开原几位元老,袁崇焕、孙传庭亦可出谋献策,还有乔监军,本官能有今日,少不得诸位相助。” 康应乾知道平辽侯是想制衡各方势力,不过他还是坚持道: “乔一琦口无遮拦,此乃机密要事,让此人参与,怕是·····” 刘招孙霍然起身,大步走向帐外: “这便是本官的阳谋,就是要让朝廷知道咱们造反的决心,让乔一琦来做,最好不过,此事已定,由你们共同策划,四月一日前,呈递中军大帐。” 开原一众文官闻听此事后,纷纷放下自己手头事情,争先恐后赶往辽西,为平辽侯出谋划策,帮着平辽侯“清君侧”。 只有孙传庭、袁崇焕两人不为所动,孙传庭一直留守开原,直到刘招孙第二道将令召唤,他才很不情愿动身前往山海关。 袁崇焕已到登州,山海关前的权力争斗不感兴趣,每日忙忙碌碌,筹集粮草,秣马厉兵,时刻准备截断运河,北上京师。 接下来几日,平辽侯与众心腹日夜谋划,商讨清君侧的各项细节,安排得力人手前往河南,不惜代价绑回信王朱由检。 在刘招孙提议下,攻入京师后,朱由检的年号将定为天启,换句话说,他们以后需要拥立天启皇帝。 崇祯元年四月八日。 孙传庭、康应乾联手起草檄文,宣布平辽侯将奉崇祯皇帝衣带诏,率五十万大军入关,荡平奸佞,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 檄文全文如下: 《奉诏靖难书》 明崇祯元年四月己酉朔。 宣武将军、平辽侯、辽东总兵官、太子太傅刘招孙告大明一十三省、都司指挥使,府、道、县卫指挥使、千户、百户、行都司、留守司、守御千户: 光宗皇帝千秋称圣,夙兴夜寐,劳苦得疾,而奸人李三才、张问达、张慎言、周希令等,乃借红丸以快私怨,才乃国贼!待先皇殡天,圣天子继位,而奸人杨涟、左光斗、周嘉谟、高攀龙等,又借移宫以贪定策之勋,而希非望之福!将先皇凭几之遗言委诸草莽,以待封之宫眷视若寇仇!臣子之分谓何?敬忠之义安在! 东林一党,以策立之功,窃据内阁,党羽遍布,私擅爵赏,广致贿遗。 竭民脂膏、剥民皮骨,今天天下水旱频仍,南北多警,民穷财尽。 自东事以来,辽饷加逼,官仓空而库藏竭,民十室而九空,亿万黎民,冻骨冷肌,冬无被絮者居其半;饿殍遍野,日不再食者居其半。流民未复乡井,弃地尚多荒芜。男女啼饥号寒,父母吞声饮血。君门万里,谁复垂怜?! 平辽侯每每思之,不胜哀鸣! 举江北半壁之天下,尽属东林之鱼肉! 奸人李三才等慢侮天地,悖道逆理。长于内争,短于治国。先皇查曲宥其罪,东林不思引咎感恩,进献媚药,鸩杀泰昌皇帝;厚结刺客,多聚亡命,戕害前厂公魏。 交通倭虏,潜行叛逆,罪大恶极,伐楚、越之竹,不足以书其恶。 略举大端,以喻使民。 本官奉天倡义,代罪吊民,兹者亲统大师,首取京师,出生民于水火,复天子之威仪。 开原仁义素著,赏罚久明。 先机者有不次之赏,后至者有不测之诛。一身祸福,介在毫芒;千古勋名,争之顷刻。 师不再举,时不再来,布告遐迩,咸使闻知。敬哉特谕。 第283章 靖难 崇祯元年四月初,原蓟辽督师孙承宗以谋逆通敌罪被弃市京师,平辽侯特使李惕然亦被凌迟处死。 消息传回辽西,四月八日,刘招孙广发靖难檄文,于山海关前斩杀吴襄家三十七口祭旗,只余吴霄幼子一人为活口,此子即为刚满十岁的吴三桂。 四月九日,开原军民一十二万人,分两路,水陆并进,讨伐逆贼。 一路由刘招孙、邓长雄率领,八万人马取道山海关,沿永平、遵化向京师进攻,迎战正面防御的蓟镇边军。 一路由乔一琦、袁崇焕率领,在登陆威海卫后,继续向西北挺进,经莱州、青州府,截断山东境内运河,由山东进入真定府,向京师南部迂回,堵截南方赶来的勤王军。 这便是平辽侯心心念念的小冰河收割行动。 南北夹击,东西并进,以雷霆之势,收割京畿。 得知王在晋叛变,山海关失守,兵部急调天下兵马,入京勤王。 明廷放弃对陕西、成都、河南等地土司、流民镇压,希望集全国之力与开原军决战。 然而远水解不了近渴,除了蓟镇、通州、昌平等地明军尚可集结作战,其余勤王军抵达京师最早也在半月之后。 届时,崇祯皇帝怕已吊死煤山——如果他和他弟弟朱由检结局一样的话。 而且,经历过不久前的宁远惨败后,各路明军对平辽侯的实力已有了全新认识。 只要不是铁了心要和大明陪葬,都不愿轻易和开原军硬碰硬。 尤世威战死、祖大寿败亡,大家也不是傻子,刘招孙动辄裹挟数十万人马蚁附攻城,这样的打法,只有疯子才有。 北直隶各地后勤王兵踟蹰不前,故意拖慢行军,而河南、河北的勤王兵也被阻挡在山东境内。 袁崇焕集中红夷大炮对运河节点城镇进行猛烈轰击,纵容麾下焚烧漕船,四月中旬,北运河山东断绝,在训导官鼓动下,数万失业纤夫加入叛军大潮,席卷山东北部。 凤阳、南直隶等地勤王兵与开原军在蚌埠爆发大战,南直隶明军久不经战事,在开原军犀利攻势下,纷纷沿运河向南溃逃。 运河断绝造成一系列连锁反应,南京、瓜州、临清等地物价暴涨,百姓怨声载道,京师米价涨到每石五两银子。 四月九日,辽东经略王在晋于山海关前率兵投降,刘招孙委任王在晋为征讨天下大都督。 四月十二日,平辽侯以山海关降军为先导,合兵一处,共计十万军民,疾行向永平府逼近。 四月十五日,大军至永平,永平守将柴国柱开门投降。 四月十八日,开原军猛攻迁安,次日,迁安守军斩杀知府,纳城投降。 四月二十二日,开原军至遵化,距离京师已不足四百里,蓟镇烽火不绝,连绵上百里,京师震动。 崇祯皇帝急召蓟镇总兵官满桂入京,升任满桂为蓟辽督师,加封太子太师,世荫锦衣佥事。 满桂以“资质浅薄,不堪大用”为由,拒绝崇祯加封。 四月二十二日,十万大军围攻遵化,康应乾派人入城议和,杨维岳斩杀使者,夜袭开原军。 刘招孙下令重炮围打,昼夜不绝,二十五日,攻破城门,城中残余明军,皆被处死。 二十七日,平辽侯大纛行至蓟州,蓟镇总兵官满桂临阵倒戈,诛杀监军太监,引导开原军入蓟州。 三十日,投降明军为先锋,开原军压阵,共计十三万大军,与通州守军阵战于通州城东。 炮击开始后,通州守军火炮接连炸膛,不战自溃。 开原军骑兵掩杀,通州军大败,总兵官王梳铨在家丁护卫下向京师溃逃,残兵投降。 五月三日,十五大军兵临北京城。 平辽侯决定先拔除顺义、昌平两城,解除侧翼威胁。 顺义昌平守军不战自溃。 崇祯派去监军太监杜勋带头投降,以隆重礼仪迎接平辽侯。 史书记载杜公公“蟒袍鸣駎,郊迎三十里之外。” 同日,昌平兵备道于重华如法炮制,“出郊外十里迎平辽侯,士民牛酒塞道。” 五月五日,平辽侯抵达京师城下,监军太监杜之秩与前来勤王的总兵官宋通,不战而降,巡抚何谦、总兵马岱临战逃脱。 同日,崇祯皇帝在中左门召见新任命的滋阳知县等三十三人,讨论“剿寇生财”之策。 黄国琦说:“当今之计,亟待收拾人心,其次在于用人。” 朱由校问:“何以安人心?” 黄国琦答:“安人心不难,只要皇上西南,则人心自安。” 崇祯还要再问,这时贴身太监王承恩忽然递上一封塘报。 皇上拆开御览,脸色顿时骤变,起身入内。 自此万事皆休,京师孤注的形势已经不可逆转。 六日,平辽侯指挥军队从沙河挺进,直插平则门,火光冲天。 开原军兵临城下,京城之中原本信誓旦旦说要死战到底的东林君子们,见此心情,立即分化瓦解,有如大厦将倾,各奔东西。 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叶向高,联合户部尚书赵南星、都察院左都御史高攀龙等二十多位东林大佬,秘密策划应变,相约开门响应平辽侯入京。 正午时分,开原大军攻打平则门、彰义门、西直门,守城三大营(五军营、神枢营、神机营)士兵一触即溃。 三大营在万历四十七年开原军献俘京师时,便对这支强军有过近距离接触,自知不是对手,而且这三年下来,京营兵越发孱弱,粮饷拖欠,兵器不足,守城的只剩些老弱残兵和宦官营。 京城四面如黑云蔽野,八万多大军带着浩浩荡荡的流民,十六万人马将北京城围得水泄不通。 午时三刻,刘招孙在中军卫队簇拥下,来到左安门城门前。 站在浑浊不清的护城河前,刘招孙想起了金虞姬,想起那个生死不明的妻子,想起万历四十七年他第一次入京献俘的画面,想到了熊廷弼。 一时之间,百感交集,他策马来到城墙前,在卫兵护卫下,张弓搭箭,朝左安门牌匾射去。 嗡一声响,大箭正中靶心。 四面响起山呼海啸的万胜声。 “平辽侯万岁!” “开原万岁!” 刘招孙勒马四望,眼前兵甲如云。 城头皆是被遗弃的佛朗机炮、铁蒺藜、鹿角,京营士兵的铠甲兵杖旗帜丢得到处都是,一些瘦弱的宦官趴在城头乞求饶命。 烽烟从京师四面城墙升起,人马喊杀声响彻不绝。 城头守军约有数千,他们饥寒交迫,忧惧交加,竟然不敢向开原军还击,只是向城下放空炮。 平辽侯见状,立即叫来传令兵,让炮兵不可用实弹炮击,以免伤及京师无辜百姓。 康应乾立即叫来投降太监杜勋,让他转告城上守军: “若城上炮火击死一名开原军士,大军将立即屠城!” 守军闻之胆寒,不敢朝炮膛中装填铁球铅子,只放硝烟火药。 就这样,放空炮成了双方默契达成的协议。 炮击半个时辰后,开原训导官森悌在彰义门喊话,表示平辽侯只诛杀东林逆党,并不伤及无辜百姓。 樊城伯李守锜在城头大声回话: “我入开原军大营为人质,平辽侯可派遣使者与圣上面讲。” 森悌怒道:“朝鲜使者已被东林逆党凌迟,平辽侯有言,若再敢毁盟弃约,大军破城,鸡犬不留!” 开原方面随即派出投降太监进城传话。 杜公公进城后,进入乾清宫,对崇祯皇帝道: “刘贼兵强马壮,势不可挡,愿圣上三思。” “刘贼请求朝廷割地求和,割让辽东、辽西、山东,允许平辽侯分国而王,另外须犒赏开原军五百万两白影,此后,平辽侯将协助朝廷剿贼,铲平关内群贼,防御蒙古鞑靼,不过平辽侯不奉朝觐。” 朱由校颤巍巍举起手,他环顾左右,群臣害怕承担责任,都一言不发。 这位万历皇帝的皇孙,泰昌皇帝的皇子,也顾不上什么九五之尊,大声对面前的杜勋道: “回去告诉平辽侯,朕许了!” 刚才还沉默不语的百官闻听此言,立即炸开了锅,纷纷开始劝谏皇上。 “皇上,目下国库入不敷出,去年各地赋银收入不过区区三百万两,而今亏空一百五十万两,如此能拿出五百万两犒赏银?” “皇上,不可与民争利啊,刘贼贪得无厌,张口就是五百万两,当年此贼在神宗皇帝面前,也是这般狮子大开口!无需理会此人!” “京师固若金汤,刘贼孤军深入,岂不闻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者也,一旦勤王军四面合围,必定·····” 十七岁的崇祯皇帝朱由校忽然看清楚这群东林君子们的真面目。 他硬着头皮道: “而今内帑如洗,一毫无措,筹集五百万犒赏银,还得靠诸位爱卿了。” 赵南星沉声道:“陛下,祖宗三百年来积蓄,如此困窘至此?” 朱由校拍案而起,龙颜大怒: “确实没有!先皇遗留两百万内帑,已交由兵部,分发辽西,充作辽饷了!祖大寿欺君误国,可恨可恨!” 崇祯说到这里,忽然有种将祖大寿重新凌迟处死的冲动。 第284章 乾清宫大火 “今事已急,国家危亡,一念之间,诸爱卿慷慨解囊!待刘贼退去,朕必加倍奉还!” 崇祯元年五月六日,京师乾清宫。 焦躁不安的朱由校几乎是乞求诸大臣,希望百官能凑齐五百万犒赏银,然而群臣纷纷表示“家计消乏,无能为力。” 朱由校以死相逼,群臣仍是一毛不拔,只得命杜勋出城向平辽侯回话:“事关重大,容朕再做考量。” 左安门城外,平辽侯中军大帐,刘招孙望着身边一众心腹,神色平静道: “皇上拒绝和议,下一步当如何?” 即便刘招孙等得起,身后十六万大军也等不起。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可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不过,他不想背负一个叛国弑君的恶名,被记录于后史。 刘招孙扫视四周,目光落在康应乾身上,康监军心领神会,立即站出来道: “刘总兵,皇上为东林奸邪劫持,诏令不出紫禁城,正是我辈忠臣良将报国之时,当一举攻入城中,剪除元凶,解救天子于倒悬!各地勤王兵马旦夕将至,时不我待,不容迟疑!” 乔一琦、马士英也附和道: “平辽侯率大军入关靖难,正是为了此时,此刻万万不能迟疑!” 刘招孙微微点头,虽说从山海关一路打到这里,造反早就麻木了,然而这最后的临门一脚,确实还需要一定勇气。 平辽侯望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孙传庭,这两个多月,孙传庭一直留守开原,协助诰命夫人处理辽东政务,不久前才被刘招孙紧急征召至辽西,而后跟随开原军从辽西一路杀到京师城下。 眼见得平辽侯麾下队伍滚雪球似得越滚越大,军心士气,比之去年征战赫图阿拉时还要雄壮。 孙传庭也知道这十多万人鱼龙混杂,很多人都是跟着打顺风仗,然而以开原目前之实力,想要鲸吞天下,也只有这样吸纳降军了。 他朝平辽侯行了一礼,语气和缓道: “大军所向披靡,自山海关至通州,皆传檄而定,自应一举攻破京师,不可拖延时日,否则不仅粮草紧张,有四面勤王兵马威胁,辽东建州、海西两部,若是见我们太久不回师开原,两位外番首领会难免不会有其他心思。” 刘招孙神色冷峻,孙传庭所言颇有道理。 没有绝对忠诚的部下,就如同没有永远的朋友,这次入关,平辽侯没有允许建州、海西等部女真参战,主要是担心引发关内百姓强烈反抗。 不过,他召集了女真各部牛录以上军官头领一百多人随行,名为观战,其实就是把这些人当做人质,提醒杜度和布尔杭古,不要轻举妄动。 在目睹部下一次次背叛与贪腐行为后,刘招孙对人性可谓失望透顶,未来,以德服人会渐渐变少,威逼利诱将成为他驭下的常态。 “孙大人所言甚是,那你以为该当如何?” 孙传庭看了众人一眼,接着道: “刘总兵,京师乃首善之区,南北运河贯通,将天下钱粮财赋聚集此地,不可等闲视之。城中居住达官显贵,大都与各省、府、县豪强士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除非想与天下为敌,否则,便需对不同官员采取不同策略,不可全部斩杀。而要想达到这些,就必须在攻城之前,须先考虑好,何时入城?何人入城?入城之后若生变乱,该当如何?开原军军律森严,战兵唯命是从,自不多言。都会遵从平辽侯将令的,那些新近投降的边军就不一样了。” 下官以为,绝不能让那些投降的边军入城,否则祸患无穷。” 刘招孙抚掌微笑,还是孙传庭老成谋国,他忽然想起历史上李自成入京。 顺军初入北京城时,军律严明,每日都有军卒因违反军律,抢劫奸·淫被斩首示众,后来等到顺军在一片石败于清军,北京城中的顺军军纪就渐渐涣散了。 刘招孙相信自己能比李自成做的更好。 毕竟,他现在不用面对突然入关的满清八旗,或者其他强大势力背刺自己。 因为开原军现在就相当于满清八旗。走满清的路,让满清无路可走。 所以平辽侯身后不存在任何威胁,绝不会像历史上的大顺军那样,占据京师后,一次惨败,便一败再败,直到最后完全覆灭。 “邓长雄!立即从近卫第一军、第二军中抽调两千战兵,准备破城之后,随本官入城,剩余战兵,把守住京师九门,阻止其他军民进城!没有本官将令,敢有随意进入北京城者,斩!” 邓长雄领命而去。 康应乾轻咳两声,凑到刘招孙耳边,低声道: “平辽侯,之前老夫和你说过的建文故事,还要不要给天下人讲一讲?” 刘招孙愣了片刻,犹豫不决望向康监军。 建文帝朱允炆于靖难大火后消失不见,有人说他扮做和尚逃出了南京,也有人说,南京城破后,便被燕王杀死,丢在大火中又给烧成了焦炭。 “当年神宗皇帝有恩于我,若非万历皇帝提携,本官现在不知身在何处,不忍对他子孙·····” 康应乾连忙上前,作势就要捂住平辽侯,不让他再说下去。 周围乔一琦、孙传庭、马士英等人,都装着什么也没听见似得,都把头扭到一边,盯着护城河发呆。 “平辽侯!此时是妇人之仁的时候吗?你看看。” 康应乾一把拉起刘招孙手,指着城墙四周连绵不绝的营垒。 距离两人百步之外,一家随军出征的流民正忙着煮饭,一口破锅里煮的肉不知是人腿还是狗腿。 由于粮道延伸千里,开原军粮草早已不济,眼下勉强只能供应部分投降明军,至于这些裹挟跟随而来的流民,他们的吃饭问题,就靠自己去解决了。 “平辽侯!你看到没有?十几万人都在望着攻城,望着分粮食,眼睛都望穿了!你还要在意什么神宗皇帝,神宗皇帝就埋在地底下,你和死人讲什么恩义?当年你我在萨尔浒血战时,朝廷是如何苛待我们的,你忘了吗?!” 刘招孙叹了口气,正要开口,孙传庭忽然打破沉默。 “刘总兵,皇帝必须除掉,否则,后患无穷。眼下大明南北烽火,各地民变四起,咱们不能有妇人之仁,否则,明日便会有十个朱由校冒出来,打着复辟名号,到时候,死的可不只是今日几十个人了。” 康应乾带头跪下,四周黑压压跪下一大片,马士英带头叫道: “事已至此,若平辽侯不从,请斩下官人头!” 刘招孙默然,良久之后,摇头叹息道: “尔等要把本官放在火炉上烘烤吗?” 康应乾连忙上前,低声道: “不必担忧,老夫已全部安排妥当,信王朱由检也在路上了······” 崇祯元年五月初六,京城上空烟火弥漫,微雨不绝。 百姓在惶恐不安中渡过,午后,冰雹雷电交至,凄风苦雨。 百姓争相传言,天降异象,大明恐将不保。 日暮时分,远远望见皇城焚燃。 史书记载: 上(刘招孙)望见宫中烟起,急遣中使往救,至已不及,中使出其尸于火中,还白上。 上哭曰:果然,若(崇祯皇帝)是痴呆耶!遂尽诛东林奸邪。 (第四卷完) 7017k 第286章 僭越 五月八日凌晨,皇极殿的大火渐渐熄灭,大明皇帝的寝宫,变成一堆冒着青烟的废墟瓦砾。 司礼监大太监王承恩带着一群小太监,在宫殿废墟上细细搜寻。 最后,这位忠心耿耿太监,用一件破旧龙袍小心翼翼手捧大行皇帝烧剩的骸骨,泣不成声,走出废墟。 平辽侯率百官对大行皇帝骸骨三叩九拜,礼部官员将骸骨暂时安置于慈宁宫,等新皇继位再将其下葬帝陵。 乾清宫的大火虽已熄灭,北京城中的腥风血雨才刚刚开始。 许显纯死后,东缉事厂上至镇抚司指挥使,下到普通番子,凡是参与过泰昌三年刺杀平辽侯,策反文登行动的人,全部被开原军逮捕。 三法司连夜会审,宣布这些人谋逆之罪,南北镇抚司、东厂上百人被抄没家产,当众处死。 在战前鼓吹“荡平”勤王军,诛杀刘招孙的东林党魁,也被三法司过堂审讯。 经过刑部尚书王纪公正审判,原内阁首辅叶向高、吏部尚书周嘉谟等十五人犯挑拨同僚之罪,律斩。 不过,平辽侯念及叶向高开门纳降,引导勤王军诛杀阉逆许显纯,且年事已高,建议刑部免其死刑,允其戴罪立功。 另经审讯,吏部尚书周嘉谟,勾结许显纯,对大行皇帝怀恨在心,于崇祯元年五月五日夜,派死士潜入皇宫纵火,罪不容恕,家产抄没,诛三族。 在康应乾威胁之下,最后东林党主动交钱助饷的屈指可数。 看来,要钱不要命的还是多数。 不过,平辽侯没准备在北京城大规模追赃助饷。 他不是李自成,开原军也不是大顺军,这次入关勤王的目的是为控制天子,扩大平辽侯在全国的影响,不是斩尽杀绝,和整个大明官僚体系为敌。 而且像李闯那样杀鸡取卵,用于摧毁政权或许可行,对目前来说,显然是不可取的。 从后来李自成考掠七千万两来看,明末京官们个人财富还是很可观的。 这块肥肉,平辽侯当然不会轻易放弃。 他给马士英布置下八百万两白银的追赃助饷任务,最多不能超过八百万两,要马士英想方设法从东林党人嘴里敲出银子。 刘招孙特别提醒,所有追赃都要以合法形式进行——至少表面上要是合法的——可以考虑与阉党合作,不能搞得太过火,尽量别弄出人命,优先抄没那些罪大恶极的贪官。 就目前局势而言,开原体系中,还缺乏一批对全国形势有真知灼见,能帮助平辽侯统筹全局,提出恰当战略方针的职业官僚——指望康应乾乔一琦这批人管理一州一郡勉强可以,真要他们独当一面,提出制度性建议,恐怕都力不能及。 聚集京师的两千多个官员,是这个时代的文官精英代表,在找到可替换现有官僚体制之前,刘招孙暂时还离不开这些人。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大行皇帝丧礼须尽快依礼施行,如此方能安定人心,恢复秩序,也才符合自己勤王靖难的人设。 在这个时代,皇家的丧葬婚嫁礼仪是与政治利益密切挂钩的大事,绝对不容小觑。 远的不说,嘉靖皇帝为了他爹尊号的问题,和杨廷和杨慎等文官斗了整整三年。 最后,朱厚熜在左顺门前廷仗文官,打死十六名大臣,大礼仪事件才得以收场。 表面是为礼仪之争,其实都是为切身利益争斗。 从某种意义上,妥善完成朱由校葬礼,远比追赃助饷几百万两银子更重要。 这次丧礼处理好的话,平辽侯的靖难之役才算划上圆满句号。 接下来的扩张也会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阻力。 所以,他必须认真对待。 依照大明礼制,大行皇帝丧礼须由嗣皇帝审定才能施行。 换句话说,现在需要先拥立新君。 十二岁的信王朱由检还在路上。 在马士英等人策动下,五月八日、九日,魏忠贤之前的亲信,纷纷站出来,以《三朝会典》为基础,揭发东林党人种种不法行径,对政敌发动反攻。 短短两天,数十道弹劾东林的奏疏被呈递内阁,道道都是“杀人之疏”。 内阁首辅叶向高大难不死,惶恐不安,司礼监的公公受许显纯牵连,被平辽侯杀去大半,陷入瘫痪。 叶首辅不能像万历皇帝那样洒脱,直接将这些狗咬狗的奏疏一烧了事,在多方压力下,他只得把奏章转交给平辽侯,让平辽侯与内阁一起决断。 内阁,司礼监,这大明两个最高权力机关全部停止运行,皇帝又不在。 权力不允许出现真空。 历史在这里发生了偏离。 崇祯元年五月,辽东总兵官、太子太傅,平辽侯刘招孙事急从权,临时成为大明话事人。 “如此僭越,不合朝廷规制!本官决不能代天子行事。诸位不要将本官置于火炉上烘烤。” 左安门翁城,勤王军大帐,刘招孙望着眼前堆积成小山的奏章,露出惶恐不安表情。 熟悉的画面浮现眼前。 又是置于火炉上烘烤。 几位六部官员跟着司礼监太监来到开原中军大帐。兵部侍郎李邦华冷冷望着开原众人表演,沉默不语。 康应乾带头劝谏: “平辽侯莫要推辞,信王过几日才到,眼下京师叛逆未除,国无宁日,民不聊生!所谓事急从权,平辽侯不可抛弃京师数十万百姓!” 乔一琦孙传庭等人接着劝谏。 刘招孙不为所动。 忽然,随行而来的一位礼部官员大声道: “平辽侯三朝元老,人望所归,大行皇帝以国事托付,不可轻忽!平辽侯此次率勤王军入京,力挽狂澜于既倒,为我大明立下不世之功!当此国难之时,万勿推辞!” 刘招孙呵呵一笑,自己才过二十二岁,就成了三朝元老。 大概是史上最年轻的三朝元老吧。 这样算来,京城两千多官员,也都算是三朝元老了。 他笑着望向那位礼部官员,越看越觉得此人顺眼,小声问康应乾: “这位是?” 不等康应乾回话,那官员竟然自己大声道: “下官礼部侍郎侯徇,早闻平辽侯威名,今日一睹尊容,三生有幸……” 刘招孙对他点点头,想了一会儿,这位侯徇应该就是写《桃花扇》那位侯方域的老爹。 看这样子是要主动投靠自己,刘招孙倒不介意多收几个小弟。 当日,在康应乾侯徇等人力谏之下,刘招孙开始查阅全国发往内阁的奏章。 不知不觉之间,平辽侯俨然已成类似摄政王的角色。 刘招孙前世,对明末党争多少有一点了解。 不过当看到案头堆积成山的弹劾东林的奏章时,他的内心受到了深深震撼。 首先读到的是左副都御史倪文焕的奏章。 倪文焕表示,东林还未得到清算,东林巨魁尚未全部伏诛。 他在奏章中写道: “自东林以假道学簧鼓,呼朋引类,阱陷正人,巧就一己之功名,埋没数十年公论,为圣主之谬民久矣······今日为漏网,他日为煽毒,为翻局,还需着巡按提问,追赃充饷。” 御史张讷更进一步,主张取缔天下所有书院,从京师的首善书院开始,到东林书院、关中归属管、江右书院、徽州书院,取缔理由是,这些书院都是东林党人敛民脂民膏修建而成。 “孙慎行、高攀龙等辈窟穴其中,肆行秽事,交结津要,纳贿行私····” 御史石三畏摆出一副算总账的架势,从万历三十九年辛亥京察谈起。 “李三才接连顾宪成,搅番世界,只寻一只手手遮天,布弥天之阵,流毒播虐,天日为黑。” 他建议顺藤摸瓜,不仅要逮拿北直隶的东林党人,东林南方的老巢,也要彻底清理。 刘招孙想起这位石御史三年前曾弹劾过熊廷弼,行文风格与之前完全一样,不禁呵呵一笑。 更让他瞠目结舌的是,御史王绍徽仿照梁山一百零八将,编纂出一个东林点将录,强烈要求平辽侯按照名录逮捕诛杀,一个都不放过。 刘招孙粗粗一看: 开山元帅 托塔天王南京户部尚书李三才【晁盖】 总兵都头领二员: 天魁星及时雨大学士叶向高【宋江】 天罡星玉麒麟吏部尚书赵南星【卢俊义】 掌管机密军师二员: 天机星智多星左谕德缪昌期【吴用】 天闲星入云龙左都御史高攀龙【公孙胜】 ······· 刘招孙细细看了两遍,发现这个名录涵盖了他所知道的明末所有重臣,除了袁崇焕孙传庭马士英,其他人几乎都在名录之上。 “阉党这是要一锅端啊!” 要是真按这个名录逮拿东林党,大明官场怕是要被清空了。 7017k 第287章 来!吾皇当为尧舜 五月中旬,清河兵备道马士英带着一群凶神恶煞的开原镇抚兵,对照王御史《东林点将录》所记名单,挨个上门,搜遍京城,向东林好汉们追赃助饷。 除了叶向高、侯询等已经投靠平辽侯的东林党人,《点将录》上提到的官员,一小半已经亡故,还有一部分此时没在京师,再刨出几个为民做事的好官,最后剩下的,还有三十二人。 而平辽侯规定的八百万两助饷,现在还空缺三百万两。 最后这三百万两自然就落在了这三十二个倒霉蛋身上。 当马士英发现这三十二人大半都是御史,而且个个富得流油,他愤怒了。 想到自己在平辽侯手下兢兢业业做事,每年俸禄才不过区区百两,加上商贸公司分红也才一千多两,而这些被称为清流的“天子耳目”,嘴巴一张一合,舞文弄墨,一道弹劾奏章发出去就敢讹诈被弹劾者千两银子,马士英心中如何能够平衡。 几位御史不知大祸将至,嘴巴又臭又硬,弹劾马士英是张汤、来俊臣一样的酷吏。 他们很快受到了马士英的特别关照,具体手段与历史上李自成考掠京官类似,一番折腾后,从三十二人家中抄没白银四百万两,共计追赃九百万两,超额完成了平辽侯交给他的任务。 与此同时,在康应乾的安排下,京城勋贵带头捐献粮食,犒赏城外驻守的勤王军——其实大部分都是流民——在他们的带动下,京城官员与豪商纷纷捐献,很快凑够五千石粮草。 之后,随靖难大军而来的数万流民渐渐散去,北京城秩序开始恢复正常。 崇祯元年五月十日,皇后传懿旨:召信王入继大统! 同日,内阁与平辽侯对外颁布大行皇帝遗诏: “若夫死生常理,人所不免。惟在继统得人,总社生民有赖,全归顺受,朕何憾焉?皇五弟信王由检聪明凤著,仁孝性城,爰奉祖训兄终弟及之文,否绍伦序,即皇帝位。” 信王抵达京师之前,平辽侯率几位元老向其连呈三道劝进笺。 前两道劝进笺,信王是分别是这样回复的: 一:览所进笺,具见卿等忧国至意,顾予哀痛方切,继统之事岂忍遽闻!所请不允。” 二:卿等为祖宗至意,言增敦切,披览之余愈增哀痛,岂忍遽即大位!所请不允。” 直到第三笺呈上,朱由检才表示同意继位: “卿等合词陈情至再三,已悉忠心。天位至重,诚难久虚,遗命在躬,不敢固逊,勉从所请。” 崇祯元年五月十三日,左安门瓮城大营。 康应乾手捧刚从信王府塘报中摘抄到的劝进笺批复,神神秘秘道: “平辽侯,看到没有?” 刘招孙怅然望向帐外,一辆辆马车从甬道出城,将装载的粮食分发给城外驻守的蓟镇明军,刘招孙注意到,粮食刚被辅兵搬下车,便让底下明军哄抢一空。 他根本没听康应乾说话,望着眼前混乱局面,喃喃道: “一入关,问题就出来了。” 康应乾摇头道: “平辽侯,居安思危可以,但也不要绷得太紧了,入关的事,已经翻篇了,眼下还有更大的事,老夫刚从兵部那边过来,听侯侍郎说,最迟明日,信王便要入京继承大统,到时候你要多学学。” “啊?学什么?” 刘招孙回头望向康应乾,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康应乾放下手中信笺,怒其不争道: “你说学什么,当然是登基各项典章制度,过不了多久,平辽侯便会用上,早些学会,到时轻车熟路,岂不更好?” 听康应乾这样说,刘招孙一副冷漠脸上,勉强挤出了点笑容,暗暗对自己道:原来当皇帝还需要彩排的。 康应乾见平辽侯愁眉不展,知道他还在想着金虞姬之事。 靖难之役开始后,骑兵营、两个近卫军先后朝朝登州方向派去塘马,情报局也派人去那边打探,最后综合各方情报,得知裴大虎沈炼率两百多人护卫安远将军母女逃出文登县城,一路望威海卫而去,沿途伤亡惨重,最后在鹰嘴港登船,便再无消息。 曾其孝、宋应昇、吴襄、杨起隆这四个罪魁祸首,眼见袁崇焕乔一琦在辽南势如破竹,即将登陆山东,他们从威海卫返回来后,也不敢再回京师,据说最后率数千残兵沿运河南下,已经不知所踪。 平辽侯知道这些事情后,愈发自责,情绪也更加忧郁,平时在外面和将官相处还好,私下里面对康应乾他们时,便变得沉默寡言。 有好几次,康应乾都看见平辽侯一个人发呆。 康监军虽然不了解抑郁症或者双向情感障碍是什么存在,不过他也能感到这位年轻主公悲怆欲绝,这些天每有闲暇,康应乾便主动来找刘招孙说话。 “平辽侯,眼下还是当以大局为重,等信王登基仪式结束,给你加官进爵,到时多拍些人去天津卫、威海卫,还有辽南细细寻找,总会找到蛛丝马迹的。” “咱们还是来推演一下,明日信王入城后的应对措施,老夫派人打探过了,都说这朱由检并非等闲之辈,小小年纪,便有胆识魄力,还懂韬光养晦,想控制好他,咱们还得多动些心思。” 刘招孙对康应乾点点头,眼中立即恢复凌厉神色。只要聊起公事,他就能让自己保持精神集中。 脑海中浮现出各种关于朱由检的记忆,抛开末代君王这个身份不讲,朱由检本身的经历也足以算得上是个悲剧。 朱由检与朱由校是同父异母兄弟,从小共同生长于父亲太子宫中,两人相差不过五岁。 朱由检的圣母贤妃刘氏,初入宫时是淑女(淑女地位低于才人、选侍),万历三十八年生朱由检,不久失宠被遣,郁闷而死。 当时,朱由检才五岁,父亲朱常洛(泰昌皇帝),将他托付于选侍李氏(东李)抚养。 东李(庄妃),为人仁慈,以母道待之,多方调教朱由检品德,朱由检由此养成过分坚毅性格,为他以后悲剧命运埋下伏笔。 “听说信王为庄妃抚养长大,康监军,以后可多从这里着手。” 康应乾抚须叹服,大声称赞道: “平辽侯果然是洞悉人心,一言便切中要害,佩服佩服!” 刘招孙忽然想起历史上朱由校临终时对他弟弟说的话。 “来,吾弟当为尧舜。” 他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抬头对康应乾道: “只要按照开原的路,继续走下去,吾皇当为尧舜。” 康应乾听了连连点头。 他眼珠转动,眯起小眼睛道: “平辽侯,你那晚留宿皇城,见到没有?” 刘招孙又是一愣。 “见到什么?” 平日刘招孙都是和军士们一起住在左安门瓮城,只有崇祯皇帝被东林逆党烧死的那晚,为防皇城生乱,率兵驻守乾清宫周边,守卫皇宫。 也正是那一晚,他彻夜未眠,带着卫兵四处巡逻。 据说,平辽侯当晚巡逻时还去了皇后嫔妃们居住的慈宁宫、坤宁宫。 当然,这些都只是传言。 不过自从那日之后,康应乾每次遇到平辽侯,都要问他,看到没有? “有什么好看的,本官又不是董卓,没他那么丧心病狂,夜宿龙床的事情,本官做不····” 刘招孙还没说完,帐篷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掀开,乔一琦不顾卫兵阻拦,冲进来咧嘴笑道: “回来了!” “什么?” 刘招孙见乔大嘴脸上狂喜之色,心脏也跟着剧烈跳动起来。 “金虞姬,金夫人,还有裴大虎·····” 刘招孙愣在当场,昏暗呆滞的眼神中忽然迸出漫天星光。 “乔大嘴!你再说一遍。” 情急之下,他竟然直呼乔一琦外号。 乔大嘴倒是毫不在意,他抓起椰瓢喝了口水,缓了口气,继续补充道: “刚才哨马来报,安远将军和裴大虎、沈炼、吴霄,林宇,还有个叫魏什么的,已经过了通州,对了,还有杨····杨经略和一个红毛夷,还有·····” 刘招孙望向康应乾,咧嘴笑道:“康监军,我在梦中?” 康应乾听说杨镐也来了,眉头微皱,却只是一闪而过,对刘招孙冷冷道: “庄周晓梦,平辽侯又不是庄周,平辽侯,咱们还是赶紧筹划信王·····” 刘招孙不等他说完,便取下墙上挂着的鱼鳞甲,大步朝帐外走去。 康应乾伸手拦了一下,平辽侯已经走出去好远,周围卫兵立即像尾巴似得跟了上去。 帐中只剩两位监军,两人相视一笑,乔一琦望着帐外,抚须笑道: “爱江山亦爱美人,像本官年轻时候。” 康应乾哼了一声,他心中忽觉一阵烦闷,便给这位老搭档泼冷水道: “安远将军怎么样老夫不知道,不过,杨镐一定是在天津卫混不下去,这才来投奔咱们开原了,当年萨尔浒之事,你都忘了吗?杨经略可不是王化贞王在晋那样好打发的,人家女儿是诰命夫人,平辽侯是他的女婿!乔监军,咱俩的好日子快要到头了!” 乔一琦对这些勾心斗角从不感兴趣,不过已经记住了老康刚才说的这番话,他呵呵笑着走出大帐,径直朝孙传庭的营帐走去,准备和孙大人继续聊聊。 乐文 第288章 团圆 通州潞河驿。 隆隆马蹄声忽然在外面响起,十几个正在忙碌的铺兵从厩房走出,站在驿站大门朝远处张望。 上百精骑如风驰骋,为首一名将官,身形雄壮,甲胄精良,胯下乌骓马毛发耸立,四蹄生风,给人强烈的压迫感。 “这是哪位京师贵人?” 潞河驿铺兵簇拥着他们的驿丞,呆呆的望着这群突然路过的骑兵。 他们谁不认识这些呼啸而过的军官,不过也能猜出眼前这些人一定来头不小。 即便不是皇帝身边的大汉将军,也是镇抚司数一数二的番子,眼前这一百多骑,无论战马还是骑兵,身上佩戴的都是绝对精良的装备。 为首那位武将,一身精良鱼鳞甲下,马鞍马靴都是极具豪奢,腰间挂着的雁翎刀竟盛在一副青鲨皮鞘中,再看他身后跟着的骑士,个个都是武装到了牙齿,各人背上还插着黑色龙虎小旗。 “这,这是平辽侯的中军卫队!” 见多识广的驿丞最先反应过来,声音颤抖着对身边一群铺兵说道,众人听了也都是一惊,一群人不自觉的跪倒在地,望着正朝这边奔来的平辽侯,吓得不敢抬头。 刘招孙勒马走到驿站门口,不等乌骓马挺稳便翻身跳下,双手推开驿站大门,风风火火就朝院子里走,卫兵连忙跟上去。 进了前院,眼前浮现出一座六角攒尖黄琉璃筒瓦带宝顶,这便是潞河驿驿亭,平日供往来行人歇脚之用,颇具皇家气派。 平辽侯现在没心思欣赏这座优美古建筑,他快步走回驿丞身前,对着院子左右几十间厢房,低声问驿丞道: “看到他们没有?” 驿丞抬头偷偷望向平辽侯,瞥见刘招孙鱼鳞甲反射出的寒光,牙齿打颤道: “敢,敢问这位上官是?” 入关两月后,平辽侯靖难勤王的故事已经传遍京畿,刘招孙在故事中的形象,主要以负面为主。 经过各地东林党人和说书先生的艺术加工,刘招孙现在已经成了个弑君弑父,淫·乱后宫的奸臣,与董卓王莽无异。 平辽侯日理万机,还没来得及处理这些负面舆论。 潞河驿位于北京以东三十里,是距离京师最近的驿站,被称为京门首驿。 这里也是大明境内极少见的水陆两用驿站。有明一代,外国使节走水路出入北京必于此驿码头上下船,并由礼部官员至此接送。 发达的交通,让通州自然成为各种谣言的重灾区。 刘招孙望着地上瑟瑟发抖的驿丞,不觉有些好笑,看来自己已经成为很多人的噩梦。 以后天下百姓都知道崇祯皇帝已经被大火烧死,不知这对自己是幸呢还是不幸。 “这位是辽东总兵官、太子太傅,你们可曾看见几个军士护卫着一对母女,从潞河驿经过?” 周围铺兵听到辽东总兵官几个字,都像见了鬼似得,脸色瞬间惨白。 刘招孙轻轻推开还在说话的卫兵,走到驿丞身边,抓起肩膀,将他扶起。 “不要怕,见到他们没有?本官在这里等他们。” 驿臣还在满脸惶恐,正要说话,忽然,几步之外,一间厢房吱呀,房门被人打开,从屋子里走出来一个怀抱襁褓的女子。 刘招孙站在原地,感觉一阵头晕目眩,他望向眼前已经憔悴不堪的金虞姬,强压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夫人,我来晚了,我来接你们回家。” 他走到金虞姬身前,犹疑不决的伸出了手,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我来晚了,让你们受罪了。” 说出这句话,他眼中泪如泉涌,再也止不住。 金虞姬左手抱着女儿,右手缓缓伸了过去,轻轻给夫君擦拭泪水。 刘招孙紧紧搂住金虞姬,先是低声呜咽,很快变成嚎啕大哭。 远处两间厢房房门轻轻打开,杨镐裹紧大氅,在魏昭韩超簇拥下,神情复杂的望着眼前这一幕。 裴大虎带着林宇吴霄两人,站在屋檐下沉默不语。 三人都已受伤,尤其是大个子林宇,脸上足足有七八处伤口,完全没了平日威猛之势。 裴大虎望向平辽侯和金虞姬,长叹口气,这个以冷酷著称的家丁头子,此刻眼中竟然带着感伤。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传来婴儿啼哭声。 金虞姬轻轻推开刘招孙,将襁褓递给夫君。 “在屋里刚睡着,又被你吵醒了,你快哄哄她。” 金虞姬想起当年在萨尔浒,刘綎战死,也没见夫君这样痛哭,心中忽觉一阵暖意。 刘招孙小心翼翼接住襁褓,抱在怀里,像是抱着整个世界,他探头探脑朝襁褓里望了一眼。 小生命正在打哈欠,嘴角露出两个小小酒窝。 金虞姬眉头微蹙:“可惜不是个男孩。” 刘招孙晃动贴手臂上的甲叶,沙沙作响的铁叶子很快引起婴儿注意,小女孩微微一笑,露出一对小小酒窝,刘招孙望向金虞姬,正色道: “夫人切莫这么说,生女孩更好,将来不用和他爹这样,到处打仗,也不必骨肉分离,等我取了天下,便封她为公主。” 金虞姬早知道夫君志在天下,也不去多问这些事情。 “夫人,我们回家。” “回哪个家?开原吗?” 刘招孙望向尘烟滚滚的驿道,指向京城方向,对金虞姬道: “回京师,以后,京师就是咱们的家,你会成为全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 金虞姬瞪大眼睛,想要说什么又没说出口,转身望向身后,对夫君道: “官人,妾这次能从文登脱险,多亏了裴大虎杨经略他们。” 说到这里,金虞姬忽然低声抽泣。 “文登的两百多个战兵和民政官,为了救护我们母子,都死在路上了,官人切不能忘记这些勇士·····” 刘招孙对夫人点了点头。 卫兵早备好了马车,平辽侯安抚金虞姬一番后,让妻子女儿先上马车。 刘招孙径直走到裴大虎三人身前。认真打量三人一番,盯着林宇伤痕累累的脸,喃喃道: “兜兜转转,饶了这么大一个圈,从京师回到京师,伤亡如此惨重,都是本官的过错。” “夫人和女儿能活着回来,全部仰仗你们,请受我一拜!” 刘招孙说着便要跪倒下去,裴大虎连忙上前扶住,大声道: “平辽侯这是折煞我等了,都怪我们在路上耽搁,才让金夫人在文登受苦,只恨逃了宋应昇曾其孝那几个狗贼!” “板荡识忠臣,烈火见真金,当初果然没看错你们!” 刘招孙激动握住三人手臂,指天发誓道: “活命之恩,磨齿难忘,眼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从今以后,你们会是本官的股肱之臣,是我的左膀右臂!” 林宇吴霄亦是情绪激动,在裴大虎带领下,纷纷向平辽侯表忠心。 听说林宇在海上大难不死,刘招孙颇感兴趣,正准备进一步细问这个巨人是怎样荒野求生,这时,裴大虎凑到平辽侯身前,低声道: “侯爷,不要忘了沈百户,这次,他为保护金夫人,更是出生入死,他的兄长,在京城被许显纯杀害,他的母亲妻子手下为倭寇杀了,他从京师带走的几十口子人,就剩下两个回来。” “那他人呢?怎么没看见?” 刘招孙想起这位万历四十七年被自己安排到京师的浙兵旗队长。 当初自己的这个小小安排,竟然彻底改变沈炼的命运。 想到这里,他忽然感到深深自责。 “他一直在后面殿后,还在咱们后面,这一路逃亡,他杀掉的敌人最多。” 裴大虎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沈炼现在只想给家人报仇,他说他要杀到倭国,让宫本血债血偿。” “宫本?” 刘招孙大吃一惊。 “就是这个宫本杀了沈炼妻子母亲?” “正是,沈百户为了全船安危,答应和宫本武藏刀剑决斗,眼看他都赢了,那倭人突然掏出火铳,偷袭沈炼·······” 刘招孙听完,咬牙切齿道:“原以为宫本武藏只是浪得虚名的武士,看来本官还是太高估他了,他连禽兽都不如。” 上个月,倭国细川氏趁着开原军在辽西苦战,加紧在朝鲜扩张,将原本在此贸易的开原商户、民政官全部杀死。 消息传回京师,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 刘招孙安慰裴大虎道: “沈百户的血仇,一定能报。倭国,是本官的下一个征讨目标。既然这个什么细川氏多次要和置咱们于死地,那,本官就先拿他开刀。” 第289章 朱由检 崇祯元年五月二十日,朱由检率信王府长史抵达京师。 平辽侯与黄克缵、施凤来、黄立极、叶向高等重臣,出大明门迎候。 两万开原大军把守京师九门,控扼全城。 康应乾特意挑选了一批容貌伟岸、虎背熊腰的军士在大明门戍守。 按照康应乾的本意,信王为藩王入京,当从广宁门如城,信王长史徐光溥坚持由大明门入,并援引了世宗皇帝朱厚熜当年入主大内从大明门进城的救例,康应乾被辩驳得哑口无言,只得让步。 此事之后,康应乾和徐光溥结下怨隙。 ~~~~~~~~ 十二岁的信王朱由检穿着斩縗(cui,四声,麻布做的丧服),在长史的陪同下,于大明门前接见臣僚。 虽然群臣再三劝进,但对于朱由检来说,通往登极的道路却是如履薄冰。 他虽然只有十二岁,虽然远在河南,然而对于这次所谓靖难之役,却看得非常清楚。 站在自己面前和颜悦色的平辽侯,其实就是杀害兄长的人。不止是兄长,去年父皇驾崩,也和这奸贼不无联系。 平辽侯派遣卫兵林宇前往顺天府迎接信王进宫时,朱由检对这个身材魁梧,体壮如熊的武夫一直小心提防。 他念念不忘的是,皇后冯氏派人对自己的秘密告诫: “勿食刘贼食。”(注释1) 所以,从顺天府起,到抵达京师,沿途之中,朱由检坚持食用自家制作的麦饼。 他把麦饼藏在袖中,跟着眼前这个身形高大面目凶残的刘贼鹰犬,一直来到京师大明门。 大明门前,早已竖起密密麻麻的招魂幡,护城河至瓮城都站满了人。 除六部官员,开原将官,在京的诸王爷,世子,郡主,内使,宫女都悉数到场,所有人都穿戴斩縗,迎候信王。 信王朱由检望着眼前乌泱泱一大片人都在等待自己登基,却没感觉到一丝喜悦。 想象着兄长被刘招孙活活烧死的场面,不由怒从心起,他怒目而视,望着眼前狗熊一般的林宇,低声怒道: “你去禀告平辽侯,本王自有王府卫士护卫,不需平辽侯派人,你可以回去了!” 林宇仿佛没听见似得,继续搀扶朱由检往城门走去。 两边跟随的信王府卫士望见林宇脸上的刀伤,再看他黑塔一般的身躯,吓得一声不吭,更别说上前“保护”信王。 朱由检努力想要挣脱这只巨大手臂,却发现只是枉费力气,他不经意间抬头向大明门城墙望去,只是垛口后面站着一排排身穿黑衣的弓手,个个张弓搭箭,正警惕注视城门前的风吹草动。 朱由检放弃挣扎,跟着林宇一步步走向站在最前面的平辽侯。 他强忍住内心对刘招孙的深刻恨意,面朝平辽侯,略显稚嫩的脸上露出了上位者的笑容。 刘招孙穿戴素服,乌纱帽,黑角带,对着迎面走来的朱由检躬身行礼。 按大明官制,六品以上官员见藩王可以不必行跪拜礼,何况刘招孙现在是太子少傅,是平辽侯,是辽东总兵官。 朱由检躬身还礼。 平辽侯目视站在旁边的首辅叶向高,叶首辅立即出列,对信王道: “大行皇帝为奸人所害,临终托付平辽侯内阁,要臣等辅助嗣皇,遵守祖制。” 朱由检还没开口说话,对面出来一个大臣,嚎啕嚷嚷道: “十岁的信王,如何能治理天下啊!” 长史徐光溥冷冷望着眼前这人,大声喝道: “尔乃何人,天家大事,岂容你置喙,来人,将他····” 徐光溥正要喝令信王府卫士将这人拿下,忽见对面齐刷刷跪倒一大片京官,看都不看十二岁的朱由检,都面朝乾清宫反向,跟着嚎哭起来。 “大行皇帝之仇,不可不报!” “信王冲龄践祚,大明该当如何啊!” ········ 一时之间,场面陷入混乱,文武百官各抒己见,最后大臣们分成了两派,都指向信王朱由检。 一派表示:信王冲龄践祚,难掩华夏;另一派则指出信王聪明夙成,仁孝性成,可为明军,当立即继位亲政。 两边僵持不下时,忽然从人群中挤出个部臣,仔细看时,正是礼部侍郎侯询。 侯询最先对平辽侯行了一礼,再对信王躬了躬身,最后转身望向群臣,使出全身力气吼道: “诸位同僚,尔等良心安在?!平辽侯披坚执锐,身冒矢石,一战浑河,击破东虏,斩杀老奴;二战登州,平定白莲教,拯救京畿,而今入关勤王,铲除奸邪,战功彪炳,对江山社稷有再造之功!若无平辽侯,天下不知有几人称王,几人称帝!若无平辽侯,大明社稷倾覆,生灵涂炭。若无平辽侯,信王焉能入京继承大统?如无平辽侯,尔等安能在此言笑晏晏,高谈阔论!你等挑拨臣君,苛责功勋,到底是何居心?臣斗胆进言!立平辽侯为监国!辅助新皇,行三杨辅佐英宗故事!如此方为社稷之福,苍生之福!” “侯侍郎此乃老成谋国之言,臣附议!” “臣亦附议!” ······· 群臣立即附和,接着,一众文官开始口吐莲花引经据典,一个比一个说得动人,只把刘招孙比成是诸葛亮、三杨(杨溥、杨荣、杨士奇)一般的人物。 连刚才赞同信王亲政的官员也立即纷纷改口,尤其几位没被抄家的御史,信誓旦旦表示平辽侯才是国之栋梁。他们还举出刘招孙在开原为办寿诞向乔监军借钱的例子,用以彰显平辽侯志行高远,知行合一,绝不是张江陵(居正)那样的权臣,那样的伪君子。 到最后,大家得出结论: 大明离开谁都可以,就是不能离开平辽侯,否则国将不国,天下骚然。 上百名官员,只有兵部主事李邦华和十几个勋贵孤零零站在一边,对刘招孙等人怒目而视。 刘招孙知道这又是康应乾孙传庭他们安排演出的大戏,只是这样咄咄逼人,未免吃相太难看了。 他轻咳一声,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本官何德何能,焉敢比肩三杨?信王冲龄践祚,天纵英武,当继承立即大统,号令天下。” “此事无须再议,不可将本官置于火炉之上烘烤!” 注: 1、见孙承泽《思陵典礼记》卷二。 第290章 权力的游戏 “谁让你们安排群臣劝进,让本官担任监国的?!” “没有本官的允许,谁让你们调动中军卫队的?去顺天府堵截信王,威胁信王,还杀了信王府一个卫士,谁给你们胆子?!” 崇祯元年五月二十一日,左安门瓮城,平辽侯大帐。 刘招孙指着面前一群开原将官,怒声咆哮。 康应乾、乔一琦、戚金、孙传庭、马士英、裴大虎、邓长雄、王二虎、林宇····· 除了袁崇焕吴阿衡,几乎所有开原体系元老都站在了平辽侯对面。 他们低垂着头,默默迎接狂风骤雨的洗礼。 刘招孙全身披甲,脸颊上青筋暴起,双手攥拳,拄在案几上。 吴霄与沈炼一左一右,护在平辽侯两侧。 杨镐站在旁边,不时瞟一眼女婿,枯树皮般的老脸上没什么表情。 “信王不过三尺小儿,一个普通藩王,在京师没有根基,对开原有什么威胁?你们就如此急不可待?非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天子难堪,以后天下人如何看待本官!如何看待我们!你们知道通州天津的百姓现在怎么说本官的吗?” 刘招孙越说越生气,忽然拍案而起,案几上的茶杯随之一震。 沈炼不停朝旁边使眼色,站在旁边的杨镐却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抄手而立,一副看大戏模样。 沈炼正要上前劝慰,这时,只听对面轻咳两声,一个文官走到前面,对平辽侯尴尬一笑: “平辽侯息怒,息怒,都是老夫让他们做的,平辽侯要罚便罚老夫吧!” 吴霄沈炼互看一眼,杨镐眼神微变。 刘招孙呼吸急促,抬头望向那人,他努力控制自己暴怒的情绪,半晌才道: “康监军为何要如此?之前不是说好,徐徐图之,挟天子以令天下,不是让你们把人家软禁,你想让本官做曹操,当司马昭吗?” 刘招孙早料到昨天逼宫大戏是康应乾背后指使——其他人没这个胆——他对康应乾追逐权力的热忱早已见怪不怪。 只是,没想到老康竟有这么大的能量。 短短几日,就能鼓动京师百官中一小半,死心塌地为开原效命,还让自己去当什么监国。 “平辽侯。” 康应乾目光沉稳,脸上写满自信。 “信王年少轻狂,不易驾驭,前些时日平辽侯说的那个庄妃,信王的养母,老夫让杜公公带金玉珠宝去坤宁宫找她了,这女人油盐不进,根本不搭理咱们。昨日你也看到了,京师中还有不少官员拥护信王,想和咱们对着干,比如那个兵部主事李邦华。” 康应乾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下来,面露杀气道: “威胁百官又如何?没把他们杀了便是好的!平辽侯,说到谣言,你可知京师最近在传什么谣言?” ”小子文刀,六月六,手握杀刀,杀泼猴。” “这几句拆字,便是要约定时间诛杀平辽侯。” “这谣言都是谁在传播?还不是这些京官,就是李邦华他们!昨日老夫先发制人,掌控全局,有何不可?” 刘招孙怒气未消,京师中传播的谣言他都听过,只是把当做儿戏而已。 “几句谣言而已,东林被你们抄了家,心中怨恨无处发泄,让他唱几句又何妨,只要没违反法度,何必要牵连信王!还要杀他护卫,你们这是要干嘛?” 康应乾兀自辩驳道: “平辽侯难道不知?权柄岂能交于他人之手!这朱由检年少轻狂,不知进退,手下那个长史更是桀骜不驯,他还没进京就四处串联官吏,培植党羽,对付咱们!老夫此举,不过是给他们个下马威,让这少年天子知道谁才是京师的主人,以后莫要勾结外臣,做出什么对平辽侯不利之事,老夫何错之有?” “杀一个信王府卫士,劝进平辽侯监国,这些都是要杀人诛心,把朱由检吓住,他若是体面,就好说话,若是不体面,老夫就帮他体面!” “平辽侯刚才提到司马篡魏,你可知当年司马氏大开杀戒,屠戮魏晋名士大半,和这些人相比,平辽侯简直是活菩萨,靖难之役,才杀区区数十人,平辽侯,莫不是金夫人回来,你又变得心慈手软了?” 刘招孙被眼前这个自以为是的老头气得牙根痒痒,杨镐望着康应乾,嘴唇微动,不知在说什么。 刘招孙忽然一脚踢开旁边一个小马扎,伸手过去,恨不得一巴掌扇死这老头。 他终于还是忍住。 最后只是指着康应乾鼻子道: “杀人诛心?那他,被你们吓住了吗?” 康应乾摇了摇头,继续狡辩道: “信王没被吓到,不过他手下人都被吓到了,还有京师百官,昨日平辽侯你也看·····” “够了!” 刘招孙爆喝一声,打断康应乾。 “不说这个了!” 刘招孙一把推开康应乾,抬头望向其他人,康监军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本官问你们,中军卫队只有我才能调动,昨日,林宇是受谁命令?为何去顺天府堵截信王!” 平辽侯说罢,怒气冲冲望向黑塔般的林宇。 这个九尺多高的卫兵如鹤立鸡群,站在众人中间,此刻也意识到自己不对,低头不敢说话。 大帐鸦雀无声。 中军卫队作为平辽侯的绝对心腹,平时只服从刘招孙本人。 平辽侯还要再问,只听一个熟悉声音道: “侯爷,是末将让他去的,末将惭愧,甘愿受罚。” 刘招孙瞪大眼睛,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盯着裴大虎看了好久,疑惑不解道: “老裴,义父当年把我托付于你,我一直把你当家人对待。等着新皇登基,就请旨圣上,给你个副总兵做,你竟然也背着我,和康监军混在一起?” 裴大虎一脸羞愧之色,脸憋得通红。 康应乾连忙道:“此事和裴大虎无关。” 众目睽睽之下,忠心耿耿的家丁头子低声道: “平辽侯,末将犯错,甘愿受罚!” 又问了两遍,除了认错,老裴不再多说。 刘招孙正在气头上,想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道: “好,老裴,所有人中,属你跟我最久,你也知道,开原走到今日有多不容易。你既然和康应乾合伙,胡作非为,今日不罚你,我这平辽侯也不用做了。” 刘招孙不再多问,叹了口气,挥手让吴霄沈炼把裴大虎押下去打军棍。 这时,后面终于有人开口。 四下传来一阵瓮声瓮气的声音。 众人都是一惊。 原来说话的竟是巨人林宇。 须知这巨人已经很久没有开口。 “平辽侯,我自己去的。是我自己去监控信王,是我杀的信王府卫士。” 刘招孙一脸惊愕。 众人都望向林宇,巨人接着道: “我不想兄弟再有人死,我要看住新皇帝,让他别再乱杀人。” 他望向站在刘招孙身后的吴霄和沈炼。 “吴霄带到京师的二十二个兄弟,都死光了,是皇帝派人杀的,还有沈炼兄长一家,皇帝派去的人,连三岁小孩都杀。” “袁大人被他们杀了,金夫人在山东,差点被他们凌迟,我不想狗皇帝再害人了。” 吴霄沈炼两人沉默不语,眼圈都有些红晕。 刘招孙一言不发,他站了一会儿,最后示意众人离开,众人不欢而散。 只留下沈炼和杨镐在大帐中。 杨镐缓缓走到平辽侯身前,望着众人远去的背影,给女婿递给来一杯热茶,若有所思道: “贤婿啊,四年不见,你帐下已是人才济济,不过有些人,是该敲打敲打,尤其是这个康监军,口口声声为开原着想,却是急着自己上位,你啊,早晚要被这人害了!” 7017k 第294章 天诛刘賊 平辽侯旧疾复发的第二天,天启皇帝的手敕和赏赐便送到了太师府。 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王承恩,一边恭恭敬敬的捧着圣谕,一边指挥小太监把皇上赏赐的礼物抬到平辽侯面前: “谕刘太傅:朕数日不见太傅,闻调理将痊可,兹赐银八十两、蟒衣一袭,用示眷念,太傅其钦承之。”(1) 刘招孙率金虞姬等人领旨谢恩。 天启皇帝对刘太傅关怀备至,御赐的礼物也是精心准备。 鲜猪一口、鲜羊一腔、甜酱瓜、茄、白米两石、酒十瓶、银八宝八十两、甜食两盒、干点心两盒、割烧一份。 平辽侯让沈炼、吴霄将礼物收下,率众再次向皇帝叩拜谢恩。 等平辽侯跪拜完毕,十五岁的王承恩快步上前,一把扶起刘招孙,口中连道: “刘太傅快快请起!圣上在宫中挂念太傅,听闻太傅有恙,今儿一大早就派咱家来了。” 刘招孙和颜悦色道:“圣天子眷顾,臣不胜感激。” 平辽侯靖难之役中,厂公许显纯被杀,田尔耕、刘若愚、李永贞等人亦被斩尽杀绝。 司礼监中排得上号的公公都死的差不多了,活着的太监要么年老体衰,要么是像王承恩这样的小辈,大都不堪用。 王承恩作为信王从小在一起长大的玩伴,作为朱由检的亲信,因此备受重用,天启皇帝刚一登基,他便直接升为司礼监大太监。 刘招孙见王承恩不过十四五岁,又没有参与许显纯刺杀之事,所以没对他下手,让这人做着司礼监头头。 王承恩人小鬼大,也很识趣,在天启面前没少替刘太傅说话。 宣读圣谕的时候,王承恩偷偷朝四周张望。 太师府和往常一样,没什么改变。 王承恩之前见过的马士英、乔一琦等人,都笑吟吟望着自己。 尤其是马士英,还跑过来和自己寒暄,听说和王承恩是同乡,便更加热络起来。 王承恩对刘招孙手下这个话痨颇为不满,然而毕竟是在太师府,他也不敢发作,只好左顾右盼,有一搭没一搭无的和马士英闲聊。 王承恩忽然瞥见站在刘太傅身后的一个女子马面裙竟有些不整,须知聆听皇帝口谕,衣冠不整乃是大罪。 王公公正要开口训斥,忽然认出这女子便是平辽侯之妻,安远将军金虞姬,是正儿八经的诰命夫人。 他暗暗替自己庆幸,若是开口了便不好收场。 再看金虞姬潮红的脸色,太监已经猜到了八九分,他内心诧异: 怪哉,平辽侯昨日危在旦夕,今日为何又能行鱼水之欢,真是咄咄怪事。 仪式完毕,平辽侯令马士英送王公公回宫。 马士英这两年来和各地官吏打交道,对迎来送往早已轻车熟路。送王承恩出了太师府,一路之上,和王承恩边走边说,两人不时爆发出几声大笑,俨然一对多年未见的密友,引得周围开原将官纷纷侧目。 “听闻王公公喜爱昆曲儿,平辽侯特意托人从江南买了套戏班子······” 王承恩挥手打断,对马士英道: ”替咱家谢过平辽侯美意,只是圣上在宫中等着回话,咱家改日再来太师府听牡丹亭。” 说罢起身上轿,马士英眼明手快,在轿帘遮挡下,飞速塞进去两张一千两的银票。 王承恩口中连连拒绝,告诉同乡“中官不得结交外臣,不可坏了朝廷规矩”,最后还是收下了。 ~~~~ 紫禁城德政殿。 天启皇帝朱由检宣旨召见兵部侍郎李邦华、翰林院庶吉士李明睿,向两位心腹近臣询问“平贼急策”。 李邦华瞟了眼四周,见宫殿上两个殿班御史正朝三人张望。 兵部侍郎估计这御史便是刘招孙眼线,还有远处那几个贼眉鼠眼的大汉将军。 他飞速朝皇帝和庶吉士使个眼色,然后鼓足力气,用抑扬顿挫的音调叫道: “圣上,近来陕地流贼猖獗。以臣观之,皆因陕北饥荒严重,加之疫疾肆流,死民甚多。前日兵部接到塘报,称今年米脂、榆林、延绥三月不雨,赤地千里,春苗旱死,夏粮颗粒无收。草木尽、人相食。而官吏贪鄙收刮、催征更甚。四月初六日,白水流贼王二,聚集刁民数百·····” 趁着李邦华大声禀告,声音响彻整个德政殿,李明睿低声对天启道: “皇上,臣自蒙召以来,探听刘贼底细,刘贼手下沈炼、林宇等爪牙,与倭国有仇,刘贼计划与倭国开战,就在最近。” 几名宫女朝这边望来,李邦华连忙停住说话。 李明睿高亢有力的声音还在四周回荡: “王二纠结流贼,操刀械,以墨涂面为志。至澄城县城下,率众攻入县城,诛杀知县张斗耀······” 等庶吉士念了一会儿,李邦华才压低声音继续道: “此诚危急存亡之秋,皇上不可不长虑!若放任刘贼伐倭凯旋,其声望日盛,到时行僭越篡夺之事更如虎添翼,不堪设想矣!” 十二岁的小皇帝被这话惊住,强装镇定道: “此事重大,未可轻言。” 说到这里,朱由检伸手指了指上天,担忧道:“上天可知?” 李邦华连忙说:“天命微密,全在人事,人定胜天,皇上诛杀刘贼,此举正合天心,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况事势已至此极,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朱由检听他口气,知道是有计策,连忙问道: “以李卿之言,该当如何?” 李邦华连忙止声,朝庶吉士使了个眼色,李明睿又从御案上拿起一份奏疏,大声念道: “臣惟率土贡赋,臣子职分;自非万分急迫,何敢呼天妄籲。臣在围城(成都)之中,与奢安贼众相持,已有两百日。先后集众五六万,惟经费不足,与布政使臣周著毫厘必较,已措过银十万余两,数又不足,共立券书········” 李明睿大声诵读四川巡抚朱燮元四月份从成都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塘报。 这封求救奏疏还有诰命夫人秦良玉署名。不过奏章到了内阁便被许显纯扣下,所以平辽侯一直没有看到。 “皇上,为今之计,有上中下三策。” “上策,陛下出衣带诏,号令天下,兴兵除贼,眼下宣大、陕西、陕西边镇主力尚在,足可与刘贼一战,何况还有江南百万强军;中策,厚赏刘贼,允许其返回辽东,从此之后,以朝鲜国为例,作为大明东藩;下策,派遣死士刺杀刘贼。” 朱由检听完,沉默不语,抬头望向还在大声朗读奏疏的李明睿。 李明睿一口气读了两份奏疏,已然口干舌燥。 “恳求皇上愍念西南重地,涂炭已极,且蜀安而邻省皆保。蜀存而常赋自充,安危得失,所系匪细,伏乞俯允再发帑金八十万,差官陆续解发川中。” 朱由检倒吸口凉气,半年多前的奏疏,现在才发到京师来,也不知成都现在是否已经被反贼攻陷。 想到泰昌皇帝和崇祯皇帝给自己留下的这堆烂摊子,朱由检不禁暗自叫苦。 李邦华刚才所说的上中下策怕是都不可行,不用尝试都知道行不通。 刘贼势大,紫禁城中不知有多少他的细作。 若是突然将其刺杀,以天启现在的实力,根本无法控扼京师,开原那些骄兵悍将,到时候还不得把京师掀个底儿朝天!那群武夫杀人起来,绝不会比刘招孙仁慈。 再有,召集天下强军也根本不靠谱,九边精锐,其中近半都已投奔刘招孙手下,其他的边镇都是墙头草,在开原军破灭之前,绝不会轻易站在朝廷这边。 朱由检环顾四周,见几个监视自己的太监、御史暂时都不在,急切道: “此事,朕已久欲行,朕随年幼,却知此事绝不可行,卿等细细考量,以后再议。” 李邦华叹息一声,正要辞别天启皇帝,又听皇帝叮嘱道: “此事重大,不可轻泄,否则治尔等之罪!” 李邦华连忙道:“此皆臣之谋划,安敢泄露?但请皇上早做圣断!毋使流贼戕害大明。“ 这时,李明睿终于将四川巡抚的求救奏疏读完。 “容臣与督臣会同三省大兵,克期翦除,擒献首恶,用张天讨,奠安地方,蔺贼既平,则诸侯边又易抚戢。西南半壁可复睹太平景象矣。泰昌三年十二月三十日具奏。 朱由检心中忽然灵光一闪,拍案而起: “何不派遣平辽侯去西南剿贼?” 注: 1、摘自张居正奏疏十《谢圣谕存文并赐银两等物疏》 第296章 千代子 加贺藩金泽城。 一座偏僻幽静的小院内,传来千代子轻盈的叹息声。 “啊,今年又开花了。” 千代子发现老紫薇树竟开了花。 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盛夏的阳光从树顶倾泻下来,整个院落仿佛流淌花朵的气息。 在金泽城众多狭窄的院落里,这棵五间多高的蔷薇可算是大树了。(1) 和繁华的大阪藩比起来,这里显得又破又小。 望着刺向天空的巨木,千代子想到了阔别已久的父亲。 “父亲或许和这颗大树一样高吧?” 千代子的父亲于十年前离开日本,那是庆长十五年(1610),那是决定德川与丰臣氏命运的大坂冬之阵爆发前夕,热衷传播福音的葡萄牙商人敏锐觉察到了德川家康对天主教的态度,所以抛妻弃子——两个孩子的日本母亲在大阪人的漫天咒骂声中很快离世——乘坐一艘朱印船,仓皇逃往雅加达。 果然不出千代子父亲预料,两年后,幕府风云突变,庆长十七年(1612年),德川家康颁布的禁教令,开始对朱印船贸易进行限制。 十年前,丰臣氏实力尚存,德川对天主教尚有顾忌,而且葡萄牙人能给关东来到丰厚的贸易利益,所以德川氏对境内的五十多万天主教徒没有赶尽杀绝。 十年后,伴随丰臣氏覆灭,执着于贸易利益的德川家康也死了。东照神君(2)的继承者幕府的禁教力度以及对天主教徒的迫害越发激进。 元和七年(1621年),藏在西班牙商船中偷渡至日本的两名传教士以及各派信徒55人被烧死或斩首。 以此为契机,幕府开始大规模驱逐国内天主教徒。 ~~~~~~~ 眼前这颗蔷薇的树干,远比千代子的腰身要粗。 它那粗老的树皮,长满青苔的树皮,更比不得上混血女子婀娜娇嫩的身躯。 两只蝴蝶停靠在靠近树干弯曲的位置歇息。 从院落一角生长出两根荆棘,它们沿着树干底部向上攀援,在盛夏时节绽开了两朵小花。 蝴蝶停靠在小花上休憩。 千代子注意到,两根荆棘它们彼此相望,却没有纠缠在一起。 十五岁的千代子暗自忖度: “今生,它们或许会永远不相见吧?” 这座院落看上去很久没有住人了,院内杂草荒芜,连树干下的荆棘都没有人砍去。 “我和哥哥不也是走得很匆忙吗?” 一群白色蝴蝶飞入院落,蝶群在荆棘上面翩翩飘舞,白色点点。 千代子正盯着这群蝴蝶看得出神,哥哥沉稳的面孔出现在小院门口。 “千代子,加贺武士来催了,让我们赶紧赶路,收拾好了就走吧!” 千代子的哥哥藤原恭二,身材比普通日本人更高大,足足有一间高,在一群猴子一样的大阪武士中,显得鹤立鸡群,来到加贺后,当地人说他魁梧的身材如白山(3)山林中的人熊。 他才十六岁不到,或许还会继续长个子。 藤原恭二斧削一样的脸上长有双迷人的蓝色眼,他身材修长,仿佛神龛里的狐妖,一眼便能勾住少女们的魂魄。 此外他还长着乌黑的长发,隆起的山根,可以说完美继承了父母两人的优势。 不过这幅形象,走在大阪城中,经常会被设置城中的岗哨所误认为是试刀杀人的倾奇者,将他擒获。(4) 在男色盛行的大阪,经常会有取向成谜的家老和旗本,试图与这个日葡混血的美男子发生超越友谊的关系。 这在天主教看来是难以想象的。 “何时出发?” “立即。” 藤原千代子回房间披上一件画着十字架的蓑衣,再给浓黑的发髻上戴上一顶斗笠。 七月的关东随时会有暴雨降临,从这家荒废的旅笼屋(旅店)到码头,还要一天半路程,谁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呢?出门在外,有备才能无患。 千代子遮住面目,明艳的容貌在斗笠下熠熠动人。 哥哥将袖中的金币分为两半,这是葡萄牙商人留给兄妹俩的唯一安慰,母亲在大阪去世时,才把藏金的位置告诉藤原恭二。 东部重金,西部好银,而铜钱则通行全国。 德川幕府统一日本后,受金银矿山地理位置和传统使用习惯的影响,货币在各藩的流通还带有明显的区域割据性。 通常来说。在大阪、加贺、江户等关东地区,人们更愿意使用金币。 “等到港口时,你把金币藏到鞋底,在路上,我们只能用农民用的铜板。” 千代子听见哥哥嘱托,连忙点头。 从大阪到加贺这一路上,兄妹俩见到了太多天主教徒被狂热的武士浪人抢掠。 哥哥说,想活着抵达宫古港口,坐朱印船逃出日本,前往父亲所在的雅加达,他们就需要把头埋在土里,像稻谷一样低调。 在德川幕府统治之下,金银铜三货币的使用,不仅有着地域限制,也同时对应不同的社会阶层身份(士、农、工、商)。 金铸币使用者主要是武士阶层,银铸币使用者主要是手工业者和商人阶层,铜钱使用者主要是农民。 “那么我们属于什么阶层呢?” 千代子走神的时候,藤原恭二已经收拾好形状,手中举着个雕有基督像的灯笼,打开布满灰尘的旅笼屋大门。 一声吱呀过后,兄妹两人走上了金泽城大街。 千代子不敢抬头面对加贺藩的路人,她从大阪一路上走来,越来东走,越能感觉到武士町人对他们的恶意。 尽管藤原兄妹像成熟的稻穗一样低调,他们突兀的身形,还是引得周围人指指点点。 千代子盯着哥哥灯笼前面画着的小人。 小人的样子有些类似江户正在流行的浮世绘。 它的袖子很长,几乎拖到衣服的下摆,好像是合着掌,只有胳膊周围显得比较粗。 虽然有些模糊不清。不过看上去与佛像或地藏菩萨像完全不同。 “哥哥,从宫古到雅加达需要走几天?” “三十五天,顺风的话会快一点。” 藤原恭二左手缩在袖中,攥紧一把短刀,用眼角余光瞟向远处抄手而立的两个浪人。 幕府严禁离开日本的天主教徒携带武器,不过,藤原恭二不是束手待毙的人,何况,他还需要保护妹妹。 越往东走,距离德川秀忠的老巢越近,人们对天主教徒的憎恶也越深。 加贺藩作为幕府的坚定支持者之一,在与丰臣氏的决战中,很多武士殒命沙场。 支持丰臣氏,与关西势力不清不楚的天主教徒,就成为关东武士们报复的对象。 幕府将军在江户城下了一道不痛不痒的命令,让沿途武士不得为难这些异教徒。 显然仇视天主教的各藩,并没有准备认真执行这个命令。 因为加贺藩主前田利常(まえだとし)的正室是德川秀忠女尔德川珠姬。 这种姻亲关系让加贺藩在执行幕府将军命令时,比其他外样大名更为忠诚。(5) 一个月前,征夷大将军对日本境内的天主教信徒下达驱逐令: 所有不肯放弃上帝信仰的教民,必须限期离开各藩,离开日本。 同时,教众须佩戴足以识别自己“红毛夷教”身份的饰物,方便各藩大名统一遣送。 逾期不离开者,将面临幕府最严厉惩罚。 “你就是大阪的那个被红毛夷遗弃的混血杂种吗?” 前面路口忽然跳出三个扛着以太刀的浪人。 “我好像听到铜板叮当声了,你们这些异教徒,在日本骗取了钱财,就想这样直接走人吗?” 藤原恭二用身体挡在妹妹前面,面朝浪人,从袖中取出一张边角磨损的朱印状,在对方面前徐徐展开。 “这是大阪井上家老开出的通行令,晓令沿途各藩,不得阻拦,上面有征夷将军的印章······” 一名浪人踩着木屐上前,一把扯过朱印状,在手中揉成一团,挥刀指着天主教徒怒道: “我的兄长在大阪之阵中战死,我从二等武士沦为浪人,都是你们这些关西的异教徒害的!今天,你必须把铜板留下!” 另一名浪人忽然走到千代子身前,猛地用刀鞘撩开斗笠,望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混血女子,张大嘴巴呆在当场。 “原来还有一位美人,你也要着急去雅加达吗?海上多风,不如就留在金泽城做艺伎吧,巨人一样高高大大,顾客会很喜欢的···” 浪人边说,边盯着伸向千代子前胸的刀锋,露出好色贪婪的表情。 哐当声响,架在千代子脖子上的以太刀被弹飞出去。 藤原恭二手举短刀,像战斗的螳螂。 “千代子,你先走!穿过白山村庄,和我在港口汇合。” 千代子睁大眼睛望着眼前血腥一幕,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个调戏自己的浪人一根手指已经被锋利的刀刃斩断,跪在地上像野猪一样嚎叫。 剩余两人用刀指向这个凶悍的天主教徒,准备左右夹击对手。 “快走!” 藤原一边挥刀劈砍,一边对妹妹吼叫。 千代子对着哥哥凌乱的身影大声喊了句保重,洒泪朝白山方向跑去。 注: 1、间:日本战国时期长度单位,一间约等于六尺,约合1。8米。 2、东照神君:德川家康死后,被日本朝廷赐封“东照大权现”,成为江户幕府之神,在日本东照宫中供奉,被后人称为“东照神君”。 3、白山:位于日本石川县、福井县、岐阜县3县的成层火山。自30万年到40万年前开始有火山活动。 4、倾奇者:即旗本奴,江户时代,身份为旗本的青年无赖及其团伙。 5、外样大名:关原之战前与德川家康同为大名的人,或战时曾忠于丰臣秀赖战后降服的大名,属于这一类的叫做“外样大名”。 第288章 加贺忍者新定义 水师距离“对马岛”只有五里水程时,海面突然出现一排敌军舰船。 “倭国朱印船”迅速排成了一路横队,倭国舰队以这个时代东亚海战常见的横列炮击、接舷战的方式,将船首佛朗机炮对准逼近的明国水军,等待敌方进入火炮射程便发动反击。 悬挂黑色骷颅旗与黑龙大纛的明国战舰如嗜血幽灵。 战舰吃水很深,船楼明显比普通福船更低,甚至有几艘直接拆掉了船楼。 此外,桅杆上悬挂的风帆也明显与这个时代其他东亚帆船不同。 这种被刘招孙称为平甲船的新式战舰第一次亮相就受到了所有人关注。 旗舰飞龙号忽然擂起激昂的战鼓,各营把总收到进攻命令,立即挥舞蓝色令旗,指挥各只舰船进入战斗队列。 接着,让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 在双方即将进入对方火炮射程之前,明国水师竟摒弃了常见的横队炮战方式,而是五艘一组,在海面上摆成一列纵队,用船舷对准迎面冲来准备接舷战的倭国朱印船。 伴随叮叮当当的铁链搅动声,二十五艘平甲船船舷下部的窗盖被拉开,船舱里冒出一排黑洞洞的炮口。 “轰!轰!轰!” 明国水师二十五艘平甲船,每五艘一组,每次只有一艘战舰用舷侧炮向倭国朱印船射击,其他四艘则忙着装填弹药。第一艘射完,第二艘接着开火,如此交替进行。 刹那间,密集的舰炮声响彻整片对马岛海域。 一里之外正急速驶来的倭国“朱印船”纷纷被火炮命中,它们桅杆折断,甲板进水,船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黑龙旗下解体沉没。 明军舰队犁过海面上浮浮沉沉的的朱印船,碾碎挡在前面的一切舰船。 明军弓手们隐蔽在船舷后面,将落入水中的“倭兵”一个个射死。 这时,舰队距离对马岛只剩最后两里距离,望杆上负责瞭望的水手已经能看到倭兵在海岸山石间修筑的长墙工事。 甲板上忽然升起成百上千支神火飞鸦,腾空而起的火箭拖着长长的尾焰,呼啸掠过日本海海面,如神日审判般降临到对马岛海岸上。 火箭洗地后,舰队继续摆出竖队战斗阵型,在距离海岸一里多的海域,不断游弋对敌军阵地进行炮击。 对马岛上倭兵构筑的石墙很快被十二斤重的大铁球击碎,崩裂出无数缺口。 伴随一声声急促的竹哨声,一百多艘鸟船从平甲船上放下,装载着一船船开原战兵,穿过硝烟弥漫的海面,开始发动登陆作战。 ····· 半个时辰后,一面黑龙大纛军旗竖立在“对马高台”,近卫第一军战兵们登上山顶,纷纷对着停泊在岸边的舰队摇旗呐喊。 飞龙号旗舰。 甲板之上,刘招孙放下手中远镜,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他望向站在身旁的总兵吴阿衡,上前拍了拍这位水师统帅肩膀,对吴阿衡笑道。 “吴总兵,水师配合的不错,就这样练,过几天再把第二军、第三军和其他新兵也拉到船上练练,让这些旱鸭子体验体验对马岛之魂。” 吴阿衡听了连忙拱手领命,不过脸上却露出为难之色。 他朝后面站着的孟进宝使了个眼色,孟把总凑到平辽侯身前,低声道: “平辽侯,开原战兵兄弟们确实骁勇,晕船那么厉害还能一口气冲到山顶上,只是那些刚招进来的纤夫,末将担心,照这个对马岛之魂练下去,他们怕是受不了·····” 吴阿衡也跟着补充道: “平辽侯,这已经是本月第三次实弹射击了,各舰累计消耗火药上万斤,靶船都被打沉了十五艘了,不知要花多少钱,对马岛之魂会不会太破费了。” 刘招孙大手一挥,不以为意道: “破费什么破费,本官早就给你们说过,军队平时要多流汗,上了战场才能少流血,水师也一样,晕船总比沉船要好!再说,几艘破船算什么?不就是几万两银子吗,让商贸公司多挣一点就够了。两栖作战,晕船是常事,战兵们多吐几次就没事了,放心,咱们还有两个月时间,足够让他们吐不出来东西了。” 孟进宝与吴阿衡相互看了眼,脸上都露出惊愕之色。 须知当初辽东水师建成,水手们可是训练了整整半年,眼下平辽侯只给两个月时间,真的够用吗? 天启元年六月至八月,开原军在北运河完成新兵扩招,共有八千名纤夫被编入新军,他们组成了开原近卫第七、第八、第九军。 经过戚金、朱河等人一个多月高强度训练,八千纤夫被分批运往威海卫,参与到这场让他们终身难忘的登陆日本作战演习行动。 平辽侯将该演习称之为“对马岛之魂”。 演习登陆的地点选择在文登东北二十里海外的麻子岛。 茅元仪和乔一琦根据十几常年与对马岛贸易的明国商人的描述,确定麻子岛水文地形与对马岛基本相同。 八月初,平辽侯兀自不放心,又亲自带着几个朝鲜水手登上麻子岛,对着地图一一比对,最后确定该岛为演习登陆岛屿。 在平辽侯抵达山东之前,七月中旬,天启皇帝会同内阁,命刘太傅代天子出征,率大军南下,剿灭四川奢贼叛乱。 刘招孙正在诧异之际,已经消失足足有一年半的白袍将军秦建勋终于返回。 满脸沧桑的秦将军瘫坐在左安门护城河前哭泣,断断续续讲述了石柱土司的白杆兵全军覆灭的整个过程。 闻者无不动容。 平辽侯闻之垂足顿胸,他这时才知道奢崇明围困成都已有两百余日。 这座西南重镇随时可能被叛贼攻克。 乔一琦孙传庭等人连忙上前解释,从去年夏季到现在,开原军经历了哪些战事。 从黄台吉袭击抚顺到辽西之战,开原上上下下一直不得喘息,如今倭国又在朝鲜屠戮开原商人,几个强藩更是想趁着明国乱局,进军朝鲜,威胁辽东,重做丰臣秀吉的美梦。 刘招孙挥手打断几位部下解释。 他扶起秦建勋,转身对王二虎、戚金命令道: “王总兵、戚总兵,立即下去准备,三日之后,你们分率近卫第二军、第四军沿运河南下,抵达扬州港后,再逆长江而上,进入西南,汇合当地守军,对奢崇明发动攻击。本官会让民政部门和各地漕运官员配合这次行动。” 平辽侯说完,王二虎与戚金立即领命而去,这时,马士英带着个商人模样的人急急忙忙来到左安门瓮城,低声耳语几句。 “什么?李旦愿意和开原军合作?” ~~~~~~~~ 朝鲜釜山,对马藩倭馆。 入夜之后,这座朝鲜最大的贸易城市灯火凄迷,四处亮若白昼,弦歌之声不绝。 街道上响起婉转哀怨的尺八,梦回盛唐长安。 倭馆中央,一名装扮夸张的倭国歌姬正卖弄风骚,表演能剧。 玄关外,隐隐传来细琐的脚步声,很轻。 一群身材矮小的倭国商人围坐在榻榻米前,对屋内发生的事情恍若不闻。 他们正盯着歌姬摇摆的腰肢和胸前位置,脸上露出猥琐油腻的笑意。 四名剃光前额的倭国武士拄着倭刀,站在榻榻米四角打着哈欠。 一身铁甲明盔的林宇对金应河点了点头,伸出巨木般的手臂朝后面一队战兵做了个冲锋姿势。 五名全副武装的开原战兵都衔着木枝,紧紧攥住手中雁翎刀和短弩。 下一秒,巨人一跃而起,像巨石般砸向倭馆大门。 两页大门连带门栓被林宇撞开。 朝鲜将军立即张开大弓,也不瞄准便朝屋内嗖嗖射出两箭,迎面两个倭国武士直接被大箭带飞,定死在榻榻米后面的神龛上。 “给死难商会的兄弟报仇,把他们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林宇大吼一声,全身披甲,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手持一把二十斤重的狼牙棒,如钢铁巨兽闯入低矮的房屋内,奋力挥舞狼牙棒砸向一切敌人。 眼前浮现出王掌柜和商铺六名伙计被毒死时七窍流血的惨状。 迎面两个矮小的倭人直接被狼牙棒打飞出去。 屋中燃烧的烛火忽然熄灭,四周顿时一片漆黑。 “小心倭寇的袖里剑。” 金应河话未落音,屋中传来阵阵闷哼叫声,跟随冲进来的几名战兵纷纷中刀,倒在了地上。 林宇屏息凝神,只觉脑后风声忽动,猛地挥舞狼牙棒击去,叮当声响,狼牙与袖里剑激起阵阵火花。 不等他站稳,左侧又有弓弦震动声传来,他躲闪不及,胸口护心镜被箭簇击中,胸口一阵剧痛。 他还未站稳,接着透过玄关的微弱光亮,忽然瞥见一把倭刀正披头砍下。 “啊!” 林宇飞起一脚,直接将对方踹飞到黑幕之中。 “林兄弟,快把墙壁撞开,外面有光!” 金应河也受了伤,挣扎着大声喊叫。 林宇吼声连连,十字钉如雨点般倾泻在他铁甲上,敲打得巨人连连后退。 忽然,他向人熊般撞向玄关对面的暗红色神龛。 只听咔嚓声响,墙壁被巨兽撞出个大洞,大股大股的亮光照射进来。 几个黑影一闪而过,自欺欺人的跳上房梁,试图隐匿。 林宇捡起一把倭刀,像赶鸭子似得将房梁上的五名身穿蓝衣的倭国刺客一一捅死。 最后一个刺客无路可逃,对着比自己高出一倍的林宇头盔挥舞锋利的手甲钩。 虚晃一枪后,他扔下烟球掉头想要逃走。 林宇如饿虎扑食,上前一把扼住刺客咽喉,单手将他举起。 矮子刺客双脚乱蹬,眼中露出惊恐之色,嘴里不断发出模糊不清的倭语。 卫兵林宇微微转向旁边张弓搭箭金应河。 朝鲜将军给他翻译道: “他说,他是加贺藩的上忍,是忍者中的佼佼者,这次奉德川秀忠之命,来朝鲜诛杀你们这些开原蛮夷,加贺藩的藩主很快就要率大军来了····” 林宇低头望着地上倒下的战兵兄弟尸体,眼中露出深刻的恨意,望向半空垂死挣扎的忍者道: “什么加贺上忍,鸡鸣狗盗之徒!” 铁钳般的大手稍微发力,矮子刺客脖颈被他生生折断。 林宇奋力一扔,加贺上忍的尸体便向沙袋一样撞向会馆墙壁,嘭一声响,上忍的尸体变成一团血肉模糊的肉球。 “金将军,看来我们在朝鲜的任务已经完成,你敢不敢与我杀到加贺,给这群矮人一个惊喜! 第299章 望海风波亭 天启元年八月十五日。 文登县衙。 二进厢房内,刘招孙手捧厚厚一大叠书稿,靠在一张宽大舒适的太师椅上认真起来。 旁边站着总训导官森悌和清河兵备道马士英,吴霄沈炼带着几名卫兵守在门口。 “《望海》第一回,孤岛求生··” 厢房内摆设颇为简单,四面墙壁分别挂着日本九州、辽东、四川以及朝鲜四张巨幅地图。 四张地图都是根据平辽侯前世残留的记忆绘制而成。 几位葡萄牙商人补充了一些九州岛海岸线的重要细节。 除了地图和座椅案几床铺,屋子里几乎没别的家具。 这间厢房是平辽侯的休息场所,也是开原中军大帐所在。 平定奢安之乱、登陆对马岛、九州岛的作战命令,都将从这里发出。 参与过两次登陆演习后,刘招孙便从麻子岛返回,将对马岛之魂交给吴阿衡孙传庭两人负责。 还有件重要的事需要着手去做。 返回文登县城后,平辽侯立即招来马士英、森悌等训导官和各营战兵代表。 让他们搜集倭寇在大明各地的暴行,然而整理成册,编成几出戏目,找人在各营,各港口演出。 刘招孙前世并非导演出身,不过好歹算是阅片无数,穿越之后终于有了机会可以过把导演瘾。 接下来十几天里,森悌领着五百多名训导官,前往各营搜集倭寇在山东、浙江、福建、广东等地犯下的各种暴行。 忽必烈两次征日失败后,镰仓幕府便默许国内武士、浪人出动袭扰中国,这就是倭寇的源起。 从元代到明代中后期,倭乱一直不绝。 开原军来自五湖四海,其中不乏山东浙江广东等地战兵。 他们很多人都生活在当年倭寇烧杀抢掠最严重的地区。 记忆中,挥舞倭刀屠村灭镇的倭国武士浪人,是幼年梦魇般的存在。 父母亲人被倭寇杀死,整个村庄被倭寇杀光烧光,那些岛国禽兽,连婴儿都不放过······· 森悌很快便搜集到他需要的案例。 训导官准备继续找人询问时,被平辽侯打住。 每次训导官问到最后,那些山东、浙江、福建籍的战兵想起家乡遭受倭寇蹂躏的惨状,都是失声痛哭,瘫坐不起。 刘招孙不想在他们伤口上继续撒盐。 于是访谈结束。 马士英从天津卫招募来两位说书先生,三人和森悌一起,折腾了整整两宿,终于写出个戏目,取名《望海》。 马士英捧着剧本来找平辽侯,希望刘招孙能给他“斧正”一下。 刘招孙眉头皱紧,粗粗看了一遍。 《望海》的主要内容如下: 日本战国时代的加贺农村,一群无意间流落至此的明国百姓,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来到一片荒山前耕作,这里远离故土,没有贪官污吏盘剥,可谓世外桃源。 然而他们很快被倭国人发现,德川龟郎(本剧幕府将军名字)紧急下令明国百姓交出全部口粮和携带的永乐钱(中国钱币,在日本很流行),否则就让他们跳“蓑衣舞”。 可是粮食交出去后,便只能饿死。 王大锤早年丧妻,膝下一女名翠花,相依度日;邻居刘大婶及其子大春常给王家父女多方照顾,两家融洽和睦。翠花和大春相处日久,情投意合,两老商定秋后为他俩完婚。 加贺藩藩主犬养二郎欲霸占年轻貌美的翠花,遂与家老设计······ 刘招孙放下剧本,起身拍拍马士英肩膀,笑道: “总体不错,符合本官给你们提出的要求,突出了幕府将军的残忍贪婪,草菅人命········” 马士英脸上露出得意之色。 却听平辽侯接着道: “当然,缺点也还是有的,首先,本官讲过,不论对马岛还是九州岛,都是我汉家故土,大明对其都拥有不可争辩的主权,这一点,剧本没表现出来;第二,剧情太平淡了,文似看山不喜平,冲突不够强烈,男女主角必须死一个,第三,幕府逼迫日本少女去南洋卖,淫的剧情要放在最后,不能喧宾夺主·······” 半个时辰后,马士英和森悌灰头土脸退出县衙,风风火火赶回军营继续修改。 两盏雪亮整洁的鲸油灯挂在墙壁上,灯光照得整个屋子亮堂堂的。 刘招孙手捧茶壶,对着金虞姬寄来的书稿诵读起来: “第八十一回东窗下秦会之陷忠良,风波亭岳鹏举遇义妖 ·····饮过数杯,岳爷道:“恩公请便罢!我想恩公一家,自然也有封岁的酒席,省得尊嫂等候。” 许宣道:“大人不必纪念,拙妻已被法海镇于雷峰塔下,我想大人官至这等地位,直捣黄龙,功盖天下,今日尚然受此凄凉,天道不公!愿陪大人在此吃一杯!” 岳爷心想,原来临安城那白蛇传说是真的,只可怜这许宣,生生被出家人拆散了妻子,想起自己被秦桧陷害,入狱两月,幸得这许宣汤药服侍,才得保全性命。 他拨动手铐脚链,长叹一声道:如此多谢了,不知外面什么声响? 许宣连忙起身四望,回道:“岳爷,起风了,下雨了。” 岳鹏举大惊道:“果然下雨了!” 许宣道:“不独下雨,兼有些雪。此乃国家祥瑞,岳爷为何吃惊?” 岳爷道:“恩公有所不知,我前日奉旨进京,道金山去访那道悦禅师,禅师正在后院参禅。遇着他的师弟法海和尚,法海说我此去临安,必有牢狱之灾,再三劝我弃职修行,让我不得再造杀戮,不得兴兵北伐······我被法海说得性起,挥起沥泉长枪,拍碎面前塔基青砖。这时道悦法师出面,赠我几句揭语。” 许宣大吃一惊,他早听青蛇说起这岳武穆乃金鹏转世,天生神力,莫不是一枪将雷峰塔打坏了? “什么揭语?” 岳爷道:“岁底不足,提防天哭。奉下两点,将人荼毒。老柑腾挪,缠人奈何?切些把舵,留意风波!” 许宣自从典卖保安堂,早已看破世情,眼下只想岳爷能安然出狱,听了这揭语,便知大事不好。 他连秀才也不是,口才自然不及岳武穆,几次劝说岳爷逃离京师,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岳爷笑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里有书信一封,烦请恩公将此书收下,前往朱仙镇。我那大营内,是我的好友施全、牛皋护着帅印;还有一班弟兄们,个个都是英雄好汉。倘若闻我凶信,必然做出事来,岂不坏了我的忠名!” 许宣见岳爷后背囚衣已被打得支离破碎,隐隐显出后面精忠报国四个大字。 他知劝说不动,只得应诺下来。 忽见大牢禁子走来,不由分说拎起许宣就要朝外面拖去,许宣连忙给人塞银子,两个公差看也不看,怒道: “圣旨已下,便请岳飞接旨,你敢纠缠,把你斩了!” 许宣还要分辨,禁子一记打在脸上,许宣瘦小身材,哪里受得住,当下昏死过去。 两个禁子拖着岳爷从许宣面前走过,后面跟上个禁子,拎起瘦猴般的许郎中,一把将他丢进了地牢,低声骂道: “等收拾了岳飞,再来收拾你。” 岳爷被禁子捆住手脚,抬上一辆马车,马车一路向东,沿街只有打更的更夫。 “在哪里接旨?” “风波亭!” ······· 平辽侯放下那叠字迹娟秀的书稿,眼圈微微发红。 起身沏了杯茶,一口气喝完,思绪才从南宋蛇妖襄助岳武穆抗金的感人故事回到现实。 “写的真好,可惜错别字有点多。” 边说边抓起炭笔,就着明亮的灯火,给夫人校正。 刚改了几个字,忽然想起什么,抚掌大笑: “要能找来几位当世大儒给朝鲜丫头题个序,销量一定可观。对了,还要收版税!” 7017k 第300章 会当立马扶桑顶(纪念2021年国家公祭日) 天启元年八月,开原主力尚未向釜山集结,东征所需的粮食物资已经开始源源不断运往朝鲜方向。 与此同时,近卫军两个军团沿北运河南下,准备给肆虐西南的奢崇明叛军迎头痛击。 运河上下樯桅如林,在袁崇焕的指挥下,恢复运力的漕运出动所有漕船,协助开原军运送军粮。 多达数十万石粮草沿运河进入东昌府,然后装车运向威海卫港口。 八九月间,济宁、临清至威海卫的官道上,每天向东运粮的牛马车堵塞驿道,首尾相接五六十里,不能相望····· 青州府西南。 袁崇焕在几名卫兵簇拥下,跟着一队河南商贩的马车,缓缓向东。 这次跨区域长途运送粮草,主要还是依靠民间力量,与辽西之战不同的是,刘招孙这次是以朝廷的名义发放盐引,给粮商让利更大,而且是在经济较为繁荣的关内,因此吸引来更多人参与。 “民心可用。” 袁崇焕骑在马背上,举手望向眼前连绵数十里的运粮队伍,呵呵大笑,被晒成黑皮的脸上立即露出两排长满牙垢的黄牙。 “袁都察,何止是民心可用,简直是箪食壶浆,喜迎王师啊。听说开原军惩治跳梁小丑,粮草不济,连福建粮商都来了,都要共克时艰,还有河南、湖广、江西、陕西、山西,晋商都来了,纷纷扬言襄助平辽侯扫穴犁庭,立马扶桑!” 袁崇焕听了微微点头,转身对身边这个文官副手道: “老许,说事就说事,别这么文绉绉的,在行伍中,不是去翰林院做文章!说了多少次,就是改不了这毛病!” 叫老许的文官个子比袁崇焕高出一头,听了这话,连忙把缰绳勒住,在马背上做出副躬身受教模样: “袁都察教训的是,卑职知错了。” 袁崇焕挥挥手,继续道: “商人逐利,给足银子就行。福建那些人是李旦带来的,可不止为了盐引,人家是来和咱们合作的,你让那些铺兵对商户都客气些,不得像平日那样,无故责骂!这些铺兵虽然不是开原兵,不过收了咱们银子,就要按咱们规矩来,听到没有?” 许之源听了这话,脸上立即露出惊讶之色,旋即恍然大悟,做出叹服之状: “要不怎么说袁都察是平辽侯麾下第一干臣,下官最佩服平辽侯用人的手段,真是高明,有袁都察负责粮草运输,此次大军东征,必······” 许之源还在摇头晃脑说个不停,忽然抬头一看,发现袁都察坐骑的屁股正在远离自己,已经向前走了五六步。 “袁都察,请等一等!” ~~~~ 一群背插小旗轻骑铺兵簇拥着驿丞来到一段堵塞的粮队前,身材发福的挥舞手中腰牌,大声叱咤: “堵在这里作甚?快把坏掉的车马推开!” “军爷,俺全部家当都在这棉花上,就指着运到威海换盐引,棉花没了,俺也活不成了·····” 驿丞看都不看地上跪着的棉花贩子,指挥手下几个铺兵连砸带抢倒在路旁的马车。 一群粮商站在后面冷冷旁观。 棉花商贩一把抱住驿丞小腿,哀求不要抢他的货。 “军爷,我不运了,我自己回去·····” “上千两粮车被你耽误这么久,误了平辽侯的东征大事,没办你个通倭大罪把你丢进海里喂王八,就该烧高香了!滚开!” 驿丞扬起马鞭,指着周围看热闹的粮商,怒道: “看什么看?!一车赚平辽侯一百两银子,给你们这么大好处,还敢不好好做事!” 说罢扬鞭就朝前面河南商人打去。 鞭梢忽然被人从后面抓住,驿丞勃然大怒。 “怎么的?还敢造反不成,给老······” 他这话没说完,前面几个正在抢劫的铺兵忽然都停下动作,抱着鼓囊囊的棉花,抬头惊恐望向主官身后。 周围安静下来。 身后响起一声浓郁的岭南方言。 “衰仔!大人嘅野都畀你衰咗嘞!(大人的事情都被这种坏了!)” 眼前一群北方商人茫然望向四周。 一个身材精瘦的开原大官在卫兵簇拥下走到近前,用不甚标准的官话命令道: “既是行伍中人,拿了开原军的银子,就须守开原军律。” 驿丞连忙跪倒在地,磕头不止: “袁都察饶命!饶命,下官也是想让军需早点运到·····” 袁崇焕脸色阴沉,挥手道: “哄抢百姓,私吞军需,依律,斩!来人,把这几个祸国殃民的东西都砍了!” ~~~~~ 鹰嘴港周围海域被大小福船堵得满满当当,上千艘来自辽东、天津卫、浙江、福建两广的商船正在海港装卸货物。 十几艘平甲舰拉开舷窗,露出它们骇人的舰炮炮口,正在五里外的海面上游弋。 平甲舰后面跟着上千艘体型较小的鸟船和开浪船,如同一大群小鸭子跟在母鸭后面。 所有舰船,不论大小,都是全副武装,列出战斗阵型,一有商船出港,便有舰队劈波斩浪,上前护卫。 百尺崖当地的军户们,动作娴熟的踩上一丈多高的舢板,把一袋袋粮食和棉被扛上甲板。 操着南北口音的水手们在船老大指挥下,将甲板上的粮草军需整整齐齐码进舱底。 威海卫指挥使杨起隆逃往江南后,这个滨海卫所一度陷入恐慌。 传言开原军会来威海卫报复,平辽侯会杀光所有人给他妻女复仇。 然后刘招孙并没有大开杀戒,他只是让裴大虎沈炼带锦衣卫抓了几个参与叛乱的卫所将官,将其押回京师斩首。 对于剩下的普通军户皆既往不咎。 此次为运送征日粮草,刘招孙再次募用了当地军民,而且赏钱给得很高,参与运粮者,每人每天三钱银子。 百尺崖卫所屯堡,谢阳司长摸了摸自己濒临全秃的地中海,对着海岸边忙忙碌碌的人群,忍不住叹道: “平辽侯不计前嫌,给威海卫军户一条活路,短短两日便招来几千人力,又有福建李旦、郑芝龙等人襄助,此次东征,大军粮草可以无忧了。” 平辽侯在一群官员簇拥下,举着望远镜向远处眺望。 一艘装满火药铅子的大号福船正缓缓行驶出鹰嘴港。 一艘比福船矮了一半的平甲舰高速紧跟上来,并行行驶在福船右翼五十步左右距离,两边甲板令旗挥动,水手们正在商议排列成哪种阵型。 刘招孙放下远镜,目光略过谢司长光秃秃的头顶,望向周围众人: “眼下只是开始,战场瞬息万变,等粮草全部安全运至釜山才能说无忧!沈炼!” 沈炼立即上前,开始向平辽侯汇报蓑衣卫的最新进展。 在过去的三个月时间里,沈炼杨通赵远之裴大虎等人从现役八万多名战兵辅兵中招募队员八十七人,又从原先情报局筛选二十三人,组建成一支一百一十人全新情报力量。 平辽侯亲自命名其为蓑衣卫。 至于为什么取这个名字,刘招孙也不清楚。 可能是因为七八月份多雨吧。 “本月,蓑衣卫在旅顺、金州斩杀倭国探子十五人,俘虏一百二十人。死去的十五个倭寇大多是登岸后自己饿死的····他们身形矮小,羸弱不堪,武器几乎没有,威胁很小,忍者远比不上后金巴牙剌·····” “什么忍者?一群加贺伊贺的乡下愚民而已。” 刘招孙前世对日本没什么好印象。 撇开历史问题不谈,这个自诩为“日出之国”国度的居民,重小节而缺大德,鞠躬标准,态度诚恳,坏事该干还得干。而且干得都是突破底线的恶行。 刘招孙收回思绪,对乔一琦道: “乔监军,李倧那边怎样了?” 乔一琦走出人群,躬身行礼道: “平辽侯,朝鲜国王李倧答应出动三十艘龟船,协助运兵,粮食却是没有,他们也没马车运送,他们还说入朝鲜后,一切都要靠明军自己。” 周围一阵哂笑。 刘招孙神色微变,连连摇头道: “三十艘?那怎么够?这次东征,单是战兵就要出动两万,辅兵要四万,民夫更不计其数,若非战舰紧张,怎会找朝鲜帮忙?” 刘招孙对这位一手扶植上位的朝鲜国王很是不满,要不是看在金虞姬面子上,好几次,他都想让吴阿衡直接登陆釜山,就地解决粮草。 “乔监军,你亲自去一趟汉城,与李倧交涉,本官要两百艘龟船,五千匹朝鲜马,十万斤火药,限期两月备足。告诉李倧,本官与他也算半个亲家,这次别再想像壬辰倭乱、萨尔浒时那样偷奸耍滑。会当立马扶桑顶,本官绝不亏待朝鲜,攻下九州岛,便将九州岛一半赏给他们。他们不是一直很想要那块鸟不拉屎的地方吗?” 乔一琦张大嘴巴,久久无语,对马岛毛儿都没摸到,就开始讨论赏赐九州岛的问题。 这画大饼的功夫是越来越强了。 乔一琦领命而去。 马士英在旁边附和道: “平辽侯运筹帷幄,下官佩服。” 刘招孙望他一眼,正要问这位执行导演话剧演的怎么样了,裴大虎凑上前来,低声耳语道: “刘侯爷,夫人来山东了。” 刘招孙微微一愣: “哪个夫人?” ~~~~~ 诰命夫人带着张嫣离开京师,径直朝文登县而来。 平辽侯得知时,两位绝色美人乘坐马车已到威海卫,距离文登只剩半日路程。 刘招孙安排完其他军务,也没心再去校场斧正《望海》,便带上吴霄和几名卫兵匆匆回到文登县衙。 八月间暑气未散,天气还有些燥热,一番折腾,已是汗流浃背,平辽侯才想起自己好几日没有洗澡,于是决定带着吴霄去泡一泡温泉。 文登县周边地热资源丰富,饶是刘招孙这样不问俗事的人,也知道文登三里一小汤,五里一大汤,泉水品质绝佳,实乃养生必备。 回到县衙刚刚坐定,手捧起起茶,便听卫兵进来禀告说,福建客商带着位钱先生来求见。 刘招孙急着见杨青儿,想让卫兵推说自己公务繁忙,又想起李旦势力不俗,不能不重视,只好让人进来,同时让马士英也赶过来。 一个颇为精明的福建茶商款款而来,见到平辽侯便跪地行礼,刘招孙连忙亲手扶起。 “小人李公子特使,东南乡野之民赵普。” 寒暄了几句,无意间瞥见后面跟着一个俊朗英气的中年人。 赵普连忙介绍道: “这位是左春坊的钱牧斋,与小人算是故交,万历三十七年进士,出任浙江乡试主考官,现为右春坊中允,正编撰《神宗实录》,平辽侯,牧斋不止考得科举,这诗文也是极佳,被誉为“诗坛领袖”,听闻平辽侯·····” 马士英在旁边咳嗽两声,茶商立即停住。 刘招孙微微一笑,这位李旦的手下脑子果然灵活,见面不提攻打日本分红的事情,上前就送来这么一份大礼。 他低声叫来马士英,询问一番后,确定眼前这位钱牧斋便是历史上有名的钱谦益。 钱谦益上前一步,施礼道: “早闻刘太傅非常人也,今日得见,胜似闻名!可惜下官一介野生,穷经皓首,累累与案牍,不能效班定远投笔····” 刘招孙听这话口气,大概也猜到了钱谦益来文登的目的,连忙笑道: “钱中允才识过人,留在左春坊做个区区六品官,未免可惜,待本官上奏天子,推举你来山东谋个实缺。” 钱谦益听了顿时一番感激涕零,刘招孙亲手将他扶起,笑说: “钱中允,本官为国家惜才,眼下大明用人之际,正需要你这样的大才。” 两人又寒暄几句,眼见得杨青儿将至,刘招孙硬着头皮道: “赵掌柜、钱中允,你二人从京师赶来,鞍马劳顿,旅途风尘,不如先随本官去泡泡温泉吧。” 钱谦益久在江南候补,去年才到京师谋了个六品的缺,目睹开原军勤王靖难,便决意弃暗投明,追随平辽侯,投奔明主,以得从龙之功。 他在来文登路上恰好遇上了福建友人赵普,两边交谈一番后,一拍即合,决定搭伴(相互利用)。 没想到刚刚见到明主,就遇到这种事情! 刘招孙不近女色的传闻天下皆知(事实上只是传闻) 所以听到说要去泡温泉,钱先生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龙阳之好。 “莫非平辽侯对自己有非分之想,哪有刚一见面,便要赤诚相待的?” 想到这里,他不由骇然,连忙道: “多谢平辽侯美意,只是, “水太热,不能下。” 刘招孙愣在当场,嘴里茶水噗嗤喷出。 看来钱谦益这辈子总和水过不去,不是太凉就是太热。 也罢。 刘招孙想到这里,便丢下钱谦益一行,带上吴霄等人出了营门,朝文登骊山温泉去了。 路上,马士英吟诵起汉人那篇《温泉赋》: “览中域之珍轻,无斯水之神灵。……于是殊方跋涉,骏奔来臻,天地之德,莫若生兮。帝育臣民,资厥成分。六气淫错,有疾疗兮。温泉泊焉,以流岁兮,除苛,服中正兮。熙哉帝哉,保性命哉! 7017k 第301章 北国有佳人 文登县衙一下子来了两位诰命夫人,外加一个倾城倾国的张嫣,县衙内外可谓蓬荜生辉。 不过作为当事者的刘招孙,却一点没有感受到齐人之福的快乐,三个女人搅得他心力憔悴。 金虞姬这趟来山东不止是一个人,还带上九个月大的女儿,杨青儿见状也不甘示弱,直接把张嫣鼓弄来了。 张嫣只比杨青儿小一岁,今年刚满十六。 康应乾被流放辽东后,她选择留在京师,后来住在了杨府上,杨经略指点诰命夫人拉拢此女,作为强援。 杨青儿虽不屑这些宫斗把戏,不过眼见得夫君对金虞姬宠幸日重,越发怀疑这朝鲜美姬有什么邪魅术,只得与张嫣联合对付妖女,希望能扳回一城。 张嫣何等聪明,一眼便看清形势,站在她的角度考虑,除了参与这场宫斗游戏,她也别无其他选择。 河南那个家是回不去了,父母把她卖了八千两银子,从此,她便不是张家的女儿。 眼下自己在开原体系无依无靠,只有暂时依附杨青儿,与杨家共进退,等待时机上位。 刘招孙前世没看过宫斗戏,对甄嬛之类的奇葩存在一无所知,加上他现在主要精力都在对付倭国上面,哪里还有心思去关注女人之间的战争。 进入九月下旬,渤海辽海各处台风频发,海面运输和对马岛之魂都暂时停止,军需运送和登陆演习都转到了陆上。 平辽侯召集徐光启、金尼阁和邓长雄等将领,对倭国各藩的武器配备、战术特点逐一进行分析,经过反复研究后,对登陆战兵的武器战法进行相应调整。简单说来,增加了火铳弓箭的配备,将千人规模的车阵改为便于山地作战的鸳鸯阵。神火飞鸦的使用也从原本的师、团级改为各营分发。 此外,平辽侯还集结白杆兵、狼兵老兵,外加部分建州巴牙剌,三百人组成一支山地步战训导队,对从各军抽调上来六千战兵进行突击训练,以期适应九州山地地形。战时,这支军队也将作为全军尖刀,正面突破敌阵。 十月五日,潜入对马岛山林中的蓑衣卫发回情报,对马岛以东突然出现上百艘倭国朱印船,正像釜山快速挺进。 倭国舰队主要为萨摩、长崎、加贺等藩武士和浪人,还有部分海盗,兵力约有八千。 大战一触即发。 刘招孙借口军务繁忙,支开金虞姬和杨青儿,单独召见此女。 张嫣兴高采烈来到平辽侯卧榻。 刘招孙开门见山说,让她早些回河南,去和父母团聚,康应乾买她时花费的八千两银子可以先不用还。 权当是平辽侯向康监军借的银子,反正刘招孙已经向他们借了很多银子。 张嫣听了死活不肯。 “大人若是嫌弃小女家门低贱,小女跟在夫人身前做个丫鬟也可以,死也不会离开大人。” 刘招孙不由啧啧称奇,再抬头偷偷打量张嫣一番。 平辽侯虽有“辽东吴彦祖”雅号,然而他到底不是大明吴彦祖。 如今位极人臣,准确来说是大明最有权势的人物,不过,在面对张嫣这样的国色天香时,还是会有那么一丝丝紧张。 他深吸口气,望着头顶上雪白明亮的鲸油灯,长叹一声: “本官出身行伍,本是家丁出身,论家室,比不上张姑娘,何来嫌弃之说?” 张嫣眼眸流动,静静听他说话。 “只是,眼下南北多警,民不聊生,就拿倭国来说,还有千万百姓生于水火之中,等着本官去解救。这仗,不知要打几年,本官军务繁忙,以后常年在外······” 刘招孙坐在书案前,盯着墙上的倭国地图,兀自喋喋不休。 窗外已是暴风骤雨,一道雷电划过夜空,映出县衙高耸的墙影。 厢房内亮若白昼,两盏鲸油灯静静的燃烧着。 不知不觉,自己来到大明已经三四年了。 仔细想来,自己的三观仿佛一直停留在过去,除了军政方面不得不做出的那些妥协,在男女之事上,他还是秉承前世谨慎态度。 “接下来会是安南,还有北方,北方的北方,更辽阔的世界。” 刘招孙指着库页岛位置,也不管张嫣能不能听懂,继续说道: “你们总问我,为何一直打仗。为何?我想要恢复汉唐故土,或者换种说法,我想让事情变成它原来那个样子。所以,马革裹尸或许是本官的宿命,杨夫人可曾和你说过,本官有半年不曾回家?” “所以,张姑娘,我不愿再耽误你的前程,你此刻本应和木匠皇帝在一起,因为我的出现,一切都乱了·····” 刘招孙还在喋喋不休,回头看时,张嫣手捧杯酒,递了上来。 “张姑娘,我不饮酒。” 张嫣抿嘴一笑,情意溢笃。 “平辽侯人中豪杰,如何不能饮酒?” 刘招孙只得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张嫣立即又斟满一杯,遥望窗外凄离夜色,喃喃道: “江湖夜雨十年灯,桃李春风一杯酒,听闻当年将军与金夫人成亲,十里春风,桃花漫天,可恨小女当时年幼······” “别说了,我喝。” 无奈干喝了几杯酒后,刘招孙心里也感到了一种不能抑制的欢欣。 此时屋外暴雨越发密集,雨水敲打地面,宛若千军万马奔腾。 刘招孙酒力不支,三杯必醉,刚才不知被强撑着坐起,便要招呼卫兵进来送客。 张嫣屏着声,提着脚,轻轻地走上了他的背后,一使劲一口就把他面前的那鲸油灯吹灭了。 屋内光线顿时黯淡下来,刘招孙马上就把头朝了转来。 美人明眸皓齿,近在眼前,曼声道: “什么前程富贵,刘将军便是前程。” 刘招孙微微一愣,没想到这样露骨的话,竟能从张嫣口中说出。 “小女和两位夫人不同,我不要什么名分,能与将军这样的豪杰在一起,便足慰平生。” 刘招孙听了只是摇头,久久才笑说: “你我不过在开原匆匆见过一面,其余皆为道听途说,你就能如此笃定?” 这两年来,主动投怀送抱,甘愿充当填房丫头进入总兵府的各地女子,毫不夸张的说,已经从开原排到了文登。 张嫣纤纤细手从他眼上放下,指了指墙壁上的灯盏。 “便如眼前这盏灯,这鲸油历史已久,太史公在《史记》中写秦始皇陵:“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小女以为,人鱼膏便是鲸油,《太平御览》、《三秦记》都有燃鲸鱼膏为灯的记载·····” 刘招孙饶有兴致道:“张姑娘博览群书,佩服!我只读过史记,还是为了应付高考·····不知你说这些是何意?” 张嫣自然不知道高考是什么,也没有细问,而是继续道: “小女这次离开辽东时,恰逢各地民政官员在街面上布置这种鲸油灯,辽东日短,只为便民。想来秦皇汉武御用宝物,到了开原,便成了造福百姓的普通器物。小女确实不像杨夫人那般通晓军国大事,更不能如金夫人那样陷阵杀敌,与将军也只是一面之缘。不过,由此一物,便知将军乃大豪杰,大英雄,来日功绩必在秦皇汉武之上·····小女才疏学浅,胡乱说了几句,将军勿笑。” 刘招孙张大嘴巴,久久无语,他被张嫣伶牙俐齿惊住,惊叹此女竟有这般辩才,看来能当大明皇后的,也不是简单一个花瓶。 这时,县衙上空响起一个炸雷,宛若火炮在耳边轰鸣,张嫣就势钻进刘招孙怀中。 平辽侯被这撩汉技术深深折服。 再看她那张大理石似的嫩脸,和黑水晶似的眼睛,觉得怎么也熬忍不住了,顺势就伸出了两只手去,捏住了她的手臂。 ~~~~~~~ 第302章 联合舰队 天启元年九月,葡萄牙东印度公司代表巴尔巴萨船长带着五艘舰船来到威海,觐见平辽侯,希望能与这位“正直友好的绅士”一起去日本推动天主教事业。 此行巴萨船长带来五艘战舰、六十门加农炮、两千支燧发枪,五百名葡萄牙士兵,还有十名黑人少女。 文登县衙内,那位“正直友好的绅士”选择收下火炮和火铳,谢绝了几位黑人少女。 巴萨船长刚见到平辽侯,便开始喋喋不休叙说去年他们和西班牙人的战斗: 去年十月和西班牙人在卡巴斯莱斯作战,在那次战斗中,我方两百人阵亡,活下来的人则被西班牙人从巴达霍斯派出的骑兵驱赶得四散奔逃,我们退到奥利文萨时,还带着在巴尔卡罗它抢劫的战利品,但对此并没有多大兴奋之情······· 葡萄牙帝国在全球殖民地节节败退,要么被新近崛起的英吉利痛殴,要么被老牌帝国西班牙欺负,在亚洲又被日本幕府驱逐,处境颇为难堪。 刘招孙望着眼前这个垂头丧气的殖民头子,挥手打断他唠叨。 “巴萨先生,请暂时不要说了,我对这些地理一无所知,对贵国与西班牙之间的战争也了解不多。我们现在身在大明,还是聊聊眼前的事情吧。” 眼前的事情就是如何对付日本,如何登陆并占领九州岛,如何让异教徒德川秀忠回到信奉上帝的正道上来。 葡萄牙人揉了揉大鼻子,低声对平辽侯说了声抱歉,开始讨论登陆九州的作战行动。 “我们会为您提供五艘战舰,截断荷兰人对幕府的增援,也就是封锁倭国。” 刘招孙对葡萄牙东印度公司目前的实力表示怀疑,毕竟他们已经衰落很久了,不过想必战力也不会太渣。 他对葡萄牙人在南中国海犯下的滔天罪行并非一无所知,只是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围攻日本这样的海洋国家,多一个盟友总是好的。 “平辽侯,我听说幕府将军已经发布檄文,他们武器精良,武士比沙子还要多,子弹像树叶一样,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战胜这些异教徒?” 刘招孙诧异望向巴萨,没想到他远在澳门就能收到幕府将军的檄文,这也难怪,这个时代倭国朱印船足迹遍及整个东亚海域,可以说是这片海域上的霸主。 德川秀忠写给朝鲜国王李晖的檄文,刘招孙当然看过,不过只是当做笑话看而已,其文如下: 日本征夷大将军,谨答朝鲜国王足下。吾邦诸道,久处分离,废乱纲纪,格阻帝命。一代征夷大将军为之愤激,披坚执锐,西讨东伐,以数年之间,而定百二十余国。秀忠在母胎,母梦日入怀,占者曰:‘日光所临,莫不透彻,壮岁必耀武八表。’是故随父战必胜,攻必取。今海内既治,民富财足,帝京之盛,前古无比。夫人之居世,自古不满百岁,安能郁郁久居此乎?吾欲假道贵国,超越山海,直入于明,使其四百州尽化我俗,以施王政于亿万斯年,是秀忠宿志也。凡海外诸藩,役至者皆在所不释。贵国先修使币,帝甚嘉之。秀吉入明之日,其率士卒,会军营,以为我前导。” 这份檄文,基本是照抄二十多年前丰成秀吉发动壬辰倭乱时写给朝鲜的,德川秀忠只是改动几个字,变成了自己的。 “本官也送给日本天皇了一份檄文,在檄文中命他立即诛杀加贺藩主,诛杀幕府将军,向本官谢罪,如此,或可饶他一命。” 巴萨船长见平辽侯杀气腾腾,连忙向上帝祷告,让主饶恕这个狂热的战争狂人。 刘招孙向葡萄牙人解释说: “他们(大和民族)生活之地,火山、地震频发,加上他们人口繁密,生存压力过大,所以思想变态,幕府所作所为,不是你我这样的文明人能理解的。这一点,希望巴萨船长能够理解。” 说罢,他举起血红色的葡萄酒,和葡萄牙人碰了酒杯,为双方的军事联合行动定下基调。 “事成之后,你们可以继续在日本传教经商,不会再有德川秀忠这样的异教徒阻拦,也不会有荷兰人、英国人找你们麻烦。商业利益由我们也要重新划分,荷兰人、英国人都要远离东亚,本官只要九州领土,那是大明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当巴萨船长听到说“江户的归属权也属于大明”时,已经开始同情住在江户城中的幕府将军。 “日本百姓生活如同猪狗,吃糠咽菜,大米都让武士和大名吃了,底层百姓的生活和里斯本的乞丐差不多,他们需要上帝,也需要开原军。” 过去的这几年,葡萄牙人在日本的教会势力不断遭到挤压,原本鼎盛时五六十万人的日本天主教信众,现在只剩一万人不到。 在原本历史上,这些教徒如惊弓之鸟,在各藩东躲西藏,直到明治维新前夕还有大量潜伏在日本国内。。 “平辽侯说得很好,请允许我代表葡萄牙国王感激您,您才是葡萄牙最要好的朋友。” 刘招孙呵呵一笑,结束了这场会谈: “十月六日,正式开战,希望你们能发挥欧洲骑士的风范,教育教育那些野蛮的倭国猴子。” 接下来几日,平辽侯带着葡萄牙盟友参观了他的全新舰队,巴萨船长在目睹一场对马岛之魂演习后,大惊失色。 在巴萨船长固有的印象中,无论是明国水师还是东南海盗势力,都是不怎么使用火炮,打法只是聚在一起,接近敌船后投掷大量石灰弄瞎敌人眼睛,然后从船头船楼投掷各种硬木制成的头上燃烧的长矛,那是当做标枪使用的。有些明军还会使用大量石头。 总之,一旦他们与敌船足够接近,战斗便立即进入高潮,因为他们可以进行接舷战了。 然而眼前这种登陆演习的舰队所展现出来的战力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 刘招孙无视这位目瞪口呆的金发葡萄牙船长,随手向甲板一指,叫来一名新兵,当着他主官的面,进行抽问: “船行缓慢,落后抵达作战位置,该当如何?” 那个被晒得遍体黝黑的新兵立即答道: “船行迟曲而后到者,斩其把总、舵工!” 刘招孙又问:“搁浅当如何?” 那兵答道:“遇浅者,斩其扳招手!” “船先到了,畏敌不战,当如何?” “船先至而不直射贼船,旁边擦过者,斩其把总、舵手!瞭手!” ······· 刘招孙满意点点头,旁边站着的孟进宝擦擦额头汗珠。 “你叫什么名字?在舰队担任何职?” “回大帅,小的名叫黄二多,是个二号平甲舰水手。” 第303章 琉球 宽永六年(1622年)十月,肆虐日本海近半个多月的飓风终于停歇下来,从北海道至琉球的广阔海域,渐渐归于平静。 西边“蛮夷”迟迟没有渡海来攻,幕府和大名们心心念念的神风忽然消失不见,一种莫名的不安情绪开始在西部各藩弥漫开来。 蛮夷越发不动如山,大名们便越发惶恐不安。 进入十月份后,各类谣言开始在九州各藩之间流传。 有说这次入侵蛮夷兵力超过百万,战舰连接数百里,规模远胜于当年的异国合战(即忽必烈征日); 有说蛮夷统领其实是位明国大名,和汉高祖同姓,他不仅能斩白蛇,而且还具备招魂技能,能像天照大神那样在战场上复活死去的亡灵; 当然,听起来最可信的消息是辽东蛮夷纠集了唐人、鞑靼、女真、朝鲜甚至还有红毛夷和佛朗机人共计数十万人,即将浮海而来,登陆九州。 蛮夷已给天皇下达战书,要求幕府将军立即下令释放关押在各藩的天主教信徒,并宣布天主教为日本国教; 立即割让九州岛给大明,大明自古以来便对该岛屿享有主权; 立即驱逐日本境内所有英国人荷兰人,以后只许葡萄牙人与唐人在此经商,而且要享受片面优惠国待遇; 开放长崎、名古屋等十三个城市,作为通商口岸,允许唐人与葡萄牙人舰船在此自由航行; 当然,在战争开始之前,幕府还须支付给敌人一千万两白银或者等价物作为战争赔款。 换句话说,战争还没开始,日本就需要先支付赔款。 德川秀忠不可能答应以上条款中的任何一条。 否则,幕府统治便会立即崩溃,德川氏天下共主的地位也会立即消失。 自蒙古袭来后,威胁最严重的一次——也是唯二一次,另一次是朝鲜入侵对马岛——外敌入侵降临日本。 大敌当前,从江户到萨摩,从关东到关西,各藩大名原本应该同仇敌忾,共赴国难。 然而在战争阴霾笼罩之下,大名与幕府之间、大名与大名之间,却开始出现猜忌与斗争。 这当然不是因为大和民族擅长内斗,而是缘于敌人在呈递给天皇的战书最后面还有补充写道: “(投降)先机者有不次之赏,后至者有不测之诛。” 明确提出,最先归顺投降的三个大名,家产武士都可以得到保留,而且将成为新的幕府将军人选。 千金市马的故事大名们都知道,所以明军开出的条件必定能够兑现。 此时大阪之阵结束不过区区数年,关西各藩对幕府并未完全臣服,刚刚又残酷镇压天主教教民,幕府对九州岛上萨摩筑后丰前等藩,谈不上信任。 在这种相互不信任下,灾难很快便要降临。 关原之战期间,九州岛上的九位藩国,都是归于丰臣氏,隶属于西军,与德川家陷入对敌关系。 江户城对这九个不怎么服从幕府的大名很不待见,希望加强对他们的监视。 今年年初,德川秀忠以不准时参与参勤交待为名,将他侄子——领有越前福井六十七万石的松平忠直——流放到了九州(丰后)。 据说,幕府特意为流放到丰后的忠直安排了目付(注释1)。 这一目付表面上是监视忠直,实际上也是幕府探查九州大名动向的“雷达”,成为其支配九州的据点。 听闻朝鲜勾结辽东蛮夷进犯九州,德川秀忠只是象征性的派出了一支两千人规模的援军,其中还有很多足轻。 在耗干九州岛上这几个西南强藩实力之前,老奸巨猾的德川秀忠是不会轻易出动幕府精锐的。 即便是萨摩、肥前、筑后等九国内部,对于如何迎战敌军,所有人也是意见不一。 萨摩藩主岛津忠恒(注释2)号召其余各藩集结重兵,主动出击。 具体说来,使用战舰将武士浪人运至釜山、仁川登陆,南北夹击,采取文禄?庆长之役战法,抄略敌军,封死蛮夷北逃路线,等待幕府将军大军杀到,便将敌军一举歼灭。 不过岛津的计划太过大胆,除了他自己,没有其他大名支持。 更多人则希望在对马岛上防御敌军,或者层层防御,诱敌深入,待敌军登陆九州再行决战,当年镰仓幕府军队击败忽必烈就是这样打的。 九州岛萨摩藩鹿儿岛城下町。 岛津大名拍案而起,对着周围各藩藩主怒道: “一群蠢货,不要说什么文永之役!今时不同往日,当年蒙古人不善水战,他们的战舰也并不结实,刚一上岸便失去了补给,所以后来才被日本武士击败。而这次,我们的对手,完全避开了神风,而且他们的舰船更为坚固,而且早早在釜山囤积了上万石粮草。” 岛津扫视周围众人,狠狠道: “只有杀到釜山,烧光他们的物资,九州才有获胜的可能!否则,只有等死!” 岛津忠恒十四岁便跟随父亲——有着“鬼岛津”之称的岛津义弘,参与朝鲜之役,年纪轻轻便在战场上崭露头角,据说,当年丰臣秀吉对此子期望很高。 在过去三个月时间,萨摩藩陆续向朝鲜釜山、明国辽东等地派出两百多名忍者打探消息,虽然最后回来的只有十几人,然而从这些忍者口中,岛津对开原军的实力有了清醒认识。 旁边站立的小仓藩藩主细川忠兴也开口道: “他们征召上千艘战舰,还有被幕府驱赶走的红毛夷协助。他们的船比福船更低,重心都在舷炮之下,航速更快。” “所以,只有在陆地上和他们决战,才是取胜之道,最好是在釜山。” 藩主们露出不屑之色。 “若是大军被对方包围在朝鲜呢?” “就像当年被困在平壤城中时一样,你是想让大军再被围住一次吗?。” ····· 最后大家一致认为,两人的计划太过冒险,根本不可行。 对付蛮夷来侵,还是当节节防御,不可出海浪战,至于什么登陆朝鲜,那更是妄想。 这样以来,九个大名不等蛮夷杀来,就已经自己先乱起来。 岛津和小仓互看对方一眼,都没有说话。 两人正要继续劝说,忽然听见门响起砰砰敲门声。 进来一个神色慌张的武士。 岛津认得此人是驻守琉球的旗本武士阿久津。 “阿久津?你不在冲绳守卫,来这里做什么!” 阿久津一脸惶恐,跪在地上连连扣头。 “岛津大人、小仓大人,大事不好了!琉球被蛮夷偷袭了?” 岛津忠恒愣在当场,大声道: “混蛋!胡说什么!蛮夷一直都在对马岛北边!他们要攻打对马岛!如何会出现在琉球!琉球有失,你不该切腹吗?” 阿久津来不及关心切腹问题,连忙回道: “是李旦的海盗,他带来五艘明国舰船,约有三千蛮夷,火炮犀利,在琉球登陆后,就一路烧杀抢掠,现在已经攻占了奄美岛、德之岛,目前正在攻打冲绳。我们是搭乘一艘荷兰快船才逃出来的!诸位大人,我是回来报信的!” 周围各藩纷纷惊呼道: “琉球驻军都征调北上,参与九州之战了,没想到蛮夷会在南方登陆!” “南部防御空虚,必须马上抽调武士南下,让幕府将军尽快增援我们!” 岛津冷冷望向眼前众人,忽然想起自己以前在长崎听明国商人说过的话。 “当年,明国太师灭女真人,用的就是这一招啊!” 小仓藩藩主也喃喃自语道: “守正出奇,声东击西,果然是用兵的好手!这下子九州危险了,我们要被敌人南北夹击了。” 众人还有议论,只听噗嗤声响,阿久津已经用短刀划开了小腹,抬头望向岛津忠恒,表情狰狞哀求道道: “岛津大人,请当我的介错人吧!” 注: 1、目付:日本所谓哨探,意为以付之,即进行监督、监视工作之人。 2、岛津忠恒(日语:しまづただつね,1576年11月27日—1638年4月7日),是江户时代的第一代萨摩藩藩主。幼时喜好武艺,其武名在14岁时随父亲出战朝鲜时就开始流传。 第304章 铁血雄心 “李旦他们已经攻下琉球了吧?” “只剩冲绳岛尚在顽抗,几个等着投胎的东瀛鬼,平辽侯,听水手们说,过几日怕又有台风,大军是否延期登陆对马岛?” 刘招孙放下茶壶,神色阴沉望向大帐中悬挂的一张巨幅九州地图。 良久之后,这位十二万大军的主帅,掩面陷入了沉思。 十月初二,开原大军云集朝鲜,平辽侯的中军大帐也前移到了釜山,金虞姬随夫君出征,女儿被留在了文登。 距离十月初六日越来越近了,平辽侯心中越发忐忑。 这是开原军第一次远征,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开疆拓土。 虽然只是攻击一个小小的对马岛,虽然他们已经进行过十几次演习准备。 忽必烈征日失败的画面不停浮现在眼前,平辽侯曾经多次询问乔一琦等人,讨论那场战争失败的细节。 对于四百年前的古人来说,他们能从不一样的角度分析元日战争,给穿越者更多的思路。 未及开战,便先想着失败,于失败处求胜利,这就是刘招孙用兵哲学。 或许神风真的在庇佑日本。 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此时绝对没有撤兵的道理,等到德川秀忠觉察到形势不对,调集大军增援,再想啃下九州,难度便比现在大很多了。 刘招孙起身走到大帐门口,望着海岸边连绵不绝的大小舰船,回头对邓长雄吴阿衡等人道: “不必推迟,一切按演习内容进行,十月初六日,渡海攻灭对马岛,然后攻打壹岐岛,以狮搏兔,对倭寇全力一击。” 平辽侯挥退一众部下,帐中只剩夫人金虞姬。 金虞姬全身披甲,以卫兵装扮护卫在夫君左右,又恢复了英姿飒爽之态。 刘招孙待部下全部走出大帐,回头望向一身戎装的金虞姬,眼中充满爱意。 “夫人多久没随我征战了?” 金虞姬掐指一算,笑说:“怕是有整整一年了。” 刘招孙上前拉住她小手,一往情深道: “当日在浑河,与你许下誓言,今生不分离,以后,即便是死,咱们也死在一起。” 金虞姬这几日便觉得夫君有些反常,却不知哪里不对,听了这话,心中稍定。 “听说德川家康生前,征战四方,身边一直跟着个女子,也和妾身一样,是男儿打扮,为东军立下了功勋。” 刘招孙听了哈哈大笑,没想到金虞姬对倭国掌故也有了解,果然爱读的孩子知道的就是多。 “德川龟孙的女人,如何比得了夫人你。只是可恨德川家康死的早,否则这次与他在战场上见真章。” 女子为何不能征战沙场,是射不得硬弓还是用不了火铳? “夫君好像对德川氏恨之入骨,不知这是为何?” 刘招孙呵呵一笑,没有进行否认。 诚如金虞姬所说,他对德川幕府恨之入骨。 之所以这样,除了现实利益的冲突,更多的则是因为前世他曾听身边某位同学吹嘘日本战国将星如云,个个都是碾压刘关张,秒杀中国古代英雄的存在。 这算是私人原因吧。 “不为什么,他们生于日出之国,却总在行禽兽之事,我只是顺应天命,让他们知道什么是敬畏之心。” 刘招孙牵着金虞姬一路走出大帐,往樯桅如林的釜山港口走去,走了几步,金虞姬连忙将手挣开,防止被士兵们看到。 迎面走来的军官士兵不停向平辽侯行礼,刘招孙对着他们一一还礼。 “倭人比之建奴蒙古,可恨百倍,畏威不畏德,想为子孙开万世太平,就要把这些豺狼全部清理干净。而眼下就是最好时机,等到幕府统治稳固下来,九州就没那么容易打下来了。开原军会对倭国进行全面改造,这样,我们才会有一个安全的后院,不至于时不时跑出来吃人的恶狼。” 金虞姬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再追问此事。 两人走上釜山海岸边一块大碣石之上,举目望向南边,五六十里外的对马岛隐约可见模糊轮廓,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还没意识到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风骤雨,很快便要降临。 ~~~~~ 十月六日,可能是天亡日本,海面忽然刮起了西北风。 处于上风向的开原舰队立即出动,二十五艘平甲舰分为两队,浩浩荡荡,东西并进,两支人马计划最后在对马岛中部登陆会师,将岛上守军切为两截,分别歼灭。 根据蓑衣卫禀告,此时驻守对马岛上的九州藩武士浪人,不过区区五六百人,他们火器拙劣,甚至很多人没有披甲。 对付这样孱弱的对手——至少从表面上看是孱弱——平辽侯却不惜倾尽全力。 以狮搏兔,全力而为。 刘招孙很清楚,大军远征万里,一败则全局被动,再败则如惊弓之鸟,尸骨无存。 所以这次,他不能出现任何错误。 事情发展比预料中的要顺利很多,天启元年十月六日,大军逼近对马岛,萨摩藩派出两百舰船迎战,只坚持了两个时辰,便被开原军的平甲舰击沉到海里。 十月六日,开原军登陆对马岛,岛上坚守的五百多名倭寇被斩杀殆尽。 次日,开原军不作休整,继续向紧靠九州的壹岐岛发起进攻,开始逼近肥前沿海诸岛,两个时辰后,又是几百名日本武士丧生。 十月十八日,开原运兵船驶进博多湾,在近百艘战舰长达两个时辰炮火准备后,登陆战正式开始。 三千名前锋山地特战营战士蜂拥上前,只用了半个时辰,便轻松突破九州藩各自为战,薄如白纸的海岸线防线。 不过由于九州岛复杂的山地地形,突破海岸防线只是微不足道的第一步。 当年蒙古大军就是在突破九州岛长墙防线后,被镰仓幕府的武士浪人们反推回大海里的。 接下来三天,运兵船源源不断将六万开原战兵运送上九州本岛,他们在岸边完成集结后,将分兵深入九州岛内部,追杀那些萨摩、肥前武士。 十月二十一日,刘招孙在卫兵簇拥下,第一次踏上日本领土。 在博多港港口,在飞龙号旗舰甲板上,平辽侯对即将登岛作战发表了那场后来载入史册的讲话。 讲话的内容模仿的是1900年7月27日德国皇帝威廉二世在不莱梅港送别德国远征军团时的演讲。 “你们登上九州岛,要记住,不要宽恕,不要抓俘虏。因为你们将要面对的,是比建奴,比辽镇更凶残,更可恶的敌人,倭寇在过去的三百年时间里,在中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你们的使命,是为开原,为辽东,为华夏的生存,开辟出一条血路,用你们的刀和箭!” 第305章 幕府梦魇 刘招孙在九州海岸线对他的战兵发表慷慨激昂的战争演讲时,开原军要征服的最大目标——远在千里之外的江户城——尚处于风平浪静一派祥和之中。 人们习惯把这座全球人口最多的城市(至少到了十七世纪末是这样),称之为将军脚下的城。 可见幕府将军的脚很大。 各类人群都在这座城聚集。 参觐交待制度带来的庞大武士群体; 近江、伊势、京都、大阪的商人; 繁荣至极,昼如极乐世界,夜如龙宫之界的烟柳巷和其中的卖春女人。 当然还有那些挥金如土的江户儿,他们信奉的准则是“钱不过夜,花完了事。” 江户的故事开始于天正十八年(1590年)八月一日。 德川家康率军离开五国领地移至关东,从此以江户为中心,开始他逐鹿天下的传奇旅程——需要注意的是,日本所谓的天下约等于明国一省之大小。 德川家康统一日本的事迹,这里不再作过多赘述。 后来有一首狂歌(注释1)这样唱道: “织田捣米,羽柴和面,天下糕,德川张嘴就吃掉。” 此歌把织田信长、丰臣(羽柴)秀吉、德川家康三人统一天下的过程比作是做年糕。 众所周知,织田信长、丰成秀吉在统一日本过程中劳苦功高,而成果却被德川家康坐享其成。 当然,事实未必正如狂歌所唱,德川氏夺取天下的过程,也不是将他人做好的糕点一口吞下这么简单。 至少在德川家康暴亡后第六年,他的继承者,二代征夷大将军德川秀忠,开始受到梦魇折磨。 可见这天下糕不是那么容易吃下去的。 昏沉的夜幕下,百万人口的江户城渐渐进入梦乡。 本丸御殿。 幕府将军再次坠入梦魇。 高耸入云的富士山下,镶刻有德川家三叶葵家徽的铠甲破碎成片,如凋零的樱花。 武士尸体从萨摩藩一直铺向江户城,铺到了德川秀忠脚下。 德川秀忠赤脚披发,挥舞枯枝般的手指,狂呼惊叫,天幕四周传来隆隆的炮声,白色硝烟与红色火焰烧透了天空。 血水如浪潮冲刷着海岸,海天相接处红彤彤一片,分不清是人血还是烟霞。 秀忠回头望去,埋葬着家康的日光山轰然倒塌,爆裂无声,巨大的棺椁被蛮族士兵拖拽出来,父亲腐烂的尸体露出······ “啊!” 德川秀忠从噩梦中醒来,汗水浸湿了他的月代头。 征夷大将军望着远处明灭可见的烛火,眼中露出巨大的恐惧。 “梦中所见为何物?” 御台所(将军正妻)浅井江一边给丈夫擦拭汗水,一边心平气和问道。 秀忠望着女人惨白的妆容漆黑的牙齿,这个比自己年长的妖女也是他恐惧的根源之一。 “地狱,所见为地狱。” 1605年(庆长十年)四月,德川家康将将军之位让与其子秀忠,以此将德川氏的政权世袭昭告天下。 家康传位于儿子后,却并没有真正隐入幕后,而是以类似摄政王的身份,继续操作天下大局。 直到半年之后,老幕府将军的胃忽然出现了问题。 肚胀如鼓,无法进食,日渐枯竭,医馆回天乏术,于是很快便驾鹤西去。 房间传言,京都富商世家茶屋次郎经常给家康大人献上鲷鱼天妇罗。 天妇罗乃是平民食品。 以德川家康的尊贵之身,贵胃遇贱食,一时间难以消受,导致脾胃不和,所以一命归西。 当然,德川家康暴死的原因,只有儿子秀忠最清楚。 “我梦见西部蛮夷从九州杀到加贺,杀到京都,杀到江户,我梦见尸山血海,我梦见德川家的家徽化作了灰烬。” 德川秀忠惊恐望向他的女人,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浅井江比德川秀忠足足大了六岁,她最初的婚姻对象为表哥佐治一成,第二次结婚的对象是丰臣秀吉的侄子,丰臣秀胜。 第三次,终于为二代将军的德川秀忠之妻。 江户人称赞她温柔如柳树,虽然秀忠有过两次出轨,甚至将私生子带入了本丸御殿,她却如随风摇摆的柳树,总能逆来顺受,以柔克刚。 当然,以上这些只是这个大奥(注释2)中最有权势的女人,展现给外人的美好形象。 她的真正面目到底如何,只有幕府将军本人才知道。 此刻,阿江凝视德川秀忠,对这位同床异梦的夫君,一字一句道: “长松丸(秀忠外号),你鸩杀父亲,流放兄弟,秽乱大奥,诛杀教徒,罪恶滔天,却从不知悔改,二十年间,第一次见你这样恐惧!难道经历过关原合战,大阪之阵的英雄,会被梦中的死人吓到吗?” 幕府将军惊魂未定,口中喃喃道: “你不知道,西部蛮夷,他们来了。” “这或许是上天对你们德川氏的惩罚,当年家康攻略京畿,攻打小谷城时,杀死我的父亲兄长,将我掳掠至江户,于是就成了你的妻子。” 德川秀忠从噩梦中渐渐恢复过来,正要掀开枕头,阿江抢先一步,将短刀握在手心,秀忠起身准备取刀时,雪亮锋利的短刀刀刃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 “夫君不过偶尔做一下噩梦,而我,却十六年困于梦魇之中。” 幕府将军望着渗入肌肤的利刃,望着血珠渐渐渗出,双腿已然发软,喉咙中却发不出一点声响。 身形婀娜,容貌妩媚的阿江撩起和服下摆,将惶恐不安的幕府将军控制在自己身下,在这种二人博弈中,这位来自小谷城的妖媚女人,总能占据优势。 ······· 德川汗流浃背。 “夫君,让九州那些不听话的西军抵御蛮夷入侵,等到两败俱伤时,幕府军队才可以顺理成章进入他们的腹地,真正控制九州。” “英国人愿意参战吗?还有荷兰人。” “那要看幕府给他们开出什么样的条件?” “我会允许他们在日本的贸易。” 阿江收拾好和服,忽然道: “不知火山上的老和尚,还在江户城吗?他应该能消除夫君的梦魇。” 注: 1、狂歌,以谐谑、滑稽为宗旨的短歌,起源于《万叶集》的戏歌和《古今和歌集》的排谐歌,江户中期的天明年间风靡一时。 2、大奥:江户时代,德川幕府将军的生母、子女、正室(御台所)、侧室和各女官(称为“奥女中”)的住处。亦指代幕府家的“后宫”,是宫女、嫔妃生活的地方。 第306章 九州启示录 天启元年十月十五日。 九州岛肥前藩千粟城。 阿苏山上的山火渐渐熄灭,上千名建州蒙古人沿着山脊线向上攀登,抵达山腰后。他们挥舞斧头长刀将没被点燃的树干砍断,木材被运往山下。 工匠和辅兵们聚集山麓,安营扎寨,日夜加班制造攻城所需的盾车云梯等器械。 满腔怒火的朝鲜兵披戴好铠甲,注视着两里之外这座挡住大军去路的小城,各人脸上神情紧张而又兴奋。 平辽侯的中军大纛在阿苏山与千粟城之间的空地上迎风飘扬。 这是东征以来,刘招孙第一次身临前线指挥作战。 在过去的两个时辰里,邓长雄指挥攻城,已经登上城头的朝鲜兵在犀利的火铳攻击下,两次被肥前武士挡了回来。 所幸伤亡不大,只有八百多人。 平辽侯目睹战况后,及时叫停蚁附攻城,让辅兵打造楯车云梯,在攻城器械完成之前,朝鲜兵不得随意攻城。 虽然眼前这座城池规模很小,然而进攻也必须拿出泰山压顶之势,而且要准备充分。 可惜肥前藩没有任何准备。 藩主锅岛忠茂仓促应战,城外遗弃大量粮草,坚壁清野计划也执行的很不彻底。 至少,开原军制造攻城器械的山林还没被烧毁干净。 蓑衣卫呼啸着掠过山谷,将潜伏在密林中纵火的倭国忍者一一杀死。 这些参与纵火的九州忍者,在装备齐全、战力强横的开原精锐面前,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整个追杀过程,用沈炼的话来说,就像灌木丛中逮兔子一样简单。 云梯和楯车很快打造完毕,随着中军步鼓声响起,各营把总、旗队在前带队,惨烈的攻城战再次开始。 刘招孙下令将围攻东南西三门的火炮全部撤下,换成弓箭袭扰,同时集中所有火炮与神火飞鸦,对北门集中炮击。 三百门各类火炮集中在狭窄的护城河前,大炮嘶吼着,伴随火箭刺耳的呼啸声,城头陷入一片火海。 长达半个时辰的炮火准备开始,隆隆的炮声打破这座九州小城的宁静。红夷大炮轰鸣声中,十二斤重的铁球掠过天空,纷纷砸向低矮的主城城门。 千沧粟城头砖石木屑迸飞,武士们像没头苍蝇似得丢下倭刀,到处乱窜,很多人被迸飞的木屑击中,被同伴拖着遍身血污的尸体,匆匆向瓮城撤退。 平辽侯望着眼前雷霆万钧的火炮攻势,嘴角露出满意笑容。 半个时辰后,平辽侯招来乔一琦、郑一官(郑芝龙)进帐议事。 一起被叫来的还有近卫军军长邓长雄。 刘招孙示意大家坐下,指了指案头摆放的两颗人头。 “城内守将不愿归降,还杀了本官的使者,两位朝鲜义士因此丧命,可恨!” 沈炼补充道: “九州其他各藩,如筑前、肥后正在观望,等待此战最后的结果,咱们这次不能输。” 刘招孙坚定望着沈炼: “当然不能输。” 他将目光转向郑一官。 这位明末著名海盗,现在还是李旦手下一名账房先生。 郑一官生得文质彬彬,眉清目秀,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位大人手下的小厮。 很难将眼前这位小厮和二十年后纵横东南的大海盗郑芝龙联系起来。 李旦率各国海盗南下攻打琉球群岛。 临行之际,平辽侯向他要下郑芝龙,说是让帮助自己清理账目。 李旦对郑芝龙颇为钟意,考虑到开原军的合作,他还是将账房先生送给平辽侯。 刘招孙希望能借郑芝龙,多了解各藩现状。 郑芝龙自幼在海船上长大,跟随亲友四处贸易,十三岁时便能独自出海,与日本长崎的外国商人贸易。 “肥前藩是什么来历,为何这般顽固?把本官派去的信使杀了不说,还说要率领城中武士为幕府死战到底。” 平辽侯望着远处被打成瓦砾的千粟城,眼中表情不停变动。 “平辽侯有所不知,肥前藩藩主本是德川亲信,是幕府安插在九州的钉子。他在九州各藩中很不受待见,幕府将其看成心腹。” 当年关原之战,肥前是第一支倒向德川的西军,对德川家康吞并丰臣氏,起到了重要作用。 “既铁了心为幕府卖命,那便成全他。让朝鲜兵开始攻城!告诉领军将领,半个时辰内攻不下此城,把总以上将官,全部斩首!” 平辽侯一声令下,作战命令层层传递下去,片刻之后,一队队朝鲜兵推着盾车云梯迈着整齐步伐往前推进。 一道浅浅的护城河很快被开原军填平,据马和铁蒺藜也被辅兵清理干净。 红夷炮和神火飞鸦继续对城头发动轰击,掩护前面的朝鲜兵登城。 ~~~~~ “平辽侯,当年壬辰倭乱,各藩大名出兵兵力,都在这里。” 身形伟岸,面孔英俊的郑芝龙走到平辽侯面前。 在吴霄的监视下,郑芝龙小心翼翼铺开张倭国形势图。 生怕下一秒图穷匕首见。 吴霄长出口气,这些天派来刺杀平辽侯的忍者越来越多,搞得中军卫队不得安宁。 郑芝龙对着地图密密麻麻的地名,如数家珍道。 “当年丰成秀吉侵略朝鲜,倭国各藩几乎都有出兵,九州六百人、纪州五百人。畿内四百人。骏河、远江、三河、伊豆三百人,由此以东,尾张、美浓、伊势、近江四百····” “好了,不要念了。” 刘招孙挥手打断海盗账房: “就按这个名单,先从肥前藩开始,肥前藩当年出兵多少?” 年轻英俊的郑一官脱口而出道: “武士六百,足轻一千,一共一千六百人。” 众人目光投向平辽侯,却见他脸色阴郁道: “城破之后,先杀一千六百人,以谢当年死难军民。除了女人孩子,男丁全部杀死!直到凑够一千六百颗人头。” 乔一琦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众人心知肚明,眼前这座小城,除了参与守城的倭国武士,城中的平民,有没有两千还是个问题。 如果真的斩杀一千六百人,基本就相当于屠城了。 邓长雄迟疑片刻,连忙领命。 刘招孙神色不变,叫住准备出去的邓长雄,补充说道: “邓军长,不要让战兵动手,安排朝鲜兵去做。” “当年壬辰倭乱,倭寇所到之处,焚烧劫掠,无恶不作,仅晋州一地,军民被屠杀者六万人(注释1),连婴儿老人都不放过,义父当年在朝鲜亲眼所见,参与晋州屠戮的,便是这肥前藩武士。” “所以,本官现在要帮助倭国,帮助他们恢复人性,只有以怨报怨,才能唤醒他们。你们要记住,多杀人,他们才有敬畏之心。” 大帐中很多人都参与过万历援朝之役,倭寇之凶残,对大家来说,并不是多么遥远的事情。 不过平辽侯这番“杀人以救人”的理论,还是让人感觉震惊。 刘招孙正准备给部下们讲一讲美利坚投放蘑菇蛋杀死数十万倭人,几十年后还被日本感恩戴德的荒诞故事,这时,营帐外传来山呼海啸的万胜声。 众人走出大帐,远远望见朝鲜人已经跳上千粟城,正在砍杀那些落荒而逃的武士足轻。 这次登陆日本,随行朝鲜兵人数众多,总兵力超过万人。 开原军为朝鲜人准备了精良的攻城器械,又在后面压阵,这支战五渣的军队突然爆发了战斗力。 朝鲜人从对马岛杀到1岐岛,再到肥前各城,打起顺风仗来士气如虹。 这些来自釜山、仁川、汉城等地的朝鲜士兵,他们的父辈大都亲身经历过壬辰倭乱,很多人的父母都被倭寇杀死,眼下仇人见面,格外眼红,不需要训导官作任何动员,他们的军心士气便全部爆棚。 千粟城很快被攻克。 半个时辰后,肥前藩藩主锅岛忠茂的人头被挂在城墙上示众。 一千六百名倭国俘虏被推搡到城墙前跪下。 在朝鲜人的怪叫声中,一千六百人被一齐砍头。 一千六百颗人头被用弓弦和麻绳绑住,悬挂在千粟城低矮的城墙上,像城下町疯长的水葫芦,在风中摇曳。 入夜后,人头和人头口鼻碰撞,发出咯咯笑声。 ~~~~~ 十月底,开原战兵横扫肥前、筑前藩,向东一路攻略至马关海峡。 开原水师联合葡萄牙舰队,封锁丰后水道,击退四国岛上伊予、土佐藩舰队增援。 与此同时,李旦率三万多名海盗登陆鹿儿岛,与萨摩藩岛津氏混战,双方彼此熟悉,打起仗来都是知根知底,不分胜负。 至此,三路人马完成对九州岛的合围。 十月二十日,平辽侯的中军大帐前移到了丰前藩的门司港口。 门司港紧邻下关海峡,下关海峡位于本州西端山口县下关市与九州北端之间。 下关海峡是濑户内海的西门户,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 两百多年后,著名的《马关条约》就是在对面春帆楼上签订。 满清割让辽东半岛、台湾岛及其附属各岛屿、澎湖列岛给日本,赔偿日本2亿两白银,开放多处通商口岸。 不过因为刘招孙的穿越,历史已经发生了很多改变。 很多原本应该存在发生的历史事件,如今还要继续发生,比如《马关条约》。 只是内容稍稍有些不同。 十月二十五日,四国岛上的土佐藩藩主山内政豊从九州岛上逃回的俘虏身上,见到了《马关条约》,据说这是平辽侯对议和提出的条件。 据后世历史学家研究分析,该文件乃是条约的原始文本。 这与一年之后,双方在下关正式(即1623年)签订的《马关条约》有着较大出入。 平辽侯要求如下: “岛津藩须撤回琉球群岛上所有驻军并承认琉球为大明藩国; 日本须向大明赔偿军费白银三千万两; 日本须退还对马岛、1岐岛、肥前诸岛给大明; 日本须向大明开放长崎、江户、伊豆、鹿儿岛、奈良、京都等七处通商口岸; 日本须处死加贺藩、大阪藩、对马藩大名,将人头送往明国京师; 除大明与荷兰外,禁止其他国家与日本贸易; 幕府将军之子送至京师为人质,将军女嫁与明国藩王为侧妃 …… 注: 1、明史列传第二百十日本 7017k 第307章 此地民风淳朴 骤雨白茫茫的笼罩着大地,白山向宫古港的小径上,跳动着几个灰白色的斗笠。 人们都忙着赶路避雨,只有他手按刀鞘,警惕注视遇见的每一个行人。 当然,这种警惕没有被行人发现。 说到底,这里是远离加贺藩金泽城的乡村,套用本地能剧中的唱词: “此城民风淳朴, 夜不闭户, 小偷群体已然绝迹。” 雨水侵入斗笠。 藤原抹了抹额间雨滴,一双蓝色眼睛充满少年人英气。 他身前那顶象征教徒身份的十字架灯笼消失了。 那顶名贵的纸灯笼,随兄妹从大阪来到加贺,不避风雨。 这次,显然不是被风吹走的。 半个时辰前,灯笼连同连同三具浪人尸体,一起被抛入城下町的小河中。 不知现在漂向何方。 “藤原,没有十字架标志,你如何搭乘朱印船回雅加达?” 半个时辰前,在金泽城城郊,藤原恭二小心拭去以太刀上的人血,没有立即回答这个提问。 他沿着河流往西走,直到望见冒着白烟的白山。 白山又喷发了吗? 奈良时代(710年-794年),人们相信岩浆是来自地狱的鬼火,为平息诸神愤怒,大家会定期将少女投入火山口献祭。 祭祀永远都在,他们这些被幕府的天主教徒,难道不也是一种祭祀吗? 十岁那年,父亲留下一袋金币,从此消失在藤原的世界里。 接着,出现一个胭脂商人,隔三差五跑来纠缠藤原的母亲。 母亲不在的时候,这个身材矮胖,神龛里的弥勒佛一样的胖商人,会给藤原兄妹讲自己在日本各地的见闻。 有时候,他边讲边把手放在了妹妹身上····· 加贺藩与长崎藩之间的白山火山,每隔两年便会喷发一次。 白山村民指望这座火山谋生呢。 “火山喷发可以谋生?村民们买卖岩浆吗?” 那是藤原第一次杀人。 大阪城中,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买卖的。 毕竟大阪城被称为“天下的厨房”,并非是说大阪商人都从事美食行业,而是说这里可以供应天下所需。 “笨蛋!岩浆?那玩意儿谁买?” 胭脂商人盯着八岁的千代子,色眯眯道: “是尘埃,空中悬浮的火山尘埃,比爪哇国的香料都要值钱。” “红毛夷杂种,我这里就有火山尘埃,回去让你娘买一些,去烟柳巷接客也更·····” ~~~ 藤原望着远处升腾的白烟,思绪回到眼前。 他开始想象身材佝偻的伊织在火山口艰难采集火山灰的样子。 伊织是母亲好友,是可以托付一生的人。 两人都在白山村长大,伊织去大阪治病时,阿熏拿出一半积蓄给她请郎中。 “妹妹在白山还好吧?希望火山喷发前她已离开。” 火山灰像棉絮般漂浮在阴沉沉的天幕下,让阴云密布的天气更显阴郁。 听见雷声,藤原终于还是放心不下,顶着暴雨朝白烟走去。 他不时回头望向背后苍茫的雨幕。 还好,一直没人追上来。 浪人尸体会很快被人发现吧。 金泽城下町的武士和村吏,会一路探寻打听,追出城去。 或许明天,或许后天,精明强干的幕府鹰犬就能追上自己。 混血儿身手了得,小以太刀锋利无比,然而却不是火铳和弓箭的对手。 想到这里,藤原忍着手臂伤痛,加快脚步朝山坡爬去。 这是一片罪孽深重的大地。 地震、火山、凶杀、饥馑四季轮回,准时降临。 这里有全世界最凶残的暴君,最奸诈的商人,最虚伪的人心。 一个普通人,走在江户、大阪或者身后的金泽城,还会遇到很多喜欢佩刀,喜欢用活人试刀的武士。 藤原望着眼前火山口渐渐成型的硫磺烟雾,将它想象成一个降临人间的邪神。 他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听说在雅加达,没有人会当街抢劫一个天主教徒。 听着自己匀称的呼吸声,一口气爬上山腰,前面隐隐望见一片茅草屋。 山谷中的稻草被火山灰覆盖,山腰的林木被采伐一空。 粮食和林木都没有,他们是靠什么谋生呢? 难道真如被他杀死的胭脂商人所说,村民会兜售火山尘埃? 来不及多想,藤原捂紧口袋,还剩最后三枚金币,这是他的最后财产。 藤原从小就听说过关于落单武士被农民残杀抢劫的故事,武士的钱财会被农民抢劫一空,铠甲会被剥下来藏在谷仓里,就连尸体,也会被剁碎喂狗。 自己虽然不是武士,然而,当金币在你口袋中叮叮当当,又要独自赶路时,就要加倍小心了。 凭着模糊远去的童年记忆,混血儿终于敲响伊织老婆子家破旧的柴扉。 “咳!咳!是伊织老娘吗?” 藤原用衣袖捂住口鼻,弥漫在四周的火山灰让人快要窒息。 屋内传来悉悉索索的活动声,接着是老人的咳嗽声。 藤原用湿布用力抹了把脸,确保刚才溅落人血被彻底洗净。 柴扉吱呀声响,从里面打开。 混血儿将短刀藏在袖中,微笑着望向站在门口的老妪。 袖中的利刃差点跌落出来。 “伊织老娘吗?您看起来为何这么年轻?我,我是阿熏的儿子,路过此地·····” 老妪妖媚的脸颊上看不到一丝皱纹,时间的魔法仿佛在她身上完全失效。 “啊呀呀,是千代子的哥哥吧?快快进来,外面都是棉絮。” 白山村人将火山尘埃称为棉絮,就像地里的庄稼一样,每隔一段时日,棉絮就会自己成熟,凋落。 “是啊,火山灰就是白山的庄稼,只是今年庄稼收割的太快啦,哈哈哈,身上的蓑衣都湿了吧,快来烤烤火。” 藤原恭二被妖女一般的老妪迎入内室。 迎面扑来浓郁的草药香味,火炉旁坐着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浑浊的眼神直勾勾望向炉火,看起来既聋又哑。 “老爷子!千代子的哥哥来了!阿熏的儿子!大阪城的混血儿!” 老妪中气十足,一点不像是五六十岁的村妇,声音震得茅草屋都在发抖。 聋哑老头子对着火苗微微点头。 “千代子?您在找她吗?外面风雨大,先吃口茶饭再去走吧,等会儿我带您一起,阿熏的孩子竟然这么大了,啧啧啧。下雨天,她或许跑到其他村民家里了。” “那真是麻烦您了。” 藤原恭二不停的鞠躬道歉,连连对伊织老娘说麻烦了,麻烦了。 他把蓑衣取下,小心翼翼放在炉火旁烘烤。 “真是太麻烦两位了,早知你们孩子去寺庙修行,我就不进来麻烦你们了。” 藤原不停鞠躬道歉,低头的时候,无意间瞥见对面神龛旁边的柜子底下,溢出两颗白花花的大米。 通往后院的通道上,还有湿漉漉的痕迹。 “老爷子生病很久了,当不成村吏,好几年吃不上白米饭了,他天天待在家里等死,这幅样子让您看见实在是难为情····” 一身素服的伊织老娘唠唠叨叨,过了一会儿从厨房捧出一杯热茶,笑吟吟递给藤原恭二。 藤原连忙起身,双手举过头顶,低头恭恭敬敬接过粗陶杯子。 伊织盯着藤原,等待混血儿将茶水喝下。 火炉旁一直唉声叹气的聋哑老村吏也停住叹息,回头望向藤原。 藤原回到坐席上,忽然伸手将茶水倾倒,炉火被水浇灭,发出呲呲声响。 眼前升起一团白烟。 藤原缓缓拔出短刀,盯着伊织老娘脚下。 “若是母亲还活着就好了,妹妹也不会被人蒙骗······您不是一直在家里吗?绣花鞋怎么打湿了?是谁给你的大米?说!千代子在哪里!” 7017k 第308章 藤原 “哎呦,果然是阿熏的亲儿子,眼力真好,老爷子,让你小心一些,露出破绽了吧?” 伊织老娘咯咯乱笑。 不知是光线问题还是因为心理错觉,藤原感觉这老妪瞬间苍老了十岁。 “千代子去神社享福啦,余生皆用来服侍高僧,多少女子想去都不能呢!阿熏要是知道此事,在地底下也会感谢我的。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308章 藤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10章 征夷大将军的女人们 天启元年腊月初二。 距离平辽侯二十二岁生日,只剩最后六天。 就在安远将军为夫君寿辰精心筹划准备时,开原军将于幕府大军决战的消息,很快在军中传开。 年前最后一场大战,平辽侯将亲自率军,一战平定日本。 这样以来,他的二十二岁生日,又要在战场渡过了。 筑前藩门司港口。 刘招孙仔细读完蓑衣卫从江户发回的情报,眉头渐渐皱起。 他望向跟在身边的金虞姬,一语双关道。 “原来怕老婆也是不分国界的,堂堂征夷大将军竟会怕他的妻子,他的妻子,怕不是倾国倾城吧?” “幕府军确定要决战了吗?” 九州之战爆发后,沈炼便指挥蓑衣卫潜伏到了日本各地。长崎、萨摩、江户、京都,几个重要城市都有了开原情报势力。 相比之前的情报局,蓑衣卫的渗透能力更强,谍战素质更专业,杀人起来不留任何痕迹。 在沈炼章东两个特务头子的带领下,蓑衣卫很快在九州取得开门红,诛杀一大批所谓的倭国上忍。 战争爆发后,各藩藩主为了尽可能多的了解情报,不惜雇佣大批农民——应该说是忍者——深入九州藩刺探开原军情报。 可惜这些忍者大都是有来无回,绝大部分被蓑衣卫发现,杀死在九州。 然后,沈炼带人去四国、本州等地大打出手,以牙还牙,杀了对方不少忍者。 如此以来,蓑衣卫威名远扬。 如今不管是什么加贺上忍还是伊贺下刃,见到这支身穿蓑衣的奇怪队伍,都远远躲开。 刘招孙回头望向夫人,诧异道: “幕府是要开始决战了,不过德川秀忠竟听他妻子的话,与我军在关原决战。” 金虞姬白了平辽侯一眼,凑上前曼声道: “夫君不也是征夷大将军吗?怕不怕诰命夫人?还什么倾国倾城,夫君还想收个倭国女子不成?” 刘招孙连忙摇手,他轻咳两声。 周围跟着的乔一琦孙传庭等人。 凑到金虞姬身前,低声笑道: “夫人你是知道的,我这个征夷大将军是自封的,不是江户那个正牌的征夷大将军,哈哈哈,倭国不过弹丸之地,这倾国倾城嘛,估计就那么一回事····” 他知道金虞姬还在介意张嫣之事,张嫣御男之术着实高明,连自己这样的柳下惠也着了她的道。 想起来刘招孙便觉得后悔····· 寒风掠过海港,十二月的九州岛寒气凛冽,平辽侯解下自己大氅给金虞姬披上。 两人沿着海堤向东走去,一直走到关门海峡尽头。 隔着条五六百步的海峡,对岸长门藩的武士们正虎视眈眈望向西岸。 卫兵将平辽侯护在中心,刘招孙轻轻推开挡在两人身前的盾牌,伸手指着不远处密密麻麻的倭国武士: “金虞姬,我又要去打仗了,与德川秀忠的决战,在关原。” “决战?关原?” 金虞姬一脸诧异,原本以为九州之战后就可以班师回国,没想到还要打。自从她与夫君相识,便感觉夫君陷入无休止的战斗。 即便将领能够一直保持斗志,底下的战兵呢?在遥远的异国常年战斗,很难有什么理由能让他们一直这样坚持下去。 “关原在哪里?” “在美浓国,具体是在这里,二十二年前,德川秀忠他父亲德川家康,在此与丰臣氏决战,最终取得胜利。” 刘招孙一边,一边从怀中取出幅简约的日本地图,摊开放在地上,指着本州岛腰部的位置,向金虞姬介绍。 “九州藩的藩主们被开原军打怕了,现在躲在山里不敢出来,其他各藩,也都在选择观望,谁赢他们就投靠谁。我军已经封锁九州,本以为幕府会屈服,没想到将军的夫人态度如此强硬,拿刀逼着德川秀忠与我军决战。” 金虞姬忧心匆匆道: “美浓国离九州这么远,到时要一路打过去吗?” 刘招孙笑着摇摇头。 “当然不是,我们用战舰运送战兵在远江登岸,然后向北攻占三河,最后在关原和他们决战。” 金虞姬忐忑不安问道: “劳师远征,会有多少胜算?” 刘招孙想了一会儿,伸出五根手指。 “五成吧,关西各藩各自为战,基本不听幕府调遣,听秀忠话的肥前藩,已经被朝鲜兵屠了。” 不过关东各藩战力远在关西之上,若是各藩武士豁出命来和开原军死磕,伤亡必定惨重。 刘招孙忽然想起黑泽明的电影“乱”,这位阿江夫人该不会也想让德川家族灰飞烟灭吧。 “若只是幕府军参战,我军胜算颇大,如果红毛夷也来掺和,那就说不一定了。” “夫君要保重,” 刘招孙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初四日,九州大军除留下部分驻守外,全部开拔,乘坐舰船,向本州岛腹地进发。 第311章 洪业 天启元年腊月。 平辽侯派往江户和谈的第三波使者再次被幕府将军杀害。 德川秀忠受夫人阿江操控,坚持与开原军决战。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两位征夷大将军只有在关原决出胜负。 平辽侯没料到幕府竟如此强硬,要和开原军硬刚到底。 看来《马关条约》的签订没想象的那么容易。 幕府的强硬,更坚定了穿越者征服的决心。 倭人畏威不畏德,朝鲜兵在九州杀戮数万人,还不足以让岛国禽兽屈服。 那便将杀戮进行到底吧。 腊月初二,平辽侯辞别他的挚爱金虞姬,率联军从九州出发,攻击本州,正式开启称霸东亚的洪业。 六万大军水陆并进,星夜疾驰向美浓国关原地区挺进。 陆路方面,邓长雄、王二虎、率近卫第二、第三军共计两万人马,跨越关门海峡,向长州藩发起突然袭击。 长州大名毛利辉元今年六十七岁,已是迟暮之年。 毛利大人刚从江户返回长州,在江户,幕府将军听信那个妖媚女人的谗言,执意要和开原军在关原决战。 毛利大人年迈体衰,既无力影响幕府战略,更不敢抵挡开原大军。 朝鲜兵杀过来时,毛利大人心胆俱寒,这位年过花甲的老将,想起自己当年率三千人马登陆釜山,在朝鲜烧杀抢掠,才意识到长州大祸将至。 “逃吧,逃吧,长州武士可不能给幕府当棋子。” 开原军渡海而来时,长州藩主便立即率家臣武士仓皇东逃。 腊月初二,开原军占据长门、周防等城。 开原军镇守各城城门,封锁住长州藩通往外界的道路。 朝鲜兵按照当年长州出兵朝鲜的人数,大开杀戒。 长州藩内没有逃走的男丁几乎被朝鲜兵杀绝,被砍去首级的尸体填满护城河,邓长雄估计死难者远不止三千。 邓长雄招来朝鲜统帅姜尚士,严厉斥责这位友军将领,警告朝鲜人不得再违反平辽侯命令,肆意滥杀。 ~~~~ 长州惨案传到关东各藩,关东震动。 邓长雄率军继续东进,安艺藩被长州藩杀戮震慑住,连夜派使者前往开原军大营议和。 使者反复向开原军表示,安艺藩没有参与朝鲜征战,没有派一兵一卒到釜山。 “平辽侯有言在先,当年壬辰倭乱,没有派兵侵扰朝鲜的大名,若肯主动来降,可免一死,不予追究。” 得到邓长雄保证后,安艺藩立即宣布投降。 万历援朝之战,关东大名负责出钱,关西各藩则纷纷出兵。 长州藩往东,其他大名基本都没有参与到朝鲜战争。这些藩属也得以保全。 有了安艺藩做榜样,备中、出云等地大名纷纷投降。 正月初七,开原军逼近丹波,距离美浓关原只剩百里路程,沿途各藩纷纷向东溃逃,与幕府军汇合。 邓长雄王二虎率大军在本州岛狂飙突进时,刘招孙、戚金、吴阿衡率开原水师浮海登陆远江,直扑三原。 腊月初五,第一军前锋突然攻入三河。 三河大名冈崎本多率武士激战,在野战炮与火箭的饱和打击下,三河武士全军覆没,冈崎切腹自尽。 越后、出羽、上野、加贺等藩,纷纷响应幕府号召,向美浓平原集结。 初六日,平辽侯下令全军停止追击,在三河驻扎。 德川秀忠苦苦等待的外国舰队,在战争爆发后,并没有立即加入幕府军。 这些精明的欧洲商人,见形势急转直下,纷纷宣布中立。 提早裹挟进两支东方军队之间的战争,显然是件赔本的买卖。 于是他们在长崎港口,向开战双方出售火器弹药,甚至为双方的舰船提供各类补给,每一艘商船都赚得盆满钵满。 十七世纪二十年代,英、法、荷、西在日本贸易的商船众多,总数超过千艘。 这些商船大都为软帆快船,装备十二斤重炮弹的加农炮,无论是性能还是火力都超过同时代日本的朱印船,插上骷颅旗就可以cospy加勒比海盗船。 刘招孙对这样一支海上力量颇为忌惮。 如果四国商船痛下决心,不惜代价切断开原军后路,平辽侯和他的六万大军,就要交待在本州岛上。 好在四国之间勾心斗角,根本不是铁板一块,他们万里迢迢从欧洲赶来,只为求财,犯不着和开原军拼命。 从肥前藩出征前,平辽侯便命令李旦和葡萄牙人放弃对九州围困,主力舰船立即与开原水师汇合,前往本州海域,确保丰后水道与远江周边的绝对安全。 李旦是海盗出身,有着敏锐的战场直觉,接到平辽侯命令后,他立即率领一众海盗撤离琉球,前往本州海域。 在做好武力准备后,平辽侯通过葡萄牙商人罗曼向荷兰、英、法、西班牙等国商队喊话,保证击败幕府后,各国在日本的利益不会受到损失。 平辽侯的让步并没有换来各国商队的理解和支持。 这四个殖民先锋,之前从未和开原军有过接触,所以对这种善意没有认识清楚,只以为是东方野蛮人的示弱,于是开始从四面向本州集结,蠢蠢欲动,准备发动对开原军的一次试探性进攻。 而这,将让他们付出惨重代价。 腊月初六日,三河藩城下町。 天空飘着稀稀疏疏的雪花,这座本州海滨的小城完全没有冬季的静谧。 近卫第一军、第四军在此城驻守,为两日之后的决战作最后的准备。 三河藩旌旗蔽空,兵甲如云。 一队队骑兵踏着泥泞的路面,在炮兵身前呼啸而过,骑兵将前往十里之外的三河北郊进行防御。 幕府大军的前锋已逼近三河北部,骑兵营派出夜不收迎战,双方在北部荒村爆发了几场激烈的斥候战。 炮兵们指挥辅兵和平民,推动沉重的野战炮,在泥泞中艰难前行。 一辆运送红夷炮的马车陷入了泥坑,驮马扬蹄悲鸣,拼命朝前拉拽。 一个身材矮壮的蒙古牧民奋力挥舞马鞭,抽打马腹,用蒙古语叱责,让驮马再使一把劲。 驮马挣扎了几下,跪倒在泥泞中。 蒙古人还要扬鞭抽打时,被眼前一名开原官员拦住。 “够了!” 孙传庭呵斥一声,蒙古牧民连忙收起马鞭,手足无措的站在泥坑边。 孙传庭招来卫兵,举目四望,百步之外搭起座高台,台上有人在唱戏,底下黑压压坐着第四军的战兵,外围还有些朝鲜兵。 “训导官们又在搞什么?” 他小声嘀咕了句,吩咐卫兵道: “去,叫几个朝鲜人过来帮忙。” 卫兵领命而去,很快叫来十几个看热闹的朝鲜兵。 众人一起喊着号子,合力推动马车,驮马奋起余勇,前蹄猛瞪,车轮终于从泥坑中拔了出来。 “还是这位大人有法子。” 赶车的蒙古人小心翼翼奉承道,孙传庭挥手要蒙古人下去。 他让卫兵叫来工兵营营长魏斐德,质问他道路为何还没有修复,大战在即,要是耽误了粮草军械运输可如何是好。 魏斐德急的不停擦汗,连忙向这位老上级解释说是倭人坚壁清野,逃走时挖断了道路,还掘开河道,淹没了部分路段。 孙传庭喝令魏营长立即恢复交通,若是人手不够就去征调朝鲜人。 这时,背后传来战兵们的阵阵吼声,孙传庭朝那边望去,隐约望见戏台上有几个人影在晃动,看的不是很清。 孙传庭刚从九州肥前赶来,对眼前这一幕感觉很陌生。 “孙大人,那是《望海》戏目,大营扎在哪里,他们就到哪里演出,今天轮到来我们第四军了。” 孙传庭听完魏斐德解释,挥手让他下去忙自己的事情。 这位开原后勤总负责人,眼下没心情去听什么望海。 他带上两个卫兵,径直朝平辽侯中军大帐走去。 “原来训导官这些天都在忙这个,什么时候开原军也开始唱戏了,真是胡闹。” 路过戏台时,孙传庭摇了摇头,皱紧眉头,这时只听台上有人大声叫道: “哈哈哈哈,我就是德川秀忠,二代征夷大将军,整个日本都是我的,我杀了父亲德川家康,流放兄长德川信一,霸占丰成秀吉的老婆阿江,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集中力量,攻打明国。我要吃光你们的粮食,抢走你们的金银,抢占你们的田地,抢走你们的女人,听说明国女子个子高挑,比江户的巨人(日本人称高个子为巨人)还要高,哈哈哈,正好可以掳掠到我的宫殿来,和我睡觉···” 一个身高三尺不到,体型如同倭瓜,满脸麻子的倭国将军,骑着匹同样矮小的朝鲜果下马(注释1),在临时搭建的戏台上蹦蹦跳跳,一边挥舞倭刀,一边对台下大声怪叫。 他旁边跟着两个同样矮小的倭国武士,耀武扬威拖着把比自己还长的倭刀。 这时,一名武士递来张纸条,“德川秀忠”看了,哈哈大笑道: “什么?加贺藩来了一群逃难的中国人,好啊,老子先去杀光他们!再去攻打辽东。” 台下整整齐齐坐着十几排战兵,全都睁大眼睛盯着上面那个骑着矮马、要来抢夺辽东的“怪物”。各营把总和镇抚兵站在战兵四周,他们根本没心情关注德川秀忠的野望,只是紧张注视着周围战兵。 在战兵们的紧张注视下,幕布缓缓落下。 欢快的唢呐声响起,舞台场景切换到一片风景秀丽的海边。 一对汉服装扮的年轻男女正在赶海。 舞台上响起清脆悦耳的女声: 蓝蓝的水里鱼儿肥 潮水涨了又潮退 哥哥带妹来赶海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我拾个海螺吹起了小螺号 海浪来伴和合成了一条歌 阿哥来赶蟹阿妹来拾螺 一不小心就给蟹咬 痛叫得大大声 哎哟依呀 哎哟依呀 ····· 忽然,唢呐声停住,一队倭国武士出现在海滩上,径直朝那汉女冲去,少年连忙上前阻拦,怒道: “你们是什么人?” 武士骂道:“老子是幕府将军的家丁,赶紧把银子、女子都留下,饶你们一条狗命!” 少年挡住倭寇,招呼同伴先走。 “柳茜茜,快走!” 倭寇一刀将少年刺死,淫笑着追逐前面奔跑的汉女。 德川秀忠登上海滩,对着地上倒下的少年,哈哈大笑道: “哈哈哈,银子、女子都是我的,等杀光了你们这群汉民,我就要去攻打朝鲜,攻打辽东!” 周围一片寂静。 忽然,前排两个战兵猛地冲上台去,抡起沙包一样的拳头就朝那矮个子将军招呼。 戏台上两个镇抚兵立即将战兵推开,后面又冲上来两个战兵,堵住了试图逃跑的“德川秀忠”后路,不由分说又打起来。 后面冲上来的战兵见找不到幕府将军,便按住一个倭国武士开始狂揍。 一群把总抡着皮鞭冲上去抽打那些战兵,舞台上响起阵阵尖叫声和咒骂声,场面显得极度混乱。 ~~~~~~ 孙传庭目瞪口呆望着舞台,两名卫兵护在他身前,生怕孙大人受到波及。 森悌看见孙传庭,连忙笑吟吟的凑上前来,低声道: “孙大人,这《望海》还不错吧?平辽侯钦定的剧本·····” 孙传庭一直忙着大军军需运输,连闲聊的功夫都没有,今天是第一次看这出望海。 他瞟了眼还在混战的台上,勉强笑道: “森训导官,戏演好,这倭国幕府将军为何长这么丑?” 森悌将孙传庭拉到一边,低声道: “孙大人,倭寇就应该这样,平辽侯说了,要想在舆论上战胜敌人,就要先把敌人非人化,就是说不能把他们当成人来看。平辽侯还说,维持战斗力的方法之一就是灌输仇恨,不停灌输仇恨······” 孙传庭笑着不说话,森悌与平辽侯相处久了,总能从口中蹦出各种新鲜名词,他早已见怪不怪。 他懒得和东莞仔闲聊,今天找平辽侯还有要事。 森悌朝戏台那边瞟了眼,秩序已经恢复,打演员的战兵正在挨军棍,于是连忙对孙传庭道: “孙大人,不说了,下官要过去宣传了。” 说罢,森悌匆忙告别,迈着小碎步,三步并做两步跑到戏台便,小小的身材嗖的一声就跳到高台上。 几个训导官立即簇拥到森总训导官旁边,他们一起振臂高呼。 “杀倭寇,杀德川秀忠!保卫家园!” 底下战兵情绪激昂,上千人全部站起来,跟着举手喊口号。 “杀倭寇,杀德川秀忠,保卫家园!” 孙传庭望着台上台下狂热的人群,一言不发,转身朝平辽侯中军大帐走去。 注: 1、果下马是罕见的马匹,因身材矮小,骑着它能穿行于果树下,因此得名“果下马”。果下马,出德庆之泷水者”,“乘之可于果树下行”;“有种马中偶然产之,不可多得,故其价甚贵” 第312章 不知火奥义 三河藩城下町。 平辽侯中军大帐。 吴霄手执利刃,率中军卫队几十名卫兵来回巡逻,警惕注视周围风吹草动。 大帐周围和平日相比,岗哨更加密集,走了短短两里路,便遭遇三道盘查。 吴霄接过腰牌,仔细查验后,恭恭敬敬将腰牌还给孙传庭,告了声得罪,才领他走进大帐。 “孙大人勿怪,幕府狗急跳墙,屡次派刺客行刺平辽侯,已被我们拿下百十号人了。” “倭寇如此凶残。” 孙传庭点点头,对这位陕西老乡赞许道: “中军卫队有吴队长在,平辽侯可以高枕无忧了。” 吴霄连忙谦虚道: “孙大人过誉了,都是分内之事,不敢怠慢,刘总兵还在等候,大人请。” 随着关原合战的临近,德川秀忠对平辽侯的刺杀越发频繁,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 毕竟,他老爹德川家康当年就擅长用这种下三滥手段对付丰臣氏。 几乎每天都有一两个自称是上忍的倭国农民,闯入大营,刺杀平辽侯,最后被中军卫队逮拿。 吴霄他们从这些忍者身上搜出手里剑、撒菱、忍刀、吹矢、手甲钩之类的奇葩武器。 这些武器花里胡哨看起来挺唬人,都是中看不中用,不过倭人却是乐此不疲。 审问后知道这些是从伊贺千里迢迢赶来送死的忍者。 战国时代,诸藩林立。 其中加贺、伊贺两地山地纵横,人口稀少,耕地稀缺,是乃穷山恶水之地。 它们在各藩中属于实力垫底的存在。 穷山恶水多刁民,当地农民衣食没有着落,又不肯好好种地,最后只有走上鸡鸣狗盗的忍者之路。 用伊贺藩传奇忍者大佬服部半藏的话来说,忍者的职业生涯是这样子的: (伊贺农民)种地这方面,种地是不可能种地的,这辈子不可能种地的。 做生意又不会做,不是所有鱼贩子都能成为丰成秀吉,就是偷袭这种战术,才能维持的了生活这样子。 进江户感觉像回家一样,在江户城里的感觉比在伊贺山里感觉好多了! 于是,伊贺忍者选择投靠德川家康。 在若干次鸡鸣狗盗莫名其妙的破袭战中,一群伊贺农民侥幸取得成功,便被后世吹嘘成战无不胜决胜千里的王牌特战力量。 在真实历史上,伊贺藩最后被织田信长派兵剿灭,据说整个战斗过程颇为轻松,甚至可说不费吹灰之力。 刘招孙生前对忍者群体很是不屑。 如果不是因为有岛国文化的强势输出,几百年后的今天,谁会记得这群灰头土脸不知打哪里冒出来不知什么玩意儿的玩意儿。 他下令将忍者全部斩首,凑够一百颗人头后,委托一位本州商人将人头带回江户,呈送幕府将军面前。 平辽侯特意警告德川秀忠,以后别再玩这种低级的刺杀把戏。 否则,开原也会派出杀手对付他。 如果不是担心失去一个和谈对象,蓑衣卫早就对江户展开行动,让德川幕府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刺客。 孙传庭走进大帐,抬头望见平辽侯正手捧经卷认真研读,嘴里念念有词。 他立在原地,不忍打断这位虔诚的佛教徒。 过了一会儿,刘招孙抬头见孙传庭站在门口,连忙请他进来坐下。 “大战将至,平辽侯还有这份雅兴,下官佩服。” 来开原已有四年时间,直到今日才知道平辽侯竟信奉释迦摩尼。 刘招孙放下手中经卷,揉了揉眼睛,神色变得有些凝重。 “不是佛经,本官双手沾满人血,屠城灭国,杀人无数,早已罪恶滔天,不指望念经礼佛就能消除自身罪孽。阿弥陀佛!” 孙传庭无语。 “这只是一份情报。” 说罢,平辽侯招呼卫兵进来上茶。 孙传庭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便立即放下。 他见平辽侯情绪有变,料定必是邓长雄那边出了状况,多半是打了败仗,不由也跟着担心起来。 “平辽侯当以大局为重,胜败乃兵家常事,眼下还是要以关原之战为主。” 刘招孙挥手打断,摇头道: “孙大人多虑了,眼下战事一切顺利,不是关于战事。” “哦?” 孙传庭偷偷瞟了眼放在案头的经卷。 若非军国大事,还有什么情报会隐藏在佛经里,如此隐秘。 他想了一会儿,想不出个头绪,喝了口茶,才想起自己还有要事禀告,连忙道: “平辽侯,粮草火炮昨日已全部抵达三河,今天都在港口装车。只是通往关原的道路被倭寇毁了,下官已让工兵营连夜修复,预计粮草物资要等到明天才能运送到位。” 刘招孙听了微微点头。 “好,让工兵营抓紧抢修,人手若是不够,就调朝鲜蒙古人帮忙,只要粮草火炮到位,这次决战便无后顾之忧,幕府大军不足为虑!” 刘招孙意气风发,在战略上藐视敌人,他从没把德川幕府当成对手,只把这场战斗当成一次普通演习。 他想了一会儿,忽然问道: “你们这趟过来,沿途有没有遇到红毛夷拦截?” “没有,倒是撞见两艘倭国海盗船,幸好有孟把总他们护送,海盗都被击退了。” 倭国朱印船战力与平甲船相去甚远,正面作战不是开原水师对手,所以只要英法等国不参战,日本周边海域的制海权都能控制在开原军手中。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平辽侯忽然想起什么,又抓起旁边那本佛经。 孙传庭靠近一些,隐隐看见书脊上写着“不知火”几个字。 平辽侯见他颇感兴趣,便将佛经递了过去。 “蓑衣卫刚从加贺送来的。不涉军中机密,你可以看看。” 孙传庭接过书,厚厚一大本,一股淡淡的墨香味道迎面而来。 他充满期待,随手翻看了几页,满脸震惊。 书中字里行间写的皆是“杀人修行,化尸成仙”之类的妄语。 随手翻开一页,只见画着幅僧侣斧劈少女头颅,取出脑髓的画面,还有将婴儿置于炼丹炉中……栩栩如生。 孙传庭吓得连忙丢下书,脸色苍白。 刘招孙给部下递来热茶,低声解释道: “这是不知火奥义,书中记载的是妖僧修炼的法门。他们诱捕少女,糟蹋之后生出婴儿,然后收取婴儿魂魄修行,说是可以长生!” “是一位良心未泯的和尚亲手交给金应河的。那和尚当晚就离奇死了,金应河他们也极度危险,所以才派人回来求援。” 孙传庭对倭国印象极差,听说妖僧竟用婴儿修炼,不由震怒,觉得刚才戏台上把德川秀忠演成那样,一点也不为过。 刘招孙招来吴霄,耳语一番后,叮嘱道: “挑几个高手,秘密潜行,诛杀妖僧,解救无辜少女。加贺距离三河太远,决战在即,本官不能派大军支援。所以,一切靠你们自己。务必小心行事。记住,你们这次面临的对手很厉害,但是中军卫队不可再有一人伤亡!” “属下遵命!可是平辽侯,我们走后,忍者再来如何是好?” “我让沈炼抽调几个人过来,再说,区区几个倭国农民,本官一人打十个不是问题。” 吴霄不再多说,接过一幅倭国地图,对平辽侯和孙传庭行了礼,转身离开大帐。 平辽侯嘱咐孙传庭几句,待他退下,也走到大帐外面,抬头望向加贺方向。 “林宇吴霄金应河,你们几个都要活着回来啊。” 7017k 第313章 关原合战 关原合战被往后推迟。 据说是因为幕府军内部出现了叛徒。 大阪城天主教徒临时起义,征夷大将军需要先去解决“他的家务事”。 葡萄牙方面多次敦促开原军去大阪解救这群“被上帝遗弃的子民”,平辽侯借口兵力不足予以拒绝。 刘招孙当然不会做火中取栗的傻事。 他需要利用这段时日,积聚更多的军队,给关东各藩致命一击,通过一场大胜震慑倭国及周边势力,从而让幕府无条件接受他提出的《牛关条约》。 腊月初六,开原军结束在三河藩的短暂休整,全军拔营,向美浓关原挺进。 关原是一个小盆地。 它位于本州岛中部,北面为伊吹山,西面是笹尾山、天满山,西南为松尾山,东南则为南宫山。 此地为连接西北方向的北陆道、东南方向的伊势的要道,是进行野战的绝好场地。 二十二年前,德川家康率东军在此击溃以石田三成为首的丰臣氏西军,从而奠定了一统天下的基础。 二十二年后,大明太师、平辽侯、征夷大将军刘招孙,将率大军在这里击败幕府联军,确立他一手主导的东亚新秩序。 初六日,各军抽调夜不收先行,骑兵团派出大股骑兵掩护各军侧翼。 滚滚精骑踏着松尾山山道薄薄积雪,从整齐行进的战兵纵队旁边呼啸而过。 炮兵、步兵、骑兵、辅兵组成一字长龙,连绵不绝,行进中的队伍从三河藩平原向北延伸到松尾山,首尾相距百里。 结了冰的山道上,辅兵们推着一架架野战炮缓缓行进,耳边不时传来骑兵挥鞭叱咤声。 刘招孙弓身骑在马背上,举目四望,感觉恍惚回到了穿越之初的萨尔浒战场。 孙传庭、袁崇焕乔一琦等人骑马并行,簇拥在平辽侯左右。 “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是要建立这样的不世之功,此战过后,不知又要死多少人。” 刘招孙望着山道上艰难行进的火炮,发出悲天悯人的感慨。 众人听了都不说话。 孙传庭从九州一路走来,沿途所见,开原上下,从训导司到战兵代表,从辽人到蒙古人,大家都陷入狂热状态。 如果说眼下非要找一个最冷静的人,那便非平辽侯莫属。 孙传庭不觉得刚才这话虚伪,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平辽侯现在所思所想,已经不是自己所能理解的了。 刘招孙没在意部下反应,兀自喃喃自语。 “但愿这是最后一战,回京后当休养生息,还百姓十年太平。” 话说到这里,大家已经回过味儿来。 马士英率先道: “此战过后,平辽侯位极人臣,时也运也,回京之后,须让天启皇帝行禅让之礼,之后登基称帝,改元建制,一切水到渠成,不可迟疑。” 马士英一开口,其他人不愿落后,纷纷跟着劝进。 乔一琦第二个表态: “马知州所言甚是,平辽侯,当先召康监军回京,让他在京师造势,鼓动京官一起劝进,杨经略也当为此出力。” 鹰派代表吴阿衡道: “末将誓死追随刘总兵,如有必要,水师可截断运河,登陆天津。” 刘招孙鼓励的望望吴阿衡,没有说话。 孙传庭见三人都已开口,也硬着头皮道: “三位大人言之有理。平辽侯,此事关系重大,须提早准备,不要忘了这次东征的目的是什么?下官听闻京师有变,天启皇帝趁着大军远征,竟联合勋贵京官,密谋造反,虽说他掀不起风浪,然此风不可长。” 刘招孙强忍住没笑出声,眼前浮现出自己攥紧天启手臂,威胁皇帝的画面: “陛下不可谋反!” 最后,刘招孙目光落在后面的袁崇焕身上。 “袁都察,你以为呢?” 袁崇焕神色不变,不顾众人目光,毅然道: “下官以为,京师变故不足为虑,军功至上,当以关原之战为先,只有仗打胜了,才有资格思虑下一步。” 刘招孙对袁崇焕赞许点头,策马向前走了几步,回头对一众心腹道: “天启皇帝年少气盛,终不肯安心做汉献帝。本官既留他哥哥朱由校一命,当然也不会杀他,让小皇帝先在京师折腾吧,不过他身边那些佞臣,不能留了,我已让沈炼他们准备,东征回去,便将李明睿等人全部刺杀。” ~~~~ 隆隆的马蹄声响彻本州山地。 剽悍的战甲骑兵、精良的铠甲装备,骑兵营的形象令松尾山周边的倭国百姓深深震撼。 这也难怪,和那些矮小的武士、孱弱的果下马相比,高头大马的开原骑兵无疑是天神下凡的存在。 开原骑兵刷新了倭人对骑兵的认知,被开原军容震撼的倭国百姓们,不由为幕府将军的前途命运感到担忧。 “这次来的蛮夷都是巨人啊,不知道德川家的傻儿子能不能活命。” 百姓口中的德川家的傻儿子指的便是二代征夷大将军德川秀忠。 在百姓眼中,二代征夷大将军德川秀忠是标准的纨绔子弟。 与乃父德川家康相比,德川秀忠资历能力太差,不可与之同日而语,用虎父犬子来形容这对父子再合适不过。 二十二年前的关原之战,德川秀忠率三千大军进攻一百人守卫的信浓上田城,结果被阻十日。 最终没能及时赶上家康领导的关原合战,差点被他父亲斩首。 之后,德川秀忠沉湎女色,受妻子阿江怂恿,派人在天妇罗中下毒,毒死了自己父亲。 接着以大不敬的罪名流放自己的兄长,平辽侯东征日本前夕,二代征夷大将军正致力于迫害日本境内天主教徒的丰功伟业。 如果不是刘招孙介入,这位人渣通往权力之巅的道路会一如既往的顺利坦荡。 当然,现在已经不是顺不顺利的问题了。 德川秀忠很可能会丧命。 刘招孙对日本历史所知不多,穿越之前,他一度以为,战国历史基本等同于“村长互殴”。 这段时日恶补过相关历史知识后,穿越者及时纠正了这一观点,他不再将日本大名之间的战争等同于村民的械斗。 而是乡长、镇长之间的械斗。 刘招孙还深刻认识到: “由国土狭隘、多灾多难之上产生的各种卑鄙残忍,慕强变态,这,就是岛国的原罪。” 改造这个民族的劣根性,只有从征服开始。 随着关原决战的临近,九州岛上一些没有被朝鲜兵屠戮的大名,或是为了向德川幕府报仇,或是出于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效应(注释1),纷纷投靠平辽侯,争做开原军东征的急先锋。 其中以萨摩藩最为典型。 腊月初八,刘招孙二十二岁生日这天,萨摩藩藩主岛津氏带了两名武士,千里迢迢从萨摩藩赶来。 岛津向开原军表达了投降的心意,希望能紧随平辽侯脚步,完成对德川幕府的讨伐行动。 平辽侯亲自与岛津氏谈判,对他弃暗投明的行动表示赞赏。 刘招孙想到了二十二年前的关原之战。 在那场“定分天下”的大战中,德川家康使用阴谋诡计,收买西军小早川秀秋。 在关原之战的最关键时刻,小早川秀秋下令对西军大谷吉继队发动攻势,导致西军右翼逐渐崩溃,随后其他西军各部的士气大受打击,西军迅速瓦解。 刘招孙将在德川的地点用德川的方式,击败德川。 最后,开原军收编了部分西国军队,约有八千名西军被编入前锋,在朝鲜人前面成为炮灰。 平辽侯给这些炮灰的报酬足够丰厚。 他向岛津藩主许诺,击败德川幕府后,许诺萨摩享有自治权,并将九州一半土地划拨给岛津氏。 腊月十三,六大军团陆续抵达关原,立即在关原安营扎寨。 开原军秣马厉兵,与从关东各藩陆续赶来的幕府联军在关原形成对峙。 决战即将拉大大幕。 参与此战的开原军有近卫第一军全部,近卫第二军、第三军一部,以及第五军、第七军、第八军全部人马,加上辅兵与朝鲜、蒙古、建州、九州降兵等部,各部人马共计九万八千人,其中直接作战的战兵超过四万人。 注: 1、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斯德哥尔摩效应,又称斯德哥尔摩症候群或者称为人质情结或人质综合征,是指被害者对于犯罪者产生情感,甚至反过来帮助犯罪者的一种情结。这个情感造成被害人对加害人产生好感、依赖性、甚至协助加害人。 7017k 第314章 尼古拉斯 随着明国蛮夷不断向东进犯,江户城人心惶惶,谣言四起。 一些对幕府统治不满的町人,乘机将发生在九州岛的恐怖事件编成狂歌,在江户城中各处烟花柳巷传唱。 在那些充满滑稽的舞台剧中,大将军被描绘为一个昏聩无能,被女人左右的小丑角色。 而与幕府貌合神离的九州各藩大名,则像海滩上的沙砾,遭遇蛮夷浪潮冲击,便迅速崩溃。 町人们显然低估了幕府控制舆论的决心,低估了将军夫人阿江的血腥手段。 在妓院老板提供的证据、狂歌者提供的证言和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残酷拷问之下。 参与谣言的所有人被迫招供,承认他们各种荒诞行为是受传教士指使。 十一月中旬,三百多名江户町人被斩首示众,他们的罪名是勾结乱教,意图谋逆。 让人感到恐惧的是,所有年轻的女犯人,全部下落不明。 坊间传闻,在行刑的当晚,几位少女被交给僧侣,装进马车,乘着夜色,向加贺方向疾行而去。 ········ 类似这样血腥残忍的事件,不过是幕府恐怖统治的小小一部分。 早在元和三年(1617年),幕府便督促肥前大名大村氏搜捕传教士,当年四月,四名传教士被逮捕并遭处死。 在长崎、越前等地,陆续都有传教士被捕。 从元和五年开始,幕府的禁教命令开始波及一般民众。 同年,有五十二名天主教徒被京都被火刑处死。 就在平辽侯率东征,解救倭民前夜,在平户,发生了震惊世界的元和大殉教事件(注释1)。 德川秀忠上台后立即对天主教展开血腥镇压。 除了推动闭关锁国的完成,此举也是受僧侣怂恿。 德川家康被毒死的那一年,日本境内的天主教人数已超过五十万人。 五十万相对三千万人口绝非一个小数字。 随着天主教势力在日本的不断扩张,本土僧侣感觉受到严重威胁。 僧侣中间的激进分子,主张对天主教施行强硬政策,不知火山的惠然法师便是激进僧侣的代表。 这位四百岁的高僧,还因此亲自来到江户,向世人宣示正派人士与天主教势不两立的决心。 元和八年(1622年)冬,惨遭德川幕府迫害,走投无路的日本天主教徒终于彻底爆发。 趁着德川秀忠攘除外夷之机,幕府军调往关原之机,大阪以东的八尾、上牧町等地教众率先发难。 他们诛杀代官(注释2),裹挟村民,收集火枪弓箭等武器,掉头向西,浩浩荡荡朝大阪城杀去。 一时之间,大阪城震动。 十二月初二日,天主教起义军进攻大阪城的次日。 大阪城代官松平忠明将此事通报给幕府在大阪目付——这本是德川秀忠为监视改易(注释3)的兄长德川信一而设立的,一边向相邻的熊本藩大村藩发出援助请求。 熊本大村两藩向各自正在江户的参勤的藩主报告,同时回复松平忠明: 依照《武家诸法度》(以下简称法度)(注释4)规定,在没有幕府指示的情况下出兵领外是被禁止的行为。 如果大名现在发兵救援,很有可能会被幕府将军下令切腹。 简单来说,大家不能出兵援助大阪。 松平忠明无奈,只得直接向德川幕府求援。 十二月初八日,江户城,本丸御殿。 德川秀忠在听完大目付的禀告后,勃然大怒道: “混账!平日让各藩来江户参勤交代,一个比一个来的晚!让修筑工事,都借口没有钱粮,根本不把《法度》放在眼里,现在要出兵救援,一个个就把《法度》搬出来当挡箭牌!” “真是岂有此理!” 御台所浅井江一言不发坐在屏风后面,屏风前的榻榻米上还坐着个得道高僧。 跪在大殿之上的大目付不时抬头偷瞄那高僧一眼。 烛火映照出老僧脸上沧桑的沟壑,从外貌和声音判断不出此人的年龄,但见鹤发童颜,精神矍铄,一尺多长的胡须让他看起来像神龛里供奉的神仙。 “将军,大阪周边教民纷纷加入叛军,目下人数已达四万。松平大人建议雷霆之势予以镇压,否则蔓延到关东各藩,便难以控制了······” 不等大目付说完,德川秀忠上前一把扯住他衣领,怒道: “派你去大阪监视,就是这样监视的?还有脸回来求援!关东、关西各藩严格遵守幕府命令,按照朱印状里面书写的那样,驱逐教徒,清理红毛夷。你和松本那混蛋在大阪寻欢作乐,慢慢悠悠。全日本的教民都逃到大阪那里去,酿成大祸,你们真该去切腹!” 被派往大阪的大目付乃是德川秀忠心腹,见将军发怒,惶恐道: “将军,松本大人是您亲外甥···” “混账!我连兄长都能流放,何况外甥!” 大阪城代官松本忠明是家康的外孙,是幕府将军的亲外甥。 德川秀忠气喘吁吁,额头渗出细密汗珠,神志不清。 夫人阿江连忙从屏风后面走出,用细绢给将军擦拭。 秀忠口中咒骂不停,咒骂父亲当年派遣外孙镇守大阪,真是个荒唐的决定。 他决定将这位外甥流放到边远地区,比如琉球。 大目付惶恐不安,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最后,阿江照例代幕府将军传达命令。 “令松本大人坚守大阪,令周边各藩便宜行事,平定教乱者,可获封赏,令家老调重兵增援,杀光天主教徒!” 大目付迟疑的望向浅井江,望向这个全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又看了看旁边神智恍惚的德川秀忠,小心翼翼道: “敢问,关原决战当如何?” 阿江脱口而出: “蛮夷不足惧,攘外必先安内。” “可是,蛮夷不会等···” 这时候,坐在浅井江旁边的高僧忽然抬头直视大目付。 大目付只觉炫目光晕,如神灵指引,全身颤抖,不敢多问,连忙领命而去。 宫女服侍幕府将军睡下,阿江对高僧感谢道: “惠然法师,刚才真是太感谢您了。” 高僧双手合十,慈眉善目。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阿弥陀佛!待老僧回加贺处理完私事,便去大阪城,给那些信奉耶稣的狂悖奸人超度亡灵!” 阿江双手合十,躬身再次谢道: “这些时日麻烦您清除将军的梦魇,昨天还送给我厚礼,真是太感谢了。” 厚礼指的是“火之云”。 火之云具有返老还童之效。为白山上等火山泥和九州樱花密制,法师用婴孩魂灵点化后,功效非凡。 十年来,阿江一直托人从不知火山收取此物。 依靠火之云维持不老容颜,她才能妖媚幕府,控制德川秀忠心智。 “法师何不多留几日,上野的樱花快要开了,少女都会来踏青····法师上次来江户,还是五十年前呢。” 惠然如木雕,久久不动坐在榻榻米上。 大殿之内没有武士值守,玄关外面站着幕府将军的贴身侍卫。 阿江说了很多话,然后认真打量高僧。 过了很久,惠然终于缓缓睁眼。 他活动树藤一般的胳膊,缓慢如神龟的躯体发出令人不安的咔嚓声,仿佛全身骨骼正在破碎。 他缓缓抬起头时,阿江望见高僧雪白的须发如落叶凋零。 “啊!” 饶是这样狠辣的女人,目睹眼前这恐怖场景,也觉心底发憷。 想象着惠然轻薄少女的画面,大奥最有权势的女人竟开始惧怕这个不死的老怪物。 “不知火山来了群不速之客,来人烧毁庙宇,夺走魂灵,妄图结束我漫长修行,我要回去超度他们。” ~~~~~~ 1622年11月12日(天启元年十一月十二日),一封报告被从日本大阪秘密送出,准备送往罗马教会。这份报告的内容为: 由葡萄牙耶稣教会派往日本的费雷拉·克里斯朵夫神甫在江户遭受到“穴吊”(注释5)的酷刑,已宣誓弃教。 这位神甫在日本传教长达二十年之久,身居远东区长之最高职位。 受他领导的日本、菲律宾、明国、安南等地教众总数达三百六十万众,相当于欧洲教徒的一半,而且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增长。 费雷拉神甫神学造诣深厚,在过去二十年表现出对主磐石不移的信仰,他在德川幕府禁教令下仍潜伏关东传教。 所以,他的叛变是对教会东方事业巨大摧毁。 以至于两年后,当教皇收到这封书信,完全不相信此事,认为这是异教徒的捏造。 在这封书信发出的半个月后,大阪形势急剧恶化。 五位年轻司祭靠着主的神迹,奇迹般冲出城外幕府军队重重包围,从天主教徒坚守的八尾城逃出。 他们昼夜疾驰,经过一个星期艰难跋涉,终于在十二月初来到幕府脚下美浓国关原城。 五位传教士千里迢迢深入幕府统治核心区域,当然不是为了刺杀迫害他们的元凶——征夷大将军——而是为了寻求救援。 关原以西,传教士遭到一群农民装扮的忍者袭击,只有两人幸存。 十二月十二日,幸存的两位司祭抵达目的地。 两人名叫佛朗西斯·卡尔倍和赫安提·圣·马太。 ~~~~~~~~ 关原。 平辽侯中军大帐。 开原一众将官全部在场。 刘招孙望着站在面前的衣衫褴褛的传教士,听完郑一官翻译,便挥手让卫兵带两人出去。 “两位吃些食物,会有卫兵护送你们回去,平辽侯军务繁忙,管不了你们的事,你们不要再来打扰他了。” 精通多国语言的郑芝龙充当平辽侯翻译,将开原军统帅的决定告知给两位年轻司祭。 佛朗西斯听完,眼中仅存的一丝希望顿时破灭消散,他身材佝偻,面目枯槁,挣脱卫兵拉扯,扑通一声跪下,抬头望向平辽侯,再次恳求道: “尊敬的阁下,大阪周边还有五千名信徒,他们都是正直善良的绅士淑女,现在,他们每时每刻都在遭到德川幕府的屠杀。我以上帝的名义,求您派兵去拯救他们!” 赫安提也跪了下来,用他们所知的大明最高礼仪向眼前这位正牌征夷大将军求情,求平辽侯去拯救他的兄弟姐妹。 刘招孙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裴大虎大喝一声,四名卫兵上前立即拉起传教士往外拖去。 两个司祭发出悲怆的哭嚎。 刘招孙摇了摇头,微微扬手,卫兵立即站住,周围乔一琦孙传庭等人都不说话,只是望向他们的统帅。 刘招孙对着跪倒的两个葡萄牙人,用不容置疑语气说道: “本官和这些教徒,素不相识,他们非我明国百姓。而且大阪城高池深,比之江户更为坚固,本官绝不会让我的战兵去大阪冒险,浪费生命去拯救一群毫不相干的人。” 森悌在旁怒道: “听见没有,还不快滚!给你们吃的,派人护送你们离开关原,平辽侯对你们已是仁至义尽!不要得寸进尺!” 说罢,他笑吟吟的凑到刘招孙身前。 佛朗西斯还不放弃,上前两步,扯着刘招大腿,哀求道: “我在来的路上,听说阁下对待敌人非常宽厚,何况是对神的子民,您不想当凯撒吗?您的疆土不仅限于明国,应该是整个世界。” 裴大虎一把拎着传教士,顺手给了一拳,年轻司祭便立即捂住肚子不再说话。 平辽侯闭上眼睛,脸上看不出表情变化,好了好久,才听他说道。 “对敌宽厚,那只是从前。对本官来说,不管是五百教徒,还是五千,亦或者五万,只是数字而已。我非圣贤,也不想做圣贤。对不起,你们的事情,我管不了。” 刘招孙俯身望向陷入绝望的传教士,补充说道: “我的战兵奔波万里,是来征服日本,惩治元凶,不是来当你们主教的工具。” 裴大虎喝令卫兵上前,卫兵立即将传教士拖出营门。 司祭手指扣住地面,指甲破裂,渗出血迹。 见此情形,乔一琦默默叹息,孙传庭脸色阴沉,只有袁崇焕和平辽侯一样,都是神色平静。 刘招孙环顾四周,示意部下回到各自座位,他们继续商议关原之战的细节。 帐外传来嚎叫之声,悲怆欲绝。 “他还在说什么?” 郑一官连忙翻译: “费雷拉主教叛变了,救助大阪,三百万教众,都听从您的调遣,由您……来担任主教,大明,安南,朝鲜,菲律宾,日本····” “让他进来!” 刘招孙望向遍体鳞伤的弗朗西斯,重复问道: “本官可以做教皇?” 传教士奄奄一息: “是教区区长,我与赫安提教士是远东最高司祭,如果教皇不在,理论上,我们拥有权利,投票选举····” 刘招孙心灵受到严重冲击。 他望向郑一官,郑一官把传教士的话重新翻译一遍后,低声道: “刘总兵,受洗就可以了,那些红毛夷教义都不用遵守,下官早就入教了。” “哦,那么,你的教名是?” 郑芝龙脱口而出: “尼古拉斯·加斯巴德。” 刘招仿佛打开新世界大门。 他开始在帐中来回踱步。 晚明时期,信仰天主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不要说徐光启王徵这样的高级官僚,便是最后南明皇帝朱聿鍵,也曾受洗,这位仁兄最后被吴三桂追到缅甸,还不忘给罗马教皇写信求援。 他让教皇率十字军东征,杀到中国,帮他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如果能统筹三百万教众,那将是…… 平辽侯想了很久,最后下定决心。 只见他一把扶起佛朗西斯,郑重其事道: “本官可以出兵,不过有三个条件。一,不听从罗马教皇命令,二,远东教务不许再有他人插手,三,教会教义需要根据实际做出微调。” 佛朗西斯咬牙点头,旁边那位同伴貌似还有异议。 平辽侯却是满不在乎,兴致勃勃道: “那么,在正式出兵之前,本官需要有个教名,用以号召教众。 刘招孙想了一会儿,给自己取了个拉丁文名。 “尼古拉斯·赵四。” “不,是尼古拉斯·战神。” 注: 1、元和大殉教事件:元和八年八月,长崎西坂,55名天主教徒被幕府下令火刑和斩首处刑的事件。此次殉教事件促进了各藩对天主教的血腥镇压,也煽动了马尼拉大区的殉教狂热,之后传教士决死潜入日本事件不断发生。 2、代官:类似中国古代的县令,既是民政长官,也是法官,协助幕府在农村征税、缉盗、审讯等。 3:改易:德川幕府对违反法律和武士道原则的大名武士做出的严厉惩罚。主要包括没收财产领地,亲族不能继承藩国,女眷受到幽禁等,改易是幕府控制大名的有效方式之一。 4:《武家诸法度》:德川氏制定的旨在约束诸大名权力、维护其统治地位一系列法令。自1615年7月起制定,后逐步完善,内容包括限制修缮城堡、禁止筑新城、禁止结党、参觐交代的方法等。 5、穴吊:日本酷刑,受刑者四肢捆绑,吊在洞穴上,耳朵打孔,血慢慢流下来。 7017k 第315章 大阪冬之阵 天启元年十二月十三日。 罗马教会远东教区新任区长尼古拉斯·战神刘,下令从东征大军中抽调近卫第六军、第七军及朝鲜兵兵团,汇同邓长雄兵团一部,共计一万三千人,组成西征联军,由邓长雄、朱河、程亮指挥,乔一琦监军,激战大阪。 拯救正在遭受幕府异教徒迫害的天主教教众。 数百年后,帝国最权威的史学家们称天启元年这次救援行动为“十字军西征”。 当然,更多人称之为: 大阪冬之阵。 ~~~~~ 关原,岐阜城西(注释1) 一脸风尘的小宦官从明国京师启程,奔波万里,历经艰险后,终于来到关原,来到开原中军大帐前。 他充满惊奇的注视陌生的倭国,在一番寒暄后,忐忑不安向刘太傅宣读圣旨。 刘招孙接过圣旨,带领一众部下向西跪谢皇恩。 马士英带着小太监去城中欣赏异域风情。 “小公公,倭国的歌姬可是一绝,保准你看了流连忘返,请!” 马士英对迎来送往早已轻车熟路,顺手就给这位王承恩亲信送上一千两银子,和他聊起了京师最新形势。 平辽侯再次被朝廷加封官爵,尽管他现在已是位极人臣。 这次封赏的官职全称为:驻朝鲜国总理征伐日本事宜。 简称:驻朝总督。 朝廷已经默许他成为朝鲜国太上皇,名正言顺掌控这个东边藩国。 待宣旨太监走后,孙传庭等人纷纷上前贺喜。 刘招孙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将于取之,必先予之,皇上突然加封,想要麻痹本官,他在京师,怕要有大动作了。” 平辽侯面露杀气,望向西边天空,吩咐沈炼道: “沈百户,让京师蓑衣卫行动起来,立即诛杀佞臣,防止他们狗急跳墙。本官和勋贵们的帐,也该算算了。” 沈炼双手抱拳: “平辽侯请放心,属下亲自回去·····” 平辽侯挥手打断他,表情变得凝重。 “不必了,章东从大阪派人回来禀告,杀你全家的那个宫本胜成,现在就在大阪城中,给你放假十日,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沈炼脸上青筋暴起,鱼鳞甲下的肌肉噼里啪啦作响,铠甲之下,仿佛一头猛兽即将冲出。 “去吧,做你想做的事。” 平辽侯重复一遍,沈炼双手抱拳,躬了躬身,离开中军大帐,大步朝自己营帐走去。 天寒地冻,平辽侯靠着虎首铜炉前,抓起那本《不知火奥义》,一边向火,一边翻阅。 帐外隐约能听到战兵们的跑操声,头顶上,一盏淡蓝色的鲸鱼灯正随风轻轻摇曳。 刘招孙手捧古老经卷,一幅幅血腥恐怖的图画映入他的眼帘。 绘画尺度之大,堪称十七世纪的恐怖漫画。 “自上而下,一群变态!该死!全部该死!” 平辽侯大声怒骂,门口立即进来两名卫兵,探头朝里面张望。 刘招孙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合上妖书,揉了揉眼睛,浮想联翩了一会儿,伸手将奥义丢进火炉。 这时,帐外传来韩超喊叫。 “大人,传教士来了,一共两人。” “让他进来!” 一阵悉悉索索的搜身后,佛朗西斯走进大帐,身后跟着个身着白袍,头戴斗笠的瘦子。 佛朗西斯没有和赫圣提一起返回大阪,参与大军西征。 他选择留在关原,留在尼古拉斯·战神刘身边,成为大主教的首席教义阐释官,准确说是讲经人。 所有人都在等待见证那场决定岛国命运的决战。 平辽侯安排佛朗西斯坐下,两人开始寒暄,聊起日本天主教发展之现状。 火炉内,《不知火奥义》燃烧正旺。 刘招孙将目光投向站在传教士后面的那个带着斗笠的人。 “佛朗西斯神父,这位教友是?他也信仰大道吗?” “大主教阁下,请不要着急,等会儿您就知道了。” 这几日,在与两位传教士几番博弈后,平辽侯不出意料完全胜出。 以后,在远东,天主教都须信仰“大道”。 所谓大道便是尼古拉斯在开原施行的那一套东西。 司祭佛朗西斯宣称,战神刘在不久前得到了神谕,神在梦中告诉大主教,他也信仰大道。 被开原军解救的所有教众,他们信仰的教义正在发生革命性变化。 改变从祷告词开始,教众们的祷告词会变成这样: “以主之名,仁慈勇敢慷慨正义善良英俊的大明太傅兼兵部尚书,太极殿大学士,平辽侯、辽东总兵官、驻朝总督兼征夷大将军、东亚教区区长尼古拉斯·战神刘,感谢您赐予我这顿美食,阿门。” 仁慈慷慨正义的尼古拉斯·战神刘好奇注视头戴斗笠的陌生人。 佛朗西斯朝四周望了眼,示意大主教屏退与仪式无关的闲杂人等。 刘招孙挥了挥手,韩超盯着葡萄牙人,缓缓退到门口,大帐之中,只留裴大虎和郑芝龙在身边。 平辽侯正欲开口,只听周围传来低沉喏嗫声: “我们在黑暗中耕耘,为光明服务。我们是刺客。” 裴大虎拔出佩刀,如临大敌。 白袍男子缓缓将斗笠缓缓摘下。 ~~~~~~ 十二月十八日,大阪直领(注释2)地,八尾城。 城内基督教徒在城墙上布置基督十字架并使用圣地亚哥旗,以祈求让德川秀忠生病暴亡,飘扬的旗帜上绘满十字架,右下角可见一面绘有天使和圣杯的马印。 十七日黄昏,西征军前锋抵达大阪八尾。 邓长雄随即在八尾城东扎营,与立花、松浦、大松等藩讨伐军发生激战。 大地微微颤动,战马践踏山谷,蹄声如雄浑战鼓,响彻八尾城郊。 关东各藩的足轻队们,立于山脊线上对开原骑兵远程射击。 日本长枪兵准备抽打开原长枪兵,请注意,真的是互抽。 日本足轻使用的枪长度很长(但跟马其顿方阵的枪没法比),敌方队伍进入攻击范围后不是用枪头刺,而是抽打,体力不支的敌方阵线会形成突破口。 当然,这一次,关东足轻选错了对手。 注: 1、位于日本本州岛中部,属于日本地域中的中部地方。 2、直领地:大坂夏之阵(1615年5月),松平忠明入大坂城,重建大阪,恢复秩序,元和五年,为幕府直领。 第317章 大和殇 两轮神火飞鸦覆盖轰炸后,八尾荒野被一片浓厚的白雾弥漫。 烟幕中偶尔透射出一两点橘红火焰,夹杂着令人疯狂的炸雷鸣响。 那是近卫第七军的六磅军步兵野战炮正在进行战场扫尾。 历经应仁之乱(注释1)、战国时代洗礼,再加上从荷兰、西班牙引入火器后,战国末期的日军实力得到较大提升。 首先,兵种多如牛毛,等级森严。 最为精锐的是母衣众,然后是马回众、流镝马,最为下层的是足轻武士。 优质火绳枪的装备在各藩中已经非常普及。 然后是阵法和兵种的搭配,主要采取的战法是步兵集群作战,骑兵的数量相对较少,铁炮运用,三段式射击已经颇为纯熟。 当然,对阵之际,武将单挑还是普遍存在的。 这个阶段,日军战术很大一部分依靠的是武士的勇敢。 比如桶间狹突袭、小豆坂之战、姊川之战等,都是比谁勇猛、谁敢突袭、谁坚持住死斗不退。 这或许是几百年后神风特攻,一亿玉碎的根源所在吧。 当然,在军队整天实力的悬殊差距面前,武将个人意志的强弱,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妈的,要送死就一起来,骑着个小马驹把自己当成关云长,跑得比裹小脚的女人还慢!浪费来老子炮子!” 一杆迎风飘扬的黑熊旗下,第七近卫军军长朱河指着方阵前面冲来的零星骑兵怒骂。 “告诉王长之,别打炮了,老子第七军好不容易上战场一次,也要让战兵见见血!” 这位性情暴躁的近卫军军长,本是骑兵出身。两年前,赫图阿拉攻灭后金之战时,朱河还是个小小骑兵营官,短短两年时间便从基层提拔为军长,升迁速度不可谓不快。 实际上,类似这样的破格提拔在开原各军中颇为常见。 凭借完善的战兵代表制度和考成制度,整个军队体系贯彻“能者上,庸者下”的淘汰机制,一切看战绩说话,除了邓长雄王二虎戚金这几个元老位置基本不会发生变化外,上至副军长,下至伍长,都会面临淘汰出局或者一夜升迁。 近卫第七军组建于泰昌二年八月,全军九千人编制,战兵主要来自辽东、山东、河南、蒙古。 其中火铳兵三千,长枪兵两千,刀盾兵弓手共计两千,另有马兵炮兵两千——开原最新编制,炮兵混合于各军团中——眼前这个空心方阵,便是第七军火铳兵之全部。 由于不是主力军团,组建又晚,战斗力在全军中排名垫底(倒数第一为刚刚组建的近卫第八军)。 所以东征以来,近卫第七军一直被作为辅助存在,今天使他们第一次单独出现在战场。 这两个月来,眼见得主力军团在九州、四国所向披靡,攻城拔寨,自己却天天和一群辅兵混在一起,修桥铺路,监督朝鲜兵运粮,干的都是些让人瞧不起的破事儿,全军上下早都憋着一肚子火。 当倭寇百十号骑兵,而且还是骑着马驹的骑兵高喊着板载奋勇冲阵时,空心方阵前排的火铳兵都傻了。 据他们所闻,即便是在广宁城下遇到祖家最精锐的家丁时,也没见过对方如此猖狂,如此不把开原军放在眼里。 百十骑矮马就想冲破己方燧发枪方阵····· 万历朝鲜战争的总指挥官李如松的弟弟,李如梅,曾经如是评价过女真和日本的实力: 此贼(努尔哈赤)精兵七千,而带甲者三千。此贼七千,足当倭奴十万. 日本乱世结束后最精锐的十万士兵,由那些在电子游戏里神乎其神的战国英豪全明星阵容指挥,装备着当时东亚最先进的轻火器火绳枪,在交过手的明朝边将看来,威胁还不如努尔哈赤手下的七千部落勇士。 而努尔哈赤的部落勇士,早已是开原军手下败将。 朱河忘了提醒后面的炮兵,所以当火铳兵射击之前,分散在方阵四周的炮兵已经提前开火。 随着两百支神火飞鸦升空,接下来战局就很无聊了。 “哒哒哒” 火药燃起的浓烟渐渐散去,哒哒的马蹄声穿过倭兵撕心裂肺的嚎叫,来到在第七军火铳兵方阵前。 在三千多人的注视下,一匹肩身矮小的奥宇名马一瘸一拐穿过三百步宽的死亡地带,侥幸活了下来。 小马身后,拖着个同样矮小的倭国马兵,马兵一时没死,估计是摔晕了,任凭爱马将他拖到敌军战前。 直到听到前方传来一片咔咔查查的古怪声响,这位久经战阵的倭国勇士才揉着眼睛,摸摸脑袋,扬起了脖子。 “啊!” 首先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片白亮亮的寒光,寒光后面是一排排手持燧发枪的巨人。 开原军21式燧发枪用核桃木制作枪托及枪身护木,使用大量黄铜用来制作枪身配件加强火枪坚固度及耐久度,新设计的枪口滑动式卡榫刺刀及刺刀座,使得刺刀更加紧固不脱落并且不影响射击。 注: 1、应仁之乱(1467年—1477年):日本室町幕府时代的封建领主间的内乱,在八代将军足利义政任期内幕府管领的细川胜元和山名持丰等守护大名之间发生争斗。它开启了日本战国时代。战乱后,幕府将军、守护大名和庄园领主贵族的力量更加衰弱,日本由此进入大名混战的战国时代。 第318章 全面战争:幕府将死2 两匹布满血迹的奥宇战马一瘸一拐回到幕府军大阵前,在数万大军前发出悲鸣一声,倒地死去。 八尾原野上嘈杂的人喊马嘶声忽然消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气味。 关东诸藩各色马印大旗下,一众大名面面相觑,德川幕府麾下的百战名将们,全都露出惊愕表情。 一刻钟不到,牛久藩的一百精骑,五百足轻全军覆没。 连牛久藩主都没有逃回。 对面到底是怎样的对手? “笨蛋啊,如果有影子武士替死,就不会这样了!” 德川秀忠外甥大声抱怨。 四周一片静寂。 这个冷笑话并没有引起关东藩主共鸣。 众人脸色沉重。 山口重政参加过小牧长久手之战和大阪夏之阵,虽说近年时运不济,家道中落。好歹也是战国名将,如今竟这样无声无息的凋零! “牛久藩已没,谁敢应战?!” 大名隐隐有了退意,眼前这支明国蛮夷看起来有些不好对付,或许是明国精锐来了。 “谁敢应战?” 幕府将军的外甥再次大喊。 目光扫视四周,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大名们,个个低头不语。 几位聪慧之主已经开始安排家老准备撤退事宜。 “蛮夷有马兵,朝鲜之役的精骑,剽悍如风,诸位是逃不走的!” 幕府将军厚待各藩大名,此时是为国效忠的时刻,藩主们却表现得像懦夫。 正在大阪代官失望沮丧之际,耳边传来一个沉稳声音: “冈部藩愿为将军一战!好好教训这群蛮夷!” “好!” 松平大人满眼欣慰,抬头望向藩主安部信盛。 武藏国冈部藩初代藩主今年不过三十三岁,他本是德川氏家臣,母亲为水野忠重之女,出身于远江国滨松。于1600年参加关原之战,属本多正信军团,之后参与大坂之战。因战功卓著,被誉为关东之鹰。 冈部藩的足轻和马兵立即开始列阵,披甲的长枪足轻在前,手执竹枪斜斜指向前方,火枪足轻开始朝火绳枪装填弹药。 “冈部藩长于马兵,铁炮不足,对付蛮夷还需更多的火绳枪!鸟山藩出五百铁炮足轻襄助!” 鸟山藩藩主永井尚政大声命令麾下足轻大将派铁炮足轻增援,土浦藩家老土屋政直也让土浦藩火枪队加入战团。 有两位大佬表态,其余各藩也纷纷增援,或是派遣精锐骑兵,或是派出铁炮足轻,缺乏骑兵铁炮的大名便派出手持竹枪的长枪足轻。 各藩虽然属于同一阵营,然而平日都是自行其是,训练相差甚远,连长枪火铳等装备都是各不相同。 原本以为对付明国蛮夷,各藩轮番上阵,几轮下来便可以解决战斗,没想到蛮夷战力如此强盛,车轮战是不可能取胜了。 不过突然把这些参差不齐的队伍混编在一起,难免会出现各种问题。 如同当年关原之战一样,各藩之间还是缺乏协作,他们战术粗劣,铁炮足轻乱糟糟的互不配合。 各藩足轻大将们挥舞马鞭抽打那些乱跑的足轻,周围传来一片嘈杂的叫骂声。 正在这时,只听前面传来阵阵惊呼。 “蛮夷的火铳兵来了!!” 冈部藩的足轻大将武藤喜兵卫大声惊呼,手持竹枪、排成稀疏阵型的足轻,让出空隙,方便后面铁炮足轻射击。 安部信盛怒视喜兵卫: “不得喧哗,足轻列阵!!为将者,当不动如山!” 风度儒雅的安部信盛将蒲扇军配向前挥去。 盘腿静坐,手持武士刀的白面小童,掩嘴一笑,连忙起身将腰挂(马扎)放在安部大人身下。 安部望小姓(注释1)一眼,淡淡一笑,厉声高呼: “板载!” 急促的步鼓声中,开原军火铳兵方阵已经来到三百步位置,地上倒着的受伤足轻被他们一一杀死,队伍丝毫不显凌乱,踩着步鼓声向幕府军整齐前进,火铳兵披戴双层铁甲,随着前进步伐,无数支头盔红缨如火焰上下跃动。 各队足轻大将纷纷挥舞军配,喝令铁炮足轻们准备装填。 三千铁炮足轻铺成六列横队,前后左右都间距两步距离,防止点火时,自己的火药袋被同伴的火绳点燃。 火铳足轻纷取下通条,足轻大将拎着马鞭大声呼喊,队列间响起此起彼伏的喝令声。 “清理药池! 引药倒入火药池! 合盖! 倒入火药! 加弹丸!加垫片! 捣实火药! ······ 一些动作迟缓或出错的足轻,旋即遭到足轻大将鞭打。 “固定火绳夹!” 只剩最后一步扣动扳机。 等火绳落下,火药池盖弹开引药点燃发射药,弹丸便可发射出去,给蛮夷带来致命伤害。 “轰!轰!” 轰轰两声炮响后,阵前传来山呼海啸的的“板载”呐喊声。 鸟山藩藩的门国崩(弗朗机炮)终于开火。 两发约三斤重的铁球掠过开原军方阵上空,软软砸在战阵后面的空地上。 “板载!” 友军的火力支援给冈部藩足轻们极大勇气。 安部大人气定神闲,微微点头,从小姓手中接过装满清酒的椰瓢,浅尝一口,还给小姓清酒时,忍不住摸了摸美少年白皙细腻的小手。 美童莞尔一笑,无限风情。 “国崩果然神兵利器,喜兵卫,让鸟山大人再射一炮,振奋我军士气!” 足轻大将武藤喜兵卫兴奋的睁大眼睛,迈着罗圈小腿急急朝后面跑去。 没过多久,喜兵卫便崔头丧气跑回来。 “安部大人,鸟山藩主说炮弹珍贵,等蛮夷接近一些再开炮!” 安部大人虽然有些不满,不过也能表示理解,要知道当年关原之战,德川军国崩也是不会轻易使用的,毕竟这是国之重器。 “让足轻趁士气······” 安部大人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东边传来密集的闷雷声。 “大阪的腊月也会打雷下暴雨吗?” “应该不会吧?” 安部藩主大声呼喊小姓名字。 “喜多丸!喜多丸!” 小姓喜多丸连忙递上荷兰人生产的望远镜,含情脉脉递给风流倜傥的年轻藩主。 安部信盛没有再去摸喜多丸肥嫩小手,而是一把抓过望远镜,朝东边望去。 他刚举起远镜,脸上便露出惊愕表情。 “国崩!足有上百门国崩!他们的国崩为何移动如此便捷?两个人就能推动!” 安部大人还在感到疑惑,几十颗铁球呼啸着略过马印大旗。 安部藩主和喜兵卫缩着脖子,庆幸自己没被打到。 主仆两人相看一眼,喜兵卫惊呼: “他们在打鸟山大人的国崩~! 在开原炮兵报复打击下,刚刚发出两发炮弹的鸟山藩的珍贵国崩,立即遭到十多倍野战炮炮弹覆盖轰击。 那门简陋不堪的三斤弗朗机炮顿时砸成废铁,旁边还在清理炮膛宛若工匠的炮手被铁球打了肉泥。 剩余的炮弹飞向正在装填弹药的铁炮足轻,将前面三排铁炮手打得七零八乱,在密集的人群中犁出十几道深深的血槽。 一条迸飞的断腿从前方战阵中腾空而起,带着惨烈的战场气息,狠狠砸在安部藩飞鸟家徽旗上,咔嚓一声将旗杆砸断。 飞溅的人血如雨滴落下。 淅淅沥沥落在安部信盛脸上。 “啊啊啊!” 战国名将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喜兵卫将藩主扶起。 “蛮夷炮火太厉害了,赶紧撤退!撤退!” “安部大人,马兵!马兵!” 蛮夷前方响起闷雷般的铁蹄声。 “快撤!” 喜兵卫拉起安部藩主,不顾足轻撕心裂肺嚎叫,拼命朝后阵逃去。 安部信盛被喜兵卫拉扯着,神志有些恍惚,他刚刚看到敌人,己方武士就陷入崩溃边缘。 忽然,安部信盛一个趔趄倒在地上,拉扯自己的力量忽然消失不见。 一颗五斤重的铁球砸向喜兵卫,将他打成两截。 足轻大将佩戴的武士刀立即碎裂成片。 安部信盛瘫软在地,温热的尿水和着迸飞的血肉,顺着华丽的铠甲,汩汩流了一地。 跟着逃出的喜多丸惨叫着,昏死过去。 注: 1、小姓:即侍童,在大名会见访客时持剑护卫,料理大名的日常起居,包括倒茶端饭、陪读待客。大名几乎终身都在战场,所以“小姓”存在非常必要,也很普通。并非所有大名都能像刘招孙那样带着美姬征战四方,但是带上那些“貌美如花”的美童,也是解决方式之一。战国时代几乎所有日本武将身边都有不止一个美少年。如前田利家和小姓,织田信长和森兰丸,马场美浓和武田晴信等。 7017k 第319章 《牛关条约》 排在最前面的披甲长枪足轻,伤亡惨重。 四千人的长枪兵被火炮打死打伤三百多个,被炮击惊吓,自相践踏死去的有五百多人。 加上被后面督阵目付射杀劈砍,短短一刻钟功夫,一千多精锐足轻便殒命沙场。 战国时代的足轻与镰仓时期大不相同。 武田信玄实行“兵农分割”制度后,各藩大名纷纷跟进,足轻的训练强度,装备补给都得到较大提升,战斗力也不可同日而语。 到战国末期,足轻不再是炮灰的代名词,而渐渐成为一支影响战争全局的重要力量。 朝仓教景有一句名言: “一把名贵的武士刀的价格可以制作一百根竹枪,但是一名全副武装的武士绝对打不过一百名手持竹枪的士兵。” 这里的士兵指的便是独立兴起的足轻。 长枪足轻多使用竹枪。 合格的长枪,对于枪柄的要求还是很严格的。最好的长枪枪柄是复合结构,以橡木一类的硬木为芯,外面包裹竹片,枪柄涂漆防水。 战国时代的战争基本都采取的搜尽男丁的征发方式,大部分足轻是缺乏训练的农兵。 实际上,即便是像武田这样富有的大名,也不可能给所有足轻配备上戚家军那样的长枪,所以,很大一部分人不得不使用造价低廉的竹枪或藤枪。 竹枪从外表看上去虽然是个竹竿,但里面有很坚硬的木芯,并不完全是软竹竿,更不是二战末期一亿玉碎时发给平民百姓的那种自杀武器。 所有枪几乎都不能正面贯穿铠甲,但它可以避开铠甲刺到铠甲的缝隙之间重创敌人。 这才是枪“破甲”的真正含义。 长枪可以破甲,竹枪当然也能做到。 长枪足轻常见的战术是拍枪。 所谓拍枪,便是压制和抢中线,来换取有利的攻势。 将对手的枪压制在下面,对手暴露了要害,枪也因为被压制而几乎无法动弹。 在绝对实力差距面前,这些长枪足轻连和开原军交手的机会都很渺茫。 幕府联军派出的忍者和侦查足轻,战前已被开原夜不收消灭殆尽,偶有漏网之鱼也被大阪周边的蓑衣卫一个个干掉。 武器装备的代差,外加本身实力的差距,不管是什么加贺上忍还是伊贺上忍,只要出现在开原斥候活动范围内,便难逃脱被猎杀的命运。 直到第七军前锋摸到八尾城城郊,距离敌军不足十里时,各藩大名们,对敌军的兵力、武器部署、兵种构成,完全还是一无所知。 22式轻型野战炮进一步减轻了炮身重量,给炮筒装上两个轮子,只要两名辅兵就能快速推动。 第七军辅兵先将火炮用马拉到八尾城外围隐蔽,等空心方阵开始向前推进时,这些火炮也跟着往前跟进,然后突然开火,打了幕府军一个措手不及。 三轮炮击后,各藩临时组建成的铁炮足轻、长枪足轻、马兵足轻共计两万多人马陷入混乱。 火铳兵立即开始齐射,骑兵十骑一队,以波浪冲锋的战术,侵略足轻大阵两翼。 人高马大的开原骑兵给足轻造成巨大恐慌。 在平原开阔地形上,当失去建制的松散步兵在遭遇身高远高过自己的重装骑兵密集冲锋时,几乎没有任何有效反击的手段。 随着幕府军正面被火铳兵突破,两翼被开原骑兵抄略,铁炮足轻不在等待命令,开始自由射击。 不过,他们很快发现自己手中的轻型火绳枪射程,竟不及对面的明军。 这些原本应该为长枪足轻提供火力掩护的铁炮足轻,现在却像靶子一样被对面火枪手一一射杀。 战场很快呈现出一边倒的屠杀态势。 三轮齐射后,各藩勉强凑起来的三千铁炮足轻伤亡过半,剩下的人一哄而散,少数悍勇的武士还在用日本弓还击。 迎接他们的是密集的燧发枪射击。 最后,战场上只剩那些手持竹枪的披甲足轻还在坚持。 足轻人数众多,一时难以全部杀死,最后时刻,他们挥舞轻便竹枪,不顾伤亡,迅速接近开原军方阵。 在付出沉重伤亡后,双方终于进入长枪攻击范围。 前排燧发枪纷纷停止射击,开始用刺刀和最后残存一千多长枪足轻对刺。 直到这时,开原军才出现一定规模的伤亡········ 然而幕府全军的崩溃已经无法避免。 ········· ”大阪战事如何了?本官现在是有信仰的人了,不可胡乱杀生。有必要给德川秀忠发一份条约,商讨一下《牛关条约》的签订问题。” 天启元年腊月二十三日,距离新年只有七天,平辽侯还在关原岐阜城中焦急等待大阪之战战况。 自从上次拒绝对方献身后,那个刺客兄弟会的美女刺客一直不肯罢休。 她连续几次三更深夜敲响门窗,要和大主教讨论教义: “尼古拉斯教父,新约经文里,主在逃亡路上,饼为什么总是吃不完?” “因为上帝总爱画大饼!” “外面好冷,我只穿了件……能进去和您深入讨论吗?” “不能,修女小姐,我要睡了,明天见!阿门!” 刘招孙怀疑这女人是传教士的棋子,用来控制自己。 他心神不宁,最后以大主教的身份命令这位姐妹回九州给倭人传播福音——其实是让金虞姬好好收拾兄弟会女刺客。 预想中的关原之战被无限期推迟。 平辽侯失去了重创幕府军的机会。 不过,无论如何,形势发展已经越来越有利自己。 只要邓长雄不出现大败,幕府早晚会接受《牛关条约》。 平辽侯最新敲定的《牛关条约》,属于升级版条约。 相比第一次送给德川秀忠的那个版本,新条约的条件更加苛刻。 幕府归还大明的领土不仅仅只是对马岛、1岐岛,还包括整个九州岛。 换句话说,日本需要割让四分之一领土。 按照平辽侯的说法,九州是大明故土,因为它离大明最近。 除了领土要求,赔款也做出了调整。 大阪之役爆发后,幕府须承担更多的战争赔款。 从原先的三千万两提升至九千万两,提升三倍。 这个金额不是刘招孙拍脑瓜的决定,他是在充分听从朝鲜商人和李三光等专业人士分析后,得到的较为合理的数字。 本州、四国岛有众多金银矿。 所以幕府应该不缺银子。 他们缺大米。 考虑到征收大米颇为艰难,而且很容易引发大饥荒。 刘招孙毕竟不是铁十字,不会丧心病狂到种族灭绝那个地步。 他没有索赔大米,选择要银子。 日本不缺银子,但是大明缺,而且很缺。 有了这九千万两白银,大明濒临崩溃的财政或许会好转一些。 张居正改革,减少了实物赋税,增加货币税收,很多赋税徭役重新开始和货币挂钩。 然而老张却不懂现代金融知识,轻易把国家税收和金属货币挂钩,等到后来南美产银出现问题后,大明财政渐渐走上银荒的绝路。这也是明亡的深层次原因之一。 《牛关条约》签订后,平辽侯将携东征之功回国。 这次回国,不止是要皇帝禅让退位,由自己来操持权柄。 更要在大明上下掀起一场涉及官制财税吏治文化领域的改革浪潮。 以刘招孙一根筋的性子,改革最后能否成功暂且不论。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 这次改革注定惊天地,而且泣鬼神。 ~~~~~~ 征夷大将军收到新版《牛关条约》是在腊月二十七日。 此时大阪戡乱已经尘埃落定,据逃回来的军目付(类似监军)禀告,关东各藩十二万联军伤亡超过三万,大名们纷纷溃逃回各藩。 他们已被蛮夷吓破了胆,无力再战,据说鸟山藩主真的被吓死了,当然对外宣称是战死的。 原来踌躇满志,准备撸起袖子和蛮夷一决高下的幕府将军彻底崩溃。 德川老乌龟征战一生,苦心经营,留给秀忠的基业,被这不肖子短短三个月内败掉一半。 由于秀忠听从妻子阿江,在“攘夷”过程中进行各种骚操作(包括但不限于“失信不发赏银,乘机吞并大名土地等)。 最后剩余的大名们,离心离德,开始对幕府失去忠心。 德川秀忠的家老,两朝老臣土井利胜。 这位一直侍奉在德川家康身边的老人,年龄比继承了德川家康将军之位的德川秀忠大了整整七岁。 眼见得妖后祸乱江户,操纵幕府,致使主公渐失人心,蛮夷入侵。 肱骨忠臣决心联络其他老臣,在本丸御殿发动一场拯救幕府的“天诛”行动。 7017k 第320章 天诛 天启元年腊月二十九日。 朝鲜使者李承早一行,由关原前往江户,向德川幕府发出最后通牒。 江户方面须在天启二年正月初五日之前与大明签订友好盟约,结束双方敌对之态势。 否则,包括天主教徒和投诚各藩在内的百万大军(实际十五万人)将踏平幕府,劫掠江户,以弥补大明在本次东征中的消耗损失。 使者提醒幕府将军,从正月初五日开始,多拖延一日,幕府便须多支付五万两白银的军费。 “盟约的地点,平辽侯也给你们选好了。” 江户,本丸御殿。 身材高大的李承早站在幕府老中土川利胜对面,撸起朝服宽阔的衣袖,旁若无人的攘臂高呼。 使者摆出一副朝鲜人特有的干架小霸王姿态。 一架浮世绘风格的屏风后面,幕府将军妻子眉头皱紧,仔细听外面吵嚷声。 一群德川氏的家老们簇拥土川大人,攥紧拳头低头不语。 须发花白的老中土川利胜满脸堆笑,脸上堆起的褶子像上野盛开的樱花,对着眼前盛气凌人的朝鲜人绚烂绽放。 至少从表面上,不容易看不出这位幕府老臣的内心所想。 两名足轻大将跪坐于大殿玄关旁,腰背挺得笔直,按住刀鞘的手指蠢蠢欲动,一脸杀气回望这个蛮横无理的朝鲜蛮子。 “请凑近一些看!喏,看这里!” 李承早从怀中掏出幅描绘精细的倭国地图,在土川利胜面前晃了晃。 土川凑近一些,目光落在长门藩位置上。 李承早是李惕然胞弟,兄弟两人同为朝鲜国驻大明京城的朝天官。 开原军入关靖难后,留在京师的朝鲜人被平辽侯纳入麾下,很多人负责对外事宜。 东征以来,与幕府的几次谈判,派出的都是朝鲜人。 平辽侯和朝鲜没什么深仇大恨。 只是这个族群性格倔强,寸步不让,最适合在外交场合出现,在谈判中往往容易占据优势。 当然,也容易被砍头。 李承早的三位同伴在之前几次议和中,便被幕府斩首。 同僚惨死,他本人又经历壬辰倭乱,所以,对德川秀忠可谓恨之入骨。 当平辽侯派他来江户议和时,这位强硬的朝鲜文官不仅没有丝毫畏惧,反而表现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勇气。 其实平辽侯的本意,当然不是派人来送死。 倭人畏威不畏德,他们天生慕强,派强硬派来谈,反而更容易成功。 “平辽侯心怀仁慈,不忍将尔等诛杀殆尽,顾全幕府颜面,所以盟约地点选在牛关港!届时,各藩大名都要到场!” 李承早身上丝毫看不到大国使者的矜持稳重。 与其说他是个使者,倒不如说像个汉城菜市场里的奸商小贩。 盟约地点定在牛关港口。 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风景秀丽,海风和畅,最适合商讨一些令人心旷神怡的事情。 “土川大人,盟约的内容,你已知晓了吧,平辽侯军务繁忙,初五便是最后一日!不可再拖。” 正月初一,李承早率两位特使,以胜利者的姿态,继续向幕府威胁讹诈。 朝鲜人索要战争赔款已上涨到一万万两白银。 土川犹豫不决。 “家老见我此次节略,但有允、不允两句话而已。” 土川家老问:“难道不准分辩?” 李承早笑道: “只管辩论,但不能减少,越往后拖,付款更多!” 此时大阪联军虽已溃败,但是在关原、江户一带,幕府军实力尚存。 在平辽侯授意下,邓长雄在大阪八尾秣马厉兵,吸纳大批天主教徒,凑够十万人马,以近卫军为核心,快速向东挺进。 关原方面,平辽侯亲率近卫第一军主力向北进军,大军一路所向披靡,连续击溃下野、常陆诸藩精锐,斩杀倭寇一万五千人。 正月初四,大军进至江户城南五十里。 与此同时,吴阿衡与李旦以及葡萄牙商船组成的联合舰队,开始炮轰本州沿海的镰仓、鹿岛、富田等港,沿海幕府舰船,或是自沉,或被联合舰队俘获。 随着东征大军的节节胜利,隐匿在关东各藩的天主教徒纷纷响应,他们杀死代官,焚烧幕府军的粮草,关东各藩陷入空前恐慌。 自去年十月开始,江户城中米价接连暴涨,町人和武士生活陷入困境,去年大晦日(除夕),很多人家连年越荞麦都吃不起。 幕府为支援攘夷,不断提高町人租金,导致民怨沸腾。 正月初三日,定居于江户的中级武士小盐平七郎,散尽家财,得款八百三十两。 他将银两全部散发给万馀市民及近郊贫民,密告以起义信号,同时发出檄文,列述自己举兵的理由,号召市民和附近农民起来共同战斗,同时邀请平辽侯早日攻打江户,解救百姓于倒悬。 由于叛徒告密,小盐平七郎被逮拿处死。 然而幕府形势危如累卵,风传征夷大将军不愿与蛮夷议和,表示要“三千万玉碎”,与蛮夷血战到底。 正月初四,大奥东御苑。 “混蛋!闪开!!” 全身披甲的土川利胜猛地推开挡在门口的侍卫,武士刀忽然斩向那侍卫脖颈,旁边几个侍卫挥刀反击,旋即被土川大人后面紧跟上来的足轻大将用长枪刺死。 “长松丸!长松丸!” 土川家老带着四名悍将,一路砍杀,杀死所有挡在前面的人。 土川家老一边走,一边大声喊幕府将军的小名。 御铃廊上,女中(类似宫女)们奔跑尖叫着,不时有人被迎面刺来的长枪杀死。 满身是血的土川走到最里面一座阁楼前,稍稍整理一番满身是血甲胄,蹬蹬爬上二楼。 楼梯上留下一串新鲜的血脚印。 阁楼之上,二代征夷大将军德川秀忠呆若木鸡瘫坐在榻榻米上。 大奥最有权势的女人浅井江,身形优雅的坐在榻榻米上,望着闯进来的土川老中,不顾对方杀气腾腾,微微躬身,发出嗤嗤笑声。 “土川大人来晚一步了。” 宫殿外传来足轻喊杀声和町人的尖叫。 街道上冲天火光将阁楼墙壁映成血红色。 她忽然从身后拿出个布袋,用力将布袋抛到前面。 “看看吧,哈哈哈。” 土川一脸震惊,用刀挑起布袋,淋漓的血滴顺着布袋啪啪落在榻榻米上。 “谁的首级?!”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土川家老望了眼幕府将军,后者还在盯着地板发呆。 武士刀划开布袋。 年逾五旬的老臣发出一声惊呼。 “啊!” 李承早和土川四目相对,朝鲜人眼睛睁得很大,嘴角微微上扬,死后还露出谈判时睥睨天下的表情。 “你!你这妖妇!祸乱幕府!该死!” 土川丢下人头,扬起武士刀朝阿江冲去。 阿江神色不动,大声讥讽: “哈哈哈!德川家完了,狗主人死了,你这条老狗也该····” 笑声戛然而止,噗嗤声响,榻榻米上喷起一道三尺多高的血柱。 阿江的血高高飞起,溅满土川全身。 土川一脚踹翻那具无头女尸,转身对主公躬身行礼: “将军,城中町人暴乱,城外蛮夷逼迫,事已至此,请您认命!我当拼死一战,酬谢您和东照神君(德川家康)的恩情,保重!” 说罢,土川招呼随行武士,起身下楼。 他们刚走了几步,只听背后传来幕府将军沉稳的声音: “土川家老,你们不用死,现在出城答应议和,我会立即前往长门,对朝鲜使者之死,向平辽侯做出解释,同时与明国签订《牛关条约》!保全日本。” 7017k 第321章 秋帆楼 天启二年正月十四日,本州岛长门藩,牛关港。 清风徐徐的海面上,樯桅如林,战舰如云,联合舰队各主力舰汇聚于牛关港。 平甲舰和福船甲板上到处都是人,刚从三河、鹿儿岛赶来的战兵和海盗纷纷望向岸上。 连舢板上都爬满了看热闹的水手。 码头上空飘扬着龙虎鹰熊黑色战旗,战旗之下,近卫军各部战兵代表手执兵刃,从战舰旁边一直排到岸上的秋帆楼下。 秋帆楼乃是长门藩最有名的酒楼,据说此家烹制的河豚最为美味,每到春秋时节,各藩食客不远千里而来,冒着被毒死的风险,也要尝一口鲜嫩的河豚肉。 不过从正月初十,幕府决定议和开始,秋帆楼便被开原军封锁,因为此地很快将要签订明日之间第一条和平条约——《牛关条约》。 此时从酒楼门口到三楼雅间客厅,密密麻麻站满了卫兵。 中军卫队队长裴大虎目光炯炯望向前面。 一张巨大的梨木长桌摆在客厅中央。 平辽侯坐北朝南,旁边是郑一官、乔一琦、孙传庭、马士英、袁崇焕、邓长雄、茅元仪、李旦、罗曼等人。 靠近门口的位置,站着德川秀忠和土川利胜,以及本州、四国各藩大名代表约三十多人。 双方事先没有怎么交流,刘招孙不懂倭语,也懒得和日本人说话。 德川秀忠倒显得颇为殷勤,他不停躬身,一遍遍询问平辽侯。牛关条约签订后,开原军是否真的会放弃攻打江户。 刘招孙给了幕府将军肯定答复。秀忠这才长出口气,低声和家臣耳语一番。又和身边一群心怀鬼胎的大名们交头接耳。 最后,他又询问平辽侯,若是签订后各藩不服从当如何。 经大阪之战,幕府权威降到低谷,秀忠的忧虑不无道理。 平辽侯望向郑芝龙,让他用最大声音翻译给在场大名们。 “若有违反条约者,可与明军再战,不过本官有言在先,下一次若再与各位兵戎相见,便没有投降和谈一说了!开原军会按照朝鲜人的做法,斩尽杀绝,鸡犬不留。” 刚才还窃窃私语的各位大名立即鸦雀无声,他们中最强的明山、鸟山藩都不是开原军对手,没人再敢造次。 相反,很多大名都已经开始考虑,如何才能给这位权势遮天的平辽侯留有好印象。 他们已经听说,明国有意重新合并各藩,与平辽侯亲近的大名,可以乘机扩大地盘,而那些表现不好的藩国,则很有可能会直接从日本地图上消失。 刘招孙目光越过对面人群,望向波澜不惊的关门海峡和他的联合舰队,思绪纷飞。 这时,马士英凑到身前,低声说吉时已到,平辽侯才反应过来,大声道: “本官现在命令日本皇帝和幕府代表,在《牛关条约》指定位置签字!” 话音刚落,德川秀忠在武士搀扶下,颤巍巍走到桌前。 征夷大将军刚要坐下,裴大虎挡在前面,挥手厉声道: “交出佩刀!” 秀忠如同石雕一般,愣了好久,脸色涨红,他迟疑的望向四周,目光落在容貌奇伟的平辽侯身上,眼中饱含不甘与愤怒。 土川家老在旁边不停使眼色,过了一会儿,秀忠才缓缓取下象征幕府尊严的太刀,双手递向平辽侯。 在场各位家老大名纷纷交出佩刀。 刘招孙接过幕府将军的太刀,顺手拔刀出鞘,寒光凛凛,他稍稍一看,将刀递给了裴大虎。 “幕府将军,可以签字了!” 秀忠审视那两份朝鲜纸写成的白纸黑字的条约,证明无误,然后又折返回到家老身边。 土川随即在主公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德川秀忠这才走到长桌前坐下。 他摘掉帽兜放在桌上,斜身入椅,倚杖椅边,除去手套,捧起条约看了很久。 裴大虎正要催促,刘招孙挥了挥手,示意不得无礼。 幕府将军发出沉重叹息,仿佛困于科场的仕子,对着大卷抓耳挠腮。 最后,他终于接过毛笔,艰难在两份条约书上分别签了字。 等写完最后一个字,秀忠双脚瘫软,额头冒汗,被武士搀扶下去。 等土川家老也签完字,平辽侯扬起毛笔,很快在《牛津条约》上签下龙飞凤舞的字迹。 自此,明日双方正式签订《牛关条约》(以下简称条约) 条约全文如下: 今明国与日本国以所历久贸易、九州冲突、船只情事天主教信仰等之往来。 明国皇帝、日本天皇兴念及妥为处置,保护懋生,至于永久,因此两国大皇帝酌定议立和好、赔款、贸易、船只、传教情事章程,彼此获益,俾两国及其臣民重修和平,共享幸福,且杜绝将来纷纭之端。 大明国皇帝陛下特简总督头等全权大臣太子太傅文华殿大学士兵部尚书辽东总兵官平辽侯朝鲜总理刘招孙、大明国钦差全权大臣户部尚书辽东御史出使大臣乔一琦、日本国天皇陛下全权大臣征夷大将军德川秀忠、日本国全权办理大臣幕府老中土川利胜。 彼此校阅所奉谕旨,认明均属妥实无阙。会同议定各条款,开列于左: 第一款 嗣后明国皇帝与日本国天皇及两国民人均永远和好。无论何人在何地方,皆全获保佑身家。 第二款 日本约将库平银一万万两交与明国,作为赔偿军费。该款分作六次交完: 第一次两千万两,应在本约批准互换六个月内交清; 第二次两千万两,应于本约批准互换后十二个月内交清; 余款平分六次,递年交纳; 其法列下:第一次平分递年之款于两年内交清,第二次于三年内交清,第三次于四年内交清,第四次于五年内交清,第五次于六年内交清,第六次于七年内交清;无论何时将应赔之款或全数或几分先期交清,均听明国之便。 第三款 日本将管理下开地方之权并将该地方所有堡垒、军器、工厂、山林及一切属公物件,永远让与明国。 第一、九州岛及其附属岛屿。关门海峡向西至福江、奈流浦;又对马岛向南至萨摩诸岛。该区域所有前开各城市邑,皆包括在内。 第二、琉球诸岛及所有附属各岛屿。 第四款 前款所划疆界,俟本约批准互换之后,两国各选派官员二名以上为公同划定疆界委员,就地踏勘确定划界。限一年竣事。 但遇各该委员等有所更定画界,两国未经认准以前,应据本约所定画界为正。 第五款 本约批准互换之后限二年之内,明国准日本让与地方人民愿迁居让与地方之外者,任便变卖所有产业,退去界外。但限满之后尚未迁徙者,酌宜视为明国臣民。又,九州岛应于本约批准互换后,两国立即各派大员至九州限于本约批准后两个月内交接清楚。 第六款 日本约俟本约批准互换之后,速派全权大臣与明国所派全权大臣会同订立通商行船条约及陆路通商章程; 第一、见今日本已开通商口岸(长崎)以外,应准添设下开各处,立为通商口岸;以便明国臣民自由往来侨寓、从事商业工艺制作: 本州岛幕府直领大阪城, 本州岛冈崎藩三河城, 本州岛长门藩门司城, 四国岛土佐藩田村城, 第二、日本国山阴地区岛根县石见银矿之开采售卖权,交由明国处置,用以担保日本赔款。 第三、明国臣民在日本各藩购买经工货件若自生之物、或将进口商货运往内地之时欲暂行存栈,除勿庸输纳税钞、派征一切诸费外,得暂租栈房存货。 第四、明国臣民得在日本通商口岸、城邑任便从事各项工艺制造;又得将各项机器任便装运进口,只交所订进口税。 第七款 明国军队见驻日本境内者,应于本约批准互换之后三个月内撤回;但须照次款所定办理。 第八款 日本为保明认真实行约内所订各款,听允明国军队暂占守冈崎藩三河。又,于日本将本约所订第一、第二两次赔款交清、明国与日本幕府确定周全妥善办法,倘日本幕府不即确定抵押办法,则未经交清末次赔款之前,明国应不允撤回军队;但通商、传教约章未经批准互换以前,虽交清赔款,明国仍不撤回军队。 第九款 盟约批准互换日起,应按兵息战。 第十款 如有日人怀怨明国人者,各藩应虚心详核,为之调停。倘遇有争讼,不能为之调停,即移请九州岛明国官吏协力办理,查核明白,秉公完结。 第十一款 将来明国臣民在四口地方为日本人陷害、凌辱、骚扰,各藩地方官随在弹压,设法防护。各藩官吏立即饬差驱逐党羽,严拿匪犯,照例从重治罪,追赃着赔者责偿。 第十二款 凡明人按照第六款至四口地方居住,无论人数多寡,听其租地自行建屋、建行。明国臣民亦一体可以建造礼拜堂、学房、坟地各项,各藩地方官,酌议定人宜居住、宜建造之地。倘有日本人将礼拜堂、坟地触犯毁坏,各藩地方官照例严拘重惩。 自本约奉明国皇帝陛下及日本天皇陛下批准之后,定于天启二年二月五日,即日本宽永八年二月五日在旅顺互换。 为此,两国全权大臣署名盖印,以昭信守。 大明国皇帝陛下特简总督头等全权大臣太子太傅文华殿大学士兵部尚书辽东总兵官平辽侯朝鲜总理刘招孙(押印)。 大明国钦差全权大臣户部尚书辽东御史出使大臣乔一琦(押印)。 日本国天皇陛下全权大臣征夷大将军德川秀忠(押印)。 日本国全权办理大臣幕府老中土川利胜(押印)。 天启二年正月二十日,即日本宽永八年正月二十日订于牛关缮写两分。 7017k 第322章 夜枭 一支大箭穿过夜幕,射向火堆旁一个金刚罗汉般的僧侣。 金应河再次拉弓,用拇指扳指顶住箭杆,抬头望向前方。 “人呢?” 片刻之间,僧侣竟消失不见,只留地上一个低声呻吟的倭国武士。 跟随两人的前来的三名蓑衣卫队员面面相觑,如临大敌。 林宇将熊掌猛地一挥,几人迅速散开,手执兵刃,背靠背向四面警戒。 “怕不是遇上妖怪了!” 一名蓑衣卫连忙朝燧发短铳装弹,一面仔细打量四周。 他左边一个瘦子露出满脸狰狞,骂骂咧咧道:“屠老四,怕他个俅,是妖怪也给他咬碎吃了!” 剩余的那个蓑衣卫是个小队长,听了队员说话,低声道: “有林兄弟和金将军在,都别担心,等会儿抓了人,回去交给平辽侯,肯定夸咱们事情办得漂亮。” 他话还没说完,燃烧的寺庙后面传来猫头鹰怪叫声,众人顿时都不再说话。 怪叫声越来越近,仿佛贴着头皮。 忽然,一道三尺多长的黑影扑闪着翅膀呼啸而至,接着,半空中传来兵刃之声。 金应河立即松开弓弦,姓屠的蓑衣卫也扣动燧发枪扳机。 黑影应声而落,落在地上后还在扑通乱跳,原来是个黑衣人,黑衣人被金应河的重箭和蓑衣卫的火铳同时击中要害,竟然还没死去,手执武士刀,挣扎着就要站起。 “等等。”金应河急忙高呼。 然而林大个子已经抡起长斧,手起斧落。 屠老四给火铳重新装好弹药,用脚踢了踢一动不动的尸体,瘦子翻过那具尸体,望着黑衣上挂着的绳索,又开始骂骂咧咧: “贼秃驴!变戏法就好好变戏法,练武就好好练武,他妈的戏法没变好,武功也是稀烂,遇到咱们几个,你不死,谁死?” 他刚说完,又望向满脸人血的林宇,补充道。 “敢在林哥面前班门弄斧,死了活该!” 林宇瞟了这个话痨一眼,用手臂擦掉斧刃上的血迹,沉默不语。 众人环顾四周,相互警戒,快速朝那个还在地上呻吟的武士走去。 林宇第一个跑到火堆那边,地上倒着的那个武士口中念了一句,然后举起短弩,就要朝林宇射去。 黑熊一般强壮的林宇退后两步,大吼一声,抡起斧头,手起斧落,又要结果这人性命。 背后再次传来金应河呼喊: “喂!等等!” 嗖嗖两支毒箭像毒蛇般从地上忽然窜起,贴着林宇的脑门没入黑夜。 二十多斤重的长斧呼啸而下,泰山压顶劈向武士面门。 “他不是妖僧!林兄弟,不要杀人!” 金应河从后面急急追来。 斧刃贴着不是妖僧的那人的额头停下,林宇身子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巨人迷茫的望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同样高大,刚才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火光照耀下,他才发现这人长相颇有些奇怪。 既有些像倭人,又有些像红毛夷,还有点明人的影子。 藤原恭二短弩中的毒箭已经全部用完,他紧紧握住匕首,坐在地上虎视眈眈望向眼前这个巨人。 金应河跑过来,挡在两人中间,用倭语大声道: “我们五人是从明国来的,不是惠然妖僧的人。” 朝鲜将军指着身后还在警戒的三个蓑衣卫,解释道: “平辽侯,你听过没有,大军正在攻打九州,很快就到加贺了,我们是他的手下,只是路过此地。” 这时候搬出开源大军,无疑是最谨慎的做法。 藤原恭二一脸疑惑望向五人,小心翼翼道: “你们刚才杀了那个妖僧?” 金应河连忙道:“是的,不过只是一个而已。” “法师,千叶法师,你认识吗?他给了我们一本经卷,里面记载的事情很恐怖,我这位兄弟执意要来救人,救那些少女,于是我们就来了。” 藤原恭二挣扎着站起身,不顾身上伤痛,充满关切道: “千叶法师呢?他是我好友。” 金应河低头不语,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死了,昨晚死了。” 第325章 四国干涉还岛 天启二年二月二十二日,对马岛西端,浅茅湾。 一艘名为“米力治号”的荷兰千吨战舰”停靠岸边,三桅软帆上的红白蓝三色旗深入云霄,迎着海风轻轻飘扬。 从浅茅港向北望去,五里之外的海面上,密密麻麻的桅杆正随风浪一起一伏,如同一片巨大的飘摇的海草,正在慢慢缠绕整座对马岛。 “米力治号”船舷两侧,各站着一队人马,虽然今天的主题是谈判,两支人马却都是全副武装,相互戒备,场面剑拔弩张。 红色鸳鸯战袄的开原战兵和混合装扮的雇佣兵相隔十米彼此打量对方。 东西方两支最强地面力量首次遭遇,竟然都是作为己方的仪仗队而出现。 战舰甲板两侧,如同在进行十七世纪中西军事展一般,密密麻麻展出各式武器: 20式燧发枪、21式燧发短铳、锁子甲、雁翎刀、长枪、胸背甲,牛皮罩衣(配有剑肩带、卡宾枪挂带)、牛皮防护手套,骑兵剑,马鞍枪套型燧发手枪、燧发式卡宾枪、火药瓶、英国钵型盔、胸甲骑兵铠甲、西洋剑······· 甚至还能看到开原工坊新鲜出炉的22式虎蹲炮和英国皇家海军的迫击炮。 使用这些武器的人也是五花八门,基本涵盖了全球各大族群。人种。 开原方面:明人、朝鲜人、蒙古人、女真人、日本人。 雇佣军则有:法国人、西班牙人、荷兰人、英国人,日本人、甚至还有黑人。 双方初次见面便是在这样紧张对抗中进行,也为后面谈判崩溃埋下了伏笔。 袁崇焕、郑芝龙一行在“米力治号”船舱见到了四国商队的代表。 双方在一张长桌前坐定,左边坐着开原官员,右边坐着英、荷东印度公司董事和西班牙法国商会代表。 郑芝龙和对面一位日本人负责双方翻译。 两边没有进行任何寒暄,便径入主题。 英国东印度公司董事鲁普雷希特·科伦开门见山道: “诸位绅士,我代表不列颠东印度公司,荷兰东印度公司以及法兰西王国、西班牙王国商队全体董事及雇员,向你们的平辽侯致以最诚挚的敬意。我本人对他在远东进行的一系列军事冒险行动表示理解,但并不支持。我请求你们的军队立即撤出日本九州,并恢复幕府在元和七年以前的统治秩序!” 鲁普雷希特语速飞快,一口气说完东印度公司诉求,抬头看了眼对面坐着的郑芝龙,对这位熟悉的天主教徒道: “尊敬的尼古拉斯·加斯巴德阁下,请向尼古拉斯·招孙问好,詹姆士一世(英国国王)赞赏自由竞争的商业秩序,这也是不列颠不断追求的真理。任何违背该精神的行为,都将受到东印度公司的制裁。所以请允许我重申,你们必须立即退出九州岛,恢复幕府的贸易秩序,恢复远东地区的自由、正义,并且以主之名,保证以后永不会发生类似事件。愿上帝保佑你们,阿门。” 郑芝龙同声翻译,快速将英国商人的要求告知袁崇焕一行。 袁崇焕仔细听完所有字,越听脸色越是沉重。 这样的条件显然不能接受。 当郑芝龙将英国人要求全部说完后,众人大吃一惊。 这次来和红毛夷谈判,开原上下都是抱着极大的诚意,占领九州是底线,在此基础上,很多事情都可以谈。 没想到红毛夷竟然是这种态度。 马士英顿时大怒,指着英国人大鼻子,骂道: “一群仆街仔,你们在爪哇国滥杀无辜时,怎么不说公平?本官从未见过如此无耻之人!” 袁崇焕也道: “想要公平,平辽侯这次率大军来日本,就是为了两个字,公平!公开,还他妈的公平!幕府压榨百姓,让百姓吃土,我等此来,只为解救倭国,这就是最大的公平!你们这群海贼,也配和本官提公平!!” 袁崇焕嗓门极大,唾星飞溅,全都落在雷希特长满雀斑的大脸上。 袁崇焕指旁边还在发呆的郑一官,大声道: “翻译给洋鬼子听,什么叫公平!” 郑芝龙转向英国代表,说完一大串英语,听得对面几位欧洲绅士练红一阵白一阵。 成功谈判的技巧之一,便是要在气势上压倒对手,除了直接动手打人,对对手的语言威胁,肢体动作都是可行的。 这也是大国领导人在非正式会晤中经常爆粗口的原因之一。 传说当年deng工会见撒切尔夫人,双方谈论某gang回归问题时,邓当面不停吐痰,爆粗口······平辽侯将这些谈判小技巧给几位手下都说过,看来袁崇焕已经深刻领会其中奥义。 马士英向英国人竖起中指,这是他刚从水手们那里学来的跨国语言手势。 “衰仔,几条破船就想吓唬本官?九州有我们三万战兵,开原军精良火器,战力无双,从没怕过谁!平辽侯让本官警告你们,立即撤走海面所有舰船,停止封锁,否则,便是对开原宣战!” 英国人耸耸肩膀,摸了摸鼻子,露出一副不屑表情。 他回头和几位董事交头接耳,一群大鼻子眼中露出贪婪光芒。 鲁普雷希特望向众人,冷笑道: “请原谅我对平辽侯并不了解,他或许是个幽默风趣的统帅,或许和你们的大皇帝一样冥顽不灵。” “不过,作为对手,我需要提醒你们。我们所处的世界,决定性的军事力量存在于海上,而非陆地。据我观察,你们那些小海盗船,对付日本猴子勉强能够作战,在欧洲战舰面前,恐怕不堪一击。你们失去补给,最多坚持一个星期,然后东印度公司雇员登上九州岛,便能解决整个战事。” 后面一位荷兰东印度公司代表补充道: “明国和日本猴子的战争,我们不想过多干预,但是你们现在想要独吞一切,损害各国在日本的利益,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所以,无论如何,必须按照雷西特爵士的要求去做,立即!” 法国商人撸起衬衫衣袖,露出长毛的手臂,用力拍打木桌,怒道: “异教徒,这里不属于你们,回到你们的国家!” 邓长雄听完郑芝龙翻译,立即拍案而起,和法国人隔着桌子对视,大声道: “那便在战场上分个高低!” 双方都不肯让步,双方诉求又相差太远,而且都倾向于用武力解决问题,于是谈判破裂。 第326章 等待野蛮人 袁崇焕孙传庭和谈失败,匆匆返回九州岛,开原上下都嚷嚷着开战。 开战。 只有穿越者才理解欧洲文明人——他们自诩如此——的真实面目,理解强盗们的真正实力。 说他们是强盗,是因为这群人从非洲抢到美洲,从大洋洲抢到亚洲,无数族群被他们灭绝,无数文明在殖民炮火下化作齑粉。 幸好企鹅们没在南极洲建立文明,否则,那块冰盖也要被强盗们殖民了。 平辽侯不准备和这群强盗过早开战,尽管对方已经摸到了家门口。 夜深人静,他会抱着金虞姬喃喃自语,给女人讲起地球另一端发生的历史。 “折断的矛横在路上,他们悲痛的揪着自己的头发,绝望中用手锤墙,哀悼他们的遗产和辉煌的城邦从此消失并死亡。” 一百年前,西班牙人皮萨罗带着168人的远征队进入秘鲁地区,在印加帝国军队的包围下生擒了皇帝安塔瓦尔帕,最终毁灭了印加文明。 刘招孙确信印加帝国的悲剧不会在自己身上发生。 面对这群丧心病狂的强盗,必须拿出破釜沉舟的勇气,只有把强盗打疼,他们才会平视古老的东方族群。 为了拖延战争的爆发,平辽侯一直没有放弃和平的努力。 袁崇焕孙传庭等人谈崩后,平辽侯又派出罗曼和传教士佛朗西斯和英国人继续谈。 葡萄牙人代表平辽侯做出了“利益均沾”的让步,也就是说允许四国在日本通商口岸自由贸易,享有和明国臣民一样的权益。 刘招孙摆出这样的姿态,已经是诚意十足,然而越是如此,对方越不领情。 法国人坚决要求开原军立即撤出九州,撤出对马岛、壹岐岛,退回到釜山,恢复幕府原有秩序。 而荷兰人则表示要对大明发动惩戒行动,不排除将会炮击某一座沿海城市。 罗曼和佛朗西斯告诫他的欧洲同胞们,让开原军队退出九州,将会引发一场可怕的战争。 到时候,候连上帝都不能保护他们。 四国商会代表对此不屑一顾。 事实上,他们已经开始调遣各国在东南亚驻守的雇佣军,用以维持远东的秩序和正义。 鲁普雷希特·科伦对两个葡萄牙人的劝诫毫不在意。 结束最后一轮会谈后,英国人代表英国东印度公司和荷兰东印度公司以及其他两位伙伴,正式向驻守福冈的开原军发出战书。 战书由一名伯爵骑士送往九州,理论上,战书送达平辽侯手中时,就代表双方战争开始了。 这很符合所谓的欧洲骑士精神。 ~~~ 福冈藩官邸。 平辽侯望着眼前体壮如牛,野兽一般的威廉伯爵,让郑芝龙将伯爵带来的宣战书翻译出来。 威廉伯爵高昂着头,用鼻孔对着刘招孙。 刘招孙听了一半,便让郑芝龙停下来。 他指了指眼前桀骜不驯的英国人,神色平静道: “威廉伯爵,你们口口声声称我们为异教徒,为野蛮人,我想知道野蛮与文明的区别什么?” 郑芝龙连忙向威廉翻译,威廉听了,耸耸肩道: “抱歉,真的十分抱歉,如果没有我们欧洲人,整个新大陆现在还是愚昧混沌,是被上帝遗弃的土地。” 平辽侯知道英国人口中的新大陆便是北美洲。 “美洲本就在那里,不用你们发现它也会一直在那里,你们的发现就是烧杀抢掠,然后宽恕上帝饶恕你们的罪名?” 威廉伯爵听到异教徒诋毁上帝,顿时勃然大怒,完全不顾他骑士形象。 “是我们女王给土著人带来了超越当地的科技、文化,还有主的恩赐,这就是发现!” 刘招孙拔出雁翎刀,刀光闪过,威廉左耳消失不见,耳根血流如注。 “滚!回去等着,等这次击败你们,若干年后,本官也要驾驶舰船,去欧洲发现新大陆!让你们也接受主的恩惠!” 威廉举起佩剑,准备反击,被裴大虎等人按住,刘招孙大手一挥。 “让他回去!三日后,我们在对马岛决战!告诉你们那群野蛮人,本官等着你们过来发现新大陆。” 平辽侯下令全军结束休整,准备投入新的战斗。 联合舰队所有舰船都将开赴战场,此外,他还紧急向萨摩海盗们征调了两百艘朱印船,停泊在长崎港的大部分福船朱印船和西洋船,全部被开原水师临时征用。 这个时代商船和战舰其实相差不大,在茫茫海面上航行,普通福船朱印船,换上幅骷颅旗便成了海盗船。 联合舰队加上这些改装的商船,勉强凑够了两千艘,数量比四国船队足足多出四倍。 此外,朝鲜王李倧也从釜山派出一百艘助战,李倧很聪明,如果开原军在九州出现大败,不论是幕府和大名,就连红毛夷也要找朝鲜麻烦,搞不好又是从釜山登陆,又是壬辰倭乱的翻版。 平辽侯对海战一无所知,这次他仍旧不在前线指挥作战,舰队所有战术、战法,都是由吴阿衡孟进宝他们说了算。 吴阿衡作为开原军中有名的强硬派,早就有心思想着和各路红毛夷过过招,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二月二十五日这天,开原军在得到确切消息情报后得知,一支由马尼拉赶来的援军已经抵达鹿儿岛海域,正在快速向北行驶,看样子是想和四国的商船汇合。 如果就让红毛夷这样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运兵过去,当然不合适。 于是在二月二十五日这一天,开原水师与英法西班牙荷兰之间的战斗要提前爆发了。 ~~~~~ 平辽侯的中军大帐从长崎移到了飞龙号旗舰,舰队停泊对马岛以西二十多里海域。 金虞姬跟夫君赶来,刘招孙将她安排在福冈港口,万一海战失利,金虞姬也能保全性命。 平辽侯找来康应乾,询问老康,前几日张嫣之事是不是他在后面捣鬼。 康应乾立即否认,手指天空发了个毒誓,说自己根本不知道张嫣怀孕之事。 刘招孙见老康脸上露出错愕表情,一副完全不知此事的样子。 他当然不信。 “金虞姬没生男孩,杨夫人遥遥无期,若是让她生了,将来如何是好,那晚我记得自己根本没碰啊。” 平辽侯自说自话,语气像极了后世所谓渣男。 康应乾听了抚掌大笑。 “哈哈哈!平辽侯位极人臣,现在能理解神宗皇帝国本之争的苦衷了吧。” 刘招孙瞪康应乾一眼,无奈摇了摇头:“莫非真要立张嫣为······” 康应乾正色道: “那是自然,只要是男婴,她皇后的位置就跑不了,正所谓立长不立嫡,话说回来,张嫣天生丽质,工于心计,把杨镐父女耍得团团转,一次机会便抓住了。立此女也不亏。” “张嫣现在如何了?” 康应乾拍拍平辽侯肩膀:“放心,老夫已派人安排妥当,找了处僻静宅院,安心养胎。” “那便好,先不说此事了。” 刘招孙挥手打断,他现在没空再纠结这些家庭琐事。 几万人生死,开原的命运前途,将再次由自己决定,此时不是在意儿女私情的时候,更不能让其他事务影响到自己决策。 “康监军,只有击败红毛夷,才能开万世太平,以后你也能安心做九州知府。” 康应乾撇撇嘴,在倭国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当知府,和自己以前的预期相差太远。 刘招孙笑道: “你只是兼任,挂个名头,真正管事儿的是各级官吏,不必担忧,等倭国平定,便让你回大明,西南东南,随康监军挑选。” 康应乾哈哈大笑: “不敢不敢,以后别再将老夫软禁就好。” 刘招孙大笑。 两人遂和好如初。 第327章 决战对马岛(祝各位书友新年快乐) 天启二年三月一日,对马岛。 强劲的东南风掠过海岸山石,发出令人不安的呼啸声。 从全岛制高点马高台向四周俯瞰,依稀可见北面朝鲜釜山城山墙轮廓。 目光稍稍转向南边,东西走向的对马海峡洋面上,星罗棋布排列着几千艘战舰。 这片距离对马岛不到五里海面,便是开原水师与四国雇佣军的主战场。 往日对马岛浅茅港周围往日繁忙的商船运输消失不见,今天,这里现在变成了铁与火的世界。 海面之上,硝烟弥漫,炮声不绝。 对马岛上,半个炮团的炮兵忙忙碌碌,像蚂蚁一样往来搬运巨炮,校正目标,发射点火,清理炮膛。 以马高台为中心,方圆三里之内,隐藏有六十门22式红夷大炮,炮口周围都用枯枝树木遮挡伪装,只留炮口对向北方海面。 新式加农炮重达五万六千斤,最远射程可达五里,发射十五至二十五斤铁球,在优秀炮兵手中每分钟可发射两发,从各方面数据综合来看,已经达到岸防炮水准。 22式红衣巨炮是工坊去年重点研制项目,这次运来八十门随大军东征,不过一直没有运用上战场——对付幕府军,野战炮和神火飞鸦即可。 对马海战开始之前,平辽侯便下令将六十门巨炮都集中运到对马岛,准备给四国舰队一个惊喜。 此刻,瞄向四里外海面上的对方舰队,在 一支两千多艘、由福船、鸟船、开浪船、朱印船、平甲船组成的混合舰队,如狼群般死死咬住对手,加农炮、弗朗机、神火飞鸦不停发射,海面时而被火药燃烧的白雾弥漫,时而变红闪烁着红彤彤的火焰。 和开原水师相比,四国雇佣军只有不到五百艘舰船,其中除了一百艘盖伦战舰,其他基本都是朱印船和福船。 盖伦战舰装载四十八门大口径舰炮,属于千顿级重型舰,是这个时期欧洲海战主力舰舰型。 和这样的海上巨无霸相比,围在它们四周的那些鸟船和开浪船显得太过渺小。 这些船不仅体型小,炮火威力也明显不足,刘招孙好几次看见佛朗机火炮打在巨舰船舷上,铁球竟镶在船体上,没有对目标造成什么伤害。 而盖伦舰一旦瞄准击中对手,一发二十磅重炮瞬间便将一艘鸟船打出个大窟窿,两炮命中,小船便立即解体。 几轮对射后,冲在最前面的鸟船、开浪船几乎全军覆灭,瞬间被击沉上百艘。 后面 只有吴阿衡带来的五十六艘千吨级平甲舰才能和这些巨舰勉强一战。 所谓百年海军,并不是一句虚言,再先进的造船技术,再精巧的战术动作,脱离实战,便很难取得进步。 从浅茅港内外炮声不绝, 因此,当荷兰人目睹2艘能装载36门火炮的大船时,也并没有因恐惧而暂停行动。因为古老的南印度风格海船,在内部需要布置大量的多余支撑结构,从而不利于部署大型火炮。 所以,这些被称为明朝历史上最强的战舰,实际上仅能配备杀伤人员的小型弗朗机。 当然,在她们彻底完工之前,东印度公司的船只已提前杀到。 由于守军很快放弃抵抗,荷兰人也为节省弹药而选择纵火解决问题。最后以阵亡1人的代价,摧毁了开原军的部分舰船。 第328章 登陆日(感谢家里窝囊家外雄、大明总督打赏!) 三层甲板的旗舰“飞龙号”顶部望杆上,平辽侯手举远镜望向五里之外的四国舰队。 料峭的海风像刀子似得划过头顶,几次差点掀起他蔚蓝色的宽大海军帽檐。 刘招孙习惯性压了压帽檐,俊朗而沧桑的脸隐没急促的呼吸声中,看不出这位年轻统帅此刻脸上表情变化。 “有朋自远方,不亦乐乎,撒克逊人的兔崽子们,今天让你们见识见识开原军的厉害!来吧!” 刘招孙大吼一声,站在高耸入云的望杆上朝敌方舰队竖了中指。 然后不慌不忙爬下望杆,回到战舰甲板上。 不等双脚落地,裴大虎便率中军卫队簇拥上来,卫兵们举起长牌将平辽侯护在中心,充满警惕望向五里之外正在迅速接近的盖伦舰。 刘招孙并没有阻止卫兵们这种毫无意义的防御。 木制长牌对舰炮没有任何防御作用,在动辄十几斤重铁球面前,哪怕是铁门也会被直接击碎,和一张白纸没什么两样。 当然,长牌对迸飞的木屑有阻挡作用,而且,最重要的是,能给人一种心理上的安全感。 穿越者想起《1984》里被直升飞机追杀的那对母女,母亲倔强的用自己手臂护在女儿身前,想要以此挡住机关炮的射击。 “战争就是和平,死亡即为永生。” 平辽侯心中默念,大声喝令裴大虎将自己的总兵大旗竖起。 裴大虎站在原地没动,吞吞吐吐道: “刘侯爷,红毛夷火炮打得极准,刚才打鸟船,一炮便能命中,竖起大旗,怕是要成他们靶子。” 平辽侯听了却是不以为然道: “本官就是要让红毛夷追来打,不要放他们走,刚才王从之率炮兵突然袭击,几炮便击沉他们三艘战舰,打得红毛夷心惊胆寒,寻思着要不要和咱们继续打。” “这里是我的地盘,他们把这儿当成菜市场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哪有那么容易,若是让他们就这样逃了,其他强盗也以为咱们好欺负,以后会有更多麻烦。” “所以。” 刘招孙停顿片刻,拍了拍裴大虎肩膀。 “本官来做诱饵,诱使他们全力进攻!再说,竖起大旗也能振奋全军士气奋勇杀敌!” 裴大虎神色凝重道:。 “可是,这样太危险了,刘侯爷还是不要留在外面甲板上。” “不必再说!向死而生,你若怕了,便下去帮舵工摇橹!那边正缺人!” “末将怕过什么?” 裴大虎咬了咬牙,喝令卫兵将大旗竖起。 家丁头子和刘招孙相处最久,知道他的脾气,自己决定了的事情,哪怕碰的头破血流也绝不回头,打起仗来就是在玩儿命,根本不怕死,以前三百骑兵就敢冲击建奴六千大阵。 “也只有这样才能打败建奴,建功立业吧!” 裴大虎想起刘綎临终时对自己嘱托,无奈摇摇头,自己安慰自己道。吴阿衡带着孟进宝从二层甲板上来,见平辽侯正襟危坐坐在大旗之下,惊讶道“ “平辽侯,外面危险,小心红毛夷的炮子儿!” 刘招孙看看两位下属,发现他们脸上还挂着汗珠,想象着二楼炮手们忙碌的样子。 “本官守在此处,便是为鼓舞士气,让将士们知道本官一直都在。” “吴总兵,快去迎战敌军!让这些野蛮人知道,我华夏海军不可欺!” 两位水师军官互看一眼,知道劝说不足,只好又蹬蹬跑下楼。 平辽侯快步跟上去,大声对两人道: “走,带本官去底层甲板,去看看划船的舵工。” 话刚落音,一枚炮弹擦着飞龙号左舷掠过甲板,从平辽侯大纛上空一丈多高位置飞过。 铁球最后落入海中,在海面上溅起一片巨大的水花,飞溅的水花将平辽侯裴大虎等人浇一身。 刘招孙摸了摸帽檐,确定它还在自己头顶上,于是强装镇定道: “炮打得很准啊!” 飞龙号与各艘平甲舰立即展开反击。 伴随轰隆闷响,船体微微摇晃,左舷三排共四十八门舰炮怒吼连连,将一片十斤至三十斤的炮弹倾泻到敌方舰队头顶上。 冲在最前面一艘盖伦舰同时被几枚炮弹击中,不过都没有命中战舰要害部位,只有桅杆被打断,战舰速度丝毫不减,距离平甲舰舰队越来越近。 白烟滚滚的海面上,四国商队只剩最后六十多艘主力舰和三十多艘小号福船,他们也排成纵队阵型,一边快速移动,一边和开原军对射。 对马岛海战终于进入最后的主力舰对决阶段。 战争终于显露出它最残酷的面目。 朝鲜龟船早已逃走,李旦手下海盗一哄而散,岛津家的海盗们伤亡殆尽,活着的人早被吓破了胆,连被平辽侯视为最可靠的盟友——葡萄牙舰队——现在也远远遁走。 五十六艘重型平甲舰对抗六十八艘千吨盖伦舰。 胜算不能说没有,但是已经非常渺茫。 尽管和欧洲主力舰相比,开原平甲舰的舰炮火力还有明显差距,不过开原水师还是一往无前,没有丝毫推却之意,开始放慢速度,在相距四里的位置,以纵队阵列和敌军巨舰对射。 平辽侯望着远处扎堆旁观的友军舰船,转身对传令兵道: “告诉吴阿衡,把那家伙拿出来吧。” 那家伙指的是22式神火飞鸦,是工坊于去年年底研制第三代实战火箭,重三十斤,火箭长四尺,装有一丈二尺长的平衡杆,射程可达六里。 相比第二代产品,该型号在尾部装上三只倾斜的稳定螺旋板,当火箭发射时由于空气动力的作用使火箭自身旋转从而达到稳定,命中率大大提高。 伴随一阵凄厉的火箭吟啸,五支火箭从各舰甲板上缓缓升起,火箭越过双方纷飞的炮火,一头扎进四里之外迎面冲来的舰队中,被火箭命中的舰船甲板立即燃烧爆炸,水手们尖叫着四处灭火。 双方舰船上装载的都是重型加农火炮,盖伦舰舰炮射程和威力稍胜一筹,平甲舰有神火飞鸦助攻,而且处于上风位,抵消了舰炮火力不足的劣势。 几轮对射后,双方各有损伤,平甲舰被击伤五艘、被击沉两艘,盖伦舰重伤六艘,被击沉四艘。 平辽侯走下船舱。 二层甲板上四处都是奔跑人影,十六门舷窗被从里面打开,巨大的炮口伸向舰船外面炮手们忙着搬运火炮,每次发射完毕,他们需要快速装填,并给火炮重新定位。 ~~~~~~~ “你不是说对付这群野蛮人就像伦敦郊游一样简单吗?为什么还会损失这么多船!” 身材肥胖的东印度公司董事鲁普雷希特·科伦一把扯住上尉克伦威尔。 “科伦先生,敌人封锁住北方海域,他们不顾伤亡,将我们的战舰逼向浅茅湾,他们的岸炮比想象的猛烈很多,情报没有显示,敌人拥有这种超过五十磅的岸炮。” “不要和我说这些废话,我们正在面临攻击!而你和你的西班牙伙伴们,还有那些晕头转向的黑人,现在还没开始发动有效反击!” “科伦先生,舰队处于下风向,火药也快要耗完,我们恐怕不能支撑您刚才说的反击,以及炮击釜山。” 鲁普雷希特扭动肥胖身躯,发出竭嘶底里嚎叫: “够了!东印度公司重金雇佣你们来,不是听你们说这些借口的!” 科伦董事发出杀猪般的尖叫声,用一口浓郁的伦敦腔怒吼: “fake!becauseofyourinpetence,youhavelost20capitalshipsoftheeastindiapany.youarefired!(因为你们的无能,造成东印度公司二十艘主力舰的损失,你被解雇了!)” “曼切斯特的乡巴佬,你被解雇了!youarefired!” 奥利奥·克伦威尔脸色一阵潮红,潮红色的脸颊很快和他的红卷毛融为一体。 “科伦先生,请不要侮辱不列颠皇家海军的名誉!” 东印度公司董事用不可争辩的语气喊道: “是你让不列颠损失惨重,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拼凑的舰队,现在损失过半,不列颠在远东商业将一蹶不振,至少倒退十年,你让皇家海军蒙羞,还敢说名誉!” “不要忘了,你只是名退役的上尉而已!立即登陆这座该死的小岛,把他们的炮兵全部杀死!” “我们还有最后的胜利机会!在东印度公司解雇你之前,看!” 科伦董事长手指对马岛上还在不断轰鸣的巨炮。 “登陆这座该死的岛屿,杀光袭击我们的炮兵,集中力量对付他们的舰船!” 奥利奥·克伦威尔目光凝重,举起远镜匆匆打量对马岛炮兵阵地,经过一番评估后,低声劝说道: “科伦先生,他们的炮兵驻守在山顶,山下肯定会有步兵掩护,摧毁这些大炮,预计需要至少一千人的燧发枪枪手。” “我会让荷兰人、西班牙人协助你,调拨给你一千名长矛兵(pikeman)和一千名重火枪兵(musketeers),给个两个小时时间,两个小时候,我要看到海军旗竖立在最高点!” 奥利奥还要说什么,想到自己现在随时可能被这个伦敦胖子解雇,而且会被送到孟买军事法庭接受审判,便硬着头皮,开始集结登陆队伍。 两人还在争辩, “平辽侯,” 7017k 第329章 一军旗鼓定天涯 “见到平辽侯没有?” 吴阿衡派出传令兵四处找寻平辽侯,将有重要军情禀报。 传令兵急得像热锅上蚂蚁,在甲板上到处乱撞,挨个询问炮手有没有看见。 炮手们忙着装填发射,没人搭理这传令兵。 顶层甲板只有一杆一丈七尺高的大旗烈烈飘扬,旗下那张硕大的太师椅随战舰轻轻摇摆。 平辽侯和他的中军卫队却已消失不见。 红毛夷射来的炮弹像骤雨一样倾泻在周围海域,发出令人惊恐咆哮声,所幸,只有少部分炮弹击中战舰。 大多数铁球软软落在舰队前方一里,砸在海面上,溅起一片片巨大的水花。 双方战舰相距超过四里,而且都是全速前行,很难直接命中。 “见到平辽侯没有?” 忽然一阵巨浪拍打过来,船体剧烈摇晃,传令兵紧紧扶住船舷,大声对离自己最近的一名炮手喊叫。 炮手拿个定装药包,朝炮膛里塞,根本没听身后有人叫喊。 他正在装填的是战兵们常用的十磅野战炮。 十磅炮是开原战兵火力最强的野战炮,在炮兵中有方阵剃头匠的绰号。 该火炮射向战阵,只要命中,就像剃刀一样剃光一大片。 不过剃头匠到了战舰上,理发技艺就不怎么高明了,所以只能充当最小的舰炮使用。 它被安置在战舰顶层甲板,海战时只用来杀伤对方活动目标,对敌舰舰体并不能造成实质性伤害。 传令兵还要再问,身后传来炮弹破空之声,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一道黑影贴着脑袋飞速掠过,冲向前方甲板。 噗嗤声响,眼前一片血肉飞溅,刚才还在装弹的炮兵立即变成一堆凌乱肉块。 一枚十磅实心弹击中飞龙号左舷,溅起密集的木屑,木屑所到之处,迸射出一阵血雨。 铁球在甲板上横冲直撞,最后砸断右舷护栏,落入右侧海中。 甲板上传来一片撕心裂肺的惨嚎,六名炮手被炮弹和迸飞的木屑击中,两人当场被铁球打死,剩余的四个一时没死,在甲板上翻滚哀嚎。 周围辅兵立即上前,用担架将伤者抬走。 传令兵从一片狼藉中挣扎站起,急忙追了上去,问辅兵有没有见到平辽侯。 “在中层甲板!” ~~~~~ 与同时代欧洲动辄千吨级主力战舰相比,开原水师目前装备服役的20型平甲舰只有八百吨不到,吨位明显较小。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平甲舰从上到下,共分为三层甲板,每层都装载火炮,符合这个时代主力舰火炮设计标准。 顶层甲板装备十磅步兵炮,主要发射霰弹和链弹,以杀伤敌舰有生目标为主,对舰体不会造成结构性伤害。 中层甲板装备十五磅舰炮,交战时瞄向敌舰侧舷攻击,炮弹穿入侧舷后,迸飞的木屑会杀伤敌人,也容易造成敌舰火灾,不过对船体整体结构很难形成毁灭性破坏。 底层甲板上装备的火力最为强大,目前装备三十二磅舰炮,近距离攻击敌舰吃水线,造成巨大坑洞,从而快速击沉敌舰。 平辽侯身边只带两个卫兵,正在中层甲板视察他的炮手作战。 此时舱外海面上,两边舰队相距不足两里,红毛夷舰队已经开始开炮。 平甲舰这边却只有零星反击,按照开原水师训练条例,为最求最佳杀伤效果,要等到距离敌舰只有百步距离内才能进行齐射。 这句操典当然不是平辽侯拍脑门决定的,而是因为这个时代舰炮远:距离命中率实在感人,和战兵排队齐射是一个道理,提早射击除了浪费弹药,实在没有别的用处。 在对马岛炮群轰击下,红毛夷舰队损失惨重。 短短半个时辰,他们被岸炮击伤击沉十二艘战舰,有五艘盖伦舰遭受炮击后失去行动能力,被舰队抛弃在后面,成了岛上重炮的活靶子。 幸存的四十多艘战舰匆匆放下登陆船,让雇佣军自己登陆。 然后迅速向被北逃去,远远避开岸炮射击。 舰队在英国上尉奥利奥统一指挥下,孤注一掷朝平甲舰群冲去。 开原水师各舰船顿时号鼓声不绝,各营把总穿梭在炮手中间,大声传达进攻命令。 五十六艘主力舰背靠朝鲜半岛,排成一条长达八里的纵队阵线,如一道坚固城墙,横亘在对马海峡上,挡住敌舰去路。 两边战舰接近到百步距离时,不约而同将舷窗盖子打开,接着,密密麻麻黑洞洞的炮口从侧舷伸出,同时瞄准对方。 近百艘战舰交错驶过,一阵炮声齐鸣后,周围海面完全被白烟笼罩,只能看见橘红色炮焰。 双方战舰同时被对方炮弹击中。 飞龙号轻微一阵摇晃,甲板木屑横飞,四周传来炮手惨叫哀嚎声。 刘招孙见过太多血腥场面,此刻波澜不惊。 浓雾散去,地上躺着七八个炮兵,靠近舰炮的位置,残肢剩体飞的到处都是,周围一片狼藉。 帮助搬运炮弹火药的辅兵立即上前,将残肢剩体清理干净,死人也被他们搬到了一边。 还没断气的伤兵被拉到角落,随舰军医立即对伤员进行了简单止血,用蜂蜜和酒水消毒。 这时,飞龙号向前行驶,与下一艘敌舰交错而过,对面一阵猛烈炮击,平甲舰也射出了三十多发炮弹,可以预见的是,他们对敌舰将会更大。 忽然脚下甲板猛地震动,护卫连忙上前护卫平辽侯。 一颗至少二十斤重铁球狠狠在船舷上砸出个窟窿,铁球威力不减,扫过甲板,砸向后方。 好在这颗炮弹没有造成伤亡。 周围幸存的炮手丝毫不被外界变化所动,继续像木偶人一样装填弹药,几人合力拉动火炮,将火炮归位,等待接下来和敌舰交错而过,再先于敌舰开炮。 刘招孙望着这些完全沉浸在战场上的炮手,觉得这些炮兵的心理素质丝毫不比骑兵营骑兵差。 他正要再去底层看看最大的三十磅巨炮,这时,传令兵匆忙走下楼梯,望见自己,气喘吁吁道: “平辽侯,红毛夷正在登岛,吴总兵派我来询问,舰队是否支援!” “登岛?东印度公司的人脑子进水了吧?想和咱们的战兵过过手?” 平辽侯一脸惊愕,补充问道: “大概有多少人?” 这时,平辽侯已经和卫兵回到顶层甲板,不顾地上狼藉一片的尸体,他匆忙接过裴大虎递来远镜,不等传令兵回答,便迫不及待朝对南边马岛望去。 “超过两千。” “两千人就想攻破炮兵阵地,真把咱们当成包子了!” 在远镜中,清晰可见飞龙号南边十里之外,在乱石堆积的海岸旁,已经停靠了三十多艘小船。 不等船完全靠岸,便从上面跳下来一队队手持火铳长枪的雇佣军。 远处海面上漂浮着密密麻麻的浮尸,还有几艘被击中的运兵船,正在一点点下沉。 岸头筑起了壕沟胸墙工事,守军躲在胸墙后面和登陆的雇佣军对射,不时有虎蹲炮和神火飞鸦发射,对面雇佣军则用迫击炮还击。 这时吴阿衡急急忙忙找来,见平辽侯正举着远镜向对马岛观察,便开门见山道: “平辽侯,眼下红毛夷已处于下风,咱们要不要去对马岛支援炮兵!” 刘招孙放下远镜,对吴阿衡道: “吴总兵,现在当务之急是彻底打败他们的舰队,否则我们就要大败,守在对马岛上也不会有任何作用。” “岛上守军兵力不足,若是坐视敌军毁坏巨炮,甚至用巨炮轰击我们的舰船,又当如何?请平辽侯三思。” 其他几人还要劝说,刘招孙举手示意,表示此事已决。 “对马岛守军将领是谁?” 裴大虎连忙上前道:“是朱河。” 平辽侯对这位新上任的军长印象深刻,无论面临什么样的敌人,朱河总能一往无前,和敌人血拼。 “本官记得,他现在应当在九州福冈驻守,如何在这里?” 裴大虎环顾四周,走到刘招孙面前,低声讲起了朱河滞留对马岛的情况。 第七军负责押送粮草补给对马岛,朱河跟着战兵一起过来,结果刚登岛不久,便遭到四国舰队封锁。 他和他的五百战兵便被留在了对马岛上。 一起和第七军五百战兵一起留下的,还有炮团一千炮兵。 他们在对岛上地形颇为熟悉,此刻正奋力加固工事。 刘招孙眉头皱紧,思索良久。 这场反登陆战打起来就有点悬了。 “当然要救,只是要先干掉这些大船,否则登岛之后,就是去送死。” “朱河是员猛将,当能挡住红红毛夷!” 裴大虎不再说话。 两人站在飞龙号甲板上,耳边传来火药燃烧的爆炸声,舰炮射击五轮后便停下散热,不断有火箭被点燃,从船舷旁升起,飞向敌方舰队。 平辽侯被火药燃烧的白烟笼罩,眼前朦朦胧胧,敌舰轮廓变得模糊。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四国舰队的反击越来越弱 战舰周围溅起的水柱越来越少,之前暴风骤雨的炮弹变得明显稀疏很多。 刘招孙估计对方弹药肯定快要用完了。 ~~~~~~ 东印度公司肥肥胖胖的董事派使者摇着小船,举起一面白旗,要和平辽侯谈判。 刘招孙一眼便看出这是要拖延时间,好让雇佣军顺利攻占对马岛。 于是他下令舰炮齐射,将小船打成碎片。 “弱小和无知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 望着远处正在登陆的密密麻麻登陆的雇佣军,刘招孙想起了前世读过的名句名言。 欧洲人地理大发现后,持续百年,在美洲、非洲各地屠城灭国,杀人无数。 可能是早期扩张太过顺利,这些自诩为上帝选民的强盗,已经忘记了对生命该有的敬畏之心。 是时候让事情变成他原本的样子了。 “继续进攻,让他们记住这个教训。” 7017k 第332章 要文斗,不要武斗 天启二年(1623年)三月,大明内外,局势风云变化。 除了穿越者征服日本、逼退欧洲殖民者这样的大事,周围还发生了下面几件事情: 一、十六岁的天启皇帝朱由检趁刘太师远征倭国之机,在京师突然发难,以“靖难除贼”的名义,下诏天下兵马进京勤王,联合勋贵、京营、五城兵马司,以及对开原心怀不满的大臣,悍然将大明太傅、兵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平辽侯、辽东总兵官、驻朝总督、汉东承宣布政使、亚洲教区大主教尼古拉斯·战神的岳父杨镐逮捕下狱。一起被抓的还有一品诰命夫人杨青儿,以及留守京城的大批民政官员,只有章东、刘兴祚带着几名蓑衣卫逃出生天。 二、蒙古帝国末代大汗孛儿只斤氏·林丹巴图尔,也就是虎墩兔,在喀喇沁与王增兵率领的开原骑兵展开第三次会战,三万部众全军覆灭,接着,林丹汗被他的仇家——十二岁的科尔沁大汗布木布泰赶出了草原,逃往青海,从此失去草原共主地位。据目击者反映,虎墩兔仓皇逃命时,跑得比真兔子还快。 三、奢安之乱的罪魁祸首,土司兵首领奢崇明,率叛军即将攻入成都时,忽然被一片遮天蔽日的“流星”击中,土司兵伤亡惨重,奢崇明被人直接当场毙命。这种从天而降的流星当然不是什么大召唤术,而是开原军的新式火箭。奢崇明死后,其女婿樊龙、部党张彤为争夺权力,发生内讧。近卫第三军军长王二虎、四川巡抚朱燮元、石柱总兵秦良玉、四川总兵杜文焕趁机将其剿灭,祸乱西南两年多的奢安之乱,就此平定。 四、大明湖畔的张雨荷,以自己和四个月孩子的性命要挟,终于顺利上位,得到了三品诰命夫人的名分。她也因此成为继杨青儿、金虞姬之后,平辽侯的第三个女人。从此,三个天南海北本不相关的女人命运纠缠在一起,将在刘招孙周围开启一段步步惊心的宫斗大剧。 五、不知火山惠然法师和他的一群狂热信徒,从兵荒马乱的江户城逃出后,返回不知火山,在不知火山,众僧侣遭到一群身份不明的武士袭击,伤亡惨重。惠然法师在杀死五人后,终于寡不敌众,他漫长无期的人生即将抵达终点。一位朝鲜将军向惠然逼问出了少女被囚禁的位置,另一位来自大阪的武士,将妖僧投入火中,看着他妖僧被大火吞没,确定他不会再复活,才满意离去。 ~~~~~ 菲律宾海。 装载有102门舰炮的千吨级战舰“海上霸王号”,不顾海面每小时45英里的风速,扯满风帆,加速朝马尼拉驶去。 布朗将军放下远镜,抬头望了眼狂风骤雨的天空,在胸墙划了个十字,然后转身走向二层甲板。 糟糕透顶的天气,变幻莫测的水文,这位五十二岁,战争经验丰富的海军军官早已见怪不怪。 在二层甲板,他看到了那个刚刚被救起的肥肥胖胖的英国东印度公司董事。 前年夏天,在伦敦王宫一次酒宴上,布朗将军和鲁普雷希特·科伦有过一面之缘,不过现在他已经记不清了。 詹姆士国王刚刚登基的时候,布朗将军从英国格林威治皇家海军学院毕业,很快成为帝国最优秀的海军军官。 后来,他在大西洋北部参与了那场针对西班牙无敌舰队的作战行动,因为自己的指挥失误,导致舰队遭受不必要的损失,于是他被排挤出皇家海军权力核心,调往马尼拉,维护不列颠在远东的商业利益。 直到半个月前,布朗将军接到长崎商会的求援,要他率领马尼拉所有力量,参加对野蛮人的讨伐战争。 生性机警、注重观察战场形势的英国海官并没有贸然调集人马,而是乘坐“海上霸王号”,先来一探究竟。 海上霸王号发现董事鲁普雷希特·科伦时,场面颇为恐怖。 常年在马尼拉热带地区养尊处优的科伦老爷已是蓬头垢面形若槁木,瘦的像跟船桨。 英国董事的同伴都已死去多时,正躺在帆船甲板上,任由风吹雨淋和海鸥啃食。 “布朗将军,我们距离野蛮人国度还有多少英里。” 鲁普雷希特·科伦从一块草席上挣扎站起,急切望向海上霸王号舰长,渴望复仇的热火在他眼中熊熊燃烧。 一脸风霜的布朗将军不为所动,望了眼风雨如晦的海面,摇头道: “科伦先生,我们不去中国海,我们正在返回。” “什么?!布朗将军,野蛮人正在屠戮文明正直的绅士,你想要袖手旁观吗?” 科伦暴跳如雷,指着布朗将军咆哮。 因为野蛮人在日本各藩和对马海峡的暴行,英国东印度公司在远东的商业全线崩溃,科伦的董事职位也将不保。 作为这次“四国惩治野蛮人”行动的主要组织者之一,他会接受东印度公司的全面调查,面临巨额罚款,并以渎职罪在监狱渡过余生。 除非,科伦能击败野蛮人,挽回已经造成的损失。 布朗将军再次拒绝英国董事的请求,当得知这些野蛮人不仅侵略日本,抢夺货物,还敢篡改教义,玷污神圣宗教,他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 布朗将军决定先返回伦敦,将此事详细禀告给国王和首相,最好能够联络法国人和其他欧洲亲戚,再次发动一场针对异教徒的扫荡行动。 这或许将是中世纪之后,又一场浩浩荡荡的十字军东征。 “科伦董事,按照您的复述,我认为以不列颠王国当前在远东的实力,尚不足对这位,平辽侯,进行报复行动,我们的舰船已经损失殆尽,我们在马尼拉的步兵有限,很难对他们造成威胁。” “作为一名军官,我不会让我的士兵去送死,更不会让他们为了金钱去送命。科伦董事,请你好好休息,返回马尼拉后,公司监理会重新评估你的请求。” ~~~~~~~ 天启元年三月,王增斌受平辽侯将令,率开原骑兵增援科尔沁部,扶持年仅十一岁的布木布泰。 林丹汗获知情报,立刻召集部将准备抵御。 起初,他欲率军撤至漠北喀尔喀,伺机展开反击,然而喀尔喀的三位大汗素日与他不和,此刻并不打算伸出援手。 无奈之下,林丹汗率领十万部将与四千开原骑兵在漠北激战,结果一战即溃,十万部众逃走的只有三万人。 林丹汗率残兵继续向西奔逃至库赫德尔苏,又渡黄河前往达鄂尔多斯。 开原骑兵紧随不舍,五月,王增斌进驻呼和浩特,得知林丹汗早已南渡黄河而去,开原军望尘莫及,王增斌下令停止追击,大军折返。 这位北元末代皇帝林丹汗,蒙古帝国创立者成吉思汗的嫡系后裔,达延汗之七世孙,黄金家族的成员,自此一蹶不振,彻底退出草原,失去了草原共主的地位。 开原骑兵主力在击溃林丹汗后,继续帮助布木布泰扫灭了周边其他几个小部落实力,科尔沁实力得到增强。 天启元年九月,十一岁的布木布泰在科尔沁王庭举行仪式,正式继承父亲汗位,成为蒙古草原历史上第一位女大汗。 此后,科尔沁、喀喇沁、土默特三足鼎立,相互制衡,成为平辽侯控制草原的三大支柱。 ~~~~~ 天启二年四月初,满脸征尘的平辽侯率大军抵达天津港码头,在这里,他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吕同知。 瘦了不止两圈的吕同知诚惶诚恐跪在平辽侯面前,靖难之后,康应乾建议直接将此人斩杀,刘招孙对其网开一面,在言官的弹劾下,吕德民现在被降为一个小小百户,不过好歹保住了条性命。 刘招孙望着张家湾码头攒动的人头,一眼便认出了躲在一众巡抚、海防道、御史后面的吕德民。 “下官有眼不识泰山,以前开罪了平辽侯,又受阉党许显纯蒙蔽,差点害了平辽侯夫人性命,下官最该万死。” 刘招孙俯身望向吕德民,问他道: “吕同知,你为何如此消瘦?” 吕德民胆战心惊回道: “回刘太师,下官这些时日提心吊胆,寝食难安·····” 刘招孙大手一挥,盯着他眼睛道:“当日天津港的事情,本官听沈百户他们都说过了,你是被逼无奈,本官不会杀你。” 吕德民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珠,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听闻你舅舅病死之后,你便被人罢官,还受到京官们攻击,你以前做过的那些破事儿,本官不去追究,你手否愿意为本官做事?” 吕同知连忙跪下磕头,泣不成声道: “下官该死!下官再也不敢做那些买卖了,求平辽侯给本官留条活路!” 吕同知两次丢失货物,上次又连累烧了天津武库,虽然他舅舅一手把事儿压了下来,但各路债主却天天找这胖子要钱,尤其京师那些大官,逼得吕德民倾家荡产,一年下来,官儿也丢了,老婆小妾也卖出去了,自己瘦了不止三圈。 平辽侯朝吕德民望了一眼,沉声道: “本官想交给你一个差事。” 吕德民不等刘招孙说完,便磕头谢道: “下官一定全力而为。” 刘招孙指向南方,微微笑道: “此去南方八千里,有个大岛,名曰澳洲,岛上现在有很多红毛夷,本官准备把他们抓回来,卖到江南,你在南直隶人脉众多,到时候你要给本官出力。” 近卫军战兵迅速击败前来勤王的几支边军,其中包括宣府、山西的两支精锐。 京营不战而降,再次打开大门放开原军入城。 京师叛乱的始作俑者李明睿在开原军入城后便上吊自杀,留下一封檄文,号召大明士绅,继续与刘贼血战到底。 ~~~~ 天启二年四月初八日,皇极殿大殿。 在开原战兵的威胁下,文武百官分列大殿两侧,忐忑不安望向站在皇上旁边的刘太师。 天启皇帝身边的宫女太监全被换了一波,都是些生面孔。 皇帝还没开口,大殿上已吵成一片。 马士英带着一众开原文官吵吵嚷嚷。 森悌指着面前几位勋贵,气急败坏道: “你们这群禽兽!比禽兽还要禽兽!平辽侯正在倭国冲锋陷阵,和红毛夷杀得气壮山河,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狗东西,竟敢在他背后捅刀子,竟敢把杨大人和他女儿丢进镇抚司诏狱,你们摸摸自己胸口,你们还有良心吗?” 刘招孙清了清嗓子,大声道: “诸位同僚,要文斗,不要武斗,不要坏了文官的和气。” 马士英听到平辽侯喊叫,立即撸起袖子,一胳膊肘抡到身边一名勋贵头上。 “都愣着干嘛,平辽侯说了,要文斗,就是要我们文官战斗,赶紧动手!” 第334章 金陵十三钗 平辽侯东征倭国,开疆拓土,建安东省。结盟蒙古,平奢安之乱,得靖难之功,因战功赫赫,加封为护国公。 麾下一众将官皆得封赏。 孙传庭成为新任辽东经略,乔一琦进入内阁,接替赵士祯,成为新的户部尚书。 留守开原的官吏分批入关,被补充进大理寺、镇抚司、户部等衙门。 而王化贞、袁可立、王在晋等一众大佬,也被紧急调往京师,或是官复原职,或是破格提拔,几乎全部进入内阁,掌握了六部衙门的权力。 就这样,平辽侯用他自己的方式,迅速控制大明的权力中枢。 北京城的内外防务,也被开原军全面接手。兵马司和京营的将官都被换了一波,凡是参与过朱由检叛乱的将官,都被流放边地。 事情发展到这步,连不谙世事的徐霞客也能看出来,护国公篡权夺位的步伐,越来越快了。 天子制爵禄,凡公侯伯子男五等。 公就是公爵,仅次于王爵。 不过,护国公可不是什么普通爵位。 从秦汉到满清,中国两千多年历史上,从没有任何一人被封为护国公。 全世界唯一被封为护国公的,是将英国国王查理一世送上断头台的奥利弗·克伦威尔——这位护国公便是英军俘虏、上尉奥利奥·克伦威尔的亲哥哥。 顺带说一句,奥利奥·克伦威尔上尉,现在已经投降护国公,此刻正在朝鲜元山铁矿接受为期两月的劳动改造。 总之,加封护国公后,刘招孙已集军政大权于一身。 身兼大明护国公、朝鲜总督、日本承先布政司、亚洲教区大主教等身份,控制辽东、山东、蒙古、北直隶各地,距离登基称帝,只剩最后一步。 不知不觉,他已成大明乃至整个亚洲最有权势的人。 “本官对权势和女色从不感兴趣。” 这是护国公平日经常对身边人说的话,就像后世某首富常常说自己对钱不感兴趣一样,让人觉得未免有些矫情。 不过,有些话,如果说了无数遍,最后连自己都会信的。 ~~~~~~~ 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既是天启皇帝朱由检的心腹,也是护国公刘招孙安插在宫中的细作,是个标准的双面间谍。 王承恩今年不过才十六岁,字也认得不多,然而看风头的眼力劲儿却比好多京官还要厉害。 皇上令王承恩逮拿杨镐父女,王公公只是将两人秘密软禁。 估计把这对父女送到诏狱,也没人敢收。 须知平辽侯为了朝鲜小妾,冲冠一怒灭了辽西祖家,差点把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原主吴三桂他家灭门。 若是动了平辽侯正妻和岳父,这武夫发起怒来必要屠灭司礼监和镇抚司。 况且天启皇帝几斤几两,外面的人不知道,这些太监公公们都是门儿清,所以从最开始他们就阳奉阴违,只把脏话黑活儿推给京官和勋贵去干。 天启皇帝长于深宫妇人之手,不及弱冠之年,对底下人的所作所为一概不知,直到开原军兵临城下,京师重新为刘招孙控制,他才意识到,自己身边的人,早已被平辽侯收买控制。 开原军返回京城的当天,王承恩便派人将杨镐父女送回张府旧邸。 所谓张府,指的是万历首辅张居正留在京师的豪宅。 天启元年靖难之役后不久,这座京师最有名的豪宅,便被当时刚刚登基的朱由检赐给了平辽侯和他家人。 ~~~~~ 天启二年四月十二日,刘招孙漫步于张居正旧邸,这里很快将被改名为护国公府。 孙传庭、乔一琦、王化贞、袁可立等人随行左右。 裴大虎、沈炼带着卫兵在周围护卫,长廊假山之间,遍布手执利刃的中军卫队卫兵。 这些年来,刘招孙灭后金、灭辽西、平白莲、征日本、战红毛夷,一路攻城略地,屠戮甚重。 死在刘招孙手上的人,据不完全统计,已超过十万。 所以,刺杀护国公的人,已经从法国巴黎排到了新大陆的新尼德兰(纽约)。 众人簇拥护国公走过宅园幽深的长廊,刘招孙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仍旧没有抵达他的目的地——杨青儿所在的厢房。 张府宅园建筑设计为晚明时期典型的江南园林式豪宅,富丽堂皇,极尽奢华。 雕梁楼阁选用的木料皆为名贵的紫檀、楠木、花梨、南洋杉和中国榉。 走在长廊里,身边四周弥漫着淡淡的紫檀木香气。 众人好不容易走到长廊尽头,向左一拐,便步行至一亭台之下。 “爱晚亭。” 刘招孙抬头望见亭台牌匾上行云流水的三个朱漆大字,正倚交错,开开合合,别有一番风骨。 爱晚亭下是一方碧水,池水中立着一片太湖石,但见形状各异,姿态万千,通灵剔透。堆砌之精巧,规模之浩大,便是在江南,也是罕见。 “护国公,可知此匾为何人所题?” 众人边走边欣赏园林,只听乔一琦抑扬顿挫问道。 刘招孙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道: “除了张江陵,还有何人?” 乔一琦自持游历甚广,见众人都不知道,便露出得意之色,摇头笑道: “张居正死后,神宗皇帝恨不能将其挫骨扬灰,如何会留下他的字?这宅子万历十年之后便被皇帝收回。” 刘招孙急着去见夫人杨青儿,没空和乔大嘴扯这些闲篇,只得敷衍道: “不是张居正写的,那是他儿子?” 乔一琦大笑,也不再卖关子,连忙揭晓答案: “便是神宗皇帝本人。万历十年张太岳五十八岁寿辰,心力憔悴,屡次上疏皇帝,要求归隐,万历不允,赐给他这个牌匾,取自唐诗“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寓意是让他老骥伏枥····” 马士英站出来插话道: “哈哈,这牌匾上的朱漆还没干,当年七月,张太师便魂归极乐,张家如此豪奢,最后竟被活活饿死了几十口人,哎。” 孙传庭喟然长叹:“听闻神宗皇帝冲龄践祚,张太岳改革国事,还要兼任帝师,经常辅佐小皇帝功课,一次抽查诵读《尚书》,小皇帝有一字读错,张居正雷霆大怒,吓得宫中无一人敢言。” 刘招孙心里咯噔一下,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张居正五十八岁就死了。 若是让这位改革者再晚死个几年,让考成法和一条鞭法继续推行下去,让戚继光继续留在蓟镇带兵,让······晚明历史不知会发生怎样的改变。 至少,万历援朝战争和后面萨尔浒之战的结果,会有很大不同。 望着眼前富丽堂皇的府邸,物是人非事事休,穿越者一时感慨万千。 这些天刘招孙对天启皇帝所做的种种,步步紧逼,变本加厉,比起张居正,平辽侯的专横跋扈超过百倍。 放眼历史,也只有霍光高澄和司马氏之流,只有这些人的所作所为,才能和自己媲美。 刘招孙忽然想到,照现在这样发展下去,等自己死后,要么像张居正霍光那样,家族上下遭到清算,鸡犬不留,或者像西晋北齐那样,大权被人窃取,最后落得个国破家亡。 刘招孙挥了挥手,不去想这些烦心事。 路还是要一步步走,最重要的是,他已经接受自己现在全新的定位: 一个贪权好色的枭雄。 “听闻张江陵贪念女色,戚少保还给他进献过美姬,之前听义父说起过,不知真假。” 刘招孙本是随口一问,谁知众人立即表现出极大热情。 男人之间的聊天,永远少不了女人这个话题。 “护国公不知,张太师当年在京师,可谓尽搜美女,先后纳了十一房小妾,个个美若天仙,加上他的干女儿,正好十二位,号称“东门十二钗”。” 乔一琦自诩踏遍山河,见多识广,连忙兴致勃勃给穿越者普及张太师当年的风流韵事。 马士英冷冷一笑,脸上露出不屑之色,立即纠正乔一琦道: “打住打住,乔监军不要混淆视听,此乃道听途说之言,不足为信。根本没什么东门十二钗,是金陵十三钗!张府东边那片厢房,当年称之为金陵楼。十三个美姬都藏在金陵楼中,这第十三房小妾本个扬州瘦马,乃是秦淮花魁,戚继光花了八千两银子,才将她赎身····” 刘招孙当然不知这些内幕,听了瞠目结舌,忍不住道: “此话当真?他五十多岁的老头,哪有这般精力?” 众人一阵哄笑,这时,六十一的王化贞从袖中掏出一个花花绿绿的小瓶子,神神秘秘道: “护国公岂不知金刚散乎?可惜老康没在这里,当年他父亲便是靠这小瓶子引荐,才补了个台州知府的缺。” 马士英、王化贞、王在晋几个都是官宦世家出身,家族中不乏有张居正曾经的下属,所以聊起这段桃色新闻,明显更具可信度。 须发花白的王在晋此时精神矍铄,唾星飞溅,在护国公面前绘声绘色道: “当年我叔父在皇城做值班御史,曾随宣旨太监进过张府一次,据他老人说啊,那十三美人分住院内长弄中各楼,按序各占一室。据说到了晚上,侍女端上盛有各姬妾牙牌的银盘,张太师随手翻一个,侍女就按牌上名字叫这个姬妾侍寝,宛如皇上翻牌子一样·····” 这群大明精英官僚就张居正风流韵事扯个没边。 就连平日不苟言笑的袁可立、孙传庭也抚弄胡须,眼睛微微闭起,回忆起他们少时的一段段遥远往事。 沈炼在东厂时经常带番子出去抄家,类似眼前这样的豪宅,他早看得发腻。 沈炼将左妙晴带回京师后细心照料,女人的疯病渐渐好了很多。 每次看到左妙晴,沈炼便会想起诸多往事。 望着眼前这群还在聊秦淮风物的文官大佬们,沈炼神色平静,一言不发。 刘招孙听乔一琦第二十二遍聊起他当年在秦淮夫子庙偶遇佳人的事迹,终于忍受不住,向几位部下告了个辞,让他们继续沉湎在青年科考时的激情岁月中,自己带上沈炼裴大虎,朝诰命夫人厢房走去。 “吴霄林宇他们回来了?” 沈炼连忙道:“是,大人,他们刚到天津卫,这两日便能回京。” 眼前浮现出中军卫队和不知火妖僧大战的画面。 三人走了几步,裴大虎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 “刘侯爷,林宇斩了那妖僧脑袋,还把脑袋带回来了,金将军听一个倭人少女说,只要吃了这妖僧血肉,便可长生不死。” 第335章 家有贤妻 护国公府邸三进院落,一间靠东的厢房内,鲸油灯噼里啪啦燃烧着,淡蓝色的灯火照亮整个屋子,投射出一品诰命夫人绰约倩影。 对权势女色并不感兴趣的刘招孙手捧奏疏,对着繁体竖字逐字逐句。 靖难之后,刘招孙掌握奏章票拟批红之权,他的古文水准由此突飞猛进。 面对从全国各地发来的公文,他从刚开始时的完全不知所云,到现在起来毫不费力。 诰命夫人杨青儿刚刚沐浴,此刻正坐在床前,含情脉脉望向夫君。 然而刘招孙却像木头人一样,对眼前这绝色娇妻,没有任何反应。 案头堆起小山一样的奏疏。 刘招孙抓起绥德州发来的塘报,怒气冲冲道: “钱!钱!钱!只会向朝廷要钱,向百姓要钱!张口就是两百万两救济银!” “绥德州两个县去年春天就有灾情,一直拖到现在才报,老百姓的赋税照征,一文钱都不少,逼死了多少百姓!天杀的狗东西!” “这群硕鼠,贪墨朝廷赈灾银,还不满足,又想来掏本官的银子,真是该死!怪不得最后逼出个李自成这样的人物。” 距离米脂县民乱已过去一年,贼首王二逃入深山,还没有抓到。 朝廷不断给陕西拨钱拨粮,各地形势却在不断恶化,流民蜂起,不断有逃兵驿卒加入。 现在不止是米脂,陇西、汉中、凤翔等地也是民心思动,草莽潜伏,随时都可能爆发。 刘招孙对陕西形势一直没有太多关注。 按说只是纤芥之疾,毕竟现在不用征收辽饷,百姓负担应该减轻了不少,而且这次东征之前,护国公还让内阁紧急划拨八十万银子运往米脂救灾。 没想到这纤芥之疾,渐渐发展成肘腋之患。 现在看来,那八十万救灾两算是打水漂了,现在或许已经藏在某些官员家中地窖里。 这陕西的水很深啊。 照这样再拖延下去,不等李自成出山,孙自成,钱自成就先蹦出来了。 不知什么时候,杨青儿已经来到刘招孙身后,见夫君怒气冲冲,她便默默给夫君揉肩捶背。 刘招孙调整好情绪,回头对杨青儿微微一笑。 “夫君日理万机,不可经常动怒。” 刘招孙伸了个懒腰,看了看窗外,黑黢黢的夜空遍布星辰,一轮下弦月悬挂西天。 “什么时辰了?” 杨青儿连忙道:“子时刚过。” 下午从司礼监又送来一千多份奏章,请求护国公御览批红,尽快批复。 东征倭国的这近半年时间,天启皇帝终于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尽管少年天子夙兴夜寐,拼命加班,还是上千份奏章被积压,据说有些省份的奏章已经被留中一个多月了。 如今护国公王者归来,重新操控大权,批改奏章的这件苦差事也由他继续做。 积压的奏章不乏一些救灾平叛的急务,耽误不得,所以护国公回到京师后便加班加点,不敢有一丝携带。 连来杨青儿这里,随身也带着奏章,从中午一直忙到现在。 “今天就到这里。” 刘招孙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想起自己坐在这座椅子上已经两个时辰没动,不由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像雍正那样,某一天被活活累死在奏章之间。 丫鬟芍药她们已经睡下,杨青儿自去给夫君盛了热水来泡脚洗漱。 刘招孙蜷缩在太师椅中休息,他仰着脖子,呆呆望着头顶燃烧殆尽的鲸油灯。 杨青儿推门进来的时候,他翻身从案头拿起个砚台大小的油壶,给灯台添了油。 噼里啪啦灯花翻腾,屋子里升起一圈淡蓝色的光晕。 刘招孙接过一张汤药泡过的手帕,敷在脏兮兮的脸上,顿觉神清气爽。 片刻之后,布满血丝的双眼也像滴了眼药水一般,恢复了目力。 杨青儿将一盆热水放下,又捧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夫君,先喝药,再泡脚。” 刘招孙取下手帕,接过汤药一饮而尽。 这吴又可给护国公开的药方——当归回逆汤,用以治疗刘招孙当年在赫图阿拉留下的寒症。 选用全当归、酒杭芍、北细辛、小木通、川牛膝等十七味药材熬制,只要是子时没睡,便须服用一碗,用以散寒利湿,驱风通络。 杨青儿已经给夫君熬制十多副了。 ” 双脚伸入洒满艾草的木盆,脚趾顿时被温暖环抱。 一阵暖意从脚底板蔓延冰凉的膝盖,接着上涌至全身。 刘招孙眯缝着眼睛,望向站在身边的杨青儿: “夫人真是贤内助,文才武学,书画琴棋,算数韬略,医卜星象,奇门五行,个个精通,连投壶也是高手。” “和金虞姬待久了,淫词浪调,真是脱口而出·····只是这些么,还有呢?” 刘招孙盯着杨青儿全身,细细打量一番。 “还有嘛,待会儿再说。” 杨青儿瞥了撇嘴,只见夫君忽然从奏疏中抽出一封,笑嘻嘻递给她: “今天最后一封奏疏,夫人给我读,读完就熄灯。” 杨青儿无语。 她诚惶诚恐接过信封,拆开后,柳眉微蹙,曼声读道: “琉球国王尚丰奏为逮拿南洋红毛夷督造战船事宜····” 琉球国王办事果然得力,开原大军帮助琉球复国,才半年不到,他们就开始建造战船,准备远征澳大利亚了。 刘招孙不信琉球有这样的魄力和财力,若是有,当初也不会被萨摩攻占了。 果然,只听杨青儿最后读道: “拳拳之心,可鉴日月,惟经费不足,与布政使臣袁崇焕毫厘必较,已措过银十万余两,汉东省百废待兴,数又不足,多方括借。但愿皇上宽以岁月,大发粮饷,平定澳洲·····” 说到最后,还是向朝廷要银子,把护国公当成了冤大头。 刘招孙呵呵一笑,正要再嘲讽琉球国王几句,忽然一阵幽香沁入心脾。 他连忙起身抓住杨青儿手臂,将她揽入怀中,在她身上闻来闻去。 “这是什么胭脂水粉,这么诱人,怎的从前都没闻过?” 杨青儿噗嗤一笑,将琉球国王的奏章仔细放好。 “前天谢司长送来的,说是商会今年的新款香水,龙涎香制成的。” 刘招孙大吃一惊,没想到远洋捕鲸队的业务已经拓展到了香水提纯。 “我怎么不知道?谢广坤从没提起。” 杨青儿知道谢广坤是谢司长的别名,虽然她不知道夫君为何称呼谢阳这个名字。 “夫君一年三百六十多日,三百日都在外面打仗,不是忙着攻城略地,就是忙着陪你的朝鲜美姬,哪有闲心过问其他人,捕鲸队三月份在蓬莱找到几百斤龙涎香,都运回了京师,这次商会不知要卖多少钱·····” 见杨青儿话里有话,刘招孙连忙嘿嘿傻笑。 所谓龙涎香,便是抹香鲸庞大肠道的分泌物,呈现灰褐色物状,含有麝香独特香味。 芬芳独特,价位不菲,堪比黄金。 据刘招孙所知,很久以前龙涎香就被人们作为高级的香料,即使到了后世,含有龙涎香成分的香水仍然是奢侈品的代名词。 “给他们银子了吗?” 杨青儿知道夫君脾气,连忙道:“当然给了,放心,是我的私房钱,平时外出采买,一文钱都不会少商会的。” 刘招孙满意的点点头。 两人坐在床头,四面相对。 刘招孙忽然发现,和半年前离开时相比,杨青儿出落得更玉立亭亭。 灯火之下,美人只穿着件抹胸内里,肌肤胜雪,娇美无比。 刘招孙将她抱在怀中,只觉杨青儿体型圆润,又比半年前大了许多。 果然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再加上杨青儿自幼受父母宠溺,也没有缠足,所以与这个时代大多数上层女子的病态美大不相同。 她出身江南,虽没有张嫣那般倾国之色,却是秀雅脱俗,一颦一笑自有江南美人的清灵之气。 想起前些时日杨青儿在京师受苦,刘招孙心中更生一丝怜爱,只是痴痴望向诰命夫人。 杨青儿见夫君已是动情,伸手轻轻给他褪去外面的官袍,一直脱到内里,忽然推开刘招孙,柳眉倒挂道: “听闻张嫣回来了,还怀有身孕,还是个男婴?” 刘招孙被撩拨意乱情迷,正要更进一步,突然听夫人质问,顿时脸色同时,口中如吃了黄连一般,半天回道: “夫人,那真是个意外,我给金虞姬也说过了,罢了,以后再不喝酒了,酗酒误事·····” 刘招孙还要再说,杨青儿已经俯身上前,将他嘴巴堵住。 “夫君刚才说我书画琴棋,算数韬略,医卜星象,奇门五行精通,天底下哪有这般厉害的人,不过啊,妾昨日才看了本医书,得了个求子的方子,看看灵不灵。” 说着,杨青儿披了件大氅,起身去吹灭鲸油灯。 屋内顿时寂静无声,窗外星移斗转,正是三更时分,皎洁月光穿过厢房西窗,刚好洒在诰命夫人身上,尽显柳腰花态。 刘招孙呆呆望着眼前倩影,直到杨青儿走到床边,一双晶莹澄澈的眼眸对向自己。 美人修长的睫毛一眨一眨,如一池盈盈秋水,浇落在刘招孙微微发烫的脸颊上。 刘招孙的呼吸也跟着起伏。 第337章 祥瑞 天启二年四月二十六日,兴国州知府康应乾派使者从日本送来白鹿赤兔各一只,作为祥瑞进献皇帝。 两只东瀛灵兽还没进崇文门,便在京城引发轰动。 百姓纷纷出门围观,长安街两侧观者如堵,踩死踩伤无数,最后兵马司不得不出动士兵维持秩序。 压抑已久的京师百姓,只想沾一点灵兽福气。 当日,刘招孙代天子在午门接受进献,赏赐金银布帛于汉东使者和京城耆老士绅。 献礼仪式结束,满城欢悦。 所谓“天降祥瑞以应人君之德”。 次日,京城便开始传言: 护国公夙兴夜寐,操劳国事,殚精竭虑。 是他的圣明和德政感动了上苍。 所以新近归附的安东省才会降下祥瑞。 当日,护国公将赤兔献与天启皇帝。 皇帝以康应乾呈献有功,升其为天津巡抚,立即调回,兴国府知府由袁崇焕兼任。 刘招孙将白鹿带回家中。 杨青儿、金虞姬、张嫣三人见到白鹿,都是啧啧称奇,三个美人围在小鹿四周指指点点,不时发出清脆笑声。 “喜欢吗?这是鹿,来,摸一摸,鹿肉很好吃的。” 护国公抱着一岁半的刘雨霏,扶女儿骑到白鹿背上。 金虞姬看得胆战心惊,生怕女儿摔倒,却听刘招孙大声道: “端盆水来。” 众人不明所以,呆呆看着。 杨青儿以为夫君要宰杀祥瑞给朝鲜小妾的女儿下饭,连忙上去阻拦。 这时,丫鬟芍药已经端过来盆清水。 刘招孙把女儿放到地面,刘雨菲还不会说话,呆呆的望着父亲。 金虞姬连忙上前把女儿抱开,走开时还瞪了刘招孙一眼。 护国公却是不慌不忙,把水洒在白鹿背上,开始给白鹿搓澡。 三个女人像看傻子似得盯着她们夫君。 刘招孙用手帕蘸了蘸水,然后在白鹿皮毛上小心擦拭。 仔细看时,手帕没有变色。 他不由对康应乾又多了一丝敬意。 “老康真去找了头白鹿,厉害厉害!看来进献祥瑞这种技术活儿,没人比他更专业。” ~~~~~ 有了康应乾带头,剩下的人也不甘落后。 尽管护国公没有任何暗示或者提醒,但是,权力运行的潜规则让所有渴望得到权力的人不敢有任何迟疑。 北直隶、山东的知府县令们立即跟进,纷纷向天启皇帝进献更多祥瑞,以证明他们正处于前所未有的盛世之中。 可称之为“天启盛世”。 当然,所有人心照不宣的是,这盛世的缔造者非护国公莫属。 于是,在接下来半个月时间内,刘招孙有幸目睹到各种超自然现象。 这些超自然现象,比前世看到的诸如百慕大三角十大未解之谜尼斯湖水怪的秘密最真实的ufo绑架经历还要神奇百倍。 四月二十七日,文登、栖霞、蓬莱等地知县联名奏报: 十五日,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翻译成白话文: 彗星在天空出现,苍白的光芒像一匹练,由西北直指五车星座。 接着,招远、青州、济南官员在塘报中也说,在他们所辖境内,出现大量苍鸟赤雁等珍稀飞禽,以及蓂荚发、芝草生等植物奇观。 最后,紧邻黄河的菏泽、济宁、泰安、聊城、济南等地的官员唯恐被同僚盖过风头,直接放出了大招。 十几位知府知县在塘报中向皇上信誓旦旦表示:在他们所在州县,竟然出现了千年难遇的河图洛书以及甘露降膏雨零等等气象奇观。 为了表示可信,这些对大明忠心耿耿的官员们还找到了一批肥头大耳的耆老乡绅,向皇帝佐证。 大家都表示:我看见了 所有人都说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百姓安居乐业,看见了这盛世繁华如你所愿。 连上苍都忍不住为吾皇代言。 所以才有了祥瑞。 接着,称赞圣明的贺表也来了。 五月份,内外群臣纷纷进献贺表。 从内阁到六部,从三法司到州府道。 连都察院御史也忘记自己风闻言事上奏纠参的本职,开始奋笔疾书。 大家用华丽动人的辞藻,极尽赞誉之辞,只把朱由检比作是齐桓公刘玄德。 朱由检不是重点。 重点是将护国公比作齐国的管仲蜀汉的孔明。 五月上旬,护国公府每日收到的贺表需要用麻袋来装运。 地方官刚把萤火守心的天文奇观写进塘报发出,转身就听说自己所辖的某镇某村又蹦出只三条腿的金蟾,于是赶紧再写一封贺表发往京师。 只是,当官员们劳民伤财争做从龙功臣时,在陕北,人们在吃观音土,吃草,吃树皮,吃人。 在开原军鞭长莫及的江南、湖广、福建,官员们像看猴子似得旁观北方同僚们的闹剧表演。 沈炼安插在南直隶、扬州、福州等地的蓑衣卫发回情报说: 南方官员对大明太师、上柱国、建极殿大学士……东方大主教,观感并不怎么好。 江西、湖南藩王在当地士绅支持下,正在招兵买马,打造兵器,只等护国公再有僭越之举,便立即扯旗造反。 没想到自己差点成了小丑。 刘招孙决定,在解决陕西乱局前,他不会再继续向前一步——因为再往前一步,便是劝进,便是登基。 他命人将一摞摞台阁体写成的奏章贺表,全都扔到厨房。 让大厨谭二做饭引火时使用。 ~~~~~ 五月十二日,护国公代替天子赐进士恩荣宴。 天启二年,原本于二月中在贡院举行春闱(会试),因为开原军的“勤王”行动,一直被推迟到四月。 等会试完毕,在紫禁城内保和殿进行殿试时,已经是五月中旬了。 刘招孙有心和天下士子搞好关系,他决心培养一批“太师门生”。 这批人出来做官后,对自己的布局谋划将会起到很大作用。 五月十二日,一身儒雅装扮的护国公端坐保和殿上。 辰时初刻,应试者从西门鱼贯而入。 在历经点名、散卷、赞拜、行礼等繁文缛节后,护国公开始颁发策题,考试正式开始。 刘招孙在大殿上来回踱步,一边和底下那些抓耳挠腮的贡士(会试通过者)聊聊闲话。 正在答题的帝国文官精英们,当然知道眼前这位年轻考官便是权势遮天的护国公。 皇帝只是他的影子。 今年的制策题目也是刘招孙制定,出的是策题,题目为: “世局日变,财用枯竭,西学东渐,任事需才,火器,外贸,工业,航海诸政,皆非不学之人所能董理。将欲任以繁剧,必先扩其见闻,陶成之责,是在长官。顾各省设馆课吏,多属具文,上以诚求,下以伪应。宜筹良法,以振策之”。 一群贡士盯着试卷长吁短叹,若不是护国公在场,他们怕是要直接开骂出题考官。 这和他们平日诵读的八股文根本不是一回事儿,盐铁火器还好,这工业航海是什么器物? 难道要交白卷吗? 刘招孙见此情形,嘿然一笑。 好不容易穿越一把,恶作剧当然少不了。 何况,接下来他改革的重点便是海贸和工业。 远处几个贡士正在奋笔疾书。 刘招孙眼前一亮。 “大明还是人才的嘛。” 殿试日暮交卷。 等待阅卷官批阅的几天,护国公继续忙碌。 他每天只睡两个时辰,经常通宵达旦批改奏章,第二天眼睛肿的像大兔子。 尽管有杨青儿协助,然而诸事繁杂,每一件都很急切。 批阅奏章、监督新兵训练、应对陕西乱局,拉拢南方官员。 每天忙下来只有一个时辰的空闲时间照顾三个女人。 所以经常顾此失彼,不能做到博爱众人雨露均沾。 这时候,刘招孙就会无限感慨,并佩服前世那位来自宝岛黑黑胖胖精力充沛的时间管理大师。 7017k 第338章 天下归心 “听闻贡生殿试,有十多人交了白卷?” “确有此事,贡生纷纷传言,今年的策论题目太过艰涩,许多士子搜肠刮肚也无处着笔。” 乔一琦拍了拍钱谦益肩膀,勉励道: “开原最缺钱侍郎这样的文坛泰斗,协助护国公慧眼识珠、采擢荐进,为朝廷选拔贤能。” 刘招孙望着乔一琦钱谦益,郑重其事道: “乔监军言之有理,当今大明什么最重要?人才!开原蓬勃发展,正需大量青年才俊加入,所以牧斋先生当辛苦一些……” 天启元年,钱谦益随平辽侯靖难入京,在与东林党人的骂战中大放异彩,很快被升为礼部侍郎,今年更是出任殿试主考官。 历史上,钱谦益是一个复杂的人。 水太凉只是一句玩笑话,关于钱谦益的评价,史学界一直未有定论。 他不乏晚明文人纵诞习气,但又表现出维护传统道德的严肃面貌; 他以“清流”自居,却热衷功名,屡次陷入政治漩涡,留下谄事阉党、降清失节的污名; 他对忠君观念并不执着(《陆宣公墓道行》诗有云:“人生忠佞看到头,至竟延龄在何许?”),却又在降清后秘密从事反清活动,资助郑成功等人,恪守传统道德观。 不过,单从文化影响层面评价,钱谦益可谓晚明文坛泰斗。 同为进士出身的孙传庭、袁崇焕盛赞这位前辈: 博学工词章,为文博赡,谙悉朝典,诗尤擅其胜。 自从上次“水太热”事件,刘招孙并没有疏远钱谦益,反而有意将他提拔为自己的核心班底。 水至清则无鱼。 入关勤王后,刘招孙已放弃成为圣贤的追求。 也不会像从前那样,苛责别人成为完人。 ~~~~~~~ 天启二年五月十五日晚,文华殿灯火通明。 三百四十一份贡生考卷被交给弥封官,弥封官盖上弥封关防印后将试卷再送往掌卷官。 由于时间匆忙,殿试墨卷不须誊录成朱卷,直接送到东阁读卷官处,等待十六日早上读卷。 五月十六日卯时,以钱谦益为首的十七位读卷官入东阁开始评审试卷。 钱谦益如履薄冰,认真每一份试卷。 护国公昨夜对他反复叮嘱,要钱侍郎慧眼识珠为国家选贤任能。 钱谦益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些话里面包含的深意。 明眼人都知道,天启二年这场殿试,对护国公来说意义非凡。 所以刘招孙才亲自主持,亲自出题,亲自监考。 为这些贡生们操碎了心,生怕他们轻易考中,金榜题名。 钱谦益推断,护国公找自己谈话,至少有两重目的: 一,向儒林发出一个信号,护国公有权决定天下读书人的生死荣辱。 二、想要高官厚禄,前途似锦,就必须认同护国公既定路线。 护国公是什么路线呢? 钱谦益表示他也不清楚。 不管这些了。 只要不在策论中诋毁刘太师就好。 凡是对开原体系不敬重的,直接让他落榜。 其实,钱谦益对科考有着莫名恐惧。 崇祯元年,钱谦益出任浙江乡试主考官。那年浙江发生科场舞弊案,在东林党人攻击下,他莫名其妙受到牵连,最后被罚俸半年,还遭到廷仗之刑。 此事给步入仕途的钱牧斋留下深刻印象。 也是从这开始,他对朝廷若即若离。 直到最后水太凉在他身上发生。 ~~~~ 按照惯例,殿试阅卷只有一日时间。 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三百多篇文章细细品读,划分优劣名次,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不过在护国公的奏请下,从今年开始,殿试评卷时间由一天增加三天。 这样以来,阅卷官便可以更从容阅卷,从而避免之前殿试的潜规则——一甲前三名直接由会试前十名产生。 五月十七日辰时,护国公代替皇帝来到文华殿主持读卷。 钱谦益率几位阅卷官来到刘招孙身前,以君臣礼相见。 然后开始朗读试卷。 等钱谦益读完,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接卷放至御案,再由下一个读卷官朗读下一份试卷。 依照顺序,最先读的三份试卷是钱谦益预先判为一甲的试卷。 读毕三卷,护国公钦定天启二年殿试第一甲第一名,第一甲第二名,第一甲第三名分别为: 余煌、华祺芳、吴孔嘉 钦定完毕,钱谦益率众考官领回试卷,护国公返回府邸。 接着,钱谦益立马赶回东阁,赶在傍晚前填好黄榜,然后交由尚宝司用皇帝宝印钤于榜上。 制敕房官开写传胪贴子,黄榜授给礼部尚书,传胪贴子授鸿胪寺卿筹备明日一大早的传胪大典。 五月十八日。 辰时,京师文武百官在皇极殿出席三年一度的传胪大典。 不用多说,天启皇帝朱由检因为偶然风寒龙体欠安再次缺席今日所有活动。 皇帝主持传胪大典由护国公代替。 己时,皇极殿广场前,文武百官按文武职分别站立于丹墀之内两侧,新科进士分为两列站于其后。 等所有人摆好位置后,教坊司演奏礼乐,内阁大学士乔一琦手捧黄榜置于黄榜案上。 护国公的车驾来到金水桥,在一众卫兵簇拥下,刘招孙全身披甲,出现在文武百官之前。 裴大虎、林宇、吴霄各人手执利刃,环立左右。 等护国公升座,众人行五拜三叩礼,鸿胪寺官森悌开始宣读制诰: “天启二年五月十八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随后,钱谦益当众拆卷,当众唱道: “第一甲第一名余煌!” 丹樨之下,状元余煌立即出班上前,在森悌手下训导官引导入殿向护国公拜谢。 接着,唱第一甲第二名姓名,开原训导官继续引榜眼出班。然后是唱第一甲第三名姓名。 三鼎甲于殿前以此谢皇恩,由于皇上今日不在,所以大家便只好叩谢护国公了。 护国公朝王承恩挥了挥手,司礼监大太监立即上前,刘招孙对他耳语一番,王承恩立即让两位当值太监请状元余煌上前听话。 余煌,字武贞,浙江会稽人,在原本历史上,他是天启五年进士第一,被授予翰林院编修,因恃才傲物,为东林所欺,被打入阉党一派。 魏忠贤掌权期间,此人多次忤逆魏阉,差点丢了性命。 崇祯即位后,他辞官归乡。 后来与钱谦益一样,被任命为左中允,官右庶子,然天性狷狂,不为同僚所容。 甲申国变后,余煌坚持抗清,后在绍兴殉国而死。 刘招孙对这人了解不多,只知道他脾气很大,和史可法是同一类型。 气节高,作为清流是没问题的,委以国事,那就不行了。 “武贞先生的贸易之说,本官拜读了,写的是鞭辟入里,发人深省,王公公,赐酒!” 刘招孙满口胡诌,他根本没读过这位状元的试卷,王承恩立即捧上三杯御酒递给余煌。 余煌本是袁应泰同乡好友,刘招孙之行迹,他早有所耳闻。 当年袁应泰给刘贼定下的“十七当斩之罪”,余煌也是了然的。 若非为将自己满腹才华货与帝王家,他根本不会和这目不识丁的武夫委以虚蛇敷衍应酬。 余煌连饮三杯,酒意阑珊。 “护国公过誉,非晚生酒后狂言,若论寻章摘句,晚生或不及榜眼探花,不过这经世致用时尚之学,晚生不出则已,出则海晏河清·····” 刘招孙大笑。 “好,果然是狂生,他醉了,王公公,扶他下去。” 接着,礼部堂官捧榜,用云盘承榜,伞盖鼓乐引导,出奉天门、午门,诸进士、王公百官皆随榜而出,至长安左门外张挂。 十九日,礼部赐宴。 二十日新科进士会再次入宫,上表谢恩,并接受朝廷颁赐的朝服冠带和进士宝钞。 二十一日,前往国子监拜谒孔庙,题名立碑。 至此,三年一度的殿试终于告一段落。 刘招孙第一次主持殿试,顺利得到一批他想要的文官精英,将其收入“太师门生”。 可谓天下归心。 7017k 第339章 病夫治国 殿试终于结束,天启二年的初夏像兔子尾巴一样,很短。 小冰河气候下的京师并不十分炎热。 刘招孙记得,今年过端午节时,他们一家围在八仙桌前吃豆沙粽子的画面。 那天,金虞姬杨青儿张嫣三姐妹还穿着马面裙,可见天还不是很热。 金虞姬晃动她那双无处安放的大长腿,和杨青儿争论朝鲜和明国到底谁才是屈原的故乡。 张嫣小肚子微微隆起,护国公解开一个个竹叶上的麻绳,将粽子递给这个食量陡增的孕妇。 转眼到了六月份,天气开始暴热。 六月初二这天下午,约莫申时,西边天空忽然飘来一片墨绿色的乌云,接着狂风大作,很快噼里啪啦竟下起了冰雹。 京师百姓被砸死砸伤多人,即便是最富有口才的京官,也无法将这场极端天气和祥瑞扯上什么关系。 不止是百姓遭殃。 护国公连续两月每日加班加点批阅奏章,白天又在兵营工坊忙碌,可谓夙兴夜寐,劳形苦心。 落下冰雹的第二天,他终于旧疾爆发,一病不起。 五月二十八日清晨,刘招孙早早起床巡营,感觉微微发热,起初并没有在意,午后继续批阅奏章,当晚回到军营,便高烧不止,胸闷呕恶,头痛烦躁,最后竟昏迷不醒。 护国公府上顿时乱成一锅粥。 康应乾乔一琦生怕护国公有什么三长两短,毕竟刘招孙病倒也不是第一次了。 两人商议之后,一边招来老宋头医治,一边叮嘱邓长雄,令九门驻守的战兵披甲执锐,做好作战准备。 老宋头给护国公开了药,拍着胸脯说病人只是风寒发作,两剂温补药下去,便可病除。 然而两副药吃下,高烧仍旧不退。 金虞姬守在夫君床榻前,哭成个泪人儿。 正在众人面面相觑,手足无措时,杨青儿令吴霄连夜进宫,去太医院找他的亲戚——太医吴又可。 吴又可连夜从宫中出来,给护国公切了脉,在老宋头充满钦佩的注视下,云淡风轻道: “不妨不妨,只是偶染瘟疫,近日京师四时不正,瘟疫丛生,不过各位放心,不是鼠疫。” 众人起初听到不妨两字,全都松了口气,再听到说是瘟疫,脸色大变,瘟疫在这个时代可是死神的代名词。 康应乾脸色阴沉,盯着地面一言不发。 乔一琦神色黯淡,如祥林嫂附体,逢人便道: “我真傻,真的,我早劝过护国公,让他爱惜身子,他却比隋炀帝还凶残,想要一辈子做完人家十辈子的事情,又是征战,又是练兵,还在筹划改革····如此这般,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我真傻。” 孙传庭在陕西山西都待过,知道瘟疫厉害,低声对周围众人道: “若真是瘟疫,还是要避一避,另外,此事决不能声张出去·····” 金虞姬不管不顾,扑倒在床榻前: “赶紧给他医治啊!” 杨青儿安抚朝鲜丫头冷静下来,对吴又可道: “听先生这样说,想来是有把握治好的。” 吴又可回忆起在陕西游医遇到的瘟疫病例,举起病人软塌塌的手腕,仔细又切了脉,翻来刘招孙舌苔看了,对众人道: “憎寒壮热,或一日三次,或一日一次,发无定时,胸闷呕恶,头痛烦躁,脉弦数,舌边深红,舌苔垢腻,或苔白厚如积粉。这些症状,与万历四十五年老夫在咸阳时所见完全一致,当是瘟疫无疑。” 众人听了,顿时脸色惨白。 万历四十五年的咸阳大疫,咸阳猝不及防,城内城外十万百姓,十去其三,家家户户都有死人,据说最后连敛尸下葬的人都不够。 康应乾盯着护国公,良久无语,口中喃喃: “时也命也,眼见得称帝在望,为何会这样!可恨可恨!” 乔一琦马士英等人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只有孙传庭叫来裴大虎,让他下去找人,加强府上戒备,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金虞姬惊叫一声,昏死过去。 吴又可不慌不忙从袖中掏出本医书,翻到当中一页,对杨青儿道: “诰命夫人请看,这是下官调制的达原饮,由槟榔、厚朴、草果、知母、芍药、黄芩、甘草七味药组成。” 杨青儿指着药方,冷静道: “这些果然有效?” 吴又可轻捋胡须,摇头晃脑道: “槟榔除岭南瘴气,厚朴破戾气,草果除伏邪,三味协力直达其巢穴,使邪气溃败,速离膜原,草果治太阴独胜之寒,知母治阳明独胜之热。可治湿热中阻,枢纽失职,以致寒热起伏····· 杨青儿不等他说完,当机立断道: “赶紧熬制,给护国公服用,不得迟延!” ~~~~~~ 平辽侯病倒的第二天,耳目聪敏的朱由检便派人送来手敕和赏赐。 王承恩带着圣谕,小太监御赐的礼物抬到护国公府上,他想要去见见刘招孙,却被孙传庭等人拦下,说是护国公大病初愈,不便见客。 王公公只得在孙传庭面前宣读口谕: “谕护国公:朕数日不见护国公,闻偶然风寒,兹赐银八十两、蟒衣一袭,用示眷念。” 礼物仍旧是鲜猪一口、鲜羊一腔、甜酱瓜、茄、白米两石、酒十瓶、银八宝八十两、甜食两盒、干点心两盒、割烧一份。 ~~~~~ 服用达原饮当晚,护国公高烧便开始退去,五日之后,完全康复。 期间金虞姬杨青儿也病了一场,张嫣有孕在身,却是衣不解带,连续五天一直在护国公病榻前服侍。 刘招孙大为感动。 令人惊奇的是,这次瘟疫没有蔓延,连吴又可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或许病毒正在潜伏期,等待形成更合适的滋养环境后来一个大爆发。 不管如何,经历此次事件后,刘招孙对健康有了新的认识。 酷暑天气下,各地发往京师的奏章比往日少了很多,近卫第九军、第十军的新兵训练由三日一操改为五日一练,工坊和学堂也都放了假。 护国公大病初愈,暂时也不再去军营,便一直宅在府邸,与美人相伴。 从远征倭国到回国靖难,忙忙碌碌又是大半年,终于有了几日空闲休息。 六月十五日,京师大街小巷张灯结彩,热闹非常,京官们请了弋阳戏班在南北大街唱昆曲儿。 当晚日暮,护国公以三礼六聘迎娶张嫣过门。 张雨荷隆起的小腹已经越来越明显,毕竟怀孕六月,成亲不能再拖。 刘招孙虽然不太情愿,然而架不住康应乾等人的软磨硬泡,而且,这次大病之后,他对张嫣也有了些莫名的情愫。 补充说明一下,自从康应乾花费重金将张嫣从河南带回辽东后,他就认了张雨荷为义女。 通俗点说,老康现在是张嫣的干爹。 就这样,刘招孙平白无故又多了一个爹,而且是那种喜欢到处售卖违禁药品的干爹。 成亲那日,京城文武百官悉数到场,庆贺护国公新婚,又得一倾国美人。 护国公辛苦半年,终于可以稍稍放松,成亲当日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再醒来时,张嫣的身份已经是朝廷奉敕的二品诰命夫人,正式成为护国公府上的第三女主。 ~~~~~ 七月流火。 尽管刘招孙崇尚节俭,主张清心寡欲,然而毕竟贵为护国公,位极人臣,平日用度,自然是寻常百姓不能相比。 护国公府上,冰鉴(类似空调)、冰镇红酒之类的消暑奢侈品,可是一样也不少。 三位美人相伴,躲进小楼成一统,日子过得颇为惬意。 便如《水浒传》所描写的那样: 玉屏四下朱阑绕,簇簇游鱼戏萍藻。簟铺八尺白虾须,头枕一枚红玛瑙。六龙惧热不敢行,海水煎沸蓬莱岛。公子犹嫌扇力微,行人正在红尘道。 这里说的是“炎天暑月,那公子王孙在凉亭上水阁中浸着浮瓜沉李,调冰雪藕避暑,尚兀自嫌热;怎知客人为些微名薄利,又无枷锁拘缚,三伏内,只得在那途路中行。” 京城大街小巷又响起冰胡儿们(兜售酸梅汤的苦力)的叫卖声。 古代很早就有冰窖可以储冰,元代(注释1)北方已有奶油等物制作冰棍或冰淇淋。 金虞姬每日都要一杯酸梅汁消暑,在照顾女儿之余,她还会和杨青儿一起研究怎么做冰淇淋才好吃。 朝鲜自然没有这些冷饮,往年在开原见到的也少。 到了京师,这朝鲜丫头也算长了见识,原来只是这三伏冷饮,便有这么多花样。 好在护国公府上的大厨谭二颇擅长制作各类糕点,尤其是琥珀糕。 所谓琥珀糕,是用西瓜汁滤渣后,然后再用小火熬制,汁水黏稠后冰镇,好看又好吃。 不止是金虞姬和杨青儿,刘招孙尝了一口,口味与他吃过的某根达斯相差无几,交口称赞道: “谭二,你做的糕点不错,以后可以在京师开家糕点店,申请专利的。” 谭大厨不知道专利是什么,不过接下来六月份,这位从辽西祖家侥幸逃出的厨子,便一直在忙着制作冰凉可口的琥珀糕。 第340章 乱起三秦(李自成出场) 天启二年七月初五日,当护国公还在京师和他的一妻二妾游乐宴饮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陕西布政司西安府府城内,却是一副凄凄惨惨戚戚风景。 一场席卷三秦的大乱即将发生。 西安城南北大街广济街东侧,屹立着一座重檐三滴水式、青砖白灰砌成的高楼。 这便是著名的鼓楼。 西安鼓楼始建于洪武十七年,如今屹立三秦,已将近两百年。 沿着柏木台阶,拾阶而上,但见屋檐四角飞翘,如鸟展翅,崇隆敞丽。 登上最高层举目远望,西安闹市风光、秦川景色皆历历在目,令人心旷神怡。 有明一代,鼓楼附近都是各部衙门集中的区域。 具体而言,鼓楼北是都察院,西北为巡按察院,西南为按察司,东南则是西安府,正东则是“布政司”。 所以,只要西安府乃至整个陕西官场有什么风吹草动,这座被各司衙门环绕的鼓楼,绝对是最先得到消息的地方。 西安府作为三秦首善之区,又是南来北往的要冲之地,城内商业繁华,丝毫不逊于邻省成都。 以鼓楼为中心,南北东西大街熙熙攘攘,沿街商铺叫卖之声不绝。 明代为巩固边防,在各地边地实行“食盐开中”、“茶马交易”、“棉布征实”、“布马交易”等经济政策。 在这些政策刺激下,富有地域特色的豪商巨富应运而生。 自永乐北伐起,陕商、晋商等群体迅速崛起。 时人有云:商之本者,大抵属秦、晋与徽郡三方之人。 而学者顾炎武更是直接指出: 关中多豪杰之士,其起家商贾为权力者,大抵崇孝义、尚节概、有古君子之风。 天启二年七月二十八日,关中平原暑气渐渐消散,骤雨初歇,冰凉的雨滴落下鼓楼前门大街,敲打在数十万秦人脸颊上,黄昏迫尽,古都暮雨不由让人有了层淡淡的秋意。 当然,比潇潇暮雨更惹人愁绪的自去冬以来,西安府下辖六州三十一县风起云涌的民变。 二十八日,各司衙门却早早关了门。 平日相互不怎么待见的老爷们,今日难得凑到一起,一起前往东南巡抚衙门,去拜见那位被饥民们戏称为“省城贤主人“的陕西巡抚胡廷宴。 淅淅沥沥的秋雨之中,鼓楼四周成了行人们临时避雨场所。 街面上,一顶顶装饰豪华的官轿冒着细雨快步向巡抚衙门奔去,每顶轿子前后都稀里哗啦簇拥着一大群家丁和小吏,像一条条粗壮的尾巴。 这些官老爷的家丁小吏个个生得膀大腰圆,走路起来横冲直撞,连续撞到了几个行人,显得颇有气势。 鼓楼下避雨的老秦人见了,一个嘴碎的瘦子立即骂骂咧咧起来: “瓜皮!一群锤不死的货,这么急是要去投胎咧。” 旁边另一个高个儿秦人回道: “哪是投胎,长安、咸宁、临潼、高陵、蓝田、鄠县的县老爷都来了,晌午还在巡抚老爷衙门前击鼓,没找到武老爷,倒是惊动了胡老爷····” 一个避雨的商户惊呼: “敢惊扰胡老爷,不要命了咧?胡老爷可是最喜无为而治,最见不得底下人用琐事麻烦。” “哪里是琐事?上月蓝田乡里都吃人了,你们还不晓得?高陵乡下的女人,五十文就能买到,黄花闺女啊。” 消息最为全面还是个菜农老头,他将装满青菜的挑子放下,夹着嗓子压低声音,然而爱是唾星飞溅,落宰了对面一群听众嘴巴里。 “乡下都成这样了,泥腿子不得造反?” 听到说造反两个字,周围顿时一阵鸦雀无声,接着老头顺手指了指距离他们不远处一群刚进城的流民。 这群流民此刻正蜷缩在鼓楼下避雨。 他们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一些小孩甚至没穿衣服,全部望着屋檐外秋雨瑟瑟发抖。 “天天都有进城的,府兵拦都拦不住,太多了,要不官老爷们急着去找胡老爷呢?” “要有大事发生了!” 这些流民来自西安府各个州县,其中还有延绥口音。 流民都是骨瘦如柴,看样子逃难已经有些时日。 第342章 肘腋之患 天启二年八月初二日深夜,护国公府邸客厅,鲸鱼油壁灯燃烧正旺。 刘招孙紧急召见康应乾、吴霄、杨镐、孙传庭、沈炼、邓长雄、乔一琦七人,商议陕西民变应对之策。 天启二年春,陕北局势进一步恶化,流贼攻破米脂、并向陕中、陕南等地渗透,连临近省份的山西、河南流贼也开始响应。 根据各方汇总情报,刘招孙渐渐对祸乱大半个陕西的流贼有了清晰认识。 首先是崇祯元年,澄城知县张耀采催科甚酷,百姓不堪其毒,遂有白二聚众造反。 白二之后,陕西各地饥民、饥军闻风而动。 府谷县王嘉胤率杨六、不沾泥等贼首劫掠富豪,聚集流民,攻破宜君县城,放出狱囚,随即南下与白水县王二会合,人数达到两万多人,聚集于延安、庆阳一带的黄龙山,与陕西边军周旋。 汉南人王大梁趁机起义,麾下部众八百,自称大梁王。天启二年八月,他纠集澄县、两当二地农民三千多人,攻克陕西略阳,逼近汉中府,与广元、南江等地的奢崇明余党遥相呼应。 点灯子,原名赵胜,又名赵四儿,原是清涧县书生,借住本县石油寺庙中发奋读书,为来年的乡试做准备,不想被仇家诬告为“意图效法黄巢,著作兵书谋反,”接着又有人传言说官府正在逮捕他。赵胜无以自明,担心被诬陷入狱,终于被逼上梁山,率同乡饥民聚众造反。 天启元年十月,陕北延西一带缺饷四年,境内田地“极目黄沙,一物不产。” 粮食贵得好比珍珠,被拖欠军饷的士兵走投无路,在神一元领导下造反,各堡战兵加入者超过三千人。 乱兵连克新安边、宁赛营、柳树涧,杀哨官陈三槐,俘虏参将王斗,占据保安州。 ····· “连保安州参将王斗都被流贼抓了,先是文登哨官陈新,现在是王斗,接下来是谁?” 刘招孙将厚厚一叠情报摔在案头,强忍住心头怒火,端起茶一饮而尽。 众人捡起那些从陕西各地汇总发来的情报,读过之后,都是瞠目结舌。 若非蓑衣卫在陕西留有一支人马哨探,到现在京师怕还不知道西安府城周边已经开始吃人了。 “胡廷宴委实可恶,还有武阳纡,一个年老昏聩,一个忝居高位,两个都不干人事,陕西发生这么大灾事,竟拖了两三年还不上报!” 康应乾丢下蓑衣卫发回的密报,不顾护国公还在旁边喝茶,手掌重重砸向案几,吓得刘招孙手中茶杯差点丢掉。 刘招孙从没见过康应乾如此动怒,以他对老康人品的了解,此人应当不是为了陕西这帮贪官污吏愤怒。 康应乾胡须颤抖,众人都颇为诧异。 康监军当然不是在生胡廷宴的气,他和姓胡的八竿子打不着,陕西官场那些道道,他都是了然,欺上瞒下是常态,没什么稀奇。 让老康暴怒的是陕西总督武之望。 武之望,字叔卿,号阳纡,万历十七年进士,比康应乾早三年。 万历四十六年,升太仆寺少卿,后转太常寺少卿。 当年三月,辽东形势严峻,武之望出为海、盖兵备道。 崇祯元年,因其“谙练边事,猷略过人”,出任都察院右都御史兼兵部侍郎,总督陕西三边(陕西、甘肃、宁夏)军务,驻扎固原。 换句话说,这位现任三陕总督,在万历四十六年时,是康应乾同僚,因为后者当时也在海州做兵备道。 相同的出身,相同的官职,在原本历史上,这两个原本相差无几的封疆小吏,以萨尔浒之战为界,之后发展轨迹竟然大相径庭。 在原本历史上,武之望升为陕西总督,贵为封疆大吏,而康应乾,因为在萨尔浒大败,虽然侥幸捡回条命,却遭到降职。 天启皇帝虽没有继续追究,老康的仕途却就此中断,直到最后郁郁而终。 康应乾在萨尔浒时便想明白,自己被派监军,都是武之望这小人在后面捣鬼,否则当初和刘綎一起战死在阿布达里岗的,就是这个小人。 虽然因缘际会,从萨尔浒尸山血海走来出,成了护国公身边重臣。然而,一想起武之望当年的阴谋诡计,康应乾便恨得咬牙切齿。 现在,报仇的机会终于来了。 “以鸣钟漏尽之年,痿痹不仁之躯,苟且塞责!坐视流贼猖獗,以致今日陕西不可为!这武之望真是厚颜无耻,如今还有脸向京师求援?!” 康应乾正气凛然,滔滔不绝大骂。 因为说话太急,他一口气没喘过来,差点昏死过去乔一琦连忙上前拍打后背,给他递来一杯热茶。 老康推开茶杯,继续骂道: “贪婪狂易,法纪溃弛,三秦之内,流贼乱兵,攻亭长、杀长吏,武之望不能禁!护国公明鉴,当立即上疏,下诏逮拿此贼,押赴京师,凌迟处死,以儆效尤!让陕西那群贪官污吏都看看,玩忽职守、欺上瞒下是什么下场!” 刘招孙不知两人还有这段过节,他被这番慷慨陈词感动,眼圈微红道: “康监军顾及三秦,心系苍生,难能可贵,本官甚是感·····” “咳咳!” 护国公话还没说完,杨镐轻咳两声,打断了女婿的感动。 刘招孙意识到一场争斗又要发生。 “康监军此言差矣,秦事败坏,非朝夕之事,也不是三两个巡抚能左右的。秦地三面临边,军费浩繁,去年军饷一百五十万未发,而今年边饷增至二百四十万。又有秦王、韩王、肃王、庆王供给,万历四十六年起连年灾荒,卖儿鬻女。嘉靖时,户部尚书梁材奏报:“陕西外供三镇,内给四王,民困已极。”然朝廷一直不问不顾,所以才有今日之祸。” 杨镐做过辽东经略,又是内阁次辅,水平就是不同,寥寥几句便能切中问题要害。 其实,杨镐根本看不上康应乾这类货色,当年自己经略辽东时,康应乾不过是东路军中一监军耳,是他下属的下属。 短短几年,此人靠着房中术,靠他那什么金刚砂,一步步成了自己女婿的心腹,真是可笑至极!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陕西乃我朝薄弱之处,陕地官员良莠不齐,也不是什么新鲜事。陕北州县官吏,腐朽不堪。在场何人不知?寻常科甲,绝不愿来此任职,多为老明经之类人充任,甚至比不上辽东。所以对这群人,不要期望太高!” 众人鸦雀无声。 “康监军不可因私废公。你和武之望的恩怨,老夫就不明说了。要借刀杀人,也要先问问刀的主人。目下陕西乱起,武之望为关中大儒,人心所归,眼下也只有他能统筹全局,你对陕地形势一无所知,张口就要诛杀重臣,是想逼迫官吏都去投賊不成?” “护国公,本官请斩康应乾,以绝此乱臣贼子之心!” 刘招孙聚精会神听岳父说完,呵呵一笑,摆手道: “哈哈哈,言重了,我开原军向来都是畅所欲言,杨首辅不必置气。” 康应乾气得胡须颤抖,手指发抖指向杨镐,半天说不出话来。 张嫣即将临盆,生下的男孩,很大概率就是未来的小护国公或者说是太子。 母以子贵,老康是诰命夫人干爹,又是护国公心腹。 所以京师百官多有攀援附和康应乾者,这便让老康自认为自己有了和杨镐叫板的资本。 没想到杨镐一出手,就拿捏住了自己的命门。 刘招孙最忌讳的便是被人利用。 康应乾正要反驳,被护国公打断。 “今日只说出兵之事,不谈其他。” 护国公今日召集众人来此所要议论的主题是:“是否出兵陕西”,并不愿再看康应乾杨镐争斗。 他见众人都已了解陕西形势,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 “胡廷宴、岳和、武之望,三人孰奸孰忠,本官自有定论,眼下陕西烽烟四起,生灵涂炭!本官心痛不已!” “开原军屯守倭国、朝鲜、辽东、山东、成都等地,兵力实在捉襟见肘。秦地山川形势,非成都辽东能比,兵派少了不够用,多派也没有。今天召你们来,就是要诸位说说,该怎么办?” 纸终于包不住火,西安延绥两位巡抚之间弹劾开始愈演愈烈。 胡廷宴指责延绥巡抚岳和纵容边军为乱,将火炮铠甲卖给乱民,而岳和则反咬一口,说陕北民变是因为西安府官员绥靖纵容,以致陕西土贼横行,渐成燎原之势。 护国公没心情听他们扯淡,眼见纤芥之疾渐成肘腋之患,他恨不能将两人碎尸万段。 萨尔浒之战后,大明如沸腾的大锅。 建奴刚折腾完,白莲教兴起,徐鸿儒好不容易被平定,奢崇明又开始称帝。 现在轮到陕西。 刘招孙像个救火队长,天南海北,四处奔命。 “你们都说说,要不要出兵,出兵多少?” 82 第343章 护国公的抉择 护国公说罢,举起茶杯继续喝起普洱,卫兵上前给各人面前茶杯倒满,然后退了下去。 众人都不说话,杨镐康应乾两人相互怒目而视。 孙传庭轻咳一声,首先站起,朝护国公施礼过后,缓缓道: “下官早年游历山、陕,山陕流民,由来已久,只是嘉靖万历时期,不曾闹出这般动静。如今南北多警,草莽遍地,奢崇明刚才被诛,西南未定,陕西又起,听闻湖广郧阳白莲教也有死灰复燃迹象。若对陕西坐视不顾,任其坐大,流贼势必牵连各省····” 康应乾身旁坐着马士英,不等孙传庭说完,便起身打断道: “孙巡按这话未免过于危言耸听了吧?什么牵连各省,几个毛贼而已,向东能攻破潼关流窜河南?还是向南攻破武关流窜湖广,莫非向北去攻打蒙古?哈哈哈!眼下秋收在即,等田地收成上来,那些流民自然就退了,何须兴师动众?” 杨镐轻哼一声,露出不屑一辩的表情。 倒是康应乾脸色不变,听马士英继续说下去。 “护国公,下官平日迎来送往,对陕西那边形势,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诚如杨首辅所言,秦地官员德才低劣,不可轻信,官匪勾结由来已久。下官对行伍之事虽然知之甚少,然而强弩之末不穿鲁缟的道理,还是知道的,开原军鏖战半年,眼下将士疲惫不堪,急需休整,新军又不堪战,陕西这趟浑水还是不要去淌的好!” 孙传庭冷冷一笑,大声反驳道: “马知州为官多年,竟发出这般梦呓,让本官诧异!流贼所至,如蝗虫过境,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为,毁坏村庄、焚毁田亩,逼良为盗贼,即便百姓侥幸逃走,生计无着,无恒产无恒心,最后只得加入流贼。于是纷纷成为流寇攻城略地的炮灰,最后便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成化年间荆襄流民作乱、永乐年间唐赛儿叛乱,都是这般。” “若放弃陕西,将百姓委身贼寇,助长贼势,人心尽失,便是有潼关武关天险,亦不能守。这些道理,马知州当真不知吗?” 孙传庭一脸正气,回头望向护国公。 “因此,本官以为,秦地不可不救,若坐视乱贼越过潼关,中原无险可守,到时再四面围堵,所付代价更大。所以,当立即出兵救援,不仅如此,还要护国公亲率大军前往陕西,以狮搏兔,扫荡乱贼,斩尽杀绝,如此既能收揽人心,又可威慑宵小,不使周边草莽有不臣之心。” 刘招孙微微点头,挥手示意孙传庭坐下。 孙传庭这样的表态其实也在护国公预料之中。 自从上次在赫图阿拉敲打后,他屠戮百姓的思维有些收敛,不过现在看来还是没有从根本上转变过来。 马士英平日和孙传庭没什么过节,不过见他这般当众羞辱自己,顿时怒道: “出兵?拿什么出兵?怕是纸上谈兵吧,京师眼下还有可战之兵?莫非不顾安危,将守城人马调去陕西。须知陕西路途遥远,咱们与宣府、大同各军的关系,你们都不知道?已是势如水火,孙巡按莫不是是想找边军要补给?如今护国公大病初愈,好不容易休养一月,尔等又要撺掇让护国公劳师远征,是觉得护国公身子还能再折腾吗?为一己之私,丧心病狂如此!尔等良心还在?” 周围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谢广坤森悌连忙从中打圆场。 东莞仔满脸堆笑道:“各位上官不要伤了和气,护国公刚才说了,只是讨论出兵与否·····” 谢阳也道:“无论是否出兵,民政都会全力支持,商铺在陕西也有十几家分号,虽然现在都被流贼抢了。” 康应乾杨镐互看一眼,显然都没听民政官和训导官说话。 康应乾起身向护国公行礼,瞟了杨镐一眼,开口缓缓道: “孙巡按刚才所说,以狮搏兔,全力一击,除大祸于未萌,实乃老成谋国之言,本官也是赞同的。” 康应乾此言一出,他身旁几人都是一惊,刘招孙眼神微变,目光收紧,紧紧盯着个老滑头。 “下官还是赞同马知州建议,暂不出兵,为何?只因大明不是隋朝,护国公不是杨广,也不能学杨广,护国公麾下兵强马壮,坐拥辽西辽东,东据倭国朝鲜,西控蒙古各部,向南控制山东,北部以达苦夷岛,精兵五万,猛将如云,号令一出,莫敢不从。然城池过多,关卡林立,便有百万雄兵也难以为继。” 众人都抬头望向康应乾,刘招孙听到这里,已经知道老康接下来要说什么,也就不以为意,只是低头继续喝茶。 “本官听闻,因为山东第十二军尚未练成,文登县现在只有三十名战兵把守,文登乃登州重地,去年还有一千二百人留守,今年战兵都被抽调到了倭国和朝鲜,文登如此,其他各县可想而知。试问若再有白莲教作乱,山东如何应对?” “眼下北地征兵已到极限,整个开原军便如绷紧的弓弦,一处断裂,便全盘崩溃。若陕西流贼流窜入山西,是否绞杀?若流入湖广?是否增兵?又有多少兵可调。” 众人沉默不语,孙传庭一时竟哑口无言。 这时杨镐忽然开口道: “如何无兵可掉,蓟镇满桂,与护国公交情匪浅,康监军莫非忘了此人?” 康应乾哈哈大笑。 “满桂,胡人也!杨阁老想让他进入陕西,怕不是饮鸩止渴。蓟镇军纪,无需本官多言,万历一朝,九边哗变次数最多的就是他们!再说陕西没有客军补给,让蓟镇去和开原军抢粮食吗?” “这便又是康监军无知无畏了,亏你还真是监军出身,可知满桂麾下多为蒙古马兵,马兵补给,与步兵大不相同,蒙古骑手一人三骑,往返可行五百里,不耗沿途一粒米。” ········ 两边剑拔弩张,各不相让。 邓长雄、王二虎、王增斌等武将则沉默不言,没有加入文官之间的争斗。 刘招孙目光扫视众人,示意康应乾杨镐两人稍稍平静。 作为上位者,他没有立即表态,而是从容道: “诸位的意思,本官知道了。康监军主张不出兵,杨阁老主张出兵,乔监军,你以为呢?” 刘招孙抬头望向乔一琦。 乔一琦早按捺不住,脱口而出道: “陕西自不必说,山西河南两地官员,对咱们一直若即若离,采取旁观态度,眼下京师可调人马太少,不过千人,前往陕西,一旦败亡,山西河南各地也将生变,以为开原可欺,再说,京师不是在传言,说护国公命不久矣·····” 乔一琦立即住口。 众人鸦雀无声,不敢抬头看刘招孙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护国公长叹一声,不急不缓道: “不错,相者说,本官杀戮深重,命犯紫薇星,元神不聚,豺心狼行,乃夭亡之相。” “再兼戎马倥偬,旧疾未愈,急忿怨痛,已有积伤。” “所以,本官耗不起,唯有速战速决,想那张江陵变法,十年才见成效。今时不同往日,十年时间改革,怕是不够了,而且本官恐怕还没有十年·····” 一众心腹听了这话,都是面面相觑,脸上纷纷露出惊恐之色。 孙传庭低声道: “敢问是哪个相者给护国公算得卦?” 刘招孙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想了一会儿才道: “本官和诰命夫人一起去的,旁人不知道,就在左安门外,一个盲眼老翁,姓柯,幌子上写的是柯半仙。” “柯半仙?” 孙传庭和沈炼互看一眼,两人大笑: “护国公,你有所不知,这瞎子给袁知府、宋应星都算过,他说袁知府五年平辽,还说袁知府三年之内会有血光之灾,被皇帝凌迟处死,肉都被百姓割了吃。” 护国公听孙传庭这样说,顿时来了兴致,此前他根本不知道这事。 看来这位老瞎子算命也是很准的,只是生错了位面,如果在另外一个世界,可就真是神算子了。 沈炼在旁补充道: “那还是四年前,也就是万历四十七年给袁大人算得,当时袁大人刚刚考完会试,准备返乡,被几千想要入宫的阉人挡住了去路,所以才找柯瞎子给他算命。柯瞎子只是个菜老农,几个儿子死在辽东了,就出来胡乱算卦,他还给宋应星算过,说宋知州大富大贵,位极人臣,只因为宋应星给了五枚铜钱······” 裴大虎听了怒道: “这老东西胆儿真肥,嘴巴也歹毒,竟敢骗到护国公身上了。明日便把他拿下。” 刘招孙大笑,宋应星马上就要去西伯利亚挖土豆了,怎么看也不像是位极人臣。 杨镐朝裴大虎使了个眼色,裴大虎连忙道: “护国公不必多虑,吴太医与宋医官都说了,这次他们开得的《黄帝内经》里的古方子,药到病除,只要两个疗程,旧疾便好了。”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个没完。 刘招孙对部下出现分歧早有心理准备,只要站在各人立场上考虑问题就能想明白。 只要一切顺利,张嫣为护国公延续香火,将来康应乾必是新朝权贵,至少是勋贵一类的人物。 而这次西征陕西,若有个三长两短或其他变故,康应乾这些年的隐忍付出便白白给别人做了嫁衣。 而杨镐则是立足长远,他曾在陕西做过推官,知道当地情形,陕西决不可放任不管,否则一旦流贼流窜中原,女婿便是真的称帝,也将面临遍地烽火的窘境。 而且,从私心来说,他和武之望交情匪浅,关键时候,还是想保一保这位老友,按照康应乾派锦衣卫抓人的方法,武之望是绝对活不了的。 刘招孙抬头望向邓长雄,军队代表一直没有发言,是时候听听他们的意见了。 “老邓,现在有多少兵可以出动?” 邓长雄早想到这个问题,连忙从怀中取出个小册子,对着册子道: “回护国公,除近卫第一军,其他各部主力都在各方驻守,防御或镇压潜在敌人,京城还能调动的,便是第九军和第十军,不过这两支新军刚刚练成,没有任何实战经验,而且还要留着他们协助镇守京师,水师还在恢复,骑兵营刚从蒙古回来,兵力倒是不少······” 护国公大手一挥,打断部下: “不要磨磨叽叽,直接说,有多少人?” 邓长雄放下小册,大声回道: “可调动老兵一千,新兵四千,骑兵一千,炮兵五百,火炮不计,辅兵人数不足,只有一千人。” 刘招孙满意点点头。 “八千开原军打十万流贼乱兵,够了。” 康应乾见刘招孙又要亲征,再也忍受不住,立即大声反驳道: “八千战兵,大半新兵,粮草不济,友军落井下石,这样铺到陕西十几个州县,去打十万流寇,其中还有上万延绥边军,开原战兵砸进去连水花都溅不起,刘招孙,你若再一意孤行,休怪老夫·····” 众人呆呆望着康应乾,各人被他嚣张的气焰惊住,从来没人敢这样和刘招孙说话,大家都开始为康应乾捏了把汗。 连康应乾也觉得自己失言,手足无措站在原地。 杨镐转身对孙传庭耳语几句,孙传庭立即开口给康应乾补上一刀。 “康监军,护国公若是出征,你当要如何?京城那些谣言,想必也是你让人传播出去的?张夫人还未剩下小主公,你便这般着急要当托孤重臣了?” 康应乾大声叫道: “休要血口喷人!你们才是奸臣,陕西虎狼之地,非要逼着护国公涉险,孙传庭!你莫不是嫌在京师为官格局太小,想回山西做个藩王!” 咣当一声,雁翎刀出鞘,手起刀落,茶杯被削去大半,露出红褐色的普洱。 四周鸦雀无声。 “吴霄。” 刘招孙抬头望向角落侍立,一直沉默不语的卫兵吴霄。 这种级别的会议,吴霄林宇这样的卫兵当然是不需要开口的。 “你的家人为何一直不来京师?”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吴霄缓缓抬头,双眼已是微红。 “回,回护国公。” 身材高大的吴霄此刻语声嚅嗫,刚刚开口,眼泪就流出来了。 众人这才想起,他是陕西三原人。 “家父去年托人来信,说,说我奸邪不分,与乱贼为伍,不认我这个忤逆子,断绝关系,已销了吴家族谱。” 开原这两年渐渐崛起后,护国公麾下一众心腹,凡是关内有家眷者,家人都被接到了辽东。 只是吴霄还是茕茕独立,刘招孙私下问过他几次,都被搪塞过去。 没想到竟是这样。 想来吴家家风严整,见开原军入关靖难,便认定为叛逆,所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护国公喟然长叹,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吴霄忽然跪下,砰砰磕头,地面很快沾满血迹。 “求护国公出兵,拯救秦人,救我父母兄长!” 刚才水火不容的两边忽然都不再说话,呆呆望着眼前这个被从族谱中除去的卫兵,这个曾经的三原游侠。 刘招孙上前扶起吴霄,用袖子拭去他额头血迹,回头对杨镐和康应乾道: “人皆有赤子之心,吴霄,纯孝也。爱其父母,施及秦民。《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其是之谓乎?我开原军能百战不殆,乃是因为人心所向,拯救秦民,责无旁贷,若有异心,便不是本官的人,不是本官的人,便是本官的敌人!” 乔一琦见刘招孙这般,不顾生死,厉声劝道: “护国公,今时不同往日,往年在萨尔浒浑河,开原势单力薄,动辄破釜沉舟,与建奴豪赌,是被逼无奈。而今护国公已是大明国柱,百万人马仰仗鼻息,陕西乱民并非肘腋之患,一年半载不会威胁京畿,护国公劳师远征,若旧病复发,再有赫图阿拉之事,那时辽东京师血流成河,又当如何?” 护国公抓起雁翎刀。 吴霄裴大虎连忙上前阻止,杨镐挡在乔一琦身前。 刘招孙收刀入鞘。 这位一直追随自己的乔公子,两鬓又多了些白发。 “乔监军,你放心,这次不必扫荡陕西全境,那样的话,十万人马也不够,只要设法与流贼决战,择机灭掉几股大匪即可,本官不止要扫平流寇,还要以此为契机,在陕西推行新政。” “传本官将令。” 众人齐齐站起,等待护国公发布命令。 “三日之后,邓长雄率近卫第一军、第二军余部,与王增斌骑兵团从京师开拔,民政、工坊协同,另外,从本官卫队中抽调八十名卫兵随大军出征,进入陕西后,卫队须全部服从吴霄调遣。” 他目光落在岳父杨镐等人身上,接着补充道: “本官坐镇京师,协调各方调度,西征军凯旋之日,便是新政开始之时!” 刘招孙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对沈炼道: “沈炼,从现在开始,你们要严密监视京师御史动向,搜查他们各种罪证,新政的第一条,便是废除这些御史言官。” 护国公要比张居正做的更彻底。 第344章 太子 天启二年八月初,护国公在调养一月之后,再次忙碌起来。 除了即将开始的陕西平乱,库页岛周边的军事行动也被护国公提上日程。 八月初,护国公一边抽调辽东、北直隶各部兵马前往陕西平乱。一边联络北直隶、山东、辽东各地将官,让各地协助远征队主官李三光选拔队员,开始组建第二批探险队,展开对罗刹国的报复行动。 西征大军开拔的前三天,即天启二年八月初五日下午申时初刻,诰命夫人张嫣于护国公西厢房顺利产下一男婴,母子平安。 芍药和锦儿在屋内帮着接生,两个丫鬟忙前忙后,忙活了一个多时辰,最后在一众开原将官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将婴儿放到一杆称上称重。 “七斤二两。” 刘招孙匆忙从大营中赶来,咧嘴笑道:“长得这么敦实,将来也是员猛将啊!” 康应乾笑得合不拢嘴,对着襁褓中还睁不开眼睛的“干孙儿”抚弄胡须: “怪不得老夫昨夜望见护国公府红光弥漫,久久没有散去,看来竟是祥瑞!” 消息传开,开原上下得知护国公后继有人,军队民政皆是欢庆喧天。 很多人朝思暮想翘首以待的“小主公”终于出现了。 天佑开原。 关于“小主公”出生前后的种种异象迅速在百姓中流传开来。 有人望见张夫人生产时,护国公府“紫气充庭。” 还有亲眼目睹“时有二龙戏于馆门之外,三日而去。” 据见过“小主公”的人表示:婴儿所在的卧室内,“赤光绕室,异香经宿不散。体有金色,三日不变。” 此类流言在京师传的沸沸扬扬,只差直接点名说刘招孙要称帝,他儿子也要当皇帝。 不用想也知道,这些流言背后的传播者是谁,除了康应乾,应该没人能这么专业。 无论如何,护国公的大业终于后继有人了。 京师百官纷纷向护国公贺喜,京官们送到府上的金玉珠宝古董字画堆积如山。 天启皇帝朱由检也派心腹王承恩送来贺礼,王公公令小太监放下礼物后,便去四处找寻马士英,被乔一琦告知,马知州已前往库页岛去了。 “苦夷岛?他也被流放了?” 乔一琦口无遮拦道: “什么流放?是去和罗刹国谈判了,咱们的人上个月刚和哥萨克人在苦夷岛打了一架。” 王承恩眼神转动,连忙将乔监军拉到一旁,从袖中摸出一幅卷轴。 “听闻乔监军最爱字画,此乃董其昌在诏狱的遗作——《吴中民乱图》。” 乔一琦见王承恩一脸魅惑,全身立即起了鸡皮疙瘩。 想起好友董其昌前年在镇抚司诏狱死的不明不白,乔大嘴不由兔死狐悲: “可怜董玄宰两袖清风,最后竟被暴民连累,也罢,他的画,本官先替他家人收着,不知公公这是何意?” 王承恩环顾四周,见没人过来,连忙压低声音道: “实不相瞒,咱家小舅子本是河间府人,去年跑到三原经商,听说城被围时还没跑出来,也不知这次能不能活命?一想起这个命苦的姐姐,咱家夜不能寐。” 乔一琦将好友遗作收好,拍拍自己胸脯,大声道: “不怕不怕,咱们这次出动八千人马·····” 王承恩连忙问道:“八千?八千怎么能够,咱家听陕西御史说,单是米脂就是三万流贼。” 乔一琦呵呵一笑,用关怀弱智的神情望向这个乳臭未乾的小公公。 “八千只是第一批人马,相当于前锋,护国公还让满桂总兵援助,北直各地驻军也会出动···” ~~~~~ 刘招孙忙完军务,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看个不停。 “长得挺像我,耳朵很大,这我就放心了。” 刘招孙喃喃自语,张嫣躺在床上,憔悴笑道: “夫君真爱开玩笑,不像你还像谁。” 刘招孙哈哈大笑。 刘氏血脉将在这个孩子身上得到延续。 一切都将顺利往前推进,无论自己是否真的像柯真恶说的那样,短命夭亡。 开原大业后继有人。 护国公还在思绪翻飞,忽然就听到呜咽之声,低头看时,张嫣不知什么时候竟哭起来。 刘招孙最见不得女人落泪,连忙挥退丫鬟和卫兵,坐到张嫣床头,柔声细语询问她为何哭了。 “再过三天,邓长雄孙传庭吴霄他们就要率兵入潼关了,北边罗刹国都快打到库页岛了,军中实在是忙,这几天没有好好陪伴夫人和孩子,是我的过失。” 张嫣梨花带泪道: “妾只是担心夫君身体,你刚刚才休养了一月,也不知完全好了没有?妾听宋医官说,若下次复发,便是华佗转世,也治不好的。” 护国公愣了片刻,一只手抱着孩子,另一手握住张嫣小手。 “夫人放心,眼下奏章交还给内阁和司礼监,两边都是我们的人,我只是偶尔翻阅一下,再不会像以前那样天天熬夜。” 张嫣挣扎着想要坐起,护国公连忙叫来丫鬟芍药,将孩子递给芍药,自己扶着夫人起来。 张嫣微微一笑,眸色如清江映月,泛着点点微光,仿佛整个天空都暗淡了。 “内阁是杨阁老操控吗?” 刘招孙不假思索道:“正是。” 张嫣眼圈微微红肿,蜷缩在床上,双手抱膝,楚楚可怜。 “金夫人出身朝鲜两班,红佛夜奔,浑河击鼓,备受夫君爱慕,又有中军卫队支持,杨夫人现在内阁首辅的女儿,又是夫君的正妻,算来算去,也只有我们母子无依无靠。听闻这次康监军得罪了杨阁老,以后夫君征战在外,妾受点委屈便罢了,只是苦了这孩子。” 张嫣说着,呜呜又哭起来。 刘招孙手足无措,连忙安慰道: “夫人言重了,你们三姐妹本该相互亲爱,哪里有这些争斗,再说我会从中调和,你虽是最后来到开原,但也绝没人敢欺负你。” 张嫣兀自哭个不停,旁边婴儿也更着哭起来。 刘招孙长叹一声,知道自己被张嫣拿捏的死死的,只得向她承诺道: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若杨夫人无后,便立此子为····” ~~~~~~ 时值陕西叛乱未平,护国公给孩子取名为刘戡,寓意西征能够马到成功。 康应乾马士英等人听说后,坚决发对。 连岳父杨镐引经据典劝:“《尔雅》有言,戡,克也,兵戈甚重,实属不祥。” 正在休养的张嫣听到给儿子起这个名字,气得直接昏死过去。 刘招孙无奈,只得摸了摸自己后脑勺,嘟嘟噜噜: “什么啊,戡字多威武霸气,既然不行,那便叫他刘堪,可堪大用的堪!” 于是孩子名字遂定为刘堪,也就是后来历史上有名的汉太子刘堪。 7017k 第345章 去时里正与裹头 北直永平府,府城。 一辆辆满载粮草的马车吱呀驶过南北大街,马车后跟着一群身穿红色鸳鸯战袄的永平战兵。 这些战兵大都是从永平府下九县一州征调上来的土兵,其中还有些乡勇和临时抓来的壮丁。 三天前,他们被紧急征调到府城,连同五十辆装满粮草的大车,连夜向西开拔,前往这次西征的起点——大明京师。 他们将在京师城外稍作休整,然后作为援军,前往陕西平叛。 这支军队约两千人,除了总兵和他身边的五十个家丁,其他战兵都穿着破旧的铠甲,有些甚至没有披甲,手中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长短不齐,没有人佩戴火铳,弓箭也少的可怜。 他们从永平府出发三天后,才终于抵达丰润,沿途走走停停,偶尔抢劫一下偏僻的村落,估计到京师还需一段时间。 一丈七尺的总兵将旗下,永平总兵官张春目光凝重望向前方。 几名家丁押送着一个师爷模样的老头子来到他的坐骑前。 “老子是举人出身,文章比进士都写得好,不需要幕僚,滚!” 张春正要打发这人滚蛋,忽然觉得老头有些面熟,挥手让家丁退下。 师爷被家丁拎着走了一路,累的气喘吁吁,待家丁走远一些,才对张春道: “张总兵好大的官威,都,都不认,认得老夫了。” 张春骑在马上仔细打量这老头,远处是不断从路边走过的战兵。 他忽然忽然一拍大腿,连忙翻身下马,一把搂住师爷。 “薛老三!你怎么跑回来了?” 姓薛的师爷连忙示意张春低声。 “张总兵,吴老爷让我给您带句话,他和少主子在江邮老家都挺好的,让您放心。” 张春瞥了瞥嘴。 “走的时候也不打声招呼,还以为他也被刘招孙宰了,他跑到山东,干了那么多大事,差点连累死老子!” 这位张总兵便是历史上大凌河之战中援救祖大寿的张春。 他是万历二十八年中举人,在原本历史上,天启二年,辽东西尽失,朝廷议急边才,擢张春为山东佥事,永平、燕建二路兵备道。 当时关外难民云集,张春运筹有方,受到皇帝注意,在己巳之变(注释1)中,张春率部参与了收复四城的战斗。 次年,他以监军兵备道之职和总兵吴襄、宋纬等率兵四万奔赴辽西,以解救锦州。 结果兵败被俘,和参将张洪谟、杨华征,游击薛大湖等三十三人被执。 其他人见皇太极皆行臣礼,张春独植立不跪。 忠臣不事二君,礼也。我若贪生,亦安用我!令剃发,不从,后被后金软禁。 这位被张春此后被囚禁于沈阳三官庙十多年,被关押期间,始终“着汉服”,“不为剃头”,坚持明朝衣冠,坚守明臣气节。 最后绝食而死。 刘招孙对这位苏武式的明末将领颇为钦佩,虽然张春在祖大寿麾下做事,却没有杀他,只是让他调任永平,继续做他的监军兵备道。 这次大军入陕地平叛,京畿府县都要须抽调人马,永平府亦抽调步军五十、马兵二十,奔赴京师,听候护国公调遣。 这两日,张春忙着抽调人马入秦。 他对护国公谈不上什么忠诚,半年前,庶吉士李明睿和几位勋贵他们在京城“靖难除贼”,号令天下英雄铲除刘招孙时,手握两千兵马,坐镇永平的张春并没有参与。 并非因为张监军感激护国公知遇之恩。 张春在辽西锦州见识过开原军战力,知道刘招孙的真正实力,所以,当宣府、大同、榆林等边军信心满满千里勤王时,这位天子脚下,距离京师不过百里之遥的永平兵备道却是按兵不动,隔岸观火。 也正是因为张春这种小心谨慎,让他后来免被报复,刘招孙对此人颇有好感,这次入秦作战,也分给张春了三百人的名额,为的就是让这位兵备道能在陕西建功,从而更进一步。 然而张春本人却并不这样想,他与吴襄关系匪浅,两人在商贸走私上有过诸多合作,所以才有吴家家奴潜入北直隶,向张春传信报平安之事。 “这里有吴总兵亲笔密信,老爷交待,一定要到了永平府才能拆开,” 大帐之中,家奴薛老三颤巍巍剪下长袍下摆内里,从中抽出个小纸条,因为藏匿得当,他进入永平府时,竟没有被开原军兵士抽查发现。 张春一手举着纸条,一手用铁签将烛心挑亮一些,对着纸条粗粗看了一番。 他本是举人出身,识文断字不在话下,当下便将纸条重新卷起,放在烛火前烧了。 “回去告诉吴总兵,让他稍安勿躁,眼下开原军和陕西叛贼不见胜负,时候到了,本官自然会出兵,告诉桂王,这两年想当皇帝人多了,可惜都死在刘招孙手里,他要是没点真本事,就别急着去投胎了。” ~~~~~~ 沈阳城北,十三岁的江流儿望着驿道上不断往北的车辆,将腰间的钲带紧了紧。 “队长,战兵都去陕西打仗了,为啥咱们要去北边,建奴不是被打败了吗?” 一个身材粗壮的战兵队长给江流儿整理身上棉甲,又朝棉甲里塞了两把乌拉草。 “鞑子早就被咱们开原军打服了,还打什么鞑子?是去北边对付罗刹鬼!” 江流儿今年刚满十三岁,浑河血战已过去四年,他也从那个身材瘦弱的小男孩长大为一个身长九尺,体格强健的少年,他家人都在浑河之战中死去,年初戚总兵派人来沈阳征兵时,他便义无反顾参加了,报名的时候,他瞒着征兵官,说自己已经十五了。 按照开原征兵条例,十五岁以上便可以当辅兵,十六岁以上便可以当战兵。 于是江流儿就作为辅兵被征募入伍,经过三个月体能、队列训练后,正式成为近卫第十一军第一营辅兵。 注: 1、己巳之变:己巳之变又称后金攻明京畿之战,[1]是1629年(明崇祯二年、后金天聪三年)十月至1630年(明崇祯三年、后金天聪四年)正月,在明朝与后金的战争中,后金大汗皇太极率军突袭北京以及明军阻击后金军的历史事件。 7017k 第346章 北疆之歌 天启二年(1624)秋天,年轻的沙皇米哈伊尔·费奥多罗维奇可能还没有意识到,由他默许的瓦西里·波雅尔科夫率领的136名哥萨克人在远东扩张行动,以及这些野蛮人在黑龙江流域进行的烧杀抢掠,最终会对沙俄帝国的前途命运造成怎样悲剧性的后果。 哥萨克人在过去的两年时间里,几乎把精奇里江(黑龙江左岸最大支流)两岸的土著民全部杀死。 他们沿勒拿河进发,对原住民烧杀抢掠,手段和同时期英格兰人在北美大陆所为基本一致。 甚至更加野蛮,据目击者和他们自己的日记记载,当物资不足时——这是十七世纪沙俄帝国远征者们经常会面临的一个问题——他们会吃人。 从最开始的精奇里江到后来的雅克萨城,他们从原住民一直吃到自己人。 护国公对这些骁勇善战的哥萨克人并没有什么恶意,不过即便他们没有侵犯大明,没有侵入奴儿干都司,刘招孙也不会放过毛子。 征服欧洲是泰昌年间便定下的宏伟计划,不会轻易改变。 而在征服欧罗巴之前,沙俄是必须首先解决的障碍。 在这个时代,步兵长驱直入横穿西伯利亚当然是天方夜谭。 所以刘招孙的计划是步步推进,稳扎稳打,每占领一地便派人屯守,彻底占领,然后继续往前推进,就像毛子对远东的策略一样。 按照原本历史位面,哥萨克匪徒要到崇祯十七年也就是十九年后才会第一次入侵大明黑龙江流域。他们最先闯入中国精奇里江达斡尔族居住区,遭到达斡尔族居民的坚决回击,被迫逃窜。 在得到沙俄政府的支援后,顺治八年(1651年),哥萨克匪帮沿黑龙江南下,到处抢掠烧杀。血洗达斡尔族的古伊古达儿村,杀死661人,抢去妇女儿童361人,制造了惨绝人寰的暴行。 之后满清忙于对付国内反清势力,对沙俄作战处于“我进敌退,我退敌进”,进退失据的尴尬局面,直到后来康熙帝平定三藩之乱后,发动雅克萨之战,沙俄在外东北的扩张才算暂时告一段落。 两个月前,李三光带着他的北方探险队登陆库页岛,继续往西北进发时,很快遇上了波雅尔科夫和哥萨克人。 双方血战一番,各有死伤。 ~~~~~ “罗刹人是什么?” “是北海蛮夷,他们吃人。” “吃人,那不是禽兽吗?” 江流儿抬头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手臂挥动,有节奏的划动船桨。 两个月前,近卫第十二军及建州、海西部,抽调三百六十人从抚远县黑瞎子岛登船。 三十艘小船运送着战兵和战马,沿阿速江逆流而上,朝向库页岛方向行进,他们将在那里获得补给。 遇到湍急的河段,辅兵们跳到河岸上拉纤。 手腕粗细的纤绳套在肩背上,脚下的锋利光滑的鹅卵石,很多人脚都被石头划破,苦不堪言。 九月的阿速江(乌苏里江)夜晚隐隐有些凉意,江流儿把史金队长给他的乌拉草垫在地窝子里,远处篝火燃烧升腾的热气烘烤着他的肌肤。 在静谧的黑夜里,战兵和猎人们很快入睡。 7017k 第347章 全面崩坏 天启二年九月初,护国公将有限的精力用于指挥陕西平乱中,希望能一劳永逸解决掉困扰大明两百余年的顽疾。 相比之下,远在万里之外的库页岛冲突就显得没那么紧张和迫切。 不过,刘招孙深知俄罗斯人对领土的渴望,如果放任毛子不管,接下来他们的目标便会指向辽东,所以他让马士英务必挑选精兵强将,给哥萨克匪徒一个教训。 原定于今年秋季开始的新政改革(裁撤南北漕运官吏、裁撤南京六部等),因为陕西局势的突然恶化,只得全部往后顺延。 护国公想要做张居正第二的心愿,短时期内不能实现了。 相比隆庆万历初期,眼下的大明形势无疑更加困难。 刘招孙对明代文官的操守本就没抱有什么希望,不过陕西、山西两地官员的所作所为,还是让他刷新了三观。 八九月间,陕西各府的塘马、铺兵日夜奔驰于驿道之上,在京师与三秦之间往来不绝。 邓长雄、孙传庭、王增斌等人率兵西行后不久,坏消息便一个接一个传往京师。 陕北、陕中各府县求援塘报便如雪花似得传入京师,汇集到护国公的书案前。 流贼行走如风,席卷陕西东部,在满桂率骑兵增援河南之前,流贼马兵便如疾风骤雨般扫荡豫西、晋西北等地州县。 每攻破一城,流賊也不做停留,只将城池百姓席卷一空,便如蝗虫般继续往下一个目标前进。 很多流民最开始加入这场武装游行,完全属于被迫。 后来发现跟着一起抢劫,能混口饭吃,还能保全全家人性命。 于是,随着不断攻城略地烧杀抢掠,在尝到甜头后,很多人的想法也开始转变。 这个时代,地域隔阂广泛存在,不要说不同州县,就是相隔半里的两个村子,也可以因为水源或田地纠纷爆发你死我活的械斗。 走过百十里地,进入州县,对大部分农民来说,便如进入另一个世界。 所以,烧杀抢掠,负罪感也就没那么深重了。 人们由最开始的被害者变为施暴者。 最后,成为流贼的中坚力量。 几次烧杀抢掠,人性淡然无存,仅存的只有兽性。 ~~~~ 九月初一。 刘招孙接过沈炼递来的一叠情报,就着明亮的烛火,粗粗读了起来。 沈炼在旁解释道: “护国公,这些是京师御史们历年来收受各省、府、州、县贿赂的明细。” “你从哪里弄来的?” “司礼监一位郑公公给属下的,他说他那里还有很多御史的罪证。” 刘招孙笑着点点头。 司礼监和御史言官向来不对付。 御史经常找出各种理由攻击宦官,动辄弹劾大太监品行不佳,什么宦官干政。 有明一代,几位著名宦官如王振、冯保、魏忠贤倒台,都与言官御史有着直接关系。 同理,太监宦官对言官的仇恨,也远远高于其他文官。 这也是历史上杨涟左光斗等御史言官被魏忠贤整死的原因之一。 御史勒索百官的事情他早就听说过,只是没想到这几个御史竟敢要到辽东经略身上。 护国公手捧厚厚一大叠账目,随手翻开一页,指着其中几个名字道: “张凤翼、何廷枢、潘云翼。” “这三个御史,万历四十六年弹劾辽东经略熊廷弼,向勒索熊经略五百两未果,接着在泰昌二年弹劾辽东经略王在晋,向王在晋勒索了三千两,天津巡抚、登莱巡抚,都受过他们勒索,胆子可真不小。怪不得骂人起来这么得劲。” 沈炼补充道: “护国公,这三人现在都在京师,属下派人混进张凤翼府上,查的张家地窖里藏匿白银近百万两,还有很多古董字画。” 刘招孙拍案而起,怒道: “混账!一个个平日自诩清廉,什么两袖清风,堪称大明良心,没想到一个比一个贪。” 沈炼试探问道: “要不要把他们抓到镇抚司,审一审。” 刘招孙沉思片刻,点头同意道: “好,三个一起抓了,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一定要让他们咬出其他御史,这次要把这群苍蝇一网打尽。即便不能定死罪,也要将他们远远发配。” “记住。” 护国公补充道: “这次只对付御史,其他衙门的官吏,一概不要追究。” “是,大人。” 沈炼领命而去。 不等退下,章东忽然闯进来。 “护国公,不好了,流贼过黄河了!” 刘招孙怒不可遏道: “山西这群废物,比陕西官员更为可恶,自作聪明,不卖给邻省粮食,现在报应来了!这下好了,中原也要大乱了!” ~~~~ 陕西民变后不久,便有小股流贼越过黄河,进入山西。 起初,流贼倏来忽去,后来由于山西地方官借口“防盗”,下令闭粜,禁止把粮食运入流贼活动的灾荒地区。这样,陕西流贼强行渡河入晋就不断增加。 天启二年八月,西征军开拔入秦之际,陕西流贼开始大规模进入山西。 从八月初二日开始,老回回马守义、八金刚、王梓顺、钻地鼠等部渡过黄河,攻克蒲县。然后分兵两路,东路沿赵城、洪洞、汾州,霍州一线;细线沿石楼、永和、吉州、隰县一线活动。 八月二十日,依靠饥民内应,流贼占领晋西北重镇河曲,控制黄河渡口(见注释1)。 流贼涌入山西,太原、大同、平阳等地州县官员一面派兵堵剿,一面上疏弹劾陕西官员“以邻为壑”,故意放流贼入晋。 太仆寺卿郑宗周上言: 盖晋土自万历四十五年以来,五岁不灾,而去年尤甚。重以沿黄之派,急于星火,转运艰难。在朝廷虽算价二十二万,而民间所费实已不止百万。有司但顾考成,新旧并催,鬻子卖妻,剜新敲髓,民之皮骨已尽。今日春雨未沾(指朝廷分文不予救济),风霾日异,四时不正,人心汹汹,朝不保夕。弱者转于沟壑,强者嗔目语难。斩揭四起,势所必然。(注释2) 西征军被挡住在河曲这个小县城东侧,周边几个州县流民纷纷起事,一时之间,邓长雄进退失据。 大军在暂时黄河东岸扎营,准备攻打娘娘滩,由此进入陕西。 娘娘滩是河曲县附近的黄河中间的一个小岛。 西汉初期,吕后专权,薄姬和她的儿子刘恒被吕后送到这个河心的小岛上,实际上就是软禁。 后来吕家被灭,刘恒当了皇帝,就是汉文帝。这里就被称为娘娘滩,以示纪念。 注: (1)《怀陵流寇始终录》、顺治七年《河曲县志》:乱民王可贵引贼入,城遂陷。 (2)《崇祯长编》卷四四 7017k 第348章 女人们的小和 天启二年秋,陕西流贼强渡黄河,入河南、山西。一路向东,攻城略地,河南陕西两省饥民纷纷群起响应。 流贼杀县官,抢粮仓,释放囚犯。 中原局势全面崩坏。 九月初,八千西征军抵达陕山交界之处,旋即陷入流贼重重包围。 山西、山西、河南三省周边流贼加起来超过二十万众。 其中以大匪张自成、李献忠、蜈蚣块最为有名。 三位大头领在晋西北顺利会师,一致认定,山西河南官军都不可怕,最可怕的,还是从京师赶来平叛的开原军。 流贼纷纷开原军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北起偏关,南至淅川,西至神木,东至吕梁,二十万流贼组成一张天罗地网,准备将八千西征军歼灭在三省边界之间。 而开原军还没有觉察到流贼的作战意图,西征军一路向西进攻,陆续击败小股流贼,距离黄河越来越近。 ~~~~ 刘招孙不是没想过干预陕西事务,只是他一直忙于经略北方,没想到入关之后,关内局势便如多米诺骨牌一样恶化。 由于穿越者的介入,这个位面的陕西民变,比原本历史更为糟糕。 当穿越者试图改变历史走向时,混沌空中的无形之手总会以更残酷的结果回应穿越者。 由于陕西境内各路边军在“靖难之役”中受到开原军严重打击,精锐战兵损失殆尽,所以当陕西民变爆发后,本地官军无力镇压。 暴乱愈演愈烈,比原本历史爆发更早,规模也更大。 九月初六,西征军在偏关县与流贼八金刚部遭遇,偏关县距离陕西仅不过百里路程,过了黄河就是陕西境内。 八金刚麾下一万五千流贼,其中马兵六百,投降边军一千,其余皆为普通流民。 双方在偏关城西旷野爆发两场激战,邓长雄以骑兵为前锋,抄略流民两翼,使用炮兵中央突破。 战斗进行的颇为顺利,八金刚付出五百人的代价,还被开原军俘虏了三千。 不过,邓长雄亦损失战兵三百,伤亡主要是在与流贼马兵交战时。 八金刚惨败后没有立即溃散,而是有序退到河曲县。 夜不收探查,八金刚虽遭大败,然而麾下老贼和马兵尚存,他们逃回河曲后,便威胁百姓加固城防,躲在城墙后面准备作长期坚守。 。 ~~~~~~ 邓长雄不是没和流贼交手过。 泰昌初年,他跟随护国公登陆威海卫,在登州一带剿灭闻香教,一直从登州追到曲阜。 徐鸿儒的那些信徒们,几乎没有任何战力,最后遇到开原军都是望风而逃。 然而这次进入山、陕,遭遇的流贼,明显与当年闻香教不同。 他们战力更强,组织度更高,甚至有职业的马兵和火铳兵——虽然人数不多。 这是因为陕西流贼,大小头目都有边军和驿卒背景,很多人都来自宣大和延绥镇,战力自然不是未经任何军事训练的闻香教所能对比。 再加上山、陕地区天灾人祸,周边府县流民任人数众人,可以不断为流贼大军提供廉价炮灰。 所以,西征军面临的对手,不仅战力强盛,而且数量众多,动辄上万人围攻。 即便将其中一伙打败,流贼也像韭菜一样,割掉一波,再长出一波,杀之不绝,绞之不尽。 原本历史上洪承畴、杨鹤、孙传庭等人面临的困境,现在同样出现在邓长雄面前。 是否渡河攻打河曲,邓长雄孙传庭王增斌等人意见不一。 “流贼聚散不定,往日只要遭到官军攻击,便会立即散开,现在他们却要凭坚城而守,莫不是想吸引我军攻打,然后再大举围攻?” 主官邓长雄一眼便看出八金刚诡计,他麾下能战者现在不到八千,援军迟迟不到,所以不能轻易冒险。 王增斌三个月前从蒙古战场归来,凭借击败林丹汗,帮助布木布泰夺回科尔沁汗位,受到护国公褒奖,升为骑兵团主官,加封壹岐岛总兵官官衔,可谓志得意满。 “邓军长多虑了,骑兵夜不收哨探得知,这八金刚以前不过是个铁匠,大字儿不识一个的粗人,他哪里懂得用计,定是被我们打怕了,无处可逃,只得龟缩在县城中。” 孙传庭听了这话,忍不住给骑兵主官泼冷水。 “王总兵,本官作为这次西征军监军,有义务提醒你,不要忘了当年赫图阿拉之战,邵捷春是怎么死的?” 王增斌倒吸口凉气,赫图阿拉之战,至今历历在目,当年若不是麾下骑兵营拼死抵抗,他怕是也沉入太子河了。 年轻气盛的骑兵主官立即反驳道: “建奴是建奴,流贼是流贼,孙建军不可把他们混为一谈,再说,流贼哪里懂得守城?一鼓作气,攻下此城,骑兵长驱直入,扫荡陕北,端了流贼在陕北的老巢。然后大军在此间设伏,也来个围魏救赵,把什么张自成,李献忠这些大匪全部干掉。这才是护国公想让我们做的。” 孙传庭冷笑道: “护国公是要西征军保全实力,伺机出战,不是让我们去攻打坚城·····” 两人还在争辩,只听邓长雄挥手打断道: “好了,两位都不要说了,我是这里的主官。” 孙传庭、王增斌不再说话。 邓长雄环顾四周,望着周围站立的一群把总以上的将官,大声道: “你们这一路来,不是总在嚷嚷,什么时候才能和流贼决战吗?” 邓长雄目光落在副官程亮身上,这位近卫第六军军长,这次作为副官跟随自己西征。 “现在,咱们碰到硬茬子了。” 邓长雄指着百米之缓缓流淌的黄河。 “前面是绝路,后面是流贼,只有一条路,杀过去!” “杀过去,占领河曲,然后和八金刚一样,固守待援,流贼必然大军围困。” “等开原大军过来增援,我等在中心开花,内外夹击,重创流贼,流贼便可一战而定。” ~~~~~ 九月初八日,贼首李献忠、张自成、老回回由神木北上,绕过府谷县,直扑河曲县。 河曲县县城东南十里,文笔镇。 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 黄河号称九曲十八弯,河曲县城距离黄河很近,而文笔镇就在黄河几字弯的右边那一竖上。 九月初九日,河曲县文笔镇娘娘滩。 天色大亮。 深秋的黄河岸边一片枯黄色的车轮草映衬着大河的水,安静祥和的从脚下走过。 东山之上,太阳刚刚升起,照亮了远处河曲县城。 程亮望着车轮草上残留的人血,咬牙叹息。 第六军昨日在娘娘滩与流贼血战,程亮麾下伤亡惨重,死伤八百多人,终于占据这座河心小岛。 还没进入陕西,八千五百名西征军,活着的不到七千。 夜不收回报,多股流贼正从四面州县快速朝河曲赶来,人数当在十万以上。 原来负责掩护开原军侧翼的北直援军,听闻流贼势大,纷纷掉头溃逃。 尤其是河间府总兵官张春,距离流贼前锋还有五六十里,便率麾下家丁逃回北直。 枉费护国公对张春信任有加,还给他升了总兵,没想到这厮跑起来比吴襄还快。 “张长腿也逃了?” “连夜逃了,他们把粮草和火药都丢给了张自成和李献忠,还有十几门佛朗机大炮。” “他·妈的,张春一定是故意的,老子记得他以前就是祖大寿的心腹,是吴襄的朋友,护国公当初为何饶他不死,还让这种人继续带兵!” 邓长雄挥手打断王增斌,示意夜不收退下。 晋西北的深秋寒风凌冽,几位将官都是脸色阴沉,沉默着不说话。 在他们前方不远,开原战兵牵着战马,船工撑起羊皮筏,开始缓缓渡河。 河面不时飘来几支轻箭,箭羽刚落到黄河中,便被激流卷入水底。 “张春昨日还在偏关县,距离咱们就一日路程,流贼搬运大炮,会慢一点,估计还要两天才能赶到河曲。” 邓长雄让两名亲兵举着羊皮地图,用鞭梢指着河曲和偏关之间的一座山脉。 “这里,史家山,王总兵,你带一千骑兵在山谷设伏。” “啊?不是在攻打河曲城吗?” 王增斌张大嘴巴,一时没反应过来。 孙传庭盯着那副羊皮地图,回头看邓长雄一眼,若有所思。 邓长雄令卫兵将地图靠近一些,让大家都能看到,他转身对王增斌道: “打,当然得打,不过只是步兵打,骑兵就不要参与了,” 王增斌面带愠色。 “为何?邓主官,你瞧不起我们骑兵团吗?” 王长雄没有说话,朝孙传庭使了个眼色,孙传庭微微一笑,解释道: “河曲周边地势西高东低,丘陵起伏,地表破碎,沟壑纵横,骑兵不便展开····” 邓长雄走到王增斌面前,对壹岐岛总兵笑道: “张自成李献忠以为我军已是强弩之末,所以从神木星夜赶来,只想一口把我们吃掉,神木距河曲四百多里路程,他们四日便走完了,还带着火炮。孙子兵法云: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 “你在山谷以逸待劳,满桂的骑兵也快到了,流贼想吃掉咱们,至少得磕掉几颗门牙······” ~~~~~ 九月中旬,京师德川幕府依照《牛关条约》附属条约,派人送来了公主德川千姬和十二名陪嫁女官。 倭国女人乘坐的朱印船被称为“小和号”。 小和号从长崎港出发,经过一个月航行,才抵达天津港。 朱印船命名和护国公无关,更不是参照冲绳岛战役中被美军飞机击沉大和号。 据说袁崇焕引经据典,百忙之中为德川幕府定下的,小和寓意大明与倭国之间长期和平。 隋唐时期,倭国圣德太子(公元574—622年)在《宪法十七条》中引用《论语》: “礼之用,和为贵”。 “和”乃和平、和睦、和谐之总义,亦可视为有小和、中和、大和之别。 和平乃为小和,和睦可称中和,唯和谐方为大和。 康应乾被调回京师后,由袁崇焕总理汉东选宣布政司事务,实际上成为九州岛上的太上皇。 袁崇焕对倭国公主的容貌仪态颇为满意。 德川千姬倾国倾城,除了身高稍显不足(约一米六不到),其他方面堪称完美。 据说是要献给天启皇帝朱由检。 不过袁崇焕觉得,还是献给护国公更为合适。 乐文 第349章 熊虎豹 第一节:熊 山西。 偏关县西郊,通往河曲县官道上,两骑马兵从西边疾驰而来,背上都插着黑熊战旗。 这两骑马兵都是近卫第十军的哨骑,近卫第十军战旗为黑熊,在各军中显得颇为霸气。 两骑哨马经过山麓官道一处拐弯,马速稍稍放缓。 旁边两侧山上突然一声炮响,接着传来一片弓弦震动声。 上百支箭支密密麻麻的射来,第十军的两名哨骑顿时被成密密麻麻刺猬一般。 两个哨马闷哼不断,立即摔落在地,片刻之间便没有动静。胯下两匹战马也被射满箭羽,睁大眼睛,四蹄乱蹬,发出阵阵悲鸣。 山坡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口哨声,接着从灌木丛中钻出百十个青衣红巾的弓手,为首一名壮汉大叫道: “狗官军贼心不死,还想着派人去求援,莫怕,来一个杀一个!” 这名壮汉便是一只熊李来。 德川千姬一行抵达北京城的当日,西征军和京师的哨马联系被流贼彻底断绝。 邓长雄向京师派去求援的两拨哨马,都被“一只熊”李来杀死。 李来是闯王义子,统帅精锐老营,他本是驿卒出身,从米脂县一路杀来,战功赫赫,是公认的闯王李献忠的接班人。 李来带一群弓手跑下山坡,走到死去的哨马身前,让亲兵从哨马身上摸了一封书信,他扯着下颌浓密的胡须,对着信,吃力读道: “大军粮草断绝,秦地官员不可依靠,流贼人数众多,河曲县不可坚守,恳请护国公发大军救援···” 一只熊读完,便将塘报重新折好,递给身后亲兵。 他盯着地上两具尸体,大声笑道: “京师和陕西粮道断绝,狗官军在陕西站不住脚的,灭了河曲县这支官军,其他狗官军不足为虑!陕西、山西、河南都是咱们的了!” “你们几个,继续守在这里,遇到狗官军,便给老子射!从山西到京师,这是最近的官道,守住了,就能卡死他们!老子回去把这封信交给闯王,让他别再犹豫,全力攻打河曲!” ~~~~~~ 第二节:虎 九月中旬,陕西与京师之间的驿道,大部已被流贼断绝。流贼中不乏投靠的驿卒,他们对陕西通往外界的各条道路了如指掌,在进入山西的第一时间便断绝了通往东边的各条官道。 这样以来,刘招孙对发生在河曲县的惨烈战事一无所知。直到邓长雄很久没发回来情报,他才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 京城守军接连派出夜不收向西哨探,哨马进入山西后便杳无音信,形势就这样忽然急剧恶化,一种莫名的恐惧笼罩整个京师。 尽管内心波涛汹涌,护国公表面上仍旧不动如山,他见惯了尸山血海,经历过很多危急时刻,总能在危急关头保持冷静。 清算御史的行动还在继续。 九月初八这天,沈炼奉护国公之命,率蓑衣卫精干队员入驻镇抚司,成为东厂的新主人,替代空缺已久的厂公位置。从崇祯元年沈炼带采莲亡命京师开始算起,时间已经过去两年,他终于王者归来。镇抚司中曾经得罪过沈炼的人,这几日莫不胆战心惊,生怕被这位杀神报复,因为沈百户来到京师后已经杀了不少人。 出乎所有人预料,在经历漫长煎熬后,大家惊讶发现,掌握生杀大权的沈百户竟没有借机报复,据目睹沈炼进入东缉事厂的番子回忆,沈大人没了从前的戾气,眉宇之间反而多了一丝宽厚。 当然,大家不会被这外在的宽厚所蒙蔽,没过多久,张凤翼等三名御史便被蓑衣卫逮拿下狱。 在诏狱中,三位高风亮节的御史,还没怎么受刑,便滔滔不绝供出了他们的同党。 住在京师中的御史言官针对地方官员的弹劾,往往采取群体行动,具体来说,他们的战术和非洲大草原上擅长**的鬣狗有异曲同工之妙。只要嗅到被弹劾者的菊花,便成群结队你追我赶一拥而上,将对方咬的血肉模糊。当然,在正式开咬之前,鬣狗们会先向猎物打个招呼,以求用和平方式解决问题,御史招呼通常是这样打得(以萨尔浒前后杨镐在辽东的遭遇为例): “杨经略,你在辽东买马的账目为何和实际有所出入?” “杨经略,为何要将令爱(杨青儿)下嫁给千总,还是刘綎的义子,当年你和刘大刀在缅甸私分军饷的事,要不要再给皇上说一说?” “杨经略,皇上发给你百万辽饷,现在还剩多少········” 天启二年秋,这群道貌岸然的言官御史被沈炼一网打尽。 沈百户在经历亲人离去、手刃仇敌后,性情大变,开始变得沉默寡言,身上再见不到几年前的恣意张狂,因为和护国公长期相处,也变得宅心仁厚了许多。 不过,这种宅心仁厚是需要一定前提条件的,对付这群擅长**的鬣狗,特务头子一点也不手软。 在沈百户言行拷打之下,御史被迫相互揭发,供出对方这些年来对各地官员的弹劾敲诈。 最后,蓑衣卫将御史们的供词全部整理成册,呈递到护国公面前。 宅心仁厚的刘招孙在目睹御史言官们种种罪行后,感慨于言官御史们敲竹杠守法之高超,甚为感动,于是连夜安排大学士钱谦益、陈子壮以及家冯梦龙等人,对御史们的供词进行了一番艺术再加工,将其整理成长篇话本,在京师邸报上进行连载更新: 第九十九回:贬东林凤翼弄权,送钦差杨涟自刎。 钱谦益手捧飘着油墨香的邸报,忧心忡忡道: “护国公,前年不是还在与东林为敌吗?今日为何要给他们翻案?” 刘招孙将邸报来回翻看,称赞冯梦龙文采斐然,在这位大佬笔下,御史都成了贪财好色,无恶不作的人渣,尤其是其中张凤翼的形象,简直与他笔下《金瓶梅》中的西门庆无异。 护国公望向钱谦益,对他笑道: “钱大学士多虑了,百姓的记忆只有七个月。而且他们不会在乎自己听到什么,只在意自己能得到什么。所以不管什么朝代,杀贪官是换取民心的最好方式,没有之一,先把御史们的名声搞臭,然后不用咱们动手,百姓唾沫星子也能把他们淹死,这便是借刀杀人。” 护国公很想告诉钱牧斋,他所在的前世,民众的记忆无限接近于鱼类,只有七秒钟。 钱谦益连连点头,心中却是暗道:刘招孙虎狼之心,大明危矣! ~~~~~ 虎狼之心的刘招孙气势心烦意乱。 他知道陕西将有一场大败,而自己却又无可奈何,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且他现在也没人马可以调去援助,除非放弃山东辽东。 整整一个九月,唯一让护国公感到欣慰的是,德川幕府发扬工匠精神,一丝不苟的履行《牛关条约》各项条款。 他已经好几天没去杨青儿那里了。 九月十五日,内阁首辅杨镐匆匆赶来,正好在门口遇到了牵着女儿学步的刘招孙。 身形矫健的杨首辅一把抱起刘雨霏,急切对他女婿道: “护国公,倭国公主和女官住在会馆十几日了,也没人招待,咱们好歹是天朝上国,这是何意?” 刘招孙眉头紧锁道: “送进宫去吧。” 今年年底,天启皇帝朱由检便将被送到济州岛,和光海君白头偕老,在离开大明之前,护国公决定让他最后享受一下帝王的待遇。 “这可如何使得?” 杨镐失声惊叫,怀中两岁不到的刘雨霏咯咯一笑,一把扯住杨阁老山羊胡子,将胡须放在手指间编辫子。 “这可是控制倭国的良机,护国公必须娶了此女,纳为小妾便好······” 刘招孙若无其事道:“本官不近女色,尤其对倭国女子。” ~~~~~~ 第三节:豹 江流儿跟着三名夜不收在密林中艰难前行。 九月初二,苦夷岛落下第一场风霜,柳树和桦木的枝叶随风摇落,沉入泥泞土地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腐臭味。 小径上偶尔能看到被猛兽啃食的残肢剩体,破碎的衣服和枯叶混成一色,让人恍惚有种置身地狱的感觉。 留守苦夷岛上的三十多名开原战兵和原住民,被捷足先登的哥萨克人啃食一空。 没有吃干净的尸体被遗弃在山林中,虎豹豺狼尾随而至。 江流儿走在众人身后,腰刀划过灌木丛上,发出莎莎声响。 布满荆棘的枝条被拨开后又弹射回来,打在他头盔上,有时会扫到他脸上,走了没多久,脸颊便划了两道口子,火辣辣的痛。 虽然早有人类定居,这座大明最大的岛屿上还是随处可见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一眼望不到尽头,森林中隐约能听到豹子的嚎叫声。 乐文 第355章 从前慢,山中賊 朱由检在西暖阁来回踱步,身后投下的影子不断变换长短,映射出诡异的形状。 王承恩站在旁边耐心等候,四周传来鲸鱼油燃烧的噼啪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油烟味。 王公公偶尔用眼角偷看一眼天启,然而皇帝年轻苍白的脸孔深藏在阴影中,看不出喜忧。 “河间府张总兵是个忠臣!” 朱由检忽然开口,王承恩吓了一跳。 “此人和辽西祖大寿吴襄关系匪浅,曾一起走私,祖吴被开原军残害,张春与刘贼势不两立,当以忠君爱国激赏之,让其为朝廷所用。刘贼侵占神京时,张春有意提兵勤王之意,只是当时迫于刘贼势大,未能成行。如今千载难逢,刘賊势单力薄,让他立即入京,一战定乾坤。朕这就起草诏书,封张春为靖国大将军,节制北直所有兵马,诛灭刘贼·····” 王承恩担心张春靠不住,真打起来,估计这孙子比吴襄逃得还快。不过皇帝可以依靠的边将,也只有此人了。 “王伴伴,你去河间府一趟,抓住这次良机,务必让张春快些入京!” 王承恩连忙答应。 朱由检又叮嘱道:“路上务必要小心,不可让刘贼发现。等张将军兵临城下,朕的死士也会出手,到时里应外合,诛杀刘招孙。” 王承恩没听朱由检说过自己还有死士,见皇帝一幅破釜沉舟的决然之色,不由对他刮目相看。 “事不宜迟,朕立即起草诏书,你连夜出城。” 王承恩给皇帝研好磨,站在皇帝身边,等他将诏书写完。 王公公手捧诏书,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捧着整个世界。 “圣上放心,臣定当不辱使命!” 朱由检望着太监远去背影,骚了骚灰白的头发,起身走出大殿,无视门口站立的两个监视自己的大汉将军,径直朝太庙走去。 所谓太庙就是朱家祠堂,里面供奉着大明历代皇帝的画像。 遇到重大节日,或册封太子皇后,战胜敌国,朱家子孙便会去给祖宗报喜。 天启皇帝即位以来,国事糜烂,好事没有,丧事年年不断。 每当听闻刘賊僭越,哪位游击总兵被刘招孙废了,哪位御史被刘招孙杀了,朱由检都会跑来太庙,抱着祖宗牌位大哭一场。 哭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莫斯科不相信眼泪,紫禁城也不相信。 朱由检今天来太庙不是来号丧的,他要报仇雪恨。 拜谒太庙属皇帝私人行为,无须大臣参与,只要中官陪同即可。 出了内宫,街道两边变得繁华起来,空气中洋溢着新鲜马粪的味道,路两边遍布粪便垃圾。 五城兵马司士兵打着哈欠,收大粪的人挨家挨户敲门,新鲜的粪便在桶里冒着热气。 记得早先穿越时 大家规规矩矩 说一句是一句 清早上紫禁城 长街黑暗无活人 收大粪的马桶冒着热气 从前的穿越变得慢 弓,马,圣旨都慢 一生只够杀一个人 从前的枪也好看 子弹精美有样子 你杀了,人家就懂了 半个时辰后,太庙之中,朱由检行叩拜之礼,依次给祖先画像上香。 天启皇帝低头注视着香炉中燃起的缭缭青烟,头顶上,朱元璋仿佛复活在眼前。 英明神武开局一破碗最后征服天下的朱元璋,长着张鞋拔子脸侧颜酷似光头强。此刻,他站在虚无幻境中俯视子孙,努力保持着自己开国皇帝的威仪。 明太祖浓郁的凤阳腔调在太庙响起: “恁败家子朱由检听着!先前那朱厚熜做皇帝呵,国力好生强大,打那蒙古,苗疆,倭人每规规矩矩,文官宦官,各打五十大板,朝中臣子,都肯听皇帝话,所以天下稳定,百姓安居乐业,后来他炼丹修仙,好生坏事,不过也算个好皇帝。如今看看恁败家子每(们),杀了魏忠贤,自断手足,派出些无能将军,老子当年打下的江山都让恁每败光呵!现在辽东落到刘招孙手中,恁那杂毛在关外害了好多百姓!老子在天上呵,又看那天杀的李献忠张自成在关中祸害,恁那朱由检,你要拿住他每,将那天杀的刘招孙凌迟了枭!”(见注释1) 朱由检攥紧拳头,抬头望向虚空之中的朱元璋,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 “太祖显灵!不肖子孙朱由检谨听太祖教诲!定当杀光东刘賊,守住祖宗基业!” 朱由检扶着香案哭了一场,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最后,他擦干眼泪,回头望向跟随自己的御史,杀气腾腾道: “李若琏,死士都准备好了吗?” ~~~~ 天启皇帝和王承恩阴谋刺杀刘招孙,密谋再次造反时,作为被刺杀者的刘招孙一刻没有闲着。 说出来可能伤朱由检自尊心,护国公的心思,其实根本没在皇帝身上。 或许是对天启皇帝的信任,也或许是对他的藐视,这段时日,护国公安插在乾清宫内的太监宫女变少了许多。 护国公的注意力放在陕西战事上,连续几天,老爷子杨镐早早跑到护国公府上和女婿商议政事。 转眼到了十一月,陕西各地与京师消息仍旧断绝,连商旅都见不到几个。 护国公终日惴惴不安,预感到邓长雄已经大败,开原军在陕西伤亡惨重。 为了防止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武装游行一路畅通八达岭的闹剧提前上演,护国公早早开始着手京师防御,他计划收缩各地兵力,放弃山东,将山东、辽南驻军全部调往京师,代替北直各地那些并不靠谱的明军。 只有这样,才能抵抗住滚雪球壮大的流贼,最后择机和李献忠或张自成决一死战。 只是这种拆东墙补西墙的战略,显然于事无补。 不过事已至此,刘招孙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怪只怪,自己当初脑子进水,听信康应乾他们怂恿,昏了头过早早率兵入关。 本以为入关后席卷天下百万雄师过大江妥妥躺赢顺风局,没想到在第一个关卡就被打回原形。 护国公此时肠子悔青,看来1622年前后的流贼并非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孱弱。 事实证明,单纯以时间发展来衡量对手实力强弱,简直就是穿越者刻舟求剑,准确来说是犯了机械唯物主义错误。 这个位面的流贼,不管是张自成还是李献忠,在穿越产生蝴蝶作用下,都比历史上要强大很多。 “贤婿,不要气馁,胜败乃兵家常事。” 岳父给护国公斟满茶水,刘招孙双手接了,对杨镐勉强笑了笑。 “事已至此,还是该想想眼下的事情,所谓攘外必先安内。” 刘招孙哦了一声,不用杨镐多说,他也知道岳父接下来要说什么。 “贤婿,听闻康应乾现在成了康首辅,他是什么货色?万历三十七年三甲进士垫底,满脑子想得都是争权夺利,为求上位不择手段,为一己之私,怂恿贤婿入关,还鼓动你四处用兵,现在陕西事败,中原乱起,他躲到哪里去了?可曾有一计一策!” 刘招孙望向杨镐,知道他和康应乾已是水火不容: “岳父,康监军乃是故人,当年在萨尔浒若没有他,我也不能活命,更不能见到您。” “贤婿,你当杀掉此人,否则开原将不停内耗下去!” 刘招孙挥了挥手: “入关是我的决定,和旁人无关,我一人承担。开原蒸蒸日上,地盘大了,内耗不可避免。” 杨镐无语。 这些时日,在护国公纵容下,张嫣和康应乾越发嚣张,京师达官显贵都把张嫣当成护国公正妻,纷纷跑去巴结康应乾,康应乾俨然成了内阁首辅,这让首辅杨镐很是难堪。 “金夫人、杨夫人,张夫人,三方势均力敌,你让她们恶斗,大明党争之危害,贤婿莫非不知?” 刘招孙微微点头。 “争斗无处不在,若是哪位夫人太弱,我倒不放心了,斗吧,王阳明说过,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破,不容易发现,让他们斗起来,各人心中賊就显形了。我也好清理一下……” 杨镐良久无语。: “贤婿啊,你这是玩火自焚!稍有不慎就是四分五裂,老夫说过,要敲打康应乾,你却一直不闻不问,直到今日,让他尾大不掉,你可知现在有多少人支持此人!” 刘招孙呵呵一笑,形势没有杨镐说得这样严重。 “所以才要让他们自己乱起来,等陕西平定,我就要清理内贼,或许还要再杀一批。” 护国公说话的时候神情冷漠,面无表情,像是在说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杨镐看女婿样子,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他觉察到刘招孙身上杀气。 刘招孙目视前方,目光阴冷: “除杨青儿,金虞姬,乔一琦,中军卫队,还有岳父您,其他人,都可以死。” 杨镐不敢多说什么。 “贤婿,乔一琦见了司礼监的王公公。” 刘招孙微微点头,王承恩是安插在紫禁城中的眼线,和乔一琦联系没什么好奇怪的。 “乔一琦为人,贤婿比老夫更清楚,不知这次他又给皇帝带去什么情报。” 刘招孙大笑。 杨镐扳倒康应乾不成,现在又要来对付乔一琦。 “乔监军没有坏心思,不论他做什么,我都不会杀他,不过朱由检就不一样了,我饶过他两次了,他还要玩火。” 刘招孙给过皇帝很多次机会,天启却不肯安心做汉献帝。 既如此,那就只好先送皇帝上路了。 注: 1、改编自朱元璋训太学生敕谕 7017k 第356章 流贼 天启二年九月十五日,河曲县史家山。 郁郁葱葱的松树林从史家山山麓延伸向山口,通往山口的破烂驿道上,一支蜿蜒盘旋的长龙正缓缓向西进行。 这股流贼刚从偏关县城赶来,约有一万之众,其中多为壮年,也有很多壮妇,各人皆着红衣,绝少有披甲者,兵器多为腰刀、长枪、狼牙棒、长斧、短矛,约有两成弓手,队伍最后面还有几门弗朗机小炮,是从偏关城头拉过来的。 流贼最前面挂着面杏黄色“李”字大旗,大旗之下几人身形粗壮,马匹也比周围健壮,一名身穿紫色箭衣的络腮胡大汗勒马立在中心位置,旁边一个虎背熊腰吏员对着山口指指点点。 距离一只熊十步之外的驿道,流贼队伍后面,成群结队的流民像蚂蚁搬家似得,扛着锅碗瓢盆,破旧衣服,还有抢来的粮食,推推搡搡,拥挤在一起。 流民龟速向河曲县方向前进,人群中不时传来小孩的哭闹和女人的叫嚷声。 “驴毬子,狗官军都吓逃跑了,开原军也跑了,陕西山西以后就是额们的天下了。” 紫色箭衣的络腮胡大汉将鞭梢微微向前指去,正要指挥流贼进入山口,旁边那个身材魁梧的吏员沉声道: “李将军,某看这史家山地势险要,前面那关口,初极狭才通人,往前半里便是开阔地,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若是官军在此设伏,暗算我们,怕是····” 说话这吏员乃是李献忠麾下谋士之一,名叫张尽孝,他原是延安府秀才,因屡试不第,考不上巨人,便怀疑考官存心刁难自己,第五次落榜后,恰逢李献忠在延安府起事,张尽孝一怒之下,竟然捅死主考官,投奔闯营,成了李献忠的狗头军师。 原本历史上,张尽孝一直在张献忠麾下,后来满清入关,他随李定国继续抗争,流落重庆,一直坚持到夔东抗清根据地沦陷,直到顺治十二年(1655年)在夔东战死。 不过现在,这位矢志抗清的英雄的命运,就没有那样悲惨了。 因为开原军可能会提前结束张尽孝的生命。 一只熊不等落地秀才说完,怒从心起,眉毛上翻,脸上络腮胡子开始剧烈抖动。 “驴毬子!暗算?老子从陕西打到山西,又从山西打回陕西,往返千里,可有一个官军敢暗算老子?!驴毬子!张尽孝,你这龟孙是不是在打别的主意,老子告诉你,你这个脑壳儿莫瞎想,河曲县银子女子多了去,额们去晚了,就便宜了别人!晓得不?” 张尽孝虽是秀才出身,性情却是凶悍,见李来如此无礼,当下翻身下马,对一只熊怒道: “你说啥?某是闯王派来的,那开原军还没杀光,需处处小心,你若坏了闯王大事,可别怪····” 一只熊猛地从马背上跳下,抡起沙包似得拳头就朝张尽孝揍去。 “驴毬子,让你胡说!让你胡说!还敢拿闯王压老子!” 张尽孝丝毫不惧,撸起袖子便和李来互殴起来。 旁边几个大汉纷纷退后两步,对眼前发生的互殴熟视无睹。 一只熊身形彪悍,拳脚如风,张尽孝的王八拳造诣也是非凡,两边打了一会儿,不分胜负,于是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不打了?驴毬子?” “不打了,驴毬子!” 两人互骂几句,各自翻身上马,一起抬头望向史家山山口,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此时,派出去的两骑哨马匆匆赶回,两个马兵也是红衣装扮,他们径直来到黄旗之下,对李来和张尽孝道: “狗官军都往河曲县城逃了,史家山往西二十里,路边到处都有狗官军丢弃的兵器铠甲,还有些铁甲。” 李来抚掌大笑:“铁甲,老营正缺铁甲,待会儿让厮养过去捡了,让各营的掌盘子们分发下去,有了铠甲,老子就敢去攻打太原!” 流贼编制,分为哨,哨有将官,将官有两人襄助,一个叫宝纛旗,一个叫高照。 哨下边是掌盘子、老管队、管队、长家,最底下的炮灰叫做厮养,通常一个张家领七八个厮养。 张尽孝拦住哨马去路,盯着马兵眼睛问道,“你们没遇上开原的狗官军?” 马兵抬头瞟了张秀才一眼,不耐烦道:“路上连逃难的百姓都没有,哪来的官军,张老爷要是不信,自己去前头看看。” 李来大笑一声,挥鞭抽打战马小腹,驱动马匹飞快向前奔去,从张尽孝身旁经过时,对他哼了一声: “驴毬子,比婆姨胆子都小,待会儿追上开原军,抢了银子粮食,别想要一点!” 一只熊说罢,拔出马背上斜跨的长刀,在空中挥舞起来,对身后亲兵大声叫道,“想要银子女子的,跟老子冲,杀到河曲县,八金刚没带走的女人银子,都赏给你们!” 十几骑老营亲兵呼啸如风,他们一人三马,马身、人身上都披戴有铠甲,装备明显比普通流贼精良许多,老营跟上去后,普通马兵也纷纷跟上,五六百骑马兵如一道黑色奔流,很快灌入狭窄逼仄的史家山山口。 “一群憨子。” 张尽孝对着这群绝尘而去的马兵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道。 后面跟上来个亲兵,凑到秀才身边,眼中放光道,“老爷,额们要不要跟上去,这一只熊胃口大得很,让他打下河曲,怕是骨头渣子都不给额们留呢。” 张尽孝跳起来抽打那亲兵脑门,指着那人鼻子骂道: “跟啥跟?急着去寻死投胎呢!开原兵凶得很,连北虏(蒙古)都不是他们对手,几千人守在河曲,他们有火铳有火炮,又没了退路,要死多少厮养才能攻上去,一只熊想打,就让他去打,额们不先不要碰这个硬茬子,等他打累了,把开原兵的炮子儿耗光了,额们再上!额们的人让出道路,让一只熊先过去,和他们隔一个时辰路程。等闯王问起,就说是他们冒进。” 那亲兵摸了摸脑瓜子,露出一脸奸笑,立即对着身后跟着的马兵挥挥手,一队老营骑手立即散到路旁,给衣衫褴褛的流民先走。 “哈哈哈,老爷到底是读书识字的人,就是和那狗熊不同,高明的很。” 张尽孝又是一个耳光打过去,指着亲兵骂道: “什么读书识字,老爷我是堂堂秀才出身,若非狗官妒忌,老子现在就是进士翰林,是入内阁的人物,驴毬子,不知道别瞎说!” 7017k 第357章 生死由命 王增斌举起望远镜认真观察山谷驿道上正如蚂蚁般蠕动的流民人群,脸上露出难以抑制的兴奋。 骑兵主官轻轻拍打身旁岩石,口中喃喃道:“你娘的,怕是上万人马,今天这仗不好打啊。” 进入山谷中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前边的老营骑兵已跑出去三四里路,后面拖家带口的流民还堵在山口位置。 中午刚派出去的哨马回来禀告说,眼前这股流贼,还不是李献忠的主力,充其量只算先锋,后面跟着的还有四万多流民,队伍连绵几十里,如同蝗虫过境,那才是闯王的主力。 王增斌啧啧称奇,这样的大场面,他已经很多年没见到了,也就是当年和刘总兵(刘綎)出征萨尔浒时才能和现在相比。 当年杨经略麾下,可是有“四十七万大军”,说出这个数字,就是希望把努尔哈赤吓破胆。 刘招孙:“他(努尔哈赤)被吓着了吗?” 杨镐:“没有。他还说,要报“七大恨”,要杀人诛心。” ~~~~~~ 和眼前遮天蔽日浩浩荡荡的流贼大军相比,王增斌带来的这点人马,实在显得太过微不足道。马兵六百,步兵不过一千五百,炮兵夜不收之类的也加上,总兵力才不过两千出头——这也是邓长雄能给前线的极限兵力——指望这点人去硬抗五六万闯军,未免太过扯淡。 而且闯贼后面还有张自成,听说此人比李献忠更难对付······· 当然,兵力单薄也并非完全没有优势,至少他们藏在山上,就没有被那两个精明的老营哨马发现。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生死由命成败在天,奶奶的腿的,大不了今天就死在这里!” 王增斌一咬牙,丢下望远镜,抬头看了眼天空,血红色的日头已经开始西沉。 时辰刚好——他计划在日落前后发动突袭——开原军擅长夜战,这次作战的任务是要尽量杀伤敌军,所以在日暮时分伏击敌人最好,他取下红色令旗,朝身后密林挥舞了两下,身后很快响起一片刺耳的竹哨声,片刻之后,正在休憩的马兵纷纷上马,战马嘶鸣着从林子里探出身子,很多战马已经感受到战场气息,开始在树林边缘打着响鼻来回走动。 王增斌望着他带来的这点家底,忽然有种莫名的感觉,他麾下两千多骑兵被分成三块,一部分奔赴河南堵截流民,一部分留在河曲县城作为守备力量,真正参与这次突袭的只有眼前这五六百骑。 “狗日的满桂,要害死老子!” 这些天,西征军上下已经把蓟镇总兵官骂了几百遍不止,满桂迟迟不来增援,他们这九千多人(邓长雄在陕西临时招募一千辅兵),很快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炮兵还没准备好么?流贼走出山谷就不好打了。” 旁边一名传令兵连忙跑到前面山崖去催,那里是临时炮兵阵地,韩真义和王从之这一对难兄难弟,已经带着西炮兵在那边忙活两天了。 两天前,两位炮兵主官随骑兵团从河曲县赶到史家山,三百名炮兵和辅兵隐蔽下来,晚上出来埋设地雷炮,标准炮击点,将火炮固定,此外,还要架设一千多枚神火飞鸦,两位主官两天两夜都没合眼。 传令兵很快跑了回来,对王增斌道:“王主官,韩主官说他们早就已经好了,等着您的进攻命令呢!” 王增斌拍了下大腿,骂骂咧咧:“他娘的,怎么不早说,害老子白白等了这么久,你过去告诉他,就按之前说的打,等我这边发出号令,炮兵就立即开炮。” “是!” 传令兵喘息未定,又急忙跑了过去。 骑兵和炮兵一切都已准备就绪,程亮带来的战兵早已磨刀霍霍,在各营把总的催促下,火铳兵反复检查燧发枪,检查火药安装是否完好,一些火铳兵不放心,从怀中掏出绸布反复擦拭铳管。 王增斌瞥见程亮面带忧色,便凑上去问道: “怎么了?怕了?放心,今天不同往日,骑兵打头阵,你们战兵只是辅助,我们先上。” 程亮神色凝重,根本没听王增斌在说什么,神州指着驿道上密密麻麻蠕动的蚂蚁,若有所思道: “天杀的流贼,裹挟这么多百姓?不知山西被他们祸害多少人。” 王增斌接过卫兵递来的椰瓢,咕嘟嘟灌了口,难得露出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 “啥裹挟不裹挟的,都是自己入伙的。” 程亮睁大眼睛,脸上露出惊诧之色。 “不抢别人,都饿死俅了,不过刘大人说过,拿了人一钱一文,就是贼,咱们是兵,他们是贼,是兵就得杀贼,没别的道理可讲!这些流贼个个恶贯满盈,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一吃人的事儿也没少干·····” 王增斌这两年从蒙古往返京师,见了不少世面,去年北直隶干旱,粮食绝收,他在山西蒙古边境走动,起初见到这些流民,心中还有同情怜悯,后来见得多了,也就麻木了。 “生死由命,咱们是来杀人的,你不杀他,他转头就去祸害别人,被祸害的人又成了流贼,就像瘟疫一样,程主官,你的兵准备好了没?” 程亮默默叹息,在自己胸前划了个十字,口中喃喃道: “多亏有了护国公,否则这天底下不知要多出多少流民。” (刘招孙:因为我的穿越,这天底下不知多了多少流民。) 骑兵团长对这位受洗的主官颇为不屑,不耐烦道: “好了好了,咱们该出动了,等打胜仗回来再向大主教祷告。” 刘招孙对新教在军中的传播并没有禁止,因为所有教义教规都是他和佛朗西斯科一手制订,根据教义,大主教也就是刘招孙对全世界拥有不可争辩的统治权力,而那些反对这条真理的人,便是需要被打倒的异教徒。 “王主官,你准备怎么打?” 程亮目光从山谷流民中间转回,盯着王增斌问道。 骑兵主官立即换成严肃表情,对程亮道: “擒贼先擒王,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先打前头的头目,吸引流贼马兵都跟上来,本官自会亲手料理他们。骑兵开始冲锋时,炮兵便轰击流贼队尾,步兵负责截断流贼退路,堵住山口,不让后面的流贼进山谷援助,不能放进来一兵一卒,也不要让里面的人逃出去一个。” 程亮听完点了点头,他这次从河曲县带来近卫第二军的三百战兵,连同他十二军麾下的六百战兵,九百兵人马守卫那条狭小山口,应当足够了。只是两边皆是敌人,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王增斌说罢,对程亮行了个军礼,这两人虽然都是万历四十七年的老兵,不过之前一直没什么交集,一个在骑兵营做把总,一个在战兵营做把总,后来都得到破格提拔。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合作。 王增斌行完军礼,转身跑回骑兵队列中,开始对麾下把总叮嘱冲锋时须注意的事项。 “前后两列战马要注意间距,间距要比平日训练时小一半,三步即可。” “哨马探知,这股流贼马兵厉害得很,其中很多都是原来延绥镇的夜不收,他们一人三马,骑术了得,马力也比咱们好。” “咱们和这股流贼耗不起,后面还有几万流贼等着围攻河曲县城,所以咱们必须做到一次击溃,不可放走一骑,否则流贼会咬战兵兄弟的屁股。” 底下响起哄笑,王增斌扬起马鞭,指着驿道上正在奔驰的黄色大旗,继续道: “大旗之下,就是他们的头目,一只熊李来,此人是李献忠的侄子,今天碰到了咱们,也算他倒霉,先拿他的脑袋,祭奠死难的百姓和明军!” 王增斌安排完毕,命令传令兵挥动进攻令旗,中军位置响起骑兵冲锋的步鼓声。 王增斌将骑枪微微前指,身后六排骑兵也作出同样动作。 “冲!” 伴随黑色飞鹰旗迅速前移,六百骑兵紧随其后,开原骑兵沿着起伏的山势如波浪般朝山麓驿道冲去。 与此同时,驿道中间忽然响起一片连绵不绝的爆炸声,爆炸声如滚滚春雷,震动的整个山谷都在轻微摇晃,地雷炮响过,路面已被烟尘笼罩,无数黑点在驿道上四处逃窜,隐约还能听见人马尖叫嘶鸣声。紧接着,山谷两侧的密林中升起无数火球,成百上千支火箭发出凄厉的嚎叫声,神火飞鸦拖着长长的尾焰,如一团团流星,从天而降砸在流贼长龙两端,毁灭如末日降临,审判那些失去人性的禽兽们。 驿道两旁的 ~~~~~~ 7017k 第358章 蝼蚁(李定国出场) “黑娃,过了眼前这片儿山谷,往西走二十里,就是河曲县城,去了城里,爷给你买糖葫芦吃。” “好的咧,爷。” 五岁的黑娃趴在辆装满小米的大车上,大车跟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碾过驿道上的荒草,吱吱呀呀往前走。 两头骨瘦如柴的骡子打着响鼻,磨磨叽叽不肯向前走,后面须发花白的老爷子挥舞马鞭,抽打在懒驴屁股上。 “驾!” 两头瘦驴子极不情愿的往前小跑一阵,又开始磨磨叽叽。 “爷,别抽它了。” 因为入伙前一直给东家赶马车,对偏关县周边路况很熟悉,黑娃他爷老黑子在闯军中成了长家赶车的马夫。 老马夫娴熟的挥舞马鞭,不管是给闯军干活,还是给之前的东家干活,有口饭吃就行。何况他现在不是一个人吃饭,他的孙儿黑娃死了爹娘,需要他来养活。 跟着闯军就有吃的,当然最后可能自己也成了吃的,不过这种事情现在很少发生,流贼攻破偏关县后,又在晋西北抢了一圈,现在布袋里都装满了粮食,没人再想着吃人了。 黑娃就这样趴在驴车上,跟着流民到处乱走,从陕西渡过黄河来到山西,然后再从山西回到陕西。 和黑娃这样的孩子,大冬天跟着大人们在黄土高原上走山十天半月,不是累死就是病死,最后被丢进沟沟壑壑,连个草席都没有。 对了,前面不是说了吗,大家在一起久了,而且也不缺粮食,所以现在都不兴吃人肉了。 黑娃还活着,多亏了他爷爷老黑子。 “爷,我爹娘埋在哪儿了?” 老黑子手里马鞭颤抖了一下,脱口而出道:“风水宝地,阴阳先生说咱老李家要出个大元帅。” 黑娃屁股跟随驴车上下颠簸,抖得他胃里的疙瘩汤都快要吐出来。 黑娃没听他爷满口胡诌,只把刀锋一般的眼神射向道旁两具干枯尸体。 尸体光溜溜的,衣服鞋子被前面的流民剥走,没有肚子,脸也凹了下去,两个眼珠子也让乌鸦叼走,万幸今天这股流民没饿到去吃人。 黑娃想到去年渡黄河时爷爷摆渡的羊皮筏子,那玩意漏了气也是这样子。黑娃想到了他死去的爹妈,爹妈会不会也这样死去被人扔在路边,让野兽乌鸦啃食,最后变成骨头棒子。 “我亲手埋的。” 老黑子扬起鞭子,又打了骡子两鞭,回头对孙子说。 黑娃的爹妈万历四十七年就死了,那年榆林大旱,榆林总兵官带兵援辽,跟着护国公去打建奴,榆林兵前脚走,驿站铺兵后脚就开始闹饷,四处抢掠,逼着榆林府发饷,带头的便是这位闯王李献忠,当时他还是个驿丞,并不缺缺吃喝。 不过万历四十七年前后,大明南北,认为自己有机会霸天下取代朱家的枭雄大有人在。 土司可以造反,飞虎将军可以造反,白莲教可以造反,驿丞为什么不能? 这可能是就是李献忠造反的原因吧,毕竟闯王当时消息灵通,对大明草莽遍地的情形,比深居宫中的万历皇帝要多。 黑娃他家住在榆林驿站附近,算是小康之家,驿卒闹饷当天,他爹妈莫名其妙成了刀下鬼。 那年黑娃才一岁。 这时,路旁掠过一队队马兵,老黑子连忙对擦身而过的骑手挤眉弄眼,表达他的善意,老头脸上的褶子挤在一起,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这些呼啸而过的马兵,便是闯军中的老营精锐。 老营是普通流民仰望的存在,因为他们装备精良,一人三马甚至五马,还有自己的专门的厮养,男女都有。 打仗起来,老营凶得很,是闯军中最精锐的力量,平日只守在李将军身边,基本不会出现,只有在攻打明军坚固城池时才会露个脸。 半个月前,闯军攻打偏关县城,那个姓牛的知县死活不肯头衔,派壮丁在城头布置好多滚木擂石灰瓶金汁,六万闯军攻了一天硬是没打下来,死了几千个人,最后还是靠这群老营上才攻克,他们不顾死活衔着短刀顺着燃烧的云梯爬上城墙,一举将那知县杀死。 黑娃和爷爷都低下头不去看路过的老营。 一名马兵瞟了这对爷孙一眼,对老黑子怒道: “奶奶的,你这兔崽子倒会享受,这车是给大军运送粮草的,不是用来让你玩得,滚下来!” 老黑子满脸赔笑道:“这位老爷,小老儿是刘长家的马夫,专门赶车的,这孩子是我孙儿,这娃子太小了,走不得路。” 老黑子边说,边从口袋中摸出串珠子,递到那老营队长手里,马兵放在手里掂量一下,识得是东珠,微微点头,骂骂咧咧策马前进。 “老爷,前面是咋了?” 马兵猛一回头,面目狰狞道: “一伙狗官军来送死了。” 老黑子还在赔笑,马兵已经绝尘而去,往山口方向疾驰。 “爷,他们咋走这么快?” 老黑子咳嗽一声,山口那边,几个营头的马兵都在胡乱奔跑,接着,四周传来爆炸声和人马惨叫声。 ~~~~~ 熊熊燃烧的大火引燃了路旁的树木,黑烟中,流贼像蝼蚁似的四处逃窜,黑娃原地不动。 “你爹妈呢?” “死了。” “你一个人?” 黑娃指了指路旁一具稀烂尸体,仰面朝天,已经看不清面目。 “还有个爷,刚才被老营马蹄踩死了,爹妈也是他们杀得。” 魏昭望着这个在鲜血烈火中沉稳不惊的孩子,见他剑眉星目,骨骼粗大,异于常人。 他心中升起一丝怜悯。 这位杨镐家丁头子指了身后站着的三名手下——他的二十多名部下都在刚才守卫山口中战死,就剩下这三人。 “本官乃津门第一刀,近卫第十二军旗队长大人,魏昭是也,这次率大军来陕西平叛。本官看你骨骼清奇面部清秀,乃百年难得一遇的好苗子,将来必成大器,不如这样,你加入开原军,以后和本官一起。来,这是本官送你的第一件兵器。” 魏昭从怀中掏出一支糖葫芦,自己吃了一颗,在锁子甲上抹了把手上的血,用脏兮兮的大手将糖葫芦一颗颗取下,只把竹签子拿在手里,做了个长枪兵突刺的动作。 见小孩纹丝不动。 他才笑着将糖葫芦递给小孩。 黑娃接过糖葫芦,揣在怀里。 “你叫什么?有名字?” “黑娃。” “不是,我是问大名。” “李定国。” 一夜杀戮过后,东方天空出现一抹鱼肚白,升起一轮红日。 镇守山口的战兵伤亡惨重,九百战兵只剩百人。 魏昭和程亮互看一眼: “这次又活了下来,有惊无险啊。” 有惊无险。 两人边说边走出山口,身后密密麻麻堆满尸体。 王增斌大喊: “受伤的抬上马车,先走,剩余人殿后,退回河曲县城!” 魏昭程亮互看一眼,战斗继续。 ~~~ “啥?一只熊遭官军伏击,老营全折损完了?” 李献忠拍案而起,眼睛瞪成牛眼,不可思议的望向前来奏报的哨马,旁边几个也是满脸诧异。 “李将军也被杀了,底下人马跑进山里,难以收拢。” 李献忠抹了抹嘴,看看周围众人,又问那哨马: “张尽孝不是和一只熊一路吗?他咋没去救援,就看着官军杀他们不管?” 哨马连忙道:“李将军不听张头领劝,执意冒进,张头领率兵救援,被挡在了山口,他们火器犀利,还有火箭,嗖一声跟炸雷似的。死伤不少兄弟,后来官军逃走时,张头领率老营追杀了一场,斩获几十颗首级。” 李献忠眉头紧锁,挥手让哨马下去,大帐中一群闯军将官面面相觑,周围气氛显得颇为尴尬。 李献忠麾下第一谋士马金星,不停摇动手中鹅毛扇,好像嫌这冬月天气还不够冷。 “竟敢以卵击石,是谁的人马?山西北边的官军都跑光了,还真有人敢自寻死路!” 李献忠望向旁边刘宗敏,刘宗敏是延绥镇马兵出身,明军各路人马,他都知根知底。 不等闯王询问自己,刘宗敏便大咧咧道: “除了开原军,哪支官军有这么多火器。” “开原军?” 帐中顿时炸开锅一般,众人纷纷交头接耳。 “开原军不是只有几千人马,还被困在河曲吗?” “几千人就敢和哦们硬碰硬,这还真有骨气。” “一只熊老营五六百人,被他们杀光了?” 李献忠挥手打断争论,攥紧拳头狠狠砸在桌子上,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通知张自成,明天和老子一起围攻河曲,攻下此城,杀光开原军,鸡犬不留。” 第359章 诰命夫人之死 天启二年九月底,西征军全面收缩,河南陕西等地骑兵接到命令,纷纷向河曲收拢。西征军彻底放弃对中原流贼的堵截,将兵力聚集在山西西北角的河曲城,准备在这座晋西北小城和李献忠决一死战。 各股流贼之间互不统领,加上其他贼匪正忙着在河南劫掠,所以李献忠对开原军的动向一无所知。 直到他侄子一只熊在史家山遭袭,李献忠才意识到,开原军已经摸到了鼻子底下,而且准备扼守河曲。 不管开原军想要做什么,李献忠都要尽快攻克河曲,灭掉这支孤军。 九月三十日,河曲县衙大堂。 半月前开原军攻克河曲城后,县衙便成了西征军的中军大帐。 精疲力竭的邓长雄在这里召集各路将领,向大家介绍接下来的河曲血战该怎么打。 大堂两边坐着孙传庭、王增斌、程亮、魏昭、王长之等将官。 史家山之战爆发前半个月,邓长雄便出动上万人力加固城墙,加宽护城河,又引入黄河,使得护城河宽度比之前增加了一倍不止,他还令辅兵对河曲段黄河河堤加高,在县城头顶上积蓄洪水,如果战败,开原军便将掘开黄河,和十多万流贼一起,葬身鱼腹。 八金刚败亡后,大批流贼被开原军俘虏,人数达到上万之众,加上城中幸存的百姓,人手超过两万人,用这些人来加固工事城防的完全足够。 随西征军而来的训导官是近卫第十二军总训导官齐猛,听这名字很是凶猛,其实是个瘦瘦高高的秀才,据说此人是开原总训导官森悌的高徒,不过这人看起来很是拘谨,只会背诵开原军律和战兵操典,乍看起来,和森训导官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近卫十二军像个大染缸,开原军中的各路老末,都在这里聚集,所以它才是倒数第一。 除了加固护城河和城墙,城外的壕沟拒马铁蒺藜,该设置的一样也没少。 邓长雄用兵,受护国公影响巨大,所以总是兵行险着,除了这些准备,他还下令辅兵出城拆除掉河曲县方圆十里的所有房屋,并在周围村庄的水井、溪流里投毒。 此外,河曲县周边树林被骑兵一把火烧掉,通往外界的驿道、小道都被辅兵挖断,仅留一条小道供史家山伏兵通行。王增斌他们撤回来后,这条小道也被截断。 ~~~~~~~~~ 京师左安门。 瓮城之中发出震天动地的呐喊之声,近卫第十四军的新兵们正在练习长枪突刺,戚金陪同护国公登上瓮城,检阅这些即将成军的新兵。 “手中有兵,仓中有粮,心中才不慌。” 刘招孙满意的点点头,八九月间,京师又有五名御史因各种罪名遭到举报揭发,经过沈炼等人审问后,护国公迅速对其抄家,当罪犯流放边地。 商会贸易所得、抄家、对运河的控制,这三项收入成为支撑开原体系扩张的三大支柱。 截止十一月初,开原成建制的军队已达十一万人,而且还在迅速扩张之中。 刘招孙正要询问戚金这些新兵何时可以增援陕西,忽看见乔一琦满头大汗跑过来,语无伦次道: “中毒了!中毒了!” 刘招孙眼前一阵晕眩,差点摔倒在地,裴大虎连忙上前扶住。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谁中毒了?” “诰命夫人,早上喝了皇帝赏赐的烧割,不到两个时辰就······” “我要杀了朱由检!” 自从刘招孙升为柱国,天启皇帝隔三差五,便借着各种由头,给护国公赏赐。 赏赐的礼物很固定: 鲜猪一口、鲜羊一腔、甜酱瓜、茄、白米两石、酒十瓶、银八宝八十两、甜食两盒、干点心两盒、割烧一份。 刘招孙大叫一声,拔出雁翎刀,却不知要砍谁。 “十三爷!” 裴大虎嚎啕大哭,泣不成声:“若不是你今日走的匆忙,错过了这宫中赏赐,怕也…” 和诰命夫人相处时间不长,然而他对这女子还是有感情的。 突然听说他被人害了,刘招孙心口一阵绞痛,口吐鲜血。 “走,回府!杀人!” 刘招孙红着眼睛,拎着雁翎刀往前走,乔一琦拔出燧发短铳,紧跟其后。 沿途听到风声的京师百姓,都像见了瘟神似得,远远躲开护国公一行。 脚下的青石板路好像比往日长了很多,走了很久,护国公前围满了人,诰命夫人的丫鬟锦儿哭着跑上来。 “夫人呢?” “在,在里面,奴婢罪该万死·····” 刘招孙面无表情从锦儿身边走过,推开门,几个太医丫鬟跪倒在地,呜呜哭泣。 地上一片狼藉,张嫣披头散发,仰面朝天,兀自死不瞑目。 往日明亮的眼眸变得浑浊不清,她口鼻流血,身体僵硬,已是死去多时了。 “护国公,还请保重······” 跪倒在地的太医不等刘招孙说话,便自己站了起来,伸手就要给护国公开药方子。 “滚!” 刘招孙忽然厉声爆喝,挥拳砸在地上,青石地板竟被砸出个碗口大小的深坑! 那老太医刚要惊叫,就感觉双脚悬空,身体被人拎起来。 “饶命!·····” “护国公,留住此人,问出背后主使!” 乔一琦尖锐的呼叫声像是重新唤醒了刘招孙,过了片刻,他呼吸平静下来,铁钳一样的左手忽然松开。 太医像皮球一样掉在地上,全身发抖,刘招孙回头望向死去的亲人。 张嫣静静躺在床上,口鼻流血,身体扭曲成古怪形状,双眼起死顶着天花板,死不瞑目。 “在场太医、送东西来的太监,一个也不能走,全部拿住!” 刘招孙一脚踹开那个还在给张嫣灌药的太医。 他回身轻轻抱起张嫣,回头望向众人。 “是哪个送来的割烧?是谁!!!” 众人退后一步,只有乔一琦神色不变,上前低声道: “那太监早就服毒自尽了,是司礼监的人,没什么底细,尸体就在外面!” 乔一琦上前一步,低声道: “护国公,是皇帝的人!” 刘招孙靠坐大殿柱子上,目光阴冷望。 “去,把近卫第十四军调来!我要杀了朱由检!” 卫兵立即领命而去。 安排完毕,刘招孙举起雁翎刀,顶在刚才给张嫣灌药的太医脑门上。 “说,谁派你来的?!” 太医连忙磕头,刘招孙也不废话,用刀鞘在他小腹上砸了几下,太医吐出血来。 “再问一遍,谁派你来的!” 太医满脸是血,脖颈被死死掐住,感觉下一秒就要被这武夫拧断脖子。 “是···” 这时候,裴大虎从外面匆忙进来,急急扫视地上一眼,俯身道: “十三爷,王承恩来了,带着家丁,说是要帮大人抓刺客,一路过来没人拦着!” 刘招孙看着地上尸体,挥拳将御医打飞,冷冷道: “来得好,让他们进来。” 7017k 第360章 弑君 裴大虎领命而去,不等家丁头子走出门,就听到王承恩在外面喊叫。 “护国公如何了?!护国公如何了?!快去追!一个刺客不能让他们跑了!杀光他们!” 王公公带着十多名大汉将军,如入无人之境,大步走入护国公府大院,走到客厅时被中军卫队赵远之拦住。 裴大虎挥了挥手,示意放死太监进来。 王承恩走进正厅,远远望见刘招孙双眼微闭,靠在柱子上,手上脸上都是血迹,又看见诰命夫人横尸当场,立即嚎啕大哭起来: “天杀的李献忠,天杀的东林党!天杀的罗刹鬼!天杀的白莲教!竟敢谋害护国公!咱家还来不及见护国公最后一面,他竟和诰命夫人双双遇难,刘总兵,咱家来迟了,咱家有罪啊······” 响彻客厅的哀嚎声忽然戛然而止,因为靠在柱子上的刘招孙眼皮忽然眨了一下,喉咙发出猛兽般怒吼,像溺死的人突然喘过气来。 “夫人啊,我忙着练兵,忙着打仗,忙着抄家,忙着杀人,说了不吃朱家做的大猪蹄子,你非要天天给我吃,你说,我日理万机,脑子用多了,需要补一补。你们个个都补了,就差我一个人还没补。现在,我不缺脑子了,你却这么走了!” 王承恩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上前拍拍护国公肩膀,刘招孙忽然怒道: “贼人杀了我老,我要杀光他们!我就是刘招孙!我就是杀神!” 赵远之裴大虎攥紧刀刃,只要一声令下,他就要把王承恩剁成肉泥。王承恩脸上闪过诧异之色,旋即恢复正常,他快步上前,扶起刘招孙: “护国公啊,还是太年轻了,不该进京就杀东林党,现在又对付御史,还抄了他们的家,谁不知这群文官心狠手辣,豢养死士,这是他们回来报复你啊!” 边说边掏出手帕,给刘招孙擦拭眼泪,刘招孙藏在袖中的匕首微微颤动。 “不哭!护国公不哭,夫人不在了,要节哀啊,保重身子啊,大明不能没了护国公,不哭!皇上念着护国公操劳过重,已经召集张总兵进京协助防务了,护国公不必担忧。御医在哪里!御医!赶紧召御医!看护国公手都抖成啥样了!赶紧看看,是不是旧病发作,赶紧开药!” “护国公,药不能停啊!” 被打得半死不活的太医哪里还敢回话,王承恩见没人上来,就自己上前拉扯刘招孙,不知从哪里摸出颗红色药丸,要给护国公喂食。 红丸案2.0版? 刘招孙一把拎起王承恩,摁住咽喉,单手将太监举起,直接将红丸塞到王承恩嘴里。 杀猴先从鸡开始! 中军卫队也一起出动,将王承恩带来的大汉将军乱刀砍死。 “司礼监大太监王承恩,伙同东林叛逆,谋害诰命夫人!阴谋刺杀本官,罪该万死!本官这就去乾清宫向皇帝陈述此事。” 说罢,他指了指地上一动不动的王承恩尸体。 “来人,把王公公拉出去!斩首半个时辰!尸体拿给张夫人祭奠!” “近卫军到了没有,随本官入宫,面见圣上!” 刘招孙环顾四周, 乔一琦满头大汗跑回来,急急道:“护国公,河间府那个张春带兵来了,已经逼近德胜门。武城兵马司好多原来的将官都嚷嚷开城门,开原军弹压不住。” “好!” 刘招孙忽然大笑。 “来了就好,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老子一再克制,这群禽兽非要让我死,今日便鱼死网破,杀光他们。” 朱由检单手拎起给王承恩,将尸体抛铅球似得扔向外面,尸体在空中飞行了十几米,头部着地,重重砸在青石板上。 “先去皇宫杀人!” 护国公府前,刘招孙眼眶微红,刚刚赶来近卫军第十四军军容整齐,神色严肃。 “诰命夫人被人杀了,已查明幕后主使就在宫中!你们守住皇宫入口,不放一人出入,中军卫队随我进宫擒凶。” ~~~~~ 紫禁城内空空荡荡,刘招孙带着赵远之裴大虎林宇,太监杜勋在前面带路。 五个人走了好久,也没见一个太监宫女。眺望四周,庄严肃穆的宫殿今日格外渗人。 刘招孙全身披甲,手执雁翎刀,警惕注视四周,恢复了他家丁的血腥。 五人来到皇极殿前,殿内空无一人。 “护国公,去慈宁宫!圣上可能在哪里。” 刘招孙对杜勋怒道: “以后别再叫什么圣上!他就是朱由检!” 杜勋连连点头。 晨光微熹,穿过乾清宫,穿过雾霾,视野变得开阔起来。 刘招孙走在最前面,迎面望见宫女太监,见到这群人杀气腾腾,都吓得连忙避开。 刘招孙加快脚步,皮靴踩在平滑如镜的青石板上,发出哒哒声。 忽然,青石板上脚步声忽然凌乱起来。 迎面走来七八个太监装扮的人,各人手中拿着包裹,不知里面装的什么。 “护国公,当心。” 裴大虎在后面喊。 杜勋连忙上前两步,大声质问道: “哪个局的太监?怎的这么不懂事?见到护国公,还不····” 不等杜公公说完,只听嘣嘣两声,两支重箭迎面飞来,直接射穿杜勋身子,杜公公像被铁锤撞击一样,直接飞了出去。 刘招孙冷冷一笑 这就是朱由检豢养的死士? 他回头看了裴大虎赵远之林宇一眼,四个打十六个,胜算五五开。 只是今天,中军卫队又要有人死在这里了。 后面响起凌乱脚步声,八个身着鸳鸯战袄的士卒,手持腰刀,面带凶光朝四人冲来。 前面八个太监也开始发力,与后面的刺客前后夹击。 朱由检从赵远之手中接过一张大箭,动作娴熟张开弓。 距离已不足三十步,身后那四个鸳鸯战兵也没有停下来意思,速度越来越快。 一名杀手从包裹内取出短斧,借着奔跑惯性,朝这边投来。 枪声响起,冲在最前面的刺客中箭倒地,大箭从凸起的喉头贯穿而入,从后脑勺射出,几乎将半个脑袋削了下来。 那人应声倒下,倒在青石板上抽搐几下,死的不能再死。 飞斧,骨朵,投枪迎面袭来。刘招孙身体一闪,一柄短斧贴着他鼻尖向后飞去。 一支短枪紧随利斧朝刘招孙飞来,雁翎刀格挡一下,那标枪力道稍减,呼啸着刺入胸口。 短枪刺穿锁子甲,刺入护国公胸肌上,终于被挡住。 一声巨响,四个冲到五十步外的战兵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 巨兽一般的林宇咆哮着朝三人撞去。 三个将近前的太监扬起盾牌,妄图用盾牌挡住林宇,不过是徒劳。 盾牌怦然碎裂。 “谁派你来的!” 刺客口吐鲜血,倒在地上,已是奄奄一息,刘招孙用雁翎刀砍中他小腿,刺客顿时失去行动能力。 不过更致命的伤害来自林宇的重刀,刀刃看中胸口,露出底下森森白骨。 “哈哈哈哈!林宇不愧中军卫队第二高手!” 刘招孙说罢,盯着刺客胸前刀口,冷冷道: “直接挖心,太便宜他了,我的意思是,这人不仅要杀,而且要凌迟处死!” 刺客听说凌迟处死,还要被活,心态顿时崩溃,也顾不上什么知遇之恩,连忙供认: “饶命啊!饶命啊!小人是聊城漕兵,不干小人的事,都是郑天星主意,小人父母妻儿都在郑天星手中,若不从他,一家老小性命不保啊!” 刘招孙深知漕兵之艰难,所以才准备下大力气改革漕运,想方设法改善漕兵生活,没曾想到,最后前来刺杀自己的,竟然却是想要帮的人。 “护国公饶命啊,小人家上有八十岁老母,下,” “那不是理由!” 手起刀落,鲜血飞溅,落在鱼鳞甲上。 “所有台词都是一样的,老母是八十岁,不是七十九岁,也不是八十岁。” 7017k 第361章 朱由检之死 八名死士被当场杀死,通往慈宁宫的道路被清理干净。 杜公公身负重伤,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刘招孙凑到杜勋身边,握住太监的手。 “天亡朱明,庇佑护国公,可惜咱家看不到了···” 说完这句,杜勋把头一歪,没了鼻息,眼睛睁大,兀自死不瞑目。 护国公俯身轻轻合上公公的眼睛,语重心长道: “兄弟,一路走好!来世别再割卵蛋了,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环顾四周,一众人等,只有赵远之受了轻伤,其他人都是毫发无损。 “天亡朱明,本官自有庇佑!” 刘招孙喃喃自语,扫视周围刺客留下的尸体,兀自怒气不平。 “天杀的朱由检,本官留你不死,你竟想杀我!” 可惜这些死士并不靠谱。八个同伴被杀后,剩余的刺客头也不回的逃走。 林宇拎着长刀追了上去,裴大虎举起大弓,在后面掩护,赵远之警戒左右,护在刘招孙身前。 林宇和裴大虎相互配合,将落在最后面的几个刺客一一杀死。 幸存的四个刺客如漏网之鱼,惊恐的往宫外逃去,林大个子还要去追,刘招孙大声喝道: “别追了,宫外都是战兵,他们活不了!跟我去杀皇帝!” 抬头望向慈宁宫,慈宁宫近在眼前,天启皇帝朱由检就住在那里,正在等待自己。 通往复仇的道路已被清理干净,通往最高权力的道路也被清理干净。 接下来的路,要刘招孙自己走。 “本官今日要弑君了,你们愿不愿意跟随!” 裴大虎咬牙切齿道:“十三爷,我从萨尔浒时便追随你,他敢杀张夫人,今日不杀他,我裴大虎誓不为人!” 赵远之恨恨道:“他们朱家没一个好东西,把我们锦衣卫当狗,当年在京师,天启皇帝他老爹,害死了沈百户多少兄弟,还把咱们追到天津卫,差点杀了沈百户和杨经略,连婴儿女人都不放过,属下早就想杀他了!” 林宇一言不发,抬头看护国公一眼,默默点了点头。 刘招孙神色冷峻,对众人道:“好,诸位都是我的好亲随,吴霄还在陕西,不知生死,他若是死了,也是这狗皇帝害的,天下变成今天这样,皇帝脱不了干系!” “今日弑君,由头有很多,为张嫣报仇,这一条就够了,我刘招孙从不滥杀无辜,但也不会放走一个恶人!” 紫禁城北边的府库燃起一缕青烟,很快变成熊熊大火,裴大虎沉声道: “战兵把守哥各门,没人进得来,是太监放的火。” 刘招孙问道:“是咱们的内应吗?” 赵远之摇了摇头,他和蓑衣卫联系密切,对京城情报颇为熟悉。“狗日的王承恩突然反水,把咱们在宫中的暗桩都杀了,不是咱们的人。应该是监守自盗,守库的太监想趁机浑水摸鱼,” 三人边走边说,簇拥护国公走到慈宁宫前,放眼望去,周围当值的大汉将军和宫女太监早已逃得没影。 “逆贼,咱家杀了你!” 慈宁宫正门大柱子后面忽然闪出个模糊的人影,众人定睛看时,一个身材瘦削的小太监从柱子后面冲出来,拎着把比自己还长的长剑,竭嘶底里的朝刘招孙等人冲来。 “死!” 刘招孙箭步上前,拔刀出鞘,一个拔刀斩便斩断太监手中长剑,一个肘顶,太监被撞飞出去。 “这是本官与朱由检的私人恩怨,和旁人无关,滚!” 小太监握着半截长剑,挣扎着站起,拭去嘴角溢出的血迹,身形踉跄朝刘招孙冲来。 “咱家身受皇恩,不许你这武夫在此放肆!” 刘招孙眼皮跳动,杀心顿起,再看那小太监摇摇晃晃,不由心生恻隐。 他将雁翎刀倒持,刀柄撞向那踉跄身形。 小太监身子再次被撞出去几步,在众人注视下,那小太监再次站起,身子已经站不太稳。 “有咱家在,你们·····” 小太监还没说完,身子突然一抖,接着便被一支大箭带飞出去。 裴大虎举起大弓,弓弦兀自还在嗡嗡震动。 “自不量力的东西!” 刘招孙还想说什么,喉头忽然一睹。 赵远之快步上前,正要补上一刀,护国公大声喝止,这个拼死护主的小太监,比那些大汉将军和文官,要有骨气多了。 “留他全尸,厚葬。” 四人从小太监尸首前走过,来到慈宁宫门前,刘招孙对三名部下道: “我与朱由检的恩怨,你们不要插手,我先进去,你们守在外面,遇到有人接近,格杀勿论。” “护国公,殿内怕还有埋伏····” 裴大虎还要劝说,刘招孙大手一挥,推门进入慈宁宫。 吱呀声响,慈宁宫大门被从外面推开。 这是刘招孙第二次来到这里,上次是在崇祯元年,开原军攻入北京城的当晚,平辽侯亲率战兵入宫护卫,保护朱由校和他的皇后嫔妃们。 而这一次,故地重游,他是来杀人的。 他要给他妻子报仇。 刘招孙对张嫣谈不上多少感情,除了鱼水之欢,他对张嫣的印象很淡漠。 很多时候,他真不知道这个女人有什么值得自己眷念。 可是当得知张嫣死去的那一刻,他感觉像被人剜去了一块血肉。 这个女人一心爱慕自己,或许只是单纯的喜欢,或许有其他目的,他不愿再去多想,他见惯了阴谋诡计。 现在,张嫣死了,七窍出血,临时前还热好了皇帝赏赐的割烧,等着夫君回家享用。 现在,诰命夫人死了,成了一具恐怖的尸体。 如果说金虞姬是白月光,杨青儿是政治联姻,那么张嫣无非就是烟火气,是食色性也,让他真正品尝到了女人的滋味。 现在,张嫣死了,开原的鼎立三足,缺了一根足。 护国公能想象到康应乾惊慌失措的神情和他抖动的胡须。 苦心经营,最后都成一场空,张嫣死后,不知这位热衷权力的监军将何去何从。 原本历史上,崇祯十七年,顺军破城后,煤山战神砍断女儿胳膊,逼死皇嫂张嫣,逼着张嫣上吊殉国。 在这个位面上,朱由检派太监毒死了张嫣。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穿越者回到现实,目光所及,大殿内狼藉一片。 地上到处都是撕碎的奏章和打碎的器皿,祥云龙纹的幕帘随风摇曳,幕帘后面人影晃动。 地上躺着宫女的尸体,一滩滩血迹让人晕眩。 刘招孙也不管这些是不是天启皇帝嫔妃,对着幕帘吼道: “朱由检,滚出来!” 喊声在大殿中回荡着,仿佛拥有生命一般,久久没有离去。 “朱由检,滚出来!” 雁翎刀斩向帘布,左劈右砍,直到将布满血迹的帘布砍成无数碎片。 朱由检静静坐在屏风后面,天启皇帝皇帝坐在一张梨木圈椅上,披头散发,椅子旁靠着把长剑,脸上身上都是血。 “你这禽兽,临死还要杀这么宫女!” 朱由检抓起宝剑,指向护国公,帝王气势丝毫不减。 “那是朕的嫔妃,朕不能让她们受辱!” 刘招孙长大嘴巴,喉头蠕动。 “刘招孙!你这禽兽!可恨朕今日不能杀你,八十万藩王宗亲也会杀你,人心道统也会杀你!刘招孙,你·····” 护国公望着表情扭曲的朱由检,眼前浮现出张嫣流血的眼睛,表情也变得狰狞。 两个疯子相互怒视: “朕朕朕,狗脚朕!朱由检,本准备送你去济州岛,和你兄长团聚,你竟要杀我!” “本官努力维持,西南叛乱便平定西南,辽东乱起就攻灭建奴,现在又在对付罗刹国,对付红毛夷,你却一直不安分,一直想杀我!” 刘招孙挥刀斩落天启皇帝一缕头发,怒道: “杀我便罢了,还要杀诰命夫人,朱由检,你可知,天下没有我,不知几人称王,几人称帝!” 朱由检望着飘落地面的断发,提起长剑,指着刘招孙骂道: “刘贼,你这狗贼,父皇皇兄都是被你害死,你还有脸在这里大言不惭!” “朕在河南为信王时,无时无刻不想替父兄报仇,自登基之日起,朕就想着如何扳倒你!” 刘招孙扬起雁翎刀,齐腰斩断朱由检手中宝剑。 “本官可以宽恕其他人,除了你。” “你到黄泉路上,记得和你父皇说明,说我为何杀你。” 刘招孙说罢,收起刀落,天启皇帝身首分离,双脚乱蹬几下,轰然倒地。 刘招孙昂头望向四周。 大殿角落,一个女子低声抽泣。 “你是何人?” 护国公伸出雁翎刀,挑在那女人后背。 “转过身来,我刘招孙不杀女人!” 皇后周氏回过头,一脸怨恨,手中攥紧匕首。 “你夫君杀了我女人,我找他报仇,我不杀女人,你走吧,回周奎家,我不杀你们。” 刘招孙伸手就要夺匕首。 “刘贼,你,不得好死!” 忽然寒光闪过,张皇后已将匕首刺向自己脖颈。 “你·····” 伸手去阻挡时,匕首已切开喉管,一股鲜血喷涌到刘招孙脸上。 皇后瘫软在地,嘴里发出咯咯响声,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眸死死盯着护国公,直到失去光泽。 “啊!” 刘招孙挥刀乱砍,将周围桌椅劈砍成碎片。 半个时辰后,护国公走出慈宁宫,对裴大虎林宇等人道: “大仇得报,现在去对付张春,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皇帝就是被此人逼死的,他要为皇帝偿命!” 第362章 四面楚歌声 护国公走出慈宁宫,抬头望向京城,京城,已然烽烟四起。 纵火者是浑水摸鱼的青皮无赖,当然也有些百姓。 刘招孙心如刀割,没想到朱由检要和他同归于尽,他苦心经营的大明新秩序一朝便土崩瓦解。 不知又要死多少人。 按照护国公命令,北直一带驻军已放弃外围阵地,全部收回,固守京师,确保京师无虞。 通州至京师沿线各道关隘几乎全部洞开,换句话说,张春和他的“勤王军”不费吹灰之力便可长驱直入,直抵北京城下。 当然,如今,敌人已远远不止张春一个。 “内忧外患,四面楚歌声,看来我刘招孙真要成楚霸王了。” 刘招孙望着眼前升起的浓浓黑烟,耳边响起百姓惊叫声。 京师即将成为地狱。 那把杀人无数的雁翎刀发出低沉吟啸。 刀要做正确的事,它的主人也是。 穿越以来,他每日殚精竭虑,如履薄冰,如苦行僧一般刻苦自检,不是为了挽救这个行将就木的封建王朝。 他,只想建立一个符合大多数人利益的新秩序。 可是,不管如何努力,敌人总是杀之不绝,斩之不尽。 如今,因为朱由检的短视,一夜之间,所有努力付之东流,新秩序全部崩塌。 和平过渡皇权的努力成了泡影,从此,只有流血成河的暴力对抗。 天启二年十一月初六,午时初刻,护国公在一众心腹簇拥下,快步登上午门城楼。 刘招孙全身披甲、腰挎燧发短铳和一把雁翎刀,威风凛凛坐在万历皇帝当年检阅开原军献捷的位置上,俯视着近卫第十三军、十四军四千五百多名新兵——剩余的近十万人马,分散在河南、陕西、日本、朝鲜、辽东、辽西等地,很多部队到现在还不知京师危急的消息。 “护国公,京师现在能调动的人马,除了这四千五百人,便是蓑衣卫、镇抚兵,商会、民政、学堂、工坊等部门护卫,加起来八千人不到····” 戚金凑到护国公面前,指着城楼下一张张略显稚嫩的脸,忧心忡忡道。 “这些新兵,超过一半连长枪阵都没开始练,镇抚兵很多都是伤残,沈百户发回情报说,张春那狗贼已经鼓动北直隶三万多明军,宣府、大同那伙人也在路上,张春所部,前锋已在三十里外,今日便可抵达京师,宣大兵要晚几日。” 形势严峻,京师岌岌可危,明眼人都能看出,开原军这次没有任何优势。 刘招孙咬了咬嘴唇,环顾四周,安慰众人道: “不妨,都是群手下败将,宣大还有胆子再来。他们总共不过五万人马,只要能守住京城三日,各地驻军便会陆续抵达,等本官的精锐返回,便是他们的死期。” 章东忍不住道: “可不止五六万,张春还鼓动了北直隶流民,怕是十万都不止。” 刘招孙尴尬一笑。 “驱赶流民攻城?有意思,张春他们到底是官还是賊,怎么和陕西那帮人越来越像了。” “沈炼刘兴祚现在哪里?开原各部人马何时能回?” 章麻子自知失言,连忙回道: “沈百户在天津卫,吕同知说愿意援助咱们,他俩明日便可赶回,刘兴祚与朱河在辽东监视布尔杭古和杜度,提防建奴趁机谋反,一时脱不开身。” “吕德民愿意帮助开原军?消息可靠么?他有多少人马?” “两千卫所兵,还有几十个家丁。” “哦。” 刘招孙抹了把胡子,那群卫所兵的战力他听说过,沈炼一人就可以杀他们十几个。 马士英在旁边打圆场: “冤家宜解不宜结,护国公,咱们被乱贼围攻,救援不及,若吕胖子真能助我,将来护国公称帝,也该有他从龙之功。” 一众心腹议事时,也不避讳什么,入关称帝是开原早已敲定的事情,没什么好隐瞒的。 “其他各部呢?距离最近的一支在哪里?” 林宇指挥两名卫兵展开一幅巨大的北直隶地图,章东指着山东威海卫,对众人道: “距离最近的是驻守山东的近卫第三军,第七军,第十军,王二虎五日前便已开始召集各县驻军,在威海卫集结一万六千战兵,分批乘船渡海,预计很快将在天津卫登陆,前锋人马最早三日后便可抵达京师,当然,这是沿途没有敌军阻挡的情况下。” “第二军、第八军、十二军还没有消息吗?” 章东命令收起地图,回道: “没有,陕西那边的塘马和驿道都被流贼截断,流贼粮草不足,起初只屠豪绅富户,现在连百姓和商旅都抢!” 刘招孙咬牙切齿道:“一群疯子,如此这般,占了陕西河南,又有何用!” “倭国和朝鲜都还稳定吗?” 章东神情舒缓,终于可以顺点好消息: “蓑衣卫每隔一月便能收到第五军、第六军、第九军发回的塘报,十月份,吴阿衡率水师在琉球南部海域和荷兰人又打了一仗,擒获红毛夷三十五人,袁知府询问,是否押回京师?” “暂时不用,就地砍头。” 刘招孙挥手打断章东汇报,起身走到城楼前。 “远水解不了近渴,占了这么大的地盘,就该想到有今天,只能靠咱们自己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论是戚金还是乔一琦,文官武将都对能否守住京师表示担忧。 眼前这些新兵战力堪忧。 “森训导官!” 森悌跑到护国公身前,等待上官命令。 “把喇叭给本官,我要和我的士兵说话。” 森悌连忙递来一个纸糊的大喇叭,态度恭敬的站在护国公身旁。 眼前一张张稍显稚嫩的脸,让刘招孙感觉恍惚回到万历四十七年,回到他当年亲自训练纤夫的时光。 “近卫第十四军的兄弟们!我是开原军最高统帅刘招孙,你们中间,有很多人都见过我,认识我!我和你们一样,早上起得很早,跑操训练,我和你们一样,都是从小兵做起。六年前,万历四十七年,建奴造反,在萨尔浒,明军四路大军,两路战败,一路逃了,我带着几千兄弟闯出条血路,所以将士们信我,推我为主。六年后,我成了护国公,成了护卫大明的人。” 几千战兵都仰起头,默默听护国公演讲。 “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和战兵一样,你们吃啥我吃啥,训练打仗,我冲在最前头,以前,我和你们一样,现在和你们一样,以后,还会和你们一样!浑河血战,我被建奴哨马砍中左肋,身中数箭,天可怜见,我没死,可是,我的家人,今天却死了!!” 战兵们昂起了头,很多人攥紧拳头,脸上青筋暴涨。 “我只想让事情变成他原来的那个样子,农民有地种,商人不卖国,官吏不吸血,皇帝好好干活儿,可是他们不肯,一个时辰前,我的夫人被他们毒死,若不是巡营来得早,也被他们害死了!” 刘招孙对着城楼下黑压压的人头大声喊叫,不知什么时候,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汩汩流淌。 他抹了把眼泪: “他们!他们这群狗贼,现在还要来攻打京师,不仅要杀我刘招孙,还要杀你们,他们要夺回你们的田地,房屋,让你们回到从前,去运河拉纤,去曲阜当佃户,他们要霸占你们的女人,杀死你们的孩子,敲骨吮血,把你们榨干,你们,答不答应?!” 午门四周忽然安静下来,几千人都睁大了眼睛,长大嘴巴,举起了拳头。 两千五百名新兵齐声呐喊: 不答应! 各营训导官和战兵代表领头大喊: “守卫京师,杀光敌人!” “守卫京师,杀光敌人!” 刘招孙挥手打断众人高呼,指着京城九门道: “登上城楼!守住此城!” 工坊、商会,学堂,所有开原体系中的一份子,都加入到这场防御战中,他们的对手,不止是一个河间府总兵张春,正定府、顺天府,那些被抽调去陕西平定流贼的州县,趁着开原军不在,纷纷杀死或软禁护国公举荐去的将官,响应张春号召,加入到这场轰轰烈烈的靖难行动。 有明一代,由于财权兵权都被收归朝廷,地方州县实力孱弱,基本不会对朝廷构成威胁,所以几乎没有地方反叛的事例,不过,随着刘招孙这几年的各种操作,皇权岌岌可危,也失去了神秘性,大家对朝廷谈不上什么忠诚,很多人都起了歪心思。 更重要的是,小冰河气候下,北直各地受灾情况并不比陕西河南好多少,只是因为北直隶流民规模尚小,而且受朝廷镇压更强,所以明末北直隶各地民变才显得不那么突出。 眼下开原军被突然调走,各地州县紧绷的阀门突然一松,地方势力纷纷抬头。 为了不重蹈陕西覆辙,北直军头们能想到的,只有去京师撞撞大运了,即便不能攻占北京城,也能乘机抢上一笔钱,不用等着底下丘八们造反。 所以当开原军主力被陆续调走,张总兵发动勤王之后,大家便纷纷响应,都要为皇帝清除国賊。 刘招孙见到了金虞姬母女和杨青儿,金虞姬披上了鱼鳞甲,挎着张短梢弓。 杨青儿牵着两岁的刘雨霏,丫鬟锦儿和芍药照顾襁褓中的刘堪。 “夫君,你没事吧?” 杨青儿望着夫君遍布血污的脸庞,忧心匆匆。 “是别人的血。” 刘招孙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伸手在小女儿鼻子上捏了捏。 金虞姬走到夫君和女儿面前,刘招孙诧异道: “让你护卫杨阁老父女,你们怎么都来了?” “夫君,浑河发过誓的,你是霸王,我们至死不离。” 刘招孙轻轻搂住金虞姬,抬头望向四面滚滚而来的明军旌旗。 “好,我是霸王,你是虞姬,今日我们死在一起。” 7017k 第363章 牛鬼蛇神 京师永定门以南的一条官道上堵满了流民和卫所兵。此刻雪花四处乱飞,空中传来刺耳的呼啸,风雪交加,天寒地冻,如末世降临。 一面写着“张”字的总兵大旗在雪夜中低垂不语,突如而来的黑暗让旗色变得更加黯淡,仿佛和尚道士手举的招魂幡。 招魂幡烈烈飘扬,一台吱吱呀呀前进的大轿如鬼魅前行,两盏灯笼在前引领。 八名矮壮有力的轿夫抬着官轿,如扛着口阴沉的棺材,踏着没过脚踝的积雪,一步步向墓地走去。 张春麾下五十名精锐家丁骑马护卫在轿子四周,这些家丁几乎全部来自辽西,是祖大寿麾下的家丁。 如果不出意外,这些祖家家丁本该早已死去,然而此刻却都出现在了这里。 这当然不是在讲《聊斋》式的晚明灵异故事,当年祖家破灭,祖大寿被杀,祖家家丁并非全部被杀,其中一小部分乘乱逃走,潜伏了下来,辽西之战结束后不久,他们便投靠张春。 因为张春是吴总兵(吴襄)的拜把兄弟,值得信赖。 “我兄弟已经在高邮起事,清君侧,诛杀刘贼,与本官南北呼应,刘招孙在南方什么都不是,我兄弟很快就能席卷北上,一直打到黄河·····” 真定府总兵官张春酒意阑珊,语无伦次道。 “老爷海量,能再饮一杯否?” 大轿内暖意如春,轿子四角摆放着铜炉,炉子里炭火燃烧正旺。两名姿色上佳的顺天府头牌,左右挽着张春身子,举着酒壶不住给总兵老爷劝酒。 “除了护国公,老爷不就是护国公了吗?到时候老爷可不能忘了小女子。” “哪是什么护国公,到时候老爷就是新皇帝,老爷,我要先做个皇后。” 两个怡红院名妓莺莺燕燕,说个没完,不停给张老爷喂肉灌酒,张春只喝得酩酊大醉,名妓趁机顺走张老爷身上银子。 “做皇帝,对,做皇帝,等老爷我做了皇帝,封代玉做皇后,封宝才做皇太后·······” 张春身子踉跄,伸手在两个女人身上一阵乱摸,最后枕着女人胸口酣然入睡。 轿子外面,风雪中,流民络绎不绝,卫所兵畏畏缩缩,天空飘下鹅毛大雪,很多人身上还是穿着单薄麻衣,光着脚丫子在风雪中瑟瑟发抖,这些人越走越慢,最后被冻死成一具具冰冷僵硬的尸体。 可是没人轻易掉队,向前向前,只有打进北京城,他们才有活路。 十一月,小冰河气候下的华北,气候与往年迥异,天气时冷时热,田地大都干旱,种下的麦苗全部缺水而死,没有被旱死的庄稼被寒流冻死。 无论是民户还是卫所兵,都渐渐进入饥荒状态,当然,北直隶的灾情要比陕西稍好一些,至少还没人吃观音土——因为这里确实没有。 与其被活活饿死,不如跟张总兵去京师干票大的,抢钱抢粮,要是能活着把粮食银子带回来,家里大人小孩便不会被饿死。 所以张春才能做到一呼百应,迅速拉起一支数量可观的“大军”。 轿子停在了保定一处驿站,天渐渐亮了,张春揉了揉惺忪睡眼,终于醒了过来,环顾四周,轿内杯盘狼藉,怡红院的代玉和宝才两位美人儿已经消失不见。 他掀开轿帘,太阳照常升起,余光瞥见驿站路旁倒毙的尸体。 张春正要放下轿帘,忽然伸进来一个硕大的头颅,吓得张老爷跳了起来。 “不知死活的东西,吓死老爷了!” 家丁头子牛三朝轿中张望一番,目光转回到老爷身上。 “老爷,两位姑娘在驿站转乘驴车回顺天府了,临走还让小人转告您,不用等她们了。老爷是做大事的人,还是赶紧去京城攻打刘贼,不可流连儿女私情·······” 张春摸了袖中,发现他兄弟吴襄代替桂王赏赐给他的十二块金元宝,全都消失不见了。 “天杀的,不仅劫色,还要劫财!” 家丁头子面露凶光:“老爷,要不要派人去追,杀了这两个贱女人。” 张春咒骂几句,挥手道:“让她们去吧,等本官灭了刘贼,掌控朝局,把怡红院那啥陵啥钗全都包了。” 家丁头子连忙补充道: “铜陵十三钗!” 张春笑着点点头。 “对头,就是这十三个娘们,一个也不能少。” 张总兵话还没说完,外面忽然嘈杂的声响。 牛三抡起马鞭就朝路旁两个走得缓慢的流民打去。 “赶紧走,到京师有抢不完的银子,走!走!走!” 几名冲上来几个把总,像赶鸭子似得驱赶流民和卫所兵向前走去,被驱赶的人体力早已濒临极限,陆陆续续有人掉队,被缓缓前行的队伍抛弃,旋即被淹没在一片风雪中。 张春对一两个流民的死活并不在意,在他眼中,那些尸体和正在啃食尸体的野狗没什么却区别。 他们这次鼓动怂恿来五六万流民,喝完三万稀粥后,这些六万人就成了张总兵的新兵,被张春他们连夜带到这里。 张春望着眼前乌泱泱一大片流民卫所兵,心中颇为得意,他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有了这些当炮灰和北直隶各地军头的拥护,再加上南方士绅的财力支持,张春觉得他已具备和护国公扳手腕的能力。 张春很清楚,这是个机会,一个取代刘招孙的机会。 回想起来,万历四十七年,张春与刘招孙同为援辽客兵将官,刘招孙是个把总,张春当时是个千总,结果几年下来,刘招孙竟然被封护国公,而张春,还是个小小总兵官。 根据情报,刘招孙在京师人马,不过三四千人,这些人还要被分到内九门和外七门,平均到每个城墙头上,不过区区数百人。 京师很难守住。 刘招孙正要将所有部下都召集了过来,杨镐来了。 “贤婿,何以至此?为何贼人杀到城下了,咱们还兀自不知?” 刘招孙对岳父解释道:“一切都在本官预料之中,你不必担心。” ~~~~ 五万“靖难大军”聚集在京师外城永定门前站定,人群浩瀚,旗帜飘扬,蔚为壮观。 皇城根儿下的商铺米铺早就被流民抢劫一空,抢劫还在继续。 北直隶能够调动的军队,几乎都在叛军手中,刘招孙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张春带着从北直各地赶来的将官,大声道: “不杀刘招孙,天地难容!不杀刘招孙,不足以平民愤,不杀刘招孙,老夫誓不为人!今日,你们来了!靖难大军来了,大明有救了!” 山呼海啸叫好声,参与叛变的将官纷纷点头,用禽兽不如来形容刘招孙再合适不过。 在场每个人,都恨不能将刘招孙碎尸万段,大家平时虽然矛盾重重,但在对付刘招孙这件事上,目标却出奇一致。 说罢,张春将木头喇叭交给永平府守将尚可喜。 十六岁的尚可喜走到城前,扯着烟嗓叫道: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哪怕是杀身成仁呢,流贼,任何时候都是要除的!刘招孙,是必须要杀的,不杀不行,你们想想,你搂着头牌,在怡红院抽着大烟唱着歌,锦衣卫蹬蹬蹬上来了,说你要谋反,把你抓了!说你暗通建奴!把你家人杀了,把你家抄了!你干不干!” “不干!!!” “刘招孙不给咱兄弟们发饷,还要咱给他拼命,兄弟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 “去皇宫,抢回你们的东西!杀了刘招孙!” 张春大手一挥,杀气腾腾。 一声令下,京营亲兵,漕帮青皮,流民卫所兵,东林家丁,晋商马帮各路势力组成的“靖难大军”,浩浩荡荡往慈宁宫杀去。 申时三刻,叛军抵达承天门,驻守开原军军奋力抵抗,三百战兵陆续战死,剩余撤退慈宁宫,这里是刘招孙最后防线, 第364章 决战京师 “一切磨砺只会让我更强,而不会死去。” 刘招孙站在永定门城楼上,望着潮水般涌来的“靖难大军”,在心底默默对自己说。 永定门位于京师南端,是叛军进攻的重点,开战后这里会承受主要攻击,刘招孙判定张春应该不会围点打援,因为这群乌合之众野战能力实在堪忧,当然,刘招孙也不会傻乎乎的派守军出城作战,在援军到达前,开原军需要尽量保存实力。 永定门城墙上驻守三千战兵,几乎占了守城兵力的一半。此外,开原军三千东门火炮,连同从神机营拉来的上千门弗朗机炮,将城头填的满满当当,保证每个垛口后面都有一门,火力密度达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当然,考虑到神机营出品的火炮炸膛与哑火乃是常态,炮营主官反复叮嘱操作那些佛朗机的神机营炮手,让他们少填充火药。 辅兵和民夫提前在九门周边埋设了上万颗地雷,因为数量不够,其中一半产自神机营,有些地雷注定不会爆炸,不过人生总是充满意外,地雷炸不炸也是可以理解的。 刘招孙充分汲取李自成攻破北京城的经验教训,除了炮兵,驻守京师各门的兵士皆为开原战兵,他连御马监、五城兵马司的人都没有用,只是让这些协助帮忙搬运火药、滚木擂石,防止有人乘乱开门。 夜不收与蓑衣卫被全部撤回,连城外和叛军哨马狗斗的骑兵也被收回城中,开原军好像已经彻底放弃主动进攻,给人一种困兽之斗的错觉。 刘招孙知道,这种攻守战,对守方来说,需要尽可能不断拓展战略纵深,简单来说,决不能让城池被敌军困死,否则战败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不过对这支不足万人的开原军来说,情况又稍有不同,他们的援军正在路上,而且不止一路,任何一路都能给敌人造成严重杀伤,在这种情况下,就没必要出城和敌人浪战,只要稳稳守住城池,等待援军赶到,叛军便算是失败了。如果轻易出战,搞不好就像贺世贤那样,被人里应外合夺去城池。 对刘招孙来说,外围阵地是理性的选择,如此以来,开原军便可以集中主要兵力守卫那几个重要城门,通常来说,在兵力粮食足够的前提下,守住小城的难度要比守大城的难度小很多。 修筑好护城河前后的阵地后,开原军将防备的重点转向内城,辅兵和民夫开始在各条大街上建筑街垒,用沙袋和木头组成临时壕沟和据马,做好了和叛军巷战的准备,如果城门被叛军攻克,开原军还可以在街头组织抵抗,避免出现全盘崩溃的局面。 若是巷战失败,所有人会退守紫禁城,依托宫门继续和叛军交战,当然,紫禁城是护国公最后的防线。 蓑衣卫和镇抚兵分成两部,一部分在城中四处巡逻,弹压平定那些参与叛乱纵火的暴民,另一部分则充当战兵,登上城头与近卫十四军并肩作战,直接参与守城之战。 民政和户部的官员们指挥挑夫挑着金银,在街上招募民夫协助守城,有人报名便当场便给人先发一半银子,凑够一队人后便由镇抚兵押送,登上城头帮助炮兵运送弹药,搬运滚木擂石。 “贤婿,此战你有几分把握?” 杨镐望着城头热火朝天的人群,眯着眼睛抚弄胡须,显然是对刘招孙颇为满意。 “当有五成,为将者,尽人事而已,至于胜负,也要看时运的。” 杨镐听了,笑着点点头,他知道护国公说有五成,那便是胜券在握,十拿九稳了。“这一仗打得也好。” 天色渐暗,头顶天空还在下雪,刘招孙摊开铁臂手,朝手心哈了口气,他戴着张嫣生前织给他的羊毛手套,手指兀自觉得寒冷,估计气温已经有零下十度。 “岳父何出此言?” 杨镐笑着拍拍女婿肩膀,小心翼翼将护国公肩头积雪打落,笑吟吟道: “北直隶这群文官武将,虽然表面投靠咱们,其实和你一直貌合神离,这回趁着陕西变乱,想要浑水摸鱼,贤婿把他们都灭了,以后这北直隶也就没人再敢反对我们开原,护国公才算真正控制京师,控制北直,以后便能名正言顺派遣官吏控扼各地,再没人会反对咱们,否则留着这些反贼,终究是祸害。” 刘招孙听了连连点头,他心中所想,和杨镐基本一样,他也想要毕其功于一役,一次性解决北方问题,剩的隔三差五就要去剿灭几个乱军叛贼。 翁婿两人边走边说,距离两人不远,辅兵正指挥民夫在城头架起了铁锅,民夫将一挑挑水挑上城头,将冷水煮沸,然后从城头倾斜而下,倒在城墙上,这样以来,明天叛军攻城攀援时,脚下就会有溜冰的触感。 “贤婿,你这些守城术都是从刘大刀那里学来的?” “是我自学的。” ~~~~~~ 天启二年十一月二十日申时三刻,叛军抵达永定门,随即展开猛烈进攻。 数千名衣衫褴褛的百姓,被叛军从后面驱赶着,如羊群般朝永定门靠拢过来,这些百姓大都是叛军从京师周边掳掠而来,很多人都是全家被抓来,男女老少走在一起。 “叛军要驱赶百姓填壕。” 刘招孙举起望远镜,人群后面寻找张春的大旗。 “永平府、正定府、顺天府,连大同府的人马都来了,动作不小啊。” 一面面总兵参将大旗下,各参将总兵老爷的家丁们正驱赶百姓上前,通过一道道刚刚挖好的壕沟,家丁身披铁甲,腰中挎着重刀,不时挥舞刀鞘,大声叱骂炮灰前进。 “看,叛军的楯车!” 马士英指着炮灰后面缓缓前进的楯车,护国公将望远镜顺着马士英手指方向望去,只见一排整齐排列的乌龟壳正在朝护城河这边推进。 家丁们手持马鞭,向前面那些走的慢的百姓身上抽去,百姓多是些老弱病残,被叛军洗劫一空,很多人就剩下条单衣,赤脚走在酷寒的原野上。 不得不说,在欺凌弱者这件事情上,弱者往往更具备天赋,抽刀向更弱者是人们的天性。 那些从永平府就开始加入叛军的流民,在经历种种磨难后,并没有对皇城脚下的流民产生一丝怜悯,恰恰相反,他们的兽性被完全激发。 现在,就是彰显他们武功的时候了。 “赶快走!!” 一名河间府强壮流民叱骂着,挥舞马鞭,重重抽打在老翁背上,马鞭撕裂单衣,激起血花。 老翁闷哼几声,倒在地上,对方没有住手,继续死命抽打下去。 这一幕被城墙上手持望远镜的乔一琦看到,乔大嘴咬牙切齿,怒目圆睁。 “没有本官命令,不许开炮。” 在冷兵器作战的古代,活人填壕本不是什么稀奇之事。唐安史之乱,张巡守睢阳城池,叛军便是用百姓填壕。实际上古代许多攻坚战中,最后往往都是攻方踏着比城墙还高的尸体,攻入城中。 “护国公,神火飞鸦都已支好!炮兵询问,是否可以开炮!” 刘招孙刚要下令,这时,对面忽然停住,原野上响起百姓震天动地的哀嚎。 两个家丁簇拥一个投降的开原民政官,驱马上前,来到护城河。 “刘贼听着!” 民政官举着喇叭,大声喊道。 “刘招孙劫持皇帝,人心尽失,眼下陕西大败,邓长雄带去的兵都死光了,你们不要再给刘贼卖命,张总兵与各位总兵,是来拯救京师百姓的,尔等想要活命,就赶紧杀掉你们的将官,打开城门,迎候大军,张总兵说了,现在投降的,重重有赏,每人发五十两银子!砍下一颗军官脑袋,发三百两银子!分田,分女人!杀了刘招孙,直接升为总兵官!” 喊话的是一位河间府民政官,名叫朱亮,张春起兵之前,便将此人和其余十名开原民政官擒获,其他十人不肯投降,都已被处死。 朱亮投降后,将辽东商贸公司安插在北直隶各地的商铺全部告诉张春,连累民政又死了五十多人。 朱亮知道开原军火器厉害,远远离开护城河,不敢靠的太近。 城头战兵听见朱亮喊话,各人眼中冒出怒火,若不是开原军律森严,他们怕是要冲下去将这叛徒活撕了。 朱亮喊了两遍,城头无人回应,镇守永定门的战兵,大多数人在半年前还是挣扎生死线上的流民,没有刘招孙给他们衣食住处,他们中的大多数现在早已化作枯骨。 “狗叛徒!” “杀了他!” 刘招孙嘿然一笑,推开挡在前面的林宇,径直来到垛口前面,大声喊道。 “回去告诉张春,让他立即投降,本官还能饶他不死!” 说罢,他又对缓缓靠近护城河的填壕百姓喊道: “叛军跟在你们身后,现在打开城门,他们也会进来!到时候,不光是你们,所有人都会死!” “不想死的,就转过身,和叛军拼了!你们若是战死,朕就用他们的心肝,祭奠各位在天之灵!” 第365章 恶斗 “城下的百姓都听着,护国公有令!所有人立即退后,不得再往前一步!不得接近护城河!否则,以谋逆罪论处,格杀勿论!” 十二名开原训导官跟在总训导官森悌身后,各人举着大喇叭对正在逼近护城河的百姓大声喊叫,对炮灰们做出最后警告。 “调转头去,擒获賊首张春者,升指挥使,赏银三万两!” 开原训导官和叛军针锋相对,开出了更高的悬赏。 “不要听刘賊胡说,冲过去,他们只有两千人,我们有二十万人,冲过去。冲进京城,让你们抢银子,抢粮食!” 朱亮在两名张春家丁护卫下,再次来到护城河前,扯着嗓子对炮灰们嚎叫。 “腿脚都麻利一点!填完壕沟后,每人去城下取两块砖,只要两块,取到后回大帐吃肉喝酒,破城后跟着军爷们抢银子女子!” 朱亮说完,便慌不迭的策马退回叛军大阵。 就在两边这样你来我往打口水仗时,刚才还凄凄惨惨的填壕百姓忽然焕发生机,抬头望向永定门城墙的眼神也开始充斥着某种渴望。 刘招孙敏锐的察觉到这种变化,转身对乔一琦道: “乔监军,看来这些人也只能当炮灰了。” 由于王从之和韩真义都被调去了陕西,向来不动如山的乔监军这次自然又要负责不动如山——由他来指挥炮营兵马。 “护国公的意思,是可以开炮了?” 这些年一路走来,乔一琦良心未泯,他从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开炮轰击百姓。 刘招孙安慰这位老部下道: “他们之前是百姓,现在已经变成叛賊了。这些炮灰真以为开原军刀子提不动了?本官倒要看看,张春还有什么花招!” “叛军的火炮!” 刘招孙举起望远镜,循着乔一琦手指方向望去,密集的盾车后面的大阵中,缓缓出现了一架架火炮。 旁边站立的章东连忙道:“护国公,这是叛军从辽西、河北拉来的弗朗机炮,还有祖大寿藏匿的红衣大炮。” 刘招孙眉头皱紧,当年攻占锦州后,祖大寿麾下那批擅长发炮的弗朗机教官不知所踪,和教官一起消失的还有十多门红衣大炮。 蓑衣卫这两年在辽西、北直隶各地寻寻觅觅,一直找寻不到,没想到竟被张春藏匿起来了。 “张春这老狐狸,藏的可真够深啊!” 说话之间,乔一琦已经开始指挥开炮。永定门城墙垛口后面,开原炮兵和神机营炮手纷纷装填炮弹,民夫们忙着将铁球和火药搬运上城头,城头竹哨声响成一片。城头十二磅野战炮纷纷将炮口上扬,将炮击目标由之前移动的人群转向刚刚出现的对方炮兵。 得益于工坊对炮管的深度加工,开炮野战炮精准度较之红夷大炮又提升一个层次,也让火炮之间的对决成为可能。 炮灰们逼近到护城河前,不仅没有停止,反而开始在护城河对面搭建浮桥——为了吸引叛军攻城,这次开原军并没有贯彻坚壁清野的策略——刘招孙无力做到焚毁京师周边每一片树林,所以叛军在城下能得到充足的木材,用来制造楯车、云梯、以及浮桥等攻城器械。 随着乔监军一声令下,城头上百门弗朗机炮、大将军炮纷纷开火,将目标指向护城河对岸正在搭建浮桥的百姓,炮弹密集的如同泼洒雨滴,倾泻在炮灰们头顶。 一片惊天动地的轰鸣声中,永定门城墙微微摇晃,乔一琦感觉脚下的砖石随时可能崩塌碎裂,这段城墙也完全被白色弹幕淹没,乔一琦一边剧烈咳嗽,一边迫切想要知道炮击效果。 “乔监军用兵神武,一炮击溃贼人,下官佩服!” 正在炮兵中间为进行动员鼓励的训导官黄友伦望着白茫茫的烟雾,击节称赞道。 “哪里有击溃贼人?在哪里?本官怎么没看到?” 乔一琦将脖子伸出垛口,盯着白茫茫弹幕四处张望,正要回头问黄友伦借望远镜,忽然一支冷箭嗖一声飞过城头,大箭贴着乔一琦头皮飞过去。 两名战兵立即上前,将乔监军拽了回去,一排火铳兵举起火铳,对着冷箭飞来的方向,朝城下乒乒乓乓一阵乱射。 “放开本官,本官乃大军监军,当不动如山!放开我!” 众人惊魂甫定,诧异刚才这箭是从哪里射来的,须知叛军此时都还在护城河对岸,根本不可能从城下射箭。 乔一琦一把推开两名搀扶自己的战兵,怒气冲冲,这时,章东带着几名蓑衣卫匆忙赶到,低声对乔监军道: “城内细作要狗急跳墙了,护国公知道吗?” 乔一琦云淡风轻道:“一切皆在护国公掌控之中,不必担忧,他已安排杨主官他们去对付奸细了!” “赶紧闪开,不要耽误本官做正事。” 乔一琦说罢,便不在理睬章东,注意力重新转向眼前的火炮。 这时,三轮炮击结束,刚刚还情绪亢奋的炮灰,此时终于冷静下来,没有人再喊着叫着要过河擒杀刘贼,护城河边留下上百具残缺不堪的尸体,一些受伤未死的炮灰在河边翻滚哀嚎,滚落到泥泞难行的护城河里。 “不要退,继续冲!过了河就赢了!” 张春的家丁躲在楯车后面竭斯底里的喊叫,他们挥舞长枪刺杀,冷不丁从楯车中刺出一枪,杀死那些试图溃退的百姓。 一些家丁则用步弓射杀逃跑的人,这群督战队很快受到乔一琦关注,不动如山的乔监军随机命令用重炮对楯车后面的敌人进行覆盖式射击。 沉默已久的红夷大炮和十二磅野战炮终于发威,如一头头狂暴巨兽,咆哮着将沉重的铁球抛向天空,砸在护城河对岸,将一辆辆厚重难行的楯车打得千疮百孔,翻滚的铁球在家丁队伍中犁出一道道血槽,迸飞的木屑对这些可怜的人造成二次伤害。第一轮炮击后便有二十多名家丁当场被打死。 不等家丁们回过味来,第二轮炮击又如狂风骤雨般倾斜而来。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熟悉的画面。 张春的家丁大都来自辽西祖家,这样恐怖的炮击无疑勾起了他们遥远而恐怖的记忆,如同揭开这些可怜男人们的伤疤,让他们感觉到对死亡的恐惧。 “快逃啊!” 此时督战队也顾不上督阵,所有人都狂叫着往后逃去,只想尽快逃离城头火炮射程,逃到后方安全的距离。 叛军的第一轮进攻就这样草草结束。 刘招孙望着炮灰们溃逃的场面,心中开始盘算,张春的下一轮进攻将采用什么战法,可以肯定的是,一定不是蚁附攻城。 京师城高池深,只要没有内应,不借助攻城器械,不死个万把人是攻不下来的。 眼前这群人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张春的威望实在有限,所以承受不住太大伤亡。 天启二年的这场叛乱,是刘招孙穿越以来遭受的最后一次危机,当然,这仅仅是一次危机而已。 永定门瓮城,来自近卫第十四军的火铳兵已经完成集结,这支不到一千人的火铳部队,负责远程火力输出,是守住永定门的关键力量。 火铳兵后面,一千长枪兵同样集结待命,他们是永定门最后防线,等到长枪兵作战时,基本可以确定,京师外城很快将要被叛军攻克了。 ~~~ 朝天门大街,镇抚兵主官杨通收敛起那那把令人发憷的铁钩,率领一队镇抚兵悄悄摸进了一条丁字街小巷。 绕过几个巷口后,一行人来到一处偏僻幽静的院落。 巷口拴着的一条大黄狗刚要开口吠叫,走在前面的镇抚兵从怀中掏出短弩,嗖嗖两支毒箭,黄狗口吐白沫倒在地上。 “把招子都放亮点,这是条大鱼,章东他们刚拷问出来的,老马供出了这个地点,这就是顺藤摸瓜。” 杨通给手下们介绍完他的顺藤摸瓜,朝前面镇抚兵使了个眼色,两名身材精瘦的手下上前敲响院门。 砰砰砰! 过了好一会儿,院子厢房中传来吱呀开门声和兵器碰撞的咔嚓声。 杨通久在行伍,对金戈之声颇为熟悉,连忙做了个手势,示意埋伏在院门两侧的镇抚兵准备战斗。 院落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接着响起一个男人的喊叫。 “谁啊?” 杨通瓮声瓮气回道: “老马介绍来的,买皮子的!” “不认识,你走错地了!” 杨通吧唧吧唧嘴,没有放弃: “老马!工坊轮铁锤的老马,我是他兄弟,从锦州来的。” 院内重新变得寂静无声,对方迟疑了一会儿,院门忽然吱呀声响,从门后探出个一张凶残的脸。 千年镇抚兵掏出腰牌,在那张脸前面晃了晃: “咱们是镇抚兵,例行检查,今日可发现有陌生面孔?” 对方摸摸脑门,飞快的朝身后看了眼,不耐烦道: “几位兵爷,这兵荒马乱的,到处放火,不曾出门,也没留意。份子钱都交了,若没别的事,请····” 说罢就关上院门,杨通上前一步,用脚抵住快要合上的院门。 “听你口音,不像是京城人,面生的紧,是新来的?” 凶恶汉子勉强笑道:“这是哪里话?去年便住这里了,不爱走动,军爷觉得面生也是正常·····” “开门进去看看,” 对方突然变了脸色,对杨通笑道:“好说好说,几位请进。” 左手去推门,右手忽然发力。 “闪开!” 杨通连忙把脖子一缩,两支短箭嗖嗖从他脸颊旁飞过,直直射中后面一个镇抚兵,镇抚兵左肩中箭,闷哼倒地。 “抓活的!” 杨通大吼一声,从空荡荡的左边袖子下掏出铁钩,向对方抡去。 那大汉见杨通身上没有兵刃,又是独臂,就对杨通放松警惕,没想到众人手臂上还有铁钩子。 他躲闪不及,铁钩由下而上,划破他下巴,将他腮帮子划出个大口子。 “啊!” 大汉嚎叫一声,从腰中拔出只短刀,忍痛朝杨通脖颈砍去。 杨通没再给他任何还击机会,一脚踹向那人心窝,将他踢进院门,十几名镇抚兵立即杀上,乱刀将那人砍死。 众人目瞪口呆,院门后面的花园上,横七竖八倒着几具尸体,全部穿着开原镇抚兵制服。 “两人把守院门,两人去后门,其他人跟我进屋子搜!换短刀,短铳,跟我进去搜,发现有人,格杀勿论!” 杨通说完,从腰中拔出短铳,边走便开始熟练装填定装弹药。 第366章 援军(祝各位书友除夕快乐) 天津卫张家湾,一艘艘福船鱼贯而入,缓缓停靠在岸边,一块块舢板搭在码头上,从甲板上跳下全身披甲的重装骑兵。 辅兵们忙着将战马和骡子从福船上拉下来,在骑兵把总们尖锐的竹哨声中,两千骑兵迅速完成集结,其中一部分精神状态较好者,立即排出作战队形,向西边京师方向挺进。 等骑兵全部登陆,紧接着上岸的是长枪兵,四千长枪兵从各处登陆点汇集到一片空地上,主官王二虎下令让他长枪兵就地休息。 最后登陆的是火铳兵和炮兵,共有四千人,一架架沉重的火炮被肩扛背推,缓缓从舢板上运送下来。 最后,两千辅兵和民夫将福船舱底粮草搬运上岸。 日暮时分,张家港大营搭建完成,除了少部分夜不收和哨马,其他人就地休整。 近卫第三军、第七军和第十军战兵都是来自北方,很多人还是第一次乘船,从山东、辽东等地一路吐过来,肚子里早已是翻江倒海,体力消耗严重,立即前往京师平叛当然是不现实的。王二虎一面命令随军医官给晕船严重的战兵进行医治,一面让将士们抓紧时间休整。天津当地的蓑衣卫连夜发来情报,说京师暂时无虞,叛军正与守军僵持,一时半会儿难以攻克。 王二虎见此情形,便下令让所有登陆人员(共计一万三千众)在张家港休整一夜,次日正午启程,全速行军,日行百里,争取明天夜晚抵达京师,从背面给张春叛军致命一击。 随王二虎一起增援京师的还有王化贞和袁可立,两位文官相当于监军角色,一路上不断给王二虎提出建议,王二虎对这些建议也大都进行采纳。 “王将军,张春与吴襄颇有渊源,听说这次吴襄也在高邮起兵了,还立了个皇帝,叫什么弘光皇帝,就是以前的桂王。” 王化贞忧心忡忡对王二虎道,一个天启皇帝已经让人头疼,现在又来了个什么弘光帝。 袁可立轻咳一声,云淡风轻道: “若无护国公,天下不知有几人称王,几人称帝,京师现在还在开原手中,这群人就等不及了,你们看着吧,过几天其他省也会有藩王冒出来。” “所以,王将军,兵贵神速,我们一定要尽快赶到京师,一战灭之,否则各地藩王有样学样,这天下就彻底乱了。” 王二虎沉重点点头,作为刘招孙的心腹大将,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身负重任,整个开原的安危生死都压在了自己身上。 “两位放心,这一万人马,皆是我开原精锐,最迟明夜子时,赶往京师,消灭张春,让这狗贼知道背叛护国公是什么下场。” ~~~~~~ 与此同时,距离王二虎等人五十多里的官道上,一群衣衫褴褛的士兵在一位肥肥胖胖的军官率领下,正沿官道缓缓西行。胖子眉飞色舞,顾盼生姿,一副志得意满样子,胖子身旁,还跟着个容貌英俊的年轻将官,却是满脸愁思。 两人皆是打马前行,相互之间相距不过两三步,两匹高大的枣红马不时撞在一起。 胖子军官忽然道:“张春那厮真不是东西,去年他进京述职,路过张家湾,本官招待过他,在酒桌上还说什么要同舟共济,协助护国公好好治理河间府,妈的,转头就去准备造反!” “真是岂有此理!” 他越说情绪越是激动,猛地拍了下马背,胯下马匹嘶鸣一声,被胖子压得差点跪倒。 旁边那年轻军官不失礼节的笑了笑,对胖军官道: “吕同知可知,这张春之前便与吴襄勾结,九月间吴襄派来家丁,也不知和张春说了什么,所以才有这场叛乱,沈某多次向护国公奏明,说此人贼心不死,护国公心怀仁慈,对其一再姑息,不让蓑衣卫对付这狗贼,所以才有今日之事!” 姓沈的军官看了眼胖子,补充道“ “不过眼下有吕通知相助,量他们也扑腾不出什么水花!” “哪里哪里,沈百户过誉了,都是本官分内之事。” 吕同知眯着眼睛望向沈炼,继续表忠心道: “不管其他军门怎么做,我吕德民这条命是护国公给的,前程家眷都是护国公给的,眼下护国公能用得上下官,水里火里,一句话的事儿·····” 吕胖子脸上的褶子都挤在一起,笑起来像个弥勒佛。 “护国公英明神武,对付张春这厮不在话下,张春看不出风头,本官却是能看出来的,他们那群乌合之众根本不是开原军对手······” 沈炼抬头望着昏暗的天空,再转身望向眼前白白胖胖的卫所官,拍拍他肩膀,没有再说什么。 他对吕德民能主动救援颇感诧异,京师危在旦夕,吕德民没有落井下石已经难得,没想到还会主动带兵攻打叛军。 沈炼来天津卫本是监督吕同知等人,防止他们浑水摸鱼,没想到监视的对象,转眼就成了队友。 “吕同知放心,等平定叛军,扫清流贼,朝廷必定重重赏赐!” 吕德民咧嘴大笑,凑到沈炼身边,低声道: “沈百户,本官上次听护国公说,那啥,澳洲有很多红毛夷,女人也很多吗?” 沈炼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他对这类跨国三角贸易不感兴趣,更不知道澳洲人口买卖的详情,只是听护国公有几次提起过,不过吕德民毕竟给开原帮了大忙,见他这么问,思考了一会儿才道: “应当是很多的,红毛夷女人身材魁梧粗壮,比汉家女子高大很多,只是体味太重,腰身要粗····” 吕德民知道沈炼早先在东厂做事,见多识广,又是东厂厂花,喜爱女人,认识几个红毛夷女人也不在话下。 “那女人肯定能卖出好价钱,江南那些老爷们,很多都好这口。” 沈炼尴尬一笑,没有接话。 两人骑马缓缓前行,一群家丁簇拥周围警戒。 自从吕德民投靠护国公后,刘招孙对他颇为照顾,不仅让他官复原职,还替吕胖子出头,将之前打压他的几个仇家都解决掉,让吕德民继续维持他原来的生意,当然,所有人口买卖不得牵连辽东山东,而且不能强买强卖——这也是穿越者能接受的极限。 随着时间的发展,刘招孙的道德观也在渐渐潜移默化发生改变,类似吕德民这种人,也不能赶尽杀绝,只要能将其控制利用,发挥他的积极价值,在一定程度接纳包容,有时候,贪官的作用不比庸官小。 吕德民作为护国公宽恕宿敌的典型,将起到千金市骨的作用,所以,从这个角度上说,这胖子不仅不能死,而且还要活的足够好。 “护国公对下官有再造之恩,吕某打仗虽然稀松平常,手头上好歹还是有些人手,老夫在天津卫的人脉,沈兄弟是可以放心的,从卫所到海防道,从府台衙门到科道御史,到处都有本官认识的人,这次带来这一千多号人,定要宰了张春那厮。” 沈炼对吕德民说的话一句也不信,他知道吕德民心中在打什么主意,护国公替他除了仇敌,实际上也就将吕胖子和开原捆绑在一条战车上,若是开原这次覆灭,吕德民绝对也没好果子吃。 “吕同知能顾全大局,主动协助开原军,沈某甚是欣慰,沈某代替护国公携过吕同知。” 嘴上这么说,不过吕同知对开原军态度的突然转变还是让他感觉很不适应。 沈炼回头看了看身后跟着的卫所兵,大多数卫所兵没有披甲,只有少部分人有腰刀和长枪,火铳根本没有,弓手只有一成。看样子还不如陕西那群流贼。 天启二年春天,护国公派出一队训导官和军官前往天津卫,协助吕德民训练卫所兵,训练那些卫所兵基本的队列和阵型,给他们支援了一批武器,现在看来,收效并不怎么明显。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沿途靖难大军对这支同样是叫花子一般的队伍不怎么感兴趣,遇到的几支叛军都把他们当成是友军,并没有对其发动攻击。 “希望护国公能多撑一会儿吧。” 沈炼在心底默默念道,左妙晴还在城中,若是城破,怕也难逃一死。 两人策马前行,身后跟着的卫所兵中,一个身材消瘦,稚气未脱的少年抬头望向沈炼,默默道: “爹,孩儿终于要为您报仇了!” 第367章 复仇者 第一次攻城失败后,总兵官张春连夜派出使者,向护国公求和,使者抵达永定门,向守军说明来意。 此时护国公正在其他城门视察城防,杨镐一面命人将使者用吊篮吊起,一面派去请护国公回来议事。 刘招孙见到张春使者时,已是当晚酉时初刻,时值冬月,天寒地冻,使者缩着脑袋站在瓮城城楼,见到护国公便要行礼。 “护国公,在下乃是张总兵麾下幕僚吴群芳,我家老爷托小的给护国公带句话儿,正所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张总兵平素仰慕仰慕护国公英雄人物,也不想和开原军为敌,只是受桂王唆使,又被北直隶其他军门怂恿,以至于此。” 刘招孙刚从广渠门巡城回来,此刻全身披甲,手执一把锋利雁翎刀,随行林宇、章东等人也是目光冷冷望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 章麻子凑到身前,对护国公低语几句,刘招孙上下打量这吴群芳一眼,点头对章东笑道: “原来是吴襄亲戚,上次没被吴家杀光,也是本官太过仁慈了。” 吴群芳没听见刘招孙说话,只以为刘招孙在和心腹商议议和条件,继续开口道: “张总兵虽为各路人马统领,其实也做不了主,管不了别人,所以我家老爷的意思很简单,明日我军让出德胜门,护国公可率开原军撤离京师,返回辽东,大军绝不尾随追击,我家老爷还说,以后这紫禁城不管是谁做皇帝,他不都会和开原军为敌,两家各自安好,作为酬谢,张总兵愿意把京畿周边俘获财物的一半,让给护国公。” 吴群芳说完,抬头一脸期待的望向护国公和他身边几人,等着回话。 周围忽然变得安静下来,杨镐、乔一琦、徐光启都是阴沉着脸,章东干咳两声,表情有些尴尬,林宇攥紧长刀,只等一声令下,就要上去砍人。 刘招孙挥手叫来金虞姬,帮自己解下外面套着的锁子甲。 等金虞姬忙完,又给夫君披上件大氅,护国公接过卫兵递来的热茶,喝了一口,端坐上首位置,抚须沉思良久,忽然挥手道: “推下去斩了。” “护国公饶命,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吴群芳连忙跪地求饶,杨镐乔一琦也上前劝说,刘招孙等他们说完,才假模假样挥了挥手。 “死罪可免,推出去打二十军棍,回去告诉张春,他要真是后悔,便赶紧投降,等开原大军围拢上来,就是他的死期了。” 林宇挥了挥手,两名卫兵立即上前,拖着吴群芳就要往外拖去,护国公让他们暂时停下。 “听说你是吴襄堂弟?” 吴群芳点了点头,又立即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上次吴家灭门,只杀了吴襄两个兄弟,其余人等都没有杀,饶你们不死,你便该知道感恩,回头劝劝吴襄,让他在南边好好待着,别没事和那群东林逆党搅和一起,听说他们还立了个什么“弘光皇帝”?等本官灭掉张春,就要率兵平定江南了。他若早些投降,还能饶你们吴家不死。” 吴群芳连连点头,全身颤抖着被卫兵拖下去打板子。 帐外很快传来吴群芳的惨叫声。 刘招孙环顾四周,长叹一声,对身边一众心腹道: “桂王朱常灜在衡阳称帝了,秦王朱存极在西安称帝了,潞藩、福藩也都要称帝了。” 乔伊宽慰道:“护国公不必担忧,不过都是些跳梁小丑,正好乘机将这些乱臣贼子一网打尽,以后这天下才坐得更稳当!” 杨镐抚须叹道:“乔监军所言极是,高皇帝以宋为惩,内域削弱,边疆弗威,于是大封诸子,连亘边陲。(见注释1),永乐以降,朝廷逐渐削弱藩王军权,毋使其涉身士农工商,藩王只以朝廷拨付的岁禄过活,这些个藩王宗亲不好好修仙炼丹,非要来蹚这趟浑水,真是愚昧至极。” 刘招孙目光阴鸷,他对大明藩王宗亲本就没什么好印象,据他所知,明代藩王活动分为前后两个时期,中间大致以朱棣靖难之役为界,在前期,即洪武和永乐时期,藩王在社会地位和重要性方面可与军功贵族相提并论。在后期,即从永乐晚期开始,藩王宗亲逐渐丧失了军权,堕落颓废成为寄生一族。刘招孙以为,明王朝将藩王边缘化的决策是一个根本性的错误,甚至在危急关头仍不起用宗藩。(见注释2) 镇压几个藩王宗亲问题不大,抓住后全都丢到凤阳皇家监狱,让这些老朱家的子孙后代们好好反省反省。 只是,那些支持藩王称帝的人,或明或暗,才是开原军接下来需要对付的主要敌人。 “仇家都来复仇了,诸位回去好好歇息,明日还有一场恶战,等灭了张春,本官就要对付这些牛鬼蛇神了。” ~~~~ 想要复仇的不止是辽西吴家。 一片剧烈的爆炸声打破库页岛夜晚的宁静,烈火吞噬橡木树林,营地中弥漫着皮革烧焦的腥臭味。 “野蛮人来偷袭了!” 瓦西里·波雅尔科夫从睡梦中进惊醒,小木屋外火光冲天,地上躺着几个哥萨克人的尸体,剩余的哥萨克人指着马匹冲过去的方向,大声咒骂,他们的咒骂声很快被火铳射击的爆响声淹没。 后面赶来的哥萨克火铳手举起重型火绳枪,也不瞄准,对着周围黑漆漆的夜空胡乱开枪。 “德莫夫!德莫夫!” 波雅尔科夫一脚将那个索伦女人踹到床底,来不及穿鹿皮靴,披上条狼皮毛毯,凑到门前,透过门缝朝外面张望。 “德莫夫!德莫夫!” 探险队长对着乱糟糟的营地喊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回应,他怀疑哥萨克人的头子德莫夫已经战死。 这样的突然袭击,波雅尔科夫和他的队员们遇到过无数次,但这次对手显然不是那些只会扔石头射箭的西伯利亚土著。 “瓦西里阁下,我们,我们的货让人烧了!德莫夫上尉被地雷炸死了。” 一名哥萨克跌跌撞撞跑到小木屋前,眼睛瞪得老大,他额头一处长长的伤口,不知道是被敌人偷袭还是自己摔倒造成的。 “什么?还剩下多少。” 相比德莫夫上尉的死活,瓦西里显然更在乎他储存在营地的货物,这批皮草价值三万卢布,即将分给沙皇一半,再分给队员们一部分,剩余部分也是一大笔巨款,足够他下半辈子去巴黎塞纳河天天喝伏特加找法国女人。 “他们潜入火药库,把我们的火药都搬到了皮草仓库,连同三千张貂皮和珍珠,一把火···” 波雅尔科夫抓起桌子上放着的酒瓶,猛地砸在地上,吓得床上那索伦女子惊叫一声。 “我听他们火铳响声并不密集,敌人不会太多,去,召集所有人手,抓住这群卑鄙的偷袭者,圣母原谅,我要他们抓住,煮了吃了。” ~~~~~ 西安府三原县城东,城隍庙。 吴霄领着四个卫兵快步走过城隍庙大门后龙凤纹饰,砖刻浮雕的照壁,然后沿着石条铺路走了十几步,抬头望见内壁嵌着岳飞手书《出师表》碑刻,想起精忠报国的岳武穆,这位离家已有五年的游侠儿,忍不住诵读起来: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 山雨欲来风满楼,流贼肆掠山、陕,距离西安府城不过百里的三原,最近也开始不太平。 离开京师后,吴霄与西征军兵分两路,和西征军从山西入陕不同,吴霄他们截道河南,由于他们人数不多,再加上是分批前行,所以一路上也没受到任何阻拦,顺利过潼关,抵达西安府。 进入陕西后,吴霄原本打算随邓长雄孙传庭等人平定陕北流寇后再衣锦还乡,那时自己身边簇拥一群陕西本地官吏,有这些人随行,回到家中,父亲当不会过分责罚自己,毕竟忠孝难全,社稷为先,护国公好歹是大明的护国公,自己为他做事,父亲也不能苛责······ 不想开原军被围困河曲,受到十万流贼围攻,别说渡河入陕建功立业,恐怕现在连自身安危都难保。 吴霄将手下人马分为三路,依次出发,最终约定在西安城汇合,中军卫队在西安逗留三日,作为本省人士,吴霄知道鼓楼附近消息灵通,于是每日便带人在此打探消息,京师消息早已断绝,陕西各地情形都不容乐观,有说李献忠攻破潼关,攻略河南的,有说张自成由武关入湖广的,还有人说朝廷援军已在路上逃走,一位姓张的北直隶总兵官举起靖难大旗,要造反了。 种种消息糅杂在一起,纷纷扰扰,扰得人心绪不宁,虽说流贼主力并不在西安府,然而小股流寇还是不时出没关中,官军也剿杀不得。 想到家中年迈的父母随时可能有危险,吴霄不由忧心忡忡。 须知流贼每到一地,最喜屠戮大户——虽说吴家平日积德行善,架桥修路,造福一方百姓,在关中颇为声望,然而流贼流贼,流动四方为贼,烧杀抢掠起来,可不管你是黑是白,一刀杀了便是。 吴霄在西安府城见府城防务松懈,几位主官还在相互扯皮,吴霄生性纯孝,偶尔性情急躁,不似林宇那般沉稳,又不如沈炼那般狠辣,所以没精力去刺杀这几个贪官污吏,在西安府逗留五日,便率几十名手下奔赴三原。 中间还发生一个小小插曲,吴霄在鼓楼大街遇到个被人毒打的少年,那少年带着个妹妹,为了妹妹不被卖到青楼,少年和几个本地商户口角,被几名壮汉打得半死。吴霄看不下去,带人一顿拳打脚踢打回去,只把对方几人打的鼻青脸肿,然后丢下几两银子,把兄妹两人救走。 吴霄等人出了西安城,沿官道走了二十里路不到,便遇见一伙拦路抢劫的流贼,吴霄一眼便看出这些盗贼是西安府溃兵,在经历一场有惊无险的战斗后,五名盗贼被中卫卫队轻松杀死。 吴霄越想越觉得后怕,马不停蹄,当日便赶到三原城。 听守城土兵说,流贼还不曾攻打此处,三原游侠才长长出了口气。 判断父母平安无事,他先不急着回家,而是来了城东城隍庙,经二道牌楼,至棂星门,穿过戏楼进入庙院,大殿坐落在高台上,单间双槽平面,单檐歇山顶。飞檐落霞,鎏金映彩,宏伟壮观,气象森严。 吴霄焚香举过头顶,跪在城隍面前,为三秦百姓虔诚祈福,十几名卫兵持刀警戒。 “皇天在上,庇佑流贼早日平定,庇佑三秦百姓风调雨顺,今献各类法器贡献·····” 少年和妹妹从城隍主持手中接过纸钱香烛鬼仗、法印、令牌、法水之类的法器,帮着吴霄在香炉在点燃。 李自成望着城隍神面前袅袅升起的青烟,仿佛看见往年老家米脂县风调雨顺的日子,看见了故乡被饿死的爹娘。 注: 1、何乔远:《名山藏》卷36 2、直到万历十八年(1590年),明廷才批准了一系列只在使宗室人员自给自足的改革措施,包括放宽了无衔宗亲成员从事各种职业的禁令。万历二十三年(1595年),朝廷才最终允许从六品的总是成员参加科举考试。不幸的是,这种职业限制上的放松来的太迟了。 第368章 沈炼之死 江流儿望着营地升起的火焰,感觉半个库页岛都要被火光照亮。 “烧吧,烧吧,把罗刹鬼都烧死。” 虎崽松下半蹲在江流儿身后,眼睛忽闪着,充满好奇的打量眼前冰与火的世界。 营地中传来罗刹鬼惊叫声,冲出营门的罗刹鬼开始用火铳还击,他们站在河边举铳乱射,没什么准头,几人踩中老钱埋设的地雷炮,被迸飞的瓷片打得千疮百孔,倒在血泊里。 三人合力干掉了罗刹鬼外围的两个明哨,一个暗哨,然后一把火烧了罗刹鬼的火药库和皮草库,最后分散开来,老钱在营地附近埋设地雷,阿勒萨隐蔽起来放冷箭。 哥萨克人被此起彼伏的爆炸声震住,一时没反应过来,几个光着屁股的哥萨克人从床榻上跳起,跑到河边,不顾冰冷刺骨,用水桶舀起河水,拎到岸上救火,一些火铳兵匆忙装填弹药,火铳手和救火的人撞在一起,火绳枪药袋被水打湿。 阿勒萨举起大弓,瞄准乱成一团的哥萨克人,一箭放倒一个,连续射杀三人,对面索性不再救火,所有人都拿起了重型火绳枪,朝阿勒萨所在的方位发动攻击。 一时之间,火铳声噼里啪啦,响彻整个河谷。 江流儿抬头望见野人女真所在的位置被白烟弥漫,不禁开始为这个朋友担心,他乘乱找到关押索伦人的位置,用短弩射死杀死一名看守,用腰刀将牢笼劈开,在哥萨克人赶到之前,从牢笼中放出了被关押的索伦族头领。 三个索伦老人人用索伦语对江流儿表示感谢。 江流儿也不管有没有听懂,只是连连点头,骄傲的指着他的臂章,对其中一位面目慈祥的老者道: “应该的,应该的,我是开原兵,都是应该做的。” 说着,他将三个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索伦族头领带到山坡安全位置,然后开始给自己燧发短铳装填弹药,准备冲过去营救阿勒萨,和罗刹鬼拼命,刚走几步,却被那个慈眉善目的索伦老大爷抓住: “?????????????????????????????????????????????????????????????????????????????!??????????????????????????????????????????????????(小伙子,你把路走宽了·······)” 江流儿听不懂老爷子在说什么,见他眼中露出慈父般的表情,连连点头,对老大爷道: “好好好!应该的!都是应该的。这里还有些鱼干和牛肉,还有水,都是给你们吃的。” 江流儿将三名首领安顿下来,伸手将怀里的椰瓢和鱼干都掏出来,给三位索伦老人留下,见三人一动不动,便做出手势示意他们吃。 “吃吧,我再去罗刹鬼那边抢一点回来。” 江流儿紧了紧钲带,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比真实年龄更大一些。 “要是我没回来,就把这头虎崽带回你们寨子里,养活它,开原大军很快就来,这群罗刹鬼活不了!” 小虎崽松下看到小鱼干,忽闪着眼睛就要上前去抢,江流儿大声吼道: “不是给你吃的,坐下。” 虎崽乖乖蹲下,抬头望向眉清目秀的索伦老大爷。 此时远处传来哥萨克人密集的火铳声,江流儿连忙将火铳别在自己钲带上,弯腰贴着荒草,朝火铳声位置潜行。 松下见江流儿跑过去,也要跟上,江流儿回头对虎崽低吼一句。 “罗刹鬼连人都吃,你这细皮嫩肉,它们更爱吃。” 松下站在原地呆了片刻,待江流儿走远,又跟了上去。 江流儿沿着灌木丛朝河边营地靠近,刚走了几步,头顶上便嗖嗖传来铅子乱飞的声音,他还在担心是不是罗刹鬼发现自己,抬头不经意间望见十几步外,黑压压一排罗刹鬼举着火绳枪,朝自己这边逼近。 江流儿弓着身子不敢抬头,已经能听到罗刹鬼咒骂呼喝声,脚步踩在枯树枝的响声仿佛近在耳边。 他摸了摸身上,两颗手雷早已经扔出去,只剩下这把燧发短铳和一把匕首,他左手攥紧匕首,右手食指搭在火铳上,伏低身子,猛地吸了口气,准备做最后一搏。 ~~~~ 次日清晨,卫所兵梅间尺跟着援军抵达京师广渠门,他们还没见到传说中的护国公,便被张春一番痛打,野战一个冲锋,便打得吕同知和他的卫所兵溃不成军,落荒而逃。 估计是担心城中开原军乘势出击,张春没有对这支最先抵达的援军穷追猛打,小胜之后便率军返回永定门下。 此战叛军斩杀卫所兵一百多人,俘虏五十,吕同知带来的一千多援军就这样一下子折损了两成。 此战给叛军极大勇气,张春意识到,既然连援军都是这德行,可见开原军也不过如此,是自己从前多虑了。 既然能轻易击败卫所兵和开原军,想来刘招孙也没什么威胁。 想到这里,张春果然开启了第三轮议和行动,这次叛军给出的条件几乎没有,态度也变得强硬许多,要求护国公必须立即退出北直隶,同时要放弃开原军在山东的驻守。 卫所兵梅间尺对这些朝廷大事所知不多,他只是更在沈炼后面,等待时机,给这位杀父仇人致命一击、 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第369章 离别 沈炼捂住汩汩而出的鲜血,背对林宇道:“不要,杀他。” 林宇根本没听到身后有人说话,抡起狼牙棒,一棒抡下去,梅间尺试图举刀格挡,那里是林宇对手,手中那把腰刀顿时被震断成碎片,还要胸口仿佛被巨石压住,身子被弹飞出去五六步远,挣扎着还要站起时,狼牙棒再去挥下,将他半个脑袋砸烂. 林宇一脚将尸身踹开,恶狠狠瞪周围一眼。 周围一群尾随其后,准备入城的张春家丁,见此情形,都像浑水摸鱼趁机混入城中,林宇将一人多高的狼牙棒奋力让地上一拄,如门神般挡住瓮城千斤闸前,对外面蜂拥上来的叛军大声道: “死!” 他抡起狼牙棒砸向冲到最前面的家丁,径直将那人打飞出去,剩余家丁见状,发了声喊,挥舞腰刀齐齐杀了上来。 林宇一手护住身受重伤的沈炼,一手用狼牙棒格挡不断砍来的兵刃。 城头守军在上面大声催促林宇快进城门,千斤闸就要放下来了。 林宇一言不发,拖着已是遍身是血的沈炼,且战且退,很快退到千斤闸前,后面冲上来一群家丁,也不再近身格杀,纷纷取下步弓,开始对眼前这巨人重箭攒射。林宇见状,连忙背对护城河,用身体挡住飞来的大箭,片刻之后,便有五六支重箭射入林宇腰背,所幸他披戴两层铁甲,外面还套着层厚棉甲,箭羽隔着护城河射来,并不能造成致命伤害。 沈炼失血过多,已是弥留之际,睁开眼对林宇道: “林兄弟,你走吧,沈某杀戮太多···” 林宇喉头蠕动了一下,没有说话,捡起地上一块残破的长牌,护住沈炼。 ~~~~~~ 左妙晴穿着救护兵的制服,跌跌撞撞来到紫禁城午门,这里是民政临时驻地,所有物资都要到这里才能拿到, 左妙晴对沈炼谈不上什么感情,只有一种淡淡的情愫。 沈炼害左家家破人亡,父亲母亲死在自己面前,左妙晴忘不了这个男人。 可是沈炼护卫她从正定府杀到京师,从京师杀到天津,又从天津逃亡山东,为了她得罪许显纯的外甥,为了她,中途几次差点丢了性命。 从在福船上拼死护卫自己的那一刻起,左妙晴已经接纳了这个男人。 左妙晴跟在刘月儿身后,这位风风火火的女民政官气场强大,周围见到她的镇抚兵都要向刘月儿行礼,因为刘月儿的另一个身份是杨通的妻子,而杨通则是开原镇抚兵的最高长官。 “城中兵荒马乱,还有好多叛军的奸细,镇抚兵昨日还剿灭了一处巢穴,以后来取纱布蜂蜜,左姑娘就不要亲自来了。等沈百户回来,你们还要成亲呢,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可不好给他交待,蓑衣卫那群人凶得很····” 不等刘月儿说完,左妙晴脸上唰一下就红了。 刘月儿却是大大咧咧,兀自坐在马车里说个没完,她精力充沛,脾气火爆,平日在民政做事起来像是个男人,好多男人都比不上他,如今已成为民政司长谢阳手下最得力的干将。 马车在前面停下,一队沿街巡逻的战兵拦下马车,进行例行检查,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次了。 刘月儿强压住怒火,几次要冲出去和那带队的新兵旗队长理论,左妙晴拦住她,语气轻柔劝道: “刘掌柜,今日天津卫有支援军赶到,被叛军击溃,一股人马辗转永定门城下,好多人受了伤,他们怕混进来细作,所以查得紧一些。” 刘月儿怒道:“查得紧也该去查那些战兵,查我们民政干什么?等回头一定告到护国公那里去,近卫第十四军军长简直就是榆木脑袋···” 两人说着,马车已经驶到永定门瓮城,刘月儿撩开车帘,远远望见瓮城内密密麻麻摆着百十具尸体,看他们身上的铠甲鸳鸯战袄,明显不是开原军。 守军在瓮城设置了伤兵营地,方便临时安置伤兵,那些战死士兵的尸体都被远远运走,免得留下影响士气。 “咋死这么多人?” 刘月儿解释道:“都是城下的败兵,天津卫所兵,守军拉他们上来时,叛军隔着护城河射箭,很多人被箭射中,能活下来的都是少数。” 她说着,抱着一堆蜂蜜纱布跳下马车,大步朝伤兵营地走去,迎面过来几个穿着白色制服的救护兵,连忙从左妙晴手中接过蜂蜜和纱布,朝那些大声惨叫的伤兵身上涂抹。 一些救护兵则用烧红的小刀从伤兵伤口剜出箭头,空气中弥漫着人肉烧焦的味道,刘月儿皱紧眉头看了会儿,实在忍受不住,不及和左妙晴道别便转身离开了。 左妙晴却是丝毫不惧,她做救护兵已经一年多,比眼前血腥十倍的场面都见过,营长见左妙晴回来,连忙给她安排道: “小左,千斤闸那边刚经历一场恶战,中军卫队死伤好几人,你赶紧带人过去看看,我们的人都赶紧拉回来,等会儿大炮攻城,炮子打在尸体上就分不清了。” 左妙晴答应一声,带上三个救护兵穿过狼藉不堪的城南地带,朝瓮城边缘的千斤闸走去,越往那边走,地上的箭羽便越密集,可见这里不久前遭遇过一场血腥战事。 从千斤闸下伸出几只胳膊,胳膊已经折断,胳膊下面的躯体被千斤闸压成了肉泥,周围血浆飞溅,像是一团团泼开的颜料。 左妙晴环顾四周,发现以千斤闸为界,两边都堆满了尸体,千斤闸后面的伤亡情况她虽然看不到,却很容易想象得到。 尸体堆成了一座小山,足有上百具,主要是攻入城中的叛军,他们中很多人都是在乘乱冲进瓮城后被城头火铳兵开枪打死,一些侥幸没死的叛军则被后面赶来的长枪兵和中军卫队杀死。 辅兵用钩子将层层叠叠的叛军尸体扒拉下来,直到露出底下穿戴开原军军服的尸体。 出现开原军尸体后,辅兵全部散在四周警戒,救护兵上前继续清理,他们的动作明显更加精细小心,所有人都显得小心翼翼,生怕同袍尸体在自己手里有所损伤。 一具、两具、三具,直到一位身材极为高大的开原兵出现,远处辅兵惊叫一声,他们都认得,这便是中军卫队勇士林宇。 林宇左手紧握那根伤痕累累的狼牙棒,上面挂满了血肉,他身上棉甲锁子甲已经破裂,腰背上插着密密麻麻十几支箭簇,血水顺着铠甲汩汩往下流淌。 周围响起一片惊呼,周围警戒的辅兵忍不住纷纷朝这边打量,他们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开原最勇猛的一名武士,竟然被叛军杀死了。 左妙晴伸手在巨人脖颈上探了探,对旁边辅兵喊道:“把他抬进瓮城,还没死。” 四名辅兵用门板当做担架,连忙将林宇抬起,一名辅兵想要把巨人手里的狼牙棒取下,使劲拔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只得由巨人将狼牙棒拽着,一起抬去伤兵营。 此时救护兵已经清理完所有战兵尸体,并将幸存的三四个伤员运回伤兵营,左妙晴望着眼前惨烈的战场,原本早已麻木的场面,看得她心惊肉跳,左边眼皮也跟着狂跳起来,她隐约感觉到心中惴惴不安,她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快步上前跟上前面队友,赶去伤兵营救治伤兵,刚走了几步,忽听后面有人喊: “哎,别走啊,底下还有具尸体啊。” 左妙晴鬼使神差的往后望去,抬走林宇后,林宇身下位置露出个浅浅的弹坑,应当是昨日叛军用红夷大炮攻城时留下的。 “怕是被炮子打烂了。” 她快步走到那个藏有尸体的弹坑旁边,俯身漫不经心朝坑里望了一眼。 尸体已经冻僵,刚才在叫喊的那个辅兵用力才把那人转过来,脸上已经没有血色,看起来死去多时了。 左妙晴盯着沈炼苍白的脸,看到他还在对自己笑。 第370章 叫魂与密道 围城的第十日,战斗陷入白热化。 张春组织发动靖难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进攻,三万叛军裹挟流民对永定门发动猛烈攻击,流民在叛军威逼下,不断修筑浮桥,将楯车推过护城河。 当日不分胜负,城下堆积一丈多高的尸体,守军伤亡五百,叛军伤亡超过两千,日暮时分,叛军趁着夜色向大营溃逃。 当晚,开原军出城夜袭,斩获一千首级,次日,叛军卷土重来对开原军展开报复。 叛军驱赶更多流民填壕攻城,护城河上的浮桥被守军焚毁,河中塞满双方战死士兵的尸体,河水变成暗红色,鱼虾全部死绝。 流民们扛着木板再次架设浮桥,与此同时,护城河对岸架起上百门红衣炮和佛朗机炮,炮兵推着火炮抵近对城墙轰击,为搭设浮桥作掩护。 双方炮兵都把对方炮兵当成攻击目标。 开原军火炮威力更大,但数量不及对手,张春派出家丁守在炮兵后面,命令炮兵不得后退,后退者即被家丁用弓箭射杀。 退无可退的叛军炮兵只得在原地和开原死磕,忍受着铁球呼啸而过将同伴砸成肉泥的恐惧。 双方都已杀红了眼,各自没有退路,只有不死不休的交换死亡。 忽然,城头传来一阵沉闷的爆响,周围传来一片惨叫声,刘招孙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是火炮炸膛了。 一门重达千斤从神机营拉来的大将军炮,仿佛结束冬眠的青蛙,半蹲着身子猛地往上一跳,炮弹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炮筒砸向旁边一个木头制成的炮架,这才消停下来。 周围木屑横飞,当即有两人被木片划伤,还好都不是要害部位。 眼见得永定门城头就要落于下风,护国公下令抽调其他城门炮手和火炮前来增援。 “护国公,你把炮手都调走了,叛军攻打其他城门,当如何?” 乔一琦忧心忡忡问道。 刘招孙挥了挥手,示意乔一琦先不要说话。 ~~~~~ 张春知道自己退无可退,亦运来更多红夷大炮和城头炮兵对轰,双方炮兵都是伤亡惨重,索性都不再顾及对方,而是把炮口再次对准敌方的步兵。 一架架浮桥搭起,流民被叛军驱赶着,如滚滚而来的浪潮,一波接一波朝城墙涌来,紧随流民身后的是一架架巨大的楯车和云梯,城头火铳声渐渐稀疏,越来越多云梯搭在城墙上,叛军蜂拥爬上永定门。 沈炼战死,林宇重伤,中军卫队伤亡近半,永定门岌岌可危,瓮城城墙眼看就要沦陷时,刘招孙率最后一支预备队,冲上城头,与攀援上来的叛军展开白刃战,护国公以一当十,身中数刀,在砍断第三把雁翎刀后,身体早已精疲力竭,已经冲上城头的叛军纷纷开始向后败退。 此战之后,张春家丁伤亡殆尽,各支人马都是人心缓缓,无心再战,更重要的是,王二虎率援军逼近京城,很快将要切断叛军退路。 张总兵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末日来了,“天杀的吴襄,十日路程走了三十日,还没到来,老子被他害死了。” “务必生擒,本官要活剐了他。” 刘招孙拄着残缺不全的雁翎刀,环顾四周,城头城下已是尸山血海,护城河对岸,张春的大纛倒在地上,无数溃兵踏过,地上扬起一阵阵烟尘。 “援军来了,叛军退了。” 远处地平线上冒出的一行黑点,黑点越来越多,越变越大,护国公举起望远镜,朝东边望去,一张面目狰狞的黑虎旗出现在刘招孙视野中。 “好,第三军到了,能战者,随本官出城追击,不可放走叛军! 刘招孙翻身上马,提着骑枪,大声对手下叱咤道。 当日,王二虎率大军抵达京师,十二月初二日,长达半月的京师保卫战终于结束伴随援军抵达,开原军立即发动反击,城内城外人马内外夹击,同时攻击叛军。 张春麾下残余人马早已是惊弓之鸟,根本不敢再和开原军野战。 叛军野战一触即溃,随即往西逃去,张春弹压不住,只得跟在乱兵后面一起朝山西方向逃窜,那边现在流贼闹得厉害,过去或许还有生还之路,若是留在京师,怕是凶多吉少。 王二虎、戚金率兵沿驿道向西追击,大军在保定府以西十里,追上溃退乱兵,斩首五千,杀伤无数,最后残余的不到三千叛军一哄而散,向四面溃逃。 五千多颗叛军脑袋被用马车运回京师,护国公派人检验后,向京师百姓宣布,这些全部为建奴首级,五千颗首级引发了京师百姓的狂热。 叛军人头被筑成了京观,堆放在永定门前,给百姓带来极大震撼,很多人甚至不敢去看那些表情狰狞的倭寇。 兵部验功的官吏来走了个过场,便回衙门禀告说,首级全为叛军无疑。 由于天启皇帝已被刘招孙杀死,好在崇祯皇帝极少单独召见大臣,很多人甚至不知道新皇的存在。 不过现在好了,京师之战终于结束,北京城又重新回到刘招孙手中,护国公将继续推行他的铁血政策,从清算叛军开始。 ~~~~~~ 沈炼战死的第三天,刘招孙终于击退叛军,开始准备上等棺椁,选一处风水宝地,护送这位老部下入土为安。 他知道,所有人都会离自己而去,最后或许就只剩下他自己,所谓孤家寡人,便是如此。 四日后,正值沈百户头七,护国公下令将沈炼身体送往皇陵下葬,这听起来确实胡说八道。 朱由检已死,裴大虎前几日便开始传播消息,说什么天启皇帝被叛军流矢射中,不幸驾崩。 裴大虎派人将天启皇帝尸骸藏匿妥当,然后找了个与朱由检身形相似的宦官,一刀杀了,用火烧成面目全非模样,对外就说皇帝已经被驾崩,不过意思,是被张春私私事, 刘招孙赏赐给亲自主持了沈炼的葬礼,他对着一张写满字迹的古书。 在葬礼上,趁众人没有防备,左妙晴举刀自刎,倒在了沈炼身前。 由于事发突发,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医官赶来时,给左妙晴号脉,抬头对护国公摇了摇头。 刘招孙被左妙晴刚烈忠贞打动,下令将其与沈炼合葬一处,准确来说,要埋在京郊皇陵。 “沈兄弟,左姑娘,夫人,我已诛杀叛军,今日给你们风光大葬。你们英魂不远,等会儿去看我砍下的叛军首级。” 三日后。 三人都被安葬在未修完的陵墓中,工部侍郎驳斥“有违祖制”,刘招孙举起雁翎刀,差点杀了那人,后面便再无人敢要轻易动了。 一百二十颗人头堆放在皇陵前,堆成小山模样。 张嫣被葬在皇陵,刘招孙亲自填土,沈炼和左妙晴埋在皇陵侧室,用以护卫张夫人在天之灵。 刘招孙跪在张嫣墓前,不知过了多久,他还是双眼血红,像一头发疯的野兽。 乔一琦等人站在远处,满脸悲伤的望向护国公。 “刚把你们当做家人就被人杀死,你们在天之灵保护我,让我为你们报仇!” 刘招孙说话声音很小,小到只有自己能听到。 他点燃纸扎的马车楼宇,看着火越烧越大,照亮整个墓室,从乔一琦手中接过一堆杏春斋裙袄,都是最新样式,扔在火堆上,裙袄噼里啪啦烧了起来,发出淡淡的香味。 裙袄都是张嫣生前最喜欢的样式,张夫人没舍得去买。 刘招孙命裴大虎去西街买了五件,全给夫人烧了。 周围墙壁被火光染成了血红色,刘招孙脸上表情渐渐扭曲,最后变成恐怖的微笑。 7017k 第371章 黄袍加身 天启二年腊月初八,河间总兵官张春由三法司东厂刑部共同审讯,最终以谋逆、行刺皇帝大罪,在菜市口被凌迟处死,其余参与叛乱的总兵、参将,共计十二人,一起被斩首示众,当日京师观者如堵,遭受战乱之苦的京师百姓纷纷唾骂,投掷的石块瓦砾几乎将张春等人淹没,场面蔚为壮观。 初八日当晚,连同张春在内的十二颗叛军将领人头被整齐堆砌在护国公案头,刘招孙厨子谭二将张春的头盖骨制成酒器,以后饮酒时使用。 谭二连忙说自己看过猪头牛头,从没有鼓捣过人头,他还要解释,见护国公满脸杀气,吓得不敢多少,连忙用他庖丁解牛的剁骨刀对张春的脑袋进行二次加工。 金虞姬和杨青儿望着夫君,两个美人都露出深沉的忧虑。 部下叛变、陕西败局、张嫣横死、沈炼暴亡,林宇不知死活,接二连三的打击,所有事情都是刘招孙一人默默承受,长期高负荷的工作和巨大的精神压力,让这个二十六岁的年轻人两鬓有了些灰白,性情也越发变得诡异。 这便是命运送给穿越者的二十六岁生日礼物。 “把他头盖骨制成酒杯,我要随身携带。” ~~~~~~ 叛军除极少部分逃入山西,其余大部被俘,开原军对这些俘虏进行初步甄别后,处死其中顽固分子,剩余俘虏都被分配到京畿地区的矿场,充当廉价劳力。 此战之后,刘招孙在山东的统治全面瓦解,对运河失去控制,不过,开原军对北直各地控制加强,从表面上看来,得失相当。当然,综合分析下来统治秩序更加稳固,至少在京畿地区,原先反对护国公的势力被连根拔起,刘招孙对这些地区的控制程度已与辽东不相上下。 天启皇帝被张春刺死,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皇长子朱慈烺今年还不到两岁,在父皇驾崩前他还没被封为太子,不过按照祖制,朱慈烺还是继承大统,由护国公与内阁首辅杨镐监国,史称明献帝。 一夜之间,大明烽烟四起,南北已成危局。 不管是否出于本心,拥立护国公已然成为最明智选择,除了几个幸免于难的前朝勋贵以及大明忠臣,大多数文武官员都开始认真考虑拥立之事。 天启二年的腊月天寒地坼,小冰河气候造成的酷寒天气已到极点,战乱之后的北京城分外萧索冷清,朝阳门大街的店铺比往年少了一半,往日繁花似锦的青楼酒肆也变得门可罗雀。 开原军退出山东后,北运河失去控制,盗匪、青皮立即填充了权力的真空,运河上下盗匪猖獗,受其影响,漕运时断时续,严重依赖运河的京师陷入崩溃边缘,人心浮动,物价腾贵,到年关前后,京师米价、煤价已翻了三倍,貂皮胡椒等物更是重金难求。 运河不畅,谣言四起,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城中每天都有冻死饿死的人。 在这种情况下,大家都希望早日拥立新皇帝,好像只有皇帝把位置坐稳了,京城秩序才能稳定下来,大家才能重新过上安稳日子。 至于拥立谁做皇帝呢?答案呼之欲出。 正月初一,新皇改年号为延光,考虑到新皇南方几位血缘较近的藩王都已僭越称帝,江南、西南,东南,加起来现在至少有五六个年号,所以派兵平叛乃是当务之急。 大明延光元年(大齐武定元年,1626年),农历大年初一,新春佳节,时称“正旦”,这日清晨,延光皇帝朱慈烺端坐太极殿上,接受百官团拜。 一封加急兵报打破了原本祥和的气氛,北运河再次告急,伪帝弘光以江南家奴为先锋,兵临山东,谋取控扼运河,威逼京师。 父母双亡的小皇帝朱慈烺对即将发生的悲剧无动于衷,甚至连塘报上的军情都听不懂,不过还好大明有护国公在,所有事情都是护国公说了算。 内阁首辅杨镐称运河乃国朝命脉,不得有失,而运河漕兵战力低下,恐不是南军对手,更抵抗不住凶悍的流贼,所以必须派遣一支强军南下增援,不让叛军进入山东。 户部尚书乔一琦表示附议,他还进一步指出,眼下只有增援京师的开原军可以担当此任,大军云集京师,粮草供应紧张,所谓师老粮匮,调遣开原军南下正好也可减轻京师粮食供应的压力。 那么要派谁统领开原军南下呢? 于是,护国公登场了。 此时的护国公是大明太师、上柱国、建极殿大学士、兵部尚书、辽东总兵官、朝鲜总督、平辽侯、东方大主教,此外,刘招孙还有丰富的战斗经验,毫无疑问,他就是平定叛逆的最佳人选。 护国公动身南征之前,京城便开始有“太师为天子”的流言。 这里的太师当然就是指刘招孙,京师传的沸沸扬扬,不过虽然流言四起,刘招孙本人却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正月间,他的生活一如既往的枯燥且快乐。 具体说来,他每天都在专心致志的行军、鼓舞士气,如果非要再加上一条,那就是和他的金夫人缠绵悱恻。 京城刚刚经受战乱,大家都不想再闹出什么乱子。 正月初二这天,护国公率五万精锐战兵,出永定门向南前进。 京师百姓见护国公忠于国事,也就放了心,古老的都城渐渐恢复了节日喜庆。 可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几十里外的卢沟桥,即将发生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话说正月初三日这日黄昏,日头西沉,近卫军正在卢沟桥安营扎寨,辅兵民夫们忙着挑水煮饭,哨马游四处侦查。 一位游方道人立于卢沟桥大道,举目远眺,手指开原军中军大帐位置,若有所思道: “怪哉!日下复有一日,黑龙西安,天下生!” 话句话说,这位道人竟然看到了两个太阳,还看到了黑龙现身,就差直接说刘招孙要当天子了。 说这话的人,便是给袁崇焕孙传庭算过命的瞎子柯真恶,经过几年潜心钻研,柯瞎子的算命业务不断拓展,现在已经进化为谶纬之术,因为给护国公算过卦,他名声大噪,在北直隶一带有很多信徒。 这句话很快在卢沟桥一带传开,要变天了。 于是,开原军开始骚动了,军士们就像受到天命指引一般,默默将刘招孙当作了“第二个太阳”,有人提议,干脆拥立刘招孙为王,于是众将士们群情激愤,纷纷请愿。 当然,就在众人涌入护国公大帐,要他揭竿做皇帝时,刘招孙却酒酣入睡了。 这也难怪,大家都知道,护国公不胜酒力,基本三杯便醉,不过众将士正是兴奋的时候,于是纷纷开始帐外鼓噪,带头的便是监军康应乾与乔一琦,以及王二虎戚金等几位军方大佬。 众人最后一致决定,拥立护国公为帝。 当然,刘招孙此时仍在酣眠,他睡了,对于兵变一概不知。 次日醒来,刘招孙终于醒来,不得不说护国公的睡眠一直很好。 他打了哈欠,伸了懒腰,拉开帷帐,一件象征最高权力的黄袍出现在面前。 康应乾乔一琦王二虎等人长跪不起。 “诸将无主,愿策太师为天子”。 还没等刘招孙吭出声来,众人便一拥而上,把黄袍裹在他身上。 此时诸将士齐刷刷地跪下,高呼“万岁”。 刘招孙看着被穿上身的黄袍,一脸惊恐,他剁了剁脚说: “罢了,你们这些人贪图富贵,立我为天子,我不当也不行了。只是我有号令,你们能听从不?” 大家齐呼道:“唯命是从。” 次日,开原最精锐的部队便打道回府,回到了京城。 连同驻守京师的各路人马,共计八万多人,重新将皇宫重重包围,直到这时,刘招孙仍然表现的十分无奈,他向群臣昭示自己篡权绝非出于自愿,哽咽道: “我深受先皇厚恩,只是被六军将军所逼迫,不得已才这样做。我深感惭愧,有负天地,我要怎么办?” 第372章 武定元年 明延光元年,大齐武定元年,正月初八日,末代君王延光皇帝朱慈烺于皇极殿举行禅位仪式,正式让位于护国公刘招孙。 此前数日,护国公三辞三让,群臣固请接受天命,为刘招孙所拒。 正月间,北直隶各地祥瑞不断,从白虹贯日到蛤蟆上街,不一而足,在此不做赘述,总之天命所归。 刘招孙终不得已,推辞许久,直到康应乾杨镐等人以死相逼,终于勉强接纳群臣劝进,宣布登基称帝。 是年,刘招孙定国号为大齐,废延光年号,改年号为武定,仍定都北京,册封金虞姬为东后,杨青儿为西后,两后并立,立刘堪为太子。 奉明帝朱慈烺为顺义王,之藩朝鲜济州岛,与皇叔崇祯皇帝朱由校团聚。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护国公称帝后,追随刘招孙多年的一众心腹皆得封赏。 康应乾被升为四川巡抚,真正成为封疆大吏,乔一琦继续做他的户部尚书,首辅杨镐兼任兵部尚书,又多了个国丈的称号,裴大虎林宇升为中军卫队主官,章东接替沈炼成为蓑衣卫主官,杨通升为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民政部门官员亦各有封赏。 新皇帝大肆封赏,当然很多官位都是空头支票,比如吕同知被封为大齐驻澳洲总督。依照当下态势,想要经络澳洲,不知还要等待多久。 武定元年正月初九,武定皇帝第一次早朝,位列两侧的文武官员都换成了开原班底。唯一改变的是,值班御史全部消失不见,新朝新规,御史言官全部被废除。 群臣向武定皇帝贺喜完毕,康应乾出列奏道: “陛下睿智圣,乾刚独断,然臣闻国无二主,宫无二后,目下共立东西二后,又以懿安皇后之子为太子,臣恐重蹈赵武王沙丘故事……” 刘招孙没想到第一个出来劝谏的会是康应乾。 “康巡抚可知北周宣帝宇文赟?朕听闻此人便册立二后?朕定国号为齐,便是要昭告天下,雨露均沾,不得偏废。” 康应乾乔一琦互看一眼,群臣对定国号为齐颇有微词,就连远在库页岛的马士英都发回塘报,奏请定国号为汉,马士英引经据典,讲述了订立为汉的诸多益处。 刘招孙力排众议,坚持使用齐,历史上以齐为国号的,除了东周列国中的田齐,便是南北朝的北齐。 东周齐国自不必说,不过是数省之地,北齐被称为禽兽王朝,没有人知道刘招孙心中到底是怎样想的。 “诸位一定都在问,为什么是齐,而不是汉,为什么是东西二后?” 刘招孙撩起龙袍,露出下面的铁臂手,他手握长剑,剑指南方。 “朕今日便告诉你们,一、南方未平,各地藩王,稍有实力者,纷纷称帝,目下开原军掌控不过辽东辽西北直隶几处,比之强汉相距甚远。二,开原军南下之日,朕对旧明藩王叛逆,对吸血敲髓的贪官污吏们,将比禽兽更禽兽,不入地狱,何见佛性,以后,朕就是他们的地狱,是他们的噩梦!朕希望所有敌人提起朕,就想起残暴的北齐!” 康应乾无语。 “至于并东西二后,原因与他,朕爱两人,并无偏废,眼下太子已立,金皇后王皇后皆为太子养护母,母慈子孝,其乐融融。从此后宫再无纷争。什么赵武王李渊相残故事,绝不会在朕身上重演。” ~~~~~ 武定元年正月,新皇宣布大赦天下,调拨军粮赈济京城百姓,京师每天都有人饿死。新朝新气象,至少要保障百姓不会被冻饿而死。 如刘招孙所愿,他的大齐帝国果然沦为四战之地,宏光朝廷的北伐军渐渐逼近,这次是真的来了。 不过齐军的主要应对方向还是陕西山西,对于南方,主要以防守为主,因为历史上从南方攻打北方能成功者,实在是屈指可数。 二三月间,北直隶一大批流民被组织起来,应对从陕西而来的源源不断的流賊大军。 用流民对付流民,用魔法打败魔法,这就是武定皇帝的基本逻辑。 第373章 流贼东进 武定元年正月,闯王李献忠继续围攻河曲,蜈蚣块也进兵至黄河西岸,从西边阻断开原军退路。 黄河西岸的羊皮筏和独木舟都被流賊破坏殆尽,李献忠和他的老伙计蜈蚣块放弃东进,集中力量东西夹击,十万流賊云集晋西北,将开原军团团包围,企图将这支孤军剿灭在河曲这座孤城。 邓长雄早早觉察到流贼企图,遂令王增斌率骑兵向西突进,作出增援西安府的假象,同时让精锐战兵往东突围,然而不问东西,两个方向的流贼数量都是开原军的数十倍之多,而且越打越多,邓长雄意识到盲目突围只会更早败亡,在伤亡部分精锐后,再次退守河曲,固守待援。 这支失去外援的孤军,最后覆灭的命运也将很快来临。 二月初,河曲城中粮食消耗殆尽,武定皇帝去年许诺的援兵和补给,到现在还没有到,邓长雄与王增斌对援兵早已绝望,只有孙传庭还坚信,护国公绝不会抛弃西征军,救援正在路上。 可是河曲守军只剩下五千人不到,而四周聚集的流贼数量,一天比一天多,这些流贼粮草充足,他们可以更高效率的征收粮食,烧杀抢掠就地征粮。他们对开原军恨之入骨,李献忠多次宣称,他要屠了河曲,为他侄子一只熊报仇。 开原军的严酷军律决定了战兵们不可能像流贼那样抢劫百姓,他们也不可能向流贼投降,因为现在投降也是一死。 二月初八日,河曲县县衙大堂。 身材消瘦的邓长雄坐在大堂上首位置,侧面坐着孙传庭王增斌等人,两个月前坐满县衙大堂的开原文武官员,现在已经消失三成多,幸存的人也是面目枯槁,个个都比几个月前瘦了一圈不止。 “辅兵开始杀骡子了,反正也没粮食运,留着它们也没用。” 王增斌耷拉着脑袋,不知是因为饥饿还是因为沮丧,亦或两者兼有,他说话的时候低着头,没有看周围其他人。 “噢。” 邓长雄张了张嘴巴,表示自己知道了。 孙传庭听见两人说话,抬头望了眼身材消瘦的邓长雄,难以想象,眼前这个瘦子三个月前还是膀大腰圆。 “骡子杀完,是不是该杀马了?” 骑兵团主官听了这话,像是打了鸡血般,立即回头瞪向孙传庭,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回道: “绝不可能,还要靠着骑兵突围,没有战马,如何突围?杀人也不能杀马!” 孙传庭冷笑着摇摇头,他脸色苍白,笑起来都显得有些吃力。 河曲城中断粮已有七日,为了让守城战兵不被饿肚子,几位将官带头将自己每日粮米减半,军中训导官参谋之类更是一天只吃一顿,当然,这样做只是杯水车薪。 “援兵不至,粮草断绝,流贼又不会退去,事已至此,还是让河曲城中的大户富户们带头捐助吧,若是开原军败了,他们留下再多粮食金银也没用处。” 孙传庭目光变得阴冷,尽管刘招孙多次打压,每到绝境之中,孙白谷还是会第一时间恢复他草菅人命的本色。 两位武将互看对方一眼,都不说话,大家都知道武定皇帝性格,慢说是为攻打流贼,就是当年围攻赫图阿拉,不管你军功如何赫赫,只要敢屠戮百姓,就会被他斩杀。 王增斌忧心忡忡道:“若是他们不肯交呢?” 孙传庭目光变得阴冷:“不肯交,就办他个私通流贼的罪名,抄家灭族,武定皇帝将山陕事务交给我们,却不给我们援助,我等只有便宜行事。把城中富户和有余粮者都杀了,只说是流贼杀的。本官听说河曲县中多有晋商分号,他们这些人平日走私贸易,唯利是图,难保其中就没有李献忠的奸细,杀了以绝后患,免得到时有人内应开门。 此事只有两位将军与本官共知,找信得过的手下去做,不必担心,若是以后走漏风声,一切由本官承担。” 邓长雄倒吸口凉气,抬头怔怔的望向孙传庭,孙传庭身上表现出的狠辣,连他这个身经百战杀人如麻的武人,也觉震惊。 “这样做怕是不妥吧。” 王增斌见多识广,他也知河曲县以商业为本,城中十有七八都是商户,若真按孙传庭这个法子来,估计城中幸存的商户也被开原军屠得七七八八了。 想起上次在赫图阿拉屠城,武定皇帝差点斩杀康应乾和孙传庭,周围众人不寒而栗,没有敢附和孙传庭这个建议。 孙传庭环顾四周,见众人表情各异,除了几个年轻将官,其他人都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此情形,他只会后退一步,继续道: “既然如此,那便先问问他们,让他们自己先凑军粮物资,若能凑齐大军守城所需,便不必如此大动干戈,杀人总是下下策。” 在孙传庭的威逼利诱下,城中富户纷纷献出粮食,尤其那些和晋商有瓜葛的粮商,他们知道开原军对晋商态度,更是争先恐后献粮。 河曲本是个富庶的地方,找来十几口猪,几万斤粮食,几万斤牧草还不是很难的事。 很快的,肥猪,粮食,草料由两位年高德劭的乡绅——一高一矮——押送到黄河岸边去劳军。、 两位绅士都带上了两包东珠和人参,为是见了武定皇帝的大将军们好有孝敬,表示出河曲的人是见过世面的。 粮食肥猪送了出去,东珠和人参却被原物奉还,开原军反送给他们等价的金银,算是买粮草所用,两位乡绅低着头,捧着礼物,不住的念道: “这是神兵!这是神兵!不拿百姓一针一线!” “神兵”在不大的工夫已传遍了全城。 不过听到这个消息的河曲人都开始感到害怕——不抢百姓不偷百姓的明军,他们从没见过。 不抢百姓,总兵参将老爷们如何发财,老爷们不发财,打仗时如何肯用死力,不用死力,如何能打赢流贼? 河曲人曾经怀疑过:武定皇帝只派来一千人,这一千人是否能挡得住敌兵? 现在,他们完全相信,开原军是以一当百的,即使流贼真有十万人马,也是来送死。 ~~~~~~ 等待已久的蓟镇援军终于来了,满桂麾下一千骑兵,三千步军刚刚抵达河曲,便被十倍于己的流賊围攻。满桂死战不退,被闯军射杀。 刘招孙称帝的消息传到闯王耳朵中时,李献忠最开始是不相信的,他气急败坏,急火攻心差点昏死过去。 “老子还没称帝,这狗东西就先当皇帝了!岂有此理!与我发兵,攻下北京城,老子要刘刘招孙只当一个月的皇帝!” 马金星建议闯王打出为天启皇帝报仇的口号,因为他已经听说,江南四川云贵等地的藩王,都已开始起兵勤王,一些藩王甚至已经宣布称帝。 马金星毕竟是举人出身,这点政治觉悟还是有的,他意识到现在是一个机会,一个让闯王问鼎天下,成为九五之尊的机会。 于是马金星强烈建议闯王暂时不必过问河曲这座孤城,而是要调集精锐人马,日夜兼程,赶在其他各路勤王军之前进入北京城,击败开原军,拿到天启皇帝临终遗诏,从而携京师以令天下。 李献忠听了智囊建议,不以为然道: “啥遗诏?天启皇帝啥时候写了遗诏,老子怎么不知道?再说,刘招孙精锐人马都在北京,你想让老子去送死吗?” 马金星拍了拍闯王肩膀,习惯性举起他那把风度翩翩的鹅毛扇,对着凉飕飕的空气扇了扇,眯缝眼睛道: “在下有上中下三策,主公想要先听哪个·······,” 李献忠被一阵凉风吹得打了个喷嚏,他一把扯过鹅毛扇,摔在地上,对马金星怒道: “废话少说!说上策。” 马金星摇了摇头,一阵长吁短叹,半天才道: “目下天下群雄都要征讨刘贼,天启皇帝已死,死人的诏书可以让活人来写,刘招孙连他的大将都不顾了,可见此时兵力捉襟见肘,正是灭他的良机,上策便是借天下之势入京,占据京畿之地·····” 三日后,李献忠留下两万人马围困河曲,自己则率主力大军急速向东,沿途裹挟流民,山西各地明军欠薪已久,也不管什么武定皇帝文定皇帝,不等闯军接近,便纷纷望风皆降,加入流贼入京讨薪的大军之中。 第374章 兵临城下 “满桂总兵战死,朝廷再无援兵,邓将军,河曲坚持不了多久,我等该何去何从?” “无他,唯有战死而已。” 武定元年二月,大齐皇帝的拜把兄弟,蓟州总兵官满桂突破千难万阻,率军抵达陕西,四千援兵一遇流賊,如飞蛾扑火,覆灭的无声无息。 李献忠见官军如此不堪一击,遂留下两万人马继续围困河曲,自己则亲率主力东征,准备乘江南“靖难军”北伐之机,一举攻占京城,也过一把皇帝的瘾。 形势严峻,陕西山西河南三省全部沦陷,尽为流贼肆虐,流賊滚雪球般迅速发展到几十万之多,而邓长雄手下人马,不过区区五千人。 二月初六,蜈蚣块令人举着满桂的总兵令旗和大纛在河曲周围招摇喧哗,以此恐吓城中守军。 邓长雄与孙传庭等人秘议,事已至此,下一步当如何行动。 孙传庭见邓长雄已有决死之心,不慌不忙道: “满桂轻敌冒进,自己托大,两三千人都不把数十万流贼放在眼里,败于流贼之手也是迟早的事,眼下陕西全境,除潼关、西安、咸阳三地,其余各城皆为流贼攻陷,皇帝对流贼实力应当已经有了新的认识,会派更多援军前来。” 众人都不说话,大家都知道孙传庭说的这些都是痴心妄想,朝廷自顾不暇,早就顾不上西征军额。 “西安府巡抚派人来了,说让咱们援助西安。”孙传庭小心翼翼道。 “西安至河曲的驿道都已被流贼截断,塘马是如何来河曲的?” 没人能回答王增斌这个问题,答案呼之欲出,这是流贼的计策,想要让开原军进一步分兵,便于他们各个击破。 或许,西安府也被他们攻陷了,塘马只是个诱饵。 邓长雄沉默半晌,对蓑衣卫一名情报员道:“你们下去好好审讯,看能从这塘马身上问出什么。” 果然,经过蓑衣卫一番审讯,这名自称是从西安府城被派来的塘马立即供认,他是蜈蚣块张自成的手下,西安府城通往外界的驿道驿站,都已被流贼占据,从去年年底,府城与外界便失去联系了。 蓑衣卫询问这个冒牌塘马,询问他西安城被打下来没有,塘马连连摇头,蜈蚣块在西安城下打了一场,死了好多马兵,就不敢再攻了。 眼下陕西全部落入流贼之手,邓长雄进退不得,每天都在思考开原军当从哪里突围,他还没想明白,二月十日,张自成终于对河曲县城发动新一轮进攻。 邓长雄将所有兵力集中于黄河东岸,准备应对源源不断的流民浪潮,这些时日开原军和流贼交手,已经总结出了对方作战的规律,往往都是驱赶流民在前,充当炮灰,先将官军炮子弓箭消耗完毕后,再轮流贼上。有时候,流民还要承担拆毁城墙的任务。 张自成的三万人马虽然不算很多,然而他们能很快在周围乡村县城拉拢起十几万流民,这些流民如浪潮般一波波冲刷下来,没有火器远程输出,河曲县城便很难再守住了。 邓长雄知道这次自己要死在山西,不过事已至此,他也无话可说,毕竟敌人是开原军的十倍甚至百倍。 对开原军来说,这是一场没有任何希望的战争,交战双方都没有赢家。 流贼留在河曲的两万人马继续对县城发动进攻,他们不缺攻城的炮灰,城中开原军的火药箭支在去年年底便已耗尽,一直没有补给,只能和流贼短兵相接。 相信武定皇帝对李献忠张自成他们的实力已经有了全新认识,因为按照目前的速度,要不了多久,数十万大军便要兵临北京城下,就像历史上李自成做的那样。 不出邓长雄所料,在河曲县城即将覆灭的最后几天时间里,东征流贼一路所向披靡,比官军还要厉害,沿途大小城池关隘纷纷投降,那些总兵参将老爷们立即奉李献忠为主公,引导闯军继续向东,有些人甚至给流贼充当向导,帮助劝降前面的明军将官。 就这样,李献忠几乎兵不血刃,占领山西全境,到二月底,除了宁武关总兵官秦遇吉还在顽抗,其余将官都已投降流贼了。 而秦遇吉不肯投降的原因非常简单,李献忠大军非要从他老巢宁武关过,而宁武关不仅是天下雄关,更是一座富得流油的关隘,按照流贼的德行,这趟过去估计要将这里抢个精光。 不像其他军头那样捞钱方式多样化(走私、剿匪、喝兵血),秦总兵是个老实人,老实人的潜台词是说他赚钱方式单一(只会收买路钱),所以闯军进占宁武关对这位秦老爷的影响很大。 所以无论如何,秦遇吉是绝不会离开宁武关半步的。 闯军在宁武关前遭遇了小小挫折,伤亡达到一千多人,比从陕西一路走来杀死的官军还要多一些,基本都是让秦总兵的家丁从城头射箭射死的——宁武关弹药匮乏。 最后秦遇吉手下家丁伤亡殆尽,眼见得闯军杀发了性,秦遇吉登上房顶,丢下火把,带着全家老小三十多口人一起自焚而死。 从万历四十七年到武定元年,近十年大战,北方各地已被彻底掏空。 北地民生凋敝,田地荒芜,河间府今年收成不及去年一半。 很多人没有饭吃,各地人心思动,越来越多过不下去的人,选择投奔流贼。 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掉制造问题的人。 传言说武定皇帝将准备御驾亲征,亲自率大军与流贼决战于山西,对流贼大开杀戒。 不过这传言显然不太可信,因为开原军刚在京师经历一场大战,目前还需要好好休整,不太可能立即投入到新的战斗中。 不过这些谣言很快得到了证实,二月二十日,武定皇帝在京师永定门誓师出征,为了表示对这场战争的重视,皇帝出征前杀了一群俘虏祭旗,并以大主教的身份跳起了招魂舞。 皇帝的祷词是这样唱的: 君不见,竖儒蜂起壮士死,神州从此夸仁义。一朝流贼乱中原,士子豕奔懦民泣。 我欲学古风,重振雄豪气。身佩削铁剑,一怒即杀人。千里杀仇人,愿费十周星。专诸田光俦,与结冥冥情。朝出西门去,暮提人头回。神倦唯思睡,战号蓦然吹。杀斗天地间,惨烈惊阴庭。三步杀一人,心停手不停。血流万里浪,尸枕千寻山。壮士征战罢,倦枕敌尸眠。 第375章 王恭厂 “山西镇都降闯了?” “陛下,只有山西镇副总兵秦遇吉仍在抗敌,不过也是凶多吉少,宁武关周边都降了,秦遇吉家丁太少,也没什么火器。” 乾清宫西暖阁,武定皇帝望着站在面前的章东、乔一琦、杨镐等人,脸色越发阴郁。 宫女递上来热茶,裴大虎挥了挥手,闲杂人等全都退下。 “气势如虹,一日千里,闯军比朕想象的要厉害。” 武定皇帝说话口气云淡风轻,仿佛闯军在山西一日千里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然而众人都很清楚,形势已经到万分危急的地步。 除了倭国朝鲜境内的两万驻军,其余开原军陆续都已调回京师,武定皇帝甚至派人征召建州、海西女真入关,让布尔杭古和杜度率兵增援。 不过大齐现在面临的对手超过三十万,这还不包括沿途不断裹挟来的流民。 整个陕西山西北直隶,已是遍布流民,闯军过境,流民揭竿而起,指望那些欠饷的边军去抵挡闯军,显然是不现实的。 出了京师,一路往西,除了已经战死的满桂,真正听从武定皇帝的人实在是屈指可数。 “太快了!一个月前还在陕西,现在就要逼近京师,还好早有防备,否则就是下一个煤山战神了。” 大齐皇帝凝视墙上悬挂的北直隶形势图,根据章东等人汇报的流贼情报,用铅笔在地图上绘制出一条闯军自陕西至京师的进军路线图。 闯军在山西的推进速度超出所有人预料,山西各地的反应更是让大齐君臣瞠目结舌。 此时此刻,刘招孙终于能理解1644年朱由检面临的绝境。 众人看了那地图都是啧啧称奇,沿途几千里路程,除了宁武关,其他关隘都是畅行无阻,怪不得李献忠还有时间在太原称帝。 “李献忠也当皇帝了?” 章东连忙展开一封密报: “回圣上,二月八日,闯逆在太原僭越称帝,李献忠封自己为大唐皇帝,自称是李世民四十九代嫡孙,定都太原,说要效法李渊,推翻大齐,他把大齐比作隋朝,把圣上比作隋炀帝杨广。说要为天下除贼,铲除暴齐。” 乔一琦气得直跺脚,杨镐胡须抖动,正要怒骂,武定皇帝哈哈大笑: “把朕比作隋炀帝,真是抬举朕了,朕要有杨广那样能干就好了。” 刘招孙回忆起隋炀帝征伐高丽,开凿运河的丰功伟绩,冷笑两声,补充道: “杨广只是太过仁慈,没把那些乱臣贼子杀光,留下李渊这样的祸害,朕可没他那么心软,这天下乱贼真以为朕是软包子不成?个个都想杀入京师,做董卓。” “朕顺天应命,位列九五之尊,也才建国为齐,这李献忠是何许人物,就敢如此托大。” 乔一琦道:“圣上,流贼在陕西山西屠戮百姓不下十万,满桂总兵也被他们杀害,邓将军和炮营主官怕也凶多吉少,这等恶贼,应当将他们千刀万剐才好。” 千刀万剐。武定皇帝何曾不想将李献忠千刀万剐,只是目下形势发展越来越对大齐不利,陕西民变从最开始时便一发不可收拾。 “西安府如何了?” 章东连忙禀告说:“圣上,西安府城上月便被流贼攻陷。” 刘招孙诧异道:“也是李献忠干的?” “不是闯逆,是蜈蚣块,也就是张自成,他手下也有五六万人马。” 历史上的流贼大头目蝎子块变成了蜈蚣块,张献忠也变成了张自成,历史总在不断进化,给人一种无助的荒诞感。 “继续说。” 章东语气沉静道: “流贼攻城半月不克,正月三十日,一伙流贼假扮救援官军,西安府巡抚胡廷宴不顾总兵官王荣劝谏,执意放溃兵入城,没过多久,溃兵便内应举火,点燃钟鼓楼火药库,导致城中大乱,流贼乘乱一举破破城,张自成纵兵抢掠,城中血流成河,死伤无数。秦王朱存极投降流贼,巡抚胡廷宴投井而死,巡抚以下殉难者有十几人。” “这胡廷宴倒有几分骨气。” 武定皇帝回头望向戚金,对留在自己身边的这位大将道: “骨气不能当饭吃,这些文官,遇有祸事,一抹脖子,坑害一城百姓,以后大齐将官,若有临阵不战而自杀者,以通敌罪论处。” 几位大臣纷纷点头称是。 刘招孙喟然长叹: “李献忠,卿本佳人,奈何做贼,而且还要和朕为敌,朕不也是为了天下苍生吗?” 武定皇帝在紫禁城想了三天三夜,也没想明白李献忠为什么要攻打京师。 自崛起以来,武定皇帝对治下百姓多有照顾,无论是佃租还是徭役,无论是当年在开原还是现在入主京师,他征收的赋税徭役都是最低水准,甚至不及前明的一半。 武定皇帝对流民的照顾可谓是竭尽全力,尽管如此,李献忠他们还是不肯放过自己,还要把刘招孙当做是被“革命的对象”,这让武定皇帝感觉莫名其妙。 “朕看起来很好欺负吗?李献忠要打北京,桂王要打北京,连福建的藩王也要攻打京师!” 武定皇帝留下杨国丈镐和裴大虎。 杨镐劝道:“陛下,闯逆现在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臣记得没错的话,山西各路人马至少七八万人,还要加上边军的家眷老小,几十万张嘴现在都指望着李献忠吃饭,不打咱们,流贼便要自己散伙了。” 武定皇帝兀自忿忿不平。 “那就打吧,北直隶再经历一场战火,怕真尸骨无存,朕现在也养活不了这么多人,京城百姓每天都有饿死,粮食不会增多,所以,只能多死人了。” “圣上这话的意思是,要和流贼在京师决战?” “当然,难不成还要逃离京师?” 杨镐凑到皇帝身边,压低声音道: “圣上,京师,怕是守不住的,臣有上中下策,可保万全。” 武定皇帝打断他岳父,直截了当问道: “下策?” 杨镐愣了一下: “下策是坐守京师,与流贼决一死战。” 刘招孙拍案而起,大声道: “好!此事就这么定了!” 杨镐一脸茫然。 “可是圣上,流贼有几十万人马,而且到时京师粮食很快耗尽·····” 武定皇帝拍拍他岳父肩膀,云淡风轻道: “岳父,人总要死的,朕也会死,有些人会被杀死,有些人会被饿死,天下太大,朕只是数省之地的齐国皇帝,只管身边的人,其余人,朕救不了。让他们饿死一批,打死一批,最后再抢富户抢大户,人少了,粮食就够吃了。古往今来,不都是如此吗?” 杨镐点点头,被皇帝说出的这话惊呆了。 历史总是胜者为王,准确来说是剩者为王,无论如何,最后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谈论历史。 “记住,朕与李献忠,只能有一人存活,朕死了,诸位也会死,没有任何理由,活着就是理由。” 刘招孙特意叮嘱裴大虎,要他近日加派人手严密监视王恭厂火器生产——此时王恭厂内的工匠都已换成是开原工坊的人。 根据穿越者渐渐模糊的记忆,那场诡异的天启大爆炸,很快就要发生了。 所谓天启大爆炸,大致是这样的: 明嘉宗天启六年五月初六的早晨,紫禁城里的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平静。天启皇上还在享用早膳,突然,一声巨响!宛似晴天霹雳一般!天空瞬间昏黑如夜,整个乾清宫剧烈地摇晃起来。 朱由校闭着眼一路狂奔,从乾清宫一口气跑儿到交泰殿。 “皇上此时方在乾清宫进膳,殿震急奔交泰殿,内侍俱不及随,止一近侍掖之而行,建极殿槛鸳瓦飞坠,此近侍脑裂,而乾清宫御座御案俱翻倒。” ——《天变邸抄》 紫禁城内一片狼藉,修三大殿的工人死了两千多,宫里养的大象也疯了,冲到街上撒开了跑,踩死的人无数!长安街一带,人的残肢断臂遍地都是。“东自顺城门大街,北至刑部街,长三、四里,周围十三里尽为齑粉,屋以数万计,人以万计。” 驸马街上有一重五千斤的大石狮子被炸飞,再找着的时候居然在顺城门外!这还不算最远的,有记载说北京的很多大树被炸到了密云!密云离北京大概七十公里,就是广岛原子弹的威力也不足以使“大木远落密云”。 宣府总兵那天刚巧出门走亲戚,走到圆宏寺街时爆炸发生,一行七人凭空消失,无影无踪!更恐怖的是有位叫周季宇的绍兴人,那天早上去菜市口买布。走到半路,碰见几个朋友,于是赶紧行礼作揖,谁知道礼还没拜完,头就飞了出去! 明朝所生产的黑火药,威力根本不能和今天的炸药相比,就王恭厂那个规模撑死也就算是个乡镇鞭炮厂。 ······ 关于这场爆炸发生的原因,后世有很多种说法。 什么地震啊、火药爆炸啊、飓风啊、陨星啊、大气静电酿祸啊、地球内部热核高能强爆动力啊、陨星反物质与地球物质相逢相灭啊,甚至外星人入侵、ufo降临啊,等等。 刘招孙不确定爆炸是否如期而至。 不过,1626年初夏的北京城有没有外星人ufo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唐皇帝李献忠的东征大军已经逼近北京城,前锋甚至抵达密云。 一场有外星人参与的大战即将开始了。 7017k 第376章 伐齐 大齐武定元年,大唐贞宝元年,正月初八日,李献忠率唐军主力由偏关县出发,正式开始了他通往权力之巅的东征之旅。 行前,李献忠命权将军田隐秀留守偏关,献忠之妻艾氏和一部分六政府官员留守偏关。 包括丞相马金星、军师元献策在内的一批大唐官员则随军行动,称之为行在。 唐军在进入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376章 伐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77章 战京城 “文采斐然,气势磅礴,这檄文是谁写的?好多典故朕都不知道呢。” 刘招孙捧着蓑衣卫从城外缴获来的流贼檄文,匆匆读了几句,不由大吃一惊,都什么时代了,李献忠竟然还在用南北朝那些四六文(骈体文),华而不实,平平仄仄。 大学士钱谦益轻咳两声,正要给武定皇帝细细讲解流贼檄文中提到的诸多典故,却听皇帝陛下接着道: “文章写的好,不知道仗打得怎么样,朕记得当年骆宾王写的那篇《为徐敬业讨武曌檄》,那个发誓讨伐武则天的徐敬业,最后是什么结局?” 钱谦益连忙接过话头。 “兵败逃往润州,为部下所杀。” “所以李献忠也会败亡,他现在吞下的越多,死的也越快。” 杨镐与乔一琦互看一眼,旁边站着王化贞袁可立等重臣,康应乾已被排挤出大齐权力最核心,取代老康的正是国丈杨镐。 杨镐显然并不安心只做个皇亲国戚,他现在是开原体系最高民政官,同时兼任大齐朝内阁首辅,有国丈身份加持,在朝廷可谓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可见招一个好女婿是何等重要。 流贼逼近京师,山西各地官军本就不是开原体系势力范围,刘招孙称帝后,山西原先那些总兵参将衙门只是将大门口的牌匾上的大明两字换成了大齐,除此之外,一切不变。 所以指望这些地头蛇站在武定皇帝这边,显然是扯淡。杨镐混迹官场多年,山西官道这点门道他还是看得清楚的。 “陛下,臣与内阁其他阁臣都以为,应当迁都了。” 杨镐此言一出,周围其他几位文官纷纷附和,只有袁可立沉默不语。 “迁都?往哪里迁?杭州还是福州?” 说出这话的时候,武定皇帝眼前浮现出靖康之难的画面,徽宗父子北狩,康王完颜构骑着泥马渡江,一路向南,从杭州逃到福州。 “来,赶紧把《宋史》拿来,好好研究研究,看看当年赵构是怎么南迁的。” 听武定皇帝语气不善,周围众人都不再说话,杨镐硬着头皮道: “圣上,是去辽东·····” “辽东?”刘招孙目光忽然变得凶狠起来,死死盯着他的岳父,看得杨镐毛骨悚然,武定皇帝收敛起笑容,一字一句道: “三年前,朕率十万大军从辽西入关,问鼎天下,如今让朕丢盔弃甲逃回关外,朕有何颜面见辽东父老!朕早就说过,朕不会逃走,太子也不会南下,朕会在京师,和李献忠决一死战。” 杨镐摇头咋舌,乔一琦忍不住道:“项羽当年可是不肯过江东的,最后只得在····” 武定皇帝呵呵一笑:“朕不是项羽,北京城也不是垓下,大风大浪都经历了,有何惧哉!等灭了李献忠,朱常灜,朕便是天下之主,大齐将成为日不落帝国。” ~~~~~ 武定元年三月初六,大唐军进抵居庸关,宋通和监军太监曹之秩不战而降,号称天险的京师“北门锁钥”,不放一箭一矢,便在大唐军面前敞开了。 当日傍晚,唐军先锋抵达京师北面土城(即元大都北面城墙遗址),李献忠在昌平与北京之间的沙河巩华城设营,将唐军中军大营定在此处,由大将刘宗敏担任攻城总指挥,负责攻取北京。 十七日,刘宗敏率八万人马,进抵北京城下,唐军随即开始逐步清除外围阵地工事。 八万人中,除了两万唐军旧部,其余六万皆为山陕河南等地投降齐军以及东征途中加入的流民。 在得知永定门不久前才经历战火,城墙在战斗中受损,刘宗敏立即下令将进攻重点由北边的德胜门转向南边的永定门。 近十万大军将北京城重重包围,一架架火炮在护城河对岸架起,在夜幕中怒吼连连,从陕西山西各军镇拉来的炮兵,使用缴获来的上千支神机营神火飞鸦,对着护城河对岸的齐军阵地进行覆盖式射击。不过这些习惯做布朗运动的大号火箭,总是在点燃后到处乱飞,其中至少有两百支调转头来,冲向大阵后方正在养精蓄锐准备蚁附攻城的唐军炮灰们,在炸死砸伤几百人后,引发了流贼与唐军炮兵之间一场规模较大的互殴内讧。 刘宗敏见状,大为光火,派出老营上前督战,不分青红皂白把参与互殴的填壕炮灰和炮兵各自杀了几十人,才勉强将这场莫名其妙的内讧弹压下来,然而炮兵死活不再发射神机营出品的神火飞鸦。前排流民也自觉离火炮远远的。 “吵什么吵!打什么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死几个人怕锤子,你仙人板板的,妈那个巴子的,驴毬子的,你们每个人走到这里,背后不知踩着几个死人,朝廷的银子女子都在城中,不好好攻城,还要自己人打自己人,攻破这座城,都赏给你们!再敢对自己人下黑手,老子,老子把他阉了!” 刘宗敏骑在一匹黑黢黢的河西马上大声叱责,他挥舞马鞭,把自己这些天从几位头领那里学来的骂人的方言全都骂了出去,骂完之后,兀自觉得不过瘾,抡起马鞭就朝前面还在乱跑的流民抽去。 “驴毬子的,寻死里!” 老营精锐挥舞刀鞘马鞭,终于弹压住前面那群乌合之众,炮兵继续开炮,伴随阵阵炸膛与哑火,一颗颗铁球掠过寒风刺骨的京郊上空,砸向齐军阵地。 刘宗敏勒马立于永定门南边三里一块小土坡上,一面写着“刘”字的大旗在他头顶上迎风飘扬。 天气暗下来,旷野里寒气弥漫,刘宗敏打了个哆嗦,搓着小手望向夜幕下升起一团团火球,在心中诧异道: “狗日的官军怎么还不还手?非要等到老子把楯车推到城下吗?” 如果不是得到确切消息,开原军主力还在京师,刘宗敏早就觉得他的本家武定皇帝或许早已弃城逃走。 从陕西到山西,再到河南,刘宗敏一路走来顺风顺水,除了在宁武关和秦遇吉比划了两下子,基本没有任何对手。 所以他对攻克京师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担心,斥候禀报说城中还有数万开原军,那又如何呢?唐军又不是没和刘招孙的人交过手,山西河曲那支人马,早就是老营的手下败将,估计这会儿,那个姓邓的已经被蜈蚣块张自成砍了脑袋。 “不,蜈蚣块喜欢把人大卸八块,下油锅煮食。” 刘宗敏低声说着,眯起了眼睛,这几日鞍马劳顿,从太原一路赶来,确实有些疲惫了。 远处暮色四合,唐军又炮击了两轮,炮筒过热,上百门火炮终于消停下来,刘宗敏不耐烦道: “够了,节省点炮子儿,万一刘招孙那狗东西站在城墙上,让咱们给打烂了就不好了,闯王还要用他脑袋祭奠一只熊李来呢,” 第378章 对弈 左安门瓮城狼藉不堪的伤兵营中,武定皇帝见到了弥留之际的卫兵林宇。 那日为掩护队友撤回城中,巨人和沈炼合力托举千斤闸,结果沈炼被乱箭射死,林宇重伤在身,只愿留在伤兵营,吴又可和老宋头来看了,回报说伤势过重,已无力回天。 刘招孙令太医院不惜药材人力,一定要保住手下性命,藤原千代子每日参汤灵芝喂着,就这样拖了半个多月,从张春叛乱一直拖到李献忠攻打北京,棕熊般强壮的林宇已是骨瘦如柴,不似人形。 二月十八日凌晨,左安门城墙上不时传来砖石瓦砾崩裂的碎响,连带着瓮城也跟着轻轻摇晃,街道上响起此起彼伏急促的竹哨,镇抚兵忙着组织民夫挑石填土,修补城墙。 得知林宇时日不多,全身披甲的刘招孙匆忙从永定门阵地赶来,赶着和大个子见最后一面,走进瓮城时,皇帝身上的铠甲还挂着几支箭羽,永定门阵地激战两日,刘宗敏正在发动新一轮攻势。 床榻上的林宇面目枯槁,千代子手持汤药,从他嘴中灌入,接着从嘴角溢出来,混血女子连忙用手帕擦拭,不让污渍弄脏他的脸。 杨镐正要宽慰女婿两句,武定皇帝挥手将他推开,抬头望向旁边哭成泪人的藤原千代子。 “他多久没吃东西了?” 千代子精神恍惚,根本没听见皇帝说话,藤原恭二在旁边扯了扯妹妹衣袖,千代子茫然若失的啊了一声。 “他多久没吃东西了?” 千代子抬头望着黑黢黢的帐篷屋顶,像是从梦中回到现实。 “三天了。” 三天前流贼炮击北京城,一支火箭鬼使神差穿过左安门,飞进瓮城,点燃了众人所在的这片帐篷,医护兵在转移伤员时,林宇伤口再次崩裂,便再没有醒来。 刘招孙喉头蠕动,想要对千代子说些什么,话已经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周围静的出奇。 章东忽然闯进大帐,来不及看林宇一眼,便急急忙忙道: “护城河对面的楯车一眼望不到头,流民不止十万,他们把土墙垒得比咱们城墙还高,佛朗机炮运上去对着城头打,流民蚁附攻城,何可纲战死,王二虎他们快守不住了。” “知道了。” 刘招孙挥了挥手,眼圈已是微红,众人都看向武定皇帝,等待皇帝下令。 武定皇帝目光落在林宇身上,大声对章东道: “永定门不能丢,告诉王二虎,出兵不惜代价摧毁流贼土墙,不让他们居高临下射击,给朕顶住半个时辰,死也要死在永定门。等送走林宇,朕就过去指挥。” 章东答应一声,咬了咬牙,转身便往外走去,临走时回头看了眼奄奄一息的林大个子。 众人还在说话,耳边忽然传来千代子低沉的呜咽,呜咽渐渐变成哭号。 刘招孙最后看林宇一眼,一滴泪珠从他脸颊滑落,他压了压头顶上的鎏金头盔,转身便朝帐外走去。 裴大虎红着眼睛,脸上刀疤抖动,家丁头子和几名卫兵上前和死去的队友告别,跟着武定皇帝走上战场。 七年前,他带着三百开原军进京面圣,那时候,他还是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小小参将,在左安门外遇到柯真恶,柯瞎子不认得刘招孙,张口便说刘参将命犯天狼,殃及旁人,注定孤独终生。 当时康应乾说算命瞎子满口胡诌只为讹钱,现在看来,瞎子没有瞎说。 从萨尔浒走到现在,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去。 死亡如风,常伴吾身,我注定将成为孤家寡人。 刘天星死了,刘綎死了,邓起龙死了,熊廷弼死了,毛文龙死了,张嫣死了,沈炼死了,何可纲死了,邓长雄死了,吴霄死了,现在,林宇也死了。 藤原恭二安慰妹妹几句,匆忙追出帐外,江户混血儿快步来到武定皇帝身边。 裴大虎拦住这位马士英的手下,红着眼睛道:“何事?” “陛下,林兄弟昏迷前,托臣务必给陛下说清楚一件事。” 刘招孙停下脚步,这时,南边永定门方向传来震天动地的欢呼声,应该是流贼攻上了城头。 武定皇帝开始擦拭那把杀人无数的雁翎刀。 “何事?” 藤原恭二朝皇帝身边站着的裴大虎使了个眼色,裴大虎站出一步,低声道: “不知火妖僧没死。” “哦。” 武定皇帝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左眼皮微微跳动,顺着裴大虎的方位往城头望去,隐约可见城墙上竖起了一面红色大旗。 齐军军旗大纛皆为黑色,此时出现红色大旗,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所以,你们当年在倭国没有杀死不知火山妖僧?” 此时此刻,倭国妖僧的死活显得虚无缥缈,不过既然城池已经失陷,留给武定皇帝的时间倒是更充裕了。 “陛下恕罪,臣以为,那日被林兄弟斩杀的,当是惠然法师的替身,据说他有很多个替身。” 藤原恭二身上流着一半的日本血统,言行举止有板有眼,哪怕流贼已经破城,他还是认真给皇帝解释。 是啊,如果是一个没有替身的妖僧,如何能存活四百年之久。 “陛下,都是我的过失,没有好好鉴别,如果妖僧未死,袁大人必然危险了。” 武定皇帝没有责怪江户混血儿,沈炼已死,林宇病亡,吴霄被困陕西,多半也已死去,目睹太多死亡,死亡倒显得没那么可怕了。 “袁崇焕吉人自有天相,先不去管他,走,去永定门!大半个北方被流贼蹂躏,伤亡百万黎民,朕今日要亲手宰了刘宗敏,活剐了李献忠!” ~~~~~~ 武定元年三月,汉东,长崎州。 汉东巡抚府邸,六十叠大厅外的前庭和通向前院的长廊,站满了幕僚、参事、工头、战兵,袁崇焕停住脚步。 乌鸦在凄冷、萧瑟的天空中传播谣言。 “诸位,抬起头来,本官看看你们的脸,” 两三百人抬起头来,一道道目光,充满恐惧。 “知府大人!” 幕僚赵率教代表大家说话。 袁崇焕望着眼前这个忐忑不安、忠心耿耿的手下。 “赵指挥使,你也要劝本官吗?” “为知府大人效劳,乃赵某三生有幸。” 赵率教情难自已,眼中含光。 袁崇焕抬头望向众人,瘦小的身躯仿佛一下子变得高大。 “诸位放心,本官与惠然法师对弈,若有什么三长两短,以后,汉东便由赵指挥使统领,为大齐守好这片疆域!” 众部下依依不舍。 “袁知府教诲,我等铭记于心。” 而我的头颅和躯体,袁崇焕心想,会在泥土中腐烂。 乌鸦在屋脊上呱呱叫,就像刽子手在催促临刑的犯人。 赵率教打开门,让主官奔赴最后一场会面。 ~~~~~ 六十叠大厅的门辘辘关闭,在赵率教宣布对弈结束之前,任何人不许进来。 长廊寂静无声。 这座先前长崎奉行居住的府邸极尽豪奢,高出的纱窗半开着,然而大厅灯火灰暗,仿佛巨兽巢穴。 “应该将皇帝陛下的鲸鱼灯推行到这里,” 袁崇焕还在思索汉东省的新规划,坐在对面的惠然法师已经开始在棋盘边端详棋局。 见知府大人款款而来,不知火高僧转过身来,鞠躬行礼。旁边侍立的两名武僧也露出谦和的微笑。 下一刻,从腰间钲带拔出燧发短铳,在妖僧身子离开榻榻米之前,将他脑袋打成稀烂···· 袁崇焕努力克制住杀人的冲动,在辽东多年,他骨子里还是岭南人,身上流淌着械斗的基因。 可是他心里清楚眼前这个须发皆白的老怪物是火药杀不死的,刀剑能否刺杀他?圆嘟嘟也不敢确定,至少武定皇帝身边最精锐的中军卫队都不能将他杀死。 上个月,惠然法师又在两百名开原战兵的围剿下安然脱身,接着汉东州县的官吏遭人刺杀,关于妖僧的谣言越传越离谱。 半个月前,猖狂至极的惠然向袁知府发出请帖,说是在长崎一局定胜负,以围棋见高低,若是袁崇焕赢了,他便退出九州,从此不再过问世事。 沉静的空气仿佛一道道屏风,将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 袁崇焕落下一枚白子,对黑子的前哨部队构成威胁、 第379章 同归于尽 茶几上摆放着白色的茶盘,四只黑色琥珀杯还有只青紫色的酒葫芦。 “在见到惠然法师之前,本官听赵指挥使他们说,法师剑术非凡,两年前在不知火山之巅,曾以一敌三,胜了林宇、沈炼、吴霄三人,全身而退。上次在长崎离岛,两百战兵都没有抓住你。” “哈哈哈哈,是人们夸大其词了,袁知府是读书明事,当能鉴别真伪,不过这些年来,的确有七百多个人请我担任介错(见注释1)。而我,全部顺利的完成了这些职责。” 袁崇焕驻守倭国已有两年,亲眼目睹过武士剖腹,自然知道介错是怎么回事。 四百岁的老怪物,斩杀七十多人也不足为奇。 只是,若是这局失败,妖僧也会成为我的介错人吗?如果我死了,倭寇反扑,武定皇帝在倭国的统治也会土崩瓦解吗? “听闻你们的武定皇帝现在正陷入反叛者的包围中,辽东的军队都已抽调入关内,皇帝自顾不暇,所以无论此局胜负,失去齐国援助,您和您的手下,注定不能平安离开日本。” 惠然说完,抬头望向远处跪坐的侍僧,侍僧旁边,介错使用的长剑正裹着黑布,摆在一块红色绒布上。 “欲知肺腑同生死,何用安危问去留,人活着,总得做事。”袁崇焕用官袍下摆遮住双膝,把心思放在棋局上。 对弈失败,代价是开原军全面退出九州,这是妖僧邀战时提出的条件,也是倭国反叛者的心声。 “想要求胜,”父亲曾教导他,“必须摒弃求胜的欲念。” 袁崇焕走了稳妥的一着,既连接上了黑子的南路军,也在敌军阵前布下桥头阵地。 谨慎的落子声,听起来像柯瞎子在左安门用手杖叩击城砖,在给袁崇焕算命:“这位岭南贵人,你怕是有血光之灾啊。” 惠然在南路做了一个眼(见注释2),巩固了南路军的阵势。 柯瞎子的拐杖叩击的更快了,一时之间,两边落子声连接响起。 几着过后,袁崇焕的白子一举俘虏八枚黑子。 “这些黑子注定将死,”惠然法师神色不变说,“原先只是苟延残喘而已。”说完,他在白子的东侧边境后面,安插了一名间谍。 袁崇焕无动于衷,在东路军与中路军之间开辟出一条道路。 惠然在无足轻重的东南侧,悄悄落下一枚古怪的黑子。 两着过后,袁崇焕只要再派出三名前锋,就能联通桥梁。当然,袁知府心想,妖僧不会让我顺利完成目标吧。 惠然在东边的间谍旁边落下一子,构成几座作用明显的驿站。 袁崇焕看来,那些驿站连接起来,形成一道牢不可破的兵锋线,从东北划向西南,锐不可当。 黑子在最后关头,阻止了袁崇焕大军的集结,将他占据优势的军团,切割成四段彼此孤立的领土。 只差最后两枚棋子,就可以联通了,袁崇焕落下一枚。 惠然不动声色,在战场另一端排兵布阵。 战局随之逆转。 袁崇焕在心中复盘整个棋局,我这样走那那样走,我这样走他那样走,我再这样走他···· 袁崇焕眼前忽然浮现出京师沦陷,流贼破城,武定皇帝殉国的画面,第一步该怎么走,他忽然记不清了。 白棋大军被分割开来,胜负已定,除非黑子出现严重失误。 四百岁的老怪物会出现失误吗? 围棋是预言家之间的较量,谁能看得最远,谁就赢了。 棋局尚可苟延残喘,不过白棋已由胜转衰。 “法师可曾想过,”袁崇焕说,“并非我们摆布棋局,而是棋局摆布我们。” “知府大人妙语连珠,本想和你大战三天三夜,没想到,半个时辰便终局·····” 袁崇焕尴尬一笑,不失礼节说:“齐军在汉东粮草无援,兵员匮乏,如同这弈局上的白子,已是困局,撤离只是早晚的事,只要本官还活着,便会遵守你我之间的约定。” 说罢,他指了指棋盘边摆放的青色酒葫芦。“不知火山上的酒水?” 惠然抚须微笑:“像我这样的老怪物,能活到现在,靠的不止是法力,更多的是小心谨慎,前几天刺杀齐国官吏,情非得已,只为促成今日弈局,望知府大人海涵。” 袁崇焕附和说:“如果幕府将军也能像您这样宅心仁厚,我们之间就不会兵戈之争。” 侍僧拿起紫色葫芦,朝四枚琥珀杯中斟酒。 宛若猛兽巢穴的大厅寂静无声,走廊外穿堂风轻轻拂过纱窗,窗帘如招魂幡飞舞。 没想到本官最后会死在倭国,岭南故人安好?袁崇焕望着小心谨慎的不知火妖僧,心中忐忑。 侍僧将第一杯酒给了知府大人,一杯给了师傅,拿着另外两杯回到自己座位,分给自己和师兄。 袁崇焕举杯一饮而尽,景德镇的三河泥釉面,给嘴唇带来粗糙冰凉的触感。 不知火山妖僧带来的酒,就像老和尚本人一样,又酸又涩,余味上头,仿佛他童年在东莞乡下贪玩时喝下的猫尿。 好在这样就将添入酒中的东西味道遮盖住了。 不知是因为毒药作用,还是因为自己的幻觉,袁崇焕眼前浮现出那些惨死的少女。 四百年来,那些少年的数量有几百个?几千个?还是上万? 一张张鲜活动人的脸,如奉行大人府邸庭院种植的樱花,绽放凋零枯萎。 袁崇焕百感交集,为了掩饰紧张,他当即口占一首: 一生事业总成空, 半世功名在梦中。 死后不愁无勇将, 忠魂依旧守辽东。 惠然法师放下酒杯,击节赞道:“好诗!好诗!袁知府算是悟了,回去好好镇守辽东吧!” 袁崇焕等待着,惠然和他的徒弟一直没喝。 绝望笼罩袁崇焕全身。妖僧知道下毒的事情了? 付出如此重大的牺牲,还是让妖僧识破了?是赵率教背叛了大齐? 我应该拔出短铳,轰掉这怪物的脑袋吗?林宇都杀不死的人,我能杀死吗? 袁崇焕强忍着微笑起来,缓缓睁开了眼,估算自己得手的机会有多大,这时,惠然和他的徒弟们喝光了琥珀杯中的酒。 注: 1、介错:指在日本切腹仪式中为切腹者斩首,以使其更快死亡,免遭痛苦。这对于被托付执行介错的人来说,是一件相当光荣的事情。 2、眼,围棋术语。围棋中有本方几个连接在一起的棋子围住一个或两个空交叉点,则称该点为“眼”,也称实眼。 第380章 先登者(感谢书友郑金山打赏) 永定门外山呼海啸。 “先登城者,升参将!赏银千两!生擒斩杀刘招孙者,升总兵!赏银万两!后退者死!” 刘宗敏勒马立于永定门护城河前,马鞭前指。 老营马兵立即挥舞令旗,将刘大将军的悬赏命令传递向前方。 渡河流贼发出嗡嗡鸣叫,像是连绵不绝蝗群在振动翅膀。 护城河两岸充斥各种战场杂音:火箭升空呼啸声、火炮轰击声、弓弦震动声、火铳爆响声、人叫马嘶声,流贼踩中地雷爆炸声····· 楯车如密密麻麻的甲壳虫挤满了河岸,都要急不可待的过河,每当有浮桥搭起,装满砂土笨重如牛的楯车碾压过己方尸体,争先恐后向永定门城墙涌去。 轰!轰! 五百步外的永定门城头被一片片白烟遮盖,从城下看不见上面守军模样,甚至看不清齐军军旗。 只有炮弹会穿透白烟,倾泻而下,砸在浮桥上,将河面那些粗制滥造的木板击碎成片。 沉重的盾车发出令人不安的吱呀声,缓缓沉入河底。 流贼不顾同伴还在水中挣扎,将木板砸在落水者头顶上,后面的跟上来人扛着成千上万架竹梯,踩着木板快速通过。 护城河北岸突然响起噼里啪啦的火铳爆响,赶来增援近卫第二军火铳兵接替友军阵地,驻守河岸的近卫第十二军火铳兵伤亡殆尽,河岸阵地即将失守。 援军排成三列队形,轮番对对岸射击,四周烟雾弥漫,形成一道连绵的弹幕,火铳兵射界极差,好在流贼人数众人,密集如潮,每一发子弹都能杀死一个或两个敌人,所以根本不需瞄准,只要重复装填射击的动作即可, 上千架竹梯在河对岸竖起,数量相等的木板将河面完全填充,无论长家、厮养,还是老营精锐,都争先巩后的跳上木板,不等楯车到位,甚至不等浮桥搭起,便手脚并用,划着木板朝河对岸冲去。 宽约三十步,长度两里的河段很快被流贼填满,一块狭小的木板甚至能站上去三四个人,刚往前划动几步,木板便被压翻,流贼大喊着掉入冰冷刺骨布满铁蒺藜的河水中。 南岸还有潮水般的流贼在等着冲上城头夺得先登之功,他们中不乏投降的边军,手持长刀长斧,木棒长棍,一些精锐则举着步弓和北岸火铳兵对射。 所有人都顾不上耳边呼啸而过的流弹和身边中弹倒地的同伴,哪怕是空着手的流民,也被这气势如虹的攻势感染,攘臂高呼,大声叱喝,催促推搡前面的人,要他们不要耽误自己发财,赶紧渡河。 连远处忙着夯土,垒砌土墙的流民也朝这边涌来,所有人都想尽快过河,砍下刘招孙人头。 那些开始渡河的人此时不能撤退一时也难以登上北岸,很多人成了开原兵的活靶子,一些携带弓箭的老营马兵,则跪坐木板上,弯着身子和开原兵对射。 高迎祥趴在一个有盾牌的老营身后,借那人掩护自己,透过盾牌边缘朝对岸打量,一个厮养负责划水前进,木板冒着密集的炮火箭雨晃晃悠悠向北岸漂去。 此时从河面望北岸阵地,开原兵炮火愈显密集,连绵不绝的白色弹幕将河岸与城墙连为一体,分辨不清,它们就像一群吃人妖魔,不停吞吐橘红色火焰收割流贼生命。 从那条白茫茫的弹幕后面,不时射出铅子儿、火箭、铁球,砸向河面,倾泻在蜂拥渡河的流贼人群中。 “高迎祥,你婆姨呢?” 举盾的老营兵和高迎祥同村,也是姓高,所以才肯带他过河。 “在那边踩了雷,一条腿飞上天,死球了。” 高迎祥举起那把缺了口的长刀,指了指身后,刚要请教同乡渡河后怎么打狗官军,一支黑影直往他飞脑袋飞来,老营兵急忙拉他一把,高迎祥一缩身子,大箭贴着他头皮射向身后,将后面那个划水的厮养脖子胸膛射了个对穿。 那厮养惨叫着,趴在木板上两脚乱蹬,充满哀求的望向两人,不等高迎祥反应过来,老营一脚踹向厮养,将伤员踢到河里。 “你来划!” 老营瞟了眼脚下还在滴血的船桨,抬头望向高迎祥。 高迎祥忐忑不安的握住船桨,此时距离岸边只剩十步,无数木板纷纷靠岸,成群结队的流贼不顾死活跳下木板,登岸和开原兵近战搏杀,原先密集的火铳射击声明显稀疏了很多。 “高大哥,额跟着你,算跟对人了,过了河,咱们兄弟们一起登城,杀····” 他话没说完,只听梆一声闷响,又是一支重箭射在牛皮盾牌上。 “驴毬子,狗官军还会射箭!老子这可是三层牛皮盾牌,看你射的透!看老子冲上去砍死你们!” 老营兵话未落音,嘭一声响,壮硕如牛的身子连带着牛皮盾牌,像被铁锤击中一般,直直飞了出去,落入木板旁边的河水中,高大哥一时没有死去,手脚乱蹬,被铁蒺藜缠住,动弹不得,兀自用手将木板朝北岸推去。 “好兄弟,当官了记得给我烧纸····” 高大哥挣扎了两下,最后缓缓沉入水底。 高迎祥张大嘴巴,瘫坐在木板上,发出啊啊的大叫,这时盾牌漂浮起来,中间出现块碗口大小的窟窿。 他望着高大哥死不瞑目的样子,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口中仍在啊啊的大叫。 忽然又一个黑影飞来,高迎祥立即辨认出黑影形状,那是一把高速旋转的飞斧。 他连忙将脑袋闪到旁边,胸中像是有一天烈火在烧,飞斧擦破脸颊砸破木板他也没有察觉。 此时他终于抵达北岸。 周围白烟落下,露出后面身穿黑衣的狗官军,此时火铳兵已经退下,替换上来长枪兵。 一排排长枪手正在别处和登岸流寇搏杀,高迎祥对面只有一片尸体。 发现他们身上穿戴的铠甲,与在山西见到的边军完全不同,手中的长枪更是比普通官军长出一截。 新上来的流贼都往两边冲去,没有人留意这里。 高迎祥捡起长刀跳下木板,发现地上一个受伤的火铳兵,毫不犹豫的将刀尖朝开原兵心口刺入。 开原兵大张着口,感受着那冰寒的刀尖缓慢的破开皮肤和肌肉,往他的心脏一点点接近。 排密集的重箭忽然从身后射来,无差别覆盖向搏杀中的敌我双方,是老营精锐渡河过来了。 长枪兵和流贼被放倒一片,长枪兵稍稍退却,又换上火铳兵上来和流贼弓手对射。 就在长枪兵和火铳兵交替的瞬间,高迎祥躲过老营重箭射杀,滚落到旁边一个凹陷的泥坑里,头顶火铳齐响,他连忙用手摸向尸体,将人血涂在自己脸上,躺在那个死去的火铳兵旁边。 第381章 血落(感谢书友家里窝囊家外雄打赏支持!) 高迎祥蜷缩着身子,躲在土坑下面,不让开原兵发现自己。 微风吹过,笼罩在前方的白烟渐渐散去,可以望见壕沟后面垒起了一道齐胸高的土墙。墙头上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箭羽,估计有上万支轻箭覆盖此地,不知射死了几个狗官军。 高大哥惨死的画面在他眼前浮现,高迎祥咬了咬牙,正要冲向土墙,这时从墙头伸出一根根黑黢黢的棍子,高迎祥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是火铳铳管。 “一、二····” 高迎祥探出头来,从铳管数量上判断,土墙后面的火铳兵不过只有几百人。这也难怪,狗官军刚刚自己打了一仗(张春叛乱),死了好多人,元气大伤,再说京师这么大,也不能把所有人都调来把守永定门,除非他们不想镇守其他城门了。 “驴毬子,几百个人还不逃走,狗皇帝给你们了什么好处!让你们这么给狗皇帝拼命!” 这时背后响起刺耳的钹锣声,高迎祥知道那是老营总攻的号令。 接着,一阵密集的箭雨从护城河南岸升起,再次无差别覆盖北岸阵地,刚才还在射击的火铳兵立即倒下一大片,一些冲过护城河还在和官军缠斗的流贼就这样被自己人的箭雨吞噬。 “立即攻城,后退者死!” 流贼各营将官在后面拼命挥舞令旗,冲到前面的流贼见没有退路,只得疯狂朝长枪阵撞去,不等冲到近前,纷纷踩中埋设在壕沟旁边的地雷炮,地雷炸响,那些倒霉的流贼被炸得七零八落。 一只断手从而天降,落到高迎祥旁边。 地雷炮并没有挡住流贼进攻脚步,越来越多人渡过护城河,跳下木板,手脚并用朝壕沟爬来,好像壕沟后面藏着座金山。 确实藏着座金山,只要越过壕沟,冲过矮墙,就可以攀登城墙。 几次打顺风仗破城的经验告诉高迎祥,只要冲到城墙下面,城头官军便会丧失斗志,立即向闯军投降。 在偏关县时是这样,在太原时是这样,在宁武关时还是这样。 这次闯王派给刘大将军七八万人马,何况城中还有内应,攻破京师问题应该不大。 高迎祥想了一会儿,决定还是不要先上前冒险,等大队人马占据北岸再说。 他望见胸墙靠近中间的位置,还有条狭窄的通道,约莫只能并排通过两个人。 只要不把土墙掀倒,这条通道便是冲破官军阵地,冲向永定门城墙的唯一缺口。 “狗官军花花肠子还挺多。” 高迎祥咒骂的时候,近卫第十二军的新兵已经沿着通道快速杀出,然后河岸边组成小三才阵,对着刚刚登岸的流贼一阵猛攻。 冲在前面的流贼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来不及结阵,就被官军前排长枪兵扎了个对穿,后面的人被驱赶回河边,后面的人被挤着跌落到冰冷刺骨的河水里。 此时登上北岸的流贼人数已经超过五百人,不过这些人都是流贼中的炮灰,他们武器低劣,几乎没有铠甲,只是为吸引开原军火力,面对开原兵犀利进攻,几乎没有什么招架之力,很快就被鸳鸯阵消灭殆尽。 第三波登岸的是闯军精锐,或是老营马兵,或是山西边军家丁。他们装备铠甲各不相同,然而都是凶悍之徒,披数层铠甲,手执利刃,丝毫不惧迎面逼来的长枪阵,想要凭勇武杀出条血路,扫清这伙儿官军,率先登上城池,获得巨额赏银。 两边距离很快拉近到二十步,开原军立即将五人的小三才阵转变成十三人的大鸳鸯阵,长牌手顶在前面,一阵密集的箭雨倾泻而来,砸在长牌上铮然有声,长牌后面燧发枪砰砰响起,将愤怒的铅弹射向对面敌人。 两边一轮远程输出后,各倒下几十人,流贼挥舞长斧长刀,一头撞进鸳鸯阵,顶着长牌手乱砍乱杀。 “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 近卫第十二军军的把总们,顶在最前面,声嘶力竭的对战兵大喊,新兵们拼死抵抗,将突入鸳鸯阵中的流贼一一杀死,经过三轮搏杀,城外阵地只剩最后一条壕沟,五百新兵伤亡过半,被迫退回土墙,凭借土墙继续防守。 越来越多流贼渡过护城河,人数迅速逼近万人。 “好啊,老营上来了,把这些狗官军都砍死!” 高迎祥大叫一声,也跟着跳出了土坑,他径直冲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鸳鸯阵。 那鸳鸯阵的长枪手刚被一支重箭射死,失去长枪兵掩护,其余战兵只守不攻,被全部杀死只是时间问题。高迎祥将积攒已久的怒气全都撒在眼前一个刀盾手身上,他身材高大,长刀大开大合,每次劈砍都砍得那刀盾手连连后退。 高迎祥是流贼中的老匪,跟着闯王从延安县一直打到山西,身上自有一股老秦人的凶悍,对面那个身材矮小的刀盾兵被连砍数刀后,终于手臂发酸,支撑不住,长牌微微一松,露出破绽,被高迎祥直刺入内,一刀杀入小腹。 “杀死你这狗官军!杀!” 高迎祥发出野兽般的吼叫,不断将长刀捅入那刀盾兵腹中,直到一个长枪兵朝他杀来,高迎祥才一脚踹开那尸体,挥刀格挡刺来的枪头。 那长枪兵出枪凶悍,枪枪致命,高迎祥奋力格挡,身体连连后退,要看就要露出破绽时,对面胸墙后面忽然传来鸣金声。 所有开原兵都开始往后退走,对面那长枪兵狠狠瞪高迎祥一眼,持枪对着流贼,身子快速向后撤退。 高迎祥等长枪兵撤走,回头望去,只见黑压压的闯军已经从浮桥渡河过来,如潮水般席卷整个阵地,目测至少有两三万人。 官军成建制的抵抗已经被击碎,北岸上千名火铳兵、刀盾手、辅兵匆忙向城墙方向退却,最后两百多名长枪兵负责殿后,他们组成薄薄三层阵线,勉强挡住潮水般涌来的数万流贼,兀自死战不退。 “杀!” 程亮猛地刺出一枪,枪出如龙,迎面冲来的一个年轻流贼惨叫一声,捂住自己脖颈,鲜血从手指空隙汩汩流出,不等流贼咽气,便被蜂拥上前的流贼踩在脚底。 程亮收回枪头,稍稍蓄力,便再次刺出,顺手又带走一个流贼生命。 “程军长!!你咋留下了。” 训导官黄友伦双手举起装填好的燧发短铳,猛地扣动扳机,巨大的后坐力撞得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十步之外,一名张弓搭箭的老贼被铅弹击中脑门,脑浆崩裂,倒在了地上。 “第十二军人都死光了,一个人活着有啥劲儿,土墙那边,有朱河指挥就行了。咱是开原老人,一直护着中军大营,皇上的兵死光了,咱不上,谁上?” 程亮气喘吁吁,奋力想要从拔出枪头,枪头却被骨头缝卡住拔不出来,他着急望向前方,抡起短斧奋力朝前扔出去,一个满脸横肉的流贼被飞斧劈中,消失在一群奔走的人影中。 “好,老伙计,咱们守住这道沟,护住刘大人。” ~~~~~~ 城墙上火炮持续亢奋的嘶吼,炮弹如冰雹般倾泻在黑压压的人潮中,一发发炮弹在流贼人群中犁出一道道血槽,滚烫的铁球将流贼躯体打得支离破碎,手脚五脏碎得到处都是,像是在重新组装制作人形玩偶。 不过这些实心弹的威力显然不能震慑住那些一心只想攻城的流民。 无数流民渡过护城河,他们声嘶力竭,他们面目狰狞,千万张愤怒的脸,最后模糊成深刻的仇恨。 流民是什么人,是农民,官府把农民当作什么,以为是菩萨吗? 农民是最狡猾最残忍,表面忠厚但最会说谎,不管什么他们都会说谎! 一打仗就去杀残兵抢武器,朝廷有危难他们就聚众造反,他们最吝啬,最狡猾,懦弱,毒如蛇蝎,总是被阴谋家蛊惑。从陈胜吴广大泽乡起义到太平天国动乱,有几场运动真正是为农民。 但是呢,是谁让农民变成这样子的? 是官府,是乡绅,是谦谦君子,他们都该去死!为打仗而烧村,蹂躏田地,恣意劳役,凌辱妇女,杀反抗者!佃农要给地主打杂(巡护,兴修,杂忙),逢年过节给地主送礼(冬牲,年肉,芒扫),到了秋收地主却可以获得五成以上多则八成的收成,他们暴力催租,轻则殴打,重则打死,甚至对欠租佃户“破其**,剔外肾”。 流民的田地已经荒芜,他们的村庄早已残破,他们的亲人已经饿死,成了别人的食物,他们的生命,如这小冰河气候,绝望而冷酷。 即便能活着回到故乡,他们也会被饿死,被吃掉。 跟随那个叫闯王的男人穿越大半个北中国,一路走到现在,支撑这些人的,是兽性,是动物的本能。 “杀!杀官军,杀!杀光他们!” 挡在壕沟前面最后一排长枪兵被疯狂的流民淹没···· 胸墙传来一阵尖锐的竹哨,接着是近在咫尺的呼啸声,快要震破高迎祥耳膜,呛鼻的硝烟味呛的这个强壮的流賊差点流泪。 “驴毬子,啥子东西!” 他将脊背微微弓起,长刀从左手换到右边位置,瞄了眼侧前方壕沟。一面黑色虎头旗在壕沟上面烈烈飘扬。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胸墙后面更远处忽然升起百十支拖着长长尾焰的火箭,火箭发出的亮光照耀得高迎祥快要睁不开眼,他眯着眼望见火箭升至半空,接着俯冲而下,伴随轰轰的爆炸巨响,护城河两岸密集的流贼人群被火球笼罩。 “这又是啥子东西。” 高迎祥没来得及细想,抬头看时,一支火箭径直朝他头顶砸来,高迎祥知道这玩意厉害,连忙起身逃走,可是刚站起身,耳朵嗡一声,只觉热浪从背后袭来,像被人掀了一把,他又摔回到土坑里,下意识的用尸体盖在身上,周围灼热无比,天上掉下千万点火雨,四周响起流贼凄厉的嚎叫。一团团移动的火球惨叫着到处乱跑,一头扎进冰冷刺骨的护城河中,在冰与火中沉沦。 ~~~~~~ 武定皇帝匆忙赶往永定门,那里激战正酣,当皇帝路过王恭厂火药库时,不知因为想到了天启大爆炸还是想到了一个人,他决定顺道视察一下火药库。 张嫣去世后,老康很快被杨国丈排挤出内阁,职位一降再降,最后竟成了王恭厂火药库监工。 他早已没了品级,现在连雷匠头都可以对他指手画脚。 刘招孙在地雷炮工坊车间,见到了阔别多日的康应乾。 武将皇帝望着康监工两鬓已经全白,身子也明显瘦了一圈,不由长叹一声,唏嘘不已,两个月不见,老康竟然老成这样。 刘招孙屏退左右,和康应乾共处一室,两人寒暄了几句,刘招孙指着门外大骂杨镐,说他岳父不该这般落井下石,当即下旨将康应乾召回身边,继续做他的监军。 康应乾呵呵一笑,继续鼓弄他的地雷炮,没有领旨谢恩,武定皇帝的大齐,正如桌面上的火药颗粒,短短半年便已四分五裂,成为一盘散沙。 永定门方向响起神火飞鸦凄厉的鸣叫,又有无数生命跟着火箭一起升入天空。 康应乾沉默不语。 刘招孙对他道:“今日来找你,也算是告别,” 康应乾听了,放下火药包,终于开口道: “陛下,今日之结局,自你当年在开原诛杀乱兵,庇佑商户起,便已注定,所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成大事者,不可有仁慈之心。” “仁慈之心,你说是对你仁慈吗?” 武定皇帝似笑非笑。 他对康应乾已算手下留情,如果不是皇帝出手,老康早被杨镐一派整死。 康应乾冷冷一笑:“臣谢陛下不杀之恩,臣已是将死之人,死与不死,又有何异?只是陛下对那群泥腿子,太过仁慈。” 刘招孙点点头。 “这些年来,陛下厚待流民,厚待百姓,没想到最后却落得这个结局,可知陛下死后,史书会如何记载?” 武定皇帝颔首笑道:“会把朕写成第二个高欢?” 康应乾补刀说:“陛下的大齐恐怕比不上北齐,毕竟只存在半年。” 刘招孙大笑。“康监军言之有理。” “陛下还有什么打算?和流贼议和吗?臣可以去和李献忠谈一谈。” 刘招孙笑声戛然而止,面若死灰。 “兵临城下,城破在即,有什么好谈的,不过自取其辱罢了。” 刘招孙说着,从脖颈上取下一块玉佩,递与康应乾。 “这是义父留给朕的信物,康监军若能逃出生天,将此物带回江西南昌府,还与义父坟前,便说,小十三的路走完了。” 康应乾连忙摆手,上前拉住武将皇帝,急道: “真要当项羽不成!现从广安门冲出还能脱身,广安门兵力稀薄,胜算颇大,只要离开京师,收拢人马去辽东,去朝鲜,仍大有可为,胜败乃兵家常事,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有何惧哉!” 刘招孙沉默不语,良久才道: “这一退,七年努力艰辛便将付之东流,再要入关比登天还难,流贼聚散不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战事延绵不绝,也该结束了。朕自萨尔浒起,大小七十余战,未尝败北,今日竟为流贼所困,时也命也!此乃天之亡我,非战之罪,能和妻儿心腹死在一起,已经知足,不必多说,我当与将士们同生死!” 康应乾见刘招孙心意已决,他知道刘招孙性格,收下玉佩,也不再多说。 武定皇帝推门便要出去,忽听背后道: “陛下,你可曾后悔?” 穿越者一脚迈出门槛,一脚停在屋中,沉默良久: “两世为人,前生浑浑噩噩,为五斗米折腰,而今轰轰烈烈走一遭,便是最后魄散魂飞挫骨扬灰,也不后悔。” 说罢,他带着裴大虎转身离去。 康应乾等武定皇帝走后,坐在桌前一个人发呆,最后他望着脚下地板上露出的一截火药引线,胡须微微颤抖,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第382章 鼠疫 康应乾起身走向屋外,工坊门口把守的卫兵已经消失不见,街道上乱糟糟的,到处都是奔跑的人影。 流贼开始攻城后,京师各衙门中的守卫便被派出协助战兵守城,王恭厂距离广安门不过半里路,火药库里的守卫甚至青壮工匠,都登上广安门城墙,煮粪汁撒石灰。 开原战兵不过四万,分摊下来镇守九门,兵力已是捉襟见肘,而且还要留下上万人马作为预备队,在城破后继续巷战,所以除了永定门,其他各门守军兵力严重不足,只得用各衙门卫兵、镇抚兵和城中壮丁补充。 好在流贼这两天的攻击重心都在永定门方向,对其他几座城门多是以佯攻为主,并没有全力攻打。 康应乾抄手垂头,快步走在广安门大街上,搁在往日,他每次出行都是前呼后拥,气派十足,然而失势以后,刘招孙原先配给老康的卫兵让杨镐给撤了,康应乾现在走到那里都是独来独往,开原上下对这个失势的老头也没什么提防,更别说派人来监视康应乾。 街道上熙熙攘攘,繁忙而不显凌乱,不时有扛着的火器的辅兵从康应乾身边跑过,康应乾低着头,身上穿着青灰色的工坊制服,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身形佝偻的老工匠。 “快!快!把火药搬上城去,贼人朝广安门来了!” “贼人要攻城了!” 四周响起镇抚兵军官阵阵嘶吼,他们一边大叫,一边指挥壮丁和辅兵将火器和火药搬上城头。 两个辅兵拖着门四磅步兵炮,快速朝广安门跑去,车轮辘辘而来,康应乾连忙闪到一边,另一个辅兵抱着铁球跟了上去。 三个辅兵一路跑到广安门城墙根下,等在那里的炮兵立即将步兵炮拆开,用吊篮将炮筒炮架分别吊上城头,城外隐隐传来海啸般的呐喊声,不知流贼这次派来多少人马攻城。 广安门周围,一些民房被流贼的神火飞鸦点燃,冒着缕缕青烟,一队辅兵带着百姓在救火,旁边的城墙上,炮兵开始给火炮装填弹药,上千支神火飞鸦已经全部竖起,如刀剑刺空,静静等待发射。 神火飞鸦前面,一队壮丁忙着劈柴烧火,他们在垛口后面燃起一堆堆大火,火上悬挂着十几口盛满粪汁的大铁锅,大铁锅里咕嘟嘟冒着热气,掺杂着石灰水的粪汁已经开始沸腾,寒风吹过,瓮城上下散发出及其古怪的恶臭味道。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蜷缩在广安门瓮城城门旁的沟渠里,神情呆滞的打量着这座陷入重围的孤城,对周围忙忙碌碌的士兵壮丁熟视无睹。 “小姑娘,你爹妈呢?” 近卫第十三军第一营训导官楚金声从袖中掏出块冰糖,递给那女孩,女孩一把夺过糖,大口大口舔舐起来。 她伸出脏兮兮的手,指着面前一间冒烟的房子。 “烧死了。” ~~~~ 康应乾贴着城墙走了半里地,从南北大街十字路口拐入丁字街民巷,巷子里行人很少,他往巷子里走了几十步,来到一户民宅面前,机警的注视四周,见周围没人,上前轻轻扣响了门扉。 ~~~~~~ 永定门北岸阵地。 神火飞鸦覆盖轰击后,挤成一团的流贼伤亡惨重,立即陷入一片混乱。 开原军将壕沟前的地雷炮引爆,上千颗地雷在半里的河岸上一起爆炸,在震天动地的爆炸声中,北岸尘土飞扬,世界变成了橘黄色,四周硝烟弥漫,三步之内看不清人脸,已经冲到壕沟前的流贼被炸死炸伤无数。 退到胸墙后面的火铳兵趁机对流贼发动猛烈攻击,三轮齐射后,没头苍蝇似得两千多名流贼被打死打伤过半,一些没被击中的人也停止了进攻,陷入崩溃的边缘。 后面渡河而来的流贼即便再怎么疯狂,在硝烟散去,目睹地上花花绿绿的肠子内脏,血肉模糊的残肢剩体后,也终于清醒过来,终于想起自己是血肉之躯,他们不再盲目送死,一些人开始犹豫不前,聪明的一点的则立即掉头朝浮桥冲去,实在无路可走的流贼不得不沿着护城河往东边崇文门方向逃去。 前方阵地攻势顿时停止,冲到壕沟前的流贼或被地雷炮炸死,或被神火飞鸦烧死,几百个受伤流贼躺在阵前痛苦哀嚎,城头炮兵立即将火炮瞄向浮桥,开原野战炮与神机营火炮组成长短不一的火力网,守军炮火顿时提升了一个世纪。 在密集的炮火轰击下,已经搭好的浮桥一座接着一座被摧毁。 铁球砸在粗制滥造的浮桥上,木板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嚓声,堵在浮桥上进退不得的楯车沿着断裂处,缓缓滑入河中,从楯车底下不断冒出穿着铁甲的老营精锐,他们绝望的挥舞双手,在不满铁蒺藜的河道中挣扎,最后被铠甲拖累,缓缓沉入河底。 而那些冲过护城河,以及无处可逃的楯车和云梯,失去退路,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前冲。 城头火炮摧毁河面浮桥后,立即将炮口转向这些无路可逃的楯车,两百多幸存的流贼躲在楯车后面苟延残喘,最后十几辆楯车围在一起,组成个楯车城墙,流贼躲在里面扬起步弓,对着胸墙后面的火铳兵绝望的抛射。 楯车距离胸墙只有三十步不到,完全处于步弓射程,然而火铳兵有胸墙掩护,根本不在乎这些轻箭抛射。等到流贼将弓箭射完,城头再次升起一片火箭,如火雨般倾泻在这股残敌头上。 神火飞鸦携带着的猛火油很快将楯车顶部的蘸了水的牛毛毡烘干,将这些防火的攻城利器一一引燃,大火熊熊燃烧,一些悍勇的流贼冲出楯车,想要用衣服扑灭头顶上的大火,旋即被胸墙后面的火铳兵打成了筛子。 没有逃走的楯车和云梯很快被火光吞噬,连带着河面上残破不堪的浮桥,化作熊熊燃烧的火海,火光照亮护城河,在攻守双方几万士兵的注视下,最后都化作了灰烬。 武定皇帝在中军卫队簇拥下,全身披甲登上永定门城墙,隔着卫兵盾牌朝南边望去。 毒辣的火焰映着西天晚霞,在穿越者眼眸中汇成焦灼的神色。 “谢司长,咱们的火药,还有多少?管够吗?” 满头大汗的谢阳连忙挤出人群,来到武定皇帝面前。 “管够!管够!陛下,王恭厂、神机营、工坊存储火药超过八十万斤,照眼下这样打,可支撑大军两月使用。” 王二虎戚金抹了抹额头渗出的汗珠,两人都已精疲力竭,王二虎嗓子沙哑说不出话来,戚金朝皇帝行了军礼,疲惫的神态下难掩欣喜之色。 “陛下,流贼死伤至少三千人马,多为老贼,士气低落,段时间内无力再攻,京师有救了!” 刘招孙勉励戚金两句,举起望远镜望向南岸,流贼营地,帐篷不绝,暮色四合,营地之中升起无数炊烟,皇帝清楚的看见,几个流贼偷偷摸摸来到河边,趁着夜色,偷偷将一具战死的老营兵尸体从水里拖起来,就地大卸八块,丢进一口大锅,在底下烧起了柴火。 武定皇帝放下望远镜,对着身边几位幸存的心腹,神色平静道: “这次我们的敌人,不是人,而是野兽。人与兽,只有一个能活,明天会有更猛烈的战斗。” 幸存的文官武将们没有别的选择,只得跟着他们的武定皇帝一起,继续和流贼不死不休打下去,直到分出胜负。 按照流贼的习惯,今天损失了这么多人马,攻下城池,不止是刘招孙,其他将官,大概率上也会被丢进大锅。 众人各自散去,只有章东裴大虎还留在皇帝身边,两人互看一眼,家丁头子凑到皇帝身边,低声道: “陛下,康应乾怕是要投靠刘贼,咱们的人看到他和流贼细作联系·····” 刘招孙笑着摇摇头,挥手打断道: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管不了的事,由他去吧。” “好歹和他在一起这么久,希望到最后,老康能体面一点。” 章东忍不住道:“陛下,属下监视此人已久,康应乾可不是个体面人。” 武定皇帝满脸疲惫望向章东,他没想到,最后时刻,自己最新任的人,还是会背叛自己。 “朕要集中精力对付流贼,以后别再用这些杂事打扰朕,先不要动手,继续监视,若他真的不体面,你就帮他体面。” 第383章 一个也不能少 出乎武定皇帝预料,入夜后流贼没有渡河夜袭,而是紧闭营门,坚守不出。 正所谓敌退我进,既然流贼不打了,开原军便要打。 王二虎与几位营官连夜组织人手,夜半时分,刀盾兵掩护炮兵从永定门城墙夜缒而出,向南岸流贼发动炮击。 夜袭炮兵在夜幕掩护下一直潜行至护城河河边,距离流贼大营不过两里路程时,他们将带来的神火飞鸦全部铺开,按照事先标注好的目标,每隔半个时辰,发出一波火箭,力图给流贼造成最大恐慌。 成百上千支火箭如火凤凰划过漆黑夜空,在熟睡的流贼头顶上爆炸燃烧,一顶顶简陋破旧的帐篷顿时化作火海,无数人从梦中醒来,光着身子在火海中四处乱跑,发出野兽般的凄厉嚎叫。 刘宗敏麾下这些流贼身份五花八门,有边军降兵,有河南响马,更多的是从没上过战场从没见过血的流民。 帐篷被点燃后,这些人像没头苍蝇似得到处乱跑,加剧了混乱形势,直到呼啸而下的神火飞鸦将漆黑的河岸照亮成白昼,各营掌家才想起组织人手救火。 火光之中,流贼人影晃动。厮养们拎着水桶慌忙跑到河边拎水,他们很快遭到开原火铳兵密集射击,在丢下一大片尸体后,流贼派出弓手站在南岸河边,用轻箭与开原军隔河对射。 永定门前的护城河上箭石横飞,跨越三十步宽的窄窄河道,火铳兵的铅子儿和流贼的箭支双方奔赴却又往往失之交臂,充满了悲剧气息。 我渴望能见你一面,但请你记得,我不会开口见你。这不是因为我骄傲,你知道我在你面前毫无骄傲可言,而是因为,唯有你也想见我的时候,我们见面才有意义。 ~~~~~~~ 一支支火箭飞过河面上空,在令人不安的啸叫声中,映亮河面漂浮着的流贼尸体。 双方就这样你来我往折腾了大半夜,从子时一直对射到辰时,期间流贼将佛朗机炮推上土坡(白天火炮在土坡难以立足),对着永定门城头一阵乱轰,勉强压制住官军炮火。 等天色微明,这场莫名其妙的夜战终于结束,此战过后,流贼又损失上千人马,南岸燃烧的帐篷还在冒着缕缕青烟,远远飘来人肉烤灸的恶臭味,岸边一些流贼瘫坐在地,茫然无措望向永定门城墙。 辰时初刻,疲惫不堪的王二虎让各营统计伤亡,己方伤亡不过区区两百人,大部分都是被流贼抛射轻箭所伤,没什么大大碍。他心情愉悦,派人将战果汇报给武定皇帝。 一路东进、攻无不克的流贼,在永定门前栽了大跟头,进攻被迫停止,所幸城内守军也无心反击。 永定门战事陷入僵持。 刘宗敏大怒,斩杀了两名老营将官,下令大军转攻广安门。 ~~~~ 广安门护城河前,仍旧是开原军惯用的壕沟胸墙阵地,几门野战炮隐蔽在阵地后面。 守军横七竖八躺在壕沟里,鼾声如雷,每隔一段都有一名镇抚兵负责放哨。 城中还能抽调的人手,都在这里了。 朱河接管这处阵地后,听说很多人已经两天没睡觉——流贼不断对广安门进行试探性进攻,守城战兵兵力不足,根本得不到休整——于是便让战兵们就地休息。 训导官楚金声大声反对说:“开原军律,战兵临战必须保持清醒!朱营官,你这样做是要被杀头的!” 楚金声和朱河一样,都是从永定门临时抽调过来,协助固守广安门,因为流贼主力已经朝这边转移了。 “武定皇帝说过,不会休息的士兵当不了好将军,打不赢这场仗,所有人都要杀头,打赢了,你砍我一个!” 楚金声不再说话。 壕沟中的战兵眼皮浮肿,蓬头垢面,乌漆嘛黑,眼眶深陷进去,个个半人半鬼。 虽说不会休息的战兵不能当将军,可是朱河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他随手拿着根大葱,困了就扇自己一耳光,然后咬两口,刺鼻的辣味,呛的他睡意全无。 “朱营官,咱们的援兵呢?” 朱河嚼了口葱,像吸了口大麻似得打了个哆嗦,指向壕沟中鼾声大作的战兵: “这里啊。” 训导官瞪大眼睛,重复问道:“就这些?” 朱河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上前拍拍楚金声肩膀,对训导官笑道: “老金,知足吧,咱们有战兵,有镇抚兵,还有壮丁,你知道崇文门那边,兵都死光了,现在是镇抚兵在前面顶,也就是半天的事儿,咱们比老赵他们强多了,这不是还有,一,二····” 朱河边说边开始清点壕沟中睡着的人,数到两百五十七时,困意如炮弹击中这个倔强好战的开原将官。 他打了个盹儿,然后又清醒过来,见训导官还站在面前,一点也不尴尬,问道: “老金,刚才数到哪里了?” 金楚声冷冷道:“别数了。” “啊?” “流贼上来了。” ~~~~~ 流贼前锋争先恐后开始渡河,先锋都是炮灰的存在,他们的作用仍旧是消耗守军炮子儿。 黑压压的流民划着木板,争先恐后的朝广安门城下涌来。 和永定门相比,广安门城头的火炮显得稀落很多,炮手也像没头苍蝇似得四处乱撞——很多人都是从神机营临时抽调来的。而前明神机营,早已烂到不能再烂,如果不是开原炮兵实在没人,他们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分配给广安门的两百支神火飞鸦,朱河准备用它们对付流贼精锐,也就是老营马兵。 城头火炮第一轮射击后,当场打死炸死一百多人,其中三人是城墙上的守军——一名神机营炮手将火药填充太多造成炸膛。 河道原本就不宽,从神机营调派来的炮手,水准实在堪忧,五十门弗朗机炮红夷大炮轰轰烈烈打了三轮,大多数炮弹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有打中城下的开原兵。 大部分流贼,都有惊无险的渡过了河,约莫有一百多个倒霉蛋,直接被火炮击中,尸骨无存。 “妈的,什么玩意!” 朱河气得将大葱扔在地上,用脚踩了两下,忽然想起了王从之和韩真义,幸好两位炮兵主官还在陕西,若是让他们看见眼下这幕,估计要被活活气死。 “传令下去!流贼靠近胸墙,火铳兵先不要动,只许弓手射箭!” 朱河的策略很简单,隐瞒己方实力,给流贼造成广安门火器不足的假象,吸引大股敌军过河,然后再用火箭洗地,火铳兵上前追击,争取给流贼最大的杀伤。 流贼前锋越来越近,除了几声被踩响的地雷炮和准头相差几十步的炮弹射击,开原军再无任何反击。 楚金声焦急望向胸墙后面的瞭望台。 终于,隐藏在胸墙后面的弓手发现了敌人。 瞭望台上探出半个脑袋和两个手臂,对着朱河他们打起手势。 这个时代,旗语和手势是战场上最有效的通讯工具之一。 朱河回头望向高台上的孙小七,这个年轻弓手三年前在开原靶场上连续三箭射中靶心的画面,干裂的嘴角难得挤出了一丝笑容。 “一千多厮养,两百老营,还有,” 楚金声在旁边翻译,朱河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抬头望向河对岸。 “还有盾车,正在过河,长刀,步弓。” 孙小七打完手势,立即把脑袋缩回去。 “弓手杀不了这么多人!还得火铳兵出手!“ 训导官忧心忡忡道。 “再等等,等他们都过来。” 他说罢,站起身对周围战兵大声道: “老子万历四十七年,跟着皇帝打仗,从萨尔浒杀到浑河,没怕过谁!老子刚才派人招降李献忠,劝他降了,他狗日的不肯降,还派人来送死。咱近卫十一军的兄弟,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英雄,都是好汉!你们的父母兄弟,都在看着你们,今日,要么杀光他们,要么被他们杀光!你们死了,你武定皇帝会死,你们的家人也会死!这群禽兽连人肉都吃,还没什么他们做不出来的!” “路是大家闯出来的,你们身上都搭着好几条命,死去的兄弟在天上看着!等着你们多杀贼,所以你们不能轻易死,每人!” 朱河嗓音嘶哑,振聋发聩道。 “都给老子听清楚了,每个人,必须杀死五十个流贼!杀满五十个,才能死!少一个都不行!不准自杀进攻!” “都听到没有!” 近卫第十一军第一营、第二营八百战兵齐声呐喊: “听到了!” 朱河将战兵情绪调动起来,回头望向训导官楚金声,满脸堆笑道: “老金,咱是个老大粗,说的不好,你还有啥要给兄弟们说的没?” 训导官无语。 朱河见老金不说话,大手一挥,将令旗指向前方蜂拥上前的流贼: “抄家伙,送他们上路!” ~~~~~“嗖!” 一支重箭从高台射出,急若闪电,冲在前面的流贼轻甲身体一震,胸口被箭射中。 重箭势大力沉,直接将轻甲胸口,箭镞从后背穿透而出。 流贼不可思议的表情望着射入身体的箭头,双手在空中绵软无力乱抓,堪堪无力倒在地上。 三十步外,孙小七攥紧那张兀自颤抖不已的短梢弓,嘴角浮现出淡淡笑意。 第384章 夫妻本是同林鸟 康应乾离了丁字街,乘着漫天月色,踽踽独行,月光照在他灰白的发髻上,在青石板街道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背影,孤独而冷清。 老康对四周城墙上正在发生的激烈战事置若罔闻,直到走到西城,他才停下脚步,这里是官员们聚居的区域,也是康应乾的家。 在一座偏僻破旧的宅子前站定,偷偷打量一眼四周,月色朦胧,抬头望见正门斜斜挂着的“康”字牌匾,康字影影绰绰,两边挂着的灯笼早已熄灭。 伸出枯枝般的老手,砰砰敲响院门。 等了许久,院门终于吱呀声响,里面闪开条缝,露出个妖艳妇人的脸,朝外面上下打量一番,诧异问道: “怎的回的这么早?” “衙门今日无事。” 他语气低沉,顺手推开院门,妇人没再和他说话,径直往楼上去了。 康应乾跟着妇人后面,走过破败不堪的院落,进了屋,没有上楼,堂屋比外面更显狼藉,四角没什么家具,摆着几张旧桌椅,神龛下还残留着昨日摔碎的茶杯瓷片儿。 妇人约莫三十多岁光景,此时阴沉着脸,像一尊求子观音神像,撩开马面裙,一屁股坐在神龛旁边,大口大口咀嚼泡饭。 康应乾一言不发的将工坊制服脱掉,去里屋换了件粗布麻衣的常服。 捡了个粗瓷杯,倒了水,举着杯子呆呆望向四周。 屋子里只剩下几张桌椅和光秃秃,好像少了点什么。 康应乾嘴巴吧唧吧唧,神态疲惫,竟然打起瞌睡。 醒来时,不知是什么时辰,朦朦胧胧想起武定皇帝托付给他的玉佩还在制服里,便起身回屋去拿。 他吃力的从椅子上站起,全身骨头缝都在咔咔作响,跨过门槛时差点摔倒在地。 迎头撞见个松松软软的东西,抬头看时,小妾一手将玉佩攥在手心。 “绪儿在辽东冻死你都不管,手里有钱不肯使!这是什么?” 康应乾脸上挤出笑道:“夫人,低声,上楼说去。” “老娘可不像大妇那般傻,病了无钱医治,活活给拖死,说,你还藏了多少银子!绪儿在辽东可用的上!” 两个月前,康应乾遭六部十多名官员联名举报,以通敌、贪污渎职等罪下狱,依律当斩。 武定皇帝决定网开一面,放康应乾一马,毕竟是多年的老部下,然而杨镐一排死活不肯,发起更多官员弹劾康应乾,还把矛头指向了乔一琦。最后在各方博弈下,判康赢钱抄家充军,康佳几十万家产抄没一空,家中男丁十五岁以上者,皆被发配辽东守边。金虞姬杨青儿乔一琦等人力保之下,老康得以免死,也不用发配库页岛。 康应乾正室程氏惊吓忧虑而死,独子康光绪被充军宁古塔,至今生死未知。 康光绪是侧室张夫人之子。 康应乾听了张夫人说这几句,心里自有五分不自在,得上楼去。 这是间六椽楼屋。前半间安一副春台,桌凳;后半间铺着卧房,贴里安一张三面棱花的床,两边都是栏干,上挂着一顶红罗幔帐;侧首放个衣架,搭着手巾;这边放着个洗手盆;一张金漆桌子上,放一个锡灯台;边厢两个杌子;正面壁上挂一幅仕女;对床排着四把一字交椅。 第385章 我是个老实人 张氏见康应乾如此,勃然大怒道: “老娘少不经事,被你这狗东西从怡红院(扬州第一青楼)三千两银子骗来,说生了儿子便扶正。这十八年来,老娘含辛茹苦,把绪儿拉扯大,万历四十七年,你把家里银子败光,贿赂上官,跑去辽东当什么劳什子狗屁监军,结果银子都被刘招孙借走,你又说什么在辽东做了大官,让老娘和绪儿从衢州过来投奔·······本指望能跟你富贵荣华,没想好日子才过两年,你这挨千刀的,便又不安分,竟敢得罪当朝国丈,连累咱们一家人家破人亡,我娘家人也跟着你倒霉,老娘现在吃穿用度和叫花子一般,惹人嘲笑!儿子现在还在辽东受罪,你这狗东西不知悔改,还去外面拈花惹草!” “三娘低声,低声,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康应乾连连告饶,张三娘冷哼一声,旁若无人的在康应乾面前脱下上截袄儿,解了下面裙子,袒开胸前,脱下截衬衣,一屁股坐在床上。 灯火明亮,照见床头栏杆子上拖下条招文袋。 康应乾眼明手快,伸手便要上去夺,却被张氏先人一步拿到手里。 “给我!” “拿银子来!” 康应乾上前便要抢夺招文袋,毕竟六十多岁老头,不及妇人有力,被张氏一把推开,一个趔趄,瘫坐在地。 “把钱给野娘们也不给我们娘俩!王巡抚(王化贞)那个死丫鬟,花了咱多少银子,康家失势,她死到哪里了?还有贱人春梅·····” 康应乾从地上爬起,扶着床头,低声道: “我没银子,你若一定要,宽限几日。” 张三娘一把扯开招文袋,从袋子里掏出书信,怒道: “事到临头,你还要骗人,我只道‘吊桶落在井里,’原来也有‘井落在吊桶里!’康应乾,今日你也撞在我手里!你和闯逆流贼通同往来,刘宗敏还送一万两银子!没银子?!!” “快把银子拿出,我自远走高飞,去辽东给绪儿赎身,天天见你这老不死的烦闷!” 康应乾急急道:“哪有银子,只是接了个头,一文钱还没给,你也知道,家产都让杨镐敲去了,京城被围,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流贼,你一个妇道人家,能去哪里?” 张氏冷笑一声,攥住玉佩: “这劳什子是个值钱东西,否则你也不会藏这般深,老娘先收了。” 康应乾怒道:“还与我!” 张三娘柳眉踢竖,星眼圆睁,说道: “不还!这些年辛苦跟你,也该陪些银子!暗通流贼,老娘拿住你把柄,你逃不了!罢了,老娘不和骗子嚼舌头,这就去告发,去兵马司,去蓑衣卫告发你!” 康应乾道:“不要叫!邻舍听得,不是耍处!” 张氏道:“你怕外人听得,你莫做不得!这封书,老娘牢牢地收着!若要饶你时,只依我三件事便罢!” 康应乾道:“休说三件事,便是三十件事也依你!” 张氏道:“只怕依不得。” 康应乾道:“当行即行。敢问那三件事?” 张氏道:“第一件,你可从今日便将原典我的文书来还我,再写一纸任从我改嫁老王,并不敢再来争执的文书。” “老王?是哪个?” 张三娘神色自若道:“隔壁清河县的王掌柜,万历三十八年你在朝鲜打仗时,我便和他好上了。” “这么说,绪儿也是……” 康应乾原以为这张氏贪财只为援救儿子康光绪,不想竟扯出这段风流冤案,想到绪儿不是自己所生,他心中火起,思前想后,却是咬牙忍住: “这个依得。” 张氏继续道:“第二件,我头上带的,我身上穿的,家里使用的,虽都是你办的,也委一纸文书,不许你日后来讨。” 康应乾道:“这件也依得。” 张氏又道:“只怕你第三件依不得。” 康应乾道:“我已两件都依你,缘何这件依不得?” 张氏道:“那流贼头目刘宗敏送与你的一万两银子,快给我,我便饶你,还你书信!” 康应乾道:“那两件倒都依得。这一万两银子却是没有,你容我几日筹备····” 张氏道:“康应乾,你是什么德行,别人不知,老娘还不知,不见兔子不撒鹰,说的就是你这号人物,他不给你银子,你肯冒着杀头的大罪做内应,你待瞒谁?便把这一万两银子与我!” 康应乾欲哭无泪:“你也知道,我是个老实人,不会说慌。你若不相信,限我三日,我将家私变卖,再找旧部筹借,好歹给你筹五千两,你还了我书信!” 张氏冷哼一声: “哼!老实人?康应乾,你今日这般田地还想捉弄我!快!一万两,一文不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康应乾道:“没有银子。” 那妇人道:“那便镇抚司见!走!” 康应乾道:“你真个不还?” 张氏道:“不还!再饶你一百个不还!!” 说罢她掀起被子,对着窗户大叫:“康监军通贼!” 康应乾挣扎上前撕扯,两手只紧紧地抱在胸前。 康应乾发起狠来,舍命的夺,张氏死也不放。 咔嚓声响,康应乾拔出钲带刺刀。 “康应乾杀人!” 康应乾又急又气,不想自己算计一生,最后竟落得这部田地,一肚皮气正没出处,张氏却叫第二声时,左手早按住那婆娘,右手却早刀落。 康应乾怕她不死,再复一刀,那颗头伶伶仃仃落在枕头上,连忙取过招文袋,抽出那封书来,便就残灯下烧了,见桌上有酒有肉,连吃了几盅酒,在死尸上割下一片衣襟,蘸上鲜血,在粉墙上写下几个大字: “杀人者,清河掌柜王二锤也。” 又在仕女图上题下几处奸夫王二锤大名,这才换了干净军服,从容淡定的走下楼,出了门将沾了血的常服扔到街角篝火中烧了,拽步往广安门去了。 街上人影晃动,战兵们正成群结队往各处城门增援,街道四处都是轰鸣的炮声,神火飞鸦拖着长长的尾焰划过夜空,映出城墙上开原守军与登城流贼激烈格杀的身影。 康应乾贴着城墙根往前走,不时有黑影惨叫着从城头跌落,像沙袋似得砸在周围不远,光线昏暗,看不清是开原军还是流贼。 他混在一群新兵中间继续往前走,沿途盘查细作的镇抚兵注意力都被城头激战吸引,一些镇抚兵已经开始穿戴铠甲,准备登城援救。 没有人发现这个身材瘦削的老头。 行了半里多路,他轻松甩掉那群乱糟糟的新兵,回到了白天来过的丁字街那家民户前。 砰!砰! 一个商人模样的人闪开门缝,探出脑袋警惕朝四周张望,见后面没人跟上,迅速将康应乾让了进去,不动声响的合上了门。 这是座比康家更破败的小院,厢房里黑黢黢的,看不出有人活动痕迹。 康应乾前脚走进院门,昏沉的光线中立即闪出几个黑影,前后左右簇拥上来,几人将康应乾围在中心。一个黑影在康应乾身上摸了一番,确定老头没有携带兵器,朝厢房那边打了个口哨。 一点昏暗的烛火在康应乾面前燃起。 “走,带你见见权将军!东西带来了没?” 康应乾连忙回道:“带来了,晚上便可以动手。” ~~~~~~ 大唐皇帝李献忠左边眼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一种想要撕碎眼前所有的冲动充斥闯王心头。 他猛地抓住案头玉玺,重重砸在砚台上,一副上好的洮河砚被玉玺砸成两截,墨黑色液体沿着案几缓缓流淌。 “再说一遍,刘宗敏死了多少人?” 站在皇帝面前的哨马刚从广安门奔回,从京师城下到唐军中军大帐,不过区区三十里路程,他一路快马加鞭,片刻便赶到帐前,听说皇帝陛下旧伤发作疼痛难忍,在帐外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被权将军李岩带入。 李献忠在宁武关之战中被秦遇吉冷箭射中左眼。 当时玄宝皇帝勒马上前,走到宁武关下,大声向宁武关守军劝降,用以山西镇总兵左良玉、大同镇总兵姜瓖为例。 “投降之后,可封你为平辽侯,替朕杀往辽东,扫穴犁庭,灭了刘招孙!” 回应李献忠的是密集的箭雨。。 一支毒箭破空而出,如流星般砸向闯军大纛,大纛之下的李献忠躲闪不及,被毒箭射中,差点变成独眼,好在天佑大唐,那支箭只是擦着眼眶,飞了出去。 如今箭伤刚刚痊愈,不过遇寒冷天气还会疼痛。 玄宝皇帝坐在温暖如春的营帐中,倒不并觉得寒冷,只是当听到刘宗敏损失数千老营,赔了不少家底,皇帝勃然大怒,箭伤崩裂。 “陛下,刘将军老营损失两千,士卒伤亡过万,楯车云梯让官军烧了,永定门前尸体堆起一丈多高,护城河都让死人填满·····” 李献忠一脚踹翻这哨马,大声骂道: “刘宗敏这憨子!喒(咱)老子呌(叫)他不要轻敌,不要小瞧刘招孙,他强要往永定门去,还要分兵!如今果然折了许多兵马。驴毬子,入他妈的毞!” 这样粗俗的辱骂简直不堪入耳,很难想象是从唐太宗李世民唐玄宗李隆基的子孙口中说出。 贞宝这个年号,其实就是取自贞观天宝各一个字,寓意李献忠的功绩会超过他的两位祖宗。 没想到他和刘招孙的第一战如此不顺,碰了个大钉子。 马金星使了个眼色,示意哨马先退下,哨马一瘸一拐退出大帐,马金星环顾四周,见元献策他们几个都不说话,只得硬着头皮道: “陛下不必动怒,胜败乃兵家常事,老营精锐两万人马,如今损失不过三千,不足为虑,还是要让刘将军继续攻城,不可给官军喘息之机。” 李献忠见马金星还要讲大道理,怒气冲冲道: “你懂个锤子,咱几十万人,周围粮食都抢光了,底下这些人,只会打顺风仗,他们等着看好戏呢,若是再不胜,不用刘招孙打咱,自己就散了,还别说南边什么弘光皇帝,好多人对咱虎视眈眈,决不能有错!” 贞宝皇帝大手一挥,命令道: “各营抽调三千老营,拼凑五万士卒,继续攻打,告诉刘宗敏,明日日落再攻不下北京城,他就回陕北放牛去。” 说起弘光皇帝,李献忠忽然想起什么,对旁边站着的元献策道: “桂王的使者呢?” 元献策名义上是闯军军师,其实他的主业和柯真恶一样,都是给人算命。 在军事决策上,元军师实在能力有限,每次遇到这样的高层议事,这个滥竽充数的骗子都会心惊胆战,生怕自己说错什么。 “回陛下,使者昨日便抵达大营了,一直在等着召见,” “让他们进来,这群南蛮子滑的很!咱老子倒要看看他们要做甚!” 7017k 第386章 联寇灭虏 旧吴宫重开馆娃, 新扬州初教瘦马, 淮阳鼓昆山弦索, 无锡口姑苏娇娃。 一件件闹春风,吹暖响, 斗晴烟,飘冷袖, 宫女如麻, 红楼翠殿, 景美天涯, 都奉俺无愁天子, 语笑喧哗。(注释1) 大齐武定元年、大唐贞宝元年,大明弘光元年,二三月间,京师(南京)。 宫殿楼台遮蔽了北国的刀光剑影,京城中的骄奢掩饰住了前方将士的艰难困苦。 继位不到两月的弘光皇帝朱常灜,如同这个时代大多数藩王一样,在经历数十年极度压抑之后,有朝一日忽然登基御极,自然想要让身心欲望都得到最大释放。 所以当北虏(弘光君臣对刘招孙等人的称呼)在北京城与张春、李献忠鏖战时,弘光皇帝仍在关心自己御花园的魅力,关心宫内戏台班子的戏装精致。 当然,皇帝也不忘在后宫中和他新近册立的十多位江南美人们缠绵悱恻鏖战不休。 弘光元年的春天,刘宗周(时任东阁大学士、兵部尚书、讨逆大都督)所在的扬州大营,吸引了江南士绅中最狂热的忠义之士。他们从江南各地,尤其从淮河流域来到刘宗周营中充当幕僚,渴望为朝廷效力,诛灭北虏。 刘宗周从南京离开时,带走了他在对抗海盗(郑芝龙)期间招募训练的精兵强将,如张一宠、李彪、周自新、史可法、孟振邦等年轻人。 抵达扬州后,刘宗周未及上奏弘光皇帝,便宣布成了一个特殊机构——礼贤馆,并下令招纳四方学士,以幕僚身份为其出谋划策。 当弘光皇帝还在南京纸醉金迷寻欢作乐时,刘都督却已秣马厉兵,位于扬州大营的幕僚们,建议刘大都督开始考虑与陕西流贼李献忠部结盟,以共同对付大齐残部及仍控制着的山东河南大部分地区其他“北虏”。 南明君臣创造出的这种堪称“天才”式的政治军事联盟策略,后世史学家称之为“联寇平虏”,当然,更官方的称呼是“四月逆流”。 无论该军事策略被后世史学家如何定义,在弘光元年的春天,该倡议一经刘宗周麾下谋臣史可法等人提出,立即得到了南京朝野上下广泛的支持和拥护。 南明君臣拥护联寇平虏之策的原因,其实也很容易分析。首先,无论是刘宗周还是弘光皇帝本人,都觉得利用流贼力量去消灭主要敌人开原军,是老成谋国之举。其次,毫无疑问,弑君篡国,杀害先皇、先先皇的北虏,显然要比刚刚入关(潼关)的流贼更加危险,也更加可恶。最后,君父之仇不可不报,而杀害君父的,正是刘招孙这个乱臣贼子。 南方的东林党人更是以唐朝平定黄巢为题目著书立论。 既然唐朝平定像黄巢之乱,没有只靠有郭子仪、李光弼,还借用李克用的沙陀兵,招降像朱温这类义军叛徒,才有中兴之望。所以我朝也可暂时利用李献忠的流贼,让流贼和开原军相互消耗,到时再收渔翁之利。 南明朝廷效率极高,二月底得到京师变故消息,三月二日,刘宗周便派出参将何涛携御史秘密北上,联络流贼头目李献忠,并以弘光帝的名义册封李献忠为秦国公。 与此同时,南京朝廷得知唐军已将刘招孙彻底围死在北京,并开始发动猛攻,北京城随时可能被唐军攻克,南明朝廷大惊。弘光元年三月十二日,南京方敏受到了马金星亲自操刀攥写的那篇《为天下百姓伐齐书》。 在弘光朝廷的饱学之士们看来,这篇檄文笔法晦涩,文中之意颇为含糊,第一部分写了唐军出兵北直隶的理由,写唐军希望铲除暴齐,拯救天下。 考虑到北方官员士绅都“怀忠义之心”以迎唐军,并且现在已经主动投靠大唐,成为新朝治下的良民,这一点都证明了唐朝的善意。李献忠在檄文中表示: 所有与唐朝合作的人,都会被加官进爵,对支持南明的江南百姓,唐朝也将一视同仁,加以保护。 “其有不忘明室,辅立贤藩,勠力同心,共保江左者,理亦宜然。予不汝禁,但当通好讲和,不负本朝。彼怀继绝之恩,以敦睦邻之谊。”(注释2) 马金星檄文中的这一部分,以“两立”作为诱饵,为南明小朝廷的君臣们描绘了一副南北和平共处互不侵犯的美好画卷。 这篇檄文仿佛一剂强心针,彻底打消了刘宗周和他幕僚们对流贼的最后一丝顾虑。 于是和谈正式提上日程,参将何涛出使后不久,通北使臣夏之令再次出发,他原始户科给事中,现在弘光皇帝手下任南京巡抚,恰逢其母刚在天津去世,夏之令作为山东人,想回北方安排母亲葬礼。因此,他请求率使团出使前往北京。 本次南明使团出使,一则为殉国的天启皇帝督办祭品及安排葬礼,二则是说服闯王李献忠与南明结盟。 为表示诚意,南明将割让更多已被唐军控制的西北土地,而且保证以后每年向闯王缴纳三十万两白银,以此换取唐军撤回关西(潼关)。 当然,所以这些议和,都是要在灭掉刘招孙,歼灭开原军,将北虏逐出山海关之后,才能坐下来进行的。 弘光元年这次出使声势浩大,除夏之令作为正使外,还有两名副使,太仆寺少卿马邵和左都督等人。 此外还有十名官员,二十随从,骑兵武士,马夫两百,卫兵三千。 李献忠揉着眼睛,不耐烦的望着站在面前的两位“弘光皇帝使者”。 “他是皇帝,咱老子也是皇帝,见了咱老子,就得下跪。” 两位使者极不情愿的跪下,向贞宝皇帝行了三叩九拜大礼。 “弘光皇帝的意思,是要闯军严守边界,不得” 注: 1、孔尚任:《桃花扇》,第13页 2、谈迁:《国榷》,第6118页,又见顾诚:《论清初社会矛盾》,第141页。 第387章 宿命 贞宝元年(1626年)五月,大唐皇帝李献忠在西郊接见夏之令一行,双方话不投机,夏之令被皇帝痛斥一番,并受到威胁,李献忠声称要阉了这群狗官。 不过次日也就是五月六日,皇帝就改变了对南明使者的态度,据说这种改变是因为文官对皇帝的劝说起到了作用。马金星邀请使者留在京师,在唐国为官,给贞宝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387章 宿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88章 霸王别姬 武定元年(1626年)五月初三日,王恭厂大爆炸发生的三天前。 正午时分,广安门附近弥漫着鼠疫爆发后的死亡气息,在狼藉不堪的瓮城城内,武定皇帝与两位皇后及太子公主等人告别。 很多年后,弥留之际的孝慈昭宪至仁文德承天顺圣高皇后(金虞姬),在回忆起自己那日告别太祖皇帝时情景,给她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388章 霸王别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89章 白光 耀眼的白光点亮了方圆百里京畿夜空,夜如白昼。爆炸当量相当百万吨级TNT炸药、威力约等于一百颗广岛原子弹的失控彗星,在距离京师王恭厂十公里左右上空爆炸解体,上万块铅弹大小的彗星碎片以每秒三十公里的速度砸向地面,在碰触到广安门瓮城武定皇帝中军大帐的前一秒,剧烈燃烧,化作亿万颗尘埃。 一千颗太阳同时照亮天空,小冰河气候下的低矮的云彩放射出暗蓝色的光,大地开始剧烈抖动,奶油一样的云不断的翻滚,速度加快向上升腾,一直到了同温层。 这片被饥荒、鼠疫和战争蹂躏的土地如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在那片缓缓升腾的蘑菇云中,京师瞬间被瓦解成无数碎片····· 刺眼的光芒射入刘招孙双眼,他的世界——准确来说是灵魂的世界——弥漫着灰尘与烟雾,大帐早已坍塌破碎,一处稍微完整的废墟上,还残留着一个巨大的人形黑影,那是岳父杨镐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痕迹。 广安门瓮城城墙如一块从高处跌落的豆腐,瞬间破碎成无数渣渣,距离撞击点最近的护城河早已化作蒸汽,三十里外的通济渠河仍在沸腾····· 巨大的蘑菇云不断向上,似乎在蹂躏完这片土地后还要让人们对他膜拜。 从怀来县鸡鸣驿赶往京师增援刘宗敏的三千老营精骑,在进行到距离京城三里的官道上时,忽然被眼前遮天蔽日的烟尘覆盖,等烟尘散去,三千多匹战马仿佛还在缓慢前行,不过凑近一些发现,骑在马背上已经不是人,而是一具具白骨,骷髅骨中还不断朝外冒出蓝色火焰,枯骨下的战马也都变成了造型狰狞的马骨…… ~~~~~ 很多年后,大齐帝国历史编纂委员会的教授专家们记载这场改变历史走向的大爆炸时,约定俗成将其命名为“武定大爆炸”,不过因为触犯皇帝名讳,更正式的说法是“王恭厂彗星撞击事件”。 关于这场爆炸的原因,至今众说纷纭,当时就有人称它为“武定初年第一桩奇案”,其巨大的威力、惊人的景观和持续至今的影响,让专家学者前赴后继在研究此事的前因后果,但是直到数百年后的今天,人们仍旧无法给出答案。 ~~~~~~ “欢迎“我睡王承恩不上吊”加入直播间,点关注,不迷路,一言不合刷礼物!么么哒!” “今天我们“走进玄学”节目直播间有幸请来了历史专家杨天星杨教授,为粉丝解答王恭厂大爆炸前后那些令人匪夷所思的种种奇事。” “来,新进入直播间的宝宝,记得点击坐上角的杨教授头像,就是那个小老虎,关注主播,下期“千慕大三角之谜”不见不散,各位宝宝,点个关注,双击666·····” 大齐及新唐联合王国(简称大齐),汉东省南都市精神卫生中心,1803病房。 正对着病床的巨大投影仪屏幕里,出现一个长袍马褂,戴着黑框圆眼镜,面带常年便秘痛苦的中年男人,正对着他的粉丝们频频拱手。 一张干净整洁的病床上,一个身材高大、长相酷似某男星的年轻病人坐在床沿上,正目不转睛盯着屏幕。 半个月前,该病人从南都外科医院转入这家汉东省最大的精神卫生中心。 可能是因为他是1803病房唯一的程序猿,当然更重要的应该是此人长相出众酷似男星吴彭希,所以病人的病历以及详细履历,在他住院的当天晚上,就被护理科热衷八卦的女实习生们扒了个底儿朝天。(以下为病人病历的一部分) 齐孟 性别:男; 出生:永和三十一年十二月六日; 年龄:26岁; 身高:182cm; 体重:77KG; 民族:齐; 婚姻状况:未婚; 职业:程序猿; 工作单位:蔓藤计算机科技公司 住址:南都市龙光花园三期十八栋(已出售) 药物过敏史:酒精 就诊日期:永和三十二年五月二十三日。 就诊科室:神经内科 主要症状:网瘾综合征、完全逆行性遗忘(即回忆不起疾病发生之前某一阶段的事件) 病史:无 ······ 处理意见:1803房病人齐孟,系蔓讯公司首席军事游戏设计师,今年26周岁,病人在半年前(十二月六日)下班回家时,被一束从29层高楼自由落体运动坠落的玫瑰花花束(重约4KG)砸中头顶,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高空抛物,高空抛物害人害己,病人昏迷不醒,刚刚订婚的女友在照顾一周后便消失不见,病人在本市某外科医院治疗,脱离生命危险后转入我院,之前的主治医师给病人诊断结果为重击造成的时间感知综合障碍——完全是误诊,结合病人日常行为特征(头顶蓝色病服帽,经常下意识举起左手压一压帽檐,做出游戏射击爆头姿势,可诊断为网瘾综合征以及情感创伤引发的完全逆行性遗忘,建议采取电击疗法······ 签名:主任杨永新 ~~~~ 虽然已经丧失全部记忆,虽然对眼前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病床上躺着的齐孟还是觉得屏幕里这位不断让粉丝双击666的杨教授,看起来是那么的亲切和熟悉。 “各位老铁,据《齐太祖实录》记载,王恭厂大爆炸当日,“宫中火起,帝不知所终,”不过据我掌握的一些秘密史料记载,也有说法是太祖在爆炸前便已提前撤离,老铁们,礼物刷起···” 第391章 张家湾之战 一颗巨大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尾焰消失在海天相接的地平线下,金虞姬凝望着这颗急速下坠的流星,红肿的大眼睛噙满了泪水。 “金皇后,流贼快追上来了,快上船吧!”刘月儿怀中抱着个襁褓,忧心忡忡的望着金虞姬,襁褓中,刚满半岁的刘堪发出低沉的鼾声。 金虞姬从昨晚酉时一直哭到今天清晨,刘月儿和藤原千代子劝说了很久,皇后只是呆呆望向京师方向,爆炸波及之广,大家都知道城中不可能还有人能够存活下去。 无论如何,路还要继续走下去。 从昨晚爆炸后开始,不断有战兵从天津卫逃出,汇聚到张家湾港口,到今天早晨天亮时,裴大虎林宇等人身边,已经聚拢起五百六十名开原战兵。 逃到张家港的这些战兵带来了一个坏消息,袁巡抚昨晚在城西督战,爆炸发生时被活活震死,尸首已被流贼夺去,当场分尸··· 驻守天津卫的是近卫第七军,这是接近满员的编制,共有五千名战兵,现在活着逃出来的,就剩下这五百多人。准确来说,除了留守辽东的六千人,驻守朝鲜、倭国的八千人,以及被困在陕西、山东、河南的一万多人,刘招孙苦心经营的十二万大军,现在还存下来的,就只剩眼前这六百多号人了。当然,还有吴阿衡的水师舰队,战舰过百,水兵上万人,不过,辽东水师去年年底刚刚巡航至南大岛(澳洲),短时间内不可能返回。 摆在前面的路已经很清楚,除了返回辽东,再无其他出路,不过辽东现在是什么情形,大家心里也都没底。 康应乾望着金虞姬被千代子搀扶登上甲板,压低声音,对站在身旁的裴大虎说道: “老裴啊,辽东怕是也不太平。老夫担心我们这一去,也是羊入虎口。” 见所有人都已登船,船老大韩超吹响口哨,水手们匆忙撤下舢板,纷纷攀上光秃秃的桅杆,开始鼓弄起福船船帆,杨镐与武定皇帝在京师殉国前几日,韩超魏昭等人便护送乔一琦他们来到天津卫,时隔两三年,船老大又干起了老本行。 裴大虎听康应乾这话说,低声问道:“康监军的意思是,布尔杭古会造反?” 武定皇帝驾崩,文臣武将伤亡过半,关内战兵几乎全灭,剩余为数不多的人马也被牵制在陕西河南各地,辽东各地驻军不过五六千人,除非聚拢一处,否则根本不是建州的对手。 “不止是西城贝勒,还有那个杜度,老裴,你要记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皇帝当年留下他们,早晚都是祸害啊!” 裴大虎忽然想起去年秋季开原军换新式装备,为了彰显对各族一视同仁,武定皇帝竟下令给海西女真和建州女真也换上25式燧发枪,听说还给杜度装备了一百多门野战炮,说是以后对付罗刹鬼。 虽然给建州女真的都是小炮,然而毫无疑问大大提高了他们的野战能力。 康应乾喟然长叹,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怪只怪,武定皇帝对这些建州外番太过宽仁,除了他们俩,朝鲜那边怕是也要生乱,李晖对武定皇帝一直怀恨在心,对了,还有倭国,辽东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增援汉东粮食和兵器了,也不知袁知府他们现在如何了。” 袁崇焕早已和不知火妖僧惠然同归于尽。 此时九州驻军弹尽粮绝,不断遭到倭人袭击,赵率教努力收拢人马,不断收缩防线,从伊豆群岛退到了九州北部,仍旧岌岌可危,面临覆灭形势——当然,因为山海相隔,这些情况康应乾他们都是不知道的。 裴大虎见康应乾责怪皇帝,心里有些难受,忍不住抱怨道:“当时在辽东推行以夏变夷之策,康监军也是支持的······” 康应乾摆了摆手,摇头道:“哎,罢了罢了,皇帝刚驾崩,就不说他了。” 裴大虎眺望辽东方向,望着张家湾波光粼粼的海面,忧心忡忡道: “康监军,那可如何是好?不如趁着消息还没传出关外,我先回辽东,把驻守各地的战兵都收拢回开原,以防万一。” 康应乾沉默片刻,拍了拍裴大虎肩膀: “晚了,你还是留在老夫身边,护卫好太子吧,等回了辽东,要守也是守沈阳,再困守开原,就是死棋了。” 裴大虎一拍脑门,忽然大叫道:“啊呀,我都给忘记了,乔监军他们几日前便先回去了·····” 按照惯例,不出意外的话,乔监军会把他在关内经历的各种事情,告诉给每一位辽东故人。 康应乾呵呵一笑,安慰家丁头子道:“幸好他走得早啊,是不是,老裴?” 裴大虎无语。 两人还要说话,这时杨通匆匆忙忙跑到甲板上,左臂那条铁钩泛着寒光,指着远处岸边,杀气腾腾道: “裴大哥,康监军,流贼追上来了。” 此时,八艘大福船一半已经扬起风帆,剩余一半还在升帆,正处于进退不得的危险境地。 裴大虎从杨通手中接过望远镜,视野中出现黑压压一大片流贼,前面盯着个唐字的大纛,看不清具体人数,至少有一百马兵,还推着缴获的开原野战炮。 “拦住他们!” 乐文 第393章 辽东四城 面容妖艳的机械姬遭到攻击,身子失去平衡,急剧下坠撞向舱顶。 “你在东部世界学到了什么?变成个野蛮人,还想杀我,我想,我可以对你行使自卫权了!” “东部世界?你们把游戏实体化了?” “是事业部老郭的主意,这样就可以吸引更多玩家,财报也可以更好看些……” “那些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393章 辽东四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94章 张真人 武定元年六月初,大齐王朝上下都在忙着准备太子刘堪的登基大礼,沈阳内外秣马厉兵,各地被抽调回来的开原兵都做好了战斗准备。 东皇后杨青儿在逃往天津的路上失踪不见,寻觅不得,金虞姬事实上已经成为准皇太后,各顾命大臣出于稳定人心,也一致拥护这位年纪轻轻的皇太后,恳请金氏秉承武定皇帝遗训,垂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394章 张真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96章 五国伐齐 晚明之际,多种民变造反此起彼伏,然而真正成事者,也就努尔哈赤一人而已。 后金政权成功的原因有很多,其中很重要一条便是老奴精确抓住了万历援朝后辽镇衰败的时间窗口。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和当年万历援朝几乎一模一样,当武定皇帝带着他的开原军在倭国九州、本岛、四国等地战场上和各藩军队浴血拼杀时,当齐太祖靖难入关,取代大明时,远在赫图阿拉的杜度却像大多数穿越者一样——或者康乾皇帝本身就是位穿越者——一直待在赫图阿拉猥琐发育。 这位武定皇帝一手扶持上位的建州大汗,表面温顺谦卑,以大齐北境守护者自居,最喜欢称为武定皇帝为天可汗,背地却是积蓄实力,和虎墩兔残部、罗刹鬼等势力勾勾搭搭。 去年李献忠率流贼向京师进军时,武定皇帝曾多次诏令建州部入关救援,然而杜度以各种理由拖延没有出兵,直到武定皇帝陷入流贼包围王恭厂大爆炸的时候,杜度还在向辽东巡抚葛业文索要耕牛种子,说是要让赫图阿拉退林还耕,让女真猎人们开始学习种地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葛业文以前只在山东做过知县,哪里知道建州凶残狡猾,还傻乎乎的不停给杜度供应粮食耕牛,让杜度组织族人种地,直到后来杜度谋逆已成司马昭之心,他才连忙采取行动,然而为时已晚。伴随李献忠围攻京师,大量驻军被抽调关内,面对建州部不断吞并赫图阿拉周围屯堡,吸纳民户,葛巡抚除了口头警告,再无其他良策。 今年年初,第一批北方探险队在库页岛遇险,武定皇帝下令建州调遣精兵增援,支援对罗刹鬼的作战,杜度表面答应下来,背地里却是阳奉阴违,不仅没向马士英增援,还派人从背后捅刀子。 第二波远征队,在库页岛同样遭到建州女真,八百多人最后只剩五十人逃回,对了,还有一头老虎。 王恭厂爆炸发生时,库页岛全境已被罗刹鬼占领,幸而哥萨克人人数不多(三百左右),而且他们讲求信用,向杜度保证,只要在库页岛站稳脚跟,便不再滋事。果然,两边合力除掉两波开原探险队后,哥萨克人没再继续向辽东腹地进发,而是选择留在库页岛上。 或许东欧文明人还在等待,等待几股野蛮人激战过后分出胜负,到最后一刻再出来收拾残局,毕竟春天西伯利亚的沼泽地很是难走,大军增援需要一个过程。 杜度在拉拢住罗刹鬼后,终于可以集中精力对付刘招孙,接着,这位努尔哈赤的孙子,便听到了开原军惨败,武定皇帝失踪的消息。 “此乃天意,上天眷顾大清。” 康乾元年(1626)年,六月二十日,赫图阿拉汗王殿衙门,二十四岁的大清皇帝杜度手捧一份写着女真文字的塘报,嘴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 “哈哈哈!刘招孙真的死了?” 在仔细又将塘报看了一遍后,他确定无疑道: “刘招孙果然死了!否则康应乾那老贼也不会这么着急拥立小皇帝。” 康乾皇帝是典型的通古斯人身形,面平细眼,突颧骨突嘴,加上身材粗壮,给他平添一种恶鬼山魈的气质。 “这千杀的狗贼,终于死了,这次连尸首都找不到,和流贼一起化成了灰,这是长生天显灵了!当年老汗死在这狗贼手里,前任大汗也死在他手中,他这禽兽,当年还想让朕给他当卫兵?他不是要攻打倭国取代明国吗?怎么半年多就支撑不住了,哈哈哈,天佑大清!” 杜度狂笑几声,转身望向汗王殿西北角供奉的一尊长生天神像,忍住了下跪叩拜的冲动。 忽然身子一个趔趄,从台阶摔了下来,旁边站立的正白旗旗主多尔衮连忙上前,伸手扶住皇上。 “皇上,小心些。” 康乾皇帝对十六岁的多尔衮尴尬一笑,努力保持他大清皇帝的威严。 五月底,王恭厂大爆炸的消息便从京师传到赫图阿拉,杜度起初根本不信,以为又是刘招孙诈死,毕竟这招他曾在征伐辽西时对祖大寿用过,再用一次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随着越来越多开原兵从北直隶、山东各地逃回辽东,更多更确切的消息开始传到汗王殿,杜度最后派人秘密捕获一名逃回辽东的开原战兵,经过审讯后,确定开原军在京师大败,几乎全军覆灭,武定皇帝本人更是粉身碎骨,而且杜度从这个投降战兵口中还得到了一个重要情报,今年刚登基不久的弘光皇帝正派大军北伐,很快便要进入京畿,收复失地。 直到刘招孙之子刘堪继位,皇太后与康应乾辅国,驻守辽东各地的战兵全线收缩,退守辽沈铁岭盖州,杜度这才意识到,刘招孙估计是真的死了。 不过这位以谨慎著称的建州首领,还是先派出使者,与周边各方势力先打了招呼,约定大家一起出兵,围攻沈阳。 “该出兵了!诸位旗主贝勒,这仗该如何打?从哪里打?” 听说前几日开原军已从宽甸撤走,清河、抚顺等地驻军也都逃了,朝鲜国王李倧一直没有回信,也不知道朝鲜人要不要打宽甸? 汗王位置下面,正白旗旗主和几位旗主贝勒互看一眼,正蓝旗旗主豪格上前一步道: “皇上,前去关内和朝鲜的使者都回来了。蒙古人把咱们的使者砍了脑袋,海西头领把使者剁成两截,其他两家倒是愿意出兵,” 开原军在关内战败的消息在辽东全线收缩的消息传到赫图阿拉,杜度意识到这是建州东山再起的绝佳机会,康乾元年(1626年),建州大汗杜度定国号为大清,以赫图阿拉为都城,定国号为康乾。 既然奢崇明徐鸿儒这样的臭鱼烂虾都能登基称帝,作为英明汗努尔哈赤的亲孙子,杜度大汗当然不能落后。况且,建州女真这几年积聚生养,势力急剧增长,早已不是五年前那个任由刘招孙摆布羞辱的棋子。 第398章 辽沈战役 武定元年七月六日,康乾皇帝以正蓝旗旗主豪格、巴克什(注释1)索尼留守赫图阿拉,与多尔衮多铎兄弟率两万人马,开启伐齐之战。 大军从都城赫图阿拉出发,分北、中、南三路向抚顺进军,七月九日,清军抵达抚顺城城东,不及休整便立即向留守齐军发起了猛烈攻击。 与清军攻齐时间同步的南明北伐、朝鲜西征,共同组成了武定元年一系列宏大战争,由于战役主战场位于辽河平原(准确说是位于沈阳),因此后世史学家称之为“辽沈战役”或“武定元年大决战”。 山雨欲来风满楼。 辽东各城通往辽沈的官道上,哨马往来不绝,大批难民充斥其中,刘兴祚派出蓑衣卫细细侦查,清理那些试图混入辽沈的建奴细作,各地前线的军情被紧急传回沈阳中军大帐,呈递到康首相和戚将军的案头。 ~~~~ 六月底,经过五千辅兵与近十万辽民长达两个半月的辛苦劳作,以沈阳中卫为中心的辽河防御体系终于成型,各地援助的战兵也陆续进入阵地。 七月一日,汉东指挥使赵率教历经艰难险阻,将驻守倭国的五千残兵带回辽东,加上从朝鲜逃出来的人马,截止辽沈战役爆发前,回援沈阳的近卫军各部,连同原有辽东驻军镇抚兵,总兵力达到两万三千人。 大战在即,为了最大限度鼓舞士气和保持战斗力,避免出现“兵不识将,将不知兵”的混乱情况,戚将军奏请朝廷,允许能将原有的近卫军编制全部保留,十四支军团,无论各部现在所剩兵力多少,最好都不要进行裁撤合并。 康应乾爽快的答应了戚少保(戚金已被加封太子少保)的请求,不仅如此,在康首相的授意下,七月初二日,沈阳王宫大殿外,东莞仔森悌带着三十二名幸存训导官,对此次护驾有功的战兵和军官进行授勋。 七月初二日这天,五位顾命大臣簇拥小皇帝进入太极殿,皇太后金虞姬隔着帘幕,亲眼见证了这场意义非凡的授勋仪式。 户部尚书乔一琦踩着小板凳,颤巍巍将一枚开原特级荣誉勋章挂在林宇脖子上,全身披甲的林大个子连忙向乔一琦行礼,。 林宇握着那枚镶刻黑龙、象征着开原军最高荣誉的战斗勋章,脸上丝毫不见喜悦之色,内心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勋章冰冷的质感,让大个子想起了那些的兄弟,他们的尸体也是这样的冰冷。 乔尚书模仿武定皇帝做派,拍了拍这头钢铁巨兽的肩膀,充满关切道: “林兄弟,伤好了没?” 林宇对乔大嘴点点头,目光从勋章转向地面,沉声道: “乔尚书放心,末将会守住皇城,不让一个鞑子进来,除非鞑子踏过末将的尸体····” 乔一琦细细打量林宇,越看越觉得这巨人雄壮威武,可堪大用,他心中阴霾一扫而空,大声笑道: “当年在开原,武定皇帝曾对本官说,遇有险阻,堪用者康应乾与邓长雄耳,若再加上两人,便是林宇和吴霄,皇帝果然没看错你。好啊!好!” 乔一琦说罢,又对林宇低声道:“你是皇帝身边的福将,不要再说这些丧气话,此战过后,本官亲自主婚,主持你和倭国美人的婚事,你一定要活着。” 乔一琦从小板凳上跳下来,转身给杨通、魏昭、韩超等人授勋,授勋完毕,森训导官转身向皇帝和皇太后行礼,康应乾对东莞仔点了点头,森悌上前一步,面朝眼前一众受勋将士,大声喊道: “近卫军的兄弟们!我是训导官森悌,大家私底下都叫我东莞仔,其实啊,我和袁知府(袁崇焕)一样都是正儿八经的广西人,我和你们大家一样,从小家里很穷,袁知府可怜我,收我做书童,给我衣食,其实那时候我一个字都不认得。十年前,我们主仆两人进京赶考,广西北京千里路程,我俩相依为命,好几次差点让河匪杀了,到了京师,因为我长得俊,又差点被魏忠贤抓到宫里咔嚓一刀当太监·····” 战兵们发出一阵哄笑,林宇想起沈炼以前对自己说,他初到京师做锦衣卫时差点被魏公公抓进敬事房一刀咔嚓,看来沈百户说的是真的了。 “后来啊,咱就遇上了武定皇帝,当时皇帝还是辽东总兵,咱就跟着刘总兵建功立业,再后来,身边的人都过上了好日子,在天津卫招募的纤夫成了战兵,成了把总,有田种,有衣穿,连最穷苦的流民也在开原娶了媳妇儿,都过上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日子,” 总训导眼中含光,神色忽然变得哀伤,周围传来低声抽泣。 “我啊,成了你们的训导官,跟着刘总兵东征西讨,从辽东打到山东,从山东打到倭国,刘总兵经常对我说,他要走大道,要解救天下苍生,要让天底下的受苦人都吃饱饭,穿暖衣,不再流浪,不再受官府欺压·····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好皇帝,最后竟被流贼围困在京师,” 森悌说到这里,眼泪流了出来,垂帘后面的金虞姬泪水汩汩流淌,宫女递上来手帕。 康应乾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让东莞仔继续说了下去。 “前几日我刚得到消息,袁知府在倭国,为让战兵安全撤回,和妖僧一起同归于尽,死在了倭国,不止是袁知府,这些年,咱们身边好多人都死了,我却还活着,还能站在这里,睁眼看着你们这些精兵猛将保卫大齐,建功立业。” 林宇眼圈微红,望着眼前这个矮小瘦弱的训导官,不由多了几分敬重。 “杜度要来了,朝鲜兵也要来了,他们都是来找咱们大齐复仇的,对,你们没听错,这些白眼狼要来复仇了。” “当年武定皇帝攻占赫图阿拉,不仅没有屠灭建州,还优待杜度等人,本指望以夏变夷,能让他们痛改前非,没想到现在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看见大齐有难,不仅不援助咱们,还要来咬一口!说是要把咱们全灭,还有朝鲜,本是姻亲之国,现在也要落井下石!他们屠了皮岛,现在又从新义州跨过鸭绿江,要屠宽甸!” 见周围将士攥紧了拳头,各人脸上都是青筋暴涨,森悌长出一口气,对将士们咆哮道: “不管你们以前是第一军还是第十四军的兵!不论你们是镇抚兵是战兵,是骑兵,还是炮兵!不管你们从倭国回来还是从河南回来!现在,你们都是大齐的兵!武定皇帝说过,大齐的兵,就要一往无前,现在,辽东只剩下四座城,你们的兄弟姐妹,父母双亲都在这四座城里,守住它们,守住你们的家!” 最后,森悌攥紧拳头,狠狠砸向半空,矮小的身躯忽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能量。 “为皇帝而战,为大齐而战!” 林宇情绪被彻底点燃,跟着举起拳头,发出阵阵怒吼: “为皇帝而战,为大齐而战!” ~~~~~~ 七月七日,沈阳安定门(注释2)。 往年七夕佳节,辽东不设宵禁,沈阳更是狂欢达旦,武定皇帝喜欢与民同乐,民政和训导官也会在七夕前后,组织军中单身的战兵参与相亲之类的节目。 如今,武定皇帝已经不在,大齐王朝风雨飘摇,与民同乐变成了共赴国难,相亲什么的也暂且搁置,沈阳内外一副秣马厉兵景象。 沈阳周边屯堡驻守兵力分布如下: 沈阳城及其所辖堡、墩台、障塞,共计驻守守城战兵、辅兵11030人。 其中,沈阳城内官兵7200人,由近卫第四军军长31座边台瞭望值守战兵总计1885人;静远堡(于洪区马三家子静远堡),战兵643人;平虏堡(于洪区平罗),战兵470人;上榆林堡(于洪区解放乡上榆林),战兵499人。 周围敌台如众星捧月般簇拥沈阳城,敌台又叫敌楼、空心台,二至三层不等,第一层是高出墙体的实心台,在其上建造空心台一至两层,中间砌筑券顶,周围小券为走廊,四周设有箭窗,供战兵射箭、放铳炮,中间还有守卫官兵居住的小房间。 从铁岭至复州,南北五百多里的周边山顶边墙等高处,各处烽台得到紧急修葺,台中囤积有大量麦秆、柴草,辅兵昼夜守望,按照开原军平日训练,遇有敌情,白天放烟,晚上点火。 附近烽火台战兵看到烟火后,立即施放烟火,施放铳炮,如此接力般地一台传一台,很快便将敌情传递给沈阳大本营。 开原军律规定:看到一两名至百余名敌人,举放一烽一炮;500名敌人前来,举放两烽两炮;发现千余名敌人,举放三烽三炮;5000名敌人以上,举放四烽四炮;万余名敌兵来犯,必须举放五烽五炮。 这个时代,除了塘马传递军情,烽火台对于快速侦知来犯敌人实力,迅速制定御敌方案,调兵遣将,具有重要作用。 此外,辽河边墙沿线的殷孙儿台、鲍家台、钮三官等台路台都派驻了战兵,这些路台高约3.5丈,周围40丈,每台有5名战兵把守,一旦敌人来袭,路过的行人便立即进入路台躲避。 ······ 沈阳周边堡垒防御几乎武装到了牙齿,连即便是注定要被放弃的清河、开原、抚顺等城,也摆出副死战到底的架势,城墙垛口上架设着一根根漆黑的木头,用以迷惑攻城敌人,城外的据马和壕沟也修筑的有模有样,只是城池里面的战兵早已撤去大半,只留下一座座徒有其表的空城。 注: 1、巴克什(满文:?????,穆麟德转写:Baksi)又译为榜式、把式、榜什,是满族、蒙古族、维吾尔族、哈萨克族等多个民族共有的称呼,来源于汉语的“博士”,后成为清朝学者的一种头衔。 2、沈阳城隶属于辽阳中卫,明洪武二十年置,属辽东都司。辽镇九座独立卫城之中,沈阳中卫是最大的一座。“洪武二十一年指挥闵忠因旧修筑,周围一十里三十步,外阔三丈,深八尺,周围一十一里有奇。沈阳中卫城内辟有南北向、东西向两条主街,在卫城中心十字交叉,分别连接四座城门:南城门叫保安门,西城门叫永昌门,北城门叫安定门,东城门叫永宁门。 第409章 那不是理由 皇极殿废墟之上,寂静如夜,黑色尘埃弥漫在空气中,刘宗周和他的幕僚亲兵们剧烈咳嗽着,正在为天启皇帝朱由检举行简约而庄重的葬礼。 几位大明忠臣跪在先皇殉国之处,兵部侍郎史可法倚马千言,现场便为先皇写下一篇祭文,一边剧烈咳嗽,一边大声诵读: 大明弘光元年七月十五日,歲值丙申,月值壬辰。大明督师,东阁大学士、内阁首辅、兵部尚书、太子太傅刘携兵部侍郎史·····遙望京師,伏拜先帝,以祭文曰: 昔我大明,日月其德。文成武功,曠古朔今。太祖揭竿,譬如北辰。驅除韃虜,扫穴犁庭。仁宣盛世,弘治中興。萬民安康,四海升平。神宗末年,國運不振。刘贼趁隙,亂我綱常。先帝繼位,堯舜之君。驅除閹豎,重振朝綱。 嗚呼! 巨奸刘贼,通敵叛國。滅國柱石,占我遼東。外患不息,內寇又起,建斗陣役······ 史可法忽然停住,不再继续朗读,旁边站立的刘宗周等人纷纷往后望去。 史可法顺着众人目光往身后望去,一名身形高大魁梧的武将骑马缓缓上前,已经来到皇极殿废墟前,那武将身后跟着一大群士卒,史可法惊讶的发现,这些兵士竟然是吴三桂带来的辽西兵。 刘宗周幕僚中有人曾见过武定皇帝刘招孙,再看眼前这武将,虽然头发灰白,分明就是刘招孙,那幕僚顿时惊叫起来: “刘····刘贼!” 武定皇帝猛地一挥手,章东率三百多名辽西兵,立即将刘宗周等人围在核心。 刘宗周强壮镇定,阔步朝武定皇帝走去,刚走出两步,大学士便被章东按住,勒令下跪。 “见到武定皇帝,还不跪下!” 刘宗周颇为顽固,强撑着不肯下跪,卫兵抡起刀鞘便要朝老头膝盖砸去,武定皇帝扬起大手,卫兵连忙停下。 武定皇帝上下打量刘宗周一番,开口道:“你是何人?在此作甚?” 在赶来皇宫废墟的路上,吴三桂手下家丁早把刘宗周等人底细和武定皇帝说了清楚,相比这位本家,皇帝对他身边跟着的这位史可法更为熟悉。 “哼!刘招孙,你这乱臣贼子,僭越称帝,秽乱后宫,狼子野心,人神共愤!屠戮神京,以致生灵涂炭,可恨老夫不能为国杀贼!让你这奸贼还活在人世!” 武定皇帝神色凝重,耐心听他本家把话说完,一字一句道: “投降朕,做大齐新任内阁首辅,接替杨首辅位置,或者,” 刘招孙回头望向手持长刀的章麻子。 “老夫绝不与你这奸贼·····” 武定皇帝挥了挥手,长满血瘢的章麻子拖着长刀走到刘宗周面前。 史可法目睹眼前这恐怖一幕,也不管这暴君会不会杀自己,顾不上什么正邪两立,冲上前对刘招孙大声道: “刘督师乃当世大儒,门生故旧遍天下,这次身负皇命,率军北上,只为安葬先皇骸骨,不可杀他,杀了他,江南士人必与齐国为敌···” 武定皇帝冰冷的目光落在史可法身上,史可法毫不畏惧,继续道:“你不是要做千古尧舜,仁义之君吗?” 刘招孙冷冷道:“不,朕现在不想了,” “刘督师素来清廉爱民,为百姓拥护,你不能错杀好官,你····” “那不是理由!” 章东手起刀落,史可法惨嚎一声,抡拳砸向空气,望着恩师身首异处,半天才反应过来,指着武定皇帝怒不可遏道:“你,你滥杀无辜,你这奸贼!不得好死!” 刘招孙神色冷漠,朝章东挥了挥手。 章麻子当着兵部侍郎的面,又砍杀两名南明文官。 周围惨叫连连,武定皇帝骑在马背上,俯视面前满脸是血的史可法,扬起马鞭对这位年轻的兵部侍郎道: “史可法,做暴君的第一条,便是滥杀无辜,恶人要杀,好人也要杀,你,记住了吗?” “你,你···”史可法抬头望向刘招孙,从牙缝挤出几个字,“你这暴君,连刘督师都要杀,你和你的大齐,很快便会暴亡,便如北齐高湛一般·····” 刘招孙勒马走到史可法身前,拔出雁翎刀,锋利的刀刃抵住兵部侍郎脖颈,一字一句道: “你说北齐残暴,那是因为他们被灭国得太快,你放心,朕的大齐,会千秋万代,永世不灭,史书还会把朕写成千古一帝,仁义之君,会有无数人提起朕,纪念朕,对朕感恩戴德!” “因为,史书是胜利者写的,朕,会赢。” “呸!” 史可法肺部呼吸太多黑色尘埃,朝武定皇帝啐了口浓痰,痰液划过一个抛物线,还没命中目标,便软软落在马蹄下。 他不去理会这疯子,跪在恩师刘宗周尸体旁,大声哭嚎,周围幸存的几个幕僚都远远避开,不敢看地上一眼。 众人头顶上空再次响起那个令人发憷的声音。 “现在,朕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是投降大齐,还是和刘宗周一样身首异处?” 武定皇帝说完,神情冷酷凝视众人,片刻之后,人群齐齐跪下。 只有史可法和卫兵李晟还站在原地,如鹤立鸡群,显得格外扎眼。 卫兵李晟飞速从背后取出大弓,张弓搭箭,突然朝面前暴君射去,章东等人没想到这群幕僚中还有弓手,更想象不到还是个神射手,都没反应过来,重箭如流星般朝皇帝射去。 “陛下当心!” 在武定皇帝注视下,破空飞来的重箭如放慢速度的柳絮,他伸出左手轻轻一握,便将箭羽抓在手心,微微用力,拇指粗细的破甲重箭被捏成碎片。 “暴君,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李晟大吼一声,丢下大弓,从地上捡起把腰刀,朝刘招孙冲了过来。 “那不是理由。” 武定皇帝回头望向章东,章麻子微微点头,迎着冲上来的敌人,一击拔刀斩,手起刀落,把李晟脑袋砍下。章麻子脚步不停,三步并做两步,又是一记劈砍,斩杀了还在咒骂的史可法。 武定皇帝环顾四周,幸存的十几名南明官吏唯唯诺诺,不敢抬头看这暴君。刘招孙望了眼杀红眼的章麻子,章东上前一步,举着血淋淋的屠刀对众人道: “皇帝不杀你们,不是因为心生怜悯,而是因为你们还有用处,谁先说出左良玉底细,便可留下性命!” 7017k 第410章 马士英南行 武定元年六月中旬,大齐兵部侍郎马士英、翰林院编修侯询奉旨南下,在卫兵林宇、魏昭等人的保护下,他们离开沈阳,启程前往辽南旅顺,由辽东半岛乘船渡海,抵达山东登州。 此时登州各地的守军已向临清靠拢,留下一座座空城,失去齐军守卫,王恭厂大爆炸后残余的流贼纷纷往登、莱逼近,当地主官仓皇逃命,于是登莱一带,盗匪横行,陕西流贼和本地响马裹挟在一起,在登莱一带烧杀抢掠,漫无目的的杀人抢劫。 六月三十日清晨,马士英一行人离开登州,距离文登县城越来越近,文登县是开原军在山东最早的几个据点之一,马士英和林宇几个,对这座县城都颇有感情。 感情归感情,现在这座县城已经变成人间地狱。 正午时分,马士英带人抵达文登县附近,他们趴在东门郊外的草丛中,举目眺望两里之外的文登县城。 马士英举起望远镜,看了一会儿,双手已经开始忍不住颤抖。 魏昭接过远镜,对着城中滚滚升腾的浓烟,只见浓烟底下的街道上,四处奔跑着百姓,一些女人夹杂在人群中惊慌哭喊,身上的衣服凌乱不堪····隐约能听见百姓的哭喊声。 一队队的淮扬北上的响马,剽悍如风,跃马跨过护城河浮桥,冲上南北大街,一边抢掠,一边大声喊叫,不时有操着陕西口音的流贼加入他们抢劫的行列。 “天杀的流贼,上次爆炸还没死绝,祸害完天津卫,又来祸害山东了,” 魏昭缓缓拔出雁翎刀,要不是马士英拦着,这位津门第一刀便要立即冲杀进城去。 “敌众我寡,就别进去送死了,”说着他回头看了眼侯询,对这位博闻强识的编修问道:“若谷(侯询字)兄,这文登县知县是谁?” 侯询不假思索道:“乃是先前的文登参将,泰昌元年剿灭闻香教时立了功,一直留在文登,皇帝登基后,钦命他做文登知县,上任不过才两个月吧。” “陈新?” “对,是这个武夫。” 马士英对这名字有些印象,不过记不清人长什么样子了,这三个月他都在库页岛上和罗刹鬼交涉,险些丢了性命,回来后连康应乾成为大齐首相都不知道,更别说什么文登知县了。 他抬头望向文登县衙所在位置,此时已被滚滚黑烟覆盖,眼前不禁浮现出武定皇帝驻守文登县衙,运筹帷幄,平定闻香教叛乱的画面。他挥了挥手,不去想这些往事,马士英和康应乾性情相近,都是完全合格的政治动物,只是马侍郎没有祖传的金刚散,对女色也不是很上紧。 “那便让陈大人自求多福吧,但愿他能活着回到旅顺,本官早就说过,这山东的官不好当,不好当,这厮放着辽东军官不做,非要来文登县种田······” 马士英对着满城烽烟感慨了一番,流下了两颗鳄鱼眼泪。然后挥手招呼众人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他们只有五个卫兵,除了林宇魏超,剩下的三个还是新兵,这样显然不是城中千把号流贼对手,搞不好还会把自己折在这里。 大家显然都知道这个道理,于是也学着马士英洒泪离去。 只有林宇像个雕像一样呆呆站着,魏昭知道大个子想冲进去帮那个什么知县陈新,于是在旁劝道: “林兄弟,走吧,咱还有大事要做!这山东丢了便丢了,以后还能夺回来,要是再耽搁,辽东也要丢了!” 林宇沉默不语,最后点了点头,跟上众人,离开官道,沿着小路继续前行。 他们由文登折向西南,距离临清越近,沿途出现的敌人也越来越多,对面打着各式旗号,有刘督师麾下的标兵营,有左良玉指挥的南直隶兵,还有豪强马洪起的河南兵和吴三桂的辽西兵。 此外,便是从北直隶各地流窜进入山东的陕西流贼和本地响马乡勇。 乱兵们像剃刀一样,仔梳理着这片乡村城镇,他们不厌其烦的一遍遍劫掠百姓,劫掠的东西,从最开始的金银首饰粮食布匹鸡鸭鱼肉,到后面的破衣烂衫木材瓦砾,最后赶到的乱兵见只剩下光秃秃的地基(房梁已经被拆掉做楯车、砖石被拆掉填壕),再也抢不到任何东西,只好把只剩一条裤子的百姓一一杀死。 马士英等人小心避开这些乱兵,遇上三五成群的小股人马,林宇和魏昭便会毫不留情把他们全部杀死,一个不留。 魏昭的东家,杨镐杨首辅被流贼困死在了京师,林宇的几个过命兄弟,也都死在流贼手下····· 十二天后,经历种种磨难,他们终于抵达临清,临清现在是关内齐军坚守的最后据点,用武定皇帝后来的话说“临清是关内人性的唯一保留地,闪烁着人性的光辉”。 然而这片熠熠生辉的人性高地现在正被北伐明军团团包围,河南豪强马洪起也想分一杯羹,临清周边的豪强虎视眈眈,只等争斗的一方流血倒下,便立即扑上前去将它们分食一空。 马士英等人尝试几次想要进城,都被马洪起的哨马阻拦,双方爆发了几场小规模战斗,大齐损失了一名卫兵,河南兵死了三匹哨马。 马士英不敢逗留,只得绕开临清,继续往南京而去。 途径淮扬,所有人都被眼前景象震惊。 运河河道已经干涸,两岸的田地全部荒芜,头顶上空,蝗群像乌云掠过一片片田地,蝗虫将地里的荒草啃食一空······ 六个人沿着运河向南边走了整整两天,路过成百上千座村庄,这些村庄都只剩下残垣断壁,村民全部消失不见,偶尔会有一两只恶犬闻声而来,站在村口对着众人低声狂吠。魏昭拿刀逼退红着眼睛的恶犬,不让它们靠近。 “马侍郎,村子里多半爆发了鼠疫,这些狗吃了人肉,已经发疯,你看它们眼睛都是红的,让疯狗咬上一口,咱们也会疯的。” 这些天沿途所见,已经足够让一个正常人变成疯子。 吴又可在京师时,给大家说过人被疯狂撕咬后的惨状,大家小心翼翼避开这些疯狗,沿着干枯的运河河道,继续这趟险象环生的地狱之旅。 ~~~~ 马士英一行人等离开临清的当晚,临清豪商东方祝买通了一名守军把总,乘着夜色,从西门夜缒而下,越过护城河来到对面明军阵地。 他很快被一名明军斥候发现,那个结结巴巴的斥候,向他勒索。 “银···银子,票···票子,女····女子,都,都他妈给老子拿,拿出来,别,别想蒙混过关,你要是····是商户,就拿银子出,,出来!” “兄弟,别误了正事,赶紧带我去见左大帅,改天带你去临清逛窑子,秦淮瘦马听过没。” “揍····揍你小舅子,还,还敢骗我。拿银子!” 东方祝伸手抓住那磕巴斥候手臂,一个侧翻,把他摔倒在地,对面顿时涌上来七八个巡夜的家丁,明晃晃的刀子抵在东方大官人脖子上。 “别杀我,杀了我,你们就别想攻破临清州城,想要银····子,女····子的,就听我一句劝!” 东方祝也跟着磕巴起来,气得那个磕巴斥候从地上爬起,抽出腰刀就要来砍人。 一个家丁模样的人一脚踢开那斥候,上下打量东方祝一眼,冷冷道: “走,我带你去见左总兵!” ~~~~~ “届时,我等便在东门纵火,将军率大军猛攻西门,齐军顾此失彼,可一战而定,” 左良玉认真端详站在面前的东方祝,锐利的眼神像刀子般,仿佛要把临清地头蛇的内心剖开。 东方祝迎着锐利目光,神色不变,一脸谄媚道:“将军,小的听说刘督师带人去了京师,还带去了好多辽西兵,不知大军攻打西门兵力是否充裕?” 左良玉瞪他一眼,眼珠不停转动,显然是东方祝起了疑心。 “将军勿怪,小的不怕死,只是城中纵火,担着天大的干系,一家人生死都在辽东兵手里,若有差池····”东方祝说着,脑海浮现出他府中一妻六妾的模样,还有昨晚刚和自己在轿中缠绵的李桂姐。 左良玉狠狠瞪向东方祝,黑塔般壮实的身躯上前一步,东方祝虽也壮硕,然而在身高九尺的左良玉面前,还是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压迫感。 就在东方祝不知所措时,却见左良玉伸出大手,用力在东方祝肩头拍了拍,大咧咧道:“刘宗周不在,江北大营五六万兵马,都是老子说了算!什么刘宗周吴三桂,给老子提鞋都不配,那个姓蒲的,逃不出临清城,城中守军,也都会死,等占了临清,咱也去当个兵部尚书,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好处!” 东方祝听了这话,连忙行礼拜谢道:“小的有眼无珠,小的替临清商户谢过左将军,不,谢过左尚书!” 第411章 左总兵是有苦衷的 “这是小人前年从扬州德宝斋收的个杯子,唤作渔翁戏荷琥珀杯,原主说是个唐朝宝物,临清围困,往来不便,权以此物当做觐见礼物,献与左总兵。” 东方祝从怀中摸出个三寸长的琥珀色透明杯,递给卫兵。 左良玉眼睛直勾勾盯着那杯子,拿在手中细细把玩。 荷叶形杯身,把手雕琢成渔翁形状,渔翁发髻高挽,双臂粗壮有力,身背鱼篓,左手握鱼,鱼嘴上昂,似在挣扎呼吸,鱼鳞清晰可辨,一副鲜活神态。 “确是个宝物,难得东方大官人有心,”左良玉将琥珀杯收起,抚弄美髯得意洋洋道: “天诛逆贼,刘招孙毙命,和逆臣杨镐、沈念等贼一起被炸成粉身碎骨,哈哈哈,陕西贼也伤亡殆尽,天道好轮回!可恨北地文官武将死了大半,吾皇于南京继位,发誓为天启皇帝报仇,所有才有这北伐,目下朝廷用人之际,本官不过区区游击将军,便能升为副将,随刘宗周出征,脱颖而出,东方兄,” 左良玉俯视东方祝,目光柔和,“像东方兄这样的义商,为国为民,不贪钱不好色,本官以为,你在新朝也当有用武之地。实不相瞒,这次弘光皇帝派本官北上,一则为扫灭刘贼余孽,其二也为上马纳粟(见注释1),为朝廷选拔一些忠心为国的良才。” 东方祝笑吟吟望向左良玉,心里早把这武夫骂了千万遍,这厮表面大咧咧的,没想如此贪鄙,刚送了琥珀杯,张口便又要要银子,言语粗鄙,贪得无厌,捞钱捞的这般肆无忌惮。 “本官早年在辽东时,便听闻临清是运河第一州城,眼下南北鼠疫,蝗灾旱灾,漕运断绝,老百姓饿死病死无数,也只有临清还有些底子,东方兄弟,你这会回去,除了帮咱放火,还得把皇帝招揽人才的旨意传达给那些富商,让他们多捐献银子,捐他个几千万两,眼下北直隶各地州县主官死的死逃的逃,到处都有空缺,只要银子到,官儿便到·····” 东方祝双手抱拳:“一定一定,到时小人必定带头捐献,事成之后····” 左良玉大手一挥,尽显豪迈之态:“事成之后,一九分账,不会少了你的!” 当夜,左良玉和东方祝又秘密商议内应破城事宜,约定好了举事的各项细节,两人越谈越是投机,颇有相见恨晚之意。直至二更时分,东方祝起身告辞,说是等天亮便不容易混入城中,左良玉当下亦不挽留,派家丁牛春“护送”东方大官人回城。 东方祝推辞一番,指着那名虎背熊腰满脸凶光的家丁道: “眼下临清兵凶战危兵荒马乱的,我看这位兄弟也是个打仗的好手,还是留在左尚书身边,也好护卫···” 左良玉大手一挥,一脸豪迈:“不必了,像他这样的好汉,本官帐下还有一百零七个!对吧,佟牛?” 那家丁听了,连连点头。 东方祝无奈,只得再次行礼,带上家丁,出了大营返回临清州城。 左良玉送东方兄弟出了营门,远远撇开药商,对佟牛吩咐道: “佟牛,看紧这个什么东天官人,他和老婆睡觉,你也得看着,他若敢耍什么花活,就送东天上西天。” ~~~~~~ 送走东方祝,左良玉端坐戎帐之中。 何人踞坐戎帐中,宁南彻侯昆山公。 左良玉自幼丧父,由他叔叔将他照顾成人。明史左良玉传中说他“长身赪面,骁勇,善左右射。目不知书,多智谋,抚士卒得其欢心,以故战辄有功。” 在原本历史上,左良玉最开始在沈阳做一个小小把总,萨尔浒大战后,他靠着家里的关系,结交上了还在做昌平督饷侍郎侯询,由此开始发迹。崇祯元年,宁远卫兵变,辽兵闹饷,将巡抚毕自肃擒获,毕自肃羞愧自杀,左良玉官任辽东车右营都司,受此事牵连,也丢了官。崇祯三年,他便复官,跟随游击将军曹文诏支援玉田、丰润,与清军在洪桥、大堑山、遵化等地大战,战后获得增秩的赏赐。 崇祯四年被侯恂推举为副将,参与松山、杏山之战,之后参与与清军、与流贼的诸多战事,被升为总兵,张献忠败退四川后,左良玉占据武昌,加太子少保,实力达到巅峰,号称拥兵八十万,却坐视李闯东进,北京城破,崇祯殉国。宏光皇帝登基后,左良玉在上游坐拥大军,本可与江北四镇联防清军南下,却因朝廷权利之争,不顾大局,以清君侧之名擅自东下,打乱了江北防务布局,自己也在东进途中病死,终致清军毫无阻力的南下······ 不过因为刘招孙的到来,左良玉的人生轨迹已经发生重大变化,他虽没有遇到贵人侯询,也避免了宁远兵变罢官,靠着自己努力,仍旧成为左右南明局势的重要力量。 ~~~~~ 左良玉坐了一会儿,在小厮服侍下就寝,躺在床上想起刘宗周吴三桂他们迟迟不还,也不知在京师遇到了什么变故,那个土财主马洪起不辞而别,临走时连招呼都不打,临清城一时半会儿难以攻克,越想他心中越是烦躁,索性让人招来营妓,一个名叫柳圆圆的扬州女子,两人在帐中胡乱折腾一番,天色已是微明。左良玉头晕目眩,眼皮跳得厉害,总觉得有大事发生。 不等他打发走柳圆圆,只听外面有人吵吵嚷嚷,吵闹的厉害,左良玉对营门吼道: “号丧呢?啥事!” 左良玉顺手在柳圆圆身上摸了一把,柳圆圆啊呀一声,娇滴滴道: “将军每回都这样来去匆匆,三更半夜叫妾过来,却总不尽兴·····” “去去去,滚一边去,” 左良玉一把推开那女人,匆匆忙忙开始穿戴衣服。 他胡乱套了个袍子在身上,走到营门口,撩开门帘,家丁头子马春带着几十个家丁横七竖八倒在门口,像是出殡的大孝子,个个鬼哭狼嚎。 “咋的呢?一个个没了魂儿,临清兵杀出来了?让你们去北方搜寻刘督师,你们怎的在这里?” 狗熊一般强张的马春捂着他脑袋上的伤口,委屈的像挨了打的狗崽子。 “左爷,咱遇上皇帝了,” 左良玉不慌不忙将皮弁服穿好,满脸疑惑道:“皇帝?皇帝不是在南京吗?你的一百零八将呢?” 马春哀嚎一声,差点昏死过去。 左良玉一把扯住他衣领,怒道:“快说清楚,哪个皇帝?其他人呢?你们怎么回来了!” 家丁头子半天才缓过气来,声音呜咽道:“前日刚到阜城,还没进去歇脚,便遇上刘招孙了,咱们的人被抓了七八个,死了几十个,命大的跑回来了,” 左良玉像被大箭射中肩头,高大魁梧的身躯猛地一缩。 “刘招孙?他不是被炸死了吗?你他妈眼瞎了不成!” 不等马春回话,旁边一个逃回来的家丁满眼惊恐道:“是,是他,我前年在天津卫码头见过他,他一拳把王三儿的马打死了,又一拳,沙包一样的大拳头,王三儿的脑袋就没影了····” 因为刘招孙曾多次在运河上下走动,亲自招募过几波纤夫兵,所以不止一个家丁认识武定皇帝。 剩余家丁开始纷纷各自描绘他们所见情形,武定皇帝是如何如何神勇,只手就把一个家丁扔到了半空,一脚踢飞了一头乱跑的马匹·····这些平日杀人如麻无恶不作的家丁都像见了鬼似的,变得神神叨叨,甚至有几个已经语无伦次,说在阜城袭击他们的根本不是人,而是刘招孙的鬼魂。 左良玉昨晚和东方祝喝了不少酒,刚才又和柳圆圆缠绵一番,此时头疼欲裂,他大吼一声,一把揪住马春,怒道: “去,赶紧去追,追上那个药商,今晚便纵火,再不攻下临清,老子就要死在这里了。” 马春也不知道药商是谁,看到左良玉暴怒,他不敢迟疑,连忙骑马朝临清城墙跑去。 左良玉望着家丁头子远去背影,骂骂咧咧道:“老子不过来北边抢点银子,怎的这么倒霉,偏要遇上这杀神。” ~~~~~ 阜城西北。 刘招孙立于马上,举目四望,一名家丁哭诉道: “左总兵是有苦衷的,他自幼贫苦,父亲死的早·····左总兵待士卒一向很好,粮饷足够,可是现在大明到处都是鼠疫饥荒,连江南的地主老财都活不下去,左总兵这次带兄弟们来北边讨饭吃,无意冒犯了皇帝,求皇帝爷爷开恩,饶过我等····” 刘招孙立于马上,神色冷漠道: “那不是理由!” 章东手起刀落。 注: 1、上马纳粟:指明清两代纳粟报捐入国子监为监生。始于明景帝初。初限于生员,后扩大及平民,称为例监。黄瑜《双槐岁钞·援例入监》:“景泰改元,詔以边圉孔棘,凡生员纳粟上马者,许入监,限千人而止。 7017k 第412章 刘招孙觉醒 三百精骑席卷阜城西南,片刻之间,便砍瓜切菜般将左良玉家丁杀散,光秃秃的大地上留下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不等武定皇帝他们策马离去,就有一群流民从城中涌上来,他们蹲到那些受伤家丁身前,在左良玉家丁不似人声的惨叫中,开始动作熟练的割取家丁身上的肉。 章东和三百辽西兵望着周围狼吞虎咽的流民,牙齿都不自觉的上下打颤,这场面太过惊悚,饶是这群杀人如麻的武夫也忍受不住。 刘招孙冷冷望向流民,挥鞭策马狂奔,战马掠过一名饥肠辘辘的流民,那流民兀自还在埋头大快朵颐,马刀疾驰而过,人头高高飞起。 “杀光!” 皇帝一声令下,已经奔出半里的辽西马兵纷纷调转马头,各人扬起手中腰刀,对向还在地上吃人的流贼,一阵乱砍乱杀。 原野上惨叫连连,流民们四散奔逃。 章麻子抬头仰望天空,王恭厂大爆炸的迷雾早已散去,可是,天空还是灰沉沉的,这个从萨尔浒战场一路走来的家丁现在还不适应眼前发生的一切。 直到一珠人血溅落到眼里,章麻子稍稍一愣,目光恢复阴冷,拎起雁翎刀,加入这场突如其来的屠戮中。 一百多个流民很快被他们杀死,皇帝立于马上,用龙袍擦去脸上血污,确定没有活口后,下令将家丁身上的银钱粮食分给众人。 谭二瑟瑟发抖站在一旁,目睹了整个杀戮过程,厨子吓得面无人色,手指还在颤抖。 章东翻身下马,走到厨子身前,递去块肉干, “给,从死人身上摸的,不是人肉。” 谭二伸手接了,鼻子闻了闻,一口吞了下去。 他们搜遍阜城,一无所获,连耗子都没有,鼠疫之下的阜城县,和京师差不多,百姓死绝,剩余粮食早被流贼洗劫一空。 京师鼠疫的彻底失控,王恭厂大爆炸和小冰河气候,北直隶鼠、旱、蝗轮番上场,加上流民和官军洗劫,这个位面的天灾人祸,比原本历史惨烈百倍。 “章把总,” 谭二吃下牛肉干,手指终于不再抖动,抬头望向章东,谭二第一次见到章东时,章麻子还是中军卫队把总,所以一直称呼他为章把总。 “皇帝咋变成这样了?” 谭二声音很小,说出这话的时候他小心朝四周张望,刘招孙正勒马站在远处一具流民尸体前,谭二不确定皇帝能不能听到他们说话——据说皇帝现在耳目聪敏。 “你问我,我问谁去?” 章东蹲在谭二身旁,仰着脖子望向天空,摇头叹息。 说来好笑,从京师逃出来,原先开原那些熟悉面孔,一个接一个死去,身边熟悉的人,最后就剩眼前这个祖大寿府上的厨子。 “是疙瘩病吧。” 大家称呼鼠疫为疙瘩病,章东从萨尔浒之前就跟在武定皇帝身边,这些天这个家丁跟着皇帝一路砍杀,闲暇时候也会忍不住琢磨。 谭二认真听章麻子分析,在旁边补充道: “你是说皇帝染上黑疙瘩病了?” 章东急道:“胡扯什么!老子是说,瘟疫,流贼攻破京城,让皇帝性情大变,不过,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八年前在萨尔浒,皇帝也这样过,就在打镶蓝旗的前两天····” 章东边说边回忆起遥远的往事,他在蓑衣卫干得久了,脑子越来越灵活,想事情也更通透。 “萨尔浒?”谭二满脸疑惑, 章东伸手拍了拍谭二脑门,不耐烦道: “和你说这些干啥,你那时还在祖大寿府上蒸馒头呢,你晓得个锤子!” 说罢,他抬头望向远处勒马而立的武定皇帝,口中喃喃道: “我记得萨尔浒之前,十三爷也是这般杀伐果决,杀人不眨眼···” ~~~~~~ 骑兵掠过广袤的平原,进入连绵不绝的丘陵山地,一座座破败的村庄出现在视野中,空无一人的村庄如一座座苍老的墓碑,在马蹄声中飞速往后退去,隐入幽冥。 偶有几个饿疯了的流贼或溃兵出现视野中,被武定皇帝一刀劈死,通常是从头盖骨正中,劈成两半,动作一气呵成,残破的骸骨在滚滚奔腾的马蹄中化作一缕缕尘埃。 他握着那把杀人无数的雁翎刀,偶尔也用它来杀狗,一路走来,禽兽要比人多。 禽兽吃人肉,吃自己的孩子,或者别人的,武定皇帝也不止一次挥刀劈死那些不知从哪里冒出的野狗。 这片土地,人正在死去,禽兽活的很滋味,它们占据村庄,城镇,有时候以人的姿态身形出没。 武定皇帝随着胯下的战马一路奔腾,他的身体像波浪一样起伏不定,如他过去八年经历的浮浮沉沉。 有时候,他会停下来努力回想以前的事情,可是却什么也想不清,唯一的解释是那部分记忆太过惨痛,以至于记忆本身会杀死自己,记忆杀死记忆。 他想起了柯真恶和张真人给自己说过的话,说他大器晚成,八字过硬,身边的人总会受他牵连,不得好死。 他回头望了眼身后跟着的章东,还好,章麻子没死。 真的只是因为宿命吗? 如果不是刘招孙一意孤行,如果不是穿越者恣意妄为,那些人又怎么会死? 还好记不清了,如果让他一个个数出死难者的名字,他也会发疯,像那些被劈死的狗。 那么,人们不禁要问,到底谁才是禽兽呢? 是那些吃了人肉红着眼睛的狗,还是挥刀杀死所有可能威胁自己的武定皇帝,以及追随皇帝的这群人。 刘招孙不去思考这些问题,现在,他的一切都只听从本能,像残忍的雄狮,杀死一切闯入领地的人,杀死一切可能危害到妻儿的人,那人是流贼,是明军,也可能是路旁红着眼睛的狗。 前方地平线,终于出现一座城,一座他从未见过的大城。 左良玉的大营近在咫尺,营地四周升起缕缕炊烟。 人间的烟火,照亮了皇帝屠刀上的斑斑血迹。 他从地狱来。 7017k 第413章 如履薄冰 夫国之大事在在戎,兵之驰骋在马。——《绩效新书》 暮色像案头泼洒的墨汁,逐渐渗透了半个天空,夕阳之下,被戴上嚼头的马匹前蹄乱蹬,尾巴乱扫,显得格外焦躁。 马兵们缓缓前行,走入临清郊外的光影世界。 他们一半遁入夜幕,另一半身处光明。 距离敌人大营只剩两里路时,天完全黑下来,他们可以隐没在黑暗里,马匹和骑手们终于恢复平静。 刘招孙勒马徐行,手执雁翎刀绕行,周围安静下来,只剩远处营地喧嚣和近旁草丛的虫鸣。 “散!” 马兵们四散分开,三百骑目标太过明显,对面哨马除非都是瞎子,否则很容易发现他们。 马兵们安静的蛰伏在夜幕下,等待武定皇帝命令。 等打完这一仗,这些辽西兵就可以回到辽西老家,回到祖大寿曾经盘踞的锦州或是广宁,和亲人团聚。 武定皇帝还许诺给每人分三百亩田地,足够他们维持以前的家丁生活。如果现在逃走的话,估计会像流贼那样,或死于饥饿,或死于鼠疫,当然,最有可能的是死于皇帝的雁翎刀下,对于最后一点,辽西兵都没有任何疑问。 刘招孙缓缓将雁翎刀收回刀鞘,不让细光反射刀的锋芒,以往的教训告诉穿越者,从现在开始,他的每一步,都要格外小心谨慎。 “章东,先抓个舌头回来。” 章麻子打马上前,从皇帝手中接过一张骑弓,很快消失在刘招孙视野中。 虽然两天前已经从被俘家丁口中了解对面大致情形,不过战场瞬息万变,刘招孙不愿再犯之前犯过的错误。 刘招孙俯身贴着马背,仔细聆听战马的呼吸,让自己尽快进入到战斗的状态。 从万历四十七年浑河血战到今晚这场夜袭,他已经整整七年没有再冲锋陷阵,没有体验骑兵对冲、近距离厮杀的快感。 浑河血战留下的伤病曾让他痛不欲生,还好现在所有伤病都已痊愈,他比以前更加强壮···· “陛下,抓到舌头了,刚才正在糟蹋女人呢,” 章东很快便从夜幕中回来,他骑马来到刘招孙眼前,马背上驮了个半死不活的明军辅兵。 “先审,快一点。” 刘招孙挥了挥手,章麻子立即开始审问。 他先把辅兵拽下来,抡起拳头不由分说对着那人一顿暴打,然后才开始审问。 “只问一遍,第二遍就要你的命,听仔细了,你们有多少人?暗哨设在哪里?左良玉大帐在哪里?今夜值夜是什么?不许叫,别人听不见,敢叫把你舌头先割了。” 俘虏刚要开口回答,章东用匕首在他小腿上割下一块,然后从袖中摸出块盐巴,像贴膏药似得抹在伤口上,俘虏痛的死去活来,一块马粪塞到了他嘴里。 “想清楚没有?想清楚了就点头。” 俘虏忍住剧痛,连连点头。 章东这才将马粪拿开,不等他张口,那辅兵就像剥豆子似得一股脑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有三四万人,都是辅兵,战兵只有一万,左总兵在大营西边,暗哨在壕沟后面,口令是“火攻临清”·····小人说的都是实话,没做过昧良心的事,刚才那女人不是我弄得,军爷饶命啊!” 这人提供的情报和两天前那几个被俘家丁的口供完全一样,刘招孙朝章麻子微微点头。 俘虏意识到自己难逃一死,连忙磕头求饶道:“军爷,我在凤阳活不下去了,这才跟着他们来北边讨饭吃,你杀我就是杀了我一家啊,我上有八十岁的老母····” “那不是理由。” 章东直接拧断辅兵脖子。 “准备夜袭。” 刘招孙吹响竹哨,骑兵们纷纷列好队列,等待向黑夜中的大营冲击。 7017k 第414章 陈圆圆 左良玉中军大帐。 影影绰绰的烛火下,左总兵手捧一卷嘉靖年间复刻的《三国志》,摇头晃脑诵读: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左总兵旁边站着个婀娜俏丽的女子,十五六岁模样,分不清是营妓还是他的小妾。 史书记载左良玉从小没读过书,也不好美色(至少不好女色),还有些稗官野史甚至诬蔑左大帅发迹前曾和侯询有一腿,因为貌比潘安,体型细长(入伍前是这样),所以后来成了侯询侯大人的小厮,小厮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小白脸,类似于后世的男公关。 这些野史当然都是扯淡,虽说晚明之际民风开放,达官贵人们常有龙阳之好(如张居正张岱等),南直隶官员豢养小唱更是常规操作。不过,在这个位面上,总兵官左良玉是识字的,而且非常贪恋女色。可见某些野史是不足信的。 可能是因为从小家境贫寒,得势之后,以前那些没得到满足的欲望就被放大了无数倍。 “芳芳,等攻下临清城,老爷我送你一车子珠宝首饰绫罗绸缎,你隔天换一身行头,老爷有了这军功,皇帝怕是要赏你做诰命夫人!” 左良玉顺手在那女子腿子一捏,芳芳顺势倒在老爷怀里,把左良玉手里拿着的《三国志》丢在一旁,娇声娇气道: “老爷,不说啥珠宝首饰,老爷别再纳妾就好,这临清城里的女人吃的都是黄橙橙的馒头,大腿比人家胳膊还细,小脚只有两寸·····” 左良玉皱了皱眉,有些不悦,这运河码头上买来的丫鬟就是糙了些,和那些大家闺秀根本没法相比,更比不上吴三桂帐中那个扬州瘦马。 付芳芳见老爷脸色不悦,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什么,连忙帮总兵老爷宽衣解带,作势就要骑到左良玉身上。 左良玉忽然想起今夜还有别的事情,低头看时,身上的甲叶已被女人摘下,他连忙推开女人道: “老爷还有大事,你先去歇着,晚些再找你。”付芳芳哼了一声,气鼓鼓走开,离开时把案几上的《三国志》顺手扒到地上。 左良玉强压住心头怒火,若不是这女人颇有几分姿色,早把她赶出大帐要饭去了。 付芳芳是他在扬州买的一个丫鬟,买之前那老鸨说此女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连床笫功夫也是一流,谢绝还价只要三两银子,左良玉小妾挺着大肚子不便随军北上,他本以为捡了个便宜,不想花了银子买回来个村姑,除了床笫功夫,其他样样都不如左总兵心意,让他在刘泽清黄得功吴三桂等同僚面前很丢面子。 晚明时期,军队行军打仗会带有营妓,以供士卒消遣,当然,将官们一般会携带自己的小妾,或者本地青楼的头牌,但凡有点追求的总兵参将老爷们,相互之间除了比试麾下家丁多少,小妾俏丽与否,也是大家比量的重要标准。 姜弘立如此,刘綎(年轻时)如此,吴三桂如此,左良玉自然也不能免俗。 此次北伐,当目睹吴三桂帐中陈圆圆美貌后,左良玉便给自己刚刚购买的丫鬟改名为付芳芳,陈(沉)对付(浮),圆圆对方方,偏要和吴三桂一较高低,这显示出了左总兵针锋相对寸步不让的精气神。 付芳芳刚走不久,外面响起家丁头子马春的声音: “老爷,小爷已经安歇。” 左良玉听了,连忙翻身起来,整理一下身上铠甲,让马春在前面带路,拽步往吴三桂大营走去。 家丁头子口中的小爷便是左良玉长子左梦庚,左梦庚今年才十岁,武定元年初,流贼祸害山东,左良玉当时全家被围在郓城,被流贼杀得只剩左梦庚一个,这孩子便跟在父亲身边,这次跟着来北直隶打仗。 左良玉领着马春走了几步,左良玉道: “吴三桂的卫兵都安置妥帖没?” 马春跟在左良玉后面,连忙回道:“都妥帖了,给了他们银子,几个不听话的都杀了,现在帐中只有小娘子在。” “那便好,今日收下这女子,明日攻破临清州城,来他个双喜临门,”左良玉边说,嘴角边露出一丝淫笑。 五天前,辽西总兵官吴三桂一声不响,带着他的全部精锐家丁跑到京师盗墓去了,只留下美人陈圆圆还在临清大营。眼下三柜音讯全无,作为同袍,左良玉觉得自己有必要替吴总兵照顾他的小妾。 ~~~~~~ 左良玉在家丁簇拥下走过自家大营,他发现今晚夜巡的兵士明显比往日少了很多,马春指了指远处喧嚣的营帐,里面传来士卒赌钱喝彩的声音,好像还有女人,左良玉对这早已见怪不怪,也不去过问。 这时,远远走来一队夜巡兵,为首的把总还在打哈欠,口中骂骂咧咧:“他娘的,今晚火气真背,又输了······” 左良玉大吼一声:火攻! 对面那个赌钱输光了把总被吓一跳,连忙应道: 临清! 左良玉翻着白眼,把拔出的腰刀重新插回去,从怀中摸出一把碎银,上去塞给那把总,拍拍他肩膀道: “老郭,输了就输了,明儿个再赢回来!别误了大事!” 郭把总半推半就收了银子,一脸露出感激之状,拍胸脯保证道: “误不了!误不了!左爷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有小的在,哪儿的点子都摸不进来!” 左良玉听了这话,盯着老郭腰间松塌塌的钲带,又望了眼老郭脸上的女人脂粉,心里骂了几万遍,对这位刚赌钱嫖·妓回来部下笑道: “都机灵点,临清兵保不齐会狗急跳墙,熬过今晚,咱们好日子就来了,以后有银子,有女人!” 老郭将腰带系紧,手按腰间雁翎刀,后面跟着的几个兵士也不自觉挺直了腰杆,像夜猫子似得开始机警打量四周······ 送走老郭,往吴三桂大营走去,沿路又遇上老马老何,都是刚刚赌钱回来,左良玉带的银子已经发完,又问马春要了些银钱,一路撒币到吴三桂大营门口,见营门口的辽西兵早已跑得没影,更别说夜巡兵,左良玉心中稍稍宽慰,马春见状,对老爷笑道: “老爷,黄得功手下的马兵又跑去抢牛家村了,估摸着今夜不回来了,” 左良玉听了,得意洋洋道:“一群**,都是酒囊饭袋!他们昨夜不是去抢了吗?” 家丁头子朝黄得功大营那边望了眼,黑黢黢的连个篝火都看不见。 “昨晚去抢银子粮食,今晚去抢女人。“ “嗯嗯,黄得功和刘泽清一样,都是废物,” 左良玉心中更觉宽慰,相比之下,北伐的几支兵马,还是他麾下这些南直兵打仗堪用。 马春领着老爷一路在吴三桂营地中前行,遇到的辽西兵要么远远躲到一边,要么上满脸谄笑上来行礼。 家丁们簇拥左老爷来到一处大帐前面,马春露出皮条客才有的谄笑: “老爷,人就在里面,菜肴酒肉都已备好了,小的先守在帐外,” 左良玉心中大喜,笑吟吟道:“老马,你办事,我放心,不过你不能守在外面,不许偷听····” ~~~~~~ 丰盛的菜肴端上了桌,左良玉酒过三巡,抬头望向对面坐着的陈圆圆。 陈圆圆今年不过十四五岁,生得柳腰细眉,玉颈修长,苏·胸如玉,淡雅朴素的月华裙半遮半掩,露出颀长水润匀称的秀腿···· 左良玉惊诧于这女子美艳,不觉其神移心荡。 “左总兵,我夫君何时归来?你说有要事相商,到底是何事?” 陈圆圆冰冷的质问让他回到现实,左良玉夹起桌上一块鲜红的鹿***笑道: “他,回不来了,我家丁在阜城撞见了刘招孙,左总兵已被那暴君杀害,” 陈圆圆顿时花容失色,双手捂住心口,眼睛死死盯着左良玉。 “你,不如从了我,我会替你夫君报仇,杀了刘招孙,然后出兵辽东,扫平···” 左良玉说着,已将沾满酒气的大手朝陈圆圆前面伸去。 陈圆圆连忙躲开,“左总兵请自重,我与三桂指腹为婚,生是他的人,死……” 左良玉扑了个空,恼羞成怒道:“什么指腹为婚,你不过他帐下一小妾,” 说着一把攥住美人玉臂,扯动月华裙,露出底下内腰。陈圆圆尖叫一声,抡起酒瓶砸在左良玉头上,趁着对方松开手,连忙退到大账后面,抓起案头放着的匕首。 “你,你这淫贼,再,再往前一步,我就不客气了。” 左良玉一脚踹开桌椅,笑道:“好啊,好啊,敢刺杀朝廷命官,看老爷今晚好好收你····” 陈圆圆攥紧匕首猛刺过来,左良玉抡起铁臂手直接将匕首打飞,如老鹰捉小鸡般扑上去宽带解衣··· 忽听见外面有人喊: “左爷,左爷!” “妈的,老子还没完事儿!” “老爷,不好了!” 回头看时,是马春在门口扯着嗓子鬼号。 “号什么,临清兵打出来了?” 马春顾不得老爷还没完事,推门冲进来,对床上衣衫不整的陈圆圆熟视无睹,大声道: “东边起火了!红彤彤的,照亮半边天,临清州城乱起来了,到处都喊着救火,黄得功刘泽清他们的兵都去攻城了,” 左良玉听了勃然大怒,一把推开瑟瑟发抖的陈圆圆,骂骂咧咧: “妈的!这群狗崽子,老子和东方大官人设好的计谋,他们想捡便宜!” “不是说明天才能放火吗,怎么提前了!” 马春顾不得回答老爷问题,连忙催促道: “左爷,咱们赶紧上吧,机不可失,底下兄弟们都等不及了。” 左良玉思索片刻,盯着床上衣衫不整的陈圆圆,自言自语道:“老子有种不好的感觉,刘招孙就在周围,” 马春劝道:“刘招孙百十号人,他想干什么?他能干什么?” 左良玉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赶紧挑些能夜战的战兵,凑够三千人马,不要让刘泽清他们抢先进城。从东门进去,” 按照和东方祝约定的计划,镇守东门的以为把总会让开城防,放左良玉军进城。 左良玉对东方祝并不怀疑,他知道这些商人德行,为了赚钱不择手段,这个东方祝就是典型。 “小娘子,等我回来。” 左良玉对美人回眸一笑,立即开始披戴铠甲,然后在家丁亲兵的簇拥下走出大帐。 外面乱糟糟的,辅兵和民夫到处乱跑,骑兵正越过浮桥,朝城墙冲击。 “这是怎么回事?盾车云梯还没上,他们跑什么?” 左良玉拎起马鞭,指着眼前嘈杂的人群,大声吼道。 马春站在原地,呆呆的望着喧嚣出城的明军,他抓住个正在乱跑的士卒,那人扯着嗓子骂道: “死鬼,放手,别耽误老子发财,老子·····” 士卒满脸狂热,唾星飞溅,手中腰刀胡乱挥舞。 左良玉抡起马鞭,狠狠抽打那士兵几下,直到对方恢复理智,怒道:“急着投胎啊,楯车呢?” 士兵捂着脸,痛的满地打滚,站起来怯怯道:“临清要破了,去晚了,抢不到银子女人····” 左良玉还要再骂,乱兵已冲过浮桥,动作娴熟的翻越城前壕沟,抢劫回来的黄得功骑兵们马不停蹄,立即加入这场新的抢劫任务。 他们冲到城墙底下,舍弃马匹,挥舞挠钩抓住垛口,嘴里咬着马刀向上攀爬。 “妈的,前些时日让黄矮子攻城,像个瘟神,不是手痛就是脚痛,现在都像关二爷附体,比霸王还厉害!” 马春低声道:“云梯和楯车还没跟上····” 左良玉挥手道:“罢了,士气可用,先攻城吧,临清是大城,咱们才一万多人,还得靠这总兵参将。” 刘督师去了趟京师,现在还没回来,估摸着已经殉国,北伐大军失去这个名义上的领袖,底下几位总兵参将都不对付,更显得一盘散沙。 左良玉也不再废话,在亲兵簇拥下亲自来到护城河前,对着冲过壕沟的手下兄弟大声喊叫。 “进城,不要让黄得功、刘泽清的人抢了先!赶紧的!” 第415章 临清之战 威武门瓮城内火光熊熊,人声鼎沸,不知道那边在烧烤什么。 相比之下,西边的广积门齐军阵地却静的出奇。 借着夜幕掩护,一只只粗细不一的炮管缓缓伸出垛口,上百门虎蹲炮、步兵野战跑正瞄准对面潮水般涌来的左良玉兵马。 火炮前面,贴着城墙,十二根长五尺、宽四尺,钉满狼牙铁钉和刀刃,重达三百斤的狼牙拍,在上百名辅兵的奋力拉扯下,升到了它想去的位置,蓄力待发,准备给妄自攻城的明军血腥一击。 狼牙拍旁边,一百名手持铁鸮的刀盾兵像幽灵般隐没在黑夜中,他们只等前排火铳兵打完撤退,明军开始登城,便将抛下手中铁链飞钩,钩住敌军盔甲,像钓鱼般将登城敌兵钓起空中,然后任意宰割。 与刀盾兵同排站立的一百长枪兵,手持握持各类专门的守城兵刃,有拐突枪、抓枪、拐刃枪和叉竿,甚至有人拿着造型古怪的剉子斧。 这种“直柄横刀”的奇怪兵器,主要用于钩刺攻城人或铲砍攀城人之手,当攻守双方战斗陷入白热火时,冷不丁一斧头下去,通常能砍断敌军十几根手指········ 守在火铳兵身边的长牌手,此时握持的盾牌都换成木立牌和竹立牌。 木立牌足有齐胸高,并附有拐子(支撑架),以便长牌手腾出手来,在盾牌后发起攻击。 竹立牌的防御力更佳,是由厚竹条用牛皮条编缀而成,外面覆上牛皮,特别坚固,步弓很难穿透。 ········ 守城雉长(注释1)正通过狭窄隐蔽的瞭望口,密切监视城下明军的动向,他们手持拉发引线,等待明军进入地雷炮区域。 每名雉长手下,有五十名齐军火铳兵,他们手持燧发火铳严阵以待,中间偶尔还能见到几名弓手,遇有零星攀爬登城的敌军上来,使用弓箭射杀相比火铳更为隐秘。 在守城主官蒲刚的统筹布置下,临清州城俨然已成头武装到牙齿的怪兽。 如果不是为了故意向明军示弱,麻痹对手,按照开原军守城惯例,护城壕外还会设有三四道人工障碍,什么蒺蔾、鹿角木、陷马坑、拒马枪等等一样都不会少,主要为迟滞敌军特别是明军骑兵靠近。 不过齐军如果真的那样布置工事的话,对面江北四营就不敢发动进攻了。 俗话说,高端的猎手总喜欢以猎物的方式出场。 其实瓮城城墙只是第一道防线,城墙后面,与主城相连的甬道,那里才是齐军防御的重点,近卫第十四军两千长枪兵密密麻麻列阵而立,野战炮的数量也达到了惊人的八十门,很多都是工坊近期铸造而成,还没来得及试炮。 此外,主城墙上已经架设好五百枚神火飞鸦,这些火箭可以实现对瓮城的无死角覆盖射击,万一敌军突破第一道防线,大股人马聚集在瓮城之中,这些火箭集中射击,可以达到人肉烘烤的效果。 主官蒲刚要的就是玉石俱焚。 ~~~~ 隔着一道广积门城墙内外,城墙内外俨然两个世界,潮水般的明军士兵越过护城河,挥舞火把和兵刃,疯狂朝城墙冲去,对面城头上的篝火早已熄灭,据说城中内应已经买通了守军,故意没点燃篝火。 不过现在没人计较这个,赶紧进城抢东西才是真,身后好几万人马,晚一步银子女子都让别人抢去了。 这些丘八民夫们都很清楚,临清州城现在是北运河上下唯一一个没被鼠疫毁灭的城市,换句话说,如果在这里抢不到东西,就只有饿死的份了,谁知道他们的左总兵黄总兵什么时候就要解散这些流民。 “杀齐军,抢女人!” 郭把总左手举着根火把,右手挥舞腰刀,领着他手下两百多士兵一路狂奔。 脚下是松软泥泞的荒地,不时有士兵或民夫摔倒在地,然后被成百上千只脚踩踏过去,直到身体变成肉饼埋入土地。 四周黑黢黢的只能看见远处广积门的轮廓,大家虽然平时一起嫖妓,一起赌钱,一起扛枪,不过这时候,没有人能顾得上周围跌倒的队友。 7017k 第416章 兵强马壮 漆黑的夜幕下,临清州城四面人声鼎沸,西边广积门外,江北四镇前锋人马如潮水般向城门涌来。 数万人马挤在广积门前狭窄的阵地上,各营人马很快填满那道浅浅的壕沟,越过护城河后,三四里长的城下阵地已无任何容身之地,密密麻麻堆满了明军。远处还有三四万人等着过来,人们相互推搡,已经几百人被踩踏而死。 跑在最前面的是黄得功麾下的刀盾兵,得益于黄总兵的英明神武随机应变,黄总兵营地的兄弟们最先发现城东燃起的大火,根据城中线人提供的情报,黄总兵立即判定,临清城很快便要被攻克,于是他立即命令手下战兵全员出动,赶在其他两位总兵前面进入临清州城。 刘泽清与黄得功大致得到了相同的情报,也是一位自称东方大官人的药材商告诉他的,约定七月二十七日,晚上寅时,城中内应会在东门威武门纵火,西门广积门会开原内应。 几个军头心里都很清楚,无论临清州城如何富庶,无论城中有多少银子女人,肯定不够四五万王师接收。先到者先得的道理大家都懂,何况现在刘宗周已经殉国,几位总兵老爷更没了顾虑。 这次王师北伐,也让南明的将官们看到,只有手里有兵有权,朝廷也奈何不得他们,尤其是前面僭越称帝的刘招孙,更给了这些武人们造反割据的勇气,这几年来朱家皇帝像走马灯似得一个个接着换,所谓皇权,细细一想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 ~~~~~~ “冲,都给老子赶在刘泽清的人之前进城,跑在后面的,军法伺候!” 黄得功的家丁头子骑在马上,不停挥舞刀鞘,狠狠抽打那些还在后面磨磨蹭蹭的明军。 “他娘的,说你呢?想娶媳妇不?想盖房子不?还不赶紧追上去,杀进去,杀!” 家丁头子挥刀叱咤,周围两名扛着长盾的刀盾兵所幸丢了盾牌,和一群辅兵一起朝壕沟那边冲去,城墙前面那条浅浅的壕沟在白天的战斗中已被明军填平,周围摆设的据马铁蒺藜也被辅兵清除,明军在清理城外工事时,城头守军竟没有任何反应,连火炮都没响。 一些士兵手中举着火把,火光照亮大地,四周都是奔跑的人影。 火光掩映下,身材肥胖的黄得功,骑着匹黑黢黢的战马,黑马气喘吁吁来到阵前,不停打着响鼻,想要挣脱这个死胖子。 黄得功见他的家丁头子还在奋力驱赶士兵攻城,满意的对他点了点头。 “好啊,有了临清城的银子粮食,咱老子就可以再拉起两万多个兄弟,压过刘泽清那龟孙一头,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黄得功大笑两声,他显然没把左良玉吴三桂两人考虑其中,可能是那两位小弟兵少粮缺,根本不入黄胖子法眼。 家丁头子擦了擦额头汗水,大声附和道: “是啊,跟着老爷一起吃香的喝辣的,兄弟们也有个奔头,不必受那些文官鸟气!” 黄得功麾下这支王师,刚出南京城不久,就开始沿路抢劫,从南直隶一直抢到临清,黄得功手下那些把总营官们更是号称天天过年,夜夜做新郎,过着非常幸福的狂欢生活。 黄得功眯着眼睛,望向前方无数跳跃的火把,成百上千支火把如闪烁的繁星,点缀着漆黑夜空,黄得功盯着最前面那些已经开始缓缓上升的红点,充满油腻的脸上露出婴儿渴望母乳的表情。 家丁头子靠上来,满脸谄笑道:“老爷,是咱们的刀盾兵,咱们的兵跑得最快,已经开始登城了,刘泽清的兵刚刚睡醒。” 他指了指身后,刘泽清大营一片喧嚣,营门口晃动着无数火把,刘泽清的精锐骑兵举着火把风急火燎的朝这边赶来。 “哈哈哈,他们来晚了!” 家丁头子扬起马鞭,准备策马上前抵近督战,扬起的鞭梢被黄老爷用手抓住。 “老爷?” 黄得功一把扯下马鞭,对他家丁头子吩咐道: “先别急,这黑灯瞎火的极容易营啸,到时被自己人踩死可不好,先让兵卒进去,城内当还有些齐军,等城门大开,咱们再稳稳当当进城。这些丘八半夜抢起东西来,连亲老子都砍,你现在稀里糊涂裹进去,被当成齐军捅了就亏大了。” 家丁头子摸摸脑袋,露出一副由衷敬佩的表情。 “老爷圣明,还是老爷考虑周全,老爷用兵之神····” 黄得功懒得再听家丁头子奉承,打了个哈欠: “困了,你现在这里看着,老爷回去陪丽娘,城门开了,再来喊我,城破之后,多给你分几个娘们。” 家丁头子伸出大拇手指,由衷称赞:“老爷临战不乱,还能夜御数女,果然是做大事的人,小的佩服,佩服!” ~~~~~~~ 巡夜的郭把总一马当先,紧跟着黄得功的刀盾兵,带着一百多兄弟第一批越过护城河。 身边的兄弟又少了几个,不知是被踩死还是自己掉队,郭把总顾不得这些,打仗总要死人的。 一群人凌乱无序往前跑着,忽然,黄得功的人马挡住了前面的路。 那是一条直通城下的捷径,几百个刀盾兵举着明晃晃的腰刀,杀气腾腾堵在路口,大声呵斥郭把总他们后退。 “这条路黄字营包了,其他营伍不得准过!城中商户起义,黄总兵赶着进城营救!” “黄得功是总兵,左总兵也是总兵,闪开!” 对面拔出了刀子,郭把总见敌众我寡,咒骂两声,只得带兄弟们绕开。 郭把总抬头望向四周,发现到处都是晃动的火把,在他身边区区几百步范围内,竟然有四面总兵将旗,分别写着“左”“黄”“刘”,甚至还有吴三桂的大纛。 “吴三桂的残兵也要来趁火打劫?一群疯子!” 郭把总骂了一句,直到这时他终于明白,原来东方祝不止自家谈过火攻的事情,这狗日的药商和所有军头都说了他内应火攻的计划。 “奶奶的,狗商户几家通吃,不光和咱们做生意!” “奶奶的,都是骗子·····” “奶奶的······” 郭把总忽然停住,他脚趾好像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他停了下来,举着火把弯腰在地上查看,一个陶罐,半截埋入地下,外面留着条引线。 威风拂过,周围地面上散发出刺鼻的石硝味儿。 “谁家把尿罐子埋在地底下,害老子差点摔倒,临清人他妈的一点都不仗义!” 郭把总骂骂咧咧,寻思这是哪个大户人家丢弃的尿罐子,后面的人潮已经涌过来。 “站住!都给老子停住!” 满脸亢奋的士兵哪里听得见把总的呼唤。 直到更多人摔倒,无数支火把照亮地面密密麻麻的陶罐。 “这是啥玩意?” ······ “他娘的,别推我,老子踩到雷了。” 7017k 第417章 多方打击 拉发地雷炮挨个响起,在剧烈爆炸声中,临清州城四面神奇滚滚浓烟,爆炸的烟火如绚烂的花朵,一朵朵盛开在暗夜中,瞬间将逼近城墙的一千多名明军吞噬。 正在攀爬城墙的刀盾兵被远处闷雷般的爆炸声惊吓,他们纷纷抓紧锚钩,手脚并用拼命向上攀登,一些身形矫健者最先登上城头。他们大吼一声,从垛口后露出脑袋。 一阵密集的箭雨迎面射来,早已等候多时的齐军弓手接二连三命中目标,明军纷纷从城头跌落,惨叫着消失着夜幕中。 剩余的五百多个刀盾兵此时已爬到城墙半腰位置,进退两难,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向上攀登。 “冲上去,他们人不多!” 一名黄得功麾下把总竭嘶底里的叫喊着,他用单手攀绳,松开嘴里咬着的腰刀,双脚在城墙凹凸处用力一瞪,仿佛猿猴附体,片刻之际,已经攀登到距离城头只剩三四尺的位置。 周围刀盾兵受他影响,也都发起性子,嘶吼着加快攀登,上百根锚钩像葫芦藤似得贴着城墙轻轻摇摆。 忽然,瓮城城头传来一阵铰链摩擦的刺耳咔嚓声,所有刀盾兵同时停住攀登,充满惊恐的望向头顶。刚才喊话的那名把总忽然惨叫道: “狼牙拍!” 不等他话落音,十几道黑影顺着瓮城城头滚落下来,从天而降,三百多斤重的狼牙拍从最高点急速坠落,两侧密密麻麻的锋利铁钉在暗夜中泛着寒光,在刀盾兵头顶致命翻滚····· “啊!” 这批刀盾兵为了尽快登城,大都没有携带盾牌,有些人甚至提前将自己身上的棉甲解去,只为跑过队友,能够提前登城····· 不过现在,他们都将为自己的冒进行为付出代价。 长五尺(1.57米)、宽四尺五寸(1.41米)、厚三寸(0.09米)、钉满长五寸、重六两的狼牙铁钉,四面各装上一刀刃的狼牙拍,在高速撞击下,但凡挨着碰着非死即伤,很多人被砸中后,在半空便成了尸体。 都被狼牙拍砸中的刀盾兵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很多人被直接砸成了血肉葫芦,还有些人手脚重伤,一时没死,挂在锚钩绳索上一声声哀嚎,直到力气耗尽,从四五丈高的城墙上跌落下来······ 等待在城墙下准备第二波登城的明军士兵也受到波及,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坠落的队友砸中,已经挤到城墙底下的士兵无处可退,接着把引爆的地雷炸死炸伤。 片刻之间,广积门城墙前方二十步范围内的明军便伤亡惨重,约有两千多名士兵和民夫死于弓箭、狼牙拍和地雷爆炸中,更多的人受伤倒地,嚎叫着挣扎四处逃命,迎头撞上从对面冲来的明军,更加剧了攻方的混乱。 第二波后续明军约有三四千人,他们只听见前面惨叫爆炸声,看不清队友伤亡,凭着惯性和从众心理继续向前猛冲。 迎接这波人马的是瓮城城头密集的火炮轰鸣。 狼牙拍放下后,隐蔽在垛口后面的火炮终于开始发言。 一声声震天动地的轰鸣声中,上百枚三斤到十斤重的铁球纷纷划过夜空,狠狠砸向护城河两岸密集的人群,那些人群聚集的区域,齐军炮手们事先早已标定完毕,这时候甚至不需要校正,直接装填弹药射击便可。 高速下坠的铁球在三四千人的人潮中犁出一道道血槽,给后续明军造成更严重的杀伤。 伴随铁球落地、弹跳,阵地上空溅起一阵阵血雨,被砸断的残肢剩体飞向半空,最后纷纷落地,内脏和肠子泼洒的到处都是。 三百多名随后更上的明军弓手,快速逼近到距离城墙五十步位置,举起步弓朝齐军抛射,一阵阵稀疏的箭雨悄无声息从天而降,射在瓮城城头上,炮兵和火铳兵都出现轻微伤亡,很快便有十几人被弓箭射死射伤。 城头蹲守的火铳兵估摸着明军弓手的位置,对五十步外的敌人发动反击,25式燧发铳在五十步内对抗弓箭具有压倒性优势,这种新式燧发枪射速更快,精度也大大提高,熟练的火铳兵可以在五十步外单发击中目标,以至于后来十四支近卫军中都有自己的王牌狙击手。 不过在光线昏暗的夜战环境中中,再犀利的燧发枪也没有什么优势,因为弓箭发射时只有声音,可以在黑夜中完美隐蔽弓手,而燧发枪每次射击,枪口都会喷射出一大道火焰,火焰会暴露火铳兵位置,成为敌人的靶子。 幸好有城墙遮挡,火铳兵的劣势被一定程度抵消,伤亡并不惨重,弓手们担心踩到地雷,不敢再往前靠近,只在五十步外轻飘飘的抛射。而城头的火铳兵也只好随缘射击,双方就这样你来我往的相互射杀,其实命中率都很低。 广积门上的火炮还在怒吼连连,背后主城上的神火飞鸦也加入了战斗,十几支火箭划过夜空,在密集的敌群头顶上爆炸燃烧,照亮了半个战场,护城河两岸密密麻麻倒满了明军尸体,很多人其实是被活活踩死。 混乱之下,已经靠近城墙的黄得功一部拼命想要逃回他们的阵地,离开这片恐怖的战场,而对面汹涌而来的左良玉、刘泽清人马则认为眼前城破在即,着急要冲上去分一杯羹。 黄得功不行,不代表左大帅和刘总兵不行,就像围城一样,战场上的人想要冲出去,而战场外面的人则急着要进来送死。 周围密集的地雷炮和火箭爆炸加剧了这种混乱,最后,江北四镇中的三股人马(左良玉刘泽清黄得功)全都混在了一起。 进攻时成建制的队伍这时候都被彻底打乱,周围几乎都不是自己的营头,很多人奔跑时将火把丢弃,此时黑黢黢的也分不清彼此,只能依靠声音来判断对面是不是自己人。 “喂,是二毛吗?” “大头,是你吗?” “摸摸你脸上有没有麻子,你奶奶的,你不是张麻子啊,快死开!” ····· 最后,大家也部分彼此,只是十几人或几十人一伙,遇到阻挡自己的人,不管对方是谁,便挥刀相向。 争相进城的一万多明军,在多方联合打击下,短短一个时辰,只剩区区五千人。 ~~~~~~~ 左良玉一屁股坐在中军大营,再无亲热陈圆圆的心思,他呆呆望着远处喊杀不断的战场,心中懊恼不已。 “老爷,快让兄弟们撤下来吧,再不撤都要折在里面了。”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头脑发昏,把自己麾下精锐家丁连同两千个可以夜战的战兵都投了进去,指望着能抢在刘泽清他们前面,多抢些银子粮食回来,他把自己家底全部拿出来,指望奋力一搏,实现自己的兵部尚书梦想。 眼看队伍慢慢接近城墙,一切都挺顺利,没想到眨眼功夫就变成这样。 第417章多方打击 乐文 第418章 投降免死 眼见城中齐军如此强悍,总兵官左良玉当下六神无主,牵住缰绳的手忍不住颤抖,他扬起手臂,指向炮声连绵的广积门,对家丁头子马春道: “这他妈是两千人?” 马春望着两里之外汇成一片的跳跃的火把,看着那些火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狰狞的脸上也露出惊愕的表情。 “齐军哪儿来这么多火箭?他们火炮为何变得这么多了!前几次攻城怎不见他们使用?” 根据左良玉他们之前掌握的情报,这支退守临清的齐军残部,总兵力不过一千七百多人,加上辅兵和临时招募的壮丁,也不会超过三千人马。 前段时日王师围困临清,为保存实力,左良玉每次只出动两三千人,即便这点人马,也能和对面广积门守军打得你来我往不分胜负。 临清城中守军一直龟缩不出,只有当明军快要攻上城头时才会冒头,进行有限的反击。 甚至连城外的壕沟据马工事被明军摧毁,都没有任何表示。 再加上东方祝上次一番忽悠,凡此种种,让左良玉产生一种错觉,以为守军不过只有两三千人,而且已经弹尽粮绝,只要自己稍稍发力,便能轻松攻破此城。 没想到对面火力一下子变得这样强,从铳炮声判断,单是广积门城墙上就有两三千人,临清四门守军加起来少说也有上万人马,而且火器犀利,弹药充足。 “刘招孙的兵不是都死光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人!东方祝这个骗子,等老子攻破临清,非把此人细细割了!” 左良玉清楚的看见一支神火飞鸦从瓮城后面的城墙上腾空而起,升入半空后急剧坠落,如一颗耀眼流星,砸向阵地上前面进退失据的明军,在人群中爆出无数火星。 “完了,抢不到银子了,老子还要搭在这里。” 左良玉喃喃自语,想到自己这两年好不容易才拉拢起来的这一万多人马,片刻之间便已损失过半,他只觉五雷轰顶,这种得而复失的感觉就像赌徒输的干干净净。 “老子不能再当穷鬼,老子····” “老爷,快走!” 马春扯过马匹缰绳,对着左良玉耳朵大声喊叫,他连喊了好几声,才终于把左良玉唤醒。 “啊?”左良玉如梦初醒,低头望向这个沉着冷静忠心耿耿的家丁头子。 “老爷,木事!木事!”家丁头子一口浓重的河南方言,一边牵马,一边安慰左良玉。 “老爷,咱比黄得功他们好,只上去了三千人,还有五六千兄弟赌钱没出营口,死几个丘八木事,咱大明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流民,只要保住性命,回去开张拉人,乌泱泱的流民。” “撤!留下黄得功死撑,只要老子的兵比他多,回了南京,就还能当尚书!当时候好好提拔你!” 马春抹了把鼻涕,感激道:“老爷英明!咱现在回去还能抢一遍,上次好多村子还没去抢,老爷,那几个女人怎么办?” “女人?” 左良玉眼前浮现出自己和陈圆圆宽衣解带的香艳画面,他猛抽自己一嘴巴,终于清醒过来,大声命令道: “顾不上了,让女人自己逃命,家丁都跟紧我,收拢人马,朝南边跑,让黄得功溃兵裹挟上,就走不脱了!” 左良玉扬鞭策马,最后回头望了眼身后惨烈的战场,远处半空升起火箭的发出沉闷的爆炸声,成千上万明军士兵像没头苍蝇似得在原野上乱窜,黄得功的炮兵们还在用红衣炮对着广积门瓮城轰打。 左良玉在心中暗暗笑道:“黄矮子还不死心,让他继续扛着吧。” 身后黑压压的溃兵争先恐后朝左良玉方向涌来,左良玉不敢迟疑,从马春手里抢过缰绳,掉头往自己大营奔去,身后十几个家丁边走边大声呼喝,收拢自家士卒。 左良玉带着人马刚往南走了百十步,夜幕中忽然传来一阵密集的马蹄声,夹杂着令人不安的锁子甲和兵刃摩擦振动的声响,整齐雄壮的马蹄声如战鼓擂动,势不可挡急速朝左良玉大营冲来。 正在往前奔走的家丁纷纷停住,因为他们正前方两里之外的大营已经乱成一片,马蹄声、爆炸声,呼喊声此起彼伏。 左良玉和马春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极度惊恐的神色。 “老爷,营中还有几十个家丁,应该能弹压住他们。” 大营之中,刚刚赌完钱的士兵正在兴致勃勃观看城下惨烈战场,欣赏友军被火箭火炮蹂躏的壮观场景,忽然,一支骑兵从背后杀出,雷鸣般的枪声在四周响彻不停,不时有石雷炮在他们脚下爆炸,士兵们惨叫着到逃窜,这支流民组成的军队在夜袭中立即陷入崩溃。 营地四周黑黢黢的根本看不清敌人,可是前面惨烈的战斗已经给左良玉的士兵们留下极深刻的印象,所有人都没想到,转瞬之间厄运便将降临到了自己头顶。 面突如其来的骑兵打击,很多人都以为这是增援的齐军大股人马突然杀到,于是毫不犹豫立即四散逃命。 混乱中有溃兵高呼:左家军败了!败了!快逃啊! 剩余的人更加不顾一切的疯狂逃命,三十多个留守大营的左良玉家丁拼命挥舞兵刃,挡在营门口,试图阻挡疯狂的人群,并组织人马进行反击。 “不要怕,不要怕!他们只有一百骑,掉过头去,杀光他们!杀!老爷重重有赏!” 一个左家家丁一手手举火把,一手挥舞长刀,用身体挡在营门栅栏门口,对着眼前上千名没头苍蝇似得乱兵大声高呼。 “不要怕,杀···” 杀字还没说完,一支大箭破空飞来,准确射中家丁咽喉,那人丢下火把和长刀,双手握住没入咽喉的箭羽,喉咙咕咕作响。 瞬息之间,一匹黑色骏马带着浓烈血腥呼啸而至,雁翎刀闪过一道寒光,家丁人头高高飞起。 “死!” 刘招孙策马掠过无头尸身,魁梧的上身猛地下沉,仅仅贴在马背上,堪堪躲过两支从暗处射来的冷箭,他不急着去斩杀那个偷袭自己的弓手,而是动作娴熟的用刀尖挑起还在翻滚的家丁人头,对着纷乱的人群高高举起,大声吼道: “左良玉已死!投降免死!” 乐文 第419章 陈圆圆留不留? 吼声如虎啸龙吟,周围明军手兵刃铮然有声。 乱兵都被这可怖的气场震慑,一时之间仿佛被摄住魂魄,呆呆站在原地,刘招孙轻轻抽打马腹,战马嘶鸣一声,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藏在暗处冷箭偷袭的弓手举刀格挡,刘招孙已杀到近前,只手将弓手拎起抛向半空,横刀斩去,可怜弓手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便已化作两截。 纷纷扬扬的血花落在武定皇帝斑白的长发上,让他面目显得更加狰狞可怖。 他将长刀指向还在恍惚发呆的左良玉乱兵,再次爆发龙吟虎啸之音: “降不降?!” 哗啦啦一片响声,乱兵纷纷丢弃手中兵刃,面朝武定皇帝,黑压压的跪倒一地。 “章东!” 章东带领一群辽西兵,快速上前收缴兵刃。 武定皇帝策马走到章东身边,面朝跪着的乱兵,低声道:“先杀家丁,一个不留!” 章麻子点头而去,亦是满脸杀气。 左家家丁见状不妙,大叫一声,纷纷掉头往南边逃去,准备跟上已经逃走的溃兵,刘招孙翻身下马,扬起大弓,连射三箭,皆命中家丁后心,章东和辽西兵纷纷取弓射杀,片刻之间,营地四周留下几十具家丁尸体。 刘招孙俯视眼前跪着的黑压压一大片溃兵,眼神不停变动,手指缓缓按向刀鞘···· ~~~~~ 夜色苍茫。 临清州城西门阵地,战场厮杀未止。 遭受突然袭击的黄得功、刘泽清两部人马,在经历了一阵短暂的混乱后,靠着家丁弹压,终于勉强稳住阵线。 黄得功和刘泽清各自派出了自己的精锐家丁,疯狂劈砍那些前面乱跑乱叫的溃兵,砍死砍伤数百溃兵后,恰好城头齐军炮火停歇散热,残存人马纷纷退回护城河,明军阵线得以勉强维持住。 在家丁们的呵斥声中,辅兵们举着火把,将一架架弗朗机炮红衣炮推向护城河,加入到与齐军炮兵的对射中。 这次王师北伐,黄得功在南京从英国军火商手中廉价购得一批红衣大炮(英国商人对明军伐齐大力支持,不仅低价出售火炮,还负责对明军炮手进行培训),这批红夷大炮共有二十三门。 前几天攻城时黄胖子睁一直没舍得用——江北四镇都在保存实力,吴三桂竟然有闲心去京师盗墓——现在突然损失几千人马,再不拼命,就得全军覆灭,黄得功也不再隐藏实力,立即命令家丁将火炮全部推上来,在英国教官的指挥下,对着两里之外的广积门城墙狠命轰打,护城河两岸顿时被白烟弥漫,刚才齐军炮击时,随队的几位英国教官便早早标定好城头位置,此时炮手们只要按照标定好的位置发射即可。 一枚十斤重的铁球越过护城河,重重砸在广积门城头,城头吊起的一只狼牙拍被炮弹命中,上千根三寸多长的铁钉立即崩裂,如雨点般洒在周围火铳兵身上,如秋风扫落叶般将周围齐军横扫一空。 “hit,perfect!” 东印度公司管事鲁普雷希特·科伦隐隐听见一英里外城头上敌人的惨叫,露出满意笑容。 三年前他在对马海战败于开原军后,差点被伦敦议院判刑吊死,靠着巨额英镑贿赂,他逃过一死,被发配到了中国南部的澳门,负责并不怎么重要的中国贸易,两年来他积极策划对开原军的报复行动,直到遇到“立志北伐,渴望恢复帝国新秩序”的黄得功绅士····· 黄得功家丁头子望着红毛夷一点也不替自己节省弹药,小心翼翼对黄得功道: “老爷,咱们这边卖力的打,让刘泽清捡了便宜如何是好?” 黄得功喘着粗气,晃动他肥胖身子,狠狠抽打家丁脑门:“左良玉逃了,都啥时候了,你还计较这些,咱是在保命?懂不,不打几炮,底下人都炸营跑光了。” 家丁头子还要说话,忽然指向护城河方向,大声对黄老爷道:“老爷,快看!刘泽清的弓手也上了。” 成群结队的弓手出现在了战场上,他们背挎弓箭,手握两石重的牛角弓,踩着遍地的尸体,快速越过护城河,乘着夜幕掩护,逼近到距离城墙五十步的位置,八百弓手乃是刘泽清重金从淮扬募集的盐贩子,平日都是双饷待遇,抢掠所得全部归他们自己。 淮扬兵性情凶残,好勇斗狠,是这次王师之中为数不多的精锐之一。和黄胖子一样,这些弓手平日攻城也不怎么出现,现在是拼命时候,刘泽清见黄胖子没有藏着掖着,自己也豁出老本,把手中精锐全都堆了上去,抵近城墙,向城头密集抛射。 危急时刻,两位平时勾心斗角甚至刀兵相向的军头,自觉抱团求生,炮兵和弓兵紧密配合,黄得功的红夷大炮负责对城头火力压制,而淮扬弓兵抵近射杀,消灭城墙上的守军。 临清守军遭到这样突然打击,城头伤亡陡然提升。 ~~~~ 紧靠着临清药王庙的左良玉中军大帐,此刻正孤零零屹立着。 大帐之中,箱子行李堆积成山,刘招孙随手翻开一箱,见里面塞满了字画。 地上散落着一大堆金银首饰,一些女人的发簪玉佩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中军卫队十二名卫兵进入大帐值守,剩余的辽西兵都在外面看守降兵。 ~~~~~ 章东看也不看满地散落的金银珠宝,踩过一只造型精致玛瑙扳手,低声向武定皇帝汇报他刚搜集得到的情报,帐内跪着十几个左良玉和吴三桂家眷,其中还有好几个女人和孩子。 “陛下,左良玉全军覆没,最多逃走两千人,黄得功与刘泽清合兵一处,还在攻打广积门。” 刘招孙抓起案头一块砚台,攥在手心,稍稍用力,砚台被碾碎成末。 “他们还有多少人?” 章东瞟了眼飘散的粉末,沉声道:“目测还有七八千人,辅兵民夫都逃了,只剩些家丁和精锐战兵还在作战。” 刘招孙抬头望向四周,目光落在大帐中堆积成山的古董字画金银珠宝上,忽然露出极度厌恶的神情。 章东犹豫片刻,鼓足勇气问道:“陛下,刚才夜袭,咱们骑兵损失严重,一半人马伤亡走失,黄得功刘泽清远比左良玉厉害,还,还打不打······” “打!如何不打!他们一路劫掠而来,杀人无数,即便不招惹朕,朕也会杀光他们!章麻子,你要记住,朕还欠开原军五万三千七百座坟头,朕都记着,所有敌人,都得偿命!” 章东点了点头,听见皇帝这样说,刚才眼中流露出的犹疑之色顿时消失不见,他抹了把脸上血迹,咬咬牙道:“那,末将就去打头阵,外边这些辽西兵不堪用,还得靠咱们中军卫·····” 刘招孙拍了拍章东肩膀,打断部下: “章麻子,从今往后,朕不会让你们死了,一个也不会让你们死,你们,守在这里,等朕去杀黄得功刘泽清。” 章东还要争辩,武定皇帝大手一挥,示意不要再多废话。 章东知道刘招孙秉性,他回头望向帐中跪着的一群明军家眷,询问武定皇帝这些人怎么处置。 刘招孙看都不看一眼,神情冷漠道: “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章东喉头蠕动,因为家眷中还有几个看上去七八岁的孩子,其中一个据说是左良玉的独子。 武定皇帝已经开始穿戴铠甲,他从左良玉大帐中选出件鱼鳞甲给穿在了最里面,正在披戴棉甲。 刘招孙头也不回道:“章麻子,当初朕放过吴三桂,沈炼饶了那天津卫军户,他们都是怎么对我们的?你,都忘了吗?!” “斩草就要除根,这是朕害死五万多人才学到的道理,杀!不惧老幼,一个不留!” 章东沉重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拎起雁翎刀,朝后面走去,大帐之中,顿时响起一片哭嚎声。 “末将遵命!” 武定皇帝开始在外面套锁子甲,谭二扛着张长牌走进来,扑哧一声响,一颗人头高高飞起,滚落在帐篷角落。 谭二不敢看向那边,只是大口大口喘气。 刘招孙接过长牌,挥斥谭二退下。 他左手持盾,右手执刀,脖颈护甲左右各挂着一个十斤重的铁锤。 中军卫队卫兵不顾周围苦苦哀求之声,又是一刀下去,左梦庚身首异处,脑袋滚到刘招孙身后,死不瞑目的眼睛还在死死盯着眼前天神般强壮的武定皇帝。 刘招孙面不改色,仿佛对近在咫尺的杀戮充耳不闻,他穿戴完铠甲,将雁翎刀比划两下,怒道: “轻了!换!” 卫兵从连忙大营扛来把一丈三尺的二十斤重的狼牙镐,刘招孙拿在手里掂量一番,再次摇头: “再换!” 雁翎刀挥下,女眷尸体轰然倒地,巨大的烛影引得帐外看热闹的辽西兵一阵惊呼。 杀戮还在继续。 两名卫兵还要再去寻觅,刘招孙想起大帐背后药王庙里那尊岳武穆雕像,叫住卫兵,大声道: “不必再找了,去药王庙把岳爷爷手上那把沥泉神枪扛来!朕今日便用它杀敌。” 卫兵相互看了一眼,连忙出去找寻。 “你这暴君禽兽,也配用岳武穆的兵器!” 耳边响起一个愤怒的骂声,原本气定神闲的刘招孙忽然停住,他微微抬头头,在帐中找寻起来。 章东按住那女人头颅,也不废话,举刀劈砍,背后忽然传来皇帝询问声。 “慢着,你,是何人?” 那女人蓦然抬头,章东见到女人面容,顿时吃了一惊,手中雁翎刀咣当落地,砸在散落的银锭上。 “可恨妾不能为吴总兵留下血脉,吴家从此便要绝后,要杀便杀,何必多问!” 原来是吴三桂小妾,刘招孙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湮灭,他冷漠的挥了挥手,示意章麻子继续。 章东盯着那女人,竟然一动不动。 武定皇帝拎起铁锤,背对烛火,朝这边走来,魁梧的身躯在女人身上投下了巨大的阴影。 他两步便走到吴三桂小妾旁,不由分说抡起铁锤,女人昂头怒视这个白发暴君,眼中充满怨恨。 十斤重的铁锤呼啸而下,擦着女人散开的发髻,重重砸在地上,嘭一声响,在地上砸出个半尺多深的巨坑。 所有人注意力都被吸引到这边,最后时刻,武定皇帝挪开了铁锤,他身子也因此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张嫣?” 刘招孙呆呆望着这张愤怒怨毒的脸,眼前这个自称吴三桂小妾的女人,长得竟然和诰命夫人张嫣完全一样。 “你是何人?” “吴总兵正妻,江淮民女,陈圆圆!要杀便杀。” 章东愣在当场,若非刚才这女子抬头望向自己,他根本不会发现。 两名卫兵扛着沥泉神枪出现在门口,两人都是气喘吁吁,临清西门药王庙岳武穆神像上的这杆大枪杆有碗口粗细,重达五十斤,据说是成化年间本地商会出资用精铁打制······ 刘招孙单手将长枪托起,轻轻拂去枪身尘埃,借着微弱烛火,穿越百年,枪刃兀自泛着寒光: “神兵配名将,把你藏在庙里落灰,实在可惜了,今日便随朕一起饮血吧。” 武定皇帝回头望向陈圆圆,语气柔和道: “美人亦当配英雄,吴三桂无耻小人,祸国殃民贪财无度,已被诛杀,这种鼠辈,你不必为他去死!朕,赦你无罪。” 武定皇帝说罢,将漓泉神枪别在自己肩头,拎起长牌,只身出了大帐。 夜静人稀,兵戈扰攘。 刘招孙一气把六十四路断魂枪刺下来,而后拄着枪,望向远处炮火弥漫的广积门城头,想起当年在均州武当山下的威风,大手忽然抓起渐渐开始炽热的漓泉神枪,扬天长啸一声: “杀!” 朝黄得功炮兵阵地奔去。 乐文 第420章 太祖闯营 武定皇帝持枪提盾,一路往前走了半里路程,来到营门口坐骑汗血宝马身边。这时候东边天空刚露出一抹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七月的清风吹拂过尸山血海的原野,周围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他把脸伸向来风的方向。 地上一些半死不活的明军伤兵还在哀嚎,刘招孙不去看他们,大群大群的乌鸦在混沌沉滞的空气中低低地飞行。 “为什么有这么许多乌鸦?”刘招孙自言自语,“它们飞往何处?” 这是武定皇帝一次单枪匹马冲杀敌营,虽说他现在一身蛮力,半人半神,但毕竟也是血肉之躯,或许一颗炮弹就可以要了皇帝性命。 “它们飞往战场,”刘招孙自己回答自己,“死神将一路陪伴我们。” 刘招孙早就听说乌鸦飞过乃吉祥之兆,他看到它们理应表示高兴。可是他感觉到的却是相反的东西,心里忐忑不安。 伤兵们还未断气,乌鸦已经开始吃起人肉。 刘招孙勒马四望,运河两岸赤地千里,土地枯荒,河流干涸,饥肠辘辘的乌鸦、白鹭循着尸体飞了过来。 由于它们饥不择食的吞噬瘟疫而死的人,它们最后也得瘟疫死了。 刘招孙目光扫过河岸边黑乎乎的溜木丛,细看之下就发现这些不是植物的枝叶,而是一堆一堆猛禽的羽毛和干硬的鸟骨。 汗血宝马徐徐向两里外的明军红夷大炮阵地冲去。 武定皇帝上身随马匹颠簸起起伏伏,视野中的临清战场渐渐清晰,护城河两岸的明军王师像倒伏的树林,密密麻麻倒下了几千具尸体,活着的人还在战斗。 一千多名装备精良的明军弓手排成三四列阵型,依靠盾车掩护,逼近到距离城墙前面五十多步的一条壕沟前。那条原本六尺多深的壕沟现在被尸体填了一半,弓手们踩在死人背上、胸口,依次朝城头抛射,纷纷扬扬的箭雨一波接一波落向广积门,隐约传来叮叮当当的金属敲打声。 箭雨下落的间隙,城头垛口伸出上千支火铳,对着躲在楯车壕沟中弓手一顿猛射,密集的铅子打得楯车木屑横飞,一些铅子射入壕沟,沟中顿时尘土飞扬,血花四溅。被击中的弓手挣扎两下便没了气息,旋即被后面填充上来的队友踩在脚底,成为新的垫脚石。 楯车和壕沟后面两里位置,隔着一道护城河,薄薄站了两三列家丁,家丁们握弓持刀,个个杀气腾腾,正密切监督前面炮手,喝令炮手向广积门开炮,家丁后面竖着杆一丈七尺的朱红色总兵大纛,一个身材臃肿的大胖子武将正笑吟吟望向前方城墙。 闷雷般的轰鸣声中,一枚枚铁球从明军阵前射出,狠狠砸向两里之外的广积门城墙,城墙包砖被十斤重的铁球击中,立即破碎开裂,砖石瓦砾如雨点般洒落下来,将躲在玄护后面的守军砸死砸伤。 齐军火炮稍事休息,立即又开始发动攻击,广积门上的步兵野战炮威力不如对手,不过它们射速惊人,命中率奇高,炮手们被城下躲藏在盾车壕沟后面的淮扬弓手威胁,不断有人被轻箭射中。 忽然,广积门瓮城千斤闸缓缓吊起,从里面奔出一排排手持长牌长枪的齐军战兵,他们不顾密集的箭雨,快速向躲在盾车后面的弓手逼近。 双方炮兵几乎同时放弃对敌方炮兵的轰击,开始将对方步兵当做目标······ 距离总兵大纛只有一里地时,刘招孙扬起了漓泉神枪,用枪尾轻敲马腹,胯下战马很是默契的加速奔跑起来。 前面很快出现几骑游骑,刘招孙表情兴奋,松开缰绳,轻轻压了压头盔,这是他每次冲阵前的动作,早已成为习惯。 策马加速,长枪上扬,斜斜指向前方二十步外一个惊慌失措的夜不收。 去看那那武定皇帝:头戴着鎏金明盔,身披着锁子甲。汗血马,正似赤龙戏水;沥泉槍,犹如风舞梨花。马似掀天狮子,人如立地金刚。槍来处,人人命丧;马到时,个个身亡。 刘招孙把沥泉槍劈头砸下,夜不收举刀格挡,震得两臂酸麻,叫声:“不好!”不由心慌意乱,刘招孙直望那夜不收心窝里刺来,正中肋甲绦。把槍一起,把敌将脚朝天挑于马下;复一槍,结果了性命。 这时,背后左良玉大营鼓声大振,喊声大举,如天摧地塌,岳撼山崩,章东赤膊上身,挥动鼓槌,正在金鼓前奋力击打,投降明军也跟着齐声高呼。 刘招孙大喝一声: “大齐武定皇帝在此,尔等鼠辈还不快快受死!” 督阵家丁回头望见这杀神,各人面如土色,黄得功惊得从太师椅上站起,语无伦次道: “拦,拦住他!杀了这妖人!” 众家丁齐齐喊了声,他们自持人多,也不把来将放在眼里,当下两骑明将左右杀来,刘招孙大叫一声,挥舞漓泉神枪,犹如雪花乱舞,对面两个家丁提着生铜棍,腰系流星锤,上马来迎敌,喝道:“辽东鞑子慢来!你爷爷取你性命!” 捺下生铜棍,举起流星锤,一锤打去。刘招孙看也不看,一枪扫过,两家丁如糖葫芦般被神枪挑中,再一用力,家丁连人带马早已飞了出去。 黄得功在后面大叫:“谁能斩杀此人,赏银百两,不,千两!” 话刚落音,黄得功麾下悍将——把总方原已然冲到刘招孙面前,哇呀呀一声怪叫,双鞭一摆,指着武定皇帝喊道: “刘贼,让你尝尝我双鞭的厉害。”双鞭嗡的一声就砸下来了。 刘招孙在马上稳住身子,冷笑一声: “便拿你开刀!” 他见铁鞭回来,竟也不躲闪,只是一把接住,就势将对方扯落马下,只手抛了出去,不等落地,铁锤便飞了出去,十几斤的铁锤在他手里,便如冲出炮膛的铁球一般,直直朝那明军把总砸去。 哐当声响,方原还没落地,又被铁锤击中,早已死的不能再死。 刘招孙策马上前,长枪挑起铁锤,扫视四周黑压压的家丁,怒道: “还有谁!” 话刚落音,嗖嗖两支冷箭从他身后射来,刘招孙策马早听见风声,策马躲避开大箭,汗血宝马前蹄高高扬起,跳出圈外,武定皇帝捡起地上的铁鞭,奋力一掷,那铁鞭呼啸生风,直直割去,便如血滴子般割下十步之外一个持弓家丁人头。 众家丁哪里见过这样场景,发了声喊,一哄而散,黄得功在家丁簇拥下,仓皇向东边逃去。 前面炮兵还沉浸在炮击的快乐中不能自拔,对发生在身后的杀戮并不知情。 几个炮手成功引起了武定皇帝注意,他们都是红毛夷,正在对着城头比比划划,转动一尊红衣大炮的轮子。 他们动作迟缓,蓄着长胡子,战袍垂到脚背,活像两个数学家。 刘招孙心里说:“朕来了,朕来帮你们校正炮位。” 于是跃马横刀,直冲大炮奔去,手起刀落,两位数学家殒命沙场。 第421章 大胜 刘招孙杀发了性,上马抡枪,一杆碗口粗细的漓泉大枪,带挑带打,直打得炮手人亡马倒,死者不计其数。 也有炮手豁出性命,十几人拖拽红衣炮,对向武定皇帝轰击,刘招孙策马杀到近前,一枪刺下,长枪便如羊肉串般,当场挑杀死五六人。 “杀!” 齐军士气高昂,章东率剩余马兵呼啸而至,疯狂劈砍那些落单的明军,有武定皇帝在前开道,一百多骑只需收割溃兵,如一道黑色铁流,滚滚而来所向披靡。 片刻之间,黄得功麾下炮手被杀死大半,侥幸活着的明军毫无斗志,纷纷四散奔逃,这也不能怪他们,毕竟总兵官黄老爷已经逃走,他们这些溃兵如何抵抗得住天神般的武定皇帝。 “陛下,黄得功那狗崽子逃了!” 章麻子勒马上前,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头盔铁甲上都是血,他扬刀指向东边,刘招孙望见,一里之外,一群家丁正簇拥一个圆滚滚的武将向东逃去。 章东策马就要上前去追,刘招孙喝道:“不管他了,先来砍这些炮手!黄胖子交给朕!” 章东点了点头,刚要离去,却见武定皇帝翻身下马。 “陛下,您·····” 章麻子还在诧异,只见武定皇帝大步向前走去,挥锤锤死两个冲上来的炮手,径直来到一门红夷大炮前面,只见刘招孙双手抓住火炮轮子,弓身向前,双脚像树根般扎进泥土之中,他仰天长啸,大吼一声,那门三千多斤的红夷大炮竟然被生生搬动,炮口直直指向正在仓皇逃走的黄得功。 刘招孙动作熟练的抓起炮架旁边靠着的羊毛刷,清理完炮膛,又用长柄火药勺木桶中盛起一勺火药,朝炮膛里填充,再用装填杵压实火药····· 轰! 一声巨响,红夷大炮八斤多重的铁球从炮管迸射而出,铁球越过惨烈的战场,砸向一里之外正在快速奔逃的黄得功坐骑。 章东挥刀刺穿一个逃走的炮兵,收刀回鞘,抬头望向武定皇帝,又看了看东边,嘟噜道: “这也能打中?” 武定皇帝提枪上马,冲向前方还在顽抗的刘泽清弓手,头也不回道: “让,炮子儿飞一会儿。” 话刚落音,一里之外正在狂奔的圆滚滚肉球被炮弹命中,黄得功不及惨叫一声,肥硕的身体便迸碎成片。 章麻子嘴巴张大,久久无语。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黄得功所部早已四散逃去,他麾下两万多兵马逃走大半,被敌人杀死、自己人踩死了几千人,剩下的这些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还没等刘招孙杀来,便纷纷丢下兵刃四散逃走。 广积门城头幸存的齐军将士,全部目睹了城下这场酣畅淋漓的杀戮。那些一个月前新招募的新兵们纷纷向同伴询问,询问城下这个以一敌百天神一般的武将是谁。 “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 一名火铳兵装填弹药到一半时,忘了用通条压实,呆呆望向城下那个呼啸如风的红色身影,每当那武将斩杀一名敌军士兵时,他便用粉笔在城墙上划一道白线,不知不觉已经数到六十了。 “乖乖啊,天神下凡啊,” 周围士兵都停下手中活计,炮手们忘了发炮,弓手停止拉弓,都趴着城墙垛口往下望去,刚才还和他们打得有来有往的明军弓手、炮兵,现在都像受了惊的兔子,在战场上四散奔逃,几千人被一百多骑兵追在后面砍杀,这些刚才还如狼似虎气势如虹的明军,现在宁死也不愿回头,回头看一眼那个杀神一般的敌将。 蒲刚听到消息,匆忙从东门威武门赶来,在他的监督下,辅兵们刚把昨晚放得火扑灭,相比战火纷乱的西门广积门,东边几乎没什么敌人。 生性沉稳大将蒲刚见到城墙这一幕,不由勃然大怒,指着两个负责这段城墙的雉长喝道: “你们都在作甚?在城头看风景吗?”(你在看孤独的风景) 一名雉长扬起手臂,颤巍巍指向远处,指向那个冲杀敌阵,四处奔走的红色身影,声音激动道: “蒲将军,那是?” 蒲刚一把抓过望远镜,怒气冲冲,若是按照开原军律,这群新兵都该被斩首····· 蒲刚正要喝令镇抚兵上来打军棍,脸上表情忽然发生变化,护城河对面驻守的江北四营,不知何时已是一片狼藉,人去营空,吴三桂和左良玉的营地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刘泽清和黄得功的大营稍好一些,一群溃兵像没头苍蝇似得到处乱窜,看样子已经炸营。 忽然出现了那个熟悉身影。 那武将在上百刘泽清家丁的围攻下,, 抡起碗口粗细大枪,扎、刺、挞、拦、拿、扑、点、拨,挑骑驰突,奋疾如飞,不断有家丁被大枪挑中刺死····· “皇····皇帝,” 全身披甲、不苟言笑的蒲刚忽然像个孩子,原地蹦跳起来,一蹦三尺高,一把搂住旁边满脸懵逼的雉长,大声笑道: “哈哈哈!皇帝回来了!皇帝回来了!!皇帝回来了!!” 城头新兵瞠目结舌望着他们的主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没见过武定皇帝,即便见过,也看不清两里之外那个以一敌百的猛人。 “蒲将军,贼人被杀退了,要不要追?” 蒲刚这时才恢复平静,他咳嗽两声,清清嗓子,努力克制住内心狂喜,在士兵面前一脸严肃道: “咳咳,传本将将领,城中战兵全体出动,骑兵营抄略敌军两翼,火铳兵列阵出城,以战斗阵型追击敌人,炮兵将野战炮推出城去·······迎候武定皇帝进城!” ~~~~~~~ 临清四门响起山呼海啸的呐喊,一道道千斤闸吱吱呀呀升起,瓮城之中早已急不可耐的战兵们如潮水般蜂拥而出,近卫第十四军黑色羚羊军旗瞬间淹没战场。 旌旗蔽空,刀枪如林,铠甲铮铮,马蹄翻飞。 低沉的钹锣号在耳边响起,这支困守孤城长达两月的齐军在各营把总的指挥下,全军出击,从临清四门汇合到广积门战场,战兵们把压在心头两个多月的怒火通通发泄出来,追赶着前面那些溃逃的黄得功、刘泽清败兵。 城中八百开原骑兵呼啸而出,战马越过护城河后便散成两翼,它们如一把弧度极大的镰刀,从左右两边包抄向正在溃逃的黄得功、刘泽清残兵。马兵们立在马背上,耳旁风声呼啸,不时有步兵野战炮掠过头顶,砸向前方的敌阵。距离敌阵越来越近,前方开始出现一些掉队的明军溃兵,开原骑兵抡起弯刀,借着马匹奔跑的速度,将那些散兵一个个砍死,等抄略到敌军大阵时,骑手们毫不吝惜自己的弹药和弓箭,用燧发枪和骑弓,狠狠招呼两翼已经溃逃的明军。 黄得功刘泽清麾下兵马损失殆尽,几万人马逃走了一半,剩下的这一万多人早已是惊弓之鸟,很多人丢弃兵器铠甲,却还是没能逃走,最后很多人被裹挟在眼前这个长四五百十米,宽两三百米的狭小空间内,任由齐军宰割。 骑兵高速掠过两翼,原野上倒下几百具尸体,幸存的明军更加惊恐,不顾一切的往大阵中间靠拢,处在中间的都是精锐战兵和两位总兵老爷的家丁,他们被前后左右恐慌的人群推搡,已经退无可退,不停挥舞腰刀劈砍那些乱叫乱窜的溃兵。 一千多名火铳兵排成三列横队,踩着激昂的步鼓,很快逼近到敌人阵前,慌不择路的明军为避开骑兵砍杀,很多人竟然掉头朝这支火铳兵冲来。 最前排三百名火铳兵在他们旗队长的喝令下,纷纷开始朝燧发枪枪装填弹药,刀盾兵连忙上前,举起长牌护住装填弹药的队友,百步之外,一大群溃兵狂叫着朝这边冲来,其中有些被裹挟的弓手扬起大弓,对着火铳兵抛射。 箭支砰砰砸在外面长牌上,偶有一两只箭羽穿过盾牌之间的空隙,射中躲在后面的火铳兵。 “装弹!” “压实!” “举枪!” 旗队长竭嘶底里大喊着,伴随尖锐的竹哨响起,前面掩护的长牌立即撤下,前排火铳兵纷纷扣响扳机,与此同时,几十支轻箭嗖嗖落在人群中,火铳兵中传来一阵惨叫。 轰!轰! 一轮齐射后,对面已经冲到五十步的明军纷纷倒地,如同被狂风吹过的麦田,齐齐倒下两百多具死尸,一些人肢体中弹,还没有断气,像大蛇一样扭动身子在地上嚎叫。 “举枪!” “开火!” 不等对面反应过来,第二轮火铳兵再次扣响扳机,对面再次摔倒一片,五六百人溃兵现在只剩几十人还站在原地。 最后这几十人全身是血,头上身上都沾着身边人的血迹,他们互相看对方一眼,不等第三轮齐射响起,便大叫着四散逃走。 火铳兵开始自由射击,连续三轮射击后,前方地上横七竖八倒满了尸体,超过一千多明军倒地不起,指挥官吹响竹哨,火铳兵纷纷后退。黑色羚羊战旗烈烈飘扬,近卫第十四军主力长枪兵两千人从大纛下走过,他们组成五道密集的长矛森林,踏着整齐步伐,如同剃刀般犁过战场,将所有还没断气的敌人全部刺死······· ~~~~~~ 满脸血污的武定皇帝在中军卫队和近卫十四军将官簇拥下,策马缓缓通过临清广积门,城墙上趴满了围观的军民,人山人海中,那些新近招募的战兵和本地百姓,很多人爬上垛口,冒着摔死的危险,也要一睹武定皇帝天颜。 武定皇帝刚才激战一场,杀死杀伤一百多敌兵,胯下战马换了三匹,亲率将士们追亡逐北,又痛杀了一场,直到这时候才感到身体疲惫。 他目光徐徐扫视四周,不威自怒,强打起精神,对着数万临清军民挥了手。 “齐军万胜!” “万胜!” 四周顿时响起振聋发聩的欢呼,刘招孙感觉耳朵快要被振聋。 “皇帝威武!” “皇帝威武!” 第422章 新世界 武定元年七月二十八日,驻守临清的第十四军全部、第一军、第三军残部,于广积门大败北伐明军,阵斩明军五千级,俘虏近万人,俘获粮草十五万石,马匹两千八百七十匹,布帛六千七百匹,丝绵九千四百斤,白银一百五十三万两······ 史书记载,“经此一役,江南半岁膏腴,尽归太祖矣。自此,明贼不敢北望矣。”(注释1) 南明江北四营几乎全灭,损失超过四万人,除左良玉一矢未发,侥幸逃走,吴三桂、刘泽清、黄得功皆被武定皇帝斩杀,齐军马兵向南追至冠县,追逐明军三百里方返。 自此,持续近两个月的临清保卫战以齐军大胜宣告结束。 七月二十九日,大齐武定皇帝下达了他进城后的第一道口谕: 天杀的明贼,杀我妻子,掘我皇陵,攻我城池,屠我百姓,都不堪用,章麻子你带人去俘虏中挑选一千个新募的、听话的老实人,其余的全杀了!钦此! 七月三十日,禁卫军(前中军卫队)主官章东率三百镇抚兵,在第十四军的协助下,将明军俘虏押往鳌头矶石坝(注释2)行刑,近卫十四军派来三十六名刽子手,刽子手足足砍了半个时辰,才将七千多俘虏全部斩首,血水沿着石坝流入河中,汇通河河水尽赤,围观临清百姓无不胆寒。 ~~~~~ 武定皇帝的行宫设在临清运河钞关衙门,这是一座五进的四合院,也是临清州城最大的府邸,皇帝住在最靠里面一间厢房,章东率十二名卫兵(包括一个厨子)进驻钞关衙门两侧厢房,蒲刚从各营抽调五十战兵加强行宫护卫。 章麻子安排卫兵日夜巡护,生怕有人心怀不轨,作出危害皇帝的事情。当然,对于武定皇帝来说,这些护卫更偏重于仪仗性质,若真有刺客敢来行刺,最后大概率是刘招孙保护卫兵,而不是卫兵保护皇帝。 斩杀七千俘虏的当晚,武定皇帝在两名婢女的服侍下,沐浴更衣。 两名婢女本是高唐知州府上的千金,全家毁于战火,两人流落至此,被临清一药商千金购得。 这药商耳目聪敏,听闻皇帝“南狩”匆匆,未及携带宫女,他便立即让管家用了两杆小轿,连夜将这两个美人送进了钞关衙门。 章东听闻这药商与蒲参将乃是熟识,都是自己人,于是细细搜查一番,便放两美人进去了。 ~~~~~ 武定皇帝洗净身上血污,将白发用个结网巾束起,穿件薄汗衫,躺在木垂花柱式拔步上,周围是两个女人淡雅的清香。 这拔步床体型庞大、前门围栏档板刻麒麟、凤凰、牡丹等纹样,刀法圆熟,据说也是那位药商的贡献。 刘招孙细细观察挡板上雕刻的精美纹样,他在开原五年,京师两年,位极人臣,也很少见到这般豪奢的拔步床,想来临清“繁华压两京,富庶甲齐郡”的名声果然不假,以前的他对商人们太过怀柔,最后闯军破城和京师商户也脱不开关系。 现在,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那位主动送钱送人的东方大官人,引起了武定皇帝的注意。 武定皇帝听蒲刚说起,在这临清商户之中,有不少人与明贼勾结,州县衙门里的典吏门子快手衙吏,在明军围城期间,勾结商户,准备在城中内应举事。 纱帐闯进一只马蜂,嗡嗡嗡嗡莽莽撞撞,围在幔帐边的鲸油灯不停打转,鬼鬼祟祟盯着帐中人。 刘招孙漫不经心望着这毒物,看了一会儿,眼中寒光一闪,出手若闪电雷击,电光火石之间便抓住毒蜂,生生将它碾碎····· 回头望向身后,隔着那道薄薄的纱帐,两个绝色秀美的女人还在沐浴,露出两条婀娜身形。 刘招孙喉头微微蠕动,脑海中浮现出诰命夫人张嫣生前的倩影。 他在墓室中陪她了整整四十天。 可能是因为昨日与明军激战,连杀百人,消耗了太多体力,虽然休息了一日,还觉体力有些不止,直到刚才用老宋头的药汤沐浴之后,才稍稍恢复。 武定皇帝闭上眼睛,想象着今天鳌头矶上血流成河的画面,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 过了一会儿,两位刚刚沐浴完的俏佳人见到皇帝安寝,两个相互看了一眼,噗嗤笑出声,也轻解罗裳,显出各自婀娜身形,轻轻走来,登上拔步床时,已经鼾声若雷的刘招孙忽然睁开了眼睛,朝她们挥手道: “下去。” ~~~~~ 八月初二日,东方祝早早起床洗漱,不及吃早饭,便带上仆人玳安和礼物,匆匆赶往临清望河楼,去拜谒他新交的朋友——近卫第十四军训导官邢忠义。 蒲刚和训导官邢忠义原本都住在钞关衙门府邸,皇帝突然南狩临清,钞关衙门这座州城最大的府邸自然就成了行宫。 近卫军主官和训导官都从衙门搬出来,搬到了河西的望河楼。 相比钞关衙门,望河楼明显要朴素一些,然而在这临清州城,也是一等一最繁华重要的所在。 邢忠义的卫兵见东方祝拎着东西过来,远远挡在门口,拦下两人道: “东方大官人,邢训导官不在,” “不在?”东方祝摸了摸脑门,嘟噜道:“不在,莫不是去逛窑子了?” 那卫兵听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四顾无人,连忙拉起东方祝,低声道:“可不兴胡说,若是让巡城的镇抚兵听见·····你可知开原军律,嫖妓是要杀头的!” 东方祝笑着点点头,朝卫兵衣袖里塞了枚银锭,那卫兵连忙把银子从袖中扔出,离开三四步远,像躲瘟神似得避开东方祝。 嘿嘿一笑,捡起银子,笑道:“罢了罢了,知道你们开原兵性子了,银子都送不出,不收便不收,这是作甚,快,去叫你们的邢训导官,说我有要事要见他!晚了,你可担不起干系!” 那卫兵知晓东方祝诈骗江北四营的事,刚才被他这么一吓,生怕这位神通广大的药商再闹出什么幺蛾子,跺了下脚,转身进门去了。 盏茶功夫,一身军服的邢忠义亲自来到门口,探着脖子朝大街两边望了一眼,才对东方祝道: “东方大官人,大驾光临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本官也好去接你啊。” 东方祝呵呵一笑,朝他微微拱手,告了个叨扰。“邢兄,好久不见。咱们楼上说话?” 邢忠义上下打量东方祝一眼,见他火急火燎样子,咬了咬牙,把这位刚立下大功的豪商让了进去。 训导官走在前面,踩着楼梯蹬蹬往上走,东方祝以前常在这里喝茶听评书,对路况颇为熟悉,跟着邢忠义轻车熟路就爬上了三楼。 路过一间间客房时,里面坐满了身着齐国黑色制服的军官文吏,正埋头清理账目。 门口插着的黑色羚羊军旗,近卫十四军军旗迎着卫河清风轻轻飘摇,发出沙沙的声响。 东方祝听邢忠义说过,在这里办公都是军中的文案以及齐国派驻本地的吏员,东方祝和这些人打过交道,基本都和刚才门口那个卫兵一样,又臭又硬,银子女色都不容易搞定······ 邢忠义推开三楼最里面一间客厅房门,走了进去,门口站着一个卫兵。 东方祝让仆人站在门口,也不看训导官苦瓜脸,自己一副自来熟模样,不等人家招呼,便自己走了进去。 邢忠义将门打开,对东方祝道: “东方老弟,这几日忙着清点缴获,哪有功夫陪你喝茶,怠慢了,怠慢了。” 他说罢,也不看东方祝拎来的礼物,不等药商进屋子坐下,便做出副送客样子。 东方祝有些尴尬,干笑两声,压低声音道: “邢兄弟,今日来,不是送礼的,是别的事,开原的规矩,我懂,不送礼,不给你们惹麻烦!” 训导官绷紧的神经稍稍松弛下来,挥手示意他坐下来。 东方祝笑着放下礼盒,贴着训导官下首位置坐了,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 “邢兄弟,皇帝是不是要·····” 他亚低声音,伸手做了个杀头的手势。 邢忠义冷笑一声,朝门口卫兵使了个眼色,卫兵连忙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等卫兵出去,训导官才低声问道:“我在临清待了三个月,一直听说你东方祝手眼通天,今天算是长了见识,这消息,你是如何得知的?” 东方祝嘿嘿一笑,并不回答这问题,伸手就要去拆放在案几上礼盒。 邢忠义起身便要开门送客。 东方祝连忙停住,拍着齐国训导官肩膀,满脸堆笑道:“我东方祝在北运河摸爬滚打二十多年,黑道白道三教九流见得多了,吃人不吐骨头见了不少,像你们开原兵这样油盐不进的,八辈子只见一次,服了!” 邢忠义见他收起礼物,神色才恢复如初,笑道: “哈哈哈,多谢东方老弟谬赞,你可知当年武定皇帝在辽东为整肃军律,前前后后杀了多少人?又以贸易股权制衡,多管齐下,才有今日大齐之军容。” 东方祝频频点头,听见说杀人,他心里打了个哆嗦,连忙跪倒在地。 “邢训导官一定要救济老弟!老弟虽自诩临清一霸,其实从没杀过人,也没做过大奸大恶之事,看武定皇帝的意思,是要杀鸡取卵赶尽杀绝啊!” 邢忠义连忙扶起东方祝,问道:“是你那晚送去的两个女子告诉你的?” 东方祝连连点头,顺带把武定皇帝碾死马蜂的事告诉给训导官,又从当前运河形势说起,滔滔不绝说了还一会儿。 邢忠义听了,笑道:“见微知著,好啊,你猜的不错,皇帝的确动了杀心,很快就要动手了,东方老弟,你是个大才,以后若能辅助大齐,前途无量!” 东方祝自知性命不保,前几日他在城头,亲眼目睹过武定皇帝横扫明军的画面,真正是天神下凡,以一杀百,若只是一身蛮力便罢了,接着皇帝又将七千俘虏全部斩首,手段之狠辣,让东方祝心惊胆寒。 以临清当下之形势,以运河之衰败,明眼人都能看出,武定皇帝多半要对临清豪商动手,何况这群人之前还要作死,只是还不清楚皇帝要杀多少人····· 东方祝估计到时候自己也会被牵连进去,平白丢了性命——这位狂暴的皇帝连孩童都杀,他可不会顾忌自己是否立功——当东方祝意识到这点,他立即表现了出极强的求生欲,当天便派人送美姬送拔步床······ “这时候就不要说笑了,什么辅佐大齐,眼下能保住性命便是谢天谢地了!” 东方祝说着眼泪就流了出来,他很清楚,等屠刀落下,死的便不止是一人性命,恐怕全家老小也会遭受株连。武定皇帝之狠辣,让他这个临清地头蛇感觉一种彻骨的寒意。 邢忠义一言不发,只是坐在那里望向东方祝,等东方祝哭了好一会儿,他才叹息一声,一拍大腿: “罢了,罢了!你我相识一场,你的为人,别人不知,我是知晓的,今日便冒着杀头的干系告诉你,皇帝确是要屠尽临清商户,其他的我不知道,也不敢多问。” “杀光全城商户······求邢大人救我!求邢大人救我!” 东方祝扑通一声跪倒,眼神已是充满惶恐,邢忠义连忙上前扶起他,让他坐下,递过去一杯茶,东方祝接过茶杯,手指竟止不住的哆哆嗦嗦,茶水泼了一地。 “这里给你个法子,管不管用,看你造化,不过要先起个毒誓,不能说是我说给你的。” 东方祝听了,连忙擦去眼泪,咬破手指,指天发了个毒誓。 邢忠义听了,将他拉到身旁,压低声音道: “我听说前些时日,武定皇帝在逆贼左良玉营中俘获一女子,此女非同小可,关系这你一家老小性命,你须·······” 注: 1、见《齐太宗实录*卷十五》 2、鳌头矶:位于临清中洲突出之地,正德年间在此叠石为坝,状如鳌头,元代运河之临清、会通二闸及明运河南板、新开二闸分左右如鳌足,后有广济桥如鳌尾,知州马纶题名曰“鳌头矶”。 第423章 帝国的起点(卢象升登场) 武定元年八月初三日。 武定皇帝于临清广积门大校场举行阅兵仪式,期间,一万五千余明军首级被筑成京观,以惩罚明军烧杀抢掠反叛大齐,彰大齐武功于万世。 当日,广积门大校场人声鼎沸,约有十万临清百姓(城中共五十万人)目睹了整个阅兵过程。 一万五千九百多颗人头,被三十名临清泥瓦匠筑成了上窄下宽的金字塔形状,匠人们用高超的手艺在金字塔上层封土、然后整体夯实·····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可以用震撼人心来形容。 一万五千九百多颗敌军人头变成一座高三丈(十二米)的金字塔,最外面一层人头,面朝八方,面目狰狞,活人不敢直视。 午时初刻,一身戎装的武定皇帝登上广积门城楼,对城下列阵完毕的齐军将士进行检阅。 一万三千多兵马以不同兵种,各自排成严密阵型,依次经过广积门城前。 广积门城前鼓角齐鸣,竹哨不断吹响,伴随阵阵振聋发聩的万岁之声,各部人马徐徐向前,骑兵营在前、火铳兵刀盾兵长枪兵居中,炮兵与辅兵殿后,一队队人马通过大校场后,继续绕州城南北大街一周,最终返回各自军营。 武定皇帝立于城墙上,频频朝战兵们挥手示意,最后皇帝将一面全新的黑色羚羊旗赐予主将蒲刚。 黑色羚羊旗是近卫第十四军的军旗,齐军军旗皆以动物为图案,由首任主官自己决定,并没什么限制,不过在辽东时,类似龙虎狮豹之类的猛兽已经被其他近卫军占用,轮到蒲刚时,他便选了羚羊,据说寓意十四军在战场上反应敏捷,兵贵神速。当初武定皇帝派遣十四军驰援山东,多少有这个原因。 “陛下,除炮兵骑兵是老兵外,其他各营大半是近三个月才招募的新兵····” 刘招孙微微颔首:“好,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打完这一仗,以后都是强军了!” 训导官邢忠义在旁边低声补充讲解,武定皇帝对眼前这支由新兵部队颇为满意,听训导官说他们中很多战兵入伍不过才三个多月,武定皇帝听了,心中稍稍宽慰。 眼下大齐四分五裂,性情大变杀心日重的穿越者,当然不会容忍这些跳梁宵小继续苟存,斩尽杀绝一个不留将会成为以后作战的新目标。不知对杜度、李倧两人是幸呢还是不幸,直到现在,武定皇帝还没有确切掌握辽东变故。 如果让这个半神知道建奴、朝鲜在他老巢开原犯下的滔天罪行,刘招孙对付这两个恩将仇报的叛徒,可不止是筑京观这么简单了。 当日武定皇帝下诏犒赏三军,对齐军将士按功封赏,论功升迁,在此不作赘述。 各营经过临清南北大街时,百姓观者如堵。 临清被围两月,明军数次决水灌城,可谓沉灶产蛙(注释1),好几次差点被攻破。 若非齐军将士拼死搏杀,这繁华富饶之地早被流贼与明军抢劫一空,免受兵灾的州城百姓们感恩戴德,纷纷自发站在街道两边,手捧碗盆,装满米面肉食,很多食物他们自己都舍不得吃,要献给王师。 虽然江北四营也曾自称王师,然而那支王师比流贼更擅长劫掠百姓,这次北伐途中,时不时还要杀良冒功,用老乡人头来换取军功。 老百姓支持哪个王师,不言而喻。 谭二跟在禁卫军队伍后面往前走,忽然一个百姓举着碗辣椒塞过来,一起赛来的还有条刚从运河里捞起来的大鲤鱼,对食材具有特殊感情的他推脱不下,犹豫一番后偷偷将鲤鱼塞进自己怀里,想着回去后给武定皇帝做道糖醋大鲤鱼的硬菜····· 很多年后,谭二勺回忆起那天临清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画面,忍不住流下了泪水。 按照开原军律,战兵军官不得拿百姓一针一线,因为这碗辣椒和这条鲤鱼,那天阅兵结束,谭二便被交给镇抚兵,打了十五军棍····· ~~~~~ 经此一战,尤其是之后的京观与大阅兵,齐军威名响彻山东。 武定皇帝阵斩百人的战绩,很快在北运河各地流传开来,各种流言不一而足。 关于皇帝实力的描述,很多衍出各种版本,目前最具权威最为可信的版本是: 当今皇帝乃赤发鬼项羽(讹传刘招孙头发是红色)重生,均州静乐宫真武大帝转世,力拔山兮气盖世,脖上挂着两个铁锤重八百斤,手中一杆大枪重一万三千七百斤,足与孙悟空如意金箍棒媲美······· 摄于武定皇帝军威,八月初五日,临清周边的清河、冠县派人送来贺表,庆祝王师大捷,一起送来的还有两千石军粮,十口肥猪,以及朱常灜派驻当地的南明官吏。 当初武定皇帝登基,诏令不出京畿,山东河南等地许多州县,大都阳奉阴违,坐观齐军与叛贼搏杀。鼠疫爆发、王恭厂大爆炸后,刘招孙派往各地的知县知州,皆被地方豪强残杀(如河南马起洪),各地割据称雄,此时见大齐崛起,立即纷纷派遣使者赶到临清州城,表示愿意归附新朝。 刘招孙很清楚,这些墙头草大概率还是阳奉阴违,以为把衙门口牌匾上的大明换成大齐,就可以平安无虞,继续自己地盘上鱼肉百姓横行乡里,做个土皇帝。 可惜,这次他们想错了。 ~~~~~ 武定元年八月十日,临清钞关行宫。 钞关衙门大堂,武定皇帝全身披甲,坐在上首位置,扫视在场众人,目光冰冷而凌厉。 下首坐着蒲刚、邢忠义、章东、李三光、老宋头、佛朗西斯和几位登莱的知县知州。 随着临清之战的落幕,各项缴获清理完毕,武定皇帝搜集各方情报,准备开始新的战斗。 这天皇帝召见一众文武扈从,当众宣布,接下来即将开始一场大规模清理行动。 留守临清文官武将悉数到场,衙门正厅坐的满满当当,挤满了人。 近卫十四军主官蒲刚、训导官邢忠义、禁卫军主官章东、工部侍郎李三光、临清下辖馆陶县邱县知县、东南区传教士佛朗西斯。 近两个月来,不断有幸存的齐国官吏从河南、北直隶各地前往临清,与十四军抱团求存。 已故工部尚书徐霞客的高徒李三光; 医术不怎么高明却总爱给人治病的老宋头; 热衷传教险些被流民分食的教士弗朗西斯; 刚去登州上任便被赶走的大齐知县知州(其中一人名叫卢象升) 张春叛乱、流贼东进,接着鼠疫和旱灾登场,最后是王恭厂大爆炸······连番天灾人祸之下,北方各省损失人口数百万,原先大齐委派在河南、山东等地的官吏也死的死,逃的逃,最后都聚集在临清州城,抱团求生,所以现在在临清,能见到很多已经好久没见到的面孔。 李三光从库页岛逃回后,便一直在登州养伤,直到登州守军被抽调援助京师,登州局势渐渐恶化,他被迫辗转到了济宁,最后就跟着十四军来到了临清。 他现在和杨通一样,只剩下一只手臂(另外一只被格萨拉人吃了),不过一只没让工坊铁匠加一根铁钩——李三光主要精力用在制图和开矿上,他不需要像杨通那样,挥舞钩子杀人。 相比之下,佛朗西斯的命运就没那么悲惨,这位葡萄传教士之前一直留在河南向当地百姓士绅传播大主教的福音,见到一个读书人,便要把武定皇帝那个三十多字的冗长名头报一遍,首先从气势上征服这些信奉儒教的士子·····弗朗西斯的传教事业终止于半年前的那场旱灾,这位大主教的忠实祭司,差点被一股饥肠辘辘的流民抓住吃掉。好在两个齐军夜不收路过,才救下葡萄牙人,三人一起投奔临清······ 武定皇帝计划让传教士加强对真武神转世相关概念的宣传,用以进一步神化自己,最终将大齐皇帝塑造为阵教合一的半神——其实不用塑造,他现在本来就是半神。 是的,以前穿越者鄙视憎恶的那些东西,现在,他将它们奉为圭臬。 因为,帝国的起点,将在这里重新开启。 ~~~ 武定皇帝对临清驻军的怀柔政策极为不满,在过去的三个月内,临清商户与十四军互通贸易,许多商户渗透进临清官吏,州城四门守军中都有商户的家丁。 若非十四军坚守孤城,刚刚收获大捷,照皇帝现在的暴虐性格,凭着这条勾结商户,也要血洗一遍第十四军。 暴君的定义之一是,不仅杀敌人,也杀自己人。 从前,死神常伴吾皇,而今,吾皇即为死神。 这句话在未来数年之内,将在血与火中得到证实,并成为大齐颠扑不破的真理。 不过蒲刚、邢忠义、弗朗西斯等人,因为没有跟随皇帝经历京城大鼠疫,王恭厂大爆炸,所以还不能深刻理解这条真理。 ~~~~ “临清州城之中,与逆贼朱常灜勾结者,不下百家,其中还有半数与江北四营密谋,想要乘机造反!” 武定皇帝声音陡然提升,震动得周围茶杯响动起来,众人都被这气场震慑,不敢抬头。 “蒲参将!” “末将在!” 蒲刚答应一声,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刘招孙怒目而视:“你在临清是怎么做事的!放着这群乱贼不杀,等着他们来刺杀朕不成! 当时城中兵力捉襟见肘,城外大敌当前,蒲刚自觉无力腾出手来对付这些商户,所以一直采取怀柔政策。 “陛下明鉴,当时齐军兵力不够,只有五千人马,还要分守四门,而且在临清根基浅薄······” “这些商户,一个不能留!全部杀光!” 训导官邢忠义低声辩解道:“陛下,当年在开原时,您便说了,以商业为本,所以·····” “那不是理由!今非昔比,如今运河贸易,日渐凋零,还留这些蛀虫作甚?朕不留无用之人,凡是与明贼有牵连者,皆杀!” 武定皇帝杀气腾腾,大厅落针可闻。 众人不敢言语。 坐在角落的邱县知县,无惧皇帝锐利目光,缓缓抬起了头。 “卢象升,你有话说?” 注: 1、《国语·晋语九》:“晋师围而灌之,沉灶产蛙,民无叛意。”《战国策·赵策一》:“今城不没者三板。臼灶升蛙,人马相食。” 第424章 天道 卢象升,字建斗,号九台,南直隶常州府人,明末著名抗清将领。原本历史上,卢象升于崇祯十一年(1639年)在巨鹿对抗清军,英勇战死。 因为武定皇帝的出现,这位悲情英雄的命运,已经发生了很大改变,可以说完全偏离了原本历史轨迹,在这个位面上,他没有战死,效忠的对象,也从大明变成了大齐。 泰昌二年,沈炼林宇等人大闹京城、击杀锦衣卫,烧毁教坊司,导致当年的会试未能如期进行——坊间传言礼部尚书的一个相好,在教坊司大火中被烧死,老爷为情所困无心监考,皇帝又不管事,所以那年的会试直接取消。 这种传言听起来未免太过扯淡,不过卢象升的科考之路,确实因此蹉跎了三年。 三年后,也就是武定元年,卢象升再次赴考,顺利考中进士。 那年殿试,主考官便是武定皇帝,所以抡起师生关系来,刘招孙还是卢象升的座师。 刘招孙病重时,内外政务皆由首辅代理。杨镐老成谋国,慧眼识珠,初见卢象升,便知此人非池中之物,对他火线提拔,直接将其任为户部主事,当成武定皇帝心腹来培养。 按照儒家伦理标准,虽说卢象升生长于明朝,然最后在新朝科举,入仕大齐,又有皇帝、国丈知遇之恩。所以他为官后,不惧流言,一直对大齐忠心耿耿。 儒家忠的核心是,食君禄,为君死。 魏晋之际,嵇康为司马氏所杀,临死将其子嵇绍托付好友山涛,后嵇绍出仕晋朝,任侍中,八王之乱时,他以身为晋惠帝挡箭,壮烈殉国。为后世忠臣楷模,所谓“颜真卿骨,嵇中侍血”,便是这个道理。 后来流贼东进,山东形势不稳,卢象升被外放山东,准备接替袁可立空出的登州巡抚位置,平定山东。不想京师突然生变,登莱亦被流賊占据,卢象升只能跟着十四军来到临清,他先在邱县做了个县官,协助处理临清民政事务。 回想起来,武定皇帝和卢象升没怎么打过交道。 “臣恳请陛下收回诏命,还临清一个太平,临清刚刚经历兵祸,不可再乱了。” 武定皇帝对这位历史名人本就不熟悉,加上他性情冷漠,望向卢象升的目光更显锐利。 “卢知县,你可知今年五月,京师沦陷,是何缘故?” 厅中一众人等纷纷望向卢象升,自从“南狩”临清,皇帝便完全像换了个人,不仅外表发生改变,连言行举止也明显和从前不同。 皇帝行事狠辣决绝,杀戮心渐重,如果需要作者帮蒲刚他们用一个词语形容现在的武定皇帝,那便是黑化。 皇帝从没这样和臣下说过话,对卢象升算是第一个。 章东瞟了瞟这个皮肤白皙手臂粗大的文官,感觉此人身上有种难以形容的气质,章麻子也是老江湖,一眼便看出这知县是个练家子,武艺不凡,他心中暗道: “皇帝对姓卢的如此上心,和他说这么多话,可见这人非等闲之辈。” 卢象升旁若无人般,迎向皇帝锋刃般锐利目光,毫不避讳道:“臣斗胆一言,若有唐突,请陛下恕罪。” 武定皇帝微微点头,卢象升立即道: “陛下,京师之败,败在天时地利人和,非战之罪,纵使各路援兵及时赶到,亦是回天乏力,无可坚守。” 天时地利人和,一个也没占到,失败便是必然,刘招孙盯着卢象升,听他继续说下去。 “瘟疫、旱灾、蝗灾肆虐北地各省,此为天时不利;陛下年年征战,早已耗空明国国力,仍要穷兵黩武,陕北一带,已成炼狱,即便没有张自成李献忠,也会有李自成张献忠,百姓不甘活活饿死,所以只能追随闯贼,这些人,是杀不尽的,此为丧失人和;至于地利,陛下短短三五年间,便做了其他帝王三十年做不到的功绩,赫赫战功之下,然而疆域太大,各地齐军最后彼此失联,坐守孤城,被各个击破···” 武定皇帝有些失望,印象中卢象升打仗确实厉害,与流贼交战,屡战屡胜,被称为卢阎王,然而谋略不足。 这些道理大家都懂,是没有营养的王道霸道之论,也是七年前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刘招孙当时喜欢说的话。 “臣冒死谏言,陛下当遵从天道,休养生息,施行德仁,与江南(南明)消弭兵戈,不可再穷兵黩武,使生灵涂炭····” 可是南明那群人不愿消弭兵戈,他们遇强则弱,遇弱则强,完全和铁血大宋是一个路数。这样对手,刘招孙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持续半年的瘟疫战乱让北地各省损失百万人口,河南、山东各地田地大片抛荒,人少了,米价却一直没跌下来,不仅没跌,还在一路暴涨。商人捂价惜售,与州县衙吏勾结,拉高粮价,逼迫百姓借贷,等还不起时,便让百姓卖儿鬻女,等灾荒过去,再把低价买来的穷人子女高价转出去,又赚一笔银子…… 这样的奸商滑吏,刘招孙一个也不会饶过。 武定皇帝神色阴冷道: “腐儒之言!朕翻阅各朝历史,皆是灾难频仍,每隔三十年,便有人吃人记载,遇有灾年,父子相食,情形与当下何异?” 刘招孙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他环顾四周,观察部下们的反应。 几位武将皆沉默不语,李三光若有所思的盯着他左边的空袖子,弗朗西斯不停在他胸前画着十字,低声说“大主教原谅”。 “去年以来,各省水旱蝗灾,天降异象(指王恭厂大爆炸),死的都是朕的子民,朕留守京师,本想和百姓共赴国难,与流贼同归于尽,奈何。” 武定皇帝看了看自己变异后的身躯,直到现在他还不相信这就是他自己: “奈何上天不肯抛弃!张皇后在天有灵,暗中庇佑,朕,侥幸不死!那些不能杀死朕的,都将使朕变得更强!” “百万人的死去,才有更多人活着。可是眼下,有一些人不想让朕的子民活,他们要抢掠百姓,他们要敲骨吸髓,他们要逼得大家卖儿鬻女。” 武定皇帝滔滔不绝说着,内心波澜不惊。 在人类实现工业革命以前,古今中外,任何朝代,任何政权都无法避开马尔萨斯陷阱。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螨清。 “卢知县,你可知,何为天道?” 卢象升一时无语。 刘招孙回忆起螨清是如何解决小冰河气候下的人口过剩问题。 它们的手段,好像是屠戮。 简单而有效。 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江阴八十一日、济南之屠、大同之屠(仅存五人)、浑源之屠、汾州之屠、太谷之屠、泌州之屠、泽州之屠、朔州之屠、南京之屠、苏州之屠、无锡之屠、昆山之屠····· 这场大屠戮始于公元1616年,持续半个世纪左右,直到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才逐渐平息。即便按照最保守的估算,神州大地几十年间减少人口至少也有五百万····· “南北灾害频发,百姓死难无数,天道在哪里?张皇后被朱由检害死,死后不得安生陵寝还要被吴三桂盗掘,天道在哪里?!沈炼被张春杀死,天道在哪里?李三光左臂被罗刹鬼吃掉时,天道在哪里?朕赈济陕西,解救流民,最后被流贼围困京师,数十万军民死难,朕差点身死国灭,那时候,天道在哪里?!” 卢象升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来,卢知县,朕给你看看天道!” 刘招孙一把拉起卢象升,带他走到墙壁前,用手指着悬挂的地图,大声道: “百万漕工从賊,淮扬一带沦为人间地狱!父子相食,人伦尽失;南北奸商敲骨吸髓,逼得百姓卖儿鬻女,一个丫头只要两个馒头就能买到!江南弘光朝廷纸醉金迷,豪奢无度,这次江北四镇北伐,把赋税收到弘光十年!天道在哪里?” 刘招孙声音颤抖,穿越七年来经历种种,此刻全部浮现面前: “朕殚心竭虑,与人为善,奋斗七年,耗尽心力,最后得到的,是这样的结局!” 短暂的情绪波动后,武定皇帝很快恢复平静,他回头望向蒲刚,命令道: “三天时间,擒拿所有涉事商户,朕将在鳌头矶,杀完这群蛀虫。朕当为千古暴君,杀光天下牛鬼蛇神,大齐江山便能永固,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武定皇帝环顾四周,目光阴冷道: “屠戮仇敌,防微杜渐,消弭所有威胁于无形。这,就是天道。” 7017k 第425章 小燕山 武定元年七月既望,京师西南,小燕山。 雾气弥漫,举目四眺,北地山峦迷人的景致在云雾里若隐若现,仿佛天空飘下偌大的纱幔。 朦胧飘渺的云雾之间,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子挽着个竹篮,从山涧小溪走来,竹篮里装着几件浆洗好了的衣裳。 她一手拎着竹篮,一手牵着个黑黑瘦瘦的小孩,这小孩约莫四五岁光景,步履还有些蹒跚。 一大一小两个人穿过山谷中盛开的丁香花,朝远处山麓茅草屋走去。 山风拂过,一缕花香沁人心脾,风乱了女人的发髻,她仰头望向东北,盯着京城所在的方向看了一会儿,一张出尘脱俗的脸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泪痕。 “杨姐姐,快些走吧,我饿。” 直到那黑瘦小孩拉了拉女子的手,她才回过神来,拭去眼角泪珠,从粗布袄裙中取出块糕糖,犹豫了一下,才把糖递过去。 “给,拴柱,吃吧,京城七芳斋的,以前有个姓金的姐姐,最爱吃这个糖了。” 她还没说完,拴柱便将糖糕接了去,不及说声谢,一口吞在嘴里。 这美貌女子噗嗤一笑,指着小孩额头道:“饿死鬼托生,吃相和她女儿一样·····” 拴柱狼吞虎咽吃完,指着山麓茅草屋叫道:“娘回来了!娘回来了!” 远处升起一缕袅袅炊烟,拴柱像欢快的小鹿,蹦蹦跳跳往茅草屋跑去。 “别摔着啊。” 她望了眼莽莽燕山,跟着眼前急着回家的小孩,也加快了脚步。 ~~~~~ 茅草屋内挂着个斗笠,栓子他娘已备好饭菜,除了竹笋野菜之类的农家山味,还多了道肉食,粗瓷菜盘中盛着几块薄如蝉翼的肉片儿。 女子咽了咽口水,刚把竹篮放下,从后面厨房走出个丰腴女人,系一条鲜红生绢裙,没擦胭脂铅粉,敞开半个凶脯,露出桃红纱主腰,见了连忙叫道: “有音信了!今儿个俺去十八里铺集市,好几个山东过来的卖货郎都说,临清的开原兵杀退了十万明贼,砍下几万颗人头堆在西门瓮城,好多人都亲眼看见,有个一丈多高的红头发武将,拿了把孙悟空金箍棒一样的棍子,从广积门打到威武们,他一人便杀三千多明军,江北四个总兵让他杀了三个,都说这人是真武神下凡,是上天派下来帮咱大齐的救星,皇后,大齐有救了!” “杀了三千多人·····”她喃喃自语。 “有皇帝的消息么?” 栓子他娘正讲的唾星飞溅,听了女子这样问,明亮的眼神顿时变得黯淡,不过她很快又眉开眼笑,安慰女子道: “皇后莫要担心,北直隶鼠疫旱灾都过去了,前几日还下了场雨,明年肯定是个好年头,日子有奔头,十八里铺赶集的人一天天多了,隔几日再出去一趟,必能打探到皇帝消息,先吃饭····拴柱,大人还没动筷,你!” 栓子他娘举起筷子敲在儿子头上,拴子用手抓了块肉,一溜烟跑了。 两个女人相互一笑,栓子他娘不停给她夹菜,回头望了眼儿子调皮机灵模样,放下筷子道: “栓子他爹走得早,若不是武定皇帝当年收留,俺们娘俩早就饿死在山海关了,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护着你平安回临清,那边有好多第一军、第二军的老兵,他们都是从京师过去的,或许知道皇帝下落,皇帝一直在做好事,他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昨晚我还梦见······” 她大口咀嚼着碗中粗糙的陈米,往日在开原在京城,和夫君品尝过的山珍海味,已成遥远的记忆。 “去临清,继续找寻,一定能找到他。” 杨青儿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没有听清栓子娘后面说的话。 眼前这个忠心耿耿的商会掌柜,在两个月前那场改变大齐命运的爆炸后,不顾艰险,带着儿子,穿越流贼肆掠的京畿,一路护送杨青儿来到这里,在这片静谧的山谷中渡过了最艰难的两个月····· 杨青儿吃了饭,抬头望着眼前连绵不绝的燕山,她心情明媚,感觉连山峦都明亮起来。 ~~~~~ 八月十四日。 临清州城。 眼见得八月既望,明日便是中秋佳节,这繁华比过京师的临清州城,却忽然像遭了瘟疫一般。 运河上帆樯林立的景象消失不见,往日行驶在钞关上下贩盐的漕帮船,也都忽然没了影儿。 相比河面,城中景象更加萧条,几天前还是粮货山积、人流络绎的南北大街,不知是得了什么消息,仿佛宵禁一般纷纷打烊歇业,沿街店门紧闭,任凭主顾怎么锤门也没有动静。 就连城北脂肪街繁花如锦的三十二条花柳巷、七十二座簧弦楼,今日也是门前冷落鞍马稀,慢说扬州瘦马们娇滴滴的揽客声,便是往日三五成群赶来消遣的清客帮闲,也都忽然不见了踪影儿。 唯有城西保安堂今日还在照常营业,不仅如此,保安堂一大早便打开了店门,伙计把药铺里压箱底的秘药都摆了出来,什么千年高丽参、金刚散、长挺丹····摆在门外,玳安站在店门口,对着街上行人扯着嗓子喊道: “来来来,走一走,看一看,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今日东方大官人亏本甩卖喽,买人参送金刚散,长挺丹,贼得劲,谁用谁知道······” 几位行人立即被这叫喊吸引过来,抓起地摊上放着的一根鹿鞭,和店铺伙计讨价还价····· 忽然,一阵急促的竹哨声打破街面平静。 一队队全身披甲手持利刃的齐军战兵封锁住胭脂街两边路口,不由分说开始沿街挨个踹门,一些镇抚兵扛着撞门锤快步赶来,一副如临大敌模样,街上行人见了,纷纷尖叫着四散奔逃。 训导官出来喊道: “清查奸商,百姓不必担忧!” 镇抚兵从临清中州最繁华的七十二行商铺中查抄出大量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一袋袋粮食被从地窖中搬运出来。各营镇抚兵和训导官跟随战兵一同进入店铺和地窖,民政和禁卫军派人监督,对查抄所得的货物银两进行登记造册。 ~~~~ 八十多家与明军有直接联系的商户,被镇抚兵押送到鳌头矶码头,武定皇帝已在河岸边等候,镇抚兵让商人们都跪下,章东上前指着众人道: “天下糜烂,百姓从贼,皆因饥饿!百姓饥饿皆因无地可耕!无粮可食!你们八十一家,侵占民田,偷瞒税目!囤积居奇,把粮价炒到五两银子一石,该杀!都把拖欠明朝的商税田租补齐,” “这是前明皇帝赠送天子的尚方宝剑,今日就用它来斩杀你们这些民贼!” 章东说着,手捧尚方宝剑来到人群前。 跪着的商户中有人嘟噜道:“用前朝的剑斩本朝的人,这里什么道理?” 第427章 武定皇帝的女人 武定元年八月十五日,中秋月圆之夜。 皇帝一人留在他的行宫之中,没有出去赏月游玩。 今夜不适合出去看风景,因为临清城中四处都在杀人。 城中靓丽的风景线是撞门、杀人以及搬运粮食。 一些不甘坐以待毙的商户家丁们,做出最后的困兽之斗,他们装备精良,嗜血残忍。 不过这些,在开原兵面前都没有什么意义。 “杀!” 刘招孙想象着街面上血流成河的画面,俊朗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残忍微笑。 死的都是大齐的敌人,或者说是帝国潜在的敌人。 他不在意杀一千还是一万,那些都只是数字。 按照武定皇帝远期规划,临清屠杀只是开始,以后凡是大齐境内,所有城池,所有州县,都要推行这种模式: 中产以上全部屠戮,重农抑商,重点打击官绅阶层…… 用皇帝的话来说是: 朕要一个干干净净的大齐。 所谓干干净净是指天下只有一个皇帝,只有一个声音,只有一个神(真武神,也就是刘招孙自己)。 关于后面两点,武定皇帝已经授意底下人去做,训导官和传教士忙得不可开交。 一个全新的、前所未有的、丧心病狂的造神计划,即将在大齐境内(目前暂时在临清)开展,未来也将推广全国各地···· 东方祝是个聪明人,他隐隐觉察到大齐王朝表现出来的恢弘气势(准确来说是一种摄人心魄的压迫感),所以当初皇帝刚南狩至临清,这位地头蛇便积极投靠,表现出极大的善意。 这些天,药材商又是送钱,又是送拔步床,而且还送女人。 他甚至安排自己的相好李桂姐,跑到药王庙,去说服那个立志为吴三桂守节的女人。 不知李桂姐用了怎样的计谋,用她三寸不烂之舌,才让这刚烈忠贞女子放下杀夫之仇,主动前来钞关行宫。 事后皇帝派章东查知,今晚陈圆圆在来行宫之前,已被人投了毒,服用一种类似女用金刚散之类的秘药,这药物可使女人催情····· 尽管东方祝为大齐付出很多,尽管他出钱出力,甚至不惜动用女色,然而最终命运堪称悲惨。 可能是东方祝手段太过下作,让武定皇帝震怒,也或许是这个不经阉割的地头蛇,留在临清终究会是个隐患,而且明显不符合武定皇帝“宁可错杀一千,不可使一人漏网”的防微杜渐的新策略。 总之,最后,东方祝,被阉了。 不过事后,他也得到了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权势,最后成了名动天下的东方公公(江湖人称东方不败)。 这,或许就是人生吧。 ~~~~~ 案几上摆着几盒还没拆开的五仁月饼,还有些叫不上名来的糕点茶果。 往年到这时候,刘招孙会和一众部下在一起聚一聚,若是当天没在打仗,他还会和康应乾乔一琦孙传庭他们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可是今日,章东和蒲刚忙着满城缉拿牙商,李三光和其他民政官在仓库清点货物,而其他人,皇帝都不熟悉,所以就剩下他一个了。 好在他渐渐喜欢深居简出,喜欢沉默寡言,喜欢渐渐冷漠。 没得到召见,部下也不敢来叨扰这位性情暴躁的半神皇帝。 钞关衙门冷冷清清,身边只剩两个挥之不去的美貌婢女。 掌灯时分,皇帝走到屏风前面,捧着本微微泛黄的《吕氏春秋》,就着鲸油灯,边走边读。 屏风上画着韩熙载夜宴图,雍容华贵,夜宴图左右各站一个丫鬟,便是琥珀紫鹃,两个少女皆是绝色,丰姿奕奕。 这两个就是那晚唐突冒犯,企图色诱吾皇,登上龙床,成为武定皇帝女人的婢女。 事后,她们遭到皇帝怒斥,差点被杀。 这几天规规矩矩如履薄冰,不敢再有任何轻薄之举。 可见皇帝一个人在床上,也要学会保护好自己。 刘招孙本想把她们赶出行宫或者直接一锤子锤死。 后来觉得身边留两个喘气的人也不错,端茶送水有个照应,而且,这两个丫鬟身形样貌着实不凡,都是冰雪聪明心思乖巧,虽比不上两位皇后,不过在临清地界,也算一等一的美人儿。 不知是因为爆炸冲击波核辐射的影响还是吴又可临死前呈递给他的汤药有抹除记忆的副作用,总之,武定皇帝对原先的事情记得不是很清楚。 尤其对金虞姬和杨青儿的记忆,经常时断时续,有时甚至记不清还有这两个女人。 只有在梦里,他才会依稀看见浑河的水,触碰到遍身是血靠在大松树下的朝鲜丫头。 同样记不清的还有眼前这两个丫鬟,她们对自己原先的名字都记不得了。 于是,武定皇帝亲自给两人赐名,那个肌肤微丰,合中身材的,叫杜鹃,另一个水蛇腰、削肩膀,身姿窈窕的叫琥珀。 “琥珀,现在什么时辰了?” 武定皇帝看也不看水蛇腰,不紧不慢问道: “回陛下,快寅时了。” 刘招孙没有说话,因为耳聪目明,钞关衙门外面街道上的杀戮尖叫声,皇帝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什么人?” 刘招孙神色平静,闪烁的眼神却出卖了自己。 皇帝放下《吕氏春秋》,骚了骚金丝冠下斑白的发髻,努力回忆起刚才读过的文字: 肥肉厚酒,务以自强,命之曰烂肠之食。靡曼皓齿[注释1],郑、卫之音,务以自乐,命之曰伐性之斧·····不可不察也。 “陛下,是个女子。” 杜鹃望向正厅门口,不由睁大了美丽眼眸。 三人注视下,服用了东方祝秘药的陈圆圆,此刻双目含春,烟视媚行,正一步步朝武定皇帝走来。 注: 1、靡曼皓齿:指美色。靡曼:指肌肤细腻。 7017k 第428章 太祖秘史 武定皇帝挥了挥手,琥珀杜鹃两个美人儿心领神会,连忙抿嘴一笑退了出去,出门时,琥珀扭动水蛇腰顺带关上了房门。 于是,屋内只剩刘招孙陈圆圆两人。 刘招孙有些尴尬的从太师椅上站起,双手不知往哪里放。 美人含情脉脉朝他走过来,他喉头蠕动,口舌发干,只觉脚底一阵燥热席卷全身,那双足能一下扭断棕熊脖子的手,此刻青筋暴涨,只是局促在太师椅靠手上抓挠。千万只小虫在皇帝心头抓挠。 眼前这十五六岁的陈圆圆,美得摄人心魄不敢直视。和不幸罹难的张嫣相比,容貌身型并无二致,可说是一模一样。 更让武定皇帝瞠目结舌的是,她身上,竟还穿着张嫣生前一直舍不得穿的那件杏春斋袄裙!(后来,正是这件袄裙让东方祝丢了命根儿) 关于张嫣的点瞬记忆,瞬间便被这件袄裙唤醒。 武定皇帝甚至开始怀疑,眼前这女人便是张嫣本人! 人死如何又能复生······ 皇帝揉了揉眼,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陈圆圆薄薄的袄裙若隐若现,映出少女才有的紧绷和有力,白皙的脸颊仿佛玉盘般晶莹剔透,她摘下发髻攥在手心,瀑布般的乌黑长发流淌下来,显出高贵威严的气质,然而美人嘴角却又挂着魅惑的笑······· 他吞了吞口水,强壮的身躯像被什么东西拖拽住,迎着陈圆圆过来的方向,向前挪动几步,口中喃喃道: “你不好好留在药王庙,跑到这里作甚?” 刘招孙还是一头雾水,并不知道东方祝下药的事情,所以也不知道陈圆圆深夜来访,到底是何目的。 “中秋佳节,陛下一人在此,无以陪伴,小女受人委托,前来畅叙幽情。” 畅叙幽情是是什么鬼? 武定皇帝听她说话有些语无伦次,更加疑惑,要知道她的未婚夫吴三桂可是死在自己手里。 眼下这女人主动上门,是为何故? 皇帝与陈圆圆初次相见,是在一月之前城西药王庙前的左良玉大帐中。 当时皇帝正处于狂怒状态,恨不能杀死所有人,如一头狂暴巨兽,不像今晚这样懂得怜香惜玉,当时他挥舞铁锤,差点把这美人锤成肉饼。 从那晚之后,武定皇帝便再没有召见陈圆圆。 一则是因为陈圆圆矢志为未婚夫守节,有行刺武定皇帝之心;二则武定皇帝日理万机,比去年在京城时还要忙;三则因为吾皇刚与明贼血战一场,完成了他人生中第一次百人斩(以后还会有千人斩),虽说吾皇锐不可当,接近半神,然毕竟也是血肉之躯,连杀数百人,精气耗损过大,需要好好歇息一段时日——俗称“技能冷却”。 如今,经过一个月多的休息调养,武定皇帝终于恢复,不仅是体力还是心力,全都恢复如初。 需要补充说明的是,受大爆炸影响和吴又可汤药影响,从昨晚开始,吾皇对女色突然有了兴致。 话说回来,作为一名合格的暴君,嗜杀和好色不可偏废其一,古往今来,试问哪位身心健康的暴君,只杀人而不好色? 既然杀人已经成为吾皇的座右铭,好色这一项,也要跟上来才行。 ~~~~~ 眼见得美人走到近旁,武定皇帝目光如炬。 陈圆圆腰肢细细,如初春烟柳,勾勒出美妙弧线。 不等武定皇帝再问,陈圆圆便先开口,却是声若黄莺,酥麻入骨。 “外面守卫都出去了,小女今日来,是要和皇帝说说我夫君之死。” 陈圆圆边说,眼波流转,勾魂夺魄,刘招孙听了有些吃惊,明明是血海深仇,让眼前这女子说出来,却仿佛轻描淡写一般,他有些不悦道: “你夫君之事,与朕无关,是他违背天道,是天要杀他。” 陈圆圆一双大眼睛直勾勾望向武定皇帝,眼波流转,勾魂夺魄。 “这些小女都知道,小女前些时日听人说了,当年吴三桂之父吴襄勾结建奴,罪大恶极,陛下没将吴家灭族,已是法外开恩了,奈何他不知进退,得寸进尺!” 武定皇帝更觉惊讶,没想到这种话还能从陈圆圆口中说出,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 “小女今晚来,是为求皇帝,能赏赐······” 陈圆圆婀娜身子已贴到皇帝身前,不知道是不是她故意,上身微微前倾时刚好露出袄裙下起伏的山峦,武定皇帝身材高大,不论是有心还是无意,山峦景色皆一览无余。 “难得你有这份心意,”刘招孙望向明眸皓齿的陈圆圆,心中乱跳,看着这魅惑姿态,恍惚之间,感觉张嫣已经复活,站在了自己面前。 “朕这几日军务繁忙,不曾去看望你,无论衣食住行,尽管开口,朕都会满足·····” “小人今夜来,不为别的,只为,”陈圆圆边说,边将一条白藕玉臂搭在了武定皇帝腰际。 刘招孙被这撩汉技能折服,被这美少女撩得心火,只是眼前这幕似曾相似,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他想了一会儿,才想起当年在文登城外大明湖,张雨荷也是这般勾搭自己。 武定皇帝越来越怀疑,眼前这个叫陈圆圆的美人,或许就是死去的张皇后转世,来到人间和他重续前缘。 他也不再迟疑,伸手轻轻搂在美人蛮腰,正要发力,忽然,眼前寒光掠过,刘招孙急忙闪开。 再抬头时,不知什么时候,陈圆圆手中那根发簪变成一把锋利雪亮的匕首,正朝自己杀来。 “啊!” 武定皇帝大吼一声,伸手抓住匕首,将刀刃夹在手指中间,轻轻一捏,匕首碎裂成片。 “狗皇帝,暴君!残害无辜百姓,还我丈夫性命!去死!” 陈圆圆举着断成两截的匕首,手中握持一半匕首,兀自还要上前再刺。 即便是左良玉吴三桂刘泽清黄得功四人联手,手执利刃也不可能动武定皇皇帝一根毫毛。 何况陈圆圆只是女流之辈,哪里是吾皇对手。 “朕赦你无罪!你竟敢行刺朕,好大的胆子!你也是忘恩负义之人!该杀!” 刘招孙只愣了片刻,瞬间恢复嗜血残忍,大吼一声,一手掐住女刺客脖颈,将身材修长的陈圆圆举了起来。 可怜陈圆圆一条白皙秀颀被钢钳般的手指紧紧攥住,根本动弹不得,美人一双白皙玉族在半空乱蹬,罩紫衫小露出藏匿的凶器(一把蘸了毒的匕首)。 她挣扎片刻,便没了动静。 武定皇帝怒视半空这个恶毒女人,对方挣扎着也望向皇帝。 四目相对之间,那双美丽明眸开始充血,极度惶恐的眼神渐渐变得迷离起来。 忽然,刘招孙在这双垂死挣扎的眼睛中看到了死去张嫣的影子。 “嫣儿。” 皇帝喃喃自语,不觉松开了手指。 陈圆圆身子如一根松软的面条,软软的溜了下去。 刘招孙连忙伸手将她揽在怀中,仿佛捧着整个世界。 他轻轻拍打美人玉背,口中念念有词,陈圆圆已经涣散的瞳孔忽然恢复光泽,过了一会儿,婀娜凹凸的身子像深水中的水母那样抽搐起来。 又是一阵剧烈咳嗽之后,美人的神志这才终于渐渐苏醒。 见自己躺在武定皇帝怀中,她又急又怒,嘴唇微微蠕动,刘招孙看她神情,知道陈圆圆是要咬舌自尽,猛地掰开她的嘴,不让她再发力。 “暴君!你想干什么!” 陈圆圆努力挣扎,想要挣脱出去。 刘招孙望着眼前这娇弱刚烈的美人儿,不觉悲恨交加,又是可怜,又是愤怒。 心头燃起一道无明业火,轻轻揽住美人柳腰,踹开画着精美细致的韩熙载夜宴图的屏风,将女刺客扔到屏风后面那张东方祝赠送的拔步床上。 半睡半醒的陈圆圆躺在松软焚香的拔步床上,外面罩紫衫不见踪影,露出底下如雪肌色, 柔顺的青丝垂至纤细腰间,婀娜多姿的曲线在鲸鱼灯淡黄色光晕映照下,显得格外妩媚动人。 陈圆圆如一朵等待绽放的花儿,蜷着身子瑟瑟发抖,迎接武定皇帝的临幸······· ~~~~~~~ 老宋头背着那个万年不变的药箱,一瘸一拐走到钞关衙门(他在京城保卫战中腿部受伤),他在石狮子前站定,正要去敲打正厅房门,隐约听见正厅中传来异样的声音。 老宋头有些尴尬的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今天是他照例来行宫给皇帝煎药。 皇帝现在龙体康健,旧疾全无,气脉沉稳有力,一拳下去可以打死一头老虎,老宋头行医三十年,从未见过这般雄壮威武之人。他到这里,只是为给皇帝治疗白发问题······ 房门忽然从里面打开,满脸娇羞的琥珀收敛住水蛇腰,对着门槛前须发花白的老宋头解释道: “陛下已经安寝,宋医官把药引子留下,我和杜鹃晚些给陛下煎熬,宋医官请回吧。” “还请皇帝恕罪,今日城中伤兵多了些,臣刚忙完归来。” 老宋头清晰听见里面女人的叫声,两人强忍住尴尬,老宋头向武定皇帝卧榻方向恭敬行了一礼,将草药从药匣取出,仔细叮嘱皇帝贴身婢女如何煎熬,如何服饮。 这是非之地,不可停留,老宋头匆忙告退。 走出钞关衙门,仆人在外面等候多时(进入临清后,蓄养奴仆开始渐渐恢复)。 仆人连忙上前搀扶老御医。 “街上还在杀人,离远一点,那火铳也是不长眼睛的。” 仆人答应一声,两人避开街上正在抄略牙商的镇抚兵,脚不沾地朝自家衙门走。 太医院临时被改做为伤兵营,收治伤兵。 今日城中查抄商户,好多豪商家丁狗急跳墙,和赶来抄家的镇抚兵以死相搏,已经有五十名镇抚兵受伤。 所以老宋头忙碌到晚上才给皇帝送药。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仆人是个话痨,聊着聊着就聊起皇帝龙体。 据这仆人回忆,皇帝在开原时龙体欠安,经常呕血,气色极差,现在却像换了个人,他刚要询问老宋头是怎么回事。 宋医官低声吼道: “不得妄议龙体康健!你有几个脑袋可砍!” 老宋头警告以后不得议论皇帝,仆人连连答应,诚惶诚恐,不敢再出声。 老宋头抬头望着街道上一架架满载粮食的马车,若有所思道: “是啊,如今吾皇威武雄壮,锐不可当,咱大齐有救了!” 7017k 第430章 莫非王土 武定元年八月,临清州县商户店铺、产业,悉数被大齐收归国有,超过两千五百坐商、牙商、牙人,以谋逆、大不敬、偷税、与民争利等罪名弃市斩首,罪大恶极者,夷三族。 空出的商铺商行由齐国民政官接手,由大齐直接经营,武定皇帝多次下旨,帝国不允许任何私产存在。 查抄豪商牙商只是第一步,针对临清各地田亩、厂矿、山林、湖泽的接手行动也在同步进行。 铁血政策下,又有无数乡绅、豪强人头落地。 经此一役,临清百业凋敝,繁华不再,武定皇帝安慰自己说,这是改革过程中必须要经历的阵痛,是必须承受的代价。 八月二十一日,下诏诛杀临清州县胥吏,凡与明贼有勾结牵连者,皆杀之。 共斩杀邱县、馆陶县、临清州城三班衙役、六房书吏两百三十名,罪名为谋逆、贪腐。 包括:意图谋逆、勾结明贼、偎慵堕懒、怠惰因循,监守自盗、徇私舞弊、挟持官员等。 屠戮过后,州县吏员只剩原本十之一二,政务堆砌无人过问,州县一团乱麻,民心思变。 武定皇帝已无人手可用,不得不征调本地秀才童生,威逼利诱,胁迫处理事务,维持基层统治,不使崩溃。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大齐在临清的统治,已经变得岌岌可危。 然而武定皇帝毫不妥协,继续废除私产、取缔地主、关押矿主、屠戮缙绅······ 大齐开始向极圈性质急速下坠,帝国的前途命运变得不可确定。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想让武定皇帝去死的人,变得越来越多。 在坊间,刘招孙被人们称为千古暴君,即便是夏桀商纣杨广等暴君与之相比,也是小巫见大巫。 八九月间,临清四周谣言纷起,关于皇帝残暴不仁,以致天谴的谶纬之说在城中流行。 八月二十八日,临清西门无故起火,很快便有流言说: “君不思道,厥妖火烧宫”,这是预言临清钞关也将毁于大火。 临清城北长有两颗樗树,三四尺高,八月二十九日当晚,据说其中一颗樗树忽然疯长,一晚便长高到一丈三尺,而且树干长得和人一样,有头有眼睛,有头发胡须。于是又有流言说:“王德衰,下人将起,则有木生人状”。 九月初一日,本地书生范进目睹流星坠地,口称: “彗星出,为饥、兵,人君进无德树为功。 还有什么“雀无故巢木,兵将起”;“鬼夜哭,国将亡”;“死人复行,五谷不登,兵革大起” 不胜枚举。 ······ 武定皇帝大怒,下令彻查谣言源头,章东很快逮捕了一批涉嫌编造谶语的童生秀才。 镇抚兵从这些人的住所中搜查出各种巫蛊之术的道具,武定皇帝遂下令将涉案七十二人全部坑杀,并将搜捕所得的各类编纂谶语书籍焚毁。 史称焚书坑妖。 伴随齐国暴政继续,刺杀行动此起彼伏,八月间发生十几起针对皇帝的刺杀行动。 刺客的身份五花八门,有缙绅余党,落第秀才,残余商户家丁,南明刺客····· 不过这一十八起刺杀行动,全部无一成功,刺客基本连碰都没碰到武定皇帝。 九月初六日,行刺失败的刺客被全部处死,受他们牵连,又有两千多人被斩首。 九月初六这天,鳌头矶上人山人海,武定皇帝明显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违抗自己、与大齐为敌会是什么下场。 从南直隶赶回来的马士英林宇等人,恰巧在临清运河目睹了这场杀戮,马士英望着漂浮河面密密麻麻的人头,张大了嘴巴,久久无语。 ~~~~~ 如同击打土拨鼠一样,皇帝的铁拳砸向任何冒头反对的势力,经过两个月血腥镇压,临清州城敌对势力被斩尽杀绝。 原来五十万人口的运河大城,在经历武定元年战事、叛乱、镇压等一系列祸乱后,商户死的死逃的逃,人口流矢大半,到武定元年九月,城中剩余人口不到二十万。 武定元年九月初九日,经过漫长血腥的前期铺垫准备后,在临清二十万幸存百姓见证下,《齐朝田亩制度》(以下简称田亩制度)正式颁布。 这一天注定将载入史册,武定皇帝以律法形式,确立了暴齐极权统治的雏形。 《田亩制度》内容主要包括: (1)大齐皇帝为全球唯一合法皇帝,对全球领土享有无可争议的统治权。 (2)普天之下,一切土地和财富都属大齐皇帝所有,大齐皇帝恩德,赐予土地财富于臣民。凡天下田,天下人同耕;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衣同穿,有钱同使。 (3)设立各级官吏,保举,升贬、奖惩各有方法。凡居民50家,设“代表”负责管理生产、分配、教育、司法以及地方军事等工作;实行连坐制度,鼓励相互检举。 (4)余粮、余钱缴“国库”,农副业收获,扣除口粮外,其余全部送缴“国库”,私藏者处死。 (5)废除封建婚姻。 《齐朝田亩制度》原文如下(节选): 北逾北极,西至英伦,东尽扶桑,南越澳洲,皆为齐国疆域。大齐皇帝为普天之下唯一真命天子,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其余帝王君主为伪帝,叛逆,当受酷刑而死。 天下之田,照人口分配,不论男妇,算其家人口多寡,人多分多,人寡分寡。务使天下百姓共享皇帝洪恩,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衣同穿,有钱同使,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 天下每家饲养八只母鸡,二头母彘(猪),无失其时。每年收成时,两代表督伍长,除足各家每人所食外,其余全部上缴国库。剩余作物麦豆苎麻布帛鸡犬各物及银钱亦然。 天下皆是皇帝子民一大家,天下人人不受私,物物归国库,则吾皇有所运用,天下大家处处平匀,人人饱暖矣。 天下每年一次科举,以补诸官之缺。举得其人,保举者受赏;举非其人,保举者受罚。其伍卒民,有能遵守条命及力农者,两代表列其行迹,注其姓名,并自己保毕姓名于卒长。卒长细核其人于屯长,果实,则详其人,并保举姓名于军长,以此类推。凡滥保举人者,黜为农。 凡天下每一夫有妻子女三口以上者,则出一人为兵。其余鳏寡孤独废疾免役,皆颁国库以养。 钦此! 武定元年九月初八日。 7017k 第432章 暴政之下 与乔一琦类似,马士英也曾放浪不羁游历山河归来仍是少年。 这里多说几句,有明一代,读书人游历天下并非什么稀奇事。晚明时期,驿站“百事皆废”(注释1),尤其晚明时期,商品经济发达,士绅阶层普遍热衷游历,不是奉公旅行,而是为了自娱自乐。 总之,不是只有徐霞客这样的资深驴友才喜欢旅行。王阳明年轻时游历南北,乔一琦年少时南下岭南,袁崇焕单马出关,马士英和这些人差不多。他早年游历陕地,曾亲眼目睹当地土人从地里挖出人俑,造型栩栩如生,千人千面,也就是后世所谓的兵马俑。 不过武定皇帝口中的活人俑应该和兵马桶不同。 马士英知道,那是先把活人身上裹上布,然后用泥封住,放到窑炉里烧,最后给成品的陶瓷涂上颜料。 当然,武定皇帝应该不会让杜度死的这么轻松。 “陛下,袁知府在倭国不幸罹难。汉东三县的驻军都撤回来了,” 马士英小心翼翼补充道。 武定皇帝神情呆滞,过了好久,才喃喃道: “朕知道了,袁卿是个忠臣,朕会替他报仇的。” 眼前闪过黑黑瘦瘦精力充沛的袁崇焕身影,从王恭厂大爆炸中逃出来的这些天里,皇帝一直在反思自己过往八年所作所为,现在复盘起来,当初登陆倭国这一步,走得太过冒进,已经透支了开原所有力量,也为之后发生的一系列悲剧埋下了伏笔。 皇帝眼神不断变动,脸上青筋暴涨,对袁崇焕的死仍然耿耿于怀。 马士英侯询两人互看一眼,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说郑芝龙叛变的事情,他们担心皇帝知道郑氏叛乱,会气得再次吐血,按照南明朝廷规划,等郑芝龙收拾完广东海贼刘香,解除后顾之忧后,便将北上封锁辽海,断绝大齐与关内联系,配合明军向辽南发动进攻。 马士英有些忐忑,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位皇帝,除了样貌仍旧英俊,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已经和以前大不相同。 正在马士英犹豫不决时,忽听皇帝问道:“辽东瘟疫如何?可有百姓感染鼠疫。” 马士英连忙回道:“回陛下,暂未发现。” 或许是因为关内气候寒冷,抑制了病毒的蔓延,武定皇帝对防止疫病传播没什么心得,对此颇有建树的吴又可已经死在了京城。 经过这些天观察,好在临清这支守军并未受到鼠疫病毒影响,在病死上百万人后,活着的人终于实现了所谓的群体免疫。 武定皇帝又询问马士英此行前往南明,沿途所见的情形,马士英将南下见闻一一说出,弘光朝廷仍然是纸醉金迷,刘招孙预测,此次大败后,朱常灜不会再派兵北上,即便部分文官有心北伐,武将们也没胆量再和齐军对阵了。 君臣几人聊了大半个时辰,卢象升麾下一名主簿进来禀告军情,武定皇帝接过一封刚从邱县送来的塘报,展开看了,眉头微微皱起,对马士英等人道: “今日先到这里,朕还要安排人手去邱县平定叛乱,辽东之事不必担心,朕会尽早帮助杜度完成他的心愿的,等山东这边的事务处理完毕,便会出兵,具体细节,明日再议。” 马士英率侯询林宇等人再次向皇帝行礼,三拜之后,从临清钞关衙门大门徐徐退出。 皇帝将章东留下,商议军务。 马士英带领众人返回辽东会馆修葺,他们路过广积门瓮城,恰好遇到齐军出城作战,这是马士英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十四军战兵,和他一样,林宇魏超他们几个也对十四军颇感兴趣。 上百精骑越过甬道呼啸而出,骑兵手执骑枪马刀,腰间挂着燧发短铳,旌旗飘摇,骑兵出城后便朝邱县方向狂奔而去。紧随骑兵其后跟着长枪兵和火铳兵,火铳兵背后插着黑色羚羊三角小旗迎风飘扬,匕首和钲带摩擦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声。 上千人马践踏,城门道路上尘土飞扬,百姓避开站在路旁,望着齐军远去身影,纷纷低声议论: “今天这又是去杀谁,出动好多人马!” “邱县的郑员外,他不肯售卖金矿给咱大齐,还打死了卢知县派去接收金矿的衙役,” “好大的胆子,咱大齐现在不许有私产,连东方公公的药铺都被充公了,这郑员外是那根葱儿,不怕被皇帝株杀九族?” 谷耂 “谁知道?这年头,要钱不要命的人多了。” “都别说了,镇抚兵来了。” 两个沿街巡逻的镇抚兵,刚好走向城墙附近,抬头望见这边有几人聚集(大齐严禁百姓私自结社集会),手执腰刀火铳,目光锐利朝这边走来。 刚才还聊得热火朝天的百姓们都不再说话,见镇抚兵朝这边走来,各人像见了瘟神般四散逃去,周围很快只剩马士英侯询等人,一名体型魁梧披戴棉甲的镇抚兵上前两步,手按腰刀刀鞘,用眼角余光瞟视对面高出一头的林宇。 “你们几人是什么人?为何在城门附近盘桓?” 魏昭骂骂咧咧,伸手便要去拔雁翎刀,林宇一动不动,侯询轻咳两声,推开两人道: “本官乃大齐礼部侍郎侯询,奉命出使南京,今日返回,这是阁臣马尚书,这位是·····” 侯询边说边取出自己腰牌,递给那名镇抚兵,对方接过腰牌,查看一番,再看侯询的眼神明显不同,和同伴一起向马士英他们行了个军礼。 马士英打量眼前这两个陌生面孔,以前,他在开原和主官杨通熟悉,因此认识很多镇抚兵,混的脸熟,可是眼前这两个镇抚兵他却从没见过,两人身上穿着黑白相间的制服,穿着黑军靴,制服领口翻得很高,领肩宽阔,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那感觉有点像锦衣卫缇骑,却明显比锦衣卫更为威势。 之前进城时,是章东带着他们一路畅行无阻,现在章东不在,马士英终于可以看清临清城的本来面目。 两名全副武装的镇抚兵护送马士英他们走了一段路程,穿越一条还在起火冒烟的大街,偶尔有店铺大门闪出条细缝,从门缝里露出一双双充满怨毒的眼睛,正死死盯着马士英一行。等镇抚兵回头看时,大门又被哐当关上。 这样几次之后,林宇觉察到微笑,大手握紧刀鞘,将马士英侯询两人护住,警惕注视四周,仿佛重新回到了战场。 所幸一路有惊无险,一直送到会馆门口,两个尽心尽职的镇抚兵才停下脚步,返回街面上巡逻,临行时不忘叮嘱让几位上官多多保重。 “近日街面上不太平,刚才也看见了,城中还有人纵火,每天都杀人,邱县豪强又有叛乱,所以若无急事,请几位上官暂时不要出门。” 侯询点头称是,马士英久久无语,等镇抚兵消失在街角,他喃喃自语道: “变了,变了,都变了。” 他一路走来,沿途所见所闻,让他不由得惊诧皇帝治下的临清城,竟然和以前的开原城完全不同。 在临清,马士英见到的只是杀戮与反抗,近卫军十四军战兵,在皇帝手下更像是一架杀人机器,对皇帝唯命是从,大肆屠戮百姓(按照刘招孙之前的标准,豪强劣绅也算是百姓)。 而这些,在以前的开原,在以前的大齐中是不敢想象的。 “皇帝真的变了。” 马士英无奈的摇摇头。 众人在会馆修葺,等到皇帝再次召见,侯询见马士英一路长吁短叹,安慰他道: “天下糜烂,咱们这一路也都看见了,乱世方用重典,咱們还是赶紧劝说皇帝派兵,去增援辽东吧。” 马士英像没听见侯询说话,过了好久,忽然忧心忡忡道: “一朝天子一朝臣,我担心,以后辽东和山东,会是两个光景,便是狠辣如康首相,也很难接受关内的大齐啊······” 武定皇帝和 注: 1、顾炎武:《日知录集释》卷12 2、 7017k 第433章 摧枯拉朽 武定元年九月,邱县郑矿主的这次叛乱,正式揭开了临清州乃至山东各州府轰轰烈烈的一系列农民运动。 邱县矿主叛乱被战兵平定后,武定皇帝痛下杀手,诛灭郑家一百八十余口,将临清周边的矿场全部收归国有,杀得人头滚滚。 临清矿主们无限怀念前明时代,曾经被认为苛捐杂税徭役沉重的前明,比起暴齐来,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了。当年万历皇帝在位时,只是派了些宦官充当税监收取矿税,便被大家骂的狗血淋头,嚷嚷着与民争利。在临清、云南、辽东等地,代表皇帝权威的矿监太监们被当地暴民威胁(有些太监被杀死了。)可见在万历一朝,当然也包括后面的天启崇祯朝,地方豪强势力是不容小觑的,明中后期,缙绅往往与豪商勾结,甚至很多缙绅本身就是大商人或是商人背景,如叶向高、申时行、王锡爵等人,商人从政或者文官经商,其影响力便远远超过那些只是纯粹读书应试的读书人。 武定皇帝首先要清理的,便是这些官商结合体,大地主、矿场主。 按照已经颁布的齐国律法,天下所有矿产土地都归皇帝所有,百姓只拥有使用权,任何人不得占据。 齐国放弃了从元代便开始施行的包税制度,商税、矿税无需经过牙商、牙人转手,而是直接由大齐税吏征收,拒绝中间商赚差价。 这些大矿主、大地主、无论是否有罪,不论品行如何,在滚滚向前的历史车轮碾压下,只能粉身碎骨。 武定皇帝下令战兵与民政代表进驻矿区,连同从矿工中选出的代表,三方共同管理矿务。 对于其他各类产业如湖泽、山林、盐场的管理,大齐也采取这种方式。 眼下大齐各地人才匮乏,连童生和私塾先生都成了座上宾,从民政到商业物不缺人,只有发动人数最多的底层群体,才能维护政权的积蓄。文官精英政治的套路已被皇帝舍弃,大主教或是武定皇帝的要信仰只是工具不能威胁到皇权本身,总之,想做到权力真正归于自己,归于大齐,就必须定期发动几场反腐或者大礼仪行动,对大齐的中上层官员们定期进行清洗。 九月初,当临清齐军在周边府县冲锋陷阵,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时,刘招孙也没有闲着,忙着在他的行宫攻城拔寨。 自从那晚误服金刚散后,陈圆圆对皇帝的态度,也在渐渐发生改变。 或许陈圆圆是被雄主的王霸气场震慑,或许她看清楚了吴三桂的为人,也或许,就像其他中女主对男主莫名其妙的跪舔态度。 总之,那晚之后,陈圆圆渐渐成为王的女人。 “省议论、振纪纲、重诏令、核名实、固邦本、饬武备。” 刘招孙坐在拔步床上,手捧一份陈旧的信札,轻声朗读起来。 “这莫不是张太岳当年的变法纲领?” 身穿红色肚兜腰里的陈圆圆问道,她攀上了武定皇帝的后背。 “张太岳的亲笔书信吗?” 身姿婀娜轻轻摇曳的琥珀问道,她正在给皇帝轻轻捶打小腿。 “哪里会有亲笔信,当年万历皇帝抄家,把张家的东西都搬空了。” 说话的是身材丰·腴的杜鹃,她端着茶水款款而来,不知是因为燥热还是因为燥热,只穿着轻薄的红色肚兜,丝毫不避讳拔步床上两个女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注视。 陈圆圆轻轻搂住武定皇帝脖子,抬头怒视杜鹃道: “天底下只有一个皇帝,便是大齐武定皇帝,哪有什么万历皇帝!” 说着便披上件薄纱跳下来要给杜鹃掌嘴,这时,沉默许久的刘招孙终于开口。 他清了清嗓子。 三个女人齐齐回头,盯着武定皇帝。 武定皇帝望着杨青儿留下的信札和密密麻麻的笔记,往事浮现眼前,想起当年诰命夫人为整理黄册劳心费力的场景,泪水渐渐模糊了刘招孙的眼睛,他轻轻搂住旁边琥珀美人儿的水蛇腰,一边上下其中手,一边充满真挚道: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信还在,人没了,朕,想她了。” ~~~~~ 九月中旬,东皇后杨青儿历经艰险,经历九死一生,终于从小燕山返回临清。 武定皇帝闻讯大喜,立即率陈圆圆等人出城迎候,当看到风尘仆仆的诰命夫人登上护城河浮桥上时,城头围观百姓沸腾,按照皇帝事先安排,群众们一起喊出“迎候皇后回宫”之类的口号,着实把杨青儿吓得不轻。 武定皇帝当着几万军民的面,一把将皇后搂在怀中。 两个多月的田园生活让养尊处优的东皇后脱胎换骨。 刘招孙注视着杨青儿,感觉她比以前稍微瘦了一些,明眸皓齿依旧在,而且身上多了种浴火重生的独特气质。 杨青儿呆呆望着周围盛大喧嚣的场面,望着城头飘扬的旌旗,欢呼的人群,半空纷飞的花朵,那是武定元年九月十九日,却像回到泰昌元年惊蛰那天,那是金虞姬出嫁的日子。 “青儿,走,回家。” 武定皇帝伸手挽住杨青儿小手,声音变得温柔。 此时皇帝头顶花白的头发早已变黑,老宋头在治疗脱发白发上颇有造诣,不过他的七日炭黑汤有没有副作用,现在还不得而知,毕竟那玩意儿混合了何首乌、蟾蜍、蜈蚣、厚朴、王不留行等经典药材。 “陛下相比从前,仿佛更显雄壮,咦,张皇后为何也在这里,她不是已尽····” 杨青儿一眼望见皇帝身后站着的三个美人,其中一人死去半年多的张嫣,杨青儿感动的眼神顿时有了嫉妒,对面三个女人假惺惺朝东皇后行礼,女人們微笑之下暗藏杀机。 某个瞬间,杨青儿觉察到城头城下欢迎自己的百姓只是木偶,或者说是皇帝的道具——杨青儿的直觉还是那样的敏锐,武定皇帝需要的只是木偶。 武定皇帝当着数万军民的面,一把搂住杨青儿,手指已经娴熟的伸向杨青儿腰际: “此事说来话长,至于雄壮与否,皇后今晚一验便知。” 此时的正宫皇后杨青儿还不适应皇帝全新的节奏,一时无语,脸色绯红。 言归正传,当日返回钞关行宫,皇帝和一后、一妃、二婢女开启了三天三夜没羞没躁的后宫生活,这里不作赘叙。 直到第四天清晨,身形稍显有些消瘦的武定皇帝才终于走出行宫,揉了揉腰部,对等待在衙门门口快要急疯的蒲刚等人说: “皇后回来了,为庆祝皇后回来,朕决定把战兵全部派出去,打土豪分田地,杀人庆祝。” ~~~~~ 九月二十日,蒲刚、章东率临清一万三千齐军四面出击,猛攻东昌府其他州城。 二十二日,齐军主力七千战兵在聊城城下与豪强黄五郎麾下乡勇及东昌府各地卫所兵爆发激战。 黄五郎原名黄霸天,早年靠贩私盐起家,后插手聊城煮盐、铜矿,兼职、高利贷、人口买卖生意,与州官勾结已久,侵吞官田、庄田,与河南豪强马洪起颇为类似,都是地方数一数二的豪强势力。 所以武定皇帝决定拿他下手。 因为此战是在太过无聊,所以不展开叙述,只说战斗结果。 聊城之战,近卫十四军阵斩黄五郎乡勇、东昌府卫所兵八千五百人,齐军伤五十七人,五人重伤,无一人战死。 黄五郎在聊城固若金汤的堡垒,半个时辰便被蒲刚攻破。 卢象升带着民政官将一辆辆金银珠宝粮食布匹搬运出来,登基造册后,充入大齐国库。 按照武定皇帝诏令,皇家囤积的五万石粮食,超过一半被拿出来用以赈济被他欺压的农民。 聊城周边的田地,无论军田、民田、庄田、全部被划入大齐田亩,交由本地农民耕种。 当然,只有加入农会的农民,才有资格分粮分田,而且,田地的所有权,还是皇帝本人,他们只负责耕种。 黄家积累五代的家业,就这样被齐军搬运一空,黄五郎和他的家人们以谋逆、私藏财产等大罪,全部斩首示众。 此战之后,再无抵抗势力露头,齐军几乎兵不血刃尽占东昌府三州五县。 武定皇帝直接统治之下人口从之前的五十万,猛增猛增两百万。 刘招孙亲自前往附近州县,实地考察各县情况,各地组织战兵代表和民政代表,短短半月之内,便将东昌府五十多万青壮农民组织起来,组成农会,杀乡绅、屠奸商,其势如暴风骤雨,迅猛异常。 东昌府城城墙上挂满了各地土豪劣绅人头,武定皇帝残酷镇压了十几起暴动,将敌人的人头筑成京观,堆砌在各县县衙门口。 第434章 清国来使 不知是因为东皇后杨青儿平安归来,还是老宋头的八十一道还魂汤起了效用,占据东昌府后,武定皇帝身上的狂暴明显减少了许多。具体表现在,皇帝以前杀人喜欢使用凌迟处死,现在只是下令砍头。 马士英一行久留临清,忧心辽东战事,每日寝食难安,恨不能立即让临清战兵出关援助沈阳战事。听闻皇帝稍稍恢复,马士英立即前往钞关衙门,催促尽快出兵。 九月三十日这天,马士英获许觐见皇帝,当章麻子带他进入钞关客厅,马士英顿时被眼前所见景象惊呆了。客厅墙壁上挂着张巨幅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准着马士英不认识的字符,皇帝背对自己,还在对着地图写写画画。 马士英自诩北直隶第一才子,万历四十七会试科考,若非主考官眼拙埋没英才,他没高中状元也必是个探花,可是,即便博学多识如他,看了半天,也不能辨识武定皇帝正在标注的是什么含义。 “陛下,” 在门口站了小半个时辰,马士英终于忍受不住。 “陛下,臣有要事禀告。” 武定皇帝无动于衷,像是没有听见,马士英只好提高嗓门,重复一遍道:“陛下,臣礼部尚书······” 刘招孙猛一回头,见马士英心急火燎的站在身后,才放下手中铅笔,神情冷漠道:“你有何事?进来吧。” 马士英硬着头皮上前两步,指了指那张地图上的辽东所在的位置,眼圈微红对皇帝哭诉道: “陛下,辽东兵凶战危,不能再拖了,臣来临清快有一月,沈阳旦夕之间便被建奴攻克,大军为何迟迟不出动救援,圣上········” 现在武定皇帝身上的狂暴情绪虽然已经不在,不过他已不是以前的刘招孙,刚才皇帝正在思考推演进军登莱、扫平山东时面临的大军粮草运输问题,缜密的思绪突然被眼前这人打断,心中恼怒,可想而知。 “辽东之事,朕自有打算,不必多言!” 武定皇帝不想多花精力和马士英解释,在稳固山东(至少是登莱)之前,他不会轻易渡海援助辽东,山东境内还存在数量可观的流贼残部,更别说本地豪强,现在这些势力都将大齐视作洪水猛兽,只有彻底解决掉这两股势力,齐军才可以有下一步行动。两线作战的教训足够惨痛,皇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虽然这个错误他已经犯过至少三次,三次分别为:泰昌元年进兵山东剿灭闻香教、天启元年攻打辽西、崇祯元年东征日本。 前两次分兵作战导致内部建设不足,叛乱频发,而第三次远征倭国,直接使得流贼在陕西坐大,最后差点毁灭所有。 马士英见皇帝如此决绝无情,与以前在开原时走大道的仁主形象相差云霓,心中百感交集,跪地苦求道: “陛下!辽东可是大齐的根基!杜度狼顾鹰视,阴险狡谲,臣担心沈阳不保,何况还有朝鲜····” 刘招孙大手一挥,回望行宫寝殿,若有所思道: “援助辽东,朕自有决断,眼下须先稳住山东,然后才能是辽东,朕不会再犯以前的错误。” 他说着身子忽然凑近马士英,几乎贴在礼部尚书脸上,一字一句道: “朕不会再犯任何错误。” 马士英呼吸急促,拂袖而起,指着刘招孙鼻子骂道: “罢了!罢了!眼下皇太后、太子还在沈阳受难,沈阳城中还有一众元老,翘首以盼,陛下竟为几个女人,舍弃大家!沉湎女色,不思进取!胜败乃兵家常事,京师战败,卷土重来未可知,为何沦落如此,当初康监军所言不虚,陛下不过一武夫耳!” 门口护卫的章东探头朝里面张望,武定皇帝神色不变,等马士英说完,挥手大声道: “那不是理由,章东!” 章东以为皇帝又要杀人,连忙冲进来准备求情,武定皇帝手臂扬起,章东顿时不敢再动。 刘招孙指着地上涕泪横流的马士英,发出龙吟虎啸之声: “京师被围,沈炼战死,王二虎殉国,吴又可殉国,康应乾杀妻弃子,他们只为护卫大齐,保全朕的性命,而朕今占据不过三州二县之地,治下百万人口,国破山河,妻离子散,有何颜面出关见辽东父老!” 章东没有说话,抬头静静望向武定皇帝,马士英也停止了哭泣。 “为何大齐要成为暴齐,朕不是要效法北齐,不是要学高欢那群疯子!杀土豪,分田地,废除私产,尽入国库,乃是为天下苍生,不过是屠刀先行,与以前并无二致!朕之所为,乃是与天下士绅、与天下贼人为敌,胜则天下不出不保暖,再无饥馑灾难,若一着不慎则满盘皆输,如真的败了,人心尽散,无可收拾!你、我、和这数万将士皆死无葬身之地!这,就是他李献忠、张自成、杜度、朱常灜可以输得起十回八回,而我刘招孙一回都输不起!” “马士英,念你一心为国,且饶你不死!记住,以后不得再妄论政事,该好好学学康监军,鼎力扶持康应乾······今日立即出城,朕会让章东增派卫兵护送你们回到辽东,回去告诉杜度,朕恩准他继续做朕的卫兵,朕会把他和罗刹鬼一起,做成活人俑,永守北境!” 马士英抹去眼泪,恢复平静道: “听陛下此言,臣如醍醐灌顶,陛下在山东还要做大事,臣不能给大齐拖后腿,臣不需要护卫,有林宇魏昭二人护送回辽东,足矣。” ~~~~~ “蛮夷之辈!无耻之尤!!来,来人!给老夫将这狗包衣拿下,押送北门瓮城,当着鞑子的面,凌迟处死!” 武定元年九月二十九日,沈阳皇宫,武定殿。 须发花白的康应乾猛一跺脚,将手中那份杜度亲笔书写的“大清国国书”撕成粉碎,狠狠摔在地板上,因为用力过猛,老康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旁边守卫的杨通连忙伸出他仅存的右臂,想要扶住暴怒的康首相,手指还没碰到老康就被后者一把推开。 杨通见状,立即挥动左臂铁钩,旁边上来两个魁梧的齐军卫兵,不由分说拖起不停求饶的清国使臣,像拖死人似得将他朝殿外拖去。 那个留着金钱鼠尾辫的包衣使者,一边被卫兵拖拽,一边还在回头对康应乾大喊: “康大人!不可意气用事!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齐军兄弟们着想啊,” “沈阳被围三月,外无援兵,内有叛贼,你们还剩多少人,还有多少粮草,当真要给这个娃娃皇帝陪葬?若促成此事,大清国亦可给尔等加官进爵·····” 康应乾怒气冲天,哐当拔出佩剑,一把推开上前劝说的乔一琦宋应星,挥剑便要劈砍这个出言不逊的包衣。 坐在龙椅上不满一岁的小皇帝刘堪,正被两名宫女左右搀扶着,身体微微前倾,嘴里流着口水,发出啊啊的叫着,一双大眼睛充满好奇的打量着这个世界。 乔一琦扯住康应乾,低声劝说老搭档:“老康,不如将计就计,先稳住建奴,咱们也好让战兵·······” 康应乾怒不可遏,一脚踹开乔一琦: 谷掿“杜度小儿,竟敢觊觎大齐皇太后,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夫今日若不杀此贼,愧对皇帝在天之灵!” 康应乾口中的皇帝当然不是现在还流着口水的小皇帝,而是刘堪的父皇,先皇帝刘招孙。 辽东三月不得皇帝消息,越发惊恐,派往南方的马士英一行,有去无回,至今杳无音信。 围城三个多月后,沈阳城池仍旧坚固,然而开始有饥饿难耐的辽民夜缒而出,投降建奴。 康应乾力主射杀逃命百姓,慈圣太后则表示,大齐以仁慈立国,若是皇帝在沈阳城中,必会设法周全百姓性命。 再加上乔一琦等人阻拦,康应乾只得妥协,守军默许逃难百姓出城,只要不携带粮食出城即可。 七月底,宽甸、抚顺、开原、清河等城陆续沦陷,铁岭亦被建奴攻克,铁岭失守与原本历史上几乎完全雷同,仍然是城中有人内应,所幸镇守铁岭的齐军只有五百人,大部分兵马在城破之时向沈阳逃走。 八月初,齐军继续收缩集中兵力,不断从辽阳调兵加固沈阳,八月底,辽阳沦陷。 九月初,清军与朝鲜军合兵一处,猛攻沈阳,自此,大齐在关外的城池,只剩下辽南复州和辽东沈阳二城。 前几次进攻失利后,清军与朝鲜军将沈阳城团团围住,并不急于攻城,乌真哈超日夜朝城中炮击。 杜度和李倧都很清楚,沈阳已是辽东孤城,彻底失去外援,攻克此城只是一个时间问题,速战速决也好,长期围城也罢,战场主动权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旷日持久的围城战中,大清皇帝突发奇想,竟然派出使者向大齐慈圣太后求婚,表示若金虞姬能改嫁大清,两家交好,化干戈为玉帛,作为条件,杜度保证金虞姬可以做他的大福晋,同时尽量保全投降齐军的性命。 杜度本来就是贪财好色,辽沈战役刚刚爆发时,他曾派出使者去蒙古向科尔沁汗布木布泰求婚,结果使者直接被大玉儿砍了脑袋。 此后他一点也不死心,又对金虞姬起了觊觎之心。 至于杜度何时垂涎慈圣皇太后美色已经无从考据,后世大齐帝国历史学家在推究这段历史上,往往会从历史心理学层面进行分析: 或许是因为杜度在做建州汗之前,一直担任武定皇帝的卫兵——堂堂后金贝勒竟然寄人篱下,无论如何,这都是个屈辱,一个污点,忍辱负重的杜度现在认为,只有占据武定皇帝的皇后,征服刘招孙的女人,才能纾解他作为大清皇帝的心理阴影。 当然,因为这次无厘头的求婚,给杜度造成了更大的悲剧。 ~~~~ 幕帘后面传来一个沉稳有力的女人声音。 “康监军,且慢。” 康应乾抬头望去,见慈圣太后已经走下大殿,让杨通等人先停下。 大殿之上一群文武大臣都抬头望向年纪轻轻的大齐皇太后。 金虞姬一身戎装,步履沉稳走向御座之下的台阶,经过龙椅时,太后温和的望了眼小皇帝,小声吩咐宫女: “给堪儿换尿布。” 《齐书·建奴传》中记载,武定刘招孙失踪当年,皇太后金虞姬收到了一封来自清国皇帝杜度的“求婚书”,全文如下: “孤偾之君,生于沮泽之中,长于平野牛马之城,数至边境,愿游辽东。太后独立,孤偾独居,两主不乐,无以自虞。願以所有,易其所无!” 金虞姬作为土生土长的朝鲜人,幼年时便听父亲说过,东虏乃至整个女真民族,都存有“收继婚”的习俗。金虞姬的父亲常年在朝鲜边境上与建奴、蒙古人交涉,对这些蛮族的习俗自然了然于心,经常会讲给好学的女儿听。 所谓“收继婚”是个学术名词,通俗的说法就是“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 用汉人和朝鲜人的伦理观念来看,“收继婚”无疑是恶俗、陋习,是不可理喻的禽兽行为。 不过对当时刚从奴隶社会向封建社会过渡的建奴来说,这种习俗却是他们维持家族财产、确保人口繁衍的最有效手段。在肉弱强食的奴隶社会,女人地位远低于男人,但也没有很多人想象的那样等同于牛羊。 匈奴、蒙古、建州等部族皆崇尚武力,每个成年男子都必须是合格的战士,否则部族也不可能生存。 频繁的战争导致男性锐减,留下大批孤儿寡母。为繁衍人口、抚育妇孺,为部族继续生存,寡妇必须再嫁,匈奴如此、蒙古如此、建奴如此,春秋战国也如此。 对于建奴而言,收继婚是保护家族实力和财产的最好办法。同时由于辽东幅员辽阔,渔猎民族居住分散,寡妇很难在其他家族找到适龄男性结婚,所以在夫家改嫁是最好的选择。这一点在建奴高层中更为明显,收继婚也是保持血统高贵和团结氏族间关系的有效手段,如一代佳人东哥叶赫那拉氏引无数位英雄竞折腰,她的一生注定因叶赫部公主的地位而成为政治砝码。此女曾先后几次被许给不同的男人: 万历二十一年海西四部会盟之时,乌拉部首领满泰向叶赫提亲,为其弟布占泰聘娶东哥。 万历二十三年,东哥之兄又将东哥许给了努尔哈赤,与之“联姻盟好”。努尔哈赤郑重下聘,但东哥誓死不嫁。 万历二十七年,叶赫向哈达表示,如能倒戈击杀努尔哈赤,就把东哥嫁与其首领。哈达部首领孟格布禄竟然应允!结果被努尔哈赤消灭。 万历三十五年,叶赫表示东哥可以嫁给拜音达里,以换取其对努尔哈赤的背叛。拜音达里立即撕毁与努尔哈赤女儿的婚约,迎娶东哥,备战建州,结果,被努尔哈赤消灭。 万历四十三年,人老珠黄的东哥终于嫁给蒙古贝勒巴噶达尔汉之长子莽古尔岱。 ~~~~~ 不等慈圣皇太后开口,郑一石当即怒吼道:“太后,先杀了这使者,末将出城一战,定提杜度人头于殿前。” 一众武将皆摩拳擦掌,纷纷附和郑一石。 金虞姬目光沉静,面朝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包衣使者,和颜悦色道: “大汗不忘弊邑,赐之以书,弊邑恐惧。退而自图,妾东国小女,并无殊色,且已为齐国之后,大汗过听,不足以自污。弊邑无罪,宜在见赦。窃有御车二乘,马二驷,以奉常驾。(我出身朝鲜,大清皇帝没有忘记我这样小地方的人,我很是惶恐担忧,我已经是齐国的皇太后,哪有再嫁给清国的道理,不知道大清皇帝是从哪听说我美貌的?沈阳城中有香车宝马,随时欢迎清国皇帝随时过来。” 康应乾等文官听了这话,都抚须微笑,慈圣太后这话表面低声下气,不惜玷污自己,其实却暗露杀机,窃有御车二乘,马二驷,以奉常驾这句话表面的意思是我这准备好了车驾,欢迎你来。潜在的意思就是告诉清军,沈阳早已准备好,你们如果继续攻城,沈阳是会奉陪到底的。 乐文 第435章 挽天倾,不负君 送走清国使者范文寀,慈圣太后在武定殿召集文武大臣,商议沈阳、复州两城的防守事宜。 旷日弥久的辽沈战役,从武定元年初夏一直打到了这年深秋。齐军在辽东的七十多个城市据点,从北向南、从东到西,一点点沦陷,到九月初,上万人马退缩回沈阳、复州两城。 如果不是为了便于撤回关内,复州其实也会被放弃,毕竟辽东守军实在是太少了。 武定皇帝突然驾崩,关内齐军损失殆尽,幸存的人马也是四分五裂,关内混战一团,辽东大敌当前,兵凶战危,小皇帝刘堪不满一岁,眼下形势可以说到了最危急的时候。 为母则刚,况且金虞姬还是国母。为庇佑刘堪,也为守住武定皇帝留下来的这份基业,金虞姬选择留在沈阳坚守,承担着原本不属于自己承担的责任。 后世齐人在议论起这段古代史时,往往会都会产生这样的疑问,那就是,在武定元年辽沈战役最危急的时刻,为什么最后站出来主持大局稳定人心的是慈圣太后,而不是东皇后杨青儿。因为根据各项史料(包括、电影、游戏、漫画等形象),无论从哪个方面进行对比,杨镐的女儿杨青儿在军需调度、稳固人心、统筹大局这方面,都要比太后金氏更有经验、更有手腕,也更具说服力。 可是,历史往往就是这样的诡吊,它不会顾及后来人的心情,真实历史其实比电影游戏更具想象力。 帝国最危急时刻,偏偏就是政治经验能力几乎为零的金虞姬,被推到了台前。 历史选择了慈圣太后,而她,也用自己的行动挽天倾,不负君。 慈圣太后刚满二十三岁,经历八年磨砺,身上飒爽之气不减,更显沉稳不惊。 “建奴与我大齐交战已有三月,今日抛出议和,无非是想攻心,想不战而屈人之兵。我是个妇人,见识浅薄,诸位都是先皇重臣,请说说,下一步该如何走,如何防守复州、沈阳?” 金虞姬说罢,扫视大殿一番,望向武定皇帝留下的文官武将们。 新近建成的武定殿,规模远比京师皇极殿要小,也就只比原先辽东总兵府的正厅稍大一点。 自武定元年五月,帝后北狩辽东,四个多月戎马倥偬,百战余生,勉强建造的这座宫殿,只是用来作为小皇帝的登基仪式时使用,不要说和紫禁城宫殿相比,就是和杜度在赫图阿拉的汗王宫比较,规模形制,也是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了。 大齐王朝最后的文官武将们,就这样挤在狭小的宫殿中,仿佛这个短命帝国一样,最终被逼到了绝境。 “事已至此,诸位不必隐瞒,有什么想说的,都请说出来吧!” 金虞姬又重复一遍。 仍旧是口直心快的乔一琦最先站了出来,他朝皇太后行了礼,环顾四周,见没人说话,便开门见山道: “三个月前,马尚书受康首相委托,南下求援,说是阻止南明北伐,至今已三月有余,还没有音讯传回,也不知他是生是死。眼下北地鼠疫已经过去,南明、流贼各方对京畿一带为鞭长莫及,无力占据,这便是一个好时机,与其在沈阳苦战,城破被屠,不如大军从复州入关,占据京津,另辟一片新天地!” “乔大人所言甚是!” “乔尚书说得有道理,先皇在世时便说过,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沈阳不如舍弃,复州也是!” ······· 乔一琦话刚落音,周围立即响起一片附和之声,在场文官武将大都表示赞同这个意见。 确如乔大嘴所言,王恭厂大爆炸,鼠疫横行,京师至山海关沿途州县,基本已成鬼蜮。 如今鼠疫消退,水旱蝗灾过去,而这些地方还没被流贼和明军占据,齐军既然在辽东待不下去,不如撤回关内,占据一块地盘,以后大有可为。 大殿之上响起嗡嗡嗡嗡的议论声,康应乾瞟了眼御座,金虞姬神色如水,沉默不语。 东阁大学士徐光启手执笏板,上前一步,对慈圣太后语重心长道: “乔尚书刚才所言,实乃老成谋国。太后圣明,目下我军兵力不过两万,被困沈阳,建奴人马三四万人,朝鲜兵也在两万左右,且有大批包衣依附,敌众我寡,外无援兵而内有叛民,便是先皇在此,也难以御敌。” 徐光启轻咳两声,他原本是杨镐死对头,杨镐得势时,徐光启沉湎科研,鼓弄火器,杨镐殉国后,徐光启又被康应乾压过一头,眼看着现在弃城派占据微弱优势,他便决定乘胜追击,彻底压倒康应乾,在朝堂上占据优势地位。 “沈阳城中百姓,远不如开原商户,他们不思先皇厚恩,围城不过两月,便有人开始逃窜。现在城中剩下的几万民众,大都是从开原、铁岭带来的人。皇太后仁慈,不忍诛杀,长此以往,却只会资敌,杜度攻城时,那些逃出去的百姓便是填壕的炮灰,蚁附登城的先登。再者说,再拖延数月,城中粮草耗尽,天寒地冻,无须建奴来攻,我军便先败了,所以老夫以为,眼下趁守军还有一战之力,当立即退守关内,保全实力,不失为万全之策。” 徐光启说罢,扫了一眼站在他前面的康应乾,康应乾只是轻轻哼了一声,没有反应。 大殿上又响起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金虞姬俯视众人,沉声道:“其他大臣也是这般认为的吗?” 群臣纷纷附和。 是战是守,是去是留,一时之间,所有压力都落在了金虞姬身上。 慈圣太后望向她的兄长金大久和朝鲜将领金应河,这两人都是太后核心班底,连同康应乾、赵率教这几个人算是皇太后一党,简称后党。 金大久轻咳一声,用不甚流利的汉语说道: “两位大人说的都有道理,不过现在既然还在守城,就说守城的事,东虏从赫图阿拉到这里,一路上没打什么硬仗,开原、抚顺、清河、铁岭等城市都是我们自己撤出来的,只有辽阳和他们打了一场,有句话说,骄兵必败,我看杜度现在正是骄傲的时候,竟敢向皇太后求亲,离他灭亡不远了。没有援军就不能打仗了吗?城中妇孺都已逃出,即日起,其他壮丁不能让他们再出城了。” 旁边站着的金应河像严霜中的铁塔,稳稳站立,纹丝不动。 金虞姬又将目光投向康应乾。 “康首相以为呢?” 康应乾面朝皇太后躬身行礼,环顾四周,狠狠瞪一眼徐光启和乔一琦,面露杀气道: “杜度此人,气量最是狭小,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老奴和黄台吉都死在咱们手中,他又曾屈居开原军下,扬言将来必定报复·····于公于私,杜度都不会放过咱们,眼下清军兵锋正盛,又有朝鲜军襄助,无论我们是去是留,都不容易脱身,沈阳城高池深,兵力雄厚,粮草足够支撑三月,我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都不怕,你们怕什么!再说,守在沈阳还有一战之力,要是现在撤走,半路上清军尾随而至,到时候是战是降?连凭城而战都不敢,如何去野战?” 康应乾一席话说的句句在理,他声音抑扬顿挫,自有一种不容辩驳的气场。 周边又响起一片赞叹之声,都是支持康应乾的官员。 徐光启大声反驳道:“弃城入关,尚有一线生机,只要守住山海关,关内良田流民,皆可为大齐所用,只要三五年恢复,便能杀回来,像先皇那样扫穴犁庭!” 宋应星反驳道:“沈阳都守不住,如何守住山海关?关外凶险,关内就容易存活吗?三年恢复?到时候士气糜烂,成了一盘散沙,怕是要灰飞烟灭了!” “宋大人,休要危言耸听!”葛业文语带讽刺道:“你不肯回关内自然可以理解,都知道你宋家在沈阳还有些产业!” “我家店铺早就被先皇查封,你不要血口喷人!” ······ 两边吵吵嚷嚷,看起来有动手的趋势。 嘭一声响,金虞姬拍案而起,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慈圣太后抬头望向从倭国回来的赵率教,今天自始至终,赵率教一直未发一言。 赵率教是袁崇焕的心腹手下,也是圆嘟嘟的老搭档。当年袁崇焕率近卫第九军、第十军进驻九州,最后损失过半,只有两千多人逃回国内,袁崇焕最后与妖僧同归于尽——所有这些,都是武定皇帝执意分兵,穷兵黩武的结果,驻九州近卫军,最后实际上也成了错误决策的牺牲品。 殷鉴不远,赵率教现在只要听到“分兵”、“撤退”这些词语,便十分敏感。 他是战、守之间的中间势力,也是两派都想争取的人物。 “太后,”赵率教抬头望向站在御座前方的慈圣皇后,这一刻,他想起袁崇焕临死前对自己说过的话。 “袁知府在倭国的最后时刻,曾嘱托臣,让我带战兵回家,” 提起袁崇焕,赵率教眼圈已是微红。 “袁大人说,第九军、第十军兵士多为辽人,要让我带他们回辽东。” 周围众人都朝这边看来,望着身材高大的赵率教,赵率教声音忽然高亢。 “开原的兵,有进无退!我的兵刚从倭国败退,他们不想再从沈阳撤兵,上一次败退,我的主官袁崇焕死了,这一次败退,难道要让吾皇去死不成?!” “好!” 慈圣太后大喝一声,“士可杀不可辱!” 金虞姬拔出身上那把杀人无数的雁翎刀,手起刀落,宝刀寒光一闪,斩去御案一截。 哐当声响,雁翎刀被扔在众人面前。 群臣都吃了一惊,抬头呆呆望去,望向这个曾追随先皇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朝鲜女子。 “此刀乃先帝临终御赐之物,开原军有进无退,进则一线生机,退则死无葬身之地,有再言退者,便用此刀斩杀我和刘堪!斩杀全军将士!跨过我们的尸体,安然撤回关内!” 大殿雅雀无声。 片刻之后,赵率教率先跪下,面朝慈圣太后高呼: “末将愿率残兵,死守沈阳,宁死不退!” 群臣纷纷跪下,向御座之上的帝后高呼:“死守沈阳,宁死不退!” 第437章 秣马厉兵 统制公李舜义一脸谄笑走进大帐,身后跟着两个卫兵,鳌拜伸出熊掌般的大手,拦下两个朝鲜卫兵。 杜度扫了统制公一眼,鼠须抖动,轻哼一声,算是和这位朝鲜盟友打了招呼。 传说统制公是朝鲜名将李舜臣的私生子,也有传言说他原本并不姓李。 后来上位后改性,不,是改姓为李,据说李舜义和他那位死去的好友姜弘立一样,都是靠男色上位,区别在于姜弘立是光海君的男人,而李舜义则是当今朝鲜国王李倧的男人。 杜度对这些传言并不了然,以清国现在的政治文明发展程度推断,杜度估计也很难理解男人之间的断袖和龙阳之好到底是什么原理,如果让他知道眼前这个容貌俊秀皮肤白皙的武将其实是个小白脸,那只会加重大清对朝鲜的鄙视。 “皇帝陛下,” 李舜义盯着大清皇帝昂起的头颅和鼻孔下粗重的鼻毛,声音谦卑而柔和。 “请问大军什么时候可以进攻,我们在这里已经停留五日了,” 杜度大手一挥,像赶走一只讨厌的苍蝇:“快了。” 统制公盯着鞑子皇帝强健的体魄,喉咙微微蠕动。 他今日来觐见,仍旧是和往常一样,是来向清国皇帝要粮食要补给的。 单凭朝鲜兵在沈阳周边劫掠零星几个辽民,根本不够两三万大军所需,沈阳守军在他们赶来之前便进行了坚壁清野,把方圆百里的粮食、木材全部拉回了城池墩堡,连风干的牛马粪都没给朝鲜人留下。 “统制公,又来向朕要粮食吗?” 杜度敏锐的觉察到这个细皮嫩肉的朝鲜文官眼色不善,总是在自己身上上下打量,看得他头皮发毛,搁在往日,大清皇帝早一鞭子抽过去了,不过他今日刚刚和慈圣太后通信完毕,心情舒畅,暂时还不想打人。 “皇帝陛下明鉴,附近村寨里粮食都被我军征用一空,我国素来穷困,粮草难以为继,这些陛下也是知道的,上次大清补给我们的粮草,早已经用完了。” 西征军从新义州出发时,朝鲜国王一路将李舜义送到了鸭绿江畔,临行叮嘱统制公,到了明国(朝鲜仍奉前明为宗主国),一切都要靠自己,朝鲜素来穷困,粮草难以为继。 “所以你们把周边村寨的辽民都杀光了?” 杜度怒目而视,与其说是责备,不如说是震惊。 “听说宽甸也是你们屠的,就不怕刘招孙的徒子徒孙们,以后找你们报复吗?” “呵呵,”统制公干笑两声,他没想到清国皇帝会问出这个问题,未免显得有些虚伪,须知杜度从赫图阿拉起兵时,也在抚顺屠城。 统制公摇头晃脑,引经据典道:“陛下此言,便是妇人之仁了。想我朝鲜世代偏居一隅之地,与中国相邻,如何能在亿兆人口、国力强盛的中国旁边幸存?靠的就是这随机应变、改弦更张之道,远的不说,平安道北部的铁岭卫,原先是元朝辖土,明国接手后,一直鞭长莫及,加上后来永乐皇帝靖难之役,无暇东顾,铁岭卫便被朝鲜管辖,后来宣宗不得不承认,你们现在占据的铁岭,其实是后来明国在辽东设置的,根本不是原先那个铁岭啊,” 李舜义说了半天,最后总结道:“这就是我们小国的存活之道啊。” 杜度对这段历史根本不感兴趣,他知道,当年明成祖朱棣为了制衡朝鲜,在辽东与朝鲜平安道附近设置了建州卫,也就是现在大清祖宗们居住的老家。 杜度当然不知道,千百年来,倭国的国土面积“吞吞吐吐”,时大时小,除了占有冲绳和琉球,最终无甚大变化;相比之下,三韩之人从最开始龟缩半岛东南一角到明初觊觎东北,其巧取豪夺之能力简直让日本人都要汗颜。 “统制公,粮草正在路上,还需等候几日,我军粮草亦是匮乏,所以朕建议你们,继续去劫掠沈阳周边吧。” 杜度越发觉得这个贪得无厌的朝鲜人可恶,只想尽快打发走此人。 “粮草的事情还请皇帝陛下催一催,老夫这次来,是要想陛下汇报一个重要军情。” 杜度不耐烦摇摇头,他虽生性隐忍,然而骨子里还是有通古斯人的火爆脾气,刚才听李舜义一番唠唠叨叨,早已压了一肚子火。 “说!” 李舜义感觉到杜度的怒气,不敢再啰嗦,直截了当道: “崇祯皇帝朱由校一直被刘招孙关押在济州岛,驻朝齐军仓皇逃窜,不及将朱由校带走,现在此人就在我们手中,还有一个康光绪。” 杜度一双小眼睛眯缝成线,闪烁着充满智慧的光芒。这个明国的皇帝原来还没有死,杜度一直以为他被刘招孙杀了,现在留下他,将来还有用处,等大清灭了齐国,入关南下,可以用他来威胁南蛮子朝廷。 “人现在在何处?” 李舜义连忙回道:“在宽甸。” “这个康光绪又是谁?” “回陛下,此人是贼人康应乾的独子,因罪被发配宁古塔,不知怎么最后被送到了宽甸,城破时,被老夫擒获了,现在和崇祯皇帝关押在一起。” “独子?”杜度抚弄鼠须,小眼睛再次闪烁光芒,小声嘀咕起来,“原来康应乾还有个儿子,我在开原三年多,从来没听人说过啊。” “是他亲生儿子吗?” 谷蒕 “千真万确,找过他身边好几个人都问了,确定无误。” 李舜义继续道:“天佑朝鲜,天佑大清,这两人都让我们抓到了,看年龄也才十四五岁,想必是康应乾老来得子,正好这个康光绪和沈阳守军交易。” “才十四五岁?” “是啊,是个纨绔子弟,贪财好色,和李成梁幼子差不多,” 李成梁幼子李如柏,因为各种荒诞行径,在辽东、朝鲜一带算是臭名昭著,经常被当地人用来当做教育子女的反面典型。 杜度眼前浮现出老汗在世时宠幸小贝勒多尔衮多铎的画面,女真宠爱幼子,他能想象出康应乾对此子的喜爱。 “那你为何还不尽快把这两人押到沈阳来,交到朕面前?” 李舜义立即露出为难之色,吞吞吐吐道:“宽甸与沈阳之间道路不平,时常有齐军残部出没,本想着多派人马护卫押送,奈何粮草不足····” 杜度咬了咬牙,伸手打断李舜义诉苦,回头对范文寀道:“大学士,让户部给速拨五千石粮食与统制公。” 范文寀恨恨瞪了眼从主子手里骗钱骗粮的朝鲜人,咬牙切齿走了出去。 杜度死死盯着李舜义,一字一句道:“统制公,限你五日之内,将崇祯皇帝和那个什么光绪带到这里,否则······” ~~~~~ 统一战心后,沈阳城内秣马厉兵,大齐文武百官各司其职,各自开始忙碌起来。 慈圣太后带着女眷藤原千代子、德川千姬坐镇武定殿;康应乾负责全城守军统筹、调度;徐光启、茅元仪、宋应星制定作战计划;赵率教、郑一石、金应河、戚金各率人马守卫四门;秦建勋、裴大虎率援兵在城中警戒待命,随时增援各门守军;葛业文、谢阳负责大军后勤补给与百姓安抚;乔一琦、森悌组织沈阳民壮,协助守城;杨通、藤原恭二负责清理细作;工坊生产由雷匠头和传教士金尼阁指挥。 星罗棋布的辖堡、墩台、障塞内,埋伏着规模上千的战兵和哨骑,他们是从十六支近卫军中选拔上来的精锐敢死队。此刻,他们像顽强的钉子一样,死死镶嵌在沈阳周边的辽河原野上,钉子虽小,可是将它们一根根拔出来,需要耗费不小力气,而且还会见血。 浑河两岸方圆二十里,上百座墩堡敌台,如众星捧月般拱卫着沈阳主城。到九月底,这些墩台与墩台之间,修筑好了前后十二道两丈宽、七尺深的壕沟,以及同样数量的胸墙,壕沟和胸墙之间埋伏有大量锋利的铁蒺藜,由于工坊产能不足,地雷炮只选择在部分重要地段埋设。 一百二十座大小不一的墩台、堡垒,内中守军人数从五人到五十人不等。 这些墩堡互为犄角,里面提前储备好了足够守军所需的粮食、弹药和木材。 按照事先制定的作战计划,外围这些堡垒,对延缓清军攻击主城,将起到重要作用,守在墩台中的这些战兵和哨骑,注定都将战死在这里。 深秋时节的辽东阴云密布,一场朔风,雪就会飘下来。 清军围城才刚刚开始,只有囤积足够多的物资才能熬过这漫漫寒冬。 从八月份开始,沈阳守军实行坚壁清野,谢广坤带着镇抚兵四处强拆,这位粗通兵法的民政官,严格按照《纪效新书》中的守城要求,将靠近沈阳城墙周围的民房全部拆除,不能拆掉的,一把火其焚毁。否则清军攻城时,鞑子可以借助房屋轻松攀援登城,现在不拆,等到敌军来攻城时再拆便可能来不及了,那样民房就会成为敌人攻城的武器····· 当然,民政对这些民房主人都进行了一定赔偿,谢广坤越拆越兴奋,后来不仅拆民房,还把沈阳城郊的寺庙、道观、城隍庙、娘娘庙、药王庙全部拆了。 沈阳西郊,大清宫。 鹤发童颜的张真人遗世独立,手持拂尘望向站在身前的葛业文谢广坤,听说两人都是齐国民政官吏,张真人回忆道: “阿弥陀佛,贫道记得,武定皇帝曾许诺要为真武神重塑金身,” 他偷瞄一眼谢广坤身后一群手持斧头镐头扁担箩筐的镇抚兵和开原屯户,和颜悦色道: “今日是来还愿吗?” 葛业文也不和这道士废话,朝后面猛一挥手,大声道:“拆!” 张真人见状,连忙上前阻挡,哪里挡得住,一群屯户挥舞铁镐斧头,立即开始叮叮当当敲打院墙,搬砖的搬砖,扛木头扛木头。 谢阳摸了摸秃顶,用脏兮兮的手拉住了张真人,对道长语重心长道: “先皇当年就是在大清宫许愿,什么五十年寿辰,以致后来不到壮年便龙驭归天,康首相说要治你们谋逆刺驾之罪,还好本官替你们求情,现在鞑子来了,你们不赶紧将功抵罪,还提什么金像的事情!” 于是存世三百年、曾有幸见证武定皇帝、慈圣皇后相互救赎的大清宫也未能幸免于难····· 拆下来的砖石瓦砾被雷匠头他们的人拉去各个城墙,修马面、胸墙,加固垛口。 剩余的房梁木板,则被拉回城中,堆积在大仓库中。 在辽东一带守城,除了消耗粮草军械,燃料和棉被的充足供应也是守城主官不得不重视的问题。 明末著名的大凌河之战,祖大寿所部被围在大凌河城数月,最后城中木材耗尽,天寒地冻,无以为继,不得不向清军投降。 有了这么多智囊相助,沈阳守军当然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7017k 第438章 康应乾的软肋 武定元年十月初二日,沈阳内外城防工事基本完成,清军主力在辽河平原的压迫越来越强,各旗马甲经过一番激烈争夺,终于切断了辽河平原通往辽南的主要道路,沈阳齐军与驻守复州的近卫第八军失去联系,复州沦陷已成定局。 沈阳城中经过反复争论,最后决定否决了秦建勋、戚金等人出城援助复州的请求,康应乾判断,只有守军出城,清军将立即倾巢而出,乘机占据沈阳,切断齐军退路,到时进退两难,局势将更加危险。 康应乾与杜度相识多年,以老康对这位后金小贝勒的了解,没有十足把握,杜度绝不会轻举妄动。 九月底十月初,齐军与清、朝主力隔浑河对峙,随着辽南战场形势的急剧恶化,清军两黄旗两红旗磨刀霍霍,开始随时准备对沈阳发动总攻。 沈阳守军秣马厉兵的时候,清军也没闲着,除了绑架康应乾儿子这样的骚操作,杜度下令留守铁岭、抚顺、开原等地的包衣阿哈全部出动,援助沈阳。 这些包衣的任务是,在主子正式进攻之前挖掘壕沟,断绝各堡垒墩台之间的联系,一点点压缩齐军的防御空间,向核心城池推进。 历史上,堡垒壕沟战术在明末辽东战场颇为流行,也没什么高明之处,袁崇焕用过,祖大寿用过,皇太极也用过,现在杜度要用这个老法子来对付沈阳守军,就是要一点点蚕食齐军防御,直到沈阳最后变成一座名副其实的“孤城”。 浑河两岸原野上遍布密密麻麻的黑点,数万齐国百姓与辽东包衣隔河相望,互不打扰,各自忙碌自己能的事情,从某种意义上说,在沈阳决战最终爆发之前,双方这种修筑工事的竞赛,也是战役的一部分。 曾经见证后金汗努尔哈赤折戟沉沙的浑河,这次,不知道又要目睹谁的悲剧命运。 就在杜度踌躇满志,准备一举攻克沈阳,吞并辽东时,沈阳城中的首相大人康应乾却是稳住钓鱼城,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慌乱的样子。 十月初三日这天清晨,康应乾在自家府邸用过早饭后,由部下陪同,兴致盎然来到城北查看工事。 茅元仪、秦建勋、乔一琦、裴大虎等人跟在身后,众人一路说说笑笑,看不出来这是决战前的样子。 “裴大虎,你说杜度还派人去科尔沁求婚?” “是的,结果建奴使者被布木布泰砍了脑袋,十几车金银珠宝的聘礼也被科尔沁人扣下了。” 裴大虎对一名被俘清军哨马那里审问到此事,开始时还不相信,后来又从范文寀那里套话出来,才知道杜度对布木布泰也有觊觎之心。 “蛮夷之人,不知廉耻,真是可笑。” 茅元仪一脸正色,不以为然道。 康应乾想起当年布木布泰在开原说过的话,宁死也不嫁给鞑子。他心头一沉,也不知道科尔沁现在如何了,听说那边也遭了鼠疫。 武定元年这场大鼠疫从西北吐鲁番传到陕西,随流贼一起东进,在京城大爆发后向四面传播,等到北直隶基本平息,瘟疫却又在蒙古爆发。 “布木布泰的骑兵何时能救援沈阳?”秦建勋急切问道,他对蒙古鼠疫的事情并不知情。 康应乾对白杆兵将官摇了摇头,科尔沁汗今年不过十五六岁,正是花儿一样的年龄,和自己儿子康光绪年龄相仿,可不能像武定皇帝一样,在这场鼠疫中莫名其妙死了。 康应乾与裴大虎互看一眼,裴大虎道:“不要指望她了,现在布木布泰自顾不暇。” 沈阳留守百姓见到这队上官,纷纷驻足行礼,乔一琦大声呼喊让他们继续忙自己的事。 老康望着眼前熟悉的街景,思绪恍惚回到了万历四十七年那个初夏,回到那个黄昏,他带着东路军进入沈阳城,城中辽民对南兵很是排斥,当时周围簇拥的将领,现在基本都还在这里。 可惜刘招孙那小子不在了。 ~~~~ 康首相从北门视察到南门,边走边对垛口和火炮指指点点,及至看到南门多了几座新修的马面和箭楼,不由称赞几位民政官和将官守城有方,只用短短半年时间,便把几成废墟的沈阳打造成这般固若金汤。 康应乾边走边勉励众人,忽然他家中的卫兵从城墙下一溜烟跑来,心急火燎的在首相耳边低语一番,康应乾听了,连忙与一众手下告辞,跟着卫兵匆忙返回府邸。 康首相现在的府邸,便是以前的辽东经略衙门,这里先后住过杨镐、熊廷弼、刘招孙等人,现在康应乾成了新主人,不过近日老康军务繁忙,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军营,很少回来。 “老赵在哪里?” 老赵是从宽甸逃回的开原商户,他是康应乾安插在宽甸的细作,平时负责搜集情报,也暗中照料老康的独子康光绪——虽然已经确定光绪是隔壁老王的孩子。 老赵哭丧着脸从客厅后面出来,见到康应乾扑通一声跪倒。 “老爷,小的该死啊。” 康应乾脸色惨白,连忙扶起老赵。 “宽甸城破两月,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光绪呢。” 宽甸城破后,首相大人的公子康光绪下落不明,守城战兵全部殉国,老赵刚逃出城就被朝鲜人逮住,当了两个多月马夫才瞅空逃出来。 “少爷没了!让朝鲜人杀了!” 康应乾听了,顿觉五雷轰顶,康光绪是他在这世上唯一骨肉,虽说是隔壁老王的儿子,不过好歹父子一场,不是他人能比。 早在两个多月前,他便偷偷派人去了宽甸,让儿子康光绪尽早离开宽甸。 那时大齐已经决定放弃宽甸,主力退缩回沈阳。 康应乾以为儿子提前得到消息,早已逃出生天,现在没准还在外面什么地方和女人鬼魂,等浪够了自己跑回沈阳。 他不顾老赵双手还散发着浓郁的马粪味,一把将它紧紧攥住,大声问道: “我不是让你带他回来吗!他一直留在宽甸作甚?” “老爷,”老赵欲哭无泪。 “公子最近和一个鞑子女人好上了,那鞑子女人说说建奴不敢对他们怎样,公子死活不走,等小的带人绑他时,朝鲜人就来了,公子他就····” 康应乾脸色铁青。 “你亲眼看见了!是谁杀了光绪,是谁!” 老赵作势又要跪下来磕头,康应乾一把将他拉起。 “快说!” “是,老爷,杀公子的就是统制公李舜义,朝鲜兵的大官,是个唱戏的小白脸,我从宽甸西门逃出来时,那个李舜义还在城头喊,快把齐国俘虏杀光,我看见少爷搂着个建州女人被推到了刑场····” 康应乾不等老赵说完,抓起桌子上的一个砚台,狠狠砸向地面,大声吼道: “滚!滚出去!” 老赵从没见康应乾如此愤怒,吓得连滚带爬逃了出去,远远听见康应乾在背后发出老兽般的凄厉嚎叫,声音听起来格外渗人。 “忤逆子!早就该逃出来,还要和建奴女人鬼混!” 老赵不敢迟疑,慌不迭朝外面跑,不想迎头撞见一人,他正要开口大骂,瞥见来人竟是那个身材魁梧的朝鲜将军,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 “金将军,康老爷正在气头上,您要不·····” 金应河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推开老赵,循着客厅里的哭嚎声望里面走。 金应河轻轻推开客厅房门,嘭一声响,一只花瓶被重重摔在地上,屋子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头又哭又笑,光着脚丫子步履蹒跚,如果不是旁边老赵提醒,金应河根本不相信眼前这人便是他在萨尔浒时便认识的风度儒雅的康监军。 “康大人不必担心,你家公子未必真得遇害,末将在汉城时认得这李舜义,他应当不会赶尽杀绝。” 康应乾听见背后有人说话,猛一回头,见是金应河,瞬间恢复平日模样,冷冷笑道: “这个逆子,一直不让老夫省心,在开原时差点被他连累至死!” 康应乾苦笑两声,心头思绪万千,差点就要把隔壁老王的儿子这些年是怎么作践自己、自己表面风光其实家丑不可外扬都说出来,话已经到了嘴边,最后又咽了回去。 金应河扶起一把摔倒的椅子,扶着老头坐下,低声道: “李舜义不会杀康公子,但以末将对此人的了解,他多半以此要挟我们·····” 康应乾打断金应河,胸有成竹道:“要挟?谁能要挟本官,这逆子,落在敌手最好,让他自生自灭吧。” 金应河张大嘴巴,久久无语。半晌才道: “末将与李舜义有些交情,若是沈阳能够守住,当时末将亲自去谈,一定将公子赎回来。” 康应乾干笑一声,摆了摆手,“不必了,老夫如老兽一般,无亲无故,他死了便死了吧,能把他送到宽甸,我老了,不像萨尔浒时那样,叱咤风云,现在肩负国事,其他的事,管不了了。” 金应河忽然发现这个精神矍铄的老头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康应乾说罢,瘫坐在太师椅上大口大口喘气,老赵端起一个没被摔碎的茶杯,给主人沏了杯热茶。 康应乾喝了半杯茶,情绪稍稍恢复,这才想起什么,愣愣的望向金应河。 “金将军,你不在南门守城,来这里作甚?” 金应河双手抱拳,大声道:“康大人,半个时辰前,正蓝旗开始攻打城南老虎台,城外战事激烈,末将询问,是否出城援助墩台守军,” 康应乾神情渐渐恢复,大手一挥,斩钉截铁道:“不要援助,守好你的南门即可。” 第439章 驭虎少年:大齐东游记 金风飒飒,林寒涧肃。 鸭绿江水曲折多姿,委婉袅娜,流经宽甸县后,江水愈发湍急,至北天华山江段,峰奇峡险,沟涧幽深。时值暮秋,漫山火红枫叶,倒映江水之中,静谧而迷人,无限风光引得周边文人骚客驻足流连。 然而武定元年这个秋天,这大好河山却无人赏玩。 两个月前,趁齐国内乱,统制公李舜义率两万朝鲜兵,悍然渡过鸭绿江,突袭宽甸城,朝鲜军攻破城池后,将宽甸守军斩杀一空,掳得上万汉民回国。 经此一役,宽甸周边汉民十去其六,人烟几乎断绝。 天华山山麓,赵家村。 秋风摵摵鸣枯蓼,往日喧闹的渔村沦为鬼蜮,只留残垣断壁,荒草离披,时有猛兽出没其间。 赵家村村头荒废的坡地上,歪歪斜斜长着一片甜高粱,因为没人拾掇,高粱地里的杂草几乎没过腰际。 咔嚓!咔嚓! 一阵刺耳的撕咬声,黑黢黢的高粱地里闯进来一头饥肠辘辘的黑瞎子。 黑瞎子挥舞那两只粗壮锋利的熊掌,一巴掌就把十几根高粱秸秆揽进自己怀中,一屁股坐在高粱地里,庞大的身子像一座肉山,四周传来灌木噼里啪啦的折断声。 黑熊一边呼哧呼哧大口喘气,一边将高粱杆混着泥土一股脑儿的塞进它血盆大口里。 伴随咔嚓咔嚓声响,锋利的獠牙把熟透了的秸秆碾成碎渣,内中甜汁淅淅沥沥,都淌入黑熊喉咙中。 黑瞎子喝到了甜水,顿时兴奋起来,嘴里嗷嗷叫着,黑白相间的熊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村里跑来一头母野猪带着三个猪崽儿,远远望见黑瞎子在啃高粱,吓得掉头就跑。 黑熊嗅到野猪气味,也不在意,大咧咧的继续啃食,很快就把荒地上的高粱啃光了。 黑瞎子身子渐渐焦热起来,把熊掌在胸膛前袒开,踉踉跄跄来到地旁一块光挞挞大青石旁,放翻身体,却待要睡。 高粱地周围鸟叫虫鸣声忽然停止,一时万籁俱寂,平地里莫名发起一阵狂风。 黑熊晃晃悠悠站起身,摇摆屁股,四处张望。 这一看不要紧,那一阵狂风扑过,只听得林中扑地一声响,跳出一只吊睛白额大虫来,虎尾扫击着周围树丛,刷刷乱响,震得落叶四溅。 这大虫跃起时,身子还不及黑熊高,明显还不是只成年老虎,不知是它饥渴难耐,还是和眼前这黑瞎子有仇,刚打了个照面,便把两只爪在地下一按,和身望上一扑,从半空里撺将下来,张开血盆大口,露着利牙,竖着尾巴,电光火石窜上黑熊后背,对着黑熊脖颈就是一顿猛烈噬咬。 黑熊垂着头,前肢拼死护住自己脖颈,两腿在地上乱刨。 这头半大猛虎忽然仰天长啸,发出阵阵嗷呜怒吼,四周山石跟着虎啸声颤动。 被牢牢按在地上的黑瞎子忽然停止了反抗,将肚皮翻转过来,两眼盯着扑来的恶敌,从鼻子里发出低沉的哀鸣,身子一动不动,任由猛虎啃食自己。 ~~~~~~ 江流儿抬头望向远处山谷,回头望向气喘吁吁的老钱。 “老钱,听到没?松下在那边,” 老钱没搭理江流儿,拄着把破旧的腰刀,蹲在崎岖的山道前,取出椰瓢,咕嘟嘟灌了口水。 走在最后的阿勒萨也是一脸疲惫,他扛着个脏兮兮的布袋,每走一步都格外费力,对远处云雾缥缈的虎啸声也不怎么在意。 “江流儿,在前面树下歇会儿,吃点鹿肉,歇半个时辰,今天天黑前能赶到宽甸城。” 阿勒萨走到树下,卸下肩头的布袋,取出几块腌鹿肉给同伴。 老钱接过鹿肉,就着炒面狼吞虎咽,江流儿呆呆望着天华山深处,望了好久再没听到松下的啸叫声,这才取下椰瓢喝水。 鹿肉和炒面是他们从奴儿干城(注释1)逃走时,一个好心的索伦猎人送给他们的。 江流儿咀嚼着干瘪瘪的鹿肉,试图回想那个索伦猎人的模样,一个多月过去,不知道这家人有没有被罗刹鬼吃掉。 苦夷岛那群罗刹鬼什么都吃。 这一个月来,江流儿和他的三个同伴逃离苦夷岛,一路躲避罗刹鬼追杀,向西艰难前行。 江流儿的三个同伴分别为: 沈阳皮草商老钱、海西女真阿勒萨、库页岛小老虎松下。 除了这几个,北方探险队其他人基本都已死绝,确切说是被哥萨克人吃掉了,包括主官李三光那只瘦骨嶙峋的手臂。 江流儿三人属于殿后的最后一支战兵,全队五十六人,活着的就剩他们几个。 从天启元年到武定元年,奔波数千里,死去的人尸骨无存,活着的人胆战心惊,和关内惨败的大齐军队一样,北方探险队损失惨重,一千多人历经艰险三年多在奴儿干城、库页岛建立的一系列补给站、运兵站全部被哥萨克人摧毁,战兵伤亡殆尽······· 武定皇帝的北方拓展事业,和他在朝鲜、倭国进行的扩张一样,都是人亡政息,一败涂地。 拜穿越者所赐(对马海战大大刺激了欧洲列强),这个位面的哥萨克东侵,比原本历史至少提前三十年。 截止武定元年(1626年),陆续抵达外东北的哥萨克殖民者,人数已经达到千人规模,而且还在源源不断东进,他们装备精良,斗志旺盛,而且得到了满清贵族的支持。 俄罗斯人正在库页岛、奴儿干城修筑棱堡。 江流儿他们在库页岛蛰伏两月,一直没被从库页岛逃回辽东,用了足足四个月时间,期间经历罗刹鬼层层阻击,也不知是谁的运气被这三人加持,他们三个一路路向西逃窜,竟然毫发无伤,不能不说是咄咄怪事。 须知他们的主官马士英在库页岛差点丧命,而另一位主官李三光,江流儿亲眼看见他的一只胳膊被罗刹鬼斩下,被那群饥肠辘辘的罗刹鬼就地分食。 这三个月走下来,这个年仅十五的少年,越发深刻理解去年年初,他们从沈阳出发时,皇帝对他们的赠言: 你们遇到的,是比野兽还要凶狠的敌人。 皇帝那时候应该就知道罗刹鬼的面目吧。 注: 1、奴儿干城:即尼古拉耶夫斯克,全称为阿穆尔河畔尼古拉耶夫斯克,位于黑龙江出海口的港口城市,现在隶属于俄罗斯远东联邦管区哈巴罗夫斯克边疆区的尼古拉耶夫斯基县,明朝时期为其在东北的行政机构奴儿干都司的驻地,清朝时期,此地被称为庙街,属于吉林将军辖地。 第440章 朱由校的朋友们 吃了鹿肉和炒面,日头渐渐西斜,三人体力恢复,沿着鸭绿江继续向宽甸城赶路。 松下仍不见踪影,临行前,江流儿在树下留了两块老虎最喜欢吃的鱼干。 江边耸立着几座村子,江流儿笑呵呵的跑过去打探消息,走进去才发现村里空无一人,连一间完整茅草屋都看不见,周围只剩些残垣断壁。 江流儿登上一截断墙,举目眺望,顺着江流向上逆行,两里之外的宽甸城城墙上,人马络绎不绝,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城头竖起的旗帜。 “驻守宽甸的是哪一支军队?十二军?” 三人都是战兵出身,望见荒废的村庄,立即意识到情况不对,老钱一改平日散漫之态,目光警觉望向城头飘扬的军旗。 “好像是第十一军,”阿勒萨也不确定,他很容易弄混汉语中的数字,比如十二和二十二。 三个人都是第一次来到宽甸,齐军军律严苛,战兵对其他番号部队所知甚少,更别说是军队驻地,江流儿三人原本隶属于近卫第二军,驻守沈阳,自然不知道宽甸这边具体是什么情形。 江流儿跳下土墙,将身上那件破成布条的军服脱下,扔给老钱,换上了一块索伦猎人送他的狼皮,裹在身前,将匕首和短铳朝腰带里一插,便要朝城墙走去。 老钱抖了抖破军服上的跳蚤,满脸疑惑:“去哪?” 江流儿脚步不停:“给你们探路啊,” “这就整啊,我瞅着路面不太平,别给整尥蹶子啦,” 江流儿模仿老铁口音,咧嘴笑道: “整啊,咋不整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老钱你身子不利索,留下陪阿勒萨唠嗑,我等会儿就回。” 阿勒萨取出短弩,开始上药箭,一言不发跟在江流儿后面,老钱无奈,只得也跟上去。 “走,兄弟仨个,整死也死在一块。” ~~~~~~ 宽甸城东,兵备道衙门后院地牢。 统制公副将姜佳仁领着队朝鲜兵进入大牢。 伴随一阵急促脚步声和兵器撞击的叮当声,通道两旁逼仄肮脏的地牢中立即传来犯人们的喊冤之声。 姜佳仁对两边嘈杂的人声充耳不闻,径直走到通道尽头,在一间稍显安静的牢门前站定。 牢笼里面的囚犯立即从草堆中爬出,扬起张半人半鬼的脸,双手紧紧攥住牢笼木栅栏,使出全身力气喊道: “冤枉啊!” 姜佳仁掩住口鼻,低声问身边的狱卒。 “??????????(他就是康光绪)” 狱卒听不太懂朝鲜话,姜佳仁只得强忍住恶臭,又用汉语问了遍,狱卒这次听清了,连忙点头。 “拖出去!” 犯人知道自己要被拖出去砍头,立即杀猪似得嚎叫: “别杀我,我是康应乾儿子,真的是他儿子!我爹有银子,给你们银子!” 半个时辰后,康光绪被洗干净身子,换上件还算干净的红色鸳鸯袄,被姜佳仁带到了兵备道衙门大堂。 到得大堂,上面坐着个后脑勺剃光,金钱鼠尾的鞑子官。康光绪疑心这人是和尚,但看见下面站着一排朝鲜兵,两旁又站着十几个鞑子,都是后脑勺剃得精光只留一根猪尾巴鞭。 大堂众人都是一脸横肉,怒目而视的望向康光绪;康光绪便知道上首位置坐着这个大官一定有些来历,不等姜佳仁问话,他便自己叫道: “我爹真是康应乾,齐国的丞相,快放回沈阳,给你们银子!” 上首那个鞑子大官听了,大笑两声,狗熊一般的身躯压得椅子吱呀作响。 “哈哈哈,果然是康应乾的儿子,康应乾英雄人物,怎么有这样的儿子,哈哈哈,我们主子不要银子。” 康光绪接话道:“那你们要什么?女人、珠宝,我爹有的,都给你。” 鞑子大官盯着康光绪,锐利的目光好像要把他射穿。 “我们主子要你!” “冤枉啊!” 康光绪以为又要被杀头,习惯性的喊了声冤枉,见对面鞑子大官无动于衷,接着道: “你们要做什么?建州和朝鲜都是大齐藩属,齐人不打齐人!” 鞑子大官大手一挥,冷冷道: “带下去,和另外那个关在一起,今日便押回沈阳,” 两个强壮的正黄旗白甲兵不由分说将康光绪拖出大堂,康光绪边走边喊:“我爹是康应乾,真是康应乾,他有银子!别杀我!” 姜佳仁望着犯人远去的身影,回头满脸谄笑对上首位置的鞑子大官道: “早知上官要来宽甸接人,小的就亲自送到沈阳了,免得上官辛劳。” 鳌拜大手一挥,不耐烦道:“皇帝给你们粮草,已经运到了北门。” 姜佳仁满脸感激知情,激动之余,说起了几句思密达。 鳌拜正要让朝鲜人滚蛋,大堂外面走进来个白甲兵,风急火燎走进来,凑到鳌拜身边一番低语,鳌拜听了,咬牙切齿问道: “还有人敢来找死?他们几人?” “三个,还有个海西鞑子,让咱们暗哨发现了,就在北门,要不要把他们····” 白甲兵伸出手指在脖颈在一抹。 鳌拜思索片刻,不动神色道:“去吧,多带几个白甲兵,抓活的最好,抓不到就斩尽杀绝。” 白甲兵领命就要离去,旁边站着的朝鲜副将姜佳仁凑上来,也装作压低声音道:“鳌拜大人,小的手下也有骁勇之辈,能否请求加······” 鳌拜看都不看姜佳仁,举起熊掌大手,直接拒绝道:“不必了,你们去了会添乱。” 说罢,这位正黄旗最强壮的戈士哈头也不回走出大堂,留下姜佳仁站在原地。 鳌拜没有赶着去宽甸北门追杀齐军溃兵,而是先到关押犯人的衙门厢房,厢房离大堂不远,他很快便走到。 不及敲门,鳌拜像一头凶猛的狗熊,一头撞开房门,迎面望见屋子里坐着两人,其中一个就是他刚才在大堂上看见的康光绪,一见鳌拜进来,便立即躲到屋子角落,另一个模样清秀一些的,正旁若无人的鼓弄起一根鲁班尺,一只手举着墨盒,墨线贴在正中八仙桌上,一双炯炯有神大眼睛盯着桌面不怀好意。 一个包衣阿哈指着眼前这个专心致志的木匠,对鳌拜低声解释说:“主子,这个就是崇祯皇帝朱由校。” 鳌拜在赫图阿拉时便听过朱由校的事迹,他上下打量这人一番,确定无误后,微微点头,脸上狰狞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目光又投向康光绪,康光绪将鳌拜杀气腾腾,以为这回是真来杀自己的,又大声喊:冤枉。 鳌拜冷笑两声,转身离开。 待建奴走远,康光绪立即恢复本色,鼻孔哼哼,用脚踢了踢木匠: “喂,别刻了,” 木匠停住手中活计。 “把家伙事儿收起来,叮叮当当,敲得老子心烦,等回了沈阳,我让我爹赏你十两银子!以后不用做工了,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康光绪拍拍朱由校肩膀,对这个细皮嫩肉的狱友表示好感,因为木匠刚才把椰瓢里为数不多的水让给他喝。 第441章 叶赫之歌 “皇帝把宽甸让给朝鲜人了?不管咱们了?” 阿勒萨常年和朝鲜人打交道,一眼便看出城墙兵丁异样,他们身上的铠甲服饰与明军相似,不过阿勒萨还是能轻易明辨出来,这些都是朝鲜兵。 “两边只隔一条鸭绿江,百姓说着一样的话,为何要自相残杀,当年朝鲜灾荒,袁大人还出粮赈济。一群白眼狼,我在沈阳见得多了,朝鲜商人最不讲究信用,今天商定的价格,明日就能反悔。” 老钱忿忿不平。 “村民到哪儿去了?” 江流儿只有十五岁,对边境仇杀没有什么认识,望着近在咫尺的朝鲜兵,询问两位同伴。 “还能去哪儿了?当然是被杀了,” 老钱云淡风轻,他对鸭绿江畔发生的悲剧司空见惯。 江流儿生性善良,此时还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皇后是朝鲜人,皇帝厚待朝鲜,为什么朝鲜人要反水。” 没人解答江流儿疑惑,对他们来说,进城是不可能了。 可是绕道去沈阳,不知要多走多少冤枉路,他们已经走了很多路。 三人正焦头烂额,四周响起两声呼哨。 一队马兵从丘陵后面突然冲出,截断退路。 “遭了,鞑子。” 三人互看一眼,攥紧手中短弩短铳,这时,周围传来密集的马蹄声,数十清军马甲呼啸而至,拦住进城道路。 一个包衣模样的马甲兵勒马上前,躲在圆盾后面,大声喊道: “齐国皇帝已死,关内齐军全局覆灭,你们是哪里的残兵,速速投降!” “大清?啥是大清?” 老钱他们从沈阳出发时,杜度还没开始造反,连大金都没有,更别说什么大清。 洞中才数日,世上已千年。 这世界变化太快。 叶赫巫师阿勒萨一脸茫然。 不过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敌人就在眼前。 一个身材魁梧粗壮的清军牛录额真,推开喊话的包衣奴才,大声命令道: “抓活的!” 江流儿见是鞑子兵,大吼一声,提刀冲上去,扬刀对清军马蹄砍去,骑在马上的牛录额真手执长槊,丝毫不显慌乱。 两边一个照面,只听嘭一声响,江流儿胸口一震,只觉喉头甜腥,身子被长槊击飞五六步远,重重摔在地上。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五六把兵刃架在脖颈上。 “老钱!” 几步之外,老钱和阿勒萨也倒地不起,不知死活。 江流儿只恨刚才鲁莽,不及侦查就冲到城前,连累了两个同伴。 在库页岛那般艰险都逃出来了,没想到最后却在这阴沟翻船。 三人被五花大绑,被马匹拖拽,往宽甸城奔去。 尽管各人身上都穿着厚重棉袄,被拖到宽甸城门口,身上衣服都已成碎片,露出血肉模糊的肢体。 老钱吃痛不过,发出阵阵惨烈嚎叫。 江流儿和阿勒萨一声不吭。 牛录额真回头瞪两人一眼,翻身下马,挥舞长刀,抵在阿勒萨脖颈,用女真语恶狠狠道: “既是女真勇士,为何要帮助刘招孙,帮助敌人!” 通灵萨满巫师昂起头,盯着鳌拜脸上的刀疤,念动起海西叶赫古老诅咒。 “真正的敌人在心间,它是魔鬼,而非长生天在人间的使者,杜度会把你们带向地狱,万劫不复的地狱。” 鳌拜仿佛被击中灵魂,马背上狗熊般强壮的身躯轻轻抖动,他恼羞成怒,挥舞马鞭: “死到临头还嘴硬,什么长生天,大清皇帝就是长生天!” 阿勒萨大叔继续盯住鳌拜的眼。 “萨满说,大凡托生为人,不遭足了罪,想死都难。你们会死得很惨。” 旁边一个马甲抡起狼牙棒朝阿勒萨砸来,鳌拜大吼一声: “押回沈阳,凌迟处死,让所有人都知道,背叛大清是什么下场!” ~~~~~~ 清军徐徐经过宽甸北门甬道,姜佳仁早已迎接多时,见齐军被俘,跟在鳌拜身后道: “将军果然骁勇,一出手,便将齐贼一网打尽,宽甸有清军在,贼人不敢擅闯一步····” 鳌拜冷冷道:“今日来是来宽甸,不是给你们守城的,刘招孙人马还在四周,你等当小心守城,再人家摸到眼皮子底下,我们救不了你!” 鳌拜说罢便往兵备道衙门走去,身后十多骑马甲,皆策马狂奔,只留下姜佳仁一人在红尘中凌乱。 听说齐军就在附近,朝鲜人吓得面如土色,连忙追了上去。 ~~~~~ 宽甸兵备道衙门,江流儿被五花大绑扔进厢房,外面站着队白甲兵。 康光绪见自己又多了三个狱友,心情大好,立即开始向三人介绍自己亲爹是谁。 “帮我们松绑,一起逃走啊,” 江流儿对身边一个木匠模样的年轻人大声喊。 木匠沉浸在自己的手艺活中,对周围世界毫不在意。 “别喊了,他,这里有病。” 康光绪翻了翻白眼皮,将眼珠子翻向头顶,告诉新来的三人,这个有手有脚却不逃走的犯人是个傻子。 木匠一声不吭,正在专心致志的刨花,仿佛要用木匠活儿来对抗自己悲惨的人生。 众人对这个沉默寡言的木匠傻子失去兴趣。 阿勒萨继续念诵他的萨满教咒语,咒语大意是说,长生天很快会降下惩罚,鳌拜和他的手下们会被猛兽吞噬,被火龙烧死······也不知道咒语有没有用。 老钱好像对康光绪很感兴趣。 老钱听说这人是康首相的公子,连忙凑到他身前,一脸真挚道: “这位公子一脸贵相,原以为你是民政官吏,不想到竟是首相大人,小老儿家在沈阳西边大清宫旁,我儿子和公子你年龄差不多大,本来是做生意的好材料,可惜去年得了肺痨,去张真人那里求了几道符咒,烧成灰合水喝了,也不见好,家里钱花光了,没钱请郎中,小老儿这才出来当战兵,去了库页岛一趟,也不知上头能发多少饷银,咱们探险队上官跑了一个,伤了一个······” 康光绪听得不耐烦,大咧咧道: “别说了!等我回沈阳,让爹赏银子给你,给你请郎中,再去乔一琦(负责监斩犯人)那里取人血馒头(注释1),乔一琦每日都在杀人,人血管够,那玩意儿肺痨最好,你儿子保管好。” 见康光绪竟直呼乔尚书名讳,老钱不由对这少年更生敬畏。 同样是当爹,人家的爹只手遮天,人血馒头想要多少就有多少,自己这爹为了给儿子治病,差点让罗刹鬼抓去当馒头吃。 可见这爹跟爹是完全不一样的。 老钱还在感伤,房门忽然被从外面撞开,鳌拜带着一群白甲兵冲进来,大声喝道: “走!上路!” 五个人又被从衙门里押出来,在二十多个白甲兵的看守下,往北门而去,北门瓮城提前安排好了五架囚车,一人一辆囚车。 囚车在清军看守下,很快驶出宽甸城,一路向西,吱吱呀呀前进。 江流儿望着鸭绿江畔一座座毁坏的村庄,感觉一种从未有过的压抑涌上心头,甚至比他在库页岛时还要难受。 一直走到天黑,那些废弃村庄中也没见到一个活人踪影。 最开始时,康光绪还是像往常那样,没心没肺的聊他在沈阳、在宽甸花天酒地的生活,生怕别人不知道康应乾这些年在他身上花了多少银子。 可是到天快黑时,四处寂静无声,鸭绿江上不时飘下来一两具饿殍死尸,周围散发着阴森可怖的气息,康光绪不再说话。 血红的夕阳落在鳌拜粗壮的后背上,他翻身下马,来到江边,用长刀挑起一具漂到岸边的尸体,将尸体调转过来,面部朝天,看头顶松散的发髻,是个汉女,女尸身上的衣衫不见,虽是深秋时节,尸体隐隐发出臭味。 鳌拜啐了口唾沫,回头对囚车里的囚犯笑道: “是大清皇帝在抚顺屠戮的汉民,当日我们正黄旗杀了一万多人,尸体都投入鸭绿江中,不想现在漂到了这里。” 鳌拜说罢,恶狠狠瞪着江流儿。 “当年开原兵在赫图阿拉屠城,我全家被尼堪杀死十几口人,这就是报应。” 一缕夕阳洒在巴图鲁脸上,将刀疤映照成血红色。 “巴克严、吉尔吉木,带人去砍木头,生火做饭,今夜在此扎营!晚上江边露水重,别把战马伤着了,还要留着对付沈阳尼堪。” 两个白甲兵答应一声,立即抽出长刀长斧,喊上三五个包衣,拽步朝江边密林中走去, 江流儿默然无语,当年震动辽东的赫图阿拉之战爆发时,他才只有十岁,并不知情。 剩余的包衣阿哈与真夷忙着打水造饭,江流儿被晒了整整半天,早已口干舌燥,嘴唇都裂开了皮,见一个高高瘦瘦的包衣拎水经过,忍不住道: “水,水····” 瘦子包衣听见江流儿呼喊,犹豫片刻,停住脚步,四处张望,见主子在江边围着篝火烤肉吃,没人注意到他,便偷偷将手里羊皮囊一歪,壶嘴倾斜,甘冽的江水从羊皮囊里汩汩溢出,滴到了江流儿嘴边。 江流儿趴在地上,把脑袋探出木栅栏,像狗一样嘴巴大张,伸长舌头贪婪的吮吸。 瘦子包衣咧嘴一笑,低声对他道:“别呛着,待会儿给你拿块兔子肉····” 江流儿愣愣的望着这个奇怪的包衣,微弱的光线中,包衣头顶铮亮,金钱鼠尾辫下面的那颗脑袋看起来有些熟悉。 江流儿想了好久,忽然想起,这人就是沈阳街坊王二叔。 “二叔,你咋当包衣了,给鞑子做事。” 王二叔嘿嘿一笑。 十几步外篝火旁响起弓弦震动声,一支大箭直直朝囚车飞来,江流儿久经战事,神经质的缩起身子。 站在囚车前的王二叔半天不动,身子软软倒下,大箭穿透胸腔,只留箭羽在他后背。 “糊···口饭吃啊,皇帝死了,没人管咱···” 江流儿眼睛睁大,江边山林传来一声虎啸。 注: 1、旧时候的人们迷信,认为人血可以医治痨病,出自唐时陈藏器所编撰的《本草拾遗》一书。说是处决犯人的时候,就有人向刽子手去买沾过人血的馒头治病。清代袁枚编撰的《子不语》中,也有用人血馒头治病的记载:“杨竟负约,又记人血蘸馒头可医瘵疾,遂如法取血,归奉其戚某。” 7017k 第442章 虎之形 江流儿的街坊倒在囚车前,江流儿眼中溅入一滴人血。 篝火旁传来清军马甲兵恶毒的咒骂,鳌拜手下一名巴牙剌提刀走向囚车,拎起倒在血泊里的王二叔,长刀在包衣脖子上一抹,鲜血飞溅,巴牙剌狠狠道:“狗奴才,主子盯你很久了,吃里扒外的东西!” 他将包衣脑袋砍下,扔到鸭绿江中,江面溅起一片水花,江流儿望着王二叔的人头在水中浮浮沉沉,渐渐隐没在夜幕中,脸上表情开始一点点变得阴沉。 这名巴牙剌走过囚车,用刀指着江流儿脑袋: “你们几个都是主子的俘虏,只配像狗一样活着,去沈阳路上,吃喝都没有,撑不住就渴死饿死!” 江流儿隔着木栅栏大声喊叫:“我要杀了你!” 巴牙剌轻蔑的看他一眼,转身朝篝火那边走去。 隔壁囚车里的阿勒萨大叔自言自语道:“长生天对恶魔的惩罚,或许会迟到,但从不会缺席。” 一声洪亮的虎啸响彻江岸,一群慌不择路的野猪从林子里钻出来,不顾前面燃起的篝火阻拦,一头扎进冰冷刺骨的鸭绿江中,林子上空飞起一片栖息的鸟雀,光线昏暗,看不真切,只听得夜枭的呱呱声,夜枭叫声在夜空中久久回荡,听起来格外渗人。 一个遍身是血的白甲兵站在篝火前面,他刚从林子里狂奔而出,一直跑到江边,直到被鳌拜他们拦下。 鳌拜一眼便认出这是刚才派去砍柴的巴克颜,白甲兵的左臂已经消失不见,仅存的右臂颤巍巍指向身后,声音颤抖道: “虎,虎,虎,” 白甲兵还没说完,便痛死过去,一头扎进面前熊熊燃烧的篝火中,金钱鼠尾辫烧成一条火蛇,很快传来人肉烧烤的腥臭味。 “林子里有虎!刚才进林子的人都死了,把地上的篝火烧旺,再多举几根火把,刀盾兵聚集在一起,弓手散开!” 鳌拜从容不迫的指挥着,三十多名真夷和包衣立即行动起来,包衣们举起火把,对着林子照看,十几个白刀盾兵将长牌顶在最前面,排成战斗阵型,弓手扬起步弓,警惕望向密林,呈扇形抄略两翼。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神情紧张望向十几步外的林子,此时太阳早已落山,一轮圆月升起,林子里影影绰绰,忽然一道黑影窜出林子,十几支重箭立即朝黑影射去,巴牙剌们边射箭边大声喊叫,既是为了自己壮胆,也是恫吓他们的猎物——不过此时猎物和猎手的界线已经不那么明显。 “停下!停下!” 鳌拜大声呼喊了好几遍,周围狂热的清军弓手才停下射杀,篝火与火把映照下,冲出林子里的那道黑影挣扎了几下,便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看样子已经被致命的大箭射死。 这些女真猎人刚从林子里走出来没几年,身上都还残留着猎人的本性,鳌拜打了个呼哨,五六名弓手悄悄散开,埋伏在篝火侧翼,其余人也都把手中的三棱重箭换成了月牙铲大箭,后者对付老虎、野猪、黑熊之类的大型猛兽颇为有用,哪怕是最厚的野猪皮也能轻松洞穿,给猛兽造成严重杀伤。 巴图鲁猛一挥手,一个身披棉甲,手持长牌的清军刀盾兵小心翼翼上前,一步步朝倒在地上的黑影走去。 “松下!” 江流儿发了疯似得摇晃牢笼,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 几个同伴远远望着驭虎少年,他们知道江流儿和老虎之间的感情,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呆呆的望着远处倒在地上的那个黑影。 刀盾兵小心翼翼走到死去的猛兽旁,握紧长刀的手忍不住颤抖,地上流淌着暗红色的血迹。 “射死没有?把虎头砍下来!” 鳌拜喊了一声,四个白甲兵举着火把缓缓靠上去,远远听见那刀盾兵惊叫道: “不是老虎,是头熊。” 话刚落音,一只虎爪迎面拍来,直接将白甲兵脑袋掀去大半,周围顿时惨叫连连,走在前面的四个白甲兵接连被猛虎撕咬,场面异常惨烈。 鳌拜对着远处混战的一团黑影连连放箭,周围弓手也跟着主子朝狂暴的猛虎射去,重箭呼啸而过,消失在夜幕之中,隐隐能听到箭簇破肉的噗嗤声。 鳌拜一连射出五六支大箭,直到胳膊酸痛,无力张弓,其他弓手也都一样,这时黑暗中所有惨叫声停止。 巴图鲁望向周围惊魂甫定的弓手,急忙询问道:“死了几个人?快去看看囚车有没有····” 他还没说完,旁边一个清军甲兵指着林子,大声叫道:“它跑了!” 弓手们纷纷抬头望去,只见昏暗的月光下,一头受了伤的老虎飞速越过篝火,消失在江边密林中。 一群弓手还要张弓搭箭,鳌拜挥手道:“不必追了,它中了箭,必死无疑,今晚所有人不得卸甲,五人一组,轮番值守,明日辰时便出发。” 江流儿望着黑黢黢的林子,担心松下是死是活。 见囚车全部安然无恙,鳌拜松了口气,命令清军结伴上前,将被老虎撕咬成碎片的同伴尸体收拢回来,在架起的篝火上焚化,骨灰装进酒罐里,运回沈阳大营。 鳌拜彻夜不眠,这名清国最凶悍的巴图鲁,盯着跳跃的火苗,思绪翻飞,猛然间他想起,刚才遇到的这头猛虎,身上散发出来的死亡气息,竟是那样的熟悉,仿佛在哪里见到过一样。 他想了很久,忽然想起当年在赫图阿拉,两黄旗覆灭前夕,进攻汗王宫的开原军战兵,那面高高飘扬的黑虎大旗。 “近卫第二军!邓长雄!” 一只蝙蝠扑向江边熊熊燃烧的篝火,在翅膀燃烧后坠落在地,发出凄厉的嚎叫,鳌拜伸出已经发麻的大脚,用力将蝙蝠碾死,心里恶狠狠道 “这次回去,我要碾碎沈阳,为阿玛报仇,杀光开原兵。” 一夜无话,次日天色微明,清军怀抱同伴骨灰,沿着鸭绿江继续向西前行。 经过昨晚一场血战,鳌拜麾下十多人的白甲兵和二十几个包衣,现在总共只剩三十人,一宿没睡,包衣阿哈们红着眼睛,精神极度萎靡,真夷主子们还好,仇恨支撑他们继续前行,现在这些建州女真人身上已经没了昨日的趾高气昂得意忘形,距离沈阳还有三四天路程,第一天他们便损失近半人马,幸存的人很多身上都有伤,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清。 午时三刻,囚车吱吱呀呀碾过宽甸至沈阳的官道上,驿道两盘成尘土飞扬,遮阴的树木早早被围攻沈阳的清军砍伐建造楯车云梯。 十月晌午的太阳直射在囚犯身上,他们被关在这逼仄的囚车中,身子半蹲不蹲,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不到半个时辰,腿就麻了,还别说沿路没吃没喝,别提有多遭罪。 耀眼的阳光刺的江流儿睁不开眼,昨晚亲眼目睹松下受伤,他哭了半夜,迷迷糊糊睡了一觉,今天醒来脑瓜子嗡嗡作响,神智有些不清,眼前不时出现各种幻觉。 一会儿在库页岛上让罗刹鬼在后面追,一会儿回到沈阳城和丁碧搏斗。 马车经过一个坑洼,车轮猛得一陷,一阵颠簸,驭虎少年醒了。 “你们几个尼堪都是罪大恶极,妈的,还要浪费主子粮食!等到了沈阳,把你们扒了皮喂狗!” 马车在一处破败的驿站前停了下来,里面空空荡荡,铺兵早就跑光了,一名身材魁梧的包衣冲进驿站搜查一番,一粒米也没找到,气得骂骂咧咧跑出来,提着马鞭走到囚车前。 “想要活命,就说出沈阳城内守军番号,各城门主将姓名······” 包衣喊了半天,发现没人应答,恼羞成怒。 五个囚犯一天没吃没喝,一路折腾下来,都只剩下半条命,平时说个没完的康光绪早成了哑巴,在昏沉的日光下低垂着脑袋,估计是怕他饿死,鳌拜特许给这位纨绔子弟一块牛肉干吃,康光绪狼吞虎咽吃下,喝了口水,又问要酒喝。 包衣奴才一记耳光扇在他脸上,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的康光绪又昏死过去。 走在最前面的鳌拜瞟了身后一眼,确定康应乾的儿子还没断气,便让这位凶巴巴的包衣再给木匠皇帝送吃的过去。 “喂!水,水,” 老钱身子蜷缩囚车里,龟裂的嘴唇轻微嚅嗫,朝走向朱由校囚车的包衣低声呼唤。 “找打!” 包衣抡起马鞭,狠狠抽向老钱,忽然背后嗖嗖声响,他连忙缩了缩脖子,两支利箭掠过光秃秃的头顶,往前飞了出去。 正在驿站中休憩的清兵立即警戒起来,手持兵刃望向四周。 “喂!你们这群拖着根猪尾巴辫的狗东西,当初皇帝留你们一条狗命,你们还敢祸害辽东,真是活腻了!” 五十步外,百十名精锐战兵簇拥一个汉人将官,策马掩杀过来,他们速度极快,呈扇形将驿站包围。武将身材魁伟,二十来岁年纪,浓眉大眼,高鼻阔口,眉宇之间,颇有桀骜之色,顾盼之际,极有威势,在他身后,两名齐军战兵扛着一面黑色大旗,缓缓前行。 驿站中的三十多个包衣和真夷,面对这突发情况,一时手足无措,呆呆望向四面八方的敌人。 “李自成,你带一队战兵去救人,其他人,跟我去杀鞑子!” 一名少年马兵闻声而动,挥舞手中令旗,五六名骑兵立即朝囚车那边狂奔,边跑便抛射轻箭。 鳌拜清楚的看见,那面破旧不堪遍布孔洞的黑旗上,赫然画着一个巨大的虎头。 在生命最后时刻,巴图鲁口中喃喃道: “近卫第二军?不是困在陕西吗?” 第443章 鏖战沈阳 鳌拜手下残余的十几个白甲兵退到了驿站院墙内,将巨石将大门堵死,继续殊死顽抗。 吴霄率领的这队人马,原本跟随第二军主力从陕西东归,走到中途被流贼阻挡,主官邓长雄不得不带兵绕道蒙古,进入科尔沁草原。 祸不单行,第二军刚进入大草原就遇上了鼠疫,五六千人又去了一千多。最后吴霄率前锋由喀喇沁进入辽东,为躲避清军主力,迂回向东,辗转千里,不想在这里遇上了鳌拜一行。 两边都没有退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都铆足了劲要置对方于死地, 鳌拜和手下躲在驿站中龟缩不出,用弓箭朝外面抛射,这座宽甸与沈阳之间的无名驿站破旧而狭小,迎面一座大门,进去是个小院,外加左右几间厢房,木梁早被清军拆走,此时只剩下几堵光秃秃的土墙。 吴霄环顾四周,快速观察驿站周围地形,一支羽箭迎面飞来,他用铁臂手挡在眼睛前,叮当声响,箭支被他挡开。此时小弟李自成已将囚车旁没有逃走的建奴斩杀一空,几个辅兵搀扶着囚车里的犯人朝这边走来。 吴霄打马上前,粗粗打量五人一番,目光在阿勒萨身上游弋,大声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被鞑子抓了!” 老钱拄着把雁翎刀,挣扎上前两步,抬头对吴霄道: “是第二军的兄弟吗?我们三个是探险队的。” “探险队?”吴霄回头望向李自成,李自成也露出一脸茫然,三原少侠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道: “去苦夷岛种田的探险队?” 老钱连连点头,这时江流儿站出来纠正道:“不是去种田,是去和罗刹鬼打仗,把罗刹鬼赶出奴儿干都城,建奴从背后偷袭我们,兄弟们都死光了·····” 吴霄细细打量江流儿一番,少年衣衫褴褛,头顶还有块血痂,看起来精神恍惚,他记得当初探险队从沈阳出发时,可是有八百多号人,很多还是近卫第二军的精锐,现在活着回来的,就剩他们三个人。 “你是说就剩下你们三个回来?” 吴霄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三人,自萨尔浒起,开原军伤亡从未如此惨重。 “马知州和李主官安然撤走了,”江流儿忽然想起什么,抬头望向吴霄,“你们这趟过来,可曾遇到一头猛虎,受伤的虎。” 吴霄茫然摇摇头,他们这一路从陕西逃回来,经历各种艰险,不过老虎确实没见到过一头。 两日前,吴霄从沈阳往东走,越往东走,遇到的鞑子越少,估计杜度把他的全部血本都押在沈阳上,沈阳以东,那些被清军接收的城池,甚至是不设防的状态,没几个清军看守。 一名马兵纵马上前,大声禀告:“吴营官,鞑子还在射箭,死活不出来!” 吴霄左右看了一眼,既然暂时没有敌人增援,便和这群鞑子好好玩一玩。 “围在四周,放火,烧死他们!” ~~~~~~~ 两队马兵快速掠过驿站两翼,骑兵们从四面八方将点燃的火把扔进院内,一些马兵则扔出了木柄手雷,伴随阵阵剧烈的爆炸,院内传出清军的惨叫声,院子里射出十几支轻箭,不过都没什么准头,斜斜落在齐军身后。 围在驿站四周的马兵纷纷下马,从马背身上取下长管火铳,排成三列队列,铳口平举,对准驿站门口,一些弓手也拉开弓弦,静静等待敌军冲出来。 驿站茅草屋顶很快被火把点燃,院墙内浓烟弥漫,驿站中很快传来低沉的嘶吼声。 忍受不了烈火烘烤的建奴推开大门,手舞兵刃狂叫着逃出。 “开火!” 砰!砰! 谷簘 密集的火铳爆响声中,最后二十名清军纷纷倒地。 几个冲出院门的白甲兵还试图用步弓对射火铳兵,他们旋即被身后抄略上来的马兵用骑枪刺死。 鳌拜见最后白甲兵倒下,如受伤的巨兽般扬天长啸,他自知在劫难逃,拎起一把长刀,咆哮着朝吴霄坐骑狂奔而来。 李自成调转马头,正要上前劈砍这鞑子大官,吴霄大吼道:“让我来!” 吴霄小腿一夹马腹,胯下战马眼睛睁圆,鼻子呼出热气。吴霄斜斜挑骑枪,加速朝敌人冲去,两边很快来到十步距离,吴霄手中骑枪猛地刺出,鳌拜也不躲避,横刀斩向战马马蹄,刀枪碰撞,只听战马嘶鸣,兵刃入肉,眼前升起一片血雾。 待血雾散去,吴霄胯下战马陡然失速,一头栽进燃烧的驿站中,两支前蹄已被利刃斩断,吴霄翻滚下马,回头看时,鳌拜胸口被骑枪刺中,狗熊般强壮的身躯半跪在地上,还在挣扎着要把没入身体的枪头拔出。 吴霄大吼一声,踏步上前,一脚踹翻这个强壮的建奴,举起手中腰刀,对准鳌拜粗壮的脖颈,猛地挥下。 当下众人收拾战场,那匹受伤的战马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死去,吴霄让李自成在驿站后面刨了个大坑,将马埋了,从死去建奴身上搜到一些炒面肉干,都给江流儿他们吃了。 虽说周围没有清军,然而现在毕竟是在建奴的地盘上,两百多号人目标太大,无论如何,这里也不宜久留。 “江流儿,你们想去哪里?京师还是沈阳?” 京师已成瓦砾,沈阳兵凶战危,杜度的几万大军正将城池堡垒围得水泄不通。 无论到哪里,都不是坦途。 江流儿抬头望着沈阳方向:“我要回沈阳,帮着皇帝杀鞑子,给死难的辽民报仇,你们去不去。” 吴霄沉默片刻,没人反对江流儿这个提议,虽然大家都知道,他们的皇帝已经不在了。 “去,如何不去?当初皇帝对杜度网开一面,让杜度做卫兵,不想他竟背叛大齐,沈炼死了,林宇不在,我要杀了杜度,替中军卫队清理门户!” 这时,吴霄才注意到躲在角落里的朱由校。 当年在京师,吴霄和崇祯皇帝有过一面之缘,平心而论,他对这位木匠天子没什么恶意,武定皇帝将朱由校发配济州岛软禁,吴霄也是知情人之一。 吴霄抬头望向崇祯皇帝,朱由校以为这个刘招孙的刽子手要对他杀人灭口,连忙躲闪开。 “武定皇帝不知去向,朱由校,你也和我们一起,先回沈阳,免得落入奸人之手,否则让奸人打着你的旗号为非作歹,这天下不知道又要死多少无辜百姓。” ~~~~~ 沈阳南郊,老虎堡。 一团团黑色硝烟挟裹着翻滚的火球,从墩台平地上升入三四十米的高空。 伴随阵阵剧烈爆炸轰鸣,黑火药爆炸产生的冲击波,仿佛狂风般席卷整片阵地,神火火鸦爆炸燃烧的巨大火球,仿佛涅槃重生的火凤凰,张开血盆大口,发出凄厉嚎叫,将那些靠近墩堡的包衣阿哈瞬间吞噬。 几个倒霉的包衣阿哈踩响埋伏在壕沟前方的巨型地雷炮,在沉闷的爆炸声中瞬间直接化为血雾。 距离地雷炮稍远一些的清军甲兵,身体如同腾云驾雾般飞向半空,在巨大的冲击波中,腿脚尽折,身体四分五裂。 …… 蚂蚁般涌动的乌真哈超炮手,动作娴熟的操纵上百门火炮,向齐军发动猛烈还击。 红夷炮与大将军炮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滚烫的铅球拉出一道道低缓的抛物线,对着沈阳城前绞肉机般的棱堡群的阵地猛砸过去。 乐文 第445章 沈阳绞肉机 老虎台失陷后,周边密如蜘网的堡垒群继续顽抗,有条不紊的和乌真哈超炮群展开对轰。 虽然有英法荷兰舰炮援助,拥有这个时代口径最大的舰炮支持,入夜后清军炮手视野受阻,炮击效率大大降低。加上齐军炮兵不顾伤亡的反击,乌真哈超伤亡渐渐增大,一向谨慎小心的杜度下令暂缓进攻,包衣阿哈将火炮拉出战场,首日大战落下帷幕。 “我大清勇士夜战不及开原兵,让正蓝旗退回来,今晚朕将亲率正黄旗值守,其他各旗扎营休整,明日换上正红旗主攻,镶红旗、正白旗负责策应,日落前务必扫清尼堪堡垒群。” 杜度向几位旗主下达了明日作战的命令,多尔衮多铎等人纷纷散去,织金龙纛下的一名戈士哈挥舞黄色令旗,阵前还在击鼓的金鼓手放下鼓槌,开始敲动金钵,大阵前方两里之外,刚刚占领老虎台废墟的三千名正蓝旗步甲听到身后鸣金声,纷纷潮水般往后撤去。 “鳌······” 杜度刚要询问楯车云梯车准备事宜,忽然想起鳌拜已经去了库页岛,不知现在是否返回,便对一名戈士哈道: “招范大学士来。” 片刻之后,身材臃肿的范文寀摇摇摆摆走过来,身体还没站稳,便急着向康乾皇帝叩拜行礼。 “范爱卿起来说话,赐座。” 织金龙纛四周燃起篝火,照亮了杜度阴沉不定的脸孔,他瞟了范文寀一眼,火光映照的皇帝的眼神有些迷离。 每次见到范文寀,杜度都会想起死去多年的后金汗黄台吉。 如果老八还活着,应该也和这包衣奴才一样肥胖吧。 可惜当年黄台吉还是不够沉稳,羽翼未丰便去挑战刘招孙,最后被开原军逼死。 杜度放下望远镜,伸手指向夜幕下的灯火如海的沈阳主城,虽然距离织金龙纛足足五里远,杜度还是能望见沈阳城头跳跃的火把。 “看看沈阳城头。” 范文寀连忙跟随主子朝远处城墙眺望,他眯缝着眼睛,因为经常秉烛夜读,眼睛根本看不清远处。 杜度眉开眼笑说:“你说康应乾在不在城墙上?” 范文寀想了一会儿,不确定道:“奴才和康应乾打过交道,此人贪财好色,胆小如鼠,这会儿必然躲在自己府邸,说不定身边还有几个尼堪女人。哪里会登上城墙。” 杜度冷哼一声,不以为然:“康应乾老奸巨猾,看齐军今天在战场上所为,便知道这老东西这些年跟刘招孙学了不少本事,打仗起来也不要命。” 范文寀连忙起身行礼道:“主子,要不奴才去让佟普汉他们朝城墙打几炮,打死这些尼堪。” 杜度摇手笑道:“那倒不用,朕也不指望一炮就能把康应乾打死,这狗贼把沈阳城周边刨得跟老鼠洞一般,到处都是沟沟坎坎,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才能攻到城下。” 杜度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什么,抬头望向范文寀。 “红毛夷的第三批舰炮,后日乘船抵达旅顺,朕已派镶红旗旗主硕讬率兵前去押送,你也带上自己的人,跟着硕讬去一趟辽南,务必将这五十门巨炮安全押回,不得有失!你连夜就走!” 范文寀心知皇上不放心代善的两个儿子,所以才让自己沿路监督,不过接到这样一个苦差事,只能暗暗叫苦。范文寀回了声喳,摇晃着肥硕的身躯,匆忙退下。 此时天色完全黑下来,杜度起身披上一件大氅,缓步朝自己大帐走去,路过正白旗大营时,里面传来红毛夷顾问团叽里呱啦的鸟语声。 一个福建茶商大声给多尔衮和正白旗各位牛录额真翻译,指导清军明天进攻堡垒群时的战术动作: “记住,每牛录三百人负责攻打一处堡垒,步甲以纵队接近,在三百步(齐军射程之外),展开为横队!火铳兵和弓手分开射击,不要挤在一起,不要管地雷炮!辅兵会负责清理。” “乌真哈超火铳兵的前面,每牛录抽调三十人充当散兵,携带小斧、锄头、柴捆和轻梯协助。” “火铳兵进攻的主力点在两侧就好,不要直接冲堡垒正面,第二波进攻必须包围两个凸角多面堡与在里面防守的敌人。” 杜度听着红毛夷的战法,觉得颇有些意思,红毛夷这样的打法和八旗那种步甲突破,骑兵策应的战法明显不同,用于攻城显然更为有效。 “火铳兵走到齐军大炮射程一半时,要立即开始跑动起来,并跳进那些前日被清军占领的堑壕中,拆掉胸墙,打通通壕沟内部道路。同时,虎蹲炮和各种轻型火炮稳步行进,边走边开始射击,乌真哈超的重炮会在后面为你们提供掩护。 ······杜度站在营门口听了很久,嘴角露出满意笑容,最后,他望了眼已经摧毁的老虎台堡垒废墟,对远处兀自矗立的沈阳城咬牙切齿道: “康应乾,刘招孙已经死了,不过你跑不了,明天朕就要把你的这些乌龟壳儿都打破,把你揪出来,送去汉城当男妓!” ~~~ 不得不说,大清皇帝的理想很丰满,然而现实却很骨感。 沈阳外围堡垒群是金尼阁徐光启宋应星三人联手、数万齐国军民奋战四个多月的杰作,由众多堡垒、碉、壕沟、堤坝、沼泽和运河组成。 老虎台只是星罗棋布的堡垒群中的一个支点,准确说是最南端的支点。 堡垒由厚实的土护墙呈坡状一直延伸到浑河河堤,斜坡上装有水平棚栏,防止敌人架云梯。土垒脚下是一层外围土石防御工事,凭借着这层防御工事就可以控制壕沟。 金尼阁、徐光启在设计建造堡垒群时充分考虑了火枪射程,所有堡垒之间阵的距离都在两百步之内,两百步是齐军燧发枪最远射程,所有阵地都呈长条形,表面相交呈凸角,确保每一名清军步兵在进入沈阳战场后,可以得到前后左中右五个方向火力照顾。 武定皇帝的用兵法则是炮兵优先,齐军严格遵循这条法则,所以各个堡垒都架设了步兵野战炮和神火飞鸦,炮火可以无死角覆盖所有胆敢闯入战场的楯车、云梯车以及撞门锤。 当然,这种防御体系也不是完全没有弱点,首先,守卫这样的堡垒群需要数量庞大的军队,其次,一旦外围工事落入敌人手中,敌军便将获得完美的落脚点和架设攻城大炮的地点。 最后,引入浑河河水后,壕沟中间充满泥泞,同样也给齐军带来了难题,这不利于为外围工事提供物资给养和兵力支援。 因为性格缺陷与运气问题,武定皇帝的事业几乎功败垂成,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经他之手千锤百炼的留下的这支军队,其军律之森严,战斗意志之顽强,丝毫不逊色于古往今来任何一支军队。 守在外围工事中的所有战兵,早已做好了从容赴死的准备,哪怕是面对兵力远超自己,装备精良的清军。 黑夜俯视着这片大地,康应乾立在南门城墙上,俯视着远处连绵不绝的清军大营。 油纸灯笼黯淡的光线照亮了老康清癯苍老的脸,康应乾轻咳一声,稀疏的胡须微微抖动。 他静静等待着黎明,等待着沈阳绞肉机开始发挥作用。 7017k 第446章 堡垒攻守战 半夜子时,十几支神火飞鸦从齐军堡垒群发射升空,火箭拖拽长长尾焰落入对面炮兵阵地,炸出绚烂的火花,点燃了几座包衣帐篷,清军的红衣巨炮提前被移走,只是炸死了几十个值夜的包衣。 清军象征性的朝对面发射了几枚炮弹,因为是临时发射,没有事先标注好炮击方位,铁球出膛后就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不知是不是隐藏实力的缘故,在开战第一天的夜晚,齐清双方都没有发动夜袭,朝鲜统制公李舜义几次向大清皇帝请战,请求让他率领朝鲜兵乘胜追击,结果被杜度果断拒绝。 康乾皇帝明察秋毫,对这些朝鲜棒子的企图心知肚明,这些人夜袭是假,浑水摸鱼是真——昨天傍晚镶蓝旗撤退时,齐军遗留在老虎台的粮草物资还没来得及搬回来,李舜义对粮食一直很感兴趣。 到了后半夜,双方炮兵终于消停下来,战场又恢复了宁静,数万士兵各自进入梦乡。 ~~~~~ 金应河打开城楼房间的窗棂,揉了揉惺忪睡眼,下弦月缓缓下沉,东边天空露出了一抹鱼肚白。 他走下阁楼,在南门城墙凭栏远眺,不知什么时候,原野上升起了层薄薄雾气,正对面的清军正红旗大营,传来包衣奴才们生火造饭的嘈杂声音。 “鞑子又要进攻了。” 金应河亲眼目睹了老虎台陷落的整个过程,尽管康应乾事先三令五申,命令各城墙守军固守城池,不得擅自出击,这位朝鲜猛将还是忍不住想带上他的弓箭手上去和清军对射。 在目睹乌真哈超火炮威力后,金应河放弃了这个想法,金尼阁叮嘱金应河、赵率教、戚金几位将领说: 堡垒群彼此独立的诸多小堡垒可以迫使清军分散他们的队列,也能防止清军的步兵、炮兵的火力增援,守在小堡垒内中的战兵,将会一个个战死。 城墙上的守卫属于沈阳第二防线,等到陷入堡垒群苦战的清军出现溃散趋势,城墙守军才能考虑出击,由守转攻,从而逆转战场态势。 金应河无法理解这种以守为主的堡垒战术,他觉得以齐军现在的野战能力,完全可以把主力开赴沈阳外围,只留少量军队守城,大军在原野上和建奴堂堂阵战,一举击溃建奴,一战定胜负。 金尼阁徐光启等人设计的这片堡垒群,其实就相当于一架巨型绞肉机,在杀人这方面,效率堪比最完美的战争机器。 当然,所有一切,都需要在战争中才能得到检验。 金应河再次视察一遍南门防御,派出三名传令兵前去询问其他各门守军的情况,这时,沈阳城外面八方响起了低沉的海螺号声。接着,闷雷般的炮击声忽然响起,炮声密集到难以分清。 天还没亮,吃完早饭的清军炮手们立即开始对齐军堡垒群发起炮击。 大口径42磅炮舰炮撕裂晨曦,炮弹以雷霆万钧之势砸在密如蛛网的堡垒壕沟之间,掀起大片大片的泥浆,壕沟前数道胸墙被炮弹击穿轰然倒塌。 金应河放下手中望远镜,手扶垛口,感觉脚下的城墙正在微微抖动。 42磅巨炮炮击两轮后开始散热,剩余的红衣大炮继续轰击,炮弹如雨点般敲打在齐军堡垒表面,发出沉闷的砰砰声,不断有砖石瓦砾对墩台上脱落,炮弹坠落之处尘土飞扬,一些低矮的堡垒几乎被废墟淹没。 持续半个时辰的炮击后,红毛夷援助的巨炮终于消停下来。 伴随一阵噼里啪啦的火铳鸣响,两千名乌真超火铳兵排成一列横线,在红毛夷教官的嘶吼声中,所有汉八旗火铳兵将火铳前端刺刀斜斜刺向天空,迈着还算整齐的步伐,踏步向远处堡垒群前进。 乌真哈超手中握持武器,便是齐军早已淘汰的22式燧发枪,在杜度的拼命催促,赫图阿拉的工匠们拼尽全力,也只能仿造到这个水准。22式燧发枪最远射程稍逊于25式(少二十步),不过清军拥有火炮和兵力优势,所以两边步兵真正交锋起来,胜负未知。 五百名手持锄头短斧箩筐的包衣阿哈冲到火铳兵前面,手忙脚乱清理战场障碍,他们要用这些简陋的工具清除地雷、胸墙、填满壕沟。 两千名正白旗步甲跟在乌真哈超后面,正白旗真夷装备全为冷兵器,各人手持长枪长刀,一半以上佩带有弓箭,他们的任务是,等到乌真哈超去突破堡垒外围,乘乱突入守军内部,对堡垒中的守军发动致命一击。 正红旗一千二百名马甲负责掩护清军侧翼,这些马术娴熟的骑手现在面临一个严峻问题,齐军布置在堡垒群两翼的据马和铁蒺藜严重阻碍了骑兵前行,鹿角和陷马坑更让骑兵无法形成阵型,清军马兵只得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绕开那些致命的障碍物,原本半月形的进攻队列,如同被狗啃过似得变得参差不齐。 轰!轰!轰! 前面蹚雷的包衣阿哈们顺利踩中地雷炮,在闷雷般的爆炸声中化作一团团血雾。 剩余的炮灰吓得到处乱跑,被跟在后面的白甲兵射杀数人后,才渐渐恢复理智。 “填壕,推倒那些胸墙,杀光这群尼堪,你们就可以抬旗了!” 一名体型粗壮的白甲兵在炮灰后面用生硬的汉语对他们喊叫,说罢他拉开弓弦,对着一名乱叫乱跑的炮灰射去。 乌真哈超缓缓逼近到堡垒三百步附近,旁边观察的红毛夷教官立即吹响哨子,所有火铳手停止前行,静静等待命令。 “呜!呜!呜!” 忽然,所有人的注意力被两翼忽然响起的海螺号吸引。 原来正红旗旗主萨哈廉,大声指挥他的骑兵,向齐军堡垒发动进攻。 萨哈廉是代善的幼子,也是代善最宠爱的儿子,或许是为了给阿玛报仇,也或许是要抢夺首功,这位年仅十五岁的小贝勒,按捺不住狂热之情,率先发动进攻。 两个正在指挥乌真哈超列阵攻击的英国教官立即破口大骂。 “Asshole,thismadman,he'llkillus!”(混蛋,你会害死我们!) “fuck!” 两位英国骑士对这种东方式的擅自行动感到震惊。 进攻的正红旗马甲约有五百骑,战马进入堡垒两百步距离后开始加速。 前面包衣阿哈已经替主子们清除了障碍,萨哈廉的马甲们进展颇为顺利,他们抛射轻箭,射向垛口后面的齐军。 堡垒上方很快插满密密麻麻的箭羽,五百骑马甲射出上千支轻箭,将最前面两座堡垒变成了刺猬。 萨哈廉望着不断从墩台上摔落的齐军火铳兵,脸上露出得意之色,他笑着对旁边的正白旗旗主多尔衮说道: “尼堪不堪一击,乌真哈超打了这么久火炮,他们连一炮都不敢还击,可见是吓破了胆,多尔衮,你想保存实力,老子可不想!老子是来打仗的!皇上要是早让正红旗出战,现在大军已攻入沈阳城了!” 多尔衮冷笑两声,厉声反驳道: “萨哈廉,你逼走了艾尔礼,现在还想祸害我们正白旗不成?皇上说了,今日作战,要听红毛夷的,不可擅自行动。” 多尔衮说罢,不再过问这个桀骜不驯的小弟,策马掉头上前要向那几位红毛夷教官解释刚才发生的事情。 萨哈廉望着多尔衮在红毛夷面前殷勤的样子,更觉心中恼怒,啐了口唾沫,怒道: “奴才!刘招孙都死了,还怕成这样!” 正红旗旗主话刚落音,前方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火铳声,接着是振聋发聩的火炮怒吼。 沉寂了半个多时辰的齐军步兵野战炮,此刻全部开始发言,数十颗两斤重的铁球扫过奔跑的战马,将三十步外奔跑的马匹和骑手撕成粉碎,士气如虹的正红旗马甲像是被拦腰斩断一般,顿时倒下一大片人马。 “快退!退回三百步外!” 幸存的骑手纷纷掉头狂奔,不顾避开前方密集的乌真哈超火铳兵,迎头撞了上去,顿时人马践踏,还在列队装填弹药的乌真哈超被踩死踩伤无数。 一队队齐军火铳兵从堡垒鱼贯而出,排成整齐队列,对着前面奔跑的马屁股一阵射击。 在齐军野战工事、新式步枪、刺刀和炮兵支援的反击下,五百清军马甲迅速溃败。幸存的骑兵试图发动反击,他们冒着希望穿插两座堡垒结合部,那里的齐军看起来更加密集。 结果不出预料,这些马甲陷入了火力网的绞杀,在两座堡垒的合力围攻下,伤亡殆尽。 第448章 罪己诏 武定元年十月三十日,盘踞在济南府城半年之久的流贼残部被十二万大齐军民包围,内忧外困,走投无路之下被迫向齐军投降。 近卫十四军主力进入济南府城,泰安、莱芜、德州、滨州同时收复,山东全境皆入大齐。 当时济南州城内人口尚有四十万,虽历战事,城墙还算完整。 明太祖洪武四年,官府对济南城进行大规模整修,原本土墙变为砖墙,济南城周12里48丈,高3丈2尺,有垛口3350个,设有角楼、敌台、炮楼数座。固若金汤,本可一战,然而流贼人心尽失,城中百姓不仅不帮忙守城,反而不断袭击流贼,再加上齐军一路摧枯拉朽,占据山东全境,并且放话说,若不投降,便屠戮全城,百姓更加惊恐,不愿协助守城,城中残余流贼彻底失去了战心,只得投降。 投降之后,大批流贼被送至招远、栖霞挖矿,余生将在暗无天日的矿洞中渡过,流贼中掌家以上匪首共七十六人,皆被押赴府城南北大街凌迟处死。 城州县豪商大户共计一千二百户,无论善恶,家产田地皆被抄没。 一起被抄没家产的还有府城中大小商户共计三千六百五十余家,私产全部充入大齐国库。 十一月一日,皇帝发布诏令,临清州城被围期间,凡有资助明军、流贼者,无论青皮、商贾、官吏,皆以叛逆罪杀之。 十一月初二日,济南大明湖残荷败柳,一片凄风苦雨中,暴齐屠刀挥下,三千多叛逆人头滚落,大明湖血流成河。 数十万济南百姓欢呼震天,因为按照《齐朝田亩制度》,大齐所有子民都将分到田地粮食。 山东境内的大齐民政官吏们提前开始准备定都事宜,十月初,齐鲁五府至济南府官道上,车马行人络绎不绝,大批粮草、木材、石料都被运往济南,用作兴建扩张新都做准备。 各州县工匠归于大齐工部直接管辖,三千多名匠户被征调济南,冒着严寒开始扩建济南城墙。 十一月初八日,武定皇帝的行宫从临清州城搬到了修葺之后的济南德王府正宫。 此地本为明太祖朱元璋封给他的重孙朱守谦的王宫,是紫禁城的缩小版,王府围墙与外城形成“回”字形,王府中有承运殿、圜殿、存心殿;设正宫、东宫、西宫,规格形制一应俱全。只是规模较小,面积约莫只有紫禁城的三分之一,作为大齐皇宫规格明显不够。 非常之时,一切从简,而且皇帝打心眼里没准备在济南长期定都。 东都只是帝国初期的一个过渡,等齐军占据湖广,大齐将在均州襄樊南阳谷城一带开展大规模的营建都城活动,至少须征调三十万人力。 十一月十二日,武定皇帝在济南齐川门(东门)检阅三军。 全城沸腾,军民山呼海啸,近卫军各部共三万五千人马列队依次经过齐川门前,场面蔚为壮观。 经过四个月疯狂暴兵,刘招孙麾下兵力,已经从“南狩”时的十三人,暴涨至三万五千人。 加上齐鲁六府各州县农会、商会、工坊、贸易公司,大齐治下可以调动参军的青壮总数接近百万。 得益于《齐朝田亩制度》的贯彻执行,齐鲁大地上数百万农户、军户、纤夫被充分调动,皇帝充分挖掘了这些群体的战争潜力。 以武定皇帝现在对州县乡村的掌控力度,进京是山东一省,便可为皇帝提供五万人规模的优质兵源,满打满算,前后也才四个月时间。 这架以战养战,杀富济贫,强力控制一切的战争机器还将继续席卷河南、河北、京畿。 武定皇帝对接下来的战斗没有什么期待,因为他相信,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画面,只会在各地州县一遍遍重现。 难以想象,三年之后,这架战争机器将成长到什么程度,或许只要三年,穿越者就能真正统一南北,让事情变回成它原本该有的样子。 ~~~~~~ 十一月十五日,武定皇帝下诏改济南为东都,设都城于此。 十一月十八日,皇帝一反常态,发布罪己诏。 诏书全文如下: 朕以凉德,缵承大统,念自御极以来,欲致海宇升平,人民乐业,孜孜汲汲、小心敬慎,夙夜不遑,未尝少懈,殚心竭力,呕心沥血,此岂‘劳苦’二字所能概括耶?《易》遁卦六爻,未尝言及人主之事,可见人主原无宴息之地可以退藏,鞠躬尽瘁,诚谓此也。然天怒降灾,积怨民心,灾害频仍,干戈扰攘,南北交锋,东西相持,商辍於途,士露於野,赤子沦为盗贼,良田化为榛莽;陵寝震惊,大臣屠戮。国家之祸,莫大于此。去岁癸未,流贼围城,京师大疫,比屋传染,阖家丧亡竟无收敛者,不可胜数,死亡枕藉,十室九空,乃至人鬼错杂,日暮人不敢行! 仓皇南狩,士卒离散,君臣相顾,不知所归。朕为民父母,不得而卵翼之,民为朕赤子,不得而襁褓之,坐令秦豫丘墟,江楚腥秽,贻羞宗社,致疚黔黎,罪非朕躬,谁任其责! 若使年谷丰稔,天下乂安,移灾朕身,以存万国,是所愿也,甘心无吝! 武定元年十一月十八日 诏书内容大致为:皇帝即位以来,兢兢业业,为天下百姓,可谓鞠躬尽瘁呕心沥血,然而灾害频发,瘟疫四起,以至赤地千里,百姓流离失所,流贼猖獗,臣民死伤无数,最后连皇后陵寝都被贼人侵犯,如今南北分裂,建奴叛变,朝鲜日本挑衅,皇帝认为,所有灾祸,都是因为自己失德导致。在罪己诏最后一段,皇帝表示,为了让百姓安居乐业,他希望上天将一切灾难都降在他自己一人身上,不要再牵连别人。 这篇罪己诏是武定皇帝在他漫长的帝王(太上皇)生涯中,第一次向天下臣工深刻反省自己。 对于十分孤傲自负的武定皇帝而言,能下这样一份措辞深切自责的“罪己诏”,实属不得已之举。 只有回忆起刘招孙在开原行大道、以夏变夷、立志成为千古圣人的恢弘志向,才能体会到皇帝亲自御笔撰写诏书时的痛苦和悲怆。 ~~~~~ 十一月十九日,寅时初刻,德王府西宫,华灯初上。 今日武定皇帝难得抽出空闲,来到西皇后、陈贵妃寝殿,晚膳过后不久,正欲和两位美人就寝,章东匆匆送来几道奏疏,好像是关于辽东战局的,刘招孙不敢迟疑,于是坐回那张堆成小山案几前,继续伏案疾书,批阅奏章。 从京师走出来后,如同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穿越者占据的这个躯体和以前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完全换了个人。 皇帝现在精力充沛,永远不知疲倦。 根据贴身太监东方公公攥写的皇帝起居录(东方祝现在只能偷窥。) 皇帝常常从晨时(六点)批阅奏章到半夜子时(二十四点),劳累一天后丢下毛笔立即跳到龙床上恩泽皇后和贵妃,有时候还需加上两位美婢才能尽兴····· 折腾到后半夜丑时(三点),皇帝才昏沉睡去,只睡两个时辰,醒来又是生龙活虎锐不可当。 老宋头后来又进宫觐见两次,每次给皇帝把脉时,指间感触到的杂乱无章的脉象如辽东野草生长不负春光。 吾皇展现的神奇脉象,让这位行医多年自诩辽东第一神医神智错乱,甚至让老宋头一度产生了弃医从文的冲动。 ~~~~ 陈圆圆过来催促就寝,刘招孙支吾两声,让美人先回去睡了,他拆开一份文登知县陈新发来的奏章,草草读了两行,眉头忽然皱紧。 第449章 舰队归来:朕要打十个 “夫君,可是辽东军情?” 刘招孙回头看时,西皇后杨青儿穿了件薄纱,端着碗热气腾腾的桂花莲子羹,站在太师椅后面。 刘招孙经常熬夜,她听老宋头说莲子羹可以下火,于是经常半夜起来给皇帝烹制, “青儿不用担心,不是辽东。” 皇帝回头一笑,若猛虎小憩,闭上眼睛将一双大手搭在太师椅扶手上,沉思不语。 用伴君如伴虎来形容现在的武定皇帝,再合适不过。 如今皇帝喜怒无常,周围近臣难以捉摸他的脾气。 为防微杜渐,皇帝对臣下愈发苛刻,对后宫阉宦更是如此。之前在移宫途中,有个小太监失手不小心将杨青儿从临清带来一件青花瓷摔碎,皇帝听闻此事后,立即将这小太监斩首。这几个月来,因各种小事被杀被罚的太监宫女不计其数,开原时代皇帝身边那种宽仁轻松的氛围一去不返,皇宫之中所有人胆战心惊如履薄冰,不敢再有任何松懈。 祭司弗朗西斯科看不下去,私底下议论大主教自从王恭厂大爆炸后,就像是被地狱恶魔附了体,没有以前那样的仁慈睿智了。 因为这句蜚语,这位皇帝身边的传教士被发配到招远金矿挖矿,生死未卜。 残忍血腥正在一点点吞噬皇帝内心,不过这些残暴往往只针对外人,在杨青儿面前,皇帝还是像以前那样和蔼可亲,平日与皇后以夫君相称,这在外人看来是难以置信的事情。 “陈新奏报,十一月三十日,吴阿衡孟进宝率水师从澳洲回来了,辽东舰队现停在登州鹰嘴港。” “啊?” 杨青儿大吃一惊,连忙将莲子羹放到案几上,接过皇帝递来的奏疏,匆匆看了一遍,满脸惊喜道: “太好了!这次水师回来,陛下如虎添翼,辽东战事更添胜算!” 刘招孙点了点头,脸色却有些阴沉。 杨青儿谙熟粮草调度,知道辽东战事艰难,平定山东后,增援辽东很快被提上了日程,然而武定皇帝却迟迟没有动静。军队、民政、农会每每催促出兵,武定皇帝都以天寒地冻、粮草不济为由,否决了他们。 按照皇帝的计划,出兵增援要在明年春天转暖后才可以。寒冬腊月,冒着零下几十度的酷寒,穿越辽西走廊攻打山海关,对步兵来说,注定是场灾难。李献忠在京城被炸死后,京师流贼残部退守山海关,至少还有上万人马。 “水师舰队回来了,不过中途遭人袭击,损失了不少战舰,朕的敌人,越来越多了。” 武定皇帝神情冷漠,将案几上送来的另一份奏章递给杨青儿,杨青儿连忙那份奏章打开,匆匆读过之后,顿时花容失色: “啊,郑芝龙反了?还在福州偷袭大齐水师?” 刘招孙端起案头的莲子羹,仰着脖子一饮而尽,抹了抹嘴,云淡风轻道: “郑芝龙原本就是个海盗,贼心不改,朕不怪他,怪只怪当初轻信他们。” “朕,”皇帝将红漆倒入砚台,用笔头搅拌,红色的漆液血流成河,在砚台中翻江倒海。 “朕会让这海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杨青儿将吴阿衡的奏章放下,气得柳眉倒挂,咬牙切齿道: “夫君待这郑氏不薄,没想到他如此下作,吴阿衡停靠澎湖岛补给,他却突然发难,击沉我们三艘大船!” 皇帝经历过太多阴谋背叛,听闻此事倒是波澜不惊,沉默片刻,用毛笔蘸了蘸砚台里的红漆,在吴阿衡的塘报后面朱批:“知道了,速归济南”七个字。 写完后,唤来司礼监秉笔太监东方祝,对东方祝道: “东方公公,派人去登州,让吴阿衡孟进宝来济南见朕。” 东方祝答应一声,毕恭毕敬接过皇帝朱批的塘报,正要徐徐出去,忽然想起什么,小心翼翼道: “圣上,今晚还没翻牌子呢。” 刘招孙大手一挥。 “不必了,告诉坤宁宫那几位妃子,不必等朕了,今晚朕在皇后贵妃这里。” 皇帝说罢,从太师椅起身,将如燕身轻的杨青儿抱起,大步往拔步床去了。 东方祝跪在原地,不敢抬头,等待皇帝远去,隐隐听到龙床那边传来皇后贵妃的嬉笑声。 东方公公不敢停留,甚至不敢偷看一眼,他知道皇帝手段,杀人就像杀鸡一样,连忙将朱批装好,徐徐退了出去。 经过皇帝三个多月调教打磨,东方祝已从原先那个为害一方,贪淫好色的东方大官人,变成为眼前这个唯唯诺诺唯命是从的大太监。 当然,只有在皇帝面前东方祝才会这样。 骨子里,东方公公还是从前那个滚刀肉、地头蛇,而且,阉割之后,在原先泼皮破落户气质下,又多了些只有宦官才有的阴鸷狠辣。 东方公公是九千岁魏忠贤的升级版,因为起点更高,所以在为人、权术等方面全面超越了魏忠贤。 眼下武定皇帝就需要这样的人,需要这些刀来帮自己杀戮 出了皇宫,回到镇抚司,已是子时三刻,东方祝挥手招来一名值夜的缇骑,让他将谕旨送往登州。 缇骑接过谕旨,全身发抖道:“老祖宗放心,明儿一大早,我就派人去一趟登····” 东方祝裹紧身上大氅,就着黯淡的灯笼烛光,忽然叱骂道: “明儿?万岁爷急着让人进京!误了军国大事,咱家先扒了你的皮!再要你全家的命!” 那缇骑吓得连忙跪倒在地,在冰冷刺骨的青石板地面上咚咚磕头,嘴里慌不迭道: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这就去!”边说边翻身上马,朝登州方向赶去。 “站着,” 东方祝叫住缇骑,那缇骑惊魂未定,生怕又有什么过失,坐在马上局促不安,往前走也不是,下马也不是。 东方祝脱下大氅,亲手给缇骑披上,拍拍缇骑肩膀,叮嘱道:谷蹊 “当今圣上英明睿智,给万岁爷办事,不可疏忽,路上冷,多穿些,别冻坏身子。” 缇骑眼圈红润,连忙就要跪下磕头,东方祝挥手道:“去吧,快去快回,皇帝有大事要做!” ~~~~~ 两日后,辽东水师总兵吴阿衡、副将孟进宝、承宣使吕德民奉诏入京。 三人携水师把总以上将官二十七人,从齐川门进入东都,随众人一同进京的,还有辽东舰队从台湾、澳洲俘获的一百多名土人、红毛夷。 武定皇帝在东都承运殿外接见了一众将领,一番的简短的献俘仪式后,皇帝留下吴阿衡孟进宝吕德民三人问话。 皇帝给三人赐座并让宫女上茶。 “你们三个奏章,朕前日都看过了,郑芝龙和萨摩藩的事情,朕也知道了,你们的仇,朕会替你们报的,先不说这些伤心事,说说在澳洲的见闻。” 吴阿衡孟进宝吕德民面面相觑,这趟回到登州,三人都是恍若隔日。 须知两年前辽东舰队从倭国鹿儿岛出发南下时,皇帝还不是皇帝,现在大明变成了大齐,平辽侯变成大齐皇帝,康应乾乔一琦等人被困在辽东。 建奴、朝鲜、倭国反目成仇,连郑芝龙和萨摩藩这两个海盗也背刺刘招孙。 对两年没回来的三人来说,这个世界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平,陛,陛下,” 吴阿衡一时还不适应,吕德民扯了扯他衣袖,这位海军统帅才慌忙改口。 “这趟南下澳洲,一切顺利,自鹿儿岛出发一月后抵达台湾,舰队补给时,受到当地土著攻击,末将将其击溃,并抓了些土人,抵达澳洲后,遭遇红毛夷···” 原本历史上,这个时期澳大利亚还属于荒蛮之地,只有零星欧洲殖民者光顾。 刘招孙给澳洲取名为澳洲,只是为了便于记忆,后期大齐征服此地后,给澳洲换了个更接地气的名字:“埋冤”。 因为这里和新西兰所在的那几个岛屿,都将成为大齐流放犯人的所在,不少罪犯或遇风浪葬身鱼腹,或水土不服客死他乡,“其状其惨,故以‘埋冤’名之”。(见齐施鸿保《闽杂记》) 吕德民接过话头,继续向皇帝介绍道: “陛下圣明,臣与两位水师主官登陆后,无时无刻不铭记圣上在天津时的教诲,要走大道,行仁义,于是由臣牵头,和岛上的红毛夷做些贸易,用陛下赏赐的丝绸与那些红毛夷交易,换取他们的玻璃·····不想这些态度蛮横,说什么澳洲是他们先发现的,是上帝赐给欧罗巴的领地,让臣等立即登船离开,其中有个叫鲁冰逊的英吉利水手,半夜摸到船上,试图焚毁水师战舰,幸而被孟副将及时觉察,臣等擅做主张,将岛上这批红毛夷都抓住了,不知如何处置·····” 武定皇帝指着大殿外广场上跪着的一群衣衫褴褛的红毛夷和台湾土族民。 “孟进宝,是这些刁民吗?” 孟进宝点点头,大声回奏道:“陛下,这些红毛夷委实可可恶,倭国和辽东叛乱,都有他们的支持,末将等人在澳洲停驻时,便见到他们的货船,在朝辽东和九州岛运送火炮。” 刘招孙大手一挥。 “杀!” 三人微微一愣,旁边侍立的章东已经大步走了出去,动作娴熟的招呼镇抚兵和禁卫军上前。 武定皇帝补充道:“除了那个英国人鲁冰逊,其他三百二十七名俘虏,全部给朕砍了!立即行刑!” 吴阿衡茫然失措望向皇帝,即便是这位开原军中曾经最强硬的鹰派代表,也被皇帝这番操作震惊。 “好了,现在说说增援辽东的事,你们还有多少战舰,多少水手,朕的六万大军,从登州出发,要多久才能运至辽南?” 东方祝在旁边低声道:“陛下,大齐现在只有四万兵马····” 刘招孙不以为然道:“三个月后,就有六万了。” 此时大殿外传来红毛夷的阵阵惨叫声,暴齐的杀戮再次开始,吴阿衡等人呆呆望着眼前这幕,这种景象他在皇帝身上从没见到过。 武定皇帝见几位海军将官还在发呆,于是接着道: “郑芝龙、萨摩藩、建奴、朝鲜、哥萨克、英吉利、法兰西,荷兰·····朕要一个打十个,你们给朕记住,以后再遇上这些红毛夷,不必请示,格杀勿论。” ~~~~~~ 武定元年腊月初,大齐皇帝的罪己诏传到了长江以南,一起传播的,还有齐军在山东的种种暴行,抄家灭族,烧杀抢掠,不一而足。 大齐种种暴行,激起了弘光君臣们的强烈愤怒,弘光皇帝朱常灜在读过那封罪己诏后,勃然大怒,当着群臣龙颜大怒: “荒唐!可笑!无耻!刘贼说他以前最大的过错是杀人太少了,以后要严刑峻法,这算是哪门子罪己诏!刘贼不日即将出兵辽东,诸位阁臣,可否乘机北伐,一举灭了这奸贼!” 朱常灜将那封从秦淮河商贾手中得到的刘贼诏书狠狠摔在地上,抬头望向大殿群臣,怒气冲天。 阁臣们面面相觑,却都不敢说话,这几个月来,刘贼在山东所作所为,正人君子们都是看在眼里的,群臣在山东置办的产业、土地,悉数被刘贼没收,分给了泥腿子,刘贼各项倒行逆施,东林党人早已将暴齐视为洪水猛兽,把刘招孙比作为是夏桀商纣之类的人物,恨不能将其食肉寝皮。 奈何北伐刚刚失利,而且前面一个倡导北伐的刘宗周,早已身首异处,最后连一块尸骨都没带回来。 齐军现在已经成了个梦魇,在南京城内,只要提起刘招孙这名字,便能起到止住小孩夜啼的神奇功效。 “阮御史,” 朱常灜将目光投向左副都御史阮大铖,皇帝对阮大铖充满期待,此人文采斐然,结交广泛,与文震孟、张岱、范景文等一批名士交好,有大量唱和之作。 有“星占处士山中卧,影弄婴儿世上名,但使榆关销战斗,何妨花坞有深耕”等诗篇,深得还山诗之三昧。 他诗不但写的漂亮,也并不脱离实际,倒是完全符合温柔敦厚的诗教。 刘宗周殉国后,朱常灜渐渐受到皇帝注意,这位文坛泰斗自然成了二次北伐的不二人选。 “啊?陛下,臣以为此时东虏刘贼鏖战辽东,未见胜负,不如让其残杀,陛下坐收渔翁之利。” 阮大铖额头渗出阵阵冷汗,他与马士英交好,上次通过马尚书,了解到齐军实力,刘宗周殷鉴不远,他可不愿再去北边送死。 乐文 第450章 要打仗,要打大仗 武定元年冬,弘光君臣们在为二次北伐推三阻四的时候,大齐军民正全力备战,做好要打仗,要打大仗的准备。 山东境内的农会、商会被全部动员起来,五百多万人拼尽全力推动这架战争机器继续前进。 武定皇帝要求大齐上下所有人,都要为接下来的辽东战事出力。 皇帝的目标,不仅仅是杜度和他的满洲八旗,杜度这个二五仔肯定是要死的,而且要死的轰轰烈烈可歌可泣。除了满八旗,万里迢迢从莫斯科赶来送死的毛子们,刘招孙也不会让他们平平安安回到俄罗斯,至少需要留下一条或者两条腿。 徐霞客的高徒李三光,在库页岛把一只手臂留在了哥萨克人的铁锅中,那只手被哥萨克煮的烂熟,大饱口福。 武定皇帝听闻此事后,决定将所有在战场上沙俄俘虏都卸下一条腿。 如果有机会的话,他还会砍下沙皇的手臂,再将沙皇丢到恶狼之中,任由啃噬,这就是皇帝最新发明的刑罚——狼决。 至于参与齐清之战、试图浑水摸鱼的东印度公司奸商们,不用战兵动手,那是水师的事情,相信吴阿衡会把这些红毛夷安排的明明白白。 十二月初,六府各州县,四口之家者,须出一人从政,不能通过战兵考核者,可以担任辅兵或进入工坊钻枪管编铠甲,总之一家必须出一人。 工坊火炉昼夜不熄,工人三班倒钻枪管刻膛线,连小孩和孕妇都要进入工坊工作。 米尼弹的打磨需要大批劳动力,是个劳动密集型生产活动。 经过工坊长达五年的反复试验打磨,米尼弹在临清工坊最先取得突破。 这个发明,让线膛枪全面逆袭滑膛枪成为可能。 通过在枪管内壁刻膛线,使得弹丸出膛后高速旋转。火药在弹丸轴向上施加巨大推力,迫使弹丸在径向上嵌入枪膛的阴线,同时又被阳线反嵌入。弹丸受到刚性约束,被迫沿着膛线的轨迹,边前进边转动,这就赋予了弹丸离膛时的初始姿态。米尼弹圆柱部的直径比枪管口径小,可以很顺畅地从前膛装填,又因为弹丸是铅制的,而且底部有一个内凹的空腔,在火药燃气的冲击下,容易受热膨胀,圆锥形底部扩张弹进而咬入膛线,起到定心和闭气的作用。 而套在激发枪击砧上的火帽,通过击砧内部的传火通道点燃发射药,避免了阴雨、潮湿、大风等因素对发火的干扰。 从火绳枪到燧发枪,从燧发枪到击发枪,工坊生产火器不断更新换代,每隔三年都有一次重大进步。 排队枪毙时代,燧发枪或火绳枪输出速度远比精度重要——开原25式燧发枪理论射速为5发/分钟,不过还是熟练火铳手的极限速度,而两百步的接火距离上,往往第四枪打完,双方便接近到十步之内开始白刃战。 米尼弹的出现,使动力平衡轴始终向着弹道切线靠拢,弹丸稳定性大大增强,圆锥子弹获得了球形弹所不具备的精度与射程。由于提升了装填速度和命中率,米尼弹让膛线枪的实战价值得到了巨大的提升。 不过工坊生产的第一批米尼弹也有一些无法解决的问题,它只能用很软的铅制造,弹头易于膨胀,而且弹头软,击中目标后会马上变形,虽然威力巨大,但穿透力太弱,用来对付轻甲无甲敌人效果最后,遭遇重甲,还是要用球形弹丸。 ~~~~~ 进入腊月后,临清、登州、济南各地军营紧急扩军,近卫军十四个营部,每天都挤满了从各州县赶来应征入伍的农民纤夫。 新扩军计划宗旨为宽进严出,之前《纪效新书》《练兵实纪》那套标准已经被舍弃,只有不是满清和南明派来的间谍(这一点可能性极低),只要是能喘气的,全部允许加入近卫军。 入伍虽然没有什么门槛,不过想留下来,可没那么容易,新兵训练之严苛,令人发指,据说现在每天都有被累死的人。 ~~~~~ 陆军疯狂暴兵的同时,海军也没闲着,腊月间渤海湾多处封冻,东印度公司对满清的援助还没有停止,吴阿衡率领辽东舰队残余十三艘战舰,扼守渤海湾,水师在辽海航道上与四国东印度公司船队爆发激烈海战,双方不分胜负,不过运送辽南的火炮物资已经大大减少。 腊月初七日,武定皇帝万寿节前一天,孟进宝率威远号在战斗中俘虏一名英国水手,谷缥 据一名被俘的英国水手供述,清军八旗已经占据除沈阳之外所有城池墩堡,沈阳外围堡垒群也在十一月中旬全部沦陷。至于清军的伤亡情况,这位水手并不知情。 十二月份,十四支近卫军疯狂暴兵,兵力由十一月的四万五千人增至六万五千人,新招募的士兵每日严酷训练,训练强度比原先在开原时更大,达到了惊人的两日一操,每天都有人被活活累死。 ~~~~~ 武定元年腊月二十三,农历小年,济南西门大明湖畔。 寒风凌冽,刀子般的寒风刮在人脸上,训导官举起大喇叭,底下上千名农户、流民顿时安静下来,齐刷刷这边望来。 “加入近卫军,每月三两银子,一石米,战死,有银子抚恤,加入近卫军,你们以后的日子就有国家负责了!” 三两银子足够四口之家一个月的吃食,条件很是诱人,众人交头接耳。 “皇帝陛下开恩,今日征召五百战兵,通过测试的,去营官那里报道!” 所谓测试就是长跑和举重,围着大明湖跑一圈,举起一百斤土袋。 皇帝不想培养长跑冠军和举重冠军,不过选兵总要有个标准,既然戚继光的方法太麻烦,也就直接一些,耐力和体力就是选兵标准,也是检验新兵意志力的有效方式。 腊月二十七日,武定皇帝巡视邱县,检阅练兵事宜,知县卢象升随从。 君臣两人在邱县新兵营前站定,卢象升作为知县,对本地募兵练兵没有干涉权力,各县募兵练兵都是由驻守本县的近卫军军官负责。 他望着军营前滚滚人流,很多老弱病残上气不接下气的跑步,下一秒可能就会猝死。 卢象升犹豫了很久,才终于道:“陛下,臣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不讲了。” 武定皇帝大手一挥,卢象升哑口无言,他愣了一会儿,才开口道: “陛下,臣看这些新招募的兵士,很多人虽然勉强能站立,却都是东倒西歪,更别说乘马荷戈,而且现在时值隆冬,文登极塞,胡风朔雪,刺骨寒心,臣穿着重裘,还觉得寒冷,这些兵士衣服单薄,体质孱弱,连饭都吃不饱,这样跑会出人命的······” 武定皇帝像是听到个极好笑的笑话,笑了一阵,才道: “人总是要死的,建奴正在辽东杀人,流寇挡住山海关,国家危难,男儿当马革裹尸,朕没有那么多粮草给他们,乱世之中,能活着就不错了。想要活着,就得努力。” 卢象升愕然。 高强度运动可能会猝死。 跑了不到两里,一些老弱病残便倒在地上,全身发抖,大口喘气,再也站不起来。 刘招孙望着地上蠕动的人,没有任何怜悯之色。 “将来你们追击建奴,要跑得更快!这点路都跑不了,要你们何用!!” 武定皇帝声音嘶哑,冰冷刺骨的空气灌入他的肺部,呛得皇帝眼泪,鳄鱼的眼泪。 7017k 第451章 除夕家宴 武定元年腊月二十九日,新年将至,东直隶(原济南府)下了场大雪,纷纷扬扬的鹅毛雪片儿飘了一夜,东都内外银装素裹,积雪淹没行人小胫,各项工程建设全部暂停。 大雪虽然影响了大齐备战,然而对农事来说却是好事,好个瑞雪兆丰年,大雪预示干燥冰冷的小冰河气候,或许暂时告一段落,明年,应当是个好年景。 除夕这日,武定皇帝结束了对山东北部屯堡、商会、兵营的视察,匆匆返回东都皇宫,与家人团聚。 视察厂矿、盐场、造船厂延迟到正月初三以后。 小别胜过新婚,皇帝在各州县巡视一月,如今终于归来,杨青儿陈圆圆自然喜出望外,连带着琥珀杜鹃两个美人儿,在宫中等不及待,几人对皇帝细心服侍,一番如胶似漆·悱恻缠绵,自不多言。 腊月三十儿一大早,刘招孙从梦中醒来,听见宫外小太监们在喊“祥瑞”,躺在拔步床上小憩,没有立即起来。 皇后与贵妃此时都醒了,两个美人儿睡眼朦胧,一左一右依偎在皇帝怀中,但见鬓乱钗横,眉眼间拢着的云雾般的忧愁。 陈圆圆问道: “陛下,外面太监在说什么?” “是小太监在报祥瑞,应该是东方祝安排人做的,东方祝是个细心人,咱们也该起来梳洗了。” 当下三人梳洗完毕,皇帝带着西皇后和陈贵妃前往宫内外各处拈香礼佛,设供祭祖,祈求神灵护佑。 此时皇宫内外忙忙碌碌……各宫门都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 宫门挑着大明角灯,两溜高照,各处皆有路灯。宫中上下人等,皆打扮的花团锦簇,人声嘈杂,语笑喧阗,爆竹焰火,络绎不绝。 刚刚在重华宫吃了早膳,转眼便到了中午。刘招孙照他均州老家的过年风俗,在承运殿举行大宴,正午先吃年夜饭。 虽是家宴,却不怎么拘束礼节,除了家人,刘招孙还宴请了留在山东那些单身没有家室的臣子,邀请这些人一起过节。 应邀赴宴臣子有: 舰队副将孟进宝,澳洲宣抚使吕德民,北部探险队副主官李三光,修女兼刺客兄弟会黛芙妮修士,以及御医老宋头。 几位部下皆受宠若惊,丝毫不敢拒绝皇帝的邀请。皇帝如今喜怒不形于色,行事越发阴鸷狠辣,不仅是敌人,连自己人也感觉不寒而栗,短短一月时间,大明湖畔已经栽种了五百多棵法国梧桐树,每棵树下都活埋着一个或两个帝国的敌人······ 午时初刻,和韶乐声起,大齐皇帝御临宝座,总管太监东方祝步出殿外,扯着尖细嗓子宣布家宴开始。 皇后、贵妃、群臣依次入宴,在乐声中,太监开始传摆热汤,给皇帝送汤膳盒一对,左边是红白鸭子大菜汤膳、粳米膳各一品,右边是燕窝捶鸡汤、豆腐汤各一品。 皇帝让太监东方祝给李三光夹菜,给他倒酒。 李三光只剩一条右臂,和杨通一样,他也戴个铁钩子,平日藏在袖子里,他身形孱弱,库页岛之行对他打击太大,回到山东后,身子骨更瘦,渐渐不成人形。 武定皇帝听李三光讲述完库页岛发生的事情后,并没有责怪这位主官最终选择撤退,让刘招孙惊奇的是,哥萨克人的大规模冬侵,竟然比历史上提前了三到五十年。根据北部探险队与哥萨克人的战斗经历来看,这群毛子战斗力极强,形同野兽。历史上康麻子在雅克萨和哥萨克人打得有来有回,全副武装的满清正规军竟然和探险队性质的哥萨克人打得难解难分,因为地理运输等原因,我大清始终无法有效投送兵力至到这块不毛之地,然而最后围城数月,才将勉强将弹尽粮绝的沙俄击退,不能不说明一些问题。 想起要和哥萨克人决战,不顾血流成河一个个去啃库页岛上的棱堡,武定皇帝不免头痛。 李三光现在的职务为大齐矿场技术总顾问,凭着早年从师傅徐霞客和传教士金尼阁那里学到的矿产知识,在开矿途中给矿工们进行指导。这次为备战辽东,工坊需要更多铁矿石铸炮、浇灌火铳,铠甲和马镫需要更精良的钢铁。金尼阁宋应星茅元仪等人都不在,所有重任都落在了李三光身上。 家宴继续进行,喝过热汤,柳敬亭为众人评说《宣武将军大战后金巴牙剌》经典曲目。 陈圆圆第一次听这段评书,听到宣武将军说出“斩杀阿敏五次”时,不由喷饭。 柳敬亭原是左良玉军帐下说书人,据说在江南很有名气,当初江北四营在临清大败,他被齐军俘虏,现在就成了皇宫御用说书人。 “何人踞坐戎帐中,宁南彻侯昆山公。手指抨弹出狮象,鼻息呼吸成虎熊。帐前接席柳麻子,海内说书妙无比。长揖能令汉祖惊,摇头不道楚相死。” 这几句诗写的就是柳麻子为左良玉说书的场景。 皇帝及后妃呈送奶茶,传送各类点心小吃,都是从皇帝那里向外转起。 先转汤膳碗,再转小菜、点心、果盅、苏糕、鲍螺、金羹匙等。 然后才是正宴开始,皇帝面前摆着冷膳、热膳、群膳四十品,摆酒膳、茶膳各二十品,再加上饽饽、小菜、汤、粥、蜜饯食品等一百零八品; 皇后头等宴桌减少为六十四品; 陈贵妃、群臣二等膳馔为三十二品, 宴会情形,不必赘述。 当日酒意阑珊,皇帝离开宴会,起驾回宫,群臣亦纷纷散去。 自此,武定元年除夕家宴才算终于结束。 回到寝宫,武定皇帝对着忙前忙后脚不沾地儿的东方祝道: “东方公公,今年除夕做的不错,” 东方公公受宠若惊,连忙满脸谄笑说:“都是臣该做的,” 武定皇帝忽然盯着东方祝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东方公公,你可曾怨恨朕?” 正在为皇帝烹茶的东方祝听了这话,连忙跪倒在地,慌不迭道:“陛下恕罪!陛下待臣,恩情似海,臣何敢言怨恨?” 刘招孙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努力让自己脸上表情显得不那么狰狞: “东方公公,朕当初让你安排你进宫,并非出于恶作剧,朕虽然残暴,却从不荒唐,朕是在救你,你知道吗?” 东方祝连忙磕头附和道:“臣知道,臣的命就是陛下给的,当初若不是皇帝救臣,臣在临清便被抄家灭族了,何来现在的欢乐生活?陛下对臣有再造之恩。” “将你重新改造吗?”刘招孙在心里默默低语,他当然不会相信东方祝的这些鬼话,不过还是大度的点了点头。 “当时临清形势,你也是看得到的,朕要立威,就必须杀人,杀一人和杀一千人,又有什么区别,况且那些奸商胥吏,都是自己找死!不把他们赶尽杀绝,朕如何心安!大军又如何能安心攻略山东其他州县!” 东方祝连连称是。 武定皇帝拍拍公公肩膀,压低声音道:“不止是这个,朕已查清,你在临清时为了应付你家一妻六妾,经常服用春药,什么金刚散,淫羊藿,当初朕让老宋头看你印堂发黑,时日不多,那些药,吃久了,人会死的。” 刘招孙说出这话的时候,想起了《金瓶梅》男主最后的结局,便是服药过度而死。 “所以说,朕让刘一刀给你去势,也算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了,朕不忍看你横死临清,家产被外人夺走,老婆小妾也让别人占了,所以才除此下策。” 东方祝听闻皇帝如此照顾自己,顿时感激涕零,长跪不起。 “吾皇圣明,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正月初一日清晨,皇帝早早起来进膳,《齐宫膳食档》记载,武定二年,正月初一子时: “万岁爷在养心殿进煮饺子。第一次进猪肉长寿菜馅十二只。第二次进菠菜馅十二只”。 当年皇帝率开原军连年浴血奋战,死者无数。为表忏悔,曾对天起誓,每年除夕包素馅饺子祭奠死者。 从此,大齐宫廷中就留下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除夕夜吃素馅饺子。 第452章 温故1627:饥荒与秩序 武定二年大年初二,在皇帝前往招远铁矿视察的前夜,他来到杨青儿所在的西宫,与皇后告别,顺带留宿这里。 大雪初霁,皇后命人在寝宫四角放了铜炉炭火,点了两支龙涎香,四周暖意融融,仿佛一下子进入春天。 刘招孙进屋便脱下大氅,去了五爪龙袍,只留件薄薄的皮弁服,盘腿坐在太极蒲团之上,闭目凝神,宛若老僧入定。 太极八卦蒲团乃张真人赠送,跟随皇帝已经很久了,以前他对这些鬼神之说不屑一顾,自从经历王恭厂大爆炸事件后,世事无常,因缘造化,让穿越者的三观发生了重大改变。 以前那个比肩圣人的刘招孙从此死去,活着的这位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或许善恶神魔只在一念之间。 如今大齐皇帝的世界,除了杀戮,就是权术,在不断杀戮中,他的性情正在发生改变。 皇帝变得越来越刻薄,连一个临清卖壮阳药的地头蛇都不肯放过。 或许他喜欢用恶作剧操纵别人的命运。 给一妻六妾的东方祝做阉割手术,活埋法国水手然后在原地栽种法国梧桐,幻想着以后和杨青儿漫步梧桐树下(据说这个灵感来自某位爱写日记的光头) 命运无常,人生难料,只有这样,穿越者才能抵抗命运的无常,从而获得某种难得的安全感。 没错,半神一般无敌存在的刘招孙,现在最最缺乏的就是安全感,连屠杀都不能给他带来安全感。 他要用魔法打败魔法。 自己不被厄运击倒的最好方式,便是化为厄运本身。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 只有每天这样闭目凝神念动咒语时,刘招孙才会感觉自己的存在,才能继续凝视自己内心,才能回想起很久以前的往事,才能和死去的自己发生某种神交,不至于继续沉沦。 杨青儿端着碗刚刚熬好的莲子粥来到夫君近旁。 武定皇帝盘腿围坐,双手互握,放在心口,双眼微闭,口中念念有词。 有明一代,道教昌盛,不少皇帝热衷扶乩丹药,士大夫之间流行扶乩求仙,杨青儿父亲杨镐虽然不擅长此道,杨青儿毕竟是官宦之女,对这些扶乩道法,还是有些了解的。 杨青儿听了一会儿,柳眉倒挂,有些生气的望着皇帝背影。 这个时代很多女人都信奉这些旁门左道,然而杨青儿却对这些神神叨叨不屑一顾,她觉得只有蠢夫愚妇才会信这些把戏,比如几十年前王锡爵的女儿王焘贞,便是因为迷恋这些法术,最后死的不明不白。 “夫君,明日又要分别,你这一去,何时才能回来?” 刘招孙入定忽然被人打断,脸上明显露出一丝愠色,及至看到旁边站着的是杨青儿,才勉强堆出笑容: “在招远巡视之后,再去郓城看看,那边粮食颗粒无收,荒春要饿死人了。” 武定皇帝说饥荒饿死人时,脸上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如同在说一件离自己极遥远的事情,他从蒲团上站起,宫女琥珀递上来一块汗巾,皇帝接过对着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珠擦了擦,将汗巾丢过去时,顺手在宫女手中抚摸一下。 杨青儿看在眼里,装作没看见,只听武定皇帝继续道: “朕现在白白养着六万多青壮,他们不种地不经商,专门负责训练,替朕杀人。要养活这六万人,需要六十万农民或者更多,可是现在青黄不接,南明不给咱们卖粮食了,现在国库囤积的粮食快不够用,朕还要留下几万石粮食给三月间的辽东战局准备,眼下山东境内的大户贪官都被杀光了,缴获的明军粮草也快用完了,很快就要山穷水尽。” “所以,接下来的两个月,大齐,”皇帝回头望向皇后,神色不变道:“大齐要开始实行战时分配制度了。” 杨青儿听夫君说过战时分配制度,她在开原时便经手过粮草,不用夫君解释,她便知道是什么意思。 等到正月过后,今年春耕结束,除援辽战兵外,齐国上下,不论官民,所需粮食物资,全部采用集中分配。每户每人每天固定口粮煤炭,吃完用完就没了。 杨青儿知道,粮食不足时,只有这样才能最可能减少饿死百姓发生。 大齐国家权力足够强大,武定皇帝的权力,不仅能牢固掌握各州府县,哪怕是最偏远的乡村,都要受到农会控制,而农会和军队,就是武定皇帝的左膀右臂,甚至比左膀右臂还要好用。 这种所谓战时分配制度其实一点也不稀奇,很多人都想到过,然而,想到不代表能做到,想要真正把粮食平均分配下去,不仅需要有强大到变态的执行力,更需要高效廉洁的官僚队伍,很不幸,这两点大齐帝国完全都符合。 “这样以来,饿死的人就少了。” 杨青儿眉头皱紧,忽然想起前日除夕家宴,夫君让厨子谭二等人做的一百零八道菜肴,山珍海味摆在面前,皇帝竟然兴趣阑珊,只是喝了些酒,不知浪费了多少饭食。 “夫君,你变了。” 杨青儿鼓足勇气,规劝皇帝说。 “是的,”刘招孙伸手抚摸杨青儿俏丽的脸庞, “人总会变得,夫人,你要记住,我是人,我也会变,我现在只在乎胜负,不在乎生死。” 第453章 黛芙妮的早餐 武定元年正月初五日清晨,大齐皇帝的行鸾离开东都皇城,抵达招远,除禁卫军全部,司礼监大太监东方祝、工部侍郎李三光、文登知县陈新、邱县知县卢象升等人皆随行视察。 招远位于山东东北,西北临渤海莱州湾,境内多半为山区丘陵,山丘连绵,沟壑纵横,可以耕种当的土地极其有限,属于登州府下面的弱县(此时黄金没有规模化开采,山地较多,产粮有限)。洪武年间建成的招远县城,周长只有二里多,城中人口也只有区区三万,在登州府下属各州县当中,招远属于垫底的所在。 武定皇帝登基后便战乱频仍,为应付旷日持久的战争,帝国军队持续暴兵。火器铠甲刀剑的大量生产,导致对铁矿石需求量骤增,失去朝鲜铁矿后,招远和平度两地成了大齐铁矿的重要供应地。 除此之外,招远还是各地囚犯的主要流放地之一,在过去这几个月时间里,被皇帝下令处死的叛逆不下万人,数千名罪犯被遣送招远矿场,成为廉价矿工。至于本地原先那些矿主、牙商,则被彻底清洗干净,原先的矿工,大部分被吸纳入近卫军各部。 大齐兵马很快就要出关援辽,武定皇帝过年后视察的第一站选在招远,可见对这座小城的重视。 “圣上。” “进!” 东方祝轻轻敲了敲马车车门,在得到皇帝允许后,才从外面小心翼翼探进来半个脑袋,对马车内香艳无比的画面无动于衷,一脸谄笑,目不斜视的望向武定皇帝。 “陛下,还有两里路就到望海门了,招远知县带着他们县的典吏主簿在出城迎候,招远驻军营官、民政官也都来了。” 刘招孙低头看了眼躺在自己怀里的黛芙妮,身材修长的美人正在拨弄纷乱的金发,她紧闭嘴唇,笑吟吟的望向眼前高大威猛东方皇帝,可能是刚才车速太快,马车又没安装减震器,舟车颠簸,她,有些劳累了。 “让他们在望海门等着····” “遵旨。” 东方祝答应一声,正要将脑袋缩回去,却听武定皇帝忽然问道: “招远这个知县叫什么名字,朕记不清了。” 短短两月时间齐军平定山东全境,皇帝将各州县主官全部撤换一遍,对山东官场进行大换血。可惜齐国民政官员人数远远不够(还要负责管理商户、矿场),新占据的地域,至少有一半主官都不是开原体系出身,而是由百姓推举选拔上来的进士举人担任。大齐初年,受田亩制度和战时经济政策影响,官员选拔任用主要看其出身,能力与品行倒是其次(不过能力差的会被第一波整死),主要选寒门子弟出身的进士举人做官——当然,中产、富户自愿捐出家产也会被皇帝接纳。 总之,刘招孙对这些官员并不熟悉,甚至不知道很多人的名字,新上任的州官知县几乎没有皇帝嫡系,除了文登知县陈新和邱县知县卢象升。 东方祝成为大太监后,很是下了番功夫研究山东官场,他本就博闻强识,是个人精,特别会来事儿,各地官员的名字履历自然全部烂熟于心,以备皇帝问询, “陛下,此人叫温士宝,字嘉之,江西南昌人,万历四十四年的进士,与卢知县是同年。” “朕知道了,等会儿让李侍郎过来,朕有话问他。” 挥退东方祝,武定皇帝陷入沉思,这趟招远之行事务繁杂,行程安排的很密集,除了视察厂矿盐场,还要好好调教一下那个信口开河的葡萄牙传教士,他的大祭司,让这位年轻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皇帝陛下认为,欧洲女子和天朝女子,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兄弟会的女刺客依偎在皇帝怀中,一口生硬蹩脚的塑料汉语。 她最近正在跟陈圆圆学弋阳腔昆曲,又跟着杨青儿学说河南商丘话,几种口音混合下去,显得不伦不类。 皇帝巡视各州县,沿途奔波数千里,一路舟车劳顿,担心西皇后贵妃身子骨都吃不消,所以没让杨青儿陈圆圆随行。 临行前几日,黛芙妮便频频托皇后和贵妃,求两个东方女人向皇帝说情,好让,随皇帝同出巡游,照顾圣上起居,杨青儿和陈圆圆心知,无论如何,这个葡萄牙女人都不会对自己地位造成任何威胁,所以很爽快的答应了黛芙妮。 一路走来,欧罗巴美人在皇帝面前表现的很是主动,她金发碧眼娉婷袅娜千娇百媚。她的美色充满少女的稚气。 有一次,黛芙妮俯身为皇帝倒茶时,刘招孙清晰看见那高高拢起的头发下面裸1露的后颈上有股黑色的汗毛沿着颈椎一直伸到脊背。这种只在欧罗巴女子身上才能看到的旷野顿时点燃了皇帝狂躁的内心·····后世一些言情家以太祖皇帝这次巡游为题材,创造出了诸如《海珠格格》《武定皇帝微服私访记》《一路向东》等佳作,这是后话,暂时不提。 刘招孙听随口敷衍说:“无论天朝女子,亦或欧罗巴女子,入寝之后,皆妙不可言,不可言说。” 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不管东西南北中,关灯之后都一样。 “陛下,为什么一定要等到入寝以后呢?” 皇帝这才注意到自己衣冠不整,正要整理,兄弟会的女刺客又扑了过来,马车开始颠簸摇曳。 在一阵令人晕眩的波涛摇曳中,武定皇帝一度怀疑,黛芙妮表现出来的求生欲,是否是和他同乡佛朗西斯科的流放有关。 大祭司因言获罪,让背井离乡的女刺客深刻感受到东方式权力争斗的残酷性伴君如伴虎。 “皇·····皇帝陛下,您····您能不能饶了他?” “朕····朕赦他无罪。” ~~~~~ 工部侍郎一脸尴尬的站在皇帝车驾旁边等了半个时辰,直到马车停止摇曳,东方公公才凑上来说:“李大人,可以了,咱家领你去面见圣上。” 皇帝身上的龙袍显得有些凌乱,旁边一个红毛夷女人一脸娇媚,李三光不敢抬头多看,皇帝轻咳两声,没话找话道: “李侍郎,听闻招远只有三座城门,没有西门,你见多识广,能否说说是怎么回事?” 招远县城不小,而且只有三座城门,即东边的盥泉门、南边的通仙门和北边的望海门。 李三光前些年跟着徐霞客走南闯北,对各地风物颇有研究,谙熟风水之术,立即回道。 “回陛下,其实招远有四座门,嘉靖二十一年,为方便百姓进出,在东南方向又开一门,名曰云路门。” “哦?”黛芙妮伸手拉扯龙袍,皇帝一把将她推开,示意不要捣乱。 “按县龙左转,兑庚入首,堪舆家以脉急带煞宜辟,故城始建,不置西门。” 在风水易理中,“龙”指代山脉。所谓“县龙左转,兑庚入首”,大概意思是从西边方向过来的山脉走势太急,直对城区。 “若开西门,出城就冲着山,这在风水上属于大忌。因此,招远自建城起,就不设西门。” 刘招孙近来正在研究风水易理,听李三光这么说,顿时来了兴趣。 李三光继续解释道: “虽不开西门,但仍受到冲煞影响,所谓“民俗犷悍难制”。万历三十五年,知县田九邱命人将城西的悬崖峭壁加以铲削,又蓄水植树,以柔化刚,从此本县狱讼减少,文风也渐渐昌盛,涌现出了一批科甲文士。时人赞曰:“凿断虎山民俗善,引来龙水甲科多。” 武定皇帝抚掌大笑:“有趣有趣,只是这风水之术能化解冲煞,却不能拯救百姓。” 朔风烈烈,车队缓缓驶过破烂不堪的驿道,驿道两旁景色完全感觉不到春天的临近,沿途田地龟裂出一道道手指粗细的缝隙,只有临近大沽河的那些农田还有些青苗。 山东全省,只有文登县属开原势力范围,因此开发较早,完全是照辽东屯堡标准耕作。兴修水利,开垦施肥,农事不至荒废,其余各州县水利荒废已久,去年水旱蝗灾鼠疫连番打击,又遭遇连绵战事,虽不至于赤地千里颗粒无收,很多州县确实已经出现饥荒,到了崩溃的边缘。 ~~~~~ 招远知县跪在马车前,刘招孙盯着这个大腹便便的胖子,好奇他为什么可以在大灾之年能长这么胖。 “赖吾皇眷顾,招远全县一十三家铁矿、金矿矿工充足,全部矿洞不曾停歇,每日可产铁矿······” “温知县放心,今年还会有更多人被发配来开矿。” 温知县捧上一叠厚厚的账目,刘招孙粗粗翻看几页,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矿场每日开矿具体数目。 皇帝将账目扔给李三光,让三光细细查阅,李三光传承徐霞客寻金定脉真传,寻矿摸金,提铜炼铁自是不在话下,失去手臂后,他深刻领悟到师傅徐霞客对自己的教诲,孜孜不倦研习地脉风水之术,俨然已是一代大师,带上把洛阳铲就能随便下地盗墓。 李三光对水洗法、燔火爆石法(注释1)颇有心得,接过账本,立即开始根据上面的出矿量推算各矿场富余矿量,初步判断矿场主官有无贪污欺瞒等问题。 皇帝忽然开口道: “佛朗西斯科死了没有?” 注:1、用燃烧的木头烧矿石,再泼以冷水,矿石热胀冷缩爆裂破碎,再将其研磨成粉,以水用碗筛淘。这是古代人采金的主要方法。 第454章 饥民图 当日,武定皇帝在众人簇拥下进入招远县城,随即开始视察招远练兵、民政、开矿等事宜。 凭借粮食调度得力,温知县治下的招远至今没有发生饥荒,至少没听说有百姓被饿死。 刘招孙对这位身形肥胖的知县颇为满意,他让章东调查过温士宝背景,这胖子有些手段,可不像表面这样憨态可掬。 ~~~~ 中午,武定皇帝在招远县衙后堂用膳。 一道道山珍海味被依次端上来,直到八仙桌被山珍海味堆得满满当当,东方祝在旁仔细数了一遍,足足有一百零八道。完全是按宫中大宴的规制来办的。都是些烧香菇、蟠龙菜、炙蛤蜊、田鸡腿、烹河豚、烧鹿肉之类的宫廷菜,用鱼脑子做豆腐,用孔雀爪代替鸡爪,再加上两瓶产自淮安的金盘露,说是穷奢极侈也不为过。 刘招孙手持金箸、金匙,犹豫不决。 温县令见此情形,急的冷汗直冒,以为皇帝嫌弃菜肴不够精美,连忙不停朝旁边站着的东方公公使眼色,示意东方祝替自己说几句好话。 只听皇帝长叹一声道: “大灾之年,破费了。” 刚刚坐下陪侍的温知县连忙跪下,对着皇帝泣不成声: “圣天子乃天下之主,奄有四海,这些年宵衣旰食为大齐操碎了心,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无以回报,虽是灾年,只想着为圣上分忧,也只有这珍馐美味,五谷之精,才能配得上吾皇的神仙之躯,陛下若是不肯用膳,是臣子们的过失,臣甘愿去死。” 武定皇帝仔细打量这胖子一番,凌厉的神色仿佛尖刀般要将温士宝剖开,门口守卫的章东手按刀鞘,缓缓朝这边走来。 “温知县!” 武定皇帝霍然起身,魁梧的身躯比知县高了整整一头,从上往下俯视他的臣子。 众人被皇帝这气场震住,按照惯例,又到了皇帝杀人的时候了。 却见武定皇帝放声大笑:“哈哈哈,好!好一个招远父母官,那朕就成全你。” 刘招孙说罢,大手一挥,举起筷箸,先是夹了块鹿肉,不及咀嚼便吞入腹中,然后又将半个田鸡塞到嘴里,仰着脖子一口气喝光一瓶金盘露酒。 温知县偷偷擦去额头上的汗珠,感觉心脏快要跳到嗓子眼上了。 ~~~~~ 一顿豪奢丰盛的午膳吃了大半个时辰,武定皇帝又喝了八瓶竹叶青,吃掉半个猪头、两只鸭、半只鸡,终于才酒足饭饱。 经历大爆炸辐射后,刘招孙的体力已经接近半神,与之对应的,他每顿的食量远远超过普通人,由于皇帝用膳属于宫廷机密,所以皇帝现在每天到底需要吃下多少斤肉,多少斤米,外人很难获知。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这些巨量食物为这架强壮的躯体提供了源源不断充沛的体力,让穿越者在爆发瞬间可以接近半神。 也有人分析说武定皇帝身上其实还存有其他动力来源,比如核动力电池之类,这类说法听起来太过科幻,关于这些,梦吴越先生也不知晓,所以只能等到大齐帝国科学技术进步后,让历史学家进行分析解释。 吃完这场大餐后,皇帝令温知县带路去视察招远西郊的铁矿场。 大祭司弗朗西斯就关押在铁矿场服劳役。 到达铁矿场后,皇帝不顾众人反对,执意进入坑道,而且带上温知县一起下去了。 章东等人无奈,只得也跟着皇帝下矿。 这是刘招孙第一次进入矿坑,四周乌漆嘛黑的,脚下不时还能踩到积水,远处洞壁上挂着几根火把,隐约能看见几个半人半鬼的矿工还在远处挖土。 武定皇帝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 坑道中逼仄潮热,弥漫着阵阵令人作呕的臭味。 温知县满头大汗,如果不是皇帝在场,他早就吐了出来。 温知县说,被发配到到这里挖矿的罪犯,很多人做不到半个月就会累死病死,每隔两个月需要重新换一波人。 “挖矿中人死了如何处置?” 可能是杀人太多,皇帝现在只对死亡杀戮最感兴趣。 “回圣上,” 温士宝不敢擦拭额头汗珠,狭窄的坑道让他局促不安,章东和几名护卫守在周围,防止那些罪犯矿工铤而走险,做出什么对皇帝不利的事情。 “尸体就地埋进坑道下面,臣听老矿工说过,死人入土可以辟邪的,这样矿洞就不容易塌方。” 武定皇帝对温胖子点了点头,拍拍他厚实的肩膀,称赞他做得好。 “好!对付大齐的敌人,就要这样,温知县,” 温士宝连忙上前一步,低头垂目,极力摆出一副恭顺模样。 刘招孙吩咐道:“招远境内矿藏丰富,朕让李侍郎留下来帮你,再多找几处大矿,等朕御驾亲征凯旋归来,带回几万俘虏,建奴、朝鲜、哥萨克,应有尽有,这些人都是优质矿工,你要替朕好好管教他们,争取把他们都埋在地下,一个萝卜一个坑。此事办好了,便把你调入东都,到朕身边做事。” 温知县装出一副惊骇之色,旋即领旨谢恩。 皇帝派人叫来了正在筛土的弗朗西斯科。 眼前的葡萄牙人瘦骨嶙峋,一个多月不见,他乌黑玛瑙一样的眼睛变得浑浊不清,白皙的肌肤乌漆嘛黑沾满了灰土,连往日熠熠生辉的金发也褪去丝绸般的光泽,变得灰蒙蒙的。 总之,大祭司完全失去了往日神采。 武定皇帝上下打量佛朗西斯科几眼,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在心底对自己说:看来以后要多让大齐臣子们来招远挖挖矿。 泥土尘沙污垢裹挟着葡萄牙人,看起来就像是半夜从古堡墓园中爬出来的吸血鬼。谷巿 “吾皇万岁万岁!” 弗朗西斯科跪倒在地,脚上镣铐发出叮叮当当的金属敲击声,听起来更像是催命咒。温知县从典吏手中接过钥匙,弯腰给犯人解开。 “朕这次来招远,” 刘招孙挥了挥手,温知县和东方祝立即往后退几步,远远站着朝这边张望,皇帝盯着大祭司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这次来招远,便是为了来看看你。” 弗朗西斯科浑浊的眼神顿时变得明亮,他跪下来要给皇帝磕头谢恩。 “起来吧。” 刘招孙大手一挥,继续对他的大祭司道:“大主教那套已经过时了,朕现在想要的东西,你知道吗?” 弗朗西斯科骚了骚脏兮兮的头发,思考片刻后才道:“陛下是要全世界所有人都称赞陛下,歌颂陛下,将您看做是凯撒那样的人物。” 武定皇帝笑着摇摇头。 “看来这两个月,你也没学到真正的道理,若非用人之际,朕会继续关着你。” 弗朗西斯科惊出一身冷汗,刘招孙也不和他废话,直接了当道: “朕现在想要的是,不是百姓对朕的称颂,也不是百姓对朕的诋毁,朕想要的,是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任何议论,没有一人敢胡乱说话,朕需要更稳固的统治。” 佛朗西斯科听了这种神奇理论,不仅没有觉得匪夷所思,反而露出钦佩之色。 “皇帝陛下英明睿智,臣等一定认真去做,臣会和章营官合作,严密监视天下百姓,监视那些刁民,不让他们发声,以完成陛下的宏愿,大齐子民不可妄论吾皇,妄议国事,违反者,就把他们流放至澳洲。” 武定皇帝脸上终于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 “好好好,你这便是悟了,朕不需要百姓说好或是坏,朕需要他们不说话。” ~~~~ 正月初八日,武定皇帝离开招远,马不停蹄前往郓城赈灾。 郓城地处山东西南、黄河下游,也是《水浒传》宋江老家,此地可谓多灾多难。 万历时期黄淮水患对郓城的威胁增大,潘季驯三次主持治河,采取“刷黄济运”的举措,筑堤束水攻沙,冲刷淤泥,保证水道通畅。 去年整个夏天,郓城都没怎么下雨,田谷旱伤旱死,好不容易到了秋天,暴雨连绵,黄河决口,淹死庄稼大半,接着是鼠疫和蝗灾······· 这么折腾下来,郓城全县二十多万百姓,最后活着的就剩十二万不到。 出了县城到处都在吃人肉。 乱世之下,堂堂山东孔孟之乡沦为屠宰场,列举两例,以供读者诸君参考: 自古饥年,止闻道馑相望与易子而食、析骸而暴耳。今屠割活人以供朝夕,父子不问矣,夫妇不问矣,兄弟不问矣。剖腹侧心,支解作脍,且以人心味为美,小儿味尤为美。甚有鬻人肉于市,每斤价钱六文者;有腌人肉于家,以备不时之需者;有割人头用火烧熟而咬吸其脑者;有饿方倒而众刀撥割立尽者;亦有割肉将尽而眼瞭瞪视人者。间有为人所诃禁,辄应曰:‘我不食人,人将食我’愚民恬不为怪,有司法无所施。枭獍在途,天地昼晦。(注释1) 还有一则这样的故事: 一位外地客商途经郓城菜市场,忽然有女人啼哭声把他吸引到一个简陋的棚子前。一个女人被赤·身1裸体地绑在案板上,屠户正帮她冲凉,刷洗身子,准备屠宰。女人吓得浑身战栗,泣不成声。客商动了恻隐之心,当即叫屠户停手,掏出银两为给她赎身。然而就在他为女人解开绑绳,扶下案台,穿上衣服的时候,不知有心还是无意,客商的手碰到了女人的前面。 女人正颜厉色道:“大人救命之恩,我就算为您当一辈子下人,也不后悔。但我只做奴婢,不做妾。我就是不肯嫁二夫,才被卖到这儿,请你不要轻薄我!” “我不卖了,你还是把我杀了吧!” 说完,自己把衣服脱了,依旧躺在案板上。 客商一时无语,屠户见女子这么刚烈,恨得牙根痒痒,手起刀落······(注释2) ~~~~~ 无论如何,大齐皇帝的到来让嗷嗷待哺的郓城灾民看到了希望。 皇帝下诏,蠲免郓城三年赋税,并调拨临近州县储备的粮食来救助还没饿死的百姓。 同时,勒令郓城周边的寺庙、道观捐献粮食,要求寺院僧人道观道士取出大锅,在街头施粥赈济。 为平息民愤,武定皇帝还照抄曹孟德,也让章东找来郓城前任户房、典吏,兵房、弓兵、祗候、禁子、快手等二十八人,将他们当做替死鬼,当众宣布这群胥吏贪污渎职,侵吞了几万石粮食,所以现在郓城粮仓空空如也,连老鼠都没有。这些人平日鱼肉乡里,今天皇帝只是让他们换了个罪名去死。 武定二年正月十二日,郓城城西,巍峨古朴的观音塔(注释3)前人声鼎沸。 在郓城百姓声嘶力竭的咒骂声中,二十八人被押上刑场,随着章东一声令下,二十八名刽子手起刀落。 二十八个替死鬼人头落地,尸体被扔下刑场,很快被周围的饥民分食一空。 在东方祝的安排下,观音塔前传来震天动地的山呼声。 “大齐皇帝万岁!” “大齐万岁!” 注:1、《青州府志》卷二零,灾祥 2、《阅微草堂笔记》,清代纪昀编写而成的文言短篇志怪。搜辑各种狐鬼神仙、因果报应、劝善惩恶等当时代前后的流传的乡野怪谈,或亲身所听闻的奇情轶事。 3、《郓城县志》记载:明正统十三年(1446),河决荥阳,郓城成灾,塔身被淤没二级,现地表以上仅存四级,虽历经风雨,剥蚀亦甚,然其巍峨古朴,仍不失为一方胜景。 7017k 第455章 第一次反齐同盟的末日 二月中旬,武定皇帝的车驾扈从离开饿殍遍地的郓城,继续赈济青州府其他州县,二月二月二十日北上返回齐军大本营登州。 二月底,皇帝行鸾抵达登州。 威海卫港口樯桅如林,风帆如云,往日萧条冷清的鹰嘴港忽然变得格外繁忙。 海边停满了各式船只,有运送粮草火炮的大中小号福船,有运送民壮的沙船、鸟船,当然还有齐军水师才有的巨型平甲战舰。 舰船水手们像猴子似得攀援桅杆,反复检查风帆绳索,确保明日大军起航万无一失。 各船炮手们用丝绸小心翼翼擦拭红衣巨炮,有些人还把药包放在甲板阁楼上晾晒,生怕海战时不能立即引燃。 远处几艘蚊子一样的快艇在威海海面上来回游弋。 从登州府下五个州县征调而来的十万民壮正忙着将堆积如山的粮草物资运送上船,密密麻麻的人群昼夜不息的从海港旁驿道马车上卸下一袋袋粮食,像蚂蚁搬家似得将粮食搬到码头,最后踩着晃晃悠悠舢板,小心翼翼将粮食和火炮搬到大号福船底舱,当做压舱石。 刘招孙站在百尺崖卫所旁,身边簇拥着卢象升,章东,东方祝等人,。 皇帝放下望远镜,粗壮的手指开始轻轻叩击铠甲,反复推敲明天出兵的细节。 齐军舰队预期明日也就是三月初一起航,十艘战舰运送前锋五千人抵达辽南,五千老兵占领旅顺港口后,后续部队五万多人才会登陆辽南。 此时大齐帝国的步骑兵主力,分别还在鲁西平原和辽西平原上,和响马流贼鏖战。 按照武定皇帝的旨意,新近招募的各支近卫军,在正式援辽前,必须提前历练历练,和敌人过过招,确保每一名新兵都能见血,在此之后才能奔赴辽东,与之后才能挑选流贼和响马作为试炼对象,刚好合适。 经历这趟巡视,皇帝对卢象升颇为满意,决定好好培养此人。 卢象升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末日图景,山东只行,所见所闻,和他以前读过的所有圣贤书都不一样。 易子而食,卖儿鬻女,人肉论斤买卖。 皇帝告诉卢知县,想要终结天下乱局,让百姓吃饱饭,就要继续杀人。 凡是大齐的敌人,都要死。 “李献忠虽然死了,他的余党还盘踞辽西,不过流贼已经丧胆,士气低迷,一触即溃。” 武定皇帝命令卢象升率骑兵主力奔袭山海关。 “此次援辽,六万大军,水陆并进,步骑夹击,朕要一举灭掉建奴、朝鲜,灭掉大齐所有敌人,给你二十天时间,二十天后,也就是三月二十日,与你会师沈阳,朕要把杜度做成活人俑,还要用哥萨克人的心肝下酒。” 卢象升知道,皇帝将大齐所有骑兵都交给自己指挥,可见对他的信任,他知道这是一次考验。 二十天内,骑兵不仅要攻破山海关流贼,还要千里行军至沈阳城下,并对八旗发动进攻。 平心而论,这样的任务,对刚刚建成的骑兵来说,绝非一件易事。 “陛下放心,臣当不辱使命,二十天后,与陛下相见沈阳城下!” 刘招孙望着身材高大,不苟言笑的卢象升,充满威胁道: “卢知县,你可知军中无戏言!若是三月二十日,朕在沈阳没有见到你,你可知是什么后果。” “臣知道,若大军失期,臣和臣全家性命,都交給章营官处置。” 卢象升回答的干脆利落,武定皇帝补刀道: “对了,眼下粮草匮乏,你在郓城也看见了,朕只给你十天粮草,剩余的,就靠你抢辽西流贼,抢不到粮食,你们就只有饿死了。” 海面清风拂过,微波荡漾,是个出海的好日子,皇帝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对章东道: “章麻子,登州还有鞑子没?” 章东愣了一下,这个问题出乎意料,八旗兵现在不可能出现在山东,章麻子稍稍一想才道: “圣上,鞑子兵是没有,城内有几家鞑子商户,卖貂皮和东珠的,就在迎恩门旁。” 武定皇帝杀气腾腾道:“别让他们跑了,都抓来,明日渡海前,就在这里给大军祭旗。” 章东站在原地,有些犹豫: “圣上,据末将所知,这五家建州商人归附已久,而且平日恭敬守法,从未有过什么不法之事,贸然杀了,恐怕······” 当年刘招孙在开原大力推行以夏变夷之策,很是招徕了些海西建州朝鲜商人,这些外番商人响应刘总兵号召,纷纷搬进开原城和汉民杂居,凭借蛮夷身份受到了刘总兵优待,后来开原军入关,一部分外番商人也跟着迁入,登州作为开原军的大本营,自然还有一些女真人。 “那不是理由!从此以后,大齐再也没有以夏变夷之策了。” 皇帝神情冷漠,仿佛在回忆极遥远的琐事。 “大军出征,不杀几个鞑子祭旗,各方会怀疑朕的决心!若是大齐战败,清军入关,烧杀抢掠,你觉得登州城中那些鞑子良民,会乖乖等着让汉民报复,还是乘机开城门,给关外的同类做内应?” 章东哑口无言。 武定皇帝目光阴冷,继续道: “所以,宁可错杀一千,不使一人漏网。哪怕是潜伏的敌人,也要杀光,朕不想过几天在前方打仗,忽然后院起火,去执行!” 章东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卢象升还没离开,皇帝与章东对话让年轻进士全部听到。 卢象升瞠目结舌。 刘招孙将望远镜递给东方祝,神色不悦道: “卢知县,你也觉得朕太残暴了吗?” “臣不敢。” “你可知当年开原军何其骁勇,大军所向披靡,南征北战,无往不利,建奴、倭国,朝鲜,皆在朕的铁蹄之下,朕妇人之仁,打败了他们,却饶他们不死,他们现在要报复朕,和南明、俄罗斯,东印度四小鬼,组成九国反齐同盟。大齐不灭,这些人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朕不能输,齐军不能败,死的是他们,他们的末日到了!为了胜利,别说是几个建州商户,就是东都全城百姓,也可杀。” 卢象升深知伴君如伴虎,眼前这个年轻皇帝,动辄杀人屠城,完全不符合儒家伦理纲常对君主的道德要求,可以说,刘招孙简直是千古第一暴君。 可是话说回来,即便他是暴君,也是自己的君主,已经上了这条贼船,卢象升退无可退,否则就是贰臣。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卢象升领命离开郓城,返回济南,率骑兵营星夜兼程,向北进入天津,迅速逼近山海关。 第456章 旅顺抢滩登陆 武定二年三月初一日,渤海海面旌旗蔽空,齐国舰队十二艘战舰护卫三百艘大小福船,由登州港口起航,扬帆驶入渤海。 三月天气转暖,海面浮冰消融,舰队扯满风帆,在上千名水手们的操控下,急速向北航行。次日便越过黄渤海交界处,经长岛、蓬莱,南隍城岛、庙岛列岛,沿着老铁山航道,逼近辽南旅顺。 一行船只全部满载战兵和粮草物资,第一批参与抢滩登陆的战兵是从十四支近卫军中抽调出来的精锐,很多人参与过去年的平贼之战,其中最精锐的五百人(多为把总)。这些历经过八年战火历练的开原老兵,是武定皇帝现在能拿出的最精锐的部队。无论是战斗素养还是忠诚度,都能让苛刻残忍的皇帝感到满意。 五千老兵作为一把尖刀,他们的任务是要在登陆点附近撕开一条口子,让后续部队源源不断登陆,进入辽东战场。 舰队最开始选定的登陆点是距离复州四十里的小渔村花园口。 孟进宝派出鸟船侦察后向皇帝禀告,花园口一带地势平坦,岸边滩涂光秃秃的,根本没有任何容身之处,不仅没有港湾掩护,而且很容易陷入淤泥之中,成为复州守军的活靶子。 刘招孙又询问了几个辽东水手,在确定孟营官说的没错后,立即下令改换登陆地点,将登陆地点从花园口换成了貔子窝,貔子窝位于旅顺以南十二里,地势更为险峻,不过周围皆是深水港,不会发生触礁问题。 皇帝下令将原先制定作战计划的两个近卫军参谋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此时驻守金州、复州、旅顺三地的朝、清守军,兵力在六千人上下,其中大半为包衣阿哈,镶蓝旗真夷被抽调至沈阳战场,三处加起来才只有两千人不到,让人难以置信的是,旅顺及周边地区的清军不仅数量稀少,而且大多是新兵,很多包衣阿哈根本就没经过任何训练。 此时,旅顺、金州一带的防御主要由镶蓝旗负责,旗主艾尔礼是阿敏的长子,占据辽南后,为增援沈阳战役,旅顺、金州、复州一带的清军大都被抽调走,艾尔礼麾下最精锐的几个牛录也去沈阳做炮灰,辽南只留下了少量部队驻守。 由于兵力不足,镶蓝旗旗主不得不多次向皇帝杜度请求派兵增援,杜度考虑到辽南并无战事,只是用包衣阿哈与朝鲜兵打发艾尔礼。 齐清旅顺登陆战爆发之前,驻守辽南地区的清军、朝军主要有: 驻守金州5个牛录营1583人,其中582人是真夷甲兵,其他1001人是新招募的包衣阿哈。 驻守复州的朝鲜王军3个营,其中骑兵1营,鸟铳兵1营,共2250人。其中仅有骑营是镶蓝旗老兵(500人不到),步营和炮哨皆为新兵。 驻守旅顺的的镶蓝旗7个牛录3500人,其中乌真哈超炮手300人,包衣步兵1500人,只有700真夷步甲是老兵,其他都是新兵。 因此虽然辽南地区清军总兵力达到了7000多人,其实真正可以作战的不过两千,杜度为了全力攻打沈阳,已经把镶蓝旗主力全部抽调一空,很多牛录只是空壳子而已。 貔子窝为旅顺港南帮群山一处丘陵,地势险要,扼守旅顺与金州之间的陆路。 镶蓝旗在此地架设炮台,将红毛夷增援的两门红衣巨炮拉到了山顶,作为港口炮台群的制高点。 谷艵 因为貔子窝地理位置重要,镶蓝旗下了血本,将他们为数不多的火炮都集中在这个区域。 因为艾尔礼很清楚,一旦貔子窝炮台被齐军攻陷,整个辽南防御体系都将面临瓦解之势。 此处炮台因为修建仓促,具有严重缺陷,面向陆地的一面没有防卫设施,炮台之间距离较远,难以呼应。 当然,以这个时代的火炮火炮精度来说,想靠几门大炮就能控制整个战场,未免太过乐观。 镶蓝旗旗主艾尔礼在得知齐军大举进攻消息后,针对貔子窝炮台存在的缺陷,立即开始展开行补救。 他让随军视察的东印度公司观察员伯格泰勒组织包衣抓紧操炮训练,同时加紧抢修工事,构筑夯筑胸墙,用以最大可能保护炮手。 艾尔礼很清楚开原军水师火炮威力,当年刘招孙挥征战倭国,镶蓝旗部分骑甲都有参与,那还是三四年前,天晓得现在齐军又鼓弄出了什么新式舰炮。 眼见得齐军大军压境,艾尔礼招来镶蓝旗几个牛录额真,照着当年赫图阿拉之战黄台吉的设计,有样学样,让包衣兵和附近尼堪百姓日夜挖掘,用石夯在炮台周围加筑胸墙,又在胸前外挖掘壕沟,堆积树木作为鹿砦据马····整个防御体系完全按照开原军守城样式。 可惜事发仓促,齐国舰队也不可能让镶蓝旗做好充足准备再进行登陆作战,毕竟双方是老冤家。 武定二年三月初五日,先期抵达战场的定远号、平远号、威远号组成了第一波攻击舰队,率先开始发动对貔子窝的攻击。 齐军陆军新编近卫第二军、第一军、第四军两万三千人,在战舰掩护下,分为左、中、右三路,由蒲刚、刘招孙、陈新从龙须岛老铁山登陆,进入辽南战场。 初六日,辰时,齐军中路军在武定皇帝的亲自指挥下,首先对南帮山炮台发起攻击。 三个营一千五百战兵外加工兵和炮兵部队,分为数队从侧面向清军炮台进逼; 同时,大齐海军威远号、定远号、平远号等八艘战舰停靠老铁山南麓海面,开始向南帮炮台发动猛烈炮击,口径惊人的舰炮撕扯着辽南天空,如雷神降临,整个老铁山地动山摇,开花弹在清军炮兵中炸开,乌真超哈死伤无数。 三路骑兵同时出动,切断金州、复州与旅顺之间的道路,阻绝辽南各城对旅顺清军的援助。 右路纵队同时逼近清军南帮炮台,并与左路纵队构成包围之势。 中路军即对南帮炮台发起攻击,一队队战兵开始徒手攀援山麓,惨烈悲壮的南帮炮台争夺战开始了。 7017k 第457章 辽南攻势 武定二年三月初八日,大齐军队在登陆,使辽南防线面临土崩瓦解的危险,镶蓝旗旗主多次向沈阳求援,不等清国皇帝派来援兵,齐军更猛烈的攻势随之到来。 齐军战兵在舰炮掩护下,梯次向旅顺南边阵地发起进攻,以三轮排枪射击,清军则以漫天箭雨还击。 齐军燧发枪射程远在清军步弓之上,然而清军盘踞老铁山,占据地利,镶蓝旗和朝鲜弓手们居高临下,俯冲射击。 艾尔礼意识到自己难逃一死,索性孤注一掷,分出七八百步甲绕到近卫第一军后方,准备从背后抄袭齐军。 左右两路的齐军夜不收发现清军动向后,立即禀告各自主官。 陈新、蒲刚立即率近卫第二军、第三军从老铁山左右掩杀,可能是黄昏时齐军战兵的怒吼和光线在甲胄上的折射,击溃了女真人的心理防线,也有可能是精度极高、射速极快的开原步兵野战跑的火力摧毁了清军战线。总之,当陈新蒲刚合围上来后,半年前还是所向披靡的清军镶蓝旗,彻底崩溃了。 刚刚冲到山麓小道上的真夷甲兵四散奔逃。两个牛录的清军被杀死大半,幸好夜幕降临,剩余的勇士趁着夜色逃回老铁山。 自此,老铁山清军再不敢轻易出击。 三月初十日,齐军三路围攻,攻克旅顺,镶蓝旗旗主艾尔礼逃入金州。 大军休整两日,十三日,继续向金州进军。 金州的军事地位十分重要。旅顺半岛为渤海咽喉,而金州城为旅顺口门户。 “其地自金州斜伸人海,形如卷心荷叶卧波,金州角则荷蒂也,从金州向西南,愈趋愈狭,至南关岭而极,中宽不过六里,有若荷茎,为旅顺后路要隘。逾南关岭而西南,则地势渐张,亘西南面东北,作三角形,山海依倚,磴道回旋,乃天然形胜。”(注释1) 此时驻守金州城镶蓝旗残部早已风声鹤唳,艾尔礼束手无策,只是让各牛录诸将: “齐贼来路,速即安置地雷、炸药、据马,坚守,勿轻与战。” 希望仅仅依靠地雷、碰雷等物阻止齐军进攻,未免异想天开? 十八日,齐军前锋开始在大沙河架桥,准备进攻金州,刘招孙派陈新率近卫第二军一部、蒲刚率工兵及骑兵一部先发。 一为搜索敌情,二为修理道路,为后面六万大军北上沈阳做好准备。 二十二日,武定皇帝亲率第一军主力从貔子窝向金州进发。 此时复州危如累卵,守军不敢救援金州,齐军从岔路到复州大道上的五十里堡警戒,以预防从复州来援之清军。 二十五日,第一军先锋第一营抵达金州外围刘家店,与镶蓝旗残部相遇。 清军本已在金州抢修防御工事,而齐军突然奔袭,只好放弃尚未完成的工事向北逃窜。 二十六日,陈新率近卫第二军进至刘家店,从夜不收口中得知清军在石门子高地构筑炮垒,其左右皆有步兵守御,于是决定以战兵突袭。 午时初刻,第二军向镶蓝旗阵地发动进攻。 陈新命令第二军第一营攻击大和尚山西北的清军炮兵阵地,第二营自金州大道及其北方进击。 近卫第二军各营渐渐进逼清军炮垒,最后幸存的一千八百多名镶蓝旗残部,此时已经退无可退(通往复州、沈阳的道路都被齐军切断),只得拼死一搏。 二十六日申时,陈新命令第二军集中全部火箭、步兵炮,对清军炮垒覆盖射击半个时辰。 占据地利的建奴藏身山岭之间的坑道中,炮击对他们杀伤很有限,等齐军炮击结束,清军立即用红衣炮大将军炮猛烈还击,弓手们沿着山脊线居高临下射杀那些正在靠近的齐军火铳兵。 此时这支负隅顽抗的镶蓝旗残部只剩一千人不到,他们的主子艾尔礼已经被火箭烧死,建州人知道武定皇帝绝不会放过他们,只得继续做困兽之斗。 清军据守险地,一些弓手将弓箭射完后,就用石块猛砸冲上来的齐兵,还有些清兵抱着火药包滚入齐军之中,和对方同归于尽。 第二军伤亡陡然攀升,主官陈新亲临前线督战,很快被流矢射中肩膀,匆匆包扎之后,继续指挥猛攻。 战斗黄昏时分结束,石门子高地仍在镶蓝旗手中。 据齐国史料记载: 此战“犹如轰雷闪电,弹弹相击,硝烟竞涨,激烈猛击,尤为雄壮。然而,奴贼占据天险,由高垒俯射,我军则由低处仰射,本来难易悬殊,而失地利之宜。遂停止左侧的警戒,而转移至金州大道与复州大道之间露营。时值晚上八时。” 当近卫第二军与镶蓝旗鏖战之际,武定皇帝率领的第一军主力终于抵达金州关家店附近。 佛朗西斯科、东方祝、第一军参谋等人皆登上山头,跟随皇帝一起了解战况。刘招孙从复州大道迂回到乾家子,沿途观察建奴防御配置。 这时已是黄昏时分,第二军哨马狂奔而来,向皇帝汇报石门子高地战况,当听到说第二军伤亡已到三百人时,刘招孙勃然大怒: “陈新在哪里!邓长雄的主力兵团,交到他手里就成了发面团,三四千人打两千个建奴都打不下来,回去告诉他,今夜攻不下石门子,朕就要他的脑袋!” 佛朗西斯科见龙颜大怒,在旁边低声劝道: “神圣的大齐皇帝,恕臣直言,在这种地形上构建的堡垒,比欧洲最坚固的棱堡都要坚固,正面进攻难度恐怕会很大。” 佛朗西斯科在招远经历一番“磨砺”后,对生命、对宇宙有了更深刻认识,对皇帝更加忠心耿耿。 传教士现在不仅是刘招孙的大祭司,还是皇帝身边首席欧洲事务顾问,后来齐国“武帝之鞭”计划,也是出自佛朗西斯的手笔。(注释2) 消灭建奴朝鲜后,武定皇帝很快就要对付欧洲列强,弗朗西斯科早年游历欧洲各国,军事素养也算不错,通过此人来了解对手再合适不过,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刘招孙没有迁怒佛朗西斯科,他将目光投向烽烟四起的辽南大地,望着眼前连绵不绝的山峦,忽然开口道: “敌人在金州大道,复州大道的防御较为薄弱。可以拊敌之背”。 虽金州路近傍,清兵寡少,其位置颇要冲,其金州街道通刘家店、石门子间,即来往其谷底,小山脉多横其左右。我兵为敌所瞰制,恐不便利。” 于是命蒲刚率一支队与石门子近傍清兵对峙,皇帝本人则亲率第一近卫军第一营、第二营避清兵眼,转出复州路,更逼石门子守军背后,于当晚发动袭击。 注: 1、姚锡光《东方兵事记略》,见《中日战争》(1),第34页 2、上帝之鞭计划:东齐帝国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发起侵欧行动的代号。发生于1630年6月22日—1639年1月沙俄及东欧地区,该计划由时任齐国近卫军第1训导官佛朗西斯科起草和指导,1629年8月底制定完毕。原名为“玄奘计划”,后于1630年1月改为“上帝之鞭” 第458章 沈阳落日 大齐太初元年四月初一日,酉时初刻,沈阳广积门。 一轮暗红落日沉入辽东天际,返照余晖照亮了广积门前血迹斑驳的城墙,大地即将遁入幽冥。 傍晚时分原野刮起了一阵狂风,干裂的朔风卷大地,尘土飞扬拍打城墙,发出一阵阵沙沙的响声,驻足城头侧耳倾听,仿佛千万只亡魂在日暮中悲鸣。 沈阳之战第九个月零十八天,清军已将沈阳外围据点堡垒悉数拔除, 在沈阳守军最绝望的时刻,人们望眼欲穿的援军迟迟没有到来,等到的是大齐太上皇一个月前从山东登州发来的诏书。 瘦成猴子的马士英费力撩起袍服的宽大衣袖,因为腰身瘦了两圈,原先那件二品仙鹤补子的官袍,穿起来像是戏服,不过在这样的重要场合,他还是穿上了这件官服。 马士英颤巍巍展开那份沾有血迹的圣旨,提高嗓音道: “朕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岂是区区流贼可以谋害的?京师一役,歼敌十万,转进山东;临清鏖战,悉灭逆明江北四镇,可知天命所归,人心思齐····尔等不知天命,不待查明实情,便仓促拥立太子继位,为人臣者,不顾君上安危,擅拥立之功,是何居心?朕治军严苛,本欲降罪,沈阳兵凶战危,故既往不咎。定新皇年号为太初,寓意振长戈而扫清宇内,此后军国重务仍奏闻,秉训裁决,大事降旨敕。宫中时宪书用武定年号。因尔等孤军在敌群中已坚守半年有余,未曾败降,朕心甚慰,朕在登州,未言先泪,举杯遥祝,如今山东乱贼未平,大军暂且不动,沈阳一众臣工,劳苦功高,皆平地升一级,加封康应乾永宁伯,封乔一琦为宁远伯、加封马士英为江夏侯,加封戚金绍兴侯、加封秦建勋遂宁侯··········” 马士英读完这份半文半白的圣旨,已是气喘吁吁。 自从马士英从山东归来,带回皇帝幸存的消息,大家便苦苦等待,足足等了四个月,盼着关内齐军能出关援助,将士们眼睛都望出血来,没想到最后等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按照这份圣旨的意思,太子刘堪虽当上了皇帝,但依旧是“太上皇训政”。所有的大事,依旧是武定皇帝做主。刘堪充其量,就是个傀儡皇帝。 禅位诏书里写得很明白,军国重务仍奏闻,秉训裁决,大事降旨敕。宫中时宪书用武定年号。 “未言先泪,举杯遥祝,呵呵。” 康应乾拄着根比自己还长的拐杖,身子晃晃悠悠,林宇在旁边搀扶着他,听马士英读完,康应乾立即反应过来,沈阳已经成为皇帝的弃子,他对众人咧嘴一笑: “这娃儿,越来越像个皇帝了。心狠手黑,果然是脱胎换骨了。” 听老康这样称呼太上皇,旁边几人都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他们心里都知道,现在的武定皇帝,已经不是原先那个刘招孙了。 “平地升一级?康监军贵为首相,还怎么升一级?”王化贞在旁边不阴不阳道。 “那就是说,太上皇是在敷衍我们喽?”乔一琦脱口而出。 裴大虎瞪乔大嘴一眼,黑着脸道:“不得这样议论皇帝。” 东莞仔森悌已经饿成了皮包骨,恢复了他在东莞失联的那几年状态,有气无力道:“几位靓仔,皇帝会来救辽东的,谁现在还有挂面,我快不行了·····” 葛业文迎着裴大虎眼神,一把推开上前讨饭的森悌,怒气冲冲道:“围城快有八个月,我等在辽东苦战,现在弹尽粮绝,每天都有人饿死,刘招孙却在山东享乐,每日沉湎女色,不思进取,推三阻四不肯救援,说他几句又如何?!” “你敢直称皇帝名讳?” 裴大虎哐当拔出腰刀,强撑着上前,戚金赵率教等武将连忙挡住他。 秦建勋冷冷道:“有力气打架,不如去城头扔石头,前日又有三百民壮逃走,鞑子明天攻城,咱们连扔滚木的人手都没了。” “逃就逃吧,留在城里只会饿死,沈阳养不起他们了,逃走还能省点粮食,只求鞑子别把这些人杀了。” 谢阳说完,习惯性的搔了骚光秃秃的头顶,因为长期饥饿导致营养不良,广坤头上那几根桀骜不驯的头发失去了最后的倔强,终于全部脱落,现在他完全秃顶。 很难想象,这位掌管数万大军后勤、坐拥数万石粮草的民政官,到最后竟要被活活饿死。 金应河安慰他道:“你放心,杜度不会杀百姓,只会让他们当炮灰,驱赶攻城。” “既然明天攻城时要杀他们,不如今天杀,以后再有百姓夜缒出城,直接斩杀。”康应乾吩咐众人道。 康首相话刚落音,秦建勋便冷笑道: 谷咶 “还是不要杀了,火药快用完了,弓箭这两天也会耗尽,工坊的人正在拆城中埋设的地雷炮,火药发给火铳兵,足够他们再支撑三天。” 白杆兵将领说话声音也很小,而且嗓子完全沙哑,他一脸疲惫,原本饱满的天庭因为饥饿凹陷下去,嘴唇之间的胡须像野草一样茂密。这个面目枯槁,一脸沧桑,眼中布满血丝的人,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个二十多岁的人。 秦建勋负责固守沈阳南城,他指挥手下一千多白杆兵和十倍于己的朝鲜兵作战,双方打得你来我往,秦建勋已经两个多月没下城墙,今天听到说皇帝的诏书终于送到了沈阳,秦建勋和其他将领一起,挣扎着从各门赶到这里。 “马尚书,皇帝真的不管辽东,不要我们,任由我们自生自灭吗?” 赵率教满脸悲愤,直到现在他都不愿接受这个现实。 赵率教的话引起了共鸣,武将们一起望向马士英,好像马士英能解答这个问题一样。 京师沦陷后,只有马士英见过武定皇帝,虽然那是四个月前的事情。 “去年不是说临清齐军很快就要渡海而来,援助沈阳吗?上帝啊,我们在这座该死的城被困了整整八个月,比特洛伊城都要艰难!没有援军,粮食火药用完了,难道要让我们的士兵扔石头和鞑靼人战斗吗?” 连平日不怎么说话的传教士金尼阁也站出来抱怨。 马士英见众人急得脸色苍白,他手中这份塘报是一个月前从山东发来,为了将塘报送到沈阳,齐军又死了好几骑哨马,当初大家听说武定皇帝还活着的消息时,无不欢欣鼓舞。刘招孙就是齐军军魂,皇帝没死,大齐就不可能覆灭。 “皇帝当初确实是这样说的,按照他的脾气,哪怕身边只有几百战兵,也早早杀到关外了。” 马士英一脸茫然,他显然无法解答大家问题,四个月前,他路过临清时,见到皇帝,便发现刘招孙性情大变,和之前他认识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了。 见众人都望向自己,马士英只好重复解释道: “皇帝说过,他要将杜度制成兵马俑,可见他不会抛弃沈阳的。” 这样的话,大家已经听了无数遍,懒得再听,估计现在连杜度都会把它当做笑话来听。 众人扶着垛口眺望清军大营。 几骑清军白甲兵来到护城河前,缓缓停住,扬起骑弓,将响箭射向半空。 垛口后面守卫的战兵,对咫尺的挑衅没有任何反应,他们或蹲或←,手持没有弹药的火铳,眼神空洞的望向远方,因为长期饥饿,很多人精神已经进入游离状态。 不知是因为饥饿还是疲惫,老康走到垛口前面时,老寒腿儿一个趔趄,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旁边站着的林宇魏昭也是一脸菜色,连忙上前将首相扶起,康应乾拍了拍蟒服上的尘土,一脸惭愧道: “老了,老了。” 林宇用力扛起面长牌,挡在垛口前面,虽然这玩意儿挡不住乌真哈超的火铳,不过好歹也算是个心理安慰,巨人已经两天没吃东西,此刻饿的前胸贴后背,像一头刚刚冬眠醒来的熊。 另一边站着的魏昭看起来就更惨了,这位自诩津门第一刀的卫兵现在像是霜打过的茄子,焉了吧唧没有一点往日的精气神。 沈阳被围八月,城中粮草原本足够,只是中途被清军烧毁了两个粮仓。 那是二月份的一天,驻守城外的乌真哈超炮兵使用一种齐军从未见过的火箭,威力与神火飞鸦相同,火箭徐徐升空,如雨点降落在沈阳城中,炸死炸伤三百多名预备军,点燃了十几处粮仓。 事后齐军才知道,那是红毛夷支援建奴的巨型火箭,射程可达三里,不知为何,就发射了一次,后面便没有了,当然他们不知道,那是因为运送火器的红毛夷舰船路过渤海时,被大齐水师拦截。 ~~~~ “镶蓝旗好些时日没有传回消息了,不知艾尔礼在辽南如何了?” 不止是艾尔礼,他的巴图鲁鳌拜前往库页岛后也是一去无回,没有任何消息, 两里之外的清军大营,康乾皇帝凝望北方,若有所思道。 7017k 第459章 杜度的坚持 康乾二年大清与欧洲四国的关系进入蜜月期,大清皇帝曾表示,量中华之物力,接与国之欢心,这当然不是一句口号,清国全权大臣范文寀与东印度公司代表科伦就通商口岸、关税税率等问题进行了深入广泛的讨论。 如同后世鸦片战争中两广总督琦善和英国商会代表义律谈判签订《穿鼻条约》一样,清、英两国代表都无权代表本国。 在范文寀的努力下,大清将会向欧洲商人开放沿海十五处通商口岸,北至辽东营口南至海南临高,基本上地图上能找到的重要港口全都成了通商口岸,英国商人见清国代表和谈如此诚意,也发出话来,以后清军南下入关,所需火器教官,全都由不列颠王国提供,当然,需要清国皇帝陛下支付一定的费用,如果必要的话,英国皇家海军还可以介入对南方小朝廷的平定行动。 范文寀将谈判条件汇报给皇帝杜度时,杜度并没有表现出对丧权辱国的任何不满,毕竟他对关税税率之类的话题并不理解,至于开放通商口岸,反正大部分口岸现在都还没在清国手中,开放便开放吧。 唯一让皇帝有些不舒服的是,红毛夷竟然要求割占威海卫和香港岛,香港那边还好,和大清没一毛钱关系,威海卫不能随便让红毛夷占据,否则早晚会是个祸害。不过现在大清急需红毛夷坚船利炮对付刘贼和南明,所以皇帝只能先忍着。 去年冬天,辽东开始传言,武定皇帝在山东打败了北伐明军,正在临清秣马厉兵,随时准备提兵北伐。 杜度对此不屑一顾,他怀疑这只是沉阳守军故意放出来的谣言,他不相信刘招孙还活着,当初为了确定大齐皇帝是否真的被炸死,清国皇帝耗费人力,花了整整两个月时间调查,确定无疑刘招孙是死了,现在在山东领兵打仗的难道是鬼魂不成。 大清皇帝杜度对此时辽南正在发生的悲剧并不知情,因为镶蓝旗主派往沉阳求援的哨马,在半途遭遇陕西兵团与科尔沁骑兵的双重堵截,十不存一,等到幸存的镶蓝旗白甲兵逃回沉阳时,武定皇帝的东征大军已经紧随其后,快要追到杜度的眼皮子底下了。 没错,大清皇帝早就知道英国人的商船在山东受到了伏击,红毛夷损失了一批火炮。 不过皇帝认为那是山东海盗所为,和刘贼没有任何关系。 杜度坚信,刘招孙已死,关内齐军或死或降,他不能也不敢相信,刘招孙现在盘踞山东,正在登陆辽南。杜度不愿也不敢接受武定皇帝复活的事实,当然,在接下来的几天,他将不得不面对这个悲惨现实。 当年努尔哈赤在沉阳犯下的错误,杜度不会再犯。相比后金汗,清国皇帝现在兵强马壮,又有欧罗巴盟友襄助,杜度说过,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现在大清皇帝向欧洲人开放的通商口岸已经从辽东营口扩展到了长江吴淞口。 如同后世鸦片战争中两广总督琦善和英国商人义律之间的谈判一样,清国全权大使范文寀对东印度公司的谈判。 谈判进行的颇为顺利,大清不仅与东印度公司英法荷西四国谈判,而且还和沙俄找到了利益共同点。 第460章 我们可以中立吗? 大清皇帝对联军这段时间在辽东战场上的表现,表示非常满意。 杜度和他的盟友们很清楚,沈阳外围据点沦陷后,沈阳主城被攻克,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只是出乎所有人意料,这一天竟来的如此迅速。 康乾二年三月下旬,围城清军发现,沈阳各门守军兵力一天比一天减少,垛口后面的齐军战兵面有菜色,走起路来轻飘飘的像是死去的鬼魂。 红毛夷和朝鲜统制公仔细观察之后,都一致断定,必定是城中的粮食已经吃完,否则齐军士气不可能这么低迷,几人建议清国皇帝,联军立即发动猛攻,一举夺下沈阳。 联军漫长的围城,如一根套入沈阳的上吊绳,一点点勒入死者的脖颈,现在到了最后收紧绳索的时候,杜度怎么忍心让守军这么容易就死去呢? 绳索收紧的过程最好慢一点,再慢一点,好让皇帝能够更仔细观察到死者临终时的反应。 再加上欧洲盟友们源源不断从南方运来的粮食,杜度觉得清军岌岌可危的补给线又行了。 城中守军因为饥饿而自相残杀,杜度推测,照这样下去,最迟四月,康应乾他们就要开始吃人肉。 于是在三月底,在沈阳唾手可得的背景下,康乾皇帝对他的盟友们这样说: “齐军虽败,康应乾还会做困兽之斗,围而不攻,等他们饿得走不动路时再攻城。” 为了满足自己某种变态的复仇欲,杜度拒绝了众人攻打沈阳的请求。 刘贼余孽已是瓮中之鳖,直接攻克沈阳杀光刘贼,未免太便宜他的仇人,杜度愿意继续折磨他的猎物。 如果说刘招孙的存在是大清皇帝挥之不去的噩梦,那么现在沈阳城中这些还没死绝的齐军将官,便是杜度梦魇里的妖魔鬼怪。 当然,皇帝这样做也不止是为了个人恩怨。 他见识过刘招孙以夏变夷的手段,所以现在只有把康应乾乔一琦王化贞等人彻底消灭(从肉体到精神),才算真正战胜齐国,辽东汉人的脊梁,也才能被彻底打断,关外关内汉人,才能生生世世匍匐在大清脚下做忠实的奴才。 这场漫长残酷的处刑,皇帝需要让天下人都知道。 只有这样,皇帝才能真正心满意足。 英、法、荷三国东印度公司的代表,不止一次告诫杜度,让大清皇帝尽快结束辽东冲突,率军入关,恢复中国和欧洲的茶叶、瓷器、丝绸贸易,他们万里迢迢从孟买、马尼拉、雅加达赶到辽东,不不是为了来看人吃人节目表演的,他们是商人,商人就要做生意。 朝鲜人又开始向清军索要粮草,虽然他们这趟跨过鸭绿江来到辽东已经抢劫了很多物资。 杜度对这些盟友的劝告催促充耳不闻,下令八旗大军继续围而不攻,同时命人前往辽东,质问艾尔礼为何迟迟不将粮草运送至沈阳。 四月初二日。 英国东印度公司全权代表,商人鲁普雷希特·科伦前往鞑靼人皇帝的帷帐下觐见,敦促皇帝尽快考试。 这是科伦第十八次见到杜度,当然也是最后一次。 科伦在澳门居住了两年,之前他在日本长崎从事贸易长达十五年,漫长时间的东方生活经历,让这位英格兰商人已经习惯用东方式思维思考问题。 “皇帝陛下,您的军队像树叶一样,一望无际,您的粮食补给系统高效而有力,令人深刻,如果您在欧洲,一定是凯撒一样的皇帝·······” 康乾皇帝和科伦已经是老熟人,两人很多年前便打过交道,私底下感情深厚,英国人一张嘴,杜度就知道这红毛夷要说什么,无非是敦促清国尽快落实之前签订的各项条约。 “如果你们等不及,你们可以先行攻城,” 红毛夷带来的援军加起来也才不过五百人,而且很多都是作为炮兵教官下放到乌真哈超炮队,剩余的就是些传教士,指望这些人攻城肯定不现实。 科伦见拍马屁这个套路不能奏效,于是立即换上英格兰生意人的面孔,对大清国皇帝说: “陛下,因为中国北方海域海盗的出没,东印度公司的货船,已经很久没有运货返回雅加达,公司每天需要支付水手们的报酬大约三百两银子,这还不包括这次支付战死火炮教官的抚恤银,按照我国法律,国家需要赔付每名战死士兵家属一千英镑约合三千两银子的抚恤银,还有我们死去的传教士,尊敬的约瑟夫巴比特·······皇帝陛下,请允许我提议,将上面提到的这都些费用增加到之前不列颠王国与大清帝国达成的相关条约条款中,作为补充协议,不知陛下能否接受?” “可以,你们这次所有损失,折算成白银,朕给你们翻一倍,全部支付!” 杜度对红毛夷身上表现出来的斤斤计较唯利是图极为反感。 每次和这些金毛蓝眼的外番打交道,他都感觉像回到了小时候,那时他跟老汗从赫图阿拉出发,带着族中的货物去海西贸易,有一段时间是用狼皮换盐巴,每次交换时,狡黠的海西商贩也是这幅嘴脸。 “尊敬的皇帝陛下,您的慷慨媲美欧洲最伟大的君主,上帝保佑大清····” 科伦话还没说完, 外面忽然传来清军甲兵的惊呼。 “齐军来了,齐军来了!漫山遍野,” “正红旗大营被烧了!快去救主子啊,” ~~~~~~ 三国东印度公司立即派出了代表,准确说是使团,向气势汹汹的齐国大军解释他们的辽东的行为。 武定皇帝在沈阳京郊接见了他们,皇帝表现的很大度。 “我们出售给清国一些火炮,绝没有参与和大齐的战事,也没有和武定皇帝对抗的想法。” “尊敬的大齐皇帝陛下,我们可以宣布中立吗?” “不可以,” 刘招孙果断拒绝, “你们需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至于代价是什么,皇帝什么也没有说,接下来发生的时间足以让这些以文明自诩的欧洲人崩溃。 心理崩溃。 望着跪在地上的东印度公司派来的代表,大手一挥: “送去敬事房,阉了吧。” 三国派来接洽议和的代表被镇抚兵拖了下去,小刀刘在大帐旁支起了一个小帐篷,红毛夷俘虏们开始排队做阉割手术。 小刀刘虽然从业多年,然而主要服务对象还是前明的太监,偶尔也有朝鲜安南的太监,大齐势力很快将扩张至化外之地,阉割红毛夷也需要提前练习。 于是中立的欧洲俘虏们接受了阉割,三国使者一共十二人,当场死去七位,只剩五人身残志坚,还在活着。 7017k 第462章 人间四月芳菲尽,辽东桃花始盛开 沈阳六各庄,三进的赵家府宅后院,榆柳荫荫,桃花灼灼。一棵合抱粗细的古桃树旁,摆了张巨大的太师椅和案几,案几上摆满鹿茸猪脯烧鸭之类的肉食,还有两大壶烧酒。 一身常服的武定皇帝坐在太师椅上,手捧《唐诗三百首》,悠悠读道: “人间四月芳菲尽,辽东桃花始盛开。” 周围站着禁卫军统领章东,大祭司弗朗西斯科,金发碧眼的修女黛芙妮捧着杯热茶,笑吟吟望着大齐皇帝。 院门口黑压压跪着群俘虏。 黛芙妮记得这句唐诗原文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自开。不知为何皇帝陛下竟然读成了辽东桃花始自开。 说得好像辽东不是人间一样。 刘招孙接过茶杯,见美人欲言又止,便对黛芙妮解释说: “辽东的确不是人间,至少现在,这里是地狱。” 皇帝说罢,招手让卢象升上前。 三月间,卢象升率三千骑兵出关,连破山海关、锦州、广宁等坚城,一路所向披靡。 昨日骑兵抵达沈阳(比皇帝提前一天),迎头撞上正在提防辽西流贼的多尔衮,由于正白旗安插在辽西的暗桩悉数被齐军拔除,镶白旗没有任何防备,短短半个时辰,便被歼灭一千余人,多尔衮仓皇向东逃窜,被卢象升亲自逮拿。 “卢知县天生神力,听说你昨追击正白旗,只用左手就把多尔衮拎起来了,策马狂奔十里回到六各庄,果然骁勇!” 听皇帝褒奖自己,卢象升连忙谦虚一番,在半神一样的皇帝面前,卢象升不敢托大,他满脸风霜,和一个月前相比,身子消瘦了一些,两鬓间也多了几根白发。 “全赖陛下运筹帷幄之功,臣不过靠着齐军威名,所以此行才如此顺利。” 卢象升说话的时候没有从前那种慷慨激昂意气风发,这趟辽西之行,让他从一个腐儒成长为杀伐决断的帅才。 皇帝表示欣慰,他将茶杯递还给黛芙妮,又拿起根鸡腿,大口咀嚼起来。 “辽西各地饿殍多吗?你这趟有没有见到百姓吃人肉?” 卢象升连忙回道:“圣上,百姓都让流贼祸害完了,各地十不存一,自山海关至广宁,沿途村寨累累白骨,不见几个活人。” 武定皇帝听了不仅没有愤怒,反而由衷称赞道: “哦,流贼杀人起来,比朕要厉害,” 皇帝现在最感兴趣的还是卢象升他们是如何解决粮草补给的。 “托圣上洪福,臣率大军出边墙后,五日便攻破山海关,然后过锦州、广宁,辽西残破,流贼见王师东征,纷纷投降,刘宗敏也降了,辽西各处粮草聚拢一处,足够三千骑兵使用。” 皇帝微微颔首。 那些投降后被抢走粮食的流贼,最后都会被饿死,这是卢知县没说出来的实情。 “你做得对,”武定皇帝啃完鸡腿,随手将鸡骨架扔到桃树底下,又从案几上抓起块肉铺,狼吞虎咽,从吃相上看不出一点帝王的涵养。 案几上摆放着的鹿肉肉食一扫而过,进食过程如风卷残月,好在旁边众人早已习惯。 “流贼烧杀成性,难以悔改,且反复无常,以后不必招降,全部杀了就好。” 嗜杀成性大快朵颐的穿越者,本质上和尝过抢掠滋味的流贼一样,人类一旦品尝到欲望的滋味,就很难再回头了。 皇帝听到说刘宗敏投降,顿时来了兴趣。 武定元年流贼围攻京师,刘宗敏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却派遣老营精锐封锁道路,阻挡齐军增援北京。 这笔账,皇帝当然是记得的。 王恭厂大爆炸后,刘宗敏在河南待不下去,辗转千里,逃到了辽西,率领一万流贼苟延残喘,直到这次齐军东征。 卢象升小心翼翼问道:“圣上,刘宗敏该如何处置?” 对这位闯军麾下大头目的处置,无非是凌迟或五马分尸。 卢象升这样问,只是在确定刘宗敏的最后死法。 章麻子目光炯炯,这位刘招孙身边最得力的刽子手,现在已经形成条件反射,只要皇帝一个眼神,他就知道该把敌人凌迟还是斩首。 “凌迟吧,分给附近饥民。” 谷綈 皇帝抬头望向两侧厢房,厢房中不断有传令兵进进出出。 沈阳城下与八旗(准确说现在只剩下六旗)激战的十四只近卫军军团,约莫上百支营伍,一刻不停将前线战况传递回六各庄,这个距离沈阳主城不到五里的不知名村庄,成为武定皇帝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大本营。十四支近卫军参谋在将战报汇总后,最后由禁卫军卫兵呈递给武定皇帝。 卫兵将一份汇总后的战报递到皇帝手中,刘招孙没有拆开,对跪在门口的俘虏道: “有时候,朕会想,能不能少杀几个人,可是大势所迫,朕不能有妇人之仁。” 他说罢又看了眼章东,章麻子立即心领神会,押送两个包衣进入小院。 两个剃了头留着金钱鼠尾辫的包衣全身发抖跪在桃花前面,两人是本地的土财主,算是清军留在这里主持秩序的土豪劣绅,类似于后世维持会会长之类的角色。 当年开原军占据沈阳后,周边这些土豪劣绅很是沉寂了一段时日,刘招孙当年心怀仁慈,也没有对土豪劣绅赶尽杀绝,只要不和开原军明着作对,不论贫富出身,在开原治下,都有一条活路,一些大户甚至还允许保留部分土地。 辽东的土豪劣绅们好像并不怎么领穿越者的人情,去年杜度造反后,各地那些没来得及被改造的精神,第一时间冒了出来,纷纷支援建奴,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那些读过书的秀才童生,带头鼓动乡民,发动一切可以发动的力量,反抗暴齐。 他们不仅给建奴粮食物资,还积极暗杀各地的屯堡官、民政官,中间据说还活埋了一队偏远地区的战兵。建奴造反进行的这么顺利,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辽东本地土豪劣绅的支持。 “陛下,这两个是方圆百里最大的土财主,当年陛下没杀他们,大军来时,他们还在给建奴运粮食。” 章麻子咬牙切齿望着地上跪着的两人。 刘招孙眼皮也没有抬一下,挥挥手道: “和刘宗敏一样,拖下去,凌迟之后,给百姓分食,人血可以治痨病,不要浪费了。” 在两位士绅鬼哭狼嚎的求饶声中,正白旗旗主多尔衮被押到绚烂的桃花前。 正在闭目养神的皇帝微微睁开眼睛,见是这位老相识,微笑着对多尔衮道: “正白旗旗主,好久不见,你变化挺大啊,” 多尔衮被五花大绑,身体剧烈挣扎,嘴里塞着块干马粪,呜呜呜呜不知在说什么。 皇帝挥了挥手,马粪被掏出来,刘招孙望着眼前这个十五六岁大的含粪少年,瞟了眼多尔衮下颔的鼠须和后脑勺的金钱鼠尾辫,不由感慨男大十八变,越变越难看。 多尔衮将剩余的马粪吞咽进去,刚才皇帝那番操作,又是凌迟又是人血馒头,看得正白旗旗主心惊胆寒,现在早已没了脾气。 不过他好歹是努尔哈赤的儿子,盯着大齐皇帝强健的骨骼夸张的肌肉一下能打死黑熊的拳头,兀自强硬道: “哈哈哈哈!刘招孙,你的变化倒是不小,大清皇帝找了个萨满巫师,日日做法,长生天保佑,看来神已经降罪于你,你终于成魔了,你不是个人了。” 刘招孙没空和多尔衮讨论萨满巫术的技术细节。 “那不是理由。”武定皇帝充满悲悯的望向正白旗旗主。 “朕给过你机会,你不中用啊,猜一猜,朕会如何处死你们?” 听到刘招孙说出你们时,多尔衮情绪明显有了变化,这个词的深层含义是,刘招孙要屠灭八旗,多尔衮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以前皇帝屠戮的标准是马车车轮。 敌人中高于车轮的男丁,须全部要被处死。 “你们都长高了,从杜度到多铎,再到你,当年朕留下你们性命,是想让你们茁壮成长,去北边抵御罗刹鬼,你们却不了解朕的心意。” “朕会怀念当年,朕想回到过去,然而时光无法倒流,不过····” 皇帝对章东点点头,凶神恶煞的章东立即走到多尔衮面前,十七岁的多尔衮终于意识到恐惧为何物,跪在地上哀求: “不要杀我,我给你当奴才······” 穿越者若有所思道:“朕不需要奴才,朕需要标本,你们长得太快了,朕想定格住你们,就像时间一样。” 弗朗西斯科走到多尔衮身边,耐心细致的向鞑靼人解释,什么是人体标本。 “简单来说,就是把你制成木乃伊,为了保证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需要先把你饿死,或者渴死,然后······” 佛朗西斯科不厌其烦的向鞑靼人介绍那些不能具体描写的细节,不等他说完,多尔衮已经昏死过去。 等处置完正白旗所有俘虏,武定皇帝从太师椅上站起,将那本《唐诗三百首》放在案几上,抬头望向沈阳方向,自言自语道: “人间四月芳菲尽,辽东桃花始盛开。浑河战后,好多年没来了,这次回来,不知又要杀多少人,朕于心不忍。” 东方祝带着个陕西籍的泥瓦匠站在了小院门口,两人不敢出声,生怕打断皇帝雅兴,东方公公找到的这位泥水匠,将负责把清国皇帝杜度制成兵马俑。 7017k 第463章 武定帝柳边屠罗刹,江流儿松下擒奴酋 杜度从正白旗牛录额真阿英瓜口中听说了六各庄发生的惨剧,短短半时辰,多尔衮和正白旗两千人马悉数被齐军所灭。 虽然清国皇帝非常不愿意接受,但他现在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现实,他以前的主子刘招孙还活着,而且马上就要来攻打清军了。 从阿英瓜口中,康乾皇帝得知,齐军在六各庄对正白旗斩尽杀绝,没留任何俘虏,连包衣阿哈也被他们杀死。 “齐军兵力约在六万上下,营帐连绵不绝,火器精良,不在沉阳守军之下,昨日他们的骑兵先偷袭了正白旗哨马,打了多尔衮一个措手不及。” 阿英瓜跪在皇帝身前,喋喋不休向杜度禀告正白旗覆灭的详情,杜度听了他的汇报,越发越觉得后怕,不由胆战心惊。 “他们用的什么火器?” 阿英瓜连忙道:“和咱们的差不多,只是威力更大,一些火炮落地后还能炸开,咱们的骑甲就是吃了这个亏。” 杜度心中盘算,虽说现在损失了正白旗镶蓝旗,但清军主力尚存,两红旗,两黄旗,镶白旗,正蓝旗,六旗人马不曾遭受太多损失,尚可一战。 “刘招孙亲自来了,这仗还怎么?” 一万多人都搅的沉阳天昏地暗,再来五六万人,个个如狼似虎,咱们如何抵挡? 几位旗主议论不休,旁边坐着的朝鲜统制公和科伦等红毛夷商人,还有两个狗熊般粗壮的哥萨克骑兵。 杜度紧急召来他的盟友,是为了向李舜义科伦等人讲唇亡齿寒的道理。 “诸位,若清军战败,刘招孙重新占据辽东,下一个倒霉的就是你们。以朕对此贼的了解,他的野心可不止辽东或是辽西,接下来他就要占据苦夷岛,然后是朝鲜倭国,” 《重生之搏浪大时代》 李舜义满脸不悦,他和他的朝鲜兵本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地,按照他和朝鲜国王李倧制定的计划,抢劫过沉阳后,统制公便将满载而归,率军返回汉城,现在他和麾下一万多朝鲜兵滞留沉阳,回国遥遥无期。 其他几位盟友的实力太弱,不过好歹聊胜于无,杜度目光扫视众人一番,见都是愁苦之色,萨哈廉、杜度、硕讬几个旗主呆呆的望着桌子,一言不发。 他们已经知道镶蓝旗旗主艾尔礼、正白旗旗主多尔衮殉国的消息,都像被霜打过的茄子,焉了吧唧没一点精神。 刘招孙复活了,那个杀死老汗和黄台吉的刘招孙活了。 从浑河到赫图阿拉,从万历四十七年到武定元年,努尔哈赤的子孙们一直生活在这个人的阴影之中。在多铎等人的记忆中,杀死他们亲人的刘招孙,等同于死神。 当年轰轰烈烈的赫图阿拉之战是小旗主们难以磨灭的童年阴影。 现在,齐军大军压境,除了投降,他们想不到别的出路。 “不要想着投降,齐军连俘虏都杀,不留活口,正白旗的包衣都被他们杀了。” “天杀的流贼!” 杜度大声咒骂。 “刘招孙死了也不安宁,还要装神弄鬼!吓唬我满洲八旗!” 清国皇帝坚称刘招孙已经死去,正白旗遇到的不过是盘踞辽西的齐军残兵。 他担心其他人知道武定皇帝还在人世后,会立即崩溃。 于是杜度叫来萨满巫师,让巫师祛除恶灵,让阴魂不散的刘招孙早日堕入地狱。 穿着布条袍服,身上插满羽毛的萨满巫师,拖着抹布一样的裙子围绕众人转了两圈,口中念念有词,最后忽然倒地不醒,口中吐出大股大股白沫。 杜度俯身贴到巫师身边,在听清楚巫师喃喃自语后,向旗主和红毛夷宣布神的旨意: 刘贼阴魂已被长生天诛杀,用你们的箭去杀光刘贼,把尼堪烧成灰烬。 科伦和他的欧洲伙伴们相互看了看,耸耸肩膀,露出尴尬笑容。 英国商人揉揉红色酒糟鼻,低声对荷兰商人嘟噜道: “东方古老神秘的催眠仪式,绅士们,我们要和鞑靼人一起陪葬了。” 清国皇帝提到的箭,当然不是普通的弓箭,而是不久前英国东印度公司支援大清的武尔威治火箭(Woolwial)。 该款火箭由英国皇家实验室炮兵上校威廉·武尔威治研发,火箭重14.5千克,箭长1.06米,直径0.1米,并且装了一根4.6米长的平衡杆,射程可达1800米,后经不断改进,射程可达3000米,主要以尾焰燃烧杀伤敌人。 二月份清军攻打沉阳城时,手中还剩最后一百枚。 杜度觉得用这个大杀器应该能挡住齐军进攻,刘招孙手下战兵虽然骁勇,说到底也都是血肉之躯,两波火箭洗地,再强悍的军队也会溃不成军。 皇帝命人将这最后压箱底的一百枚武尔威治火箭全部搬出来,架设在营门口旁,瞄准朝东边逼近的齐军战兵发射。 “烧死你们!烧死你刘招孙!” 最后时刻,杜度没有选择逃走,而是亲率正黄旗冲在了最前面。 望着漫天升起的火箭流星,杜度神情激动,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也要跟着火箭一起爬升向天空,在齐军战兵头顶上绽放出绚烂的火花。 ~~~~ 沉阳西侧的原野,白茫茫的烟雾随风飘散,爆炸声此起彼伏,双方步兵相隔还有三里时,急不可耐的炮兵们便开始对着对方无休无止的狂轰滥炸。 一直在沉阳西门城头观战的齐军,忽然从背后射出几枚野战炮,炮弹落在密集的正黄旗甲兵大阵中,翻滚跳跃的铁球在人群中溅起一片血花,乌真哈超立即向城头还击,城头仅存的几门小炮随即被数倍于己的清军炮火压制,片刻之后便再无任何回击。 乌真哈超轻松解决了守军的袭击,把他们皇帝压箱底的红毛夷火箭全部搬出来,朝向西边,一股脑儿的朝正在逼近的齐军方阵轰击。 近卫第一军第一营一头撞向密集的流星雨,五百多名战兵瞬间被武尔威治火箭燃烧的火焰烟雾吞没,辽东原野上凭空燃起五百多各人形火球。 武定皇帝放下望远镜,手指勐地前挥。 传令兵作战命令传往前方,蒲刚确认之后,大声命令道: “第二营,进攻!” “目标,正黄旗中军大营!踏步前进!” 第二营战兵踩着战友们燃烧的尸体,继续前行,卢象升率领骑兵开始抄略清军两翼,与两翼清军游骑缠斗,炮兵在骑兵掩护下,将野战炮往前推进。 硕讬皱紧眉头,他被眼前这支军队震撼住,这支从关内调来增援的齐军,全军上下流露出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气质,实在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感觉正朝他冲来的这些人,就像是刘招孙的手臂,完全听从刘招孙的指挥,好像生死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不需要考虑的事情。 一年多来,正红旗旗主硕讬在辽东打过不少硬仗,可是像今天这样的对手,他从没遇到过,直觉告诉硕讬,眼前这支军队战力比沉阳城中的齐军更加可怕,他总感觉这些士兵身上少了点什么,又说不太清楚····· 随着第二营火铳兵步步逼近,乌真哈超渐渐慌神,他们的火箭已经全部射完,烧死了第一波齐军,可是又有什么用呢,第二波接着就来了。 让清军匪夷所思的是,对面这些炮灰根本不需要督战队弹压,自己立即就补上来了。 不等最前排清军反应过来,齐军野战炮已经开炮,片刻之间,上百发开花弹落在乌真哈超火铳兵阵列中。 伴随轰轰声响,上千名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包衣兵瞬间团灭。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在以前的认知中,一轮实心弹过后至多杀死几十个人····· 刘招孙从太师椅上霍然站起,手执令旗,指向正黄旗中军大帐,不断向他的战兵发出指令。 “不要在乎侧翼威胁,直接攻灭正黄旗!生擒杜度!” ~~~~ 四月初十日,武定皇帝派蒲刚、邓长雄、赵率教等人前往铁岭、清河、开原受降,自己亲率六万大军继续向东追击,摧枯拉朽横扫辽东,辽阳,抚顺等地不战而降,四月二十八日,大军饮马鸭绿江,宽甸城中朝鲜溃兵逃走不及被截断退路,皇帝下令尽屠之。 五月初一日,十万齐军兵临赫图阿拉,武定皇帝告瑜各地乡民,但有人告知杜度下落者,封千户,赏银千两,有斩杀、生擒杜度者,封指挥使,赏银万两。藏匿不报者,诛九族。 告示张贴下去,辽东本地乡民纷纷自发组织起来,搜山检海抓杜度。 赫图阿拉以五台子山,满脸疲惫的杜度勒马徐行,远远将追兵甩到后面,回望身后,发现只剩最后一百多人。 “老汗被刘贼杀死,四贝勒被刘贼害死,朕今日也要被刘贼逼死,长生天,你是瞎了眼吗?为何对我爱新觉罗家如此恶毒!” 杜度指天怒骂,放声痛哭,左右皆泣,莫能仰视。 康乾皇帝哭了一场,重新骑上马骑,麾下戈士哈骑从者一百馀人。 杜度没有像黄台吉那样,在最后时刻死守赫图阿拉,而是趁着齐军包围圈还没合上,便率领正黄旗残兵突出重围,沿途和齐军打了两场,伤亡惨重,渡过苏子河后,跟在后面的就剩下一百馀人。 杜度等人走到五台子山,迷失道路,问旁边一个正在耕地的尼堪老农,老农眯缝着眼睛给大清皇帝指路: “沿着苏子河向东边走,走三里路就出山了。” 众人连忙策马向东狂奔。 杜度张开大弓,瞄准身材瘦小的老农,一箭将老农射个对穿。 “你死了,就不会报信了。” 清国皇帝喃喃自语,挥鞭追上已经跑出半里地的戈士哈。 一众骑手向左走了两里地,马蹄下面道路越来越松软,最后,他们陷入一片滩涂淤泥,马速不得不放缓下来。 “妈妈的,被那老头子骗了!” 女真人一边操纵马匹离开沼泽,一边大声叫骂。 很快的,他们背后传来齐军骑兵尖锐的竹哨声, 杜度无奈,只得调转马头,朝北边狂奔,等逃到宽甸城郊时,身后只有二十八骑。 后面黑压压的全都是近卫军骑兵,至少数千骑。 杜度知道自己无处可逃,于是对众人道: “朕从六年前起,卧薪尝胆,只为能消灭刘贼,从去年到现在,辽东七十余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 “今日受困与此,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 杜度说的这些,翻译成人话就是,刘招孙实在是太强,我死在他手里,也不冤啊! 这时候鸭绿江畔驶来一条小船,驾船的正是李舜义幕僚,他见杜度等人,大声道: “朝鲜虽小,地方万里,众数百万人,亦足王也。愿大王急渡。今独臣有船,齐军至,无以渡。” 杜度心知朝鲜无险可守,即便逃去汉城,也不过苟延残喘几日,况且刘招孙与李倧血海深仇,等平定辽东,刘招孙下一个目标就是朝鲜了。 康乾皇帝仰天长啸,大声道:“如今是天要亡我大清,朕一人渡江又有什么用!” 他想了一会儿,补充谁道:“何况朕曾答应你们朝鲜国王,帮他占宽甸抚顺,恢复朝鲜国的疆土,朝鲜万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朝鲜国王可怜朕收留朕,朕何面目见江东父老!即便朝鲜百姓不说什么,朕难道不会问心有愧吗?” 于是对那划船来救援的朝鲜人说:“你是大清的好奴才,朕在宽甸城东八里铺河岸埋有黄金万两,都赏赐给你吧!” 杜度脱下鎏金铠甲,脱了赭黄袍,丢去金花啐头,脱下朝靴,穿上草履麻鞋,下令所有戈士哈全部下马步行,结成战阵,与齐军短兵接战,做最后一搏。 最后二十八名戈士哈纷纷下马,齐军骑兵立即将戈是哈全部围住。 只有杜度乘其不备,望深山旷野,透岭穿林,策马奔走,马不停蹄,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 话说杜度连夜退过五座山头,走到一处山凹边,见一个草屋嵌在山凹里一颗大松树下面。 杜度肚中饥饿,却待正要去茅内寻讨些饭吃,只见草屋后面转出头勐虎来,一声虎吼震动的茅草簌簌作响,杜度一个激灵,吓得心胆俱寒,慌忙拔出腰刀,对向勐虎,牙齿上下忍不住打颤。 “啊!啊!” 杜度大吼一声,抡起腰刀噼砍下去,什么也没砍中,再看那勐虎,往后退了两步,一瘸一拐。 杜度细细看时,只见它后腿插着支箭羽,皇帝一眼便看出那是巴图鲁鳌拜的三棱狼牙重箭,伤口已经化脓,怪不得这勐兽奄奄一息。 “哈哈哈,朕正好饿得很,就把你杀了烤肉吃!” 杜度正要上前补刀,忽见松树背后转出一个半大小子尚来,一刀鞘打翻,便取条绳索绑了。那少年不是别人,是大齐战兵江流儿。 人虎重逢,喜不自禁,江流儿抱住松下哭了一场,见老虎还有气息,连忙抬头折断老松树上的松针,进屋子熬了水,给老虎灌下去,他听人说这可以救命。 半响过后,松下缓缓睁开眼睛,挣扎着要站起,这时,老钱和阿勒萨、朱由校、康光绪已经跟了上来。 众人拿了杜度,带到草屋中,取了些饭吃,正解出山来,却好迎着搜山的哨马,一同绑住捉来,见到了正在宽甸镇守的戚金。 戚金见拿得杜度,大喜,便问道:“江流儿,你却如何正等得这贼首着?” 江流儿道:“小的从五台子山万松林里杀出来,追罗刹鬼,杀入深山里去,真好撞见他。” 戚金见天启皇帝和康应乾的公子都在,一时感慨万千,拍了拍江流儿肩膀,大声笑道: “好啊好啊,你们都还活着,皇帝见到你们,必定龙颜大悦。” 第464章 武定禅位 太初元年五月,关内外两支齐军合兵一处,追击清、朝残兵与哥萨克骑兵。 五月初五日,齐军攻占赫图阿拉,俘虏建州女真一万余人,包衣两万人,其中青壮五千人被遣送辽南挖矿,其余皆被处死。 五月十二日,大军围攻宽甸,截断了朝鲜兵回国的退路,李舜义和最后八千朝鲜兵无路可走,被蒲刚逼迫投江,朝鲜兵淹死大半,剩余的两千人被俘后成为矿工。 五月三十日,辽东全境光复。 自此,辽东辽西重新归于大齐统治之下,历时一年的辽沈战役终于结束。 六月间,辽东辽西照搬山东模式,对富户、缙绅以及曾经资助满清的所有人,进行了一场彻底的清洗运动,共有十二万人被屠戮、驱逐流放。 七月初,各个方向的军事行动暂时停止,武定皇帝养精蓄锐,准备秋后对库页岛、朝鲜发动远征。 至太初元年七月,帝国疆域囊括山东、辽东、辽西、河南东部。 相比一年之前,大齐疆土貌似缩水了很多,不过由于新近执行的残酷屠杀与大清洗,统治区域比之从前更为牢固。 依靠军队、商会、农会、特务这四大支柱,武定皇帝第一次在这片土地上,建立起了一个深入县城,乡村,甚至每个臣民家庭中的极权统治体系,所有人都被绑架在这架战车上,所有人都受到严密监视,所有人都失去自由。 如同后世苏维埃一样,这就是帝国的代价。 当年,大齐子民们失去的些许自由,根本不算什么,那些被刘招孙打败的敌人,帝国对他们来说,是真正的地狱。 总数超过四万俘虏被送往各地矿场,开启他们的赎罪之旅,主要包括幸存的建州八旗,朝鲜王军、五百二十名东印度公司水手,以及一支千人规模的哥萨克雇佣军。 由于辽南被齐军占领,进入辽东的五百多东印度公司职员无路可逃,他们很多人跟随清军一起退守宁古塔,最终都被齐军俘获。 对于这些人的处理,武定皇帝表现的非常仁慈,只是将其发配到各地矿场服役。 只对东印度公司头领科伦进行了无害化处理也就是凌迟处死。 此外,皇帝还格外开恩放走了两个荷兰水手,章麻子叮嘱两人,让他们尽快返回雅加达,向东印度公司索巨额赎金,否则东印度公司的员工们可能会面临终身挖坑的悲惨命运。 对朝鲜统制公李舜义,皇帝的处理方式是炮决,这和后世某家族方式差不多多少。 朝鲜兵被发配到最危险的开原煤矿,余生皆用来挖煤。 考虑到那些煤矿经常发生瓦斯爆炸透水塌方等事故,他们会死去大半。 资本的原始积累是血腥的,残忍的,武定皇帝对俘虏的处理干净利落,没什么拖泥带水,赢得了各方一致好评。 对哥萨克骑殖民者的处理表现的颇具创造性。 在库页岛上吃过开原的三百多名哥萨克人,全部被砍去左腿,经过简单包扎后,被驱赶至原野,在豺狼虎豹中荒野求生,剩余的七百多人全部进入煤矿。 据后来参观过俘虏矿工工作的大祭司描述,在矿场工作的俘虏宛若置身地狱: 俘虏们采用宋应星在《天工开物》中提到的长竹筒插入煤层中排出瓦斯,因为效果不佳,经常发生瓦斯爆炸。 镇抚兵对俘虏们进行功德林(齐国集中营的统称)式管理。 矿工每天工作七八个时辰,食物只有豆饼、胡萝卜、草籽、荞麦、红薯之类的食物,每天都有人因累饿或营养不良死去。 矿井之上,白杨钻天、垂柳蔽日,苍松一年四季郁郁青青,桃花、杏花,还有那白皑皑的槐花盛开,空气里漾起扑鼻的馨香,蜂蝶起舞,雀鸟歌唱,风景宜人。 然而矿井之下,却是巷道异常狭窄,宛若地狱。 很多地方仅容一人爬行,采煤工几乎直不起腰来。没有通风设备,全靠自然通风,巷道里又闷又热,煤尘飞扬,就像一个大蒸笼。 俘虏们光着身子干活,因为只要挥舞十字镐,要不了多久,就会汗流如雨、全身酸痛,呼吸困难。 当然,没人敢随便昏倒,因为昏死之后,就会被当成死人丢进“万人坑”。辽东各地矿厂边就会有一个或两个“万人坑”。刚开始的时候,矿工死后,大齐民政官还给一个薄棺材,后来两人一个,再后来直接扔掉完事,甚至把重病缠身不能劳动但尚存生息的俘虏也扔进去······· 矿场规定,为防止瓦斯爆炸,只有工人上下井时才点点灯,采煤时只能摸着黑干。 每个工作面只有锨头、麻包、铁镐、“蛤蟆”锤子、钎子、筐头等。 此外,巷道因为常年积水,没有也不可能给他们准备排水机械,所以俘虏们只能站在水里干活!通常下矿三天后,小腿以下就会腐烂泼破皮····· 佛朗西斯科听说,矿工们每晚躺下前必须用秫秸把脚指头隔开,否则次日就会粘到一块····· 太初元年六月二十八日, 经过深思熟虑后,刘招孙决定将皇位禅让于太子刘堪,即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齐武帝。 刘招孙的决定是明智的,毕竟刘堪已于去年称帝,若是因为自己恋权而废除,那就不免太过儿戏。 武定皇帝先给群臣下了一道圣旨,大致是说,为了区别于唐宋两代禅位的帝王(唐高祖李渊,宋高宗赵构),群臣必须详细议定礼仪流程,绝不可“礼无所采”。 这次禅位大典也成为穷兵黩武的刘招孙,为自己举办的一次奢华无比的政治告别仪式。 当然,武定皇帝并没有因此放权,只是幕后操纵。 禅位诏书下达后,朝廷吉定储位,以今年为太初元年。 礼臣商定好禅位大典的礼节并详细订立流程。 首先在禅位大典前,派遣官员祭告天地太庙社稷,并在大典当日有司各部设立,礼仪法规,仪仗卤薄,具体如下: 在太和殿设太上皇御座,正中设宝案,大殿左右设长条大几案,在宝案稍南,东西两侧摆放。大殿东楹另设诏案,西楹设表案,南北摆放,大殿一进门设嗣皇帝刘堪的拜位,并铺设拜褥。 殿外,在太和殿丹陛中设黄案,殿前陈仪仗卤簿,太和门外设步辇。午门外依次陈设五辂、驯象、仗马、黄盖、云盘等大驾卤薄。太和殿檐下设中和韶乐,门外丹陛大乐。 大典开始前,内阁学士钱谦益奉传位诏书陈列于大殿内的东案,礼部官员陈列贺表于西案,大学士等前往乾清门请皇帝御宝摆放于大殿内的左侧几案。 宣布完毕后,将表诏放回原案,退出。 赞礼官赞“兴”(起身),嗣皇帝刘堪(因为年幼,由首相康应乾代替)退再次立左旁(大殿西侧)。 大学士钱谦益、侯询二人在太和殿御阶前跪下,左侧大学士请皇帝御宝,跪奉太上皇帝。 太上皇帝刘招孙亲自把御宝授予新皇帝,皇帝跪受皇帝之宝。然后将御宝交给右侧大学士,大学士跪接御宝,将其陈放于大殿右边的几案之上。 新皇帝前往拜位,乐作,赞礼官赞唱:“跪(跪下),叩(磕头),兴(平身),康应乾代刘堪率群臣向太上皇帝行九叩礼。 赞礼官赞“退”,乐止,禅位大典礼成。 7017k 第465章 大清洗 太初元年的盛夏格外凉爽,全年最炎热的七月,女人们还可以穿马面裙,小冰河气候似乎不愿轻易离开穿越者而去。 七月初六日,太上皇搬进永福宫,同日,太后金虞姬、杨青儿及太妃陈圆圆入住永福宫旁的麟趾宫。 七月的沈阳气候宜人,太上皇食欲大增,恣意妄为。 禅位仪式刚结束,他便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为即将开始的大清洗做准备。 新旧制度体系交替变化,新的极权铁血制度,将代替含情脉脉、崇尚宽仁的古典理想国。 大齐帝国的掌舵人,将由人人称颂的圣人君子,脱变为杀人如麻十恶不赦的暴君。 这场由封建主义向极权主义的剧变当中,那些不能适应新制度、新形势的人,都会被无情清洗。 所有可能威胁皇权的人,都会被第一时间清理。 新的权力架构被设计出来,大齐权力高层发生重大变化,康应乾的首相地位被剥夺,首相换成了孙传庭。老康降职为吏部尚书,六部其他主官分为:卢象升、乔一琦、王化贞、葛业文、宋应星,分别负责兵部、刑部、礼部、兵部、工部。 蓑衣卫主官由沈炼换成章东,蓑衣卫被赋予更大权力,直接对皇帝负责,除了对外哨探,也负责监视百官,紧急时候可以绕过刑部直接逮人,蓑衣卫扩充至两千人,江流儿、阿勒萨、李自成等人成为这支队伍的全新血液,下设东南西北四局,每局三百人,分别负责帝国四方,共一千二百人,章东亲率八百人,负责国内情报内勤。 禁卫军负责卫戍皇宫及外出扈跸,兵力扩充至两千四百人,主官为裴大虎,四名副官(亦称四大金刚)各统领四百卫兵,四大金刚分别为:林宇、吴霄、赵远之、魏昭。 原先的十四支近卫军被整编为十大兵团(各兵团满员编制五万人),各兵团现有兵力、统帅及军旗如下: 第一兵团一万五千人,主官刘招孙,执黑龙旗。 第二兵团八千人,主官邓长雄,执黑虎旗; 第三兵团八千人,主官戚金,执黑狮旗; 第四兵团八千人,主官秦建勋,执黑熊旗; 第五兵团八千人,主官蒲刚,执黑羚羊旗; 第六兵团(海军)四千人,主官吴阿衡,执黑骷髅旗; 第七兵团(骑兵)三千人,主官王增斌,执黑鹰旗; 第八兵团八千人,主官赵率教,执黑狼旗; 第九兵团(外番兵团)八千人,主官金应河,执黑豹旗。 第十兵团八千人,主官郑一石,执黑蛟旗。 全军七万八千人,加上炮兵兵团两千炮兵,共计八万兵力。 秋季新一轮爆兵,齐军总兵力将突破十万。 所有兵团满员,扩充至五十万人马,则要等到明年饮马长江,灭掉南明之后。 考虑到之前军中训导官伤亡殆尽,幸存的只有总训导官森悌、原第二军训导官黄友伦、原第三军训导官楚金声、原第十四军训导官邢忠义四人,为了加强对军队控制,在武定皇帝授意下,新的训导官、战兵代表很快被派遣到各兵团、各营伍。 大齐权力架构表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大权平稳从康应乾等顾命大臣手中过渡到太上皇手中。 整个过程波澜不惊,顾命大臣原先都是太上皇心腹,在性情大变的武定皇帝面前,不敢露出一点恋栈之意。 尽管康应乾等人如履薄冰,穿越者还是决定对老部下们进行一番大清洗。 “大清洗”发生的直接原因,是章麻子率的遇袭。 七月底,章东率领蓑衣卫在铁岭城内执行“征收”命令时,遭受铁岭民政官阻挠,民政官出动卫兵与蓑衣卫械斗,章东被打破了脑袋······· 事后,太上皇令刑部连同禁卫军彻查此事,禀告上来说是章东纵凶杀人,激起民怒。 作为刘招孙的左膀右臂兼过命兄弟,章麻子的莫名遇袭及之后调查的离奇走向都彻底激怒了刘招孙,并直接成为太上皇发动大清洗的开端。 正如萨拉热窝的枪声引爆第一次世界大战一般,我们知道,在萨拉热窝事件之前,整个欧洲上空早已乌云密布,萨拉热窝只是大战的导火索。 同样的,章东受伤也只是太初元年大清洗的导火索。 作为大齐历史上最优秀的帝王之一,刘招孙或许会因为他的心腹受伤、新经济政策受阻,杀几个人出气,但他不可能为了章东发动一场席卷辽东,屠戮两万自己人的内部清洗运动。 关于这场“大清洗”运动发生的根本原因,我们现在只有站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才能弄清四百多年前武定皇帝的思维逻辑。 1628年,距离第八次十字军东征(公元1633——1642)只剩五年时间,大齐内外形势愈加恶劣。 为了应对破坏东亚贸易的齐国,欧洲各国之间的战争(三十年战争)被提前结束。 从伦敦到巴黎,从苏黎世到莫斯科,欧洲君主们纷纷将目光投向东方。 殖民国家对极权主义大齐深恶痛绝,由于齐军在远东接二连三破坏正常的贸易秩序。 伦敦、阿姆斯特丹的股市一泻千里,很多文明体面的中产家庭一夜之间破产,不列颠与荷兰共和国的正直绅士们,恨不能将尼古拉斯招孙食肉寝皮。 于是在东印度公司商人们撺掇鼓动下,欧洲列国第二次反齐同盟很快将重新形成。 此外,一直坐山观虎斗的南明小朝廷,此时已经在和郑芝龙秘密筹划,准备发动新一轮北伐。 倭国德川幕府也在扩军,还从荷兰人手中获得了新武器。 总之,此时齐国的国际环境极其恶劣。 齐国没多少盟友,北边蒙古科尔沁被鼠疫折磨的半死不活。 西边是亡我之心不死的欧洲反齐同盟,东边是一心复仇的倭国和朝鲜。 所有这些都坚定了穿越者战斗的决心。 刘招孙判断,大齐很快将成为众矢之的,受到各方围攻,这个过程少则三年,多则十年。 真正的决战即将开始。 为了应付各路牛鬼蛇神,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完成对全国力量的整合,将所有人捆绑在这架狂飙突进的战车上。 什么?你们不想登上战车,那就只有去死了。 历史学家们发现,1627年前后,奏章朱批中经常可以看见的一些官方用语,反映了帝国的首要地位,“帝国事务”“帝国武人”“帝国利益”这些词汇变得极为神圣。 总之,在武定皇帝眼中,帝国利益高于一切。 当刘招孙频繁使用这些词汇时,臣民们会认为他说的这件事至关重要,而阶级斗争、大道、革命事业这些提法属于已被抛弃的旧观念。 太上皇是个孤独的人,不过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而并非出于本性——本质上他还是合群的。 他的工作习惯在历史学家看来很奇怪,其实是十七世纪上半叶东都王宫(济南)君王的典型代表(他儿子刘堪也差不多) 刘招孙白天起床时间很早,晚上会工作到深夜,有时黎明时分才就寝。 他最大的嗜好是耗时3到5小时的晚餐,以及和两位皇太后一位太妃一位修女(黛芙妮)的午夜幸福时光,每天如是。 和路易十四一样,刘招孙喜欢在晚餐时和最亲密的幕僚商讨要事; 和“太阳王”类似,无论在饭桌上还是在自己的国家里,刘招孙都是无可辩驳、不容置疑的主宰。 此时发生的章东遇袭成为了压垮太上皇耐心理性的最后一根稻草。 刘招孙意识到,大齐国内的反对派势力依然强大,他们反对自己的执政理念。 而且,他们已经先动手了。 为此,只有发动他所能想到的最后手段——大清洗。 7017k 第466章 罪与罚 太初元年七月的最后一天,大齐帝国的操控者,太上皇刘招孙在沈阳永福宫接见了帝国情报头子章东。 章麻子头上裹着白布,走路还有些晃晃悠悠,不过这并不妨碍他阴鸷残忍的气质流露。 武定皇帝先是询问了他的伤势,在得知属下已经基本康复后,便直接进入今天的主题。 “杜度死了没有?” “回陛下,按照陛下的谕旨,只是对他严刑拷打,还没有要他的命。” 刘招孙满意的点点头,在雅加达的麝香香料运到辽东之前,清国皇帝还不能死去,因为这种珍贵香料是制作木乃伊的必备材料之一。 “朕上次说过,战后要杀一批人,你还记得吗?” 章东点点头,斧削一般的面孔波澜不惊,反而充满期待的望向武定皇帝。 “先撬开杜度的嘴,让他指认几个大齐的叛逆,这里是朕要的叛逆名单,一共三十八人,具体罪名由你拟定。” 武定皇帝说罢,伸手从砚台下取出压着的张写满名字的宣纸,密密麻麻的姓名挤在白纸上像搁浅的小蝌蚪,奄奄一息。 章东小心翼翼接过名单,捧在手里粗粗看了一遍,发现大多数都是对“新经济政策”和《齐朝田亩制度》产生异议的官员,主要以辽东官员为主,也就是原先的开原老班底。也有些从山东河南跟来的新人,章东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特务头子眉毛皱紧,神情稍稍变化后立即恢复了平静。 “根据杜度的供词,给他们安上合适的罪名,再顺藤摸瓜,找出这些人的同党,名单交给朕过目,工坊、商会、军队、民政、农会,都要涉及,先军队,再民政,不可株连过多,以免引起百姓恐慌。” “臣明白。” 章东默默记住皇帝的叮嘱,将纸张叠起收好。 皇帝挥了挥手,大太监东方祝和大祭司佛朗西斯科一同走上来。 “让东方公公和大祭司一起,协助你处理,要做到万无一失。” 三人一起向太上皇行礼,缓缓退了出去。 等三人退去后,武定皇帝眯缝着眼睛,将雄壮的身躯缩回到太师椅中,继续养精蓄锐,如同一头捕猎过后极度疲惫的黑熊。 皇太后金虞姬一声不响走到太上皇近旁,神情复杂的望向自己夫君,望向眼前这个面目全非的大齐皇帝,长长叹息一声,转身便要离去。 刘招孙睁开眼睛,对着皇太后渐行渐远的背影道: “慈圣太后,你也有事情要做,” 金虞姬闻声站着,她背对刘招孙,默默流泪。 穿越者强忍住内心悲怆,面无表情对他女人说: “你去小皇帝那里,继续垂帘听政,稳固好朝局,朕要开始大开杀戒了。” ~~~~~ 大清皇帝杜度躺在一张没有床褥的床板上,全身上下被绳索捆绑。 淡黄色的鲸油灯照耀着杜度,鞑靼人感觉强烈的光线照在自己脸上,鼠须剧烈抖动。 大祭司佛朗西斯科站在杜度身边,弗朗西斯科像观察标本一样低头观察着鞑靼人。 杜度睁开眼睛好久仍然感觉恍若隔世,自从他被俘虏后,几乎没见过白天或黑夜。 在经历长达数日的殴打后,他被带到了这里,一个声音沙哑的剃头匠来给杜度剃了头,将他的金钱鼠尾辫齐根剪去。 一个自称东方祝的太监带领一群太监进来,打他耳光,拧他耳朵,揪他头发,要杜度用一只脚站着,用鲸油灯照他的脸,一直到康乾皇帝双眼噙满泪水。 杜度知道这是刘招孙在侮辱自己。 东方祝手下那些太监们,手持柳条树枝,一遍遍拷问康乾皇帝,无休无止,从当年努尔哈赤起兵反明问起,询问老奴造反的阴谋,询问建州女真在辽东的暴行。 一个问题可以翻来覆去拷问杜度半个时辰,直到鞑靼人最后痛哭流涕。 太监们扯着尖细嗓子,威胁大清皇帝,如果他回答迟疑或是胆敢隐瞒,就继续拷打。 有时候太监们会叫来已经投降的八旗将领,正蓝旗牛录额真或是正黄旗的甲剌章京,忽然用女真语和皇帝交流,用女真语称呼杜度的名字,要他看在长生天和武定皇帝的面上,尽快供认自己所有罪行。 经过反复这样几次折磨后,康乾皇帝完全屈服。 不管东方祝让他说什么,让他认什么罪,杜度都会答应。 “万历四十七年,浑河战败,我投降明军,背叛了建州女真。” “泰昌二年,我派人混入赫图阿拉,阴谋刺杀后金汗黄台吉。” “崇祯元年,我以割让库页岛为条件,和罗刹鬼勾结。” ······· 直到东方祝离去,章东和佛朗西斯科进来的时候,杜度还在喋喋不休的自言自语,像是一只惊慌失措的老鼠。 当佛朗西斯科准备好药材和纱布,准备制作木乃伊时,砰一声响,门打开了。特务头子章东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他的小弟李自成。 章东抬头看弗朗西斯科一眼,冷冷道: “皇帝说对杜度进行重新改造,在他成为标本之前。” 佛朗西斯科不失礼节的对章麻子耸耸肩,连忙退了出去。 章东目送大祭司离开审讯室,让李自成关上房门,俯身对满脸惶恐的杜度道: “皇帝陛下准备除掉一批人,所有被怀疑的人,都会受到严刑拷打,在下几年没做过拷问的活计,手生疏了,所以先找你来练练。” 章东说完,挥手让李自成上前,李自成不知什么时候抱了夹棍,已经站在章东面前了。 “给他试试吧,” 章麻子面无表情的望向杜度,继续对他道: “等会儿,你要是有哪根骨头断了,记得提醒一下我,我一向下手没轻没重。” 章东将夹棍夹在杜度脚上。 “只问你几个问题。”章东继续说:“如果你向我说谎,或者搪塞。你都会马上痛得尿出来,明白吗?” “明白了。”杜度说。 章麻子的态度不象以前严厉。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走到杜度身边,再说话的时候,声音很温和,充满耐心。 “这些人,在吾皇南狩期间,勾结清国,出卖大齐,你能详细说出他们的罪行吗?” 7017k 第467章 新生 民政主官谢阳在新朝没得到任何晋升,连象征性的嘉奖都没有,这是个危险信号。 谢广坤追随武定皇帝长达九年,除了康应乾乔一琦几个核心班底,谢阳算是开原体系的最资深的元老。 然而新内阁中没有谢阳的名字,连户部侍郎这样的虚职也不给谢广坤保留一个。 谢阳虽专心民政事务,对上层的争权夺利不感兴趣,然而皇帝今非昔比,又在大开杀戒。 沉阳城中,没有一个人是安全的。 听说康应乾已被软禁,或者已被处死,乔一琦也不见踪影,刘招孙连这两个人都不放过,何况是他谢广坤? 八月初的一天黄昏,谢阳走出民政衙门,坐上一竿简陋的滑轿回家,他让轿夫放慢脚步,好专心思考白天发生的事情。 轿子快到家时,忽然停了下来。 “如何不走了?” 轿夫没说话,谢阳以为道路被战兵堵住——这几天各支近卫军频繁调动——正要撩开门帘,外面传来个熟悉冰冷的声音。 “谢司长,跟兄弟走一趟吧。” 门帘被从外面打开,探进来张阴鸷冰冷的脸。 蓑衣卫头领章东望着瘫软的民政官,回头对李自成道: “来人,把谢司长扶到镇抚司。” ~~~~~~~ 太初元年的大清洗运动不是皇帝拍脑门的产物。 用后来历史学家的话来说,大清洗是武定皇帝为加强政权建设创造的一种有效形式,对提高臣民《齐朝田亩制度》的思想理论水平,纯洁大齐臣民,增强齐军的战斗力和凝聚力,都起了重大作用。 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皇帝的原话是这样的: “指望虚伪的道德或孱弱的法律,来维持一个庞大帝国,是力不从心的,是狂妄的,没有强力7清洗,腐败与懈怠不断滋生,防不胜防,我们的事业就会失败。所以必须时刻斗争,对内对外的战争,都不能停止。 早在武定元年整顿山东时,皇帝便发现: 只要诏令离开临清,就会变味儿。 地方上的民政官和商会掌柜,对“新经济政策”和《齐朝田亩制度》阳奉阴违,各地的邸报,对皇帝颁发的《山东农民运动考察报告》没有任何反应。 刘招孙对此十分不满。 在内忧外患的情况下,能不能坚决贯彻执行齐朝田亩制度,能不能维护广大农民的基本利益,是关系到的帝国安危的关键问题。 他怀疑山东各府县在急剧扩张中,混进来很多缙绅(或者这个阶层的代理人),这些蛀虫的存在,会把穿越者一手设计的极权体系蚕食掏空。 山东存在的问题,在辽东更为严重,在援助辽东,击败反齐联军后,大清洗运动便提前开始了。 章东被袭之前,太上皇广泛征求士绅工商意见,让各地主官、民政官、商会代表对“新经济政策”和“齐朝田亩制度”的缺点错误提出意见。 武定皇帝颁布诏书,向辽东子民们介绍大齐在山东进行的新政(占时经济政策,废除私有制),并指出新政取得了显着成绩,仅仅山东一地,半年就练出了六万战兵,数万粮草,并取得辽沉之战的胜利。 但是山东模式是否适合辽东,新政是否还有缺陷,请辽东有识之士指正核查。 武定皇帝的愿望是诚恳的,方针是明确的,信心是充足的。 史书记载,刘招孙在太初元年五月中旬,曾向章东和邓长雄透露,他决意禅让帝位。 “辽东平定,京畿收复,百姓安乐,朕也该歇歇了。”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即将禅位的武定皇帝震惊不已。 从各地呈递到沉阳的塘报、奏疏中,民政官、商会代表、驻军主官几乎都表现出同一个论调: 似乎大齐皇帝在山东施行的新政全都是错的。朝廷滥杀无辜,已经违背了以夏变夷、走大道的初衷。 地方缙绅则说,朝廷派往各地的新政官员,贪污渎职,接着废除私产之名,大肆敛财,无恶不为,根源就在于《齐朝田亩制度》是恶政;彷佛大齐朝廷在辽东的统治已经发生危机,难以为继,需要重新掉头,改弦更张,换回从前的仁政。 辽东各地的书生们公然在各地学堂演讲,攻击新政,攻击田亩制度,煽动各地工坊工人、屯堡民户罢工。 刘招孙在震惊之余,很快意识乱象背后必定有人挑唆支持。 支持者不仅是那些失势的缙绅,还有帝国内部的人。 皇帝不得不采取手段,捍卫帝国,捍卫这片土地上大多数人的利益。 ~~~~~~ 镇抚司诏狱。 遍体鳞伤的谢阳被绑在杜度受刑的那张床上,床前站着石凋一样的章东。 澹黄色的鲸鱼油灯下,章麻子表现出一种道僧或牧师才有的慈悲神情,彷佛一心只想解释说服,而不是惩罚他的同僚。 “谢司长,你应该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章东说,“圣上还没杀你,是因为你还有救。” “你知道自己所犯何罪,只是不肯承认。你追随圣上有九年了吧?当年皇帝在开原施行“以夏变夷”之策,你死心塌地追随,那是因为你相信它可以救辽东,救天下百姓;现在,你的官大了,想的事情多了,真正该记得事你不记得。却要去信那些大逆不道的事。” 章东停顿片刻,从李自成手中端起杯热茶,一饮而尽。 “好在谢司长并非无药可救,皇帝命我来问你,你可愿意改邪归正?” 和杜度一样,谢阳在见到章东之前,已经被东方祝折磨了好几天,早已精神崩溃,听见章东这话,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连忙挣扎着叫道: “臣愿意!臣支持新政!” 章东轻轻摇摇手指,将茶杯递给李自成,从小弟手中接过个夹棍。 “谢司长,我觉得你还没觉察到自己的错误。你明明知道什么是对的,可是你就是不肯去做。只是表面去说。皇帝施行新政已久,你还想着大道、以夏变夷,以为那才是仁政。你头昏脑涨。我需要让你清醒之后再回复圣谕。” “谢司长,我问你,大齐现在的敌人是谁?” “是,是欧洲四国,倭国,朝鲜,南明····” “好。大齐四面都是敌人,是不是?” 谢阳吸了一口气,张开嘴巴要说话,但又没有说。 他死死盯着那根套在脚踝里的夹棍,李自成正在缓缓用力。 “谢司长,圣上明察秋毫,你要说实话,欧洲哪四国?” “英吉利、法兰西、荷兰、罗刹国——” 章东挥动手指,叫谢阳停止。 “错了,没有罗刹国,大齐从没和罗刹国交战过。” 谢阳作为民政官,虽没有亲临前线,前往库页岛,然而北方发生的悲剧,他从很多人那里听到过,他甚至亲眼见过被罗刹鬼吃掉手臂的李三光······ “是罗刹国!”谢阳叫道。 “不,”章东说。 章东没有继续说话,而是走到诏狱门口,朝外面招了招手,很快两个卫兵拖着个满身是血的犯人进来。 在谢阳的位置上,能望见那人光秃秃的额头和被剪掉的发辫。 失去发辫的犯人像木偶般任由李自成摆弄。 李自成将犯人脸扳起,谢阳看清楚那人竟是杜度。 章东挥了挥手,李自成立即松开。 “大齐的敌人是谁?” 杜度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人,立即朝章东行了个军礼,大声叫道: “英吉利、法兰西、荷兰!” “没有罗刹鬼,”章东说。 “连这个曾经和罗刹鬼勾结的鞑子都说没有罗刹鬼。” “换个问题,”章东说。 “前明万历四十七年,吾皇在开原担任总兵时,对蒙古、建州推行什么策略?你说出来。” 谢阳犹豫片刻,忐忑不安道:“以夏变夷之策。” “错!” 章东大吼一声,李自成将夹棍收紧,剧疼席卷谢广坤全身,他头顶渗出细密汗珠。 “你来说!” 康乾皇帝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人,朝章东行了个军礼,大声叫道: “吾皇在开原时命令,遇有车轮以上的蛮夷,全部处死!” 谢阳心一沉。如果连杜度都在说谎,那就没办法了。 “从没有什么以夏变夷,只有车轮令!” 章东说罢,若有所思的望向谢阳。彷佛那个尽心尽职的私塾先生在教导本心不坏却很贪玩的布木布泰。 “皇帝刚到沉阳那天,说过一句圣谕”章东说,“你复述一遍。” “谁能控制过去就控制未来,谁能控制现在就控制过去。”谢阳顺从地复述。 “记性很好,果然是管账目的。”章东冷酷的眼神中难得露出一丝赞许。 “那你觉得,以夏变夷之策存在过吗?” 谢阳犹豫不决,充满哀求的望着快要铰断腿骨的夹棍。不知该怎么答复。 “····没有·······” 章东厉声道: “你这样只是为了避免受刑!言不由衷!圣上说过,大齐不需要两面人,要由衷的相信。” 李自成勐地加力,谢阳发出鬼哭狼嚎声。 “有!存在过!” 章东继续问道: “以夏变夷存在哪里?” “在,在人心里。” 章东点头笑道:“大齐要控制一切,不仅控制所有人,控制过去现在未来,还要控制人心。谢司长你赞同吗?” “赞同!我赞同!”谢阳大声惨叫。 章东示意将夹棍放松一些。 “所以,大齐需要所有臣民控制自己的内心,这句话,你赞同吗?” “赞同!” 章东脸色忽然变得阴沉,李自成又开始行刑。 “你不赞同!”章东说,“你没有控制内心,你没有忘记以夏变夷,你给罢工的学堂支持,给罢市的商户银子,所以,你到了这里。” “谢司长,你为一己之私,不肯遗忘自己的过往,用过时的仁慈、大道,来阻挠皇帝陛下的新政,你受那些文官缙绅蛊惑,宁可入诏狱,宁可让本官用夹棍夹你,也不肯悔改。你自欺欺人,以为所有人和你一样的想法,为了你们的虚伪可笑的道德,不顾大齐安危,恣意妄为。大齐会控制一切,包括人心!人心会变,而大齐不会变。皇帝认为对的,便是对的,只有皇帝能洞悉一切。谢司长,要奉献出你的一切,要涅槃重生,脱胎换骨,才能神志清醒,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章东停了一会儿,等待谢阳理解皇帝说过的话。 “你记得吗?”章东继续说, “学堂教授一加一等于几?” 章东举起他的左手,手背朝着谢阳,大拇指缩在后面,两个手指依次伸开。 “谢司长,我举的是几个手指?” “两个。” “如果皇帝说,不是两个而是三个——那么你说一加一是多少?” “两个。” 李自成将夹棍用力踩下去。 “啊!” 谢阳全身汗如雨下。剧痛之下,嘴巴不自觉的张合,像一条快要渴死的鱼。 章东看着他,两个手指仍伸在那里。 “几个手指,谢司长?” “两个。” 李自成将另一只脚也踩在夹棍上,谢阳脆弱的腿骨发出令人不安的摩擦声。 “几个手指?” “三个!三个!” “谢司长,你在说谎。圣上不喜欢说谎,到底是几个?” “二个!三个!四个!你说几个就是几个。求你们停下来!” 谢阳勐的坐了起来,章东的胳膊围着他的肩膀。他可能有一两秒钟昏了过去。把他身体绑住的带子放松了。他觉得很冷,禁不住打寒战,牙齿格格打颤,面颊上眼泪滚滚而下。 谢阳像个孩子似的抱着章东,围着他肩膀上的粗壮胳膊使他感到出奇的舒服。 此刻,他才深刻理解道皇帝才是自己的庇护人。 只有皇帝陛下才会让他免于痛楚。 “孺子可教,有进步。”章东像私塾先生那样温和地说。 李自成将把谢司长重新绑好,木偶般的老宋头从外面走进来,给谢阳把了把脉,翻开他的眼皮,最后对章东点点头。 “再来,”章东说。 ····· 两个时辰后,审讯仍在继续。 “多少手指,谢司长?” “两个。我很想看见是三个。” “我努力想看到三个。” “谢司长,你有进步了,你究竟希望什么,是要本官相信你看到三个,还是真正要看到三个?” “真正要看到三个。” “好,再来,”章东说。 谢阳能清晰听到自己腿骨折断的声音,那个一言不发的蓑衣卫还在拉扯他的小腿,一种难以言说的剧痛撕扯民政官全身。 “现在我举起了几个手指,谢司长?” “三个。” “谢司长,你要知道,皇帝对杀死你们这些叛徒不感兴趣。圣上要的不是表面的臣服,而是由内到外的臣服,大齐要打败所有敌人,敌人不止在外部,也在内部,在我们内心,所以首先要改造自己,要涅槃重生!谢司长,你能懂皇帝的苦衷吗?” 章东说完,俯身望着奄奄一息的谢阳,伸出两根手指,最后一次向他的同僚问道: “一根手指加一根手指,有多少根手指?” 谢阳睁大眼睛努力分辨,盯着章东伸出的手指,他没有眼花,也没说再说谎,他看见三根手指在鲸油灯下晃动。 “三根。” “所以,一个加一个是几个?” “是三个,我看见了,是三个。” 第468章 火龙帝国 九月份的一天,江流儿在南北大街一家朝鲜人开的皮草店铺旁站定,这位蓑衣卫小旗官负手而立,街道两盘站满了挥动刻着龙虎鹰豹等齐军图腾的沈阳百姓,他们正在给奔赴前线的战兵送行。 经过四个多月的休整与准备,武定皇帝再次发起新一轮战争,第五兵团一部两千人,担任此次北伐军(共八千人)的前锋,先期奔赴库页岛,向盘踞岛上的沙俄远征军发动进攻。 北伐军前锋动身的同时,东征军也开始秣马厉兵,准备对朝鲜发动惩戒之战。这支由第二兵团、第八兵团组成的东征大军,加上辅兵、骑兵、炮兵,总兵力达两万五千人,按照太上皇制定的作战计划,邓长雄与赵率教将于今年冬季来临前,择机跨越鸭绿江,直取汉城,针对朝鲜国王李倧发起斩首行动。 太上皇将亲率第一兵团,与第三,第四兵团及第七兵团骑兵合兵,组成三万人马,挥师入关,在年底之前扫平河南、河北各地,并进逼陕西,为明年春夏之交的渡江战役做好准备。 击败第一次反齐同盟后没过多久,齐军便马不停蹄四面出击,可谓穷兵黩武。 在大清洗和对外扩张过程中,普通百姓或多或少都得到了一些战争红利,商会每月给他们的分红比以前更多了,百姓普遍对打仗不怎么反感。 话又说回来,大清洗运动已经把那些反对皇帝新政的人清理干净,没被清理掉的人(如康应乾乔一琦),皇帝陛下用他的方式给了他们新生,让这些人脱胎换骨。 所有,沈阳城内有如此狂热的战争气氛,也并不奇怪。 江流儿望着一张张陌生的脸,在狂热的人群中努力找寻老街坊们的身影。 开成衣行的杨大叔、开丝绸行的张三娘,开棺木行的马二爷····· 全都不见了。 江流儿知道那些人可能是因为抵触“新政”,也遭到了章东他们的清洗,这些小人物的结局自然比不了康首相乔尚书这样的高官,寻常百姓若是故意拖延,当然会落得粉身碎骨。 江流儿在沈阳住了十多年,吃百家饭长大,对这座城有特殊的感情,此刻,他忽然觉得它是如此陌生。 口呼“万岁”“旗开得胜”的游行队伍走到了北门瓮城,江流儿抬头去看,只能看见招魂幡顶端的白纸人随风摇曳,江流儿朝身边两个手下吩咐道: “大军陆续将要开拔,街面人多事多,都打起精神!” “小人明白!” 两人和江流儿一样,皆着便装,灰色制服是齐国百姓最常见的服饰。 周围没人知道,这便是大名鼎鼎的蓑衣卫。 一阵叱咤之声由远及近,两骑战马呼啸而来,江流儿正要上前喝问是谁这么大胆子,赶在闹事纵马,只见两个红衣缇骑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停在南北街照壁前。 后面跟上来几个熟悉面孔,江流儿认得那是镇抚兵的人,也不去过问。 只见下马的镇抚兵动作娴熟的将照壁上的官榜文书撕去,提起桶浆糊在墙壁上一抹,贴上一副全新的榜文告示,转身上马,急急又朝其他城门去贴了。 敲好路过一个识字的工坊学童,挤出人群走到榜文下面,大声念道: “罪人康应乾身为阁臣,贪生怕死,撺掇与建奴媾和,贻误战机,致使沈阳险些沦陷,罪人乔一琦罔顾皇恩,口不择言,多次泄露朝廷机密,为敌军所知,以有开原、铁岭大败···此两人依律当斩,念及劳苦功高,为大齐兢兢业业辛苦多年,留职察看,以观效尤···” 连前任首相都被投进了诏狱,可见皇帝这次真是下了狠心。 工坊学童边念边注视周围百姓,众人都不说话,脸上表情也没什么反应,不知是因为对大清洗运动早已麻木,还是害怕被隐藏在人群中的蓑衣卫镇抚兵发现,被治一个“妄论朝政”的罪名。 江流儿心中松了口气,皇帝终结还是没对几位功臣下手,只是边边角角处理了一批中上层,很多人他连名字都不知道。 “皇帝给你们活路,以后别再走错路了。” 江流儿在心底默默念道。 大清洗运动从五月一直持续到八月初,共计处死、流放、监禁帝国叛逆三千五百余人,活着的人在蓑衣卫、大祭司和司礼监的关怀下获得了新生。 在极权统治的高压之下,武定皇帝统治下的大齐空前团结稳定——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的——然而到大清洗后期,运动逐渐有扩大化趋势,越来越多无辜百姓官吏被牵连其中,遭到残酷屠杀,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恐慌,皇帝为了平息恐慌情绪蔓延,只得叫停了这场轰轰烈烈的大清洗运动。 然而自此,刘招孙和金虞姬的感情濒临破裂,在皇后眼中,她的夫君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甚至,不配称作为人。 “慈圣皇太后,不要忘记参加今天下午大祭司在北门瓮城主持的火刑判决仪式,皇太后将母仪天下,杨青儿去了,你也该去给天下百姓做出表率,让天下人知道朕对异教徒的态度。” 在皇太后寝宫,刘招孙搂着波涛汹涌的葡萄牙修女黛芙妮,对背对自己的金虞姬大声命令说。 ~~~~ 金虞姬今天不去参加佛朗西斯科主持的火刑判决仪式。 小皇帝刘堪偶然风寒正在发烧,身边离不开人,金虞姬已把这个三岁不到的小孩当成自己亲生,想起武定皇帝临终嘱托(她认为自己的夫君已经死去),金太后不由悲从心来,她决心要好好照顾刘堪,不让他重蹈他父亲的老路。 当然,皇太后留在皇宫的原因不止于此。 金虞姬对太上皇推行的严刑峻法极为反感——如果不是因为她是金虞姬,她早就被清理掉了。 整个审判过程极为残忍。 狂热的百姓在大街上游行,在训导官和农会、商会、学堂工坊代表的鼓动下,喊出各种振奋人心的口号,在上万人的围观之下,大祭司葡萄牙人慢条斯理地诵读判决书,被判刑者垂头丧气,悲哀的喊叫。 最后,人肉在火舌中发出浓烈的气味,那些冥顽不灵的叛徒,在镇抚司诏狱身上残留的一点肥油,一滴滴落在红红的炭火之中。 如今,在南北大街烧人,已经成为一个习惯,每隔十天半月就要举行一次。 就像赶集一样,每到这天,大齐帝国的子民们穿着过年才穿的盛装,女人们站在临近城门的窗口,按照皇帝陛下规定的服饰标准精心穿着打扮,在脸和前胸搽上朱红脂粉,妇女们努努嘴,把嘴绷紧以便显得更小,吸引那些精力无处发泄的单身汉····帝国鼓励生育,对男女之间正常的恋情并不阻挡。 游行的队伍像一条巨蛇,沈阳北门容纳不下,拐了一个弯又一个弯,仿佛要延伸到各处,让整个帝国都看到这行刑场面。 游行队伍转了一个圈,来到刑场周围,大祭司弗朗西斯科宣布朝廷对这群罪人的处罚。 将要被烧死的人,主要是叛逆和盗贼,还有那些难以准确分类的罪犯,如机奸犯、投机倒把囤积居奇的奸商、引诱和煽惑妇女的采花贼,以及其他应判处火刑的罪犯。 今天被处死的囚犯共有108个人,大部分来自赫图阿拉和朝鲜。其中87个是男人,21个是女子。 弗朗西斯科朗诵起枯燥冗长的祷告。 组以后,108名囚徒全部被烧死。 天气闷热,太阳斜到了绞刑架那边,瓮城巨大的阴影落在广场上,处死的囚徒落到尚未烧透的木柴上,将慢慢消失殆尽,到了晚上灰烬就会散布开来,再也无法聚拢到一起。 百姓默念着大齐太上皇新近制定的法律条文,返回家里,鞋跟上还沾着黑色的人肉留下的轮轮的尘土和烟垢,或许还有在炭火中没有蒸发的鼓励的血污。 7017k 第469章 宋应星 东方祝心绪不宁,开始胆战心惊。 倒不是因为大太监杀人太多,有损阴德,良心不安。目下太上皇对太后(金虞姬)渐渐疏离,连带着对小皇帝也不管不顾,昨日小皇帝伤寒发烧,太上皇忙碌军国大事,与几个兵团主官商议北伐东征事宜,子时初刻回到寝宫,也不去翻两位太后的牌子,只是和琥珀杜鹃黛芙妮三个女子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469章 宋应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69章 对蒸汽机的改良 大太监东方祝这几天心绪不宁,老是疑神疑鬼胆战心惊。 倒不是因为这阉人跟着章东他们一起杀人太多,有损阴德,担心自己遭到报应,而是齐国后宫发生的变故让他感觉恐惧。 出乎意料,武定皇帝返回辽东击败反齐同盟后,便对慈圣太后渐渐疏离,在太上皇帝身上,根本看不到“小别胜新婚”的喜悦兴奋,反倒处处流露出一种疏远感和孤独感。 可能是因为太上皇对康应乾等人独断专行的不满,也可能是陈圆圆黛芙妮吹过的枕边风,总之,武定皇帝击败所有敌人,解除沈阳威胁后,他对皇后的感情分明的淡薄了,连带着对小皇帝也开始疏远。 不久之前,小皇帝伤寒发烧卧床不起时,太上皇竟没有前去探望,而是继续忙碌他的军国大事。 齐军兵团正准备开赴东南西北各个战场,皇帝子时初刻才批阅完奏章,回到寝宫,也不去翻两位太后的牌子,只是和琥珀杜鹃黛芙妮三个女子行,乐。 东方公公皇宫中为数不多的男人,平日不仅协助太上皇批阅奏章,还要记录太祖的起居注他像尾巴一样跟在太上皇后面,事无巨细的记载太上皇所的一言一行。 太上皇晚上和哪位妃子就寝?太上皇每日吃什么膳食?太上皇对大小臣工的口谕····所有一切都必须记录在案,方便以后查阅。 通常来说,太上皇与哪个妃子共寝,这是东方公公工作的重点,关乎皇家血脉,所以不得不加倍小心。 宫廷斗争之残忍,东方祝早有耳闻,自然不敢疏忽。 武定皇帝禅位后,宫中传言说,太上皇对康应乾一党极为不满,有意废掉小皇帝,另立他君。 一时之间,宫廷风起云涌,草木皆兵。 东方祝每日往返于永福宫与麟趾宫之间,奔波于太上皇与太后之间,如果宫中真有什么变故发生,作为中间人,他必定首当其冲。 意识到自己可能大祸临头,而且可能会死得很惨,东方祝决定铤而走险。 ~~~~~ 和东方公公一样惶惶不可终日的,有帝国其他高官。 大清洗运动以来,沈阳城内高官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康应乾乔一琦被下狱后,王化贞徐光启等人借口老病,不敢早朝,刘招孙勃然大怒,将这些人被作为惰政乱政的典型抓来批斗,六十一岁的徐光启竟被吓得中风。 这场残酷的清洗运动,从六部到辽东、山东各地知州知县,从军队到民政,齐国各级官吏,被刘招孙撸掉了三分之一,遭受牵连的人彻底失去政治生命,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一大批武定元年前后崭露头角的人才被破格提拔,开始占据帝国各个重要位置。 “以夏变夷”“走大道”等政策对新势力影响较少,太上皇的新政在他们执行新政起来更为得力,这些人也更受皇帝宠信。 八月初三日,大清洗接近尾声时,刘招孙在永福宫召见了宋应星。 宋应星受其兄宋应昇叛乱连累,在泰昌年间便被排挤出开原核心权力层,势力一落千丈,各派势力对宋氏避之唯恐不及,杨镐生前有心提拔宋应星,康应乾和杨镐是死对头,都恨不能置对方于死地,所以宋应星对康应乾不怎么对付。 后来宋应星被发配到清河,在濒临建奴的小城过了两年清苦日子。 福兮祸所依,不知是否因为太上皇已经忘记此人,这次大清洗就没有怎么波及到宋知州,宋应星算是走了狗屎运。 刘招孙上下打量宋应星好久,几年不见,宋应星又苍老了,斑白的鬓发,完全不像是个四十多岁的人。 “朕听说,你曾在王恭厂附近捡到了本残卷?” 宋应星本以为,皇帝召自己来是为是商议什么军国大事,没想到皇帝会问这件事,连忙道:“回圣上,不是臣,是个战兵从北直隶带到清河的。” 太上皇眉头微皱,“听说你把书给康应乾了,然后就没了下文?” “陛下,康首相操劳国事,当时清军围攻沈阳,内外事务全赖康首相一人维持,因此无暇顾及·····” 宋应星这补刀的手段也是高明,顺手就想要康应乾的老命。 刘招孙还不知宋应星和康应乾之间的恩恩怨怨,大手一挥,上前扶起宋应星,目光阴冷道: “你可知,你呈递的那本书,被他当成奇技嬴巧,烧了,朕恨不得把他康应乾烧了,再敢替他说话,把你也投入诏狱!” 宋应星噤若寒蝉,不再说话。 宫女琥珀端来茶水,太上皇赐给宋应星喝了,瞟了眼美人身姿摇曳,刘招孙心情稍稍转好。 宋应星神色不变,却听太上皇接着问道: “书中讲的是什么?” 宋应星脱口而出说:“蒸汽与石油开采提炼····” 穿越者微微一愣,章东将此事禀告给自己时,太上皇并没有怎么在意,只以为是宋应星收藏的什么珍品,比如唐代名家怀素的真迹。 “蒸汽机?” 刘招孙颤巍巍说出这句话时,感觉眼前一切变得有些玄幻,不再那么真实。 “陛下,确实是蒸汽机,” 刘招孙喃喃自语说,“不知是哪位冒失的穿越者留在这个空间的,也或许是造成王恭厂大爆炸的那个人或者群体留下阿里的。 厚厚一大叠百科全书可惜被康应乾这个杀才烧了。 “书是好书,可惜让康监军烧了。罢了罢了,天不佑朕。” 太上皇帝长吁短叹,心中充满无限不甘。 “陛下,臣能记得书中内容,臣五岁起,便能过目不忘。” 不愧是写过《天工开物》的男人。 “好!”刘招孙大喜过望,拍拍宋应星肩膀,对这位失势技术官僚,下达了一项重要命令: “那就开始制造吧,红毛夷赎人用的橡胶已经送来了,朕给你钱粮人力,工坊工匠任你调遣,限两月之内,造出一台蒸汽机,造出了,让你进内阁,造不出,送你下诏狱。” 宋应星磕头谢恩,心中暗惊,太上皇布局深远,早在半年前就开始布局此事了。皇帝放回雅加达的东印度公司水手,不仅向公司索要钱粮,还要了一大批橡胶。 其实很多穿越者发明蒸汽机就说要用到橡胶,可是蒸汽机从来都不用橡胶密封。 橡胶根本不适合高温高压的密封。 刘招孙推测,现在做蒸汽机最好的密封办法就是用铜活环密封,技术可行,缸头缸尾用铜垫密封。 “臣遵旨。敢问吾皇,制造这机器用来作甚?” 太上皇脸上难得露出笑容,对这位技术官僚道: “用来砍头,应该能杀更多的人。” ~~~~~ 在十七世纪初制造出蒸汽机,并不是一件天方夜谭的事情。 蒸汽机原理并不复杂。蒸汽结构不是什么高大上的东西,古埃及人都已经用蒸汽机开关神庙大门了。 小型化才是问题。 冶炼水平,精细加工,密封工艺,这些条件一个也不能少,当然,齐国工坊都不缺。 瓦特改良的蒸汽机是加入冷凝系统(这需要物理知识,既然宋应星看了机械专业教科书,问题应该不大)。 齐国工坊早已具备中等规模炼钢工艺,冶金工艺也基本ok。 蒸汽机原理确实容易理解,但要做出实用级的机器还是非常难的,纽科门型蒸汽机一用就是70多年,瓦特改进了近20年才成型。 宋应星身上的压力很大。 他只有两个月时间,做不出个样品,就只有去章东那里接受再教育。 没办法,这就是人生。 7017k 第471章 水泥香皂与《世说新语》 宋应星带着两个月研发蒸汽机的诏令,匆忙离开了沈阳皇宫,正式开启大齐帝国的蒸汽之旅。 武定皇帝坐在太师椅上看了会儿书,感觉心绪不宁,倒不是因为他对制造蒸汽机没有信心,一种莫名的不安全感涌上穿越者心头。 九月份开始,太上皇和他的军队便将踏上新的征程,与朝鲜、倭国、南明等势力开战,努力恢复帝国在亚欧大陆应有的秩序。 秩序,是武定皇帝·现在最看重的事情。 为了稳定的秩序,他可以牺牲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好在大清洗过后,帝国秩序正在稳定恢复。 大量银钱从土豪劣绅手中流入寻常百姓家,在消费刺激下,帝国的商业出现空前繁荣。 经过工坊上百次失败尝试后,刘招孙终于明白,古代版的水泥,大概是穿越中最不靠谱的发明之一,现代水泥在古代生产根本不可能生产。 现代水泥成分复杂,首先要把石灰岩和黏土一起高温煅烧,需要1500°以上的高温,而且需要保持温度到足够的时间(成本高昂)。 人力鼓风设备,很难达到1500℃,勉强达到也不能维久。 总之这个时代工艺条件下,很难做到。 在经过与金尼阁、佛朗西斯科反复交流后,刘招孙决定制造工艺简单、造价相对低廉的“古罗马砂浆”。 矿工们开采出大量廉价的生石灰,生石灰与从长白山、硫磺岛等地运来的火山灰充分搅拌,加水后形成熟石灰+硅酸盐,这便是“古罗马砂浆”。 这种水泥强度低,制作缓慢,唯二的优点是耐久度高,造价相对低廉。 八月间,随着巨量的火山灰运抵开原,工部开始以开原为试点,用水泥改造旧城,铺设道路,修建房屋堡垒。 开原城北打得一条街道、房屋被换成了水泥、竹筋建造,工人们在城中搭起了密密麻麻的脚手架,忙得热火朝天。 等旧城改造完成,开原便不用再遭受尘沙灰土泥泞肮脏之苦,城市面貌也将焕然一新。 八月初,沈阳至开原第一条水泥路铺设完成,标志着大齐公路时代的来临。 新型减震马车被工坊发明出来,乘坐马车的舒适性得到极大提升。 至于蒸馏酒、水泥、香皂、鲸须裙香水等新商品的发明生产,不必赘述。 这些商品将跟随帝国军队的刀剑火炮一起,跨越山河,所向披靡,远销周边各地。 更多的资源被投入到工坊和学堂,新的武器从车间生产出来。 朝鲜、苦夷岛将会是它们的试验场。 远洋捕鲸事业蓬勃发展,参与捕鲸的船队从万历四十七年的一艘小船到现在的几十支船队。 以捕鲸业为中心,上下游产业飞速发展。 从制作蓬蓬裙的鲸须到热气球的核心材料鲸鱼皮,五年前穿越者便开始布局的捕鲸业,经于引起质变,开始迸发出惊人的能量。 随着捕鲸热潮的掀起,大齐女人们流行的服饰,很快从“马尾裙”转为鲸须裙。 ····· 帝国前途一片光明,虽然权力被穿越者牢牢掌握在手中,虽然他正在成为这个时空的绝对操控者。 然而,面对叵测的命运,弄人的造化,渺小的个体总是能感到一种莫名的惶恐。 在醇酒美人的享乐之后,清醒过来,京师大鼠疫的惨烈画面便浮现在眼前,让他夜不能寐。 为了克服惶恐,他只有不断变强,让自己变得更强。 不仅要碾压一切对手,而且要能对抗这诡异无常的命运。 ~~~~ 宫女琥珀腰肢舒展,晃动着水蛇腰上前催促太上皇早些就寝,明艳动人的眼神中充满期许。 武定皇帝还在灯下夜读,临睡前读书是穿越者保存多年的习惯,一直不曾改变。 “陛下,这上面画的是什么?莫不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 琥珀依偎在太上皇身边,腰身挨着太师椅扶手,努力让身子离刘招孙更近一些。 刘招孙嗅到一股的麝香气味从四周飘散开来,他眉头微微一皱,因为这种名贵香料是东印度公司不远万里从雅加达送来,是佛朗西斯科专门用来制造木乃伊的材料之一。 也不知道怎么就落到这浪蹄子手中了。 “哪是什么八卦炉,这是太阳,这是水星,火星。” 刘招孙展开哥白尼的《天体运行论》,指着一副太阳系九大行星示意图,耐着性子给琥珀讲解。 琥珀听得如坠五里云雾,为了不使自己在太上皇面前表现的太笨,假装说自己听懂了。 “朕想离这里更近。” 刘招孙指着地球旁边一个小小月球,漫不经心对他的美姬说,眼前浮现出前明冒险家万户(注释1)手持风筝坐在插满火箭的椅子上,命令仆人点火起飞的画面。 “陛下想要修仙?臣妾知道一个神人,名叫柯真恶·····” “不是修仙,那里是月球,朕想着可以升入天空。” 琥珀像是见了鬼似得瞟了眼太上皇,旋即恢复妩媚之色。 刘招孙不耐烦的挥挥手,对远处侍立的东方祝道: “今晚让西太后侍寝,东太后也过来,其余人都退出去吧。” 琥珀见受到冷遇,一脸不悦道:“陛下,金皇后前日还在为乔一琦求情,宫中传言说她与康党勾结,陛下为何····” 刘招孙拂袖而起。 “乔一琦固然有罪,可他还是朕的大臣,岂是你能直呼名讳的!” 琥珀涨红了脸,自知理亏,转身离去。 太上皇望着美人远去身影,想起《世说新语》中那篇曹操杀美姬的故事(注释2),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欲念消失的无影无踪: “恃宠而骄,德不配位,朕也该像曹孟德那样,找个更俏丽的美人儿,再把你杀了。” 皇帝收起杀心,注意力重新回到书本上。 烫金封面上刻着原书作者哥白尼的名字,是用娟秀优美的意大利文写成,富有中世纪风情。 穿越者对《天体运行论》书是金尼阁托人从澳门弄来的,距离原书出版,已经快有一百年时间了。 为了方便皇帝,金尼阁和徐光启对原书意大利语进行了翻译,刘招孙对太阳系的发生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他只是好奇,同时代的欧洲文明已经达到什么程度。他对欧洲历史的了解,仅限于高中历史知识,现在早已经忘记大半。 “如果不能超越他们,那就要那他们扼杀于萌芽,摇篮。” 放下哥白尼一百多年前的著作,武定皇帝忧心忡忡,盘算着吞并朝鲜,占据江南后,大齐与欧洲各国的力量对比,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太大优势。 或许正如河殇派所说的那样,东方文明存在有天然缺陷。 既然不能长时期领先西方,那就吞并西方吧。 可能是今晚就要见到几个月不曾临幸的慈圣太后,也可能是心机婊琥珀身上散发的麝香引起了他的欲念。 只觉心中热火燃烧,全身躁动不安,他再也坐不住,一次次朝宫门口张望。 过了一会儿,门口终于响起东方祝尖细沙哑的嗓音: “慈圣太后到!懿安太后到!” 刘招孙望着门口站立的金虞姬和杨青儿,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注: 1、万户,本名陶成道,浙江婺城陶家书院山长,喜好钻研炼丹技巧。在历次战事中屡建奇功,受到朱元璋封赏“万户”,被人称“万户”。晚年,陶成道把47个自制的火箭绑在椅子上,自己坐在上面,双手举着大风筝,叫人点火发射。设想利用火箭的推力,加上风筝的力量飞起。不幸火箭爆炸,为此献出生命,被称为世界航天第一人。 2、《世说新语·曹操杀歌妓》“魏武有一妓,声最清高,倩性酷恶。欲杀则爱才,欲置则不堪。于是选百人,一时倶教。少时,果有一人声及之,便杀恶性者。” 魏武帝曹操有一个歌姬,其歌喉婉转,长相美丽动人,为魏武帝歌姬之最,每有宴会,必要其唱歌,每每能引得众人叫好,所以经常能得到很多赏赐。然而,就是脾气不好,动不动就给人脸色,有时候连曹操都下不了台。曹操杀心顿起,但因其歌喉无人能比,所以也就暂时忍着,曹操大选歌女,训练一段时间后,有一个人的歌声超过了她。一天,这位歌姬又开始发脾气,这次,曹操决定不在迁就他,下令将她处死。 7017k 第472章 初心、热气球 公公凑上前压低声音道:“陛下,奴婢刚去麟趾宫请两位太后来永福宫,好说歹说,说了小半个时辰,才把人请过来。” 刘招孙微微一愣,没想到慈圣太后对自己竟如此排斥,算起来他已经一年多没和金虞姬好好说说话了。 权力的争斗,时势的变迁,让这对从前相濡以沫的夫妻,变得渐渐像是陌生人了。 “先下去,在殿外候着,没朕的命令,不得进来。” 东方祝连忙退了出去。 偌大的寝宫中,只剩下武定皇帝和两位太后。 杨青儿伸手便要去搀扶金虞姬,被慈圣太后一把甩开。 淡黄色的鲸油灯灯火下,映照出两个美人不同的神采。 杨青儿双目湛湛有神,修眉端鼻,颊边微现梨涡,一颦一笑,仍是秀美无伦;一旁站着的金虞姬面无表情,华丽的妆容下是纷纷扰扰的悲伤,亮眸清澈如水,武定皇帝一眼便能轻易从她眼中捕捉到忧伤的气息。 杨青儿上前正欲行礼,刘招孙连忙止住,让两人在太师椅旁坐定。 三人一言不发,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太上皇先打破尴尬。 “辽东的事情,已经了结了,下月朕将发兵入关,平定天下,太后可否愿同行?” 金虞姬面若冰霜,一言不发。 杨青儿轻咳一声,询问太上皇大军粮草调度问题,是否已经准备妥帖。 “都已准备好了,渤海被朕控制,运粮便利,不足的粮草,便就粮于敌,关内的土豪劣绅,可比辽东要多多了。” 穿越者在说起就粮于敌时,语气平静的像在罗列他晚膳的菜单。 杨青儿从武定元年秋天便开始跟随太上皇,从临清到,再从济南回到辽东,杨青儿对刘招孙所为,多多少少有一些理解。 “大军开拔之日,朕会赦免一批沈阳官吏,给他们官复原职。” 见金虞姬还是一言不发,刘招孙忐忑不安道: “朕知你在沈阳过得艰难,朕知你这些时日,一个人受了委屈····” 他边说边上前要搂住慈圣太后,金虞姬身子往后一闪,轻轻躲开,面无表情道: “一年多不见,陛下身边多了这么多美人相伴,也不缺臣妾一人;沈阳城中官吏,能叫得上名字的,都有被蓑衣卫抓了大半的,关在诏狱中严刑拷打,连康应乾乔一琦他们都不能幸免,臣妾还是离陛下远一点,免得也被当成叛逆,死的不明不白。” 杨青儿正要开口替太上皇说话,刘招孙扬起手臂,阻止了她。 “太后所言甚是,朕这一年多来,屠戮官吏士绅不下万人,严刑峻法,动辄杀戮,宁可错杀千人,不使一人漏网,朕杀伐之盛,可说是千万第一暴君。” 金虞姬抬头望武定皇帝一眼,看到他脸颊上残留的两道刀疤,在来的路上,她听杨青儿说过,那是夫君在临清作战时留下的伤痕。 “今明两年,朕将收复朝鲜,统一南明,三年之后,对安南发兵,之后是倭国,这次的征服,将是真正的占领,而非像从前那样,蜻蜓点水,给下各种后患。” 趁着金虞姬分神之际,刘招孙轻轻搂住慈圣太后,手法仍旧是那样的娴熟单纯。 “以后大齐的疆域,将空前辽阔,凡日光所照,皆为大齐国土。朕的帝国,将远远超越蒙古人,超越黄金家族,管理大国,自然不是区区一开原可比,以往的思路要变,首先,任何时候,帝国只能有一个皇帝,一个中心,那就是朕,否则,便将生灵涂炭。” 刘招孙轻轻放开金虞姬,她却没有离开,只是听夫君继续说下去。 “康应乾也好,乔一琦也罢,这些人的存在,不能威胁到皇权,否则,就会出乱子,就会死更多的人,就像去年在京师那样。” 自从王恭厂大爆炸后,穿越者难得一见像现在这样的激动,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少年时代,努力要在恋人面前表现自己那样。 金虞姬听到这里,像是如梦初醒,打断道: “康监军乔监军一心为大齐,辽东将官与奴贼血战,死难者数以万计,沈阳军民何曾有负大齐皇帝,皇帝又是如何对待他们的!动辄屠戮,连康监军这样的老臣都不放过,这就是你所谓的大道吗?” “夫君,你还记得你的初心吗?你还记得,当年在浑河河畔,在那颗大松树下,你说过的话。” “我记得,” 刘招孙说罢便沉默不语,短短八年时间,他已从那个爱惜羽毛、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的热血少年,蜕变成杀人屠城十恶不赦的千古暴君,至少很多人都是这样看待他的。 “朕不得已而为之,对康应乾他们也是一样。” 穿越者还是要为自己解释,虽然这解释在金虞姬听起来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不得已?不得已就要杀康监军吗?他年近七旬,这次在沈阳坚守八月,力挽狂澜,如今淡薄名利,早已不是从前你认识的那个人了,为坚守城池,他连独子康光绪都不管不顾,如此这般一心辅佐堪儿,你如何忍心对他下手?!还有乔监军,当年在开原时,对夫君提携甚多,还借给你了八千两银子·····这些,你都忘了吗?” 杨青儿见金虞姬怒气冲天,连忙上前劝说: “金姐姐,夫君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 “闪开,”金虞姬一把推开杨青儿,指着杨青儿骂道:“你和你父亲杨镐一样,不惜草菅人命,夫君变成这样,和你脱不开关系!” 杨青儿针锋相对道: “康应乾确没有叛意,乔一琦也没有,不过康应乾有个儿子,康应乾没有造反之心,不代表他儿子没有,他儿子没有,不代表他身边的人没有。一山不容二虎,大齐只能有一个皇帝,他们守住沈阳,已是功高盖主,辅佐堪儿久了,大权在握,早晚会动手,到时死的人更多。罔你平日看那么多破,难道不知主少国疑,大权岂能旁落,夫君不杀他们,已是开恩!” 金虞姬冷笑道:“果然是和你爹一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有其父必有其女!” “你们朝鲜人才是背信弃义之辈,夫君南狩半载,李倧就屠了宽甸,夫君一年没回沈阳,你就和康应乾他们勾结篡权,到现在还要给外人说话!” ······ 眼见得两个女人又要像她们初次见面那样吵着吵着打将起来,刘招孙挡在中间,等两人情绪平复,终于开口道: “雷霆手段,菩萨心肠,对于兆亿百姓来说,朕这些时日斩杀的几万条人命,真的算不得什么,至于为何敲打康监军乔监军,你们两个都说错了。” 杨青儿微微一愣,没想到夫君会说出这话来。 刘招孙伸手轻轻伸向金虞姬脸庞,一脸真挚道: “你问我的初心还在不在,我现在就告诉你,它一直都在,就像我的手,你能感觉到它的温暖吗?” 金虞姬被夫君这突如其来的操作弄得猝不及防,红着脸道:“那····那是何意?” “初心仍在,只是换了种方式去做,孟子说,杀人用刀或者用棍子,只要能把人杀死,又有什么区别呢?百姓现在还不能理解大齐帝国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们不知道秩序的重要性,朕当然知道康应乾乔一琦无罪,甚至都有大功,可是朕还是要敲打他们,还是要恩将仇报,金虞姬,你可知为何?” 金虞姬若有所思的望向夫君,喃喃问道: “为何?” 穿越者端起案几上尚有余温的清茶,递给他心爱的女人。 “百姓只愿意看到他们想看到的,兔死狗烹的故事他们最喜欢看,也能看的懂,而那些目光更深远的人,朕想让他们知道,任何威胁或者潜在威胁皇权的人,将会是什么下场,他们是否有罪只是其次,所以,康应乾乔一琦只是皮影戏后面的皮人,是朕进一步稳固秩序的工具。他们本身有无过错,并不重要。” 刘招孙说完,不忘补充道:“记住,秩序,是最重要的。拥有秩序,拥有一切,失去秩序,一无所有。” 金虞姬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虽然心里大部分接受了夫君的观点,然而嘴巴上却不就此罢休。 “那他们现在如何了?” 杨青儿没好气道:“康首相、乔尚书,还有马士英孙传庭等人,都被秘密软禁开原,对外只说在诏狱,并无任何用刑。” 金虞姬大惊失色,外面穿的沸沸扬扬,蓑衣卫们怎么对大臣们严刑拷打,把康应乾打得血肉横飞。 刘招孙猜到金虞姬所想,补充说道:“不止是对康应乾,对你和堪儿,我也是这样的,故意疏远,才能让那些别有用心之人明白,想在太上皇皇帝之间站队,建什么乘龙之功,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金虞姬忽然充满关切问:“那夫君承担这么污名,如何····” 太上皇云淡风轻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百姓如何评说朕,朕并不在意,比如东方公公,” “东方祝!” 刘招孙大喊一声,门口侍立的东方公公立即进来。 “朕去年在临清时,快刀斩乱麻将东方公公纳入宫中,留他在司礼监做事,否则,他这会儿他是已经精尽人亡,死无葬身之地!” 东方祝满脸谄媚的望着太上皇,对这话充满赞同,他笑着对两位皇太后道: “圣上所言极是,奴婢当年在临清昏了头,家中一妻六妾,每日渔色无度,乱服春药,险些丢了性命。” 金虞姬读过《金瓶梅》,听东方祝这么说,越发觉得这公公和西门庆很相像。 皇帝挥手让公公退下,继续道: “朕不忍见你们再颠沛流离,再有性命之忧。” 金虞姬声音变得更加柔和,低声道:“可是其他百姓呢?那么多死难者,不知有多少无辜之人。” 武定皇帝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地狱场景,无数亡灵在向他索命。 “譬如这灯油,灯芯若要点燃,便需灯油燃烧,百姓便是灯油,朕也是,总有一天,朕也会燃烧,不过在此之前,朕会用这道烛火,庇护你们,还有更多的人,” 已是子时初刻,按照惯例,到武定皇帝就寝的时候了。 “朕的话都说完了,你可以留下,也可以回去继续做你的慈圣太后,” 金虞姬很快做出了选择,她缓缓走到太上皇身前,开始给夫君宽衣。 杨青儿也跟了上去,东方祝见状,起身徐徐退出了大殿。 永福宫寝殿两侧的鲸鱼油灯烛火,轻轻摇曳。 ~~~ 三日之后,沈阳北门大校场,人声鼎沸,来自工坊和学堂的技术人员巴巴的望着广场中心,武定皇帝带着两位太后和他的一众扈从,也赶来观摩新武器试验。 校场中心,获释赶回沈阳的乔一琦,一把抓住了茅元仪肩膀,生怕对方肩膀不会骨折,拼命使劲摇晃。 “住手!你们这群疯子,为何要把活人送到天上!” 茅元仪听善良的户部尚书说了很久,旁边忙着给热气球上漆的皮匠停下来好几次,呆呆的望着眼前这个精力充沛的文官。 茅元仪狠狠瞪他一眼,示意皮匠不要偷懒。 乔一琦喋喋不休道:“你们竟然用活人做实验,你和皇帝一样,成了疯子!” 茅元仪并没有和户部尚书过多争辩,反复确认点火起飞无误后,才回头对乔一琦道: “乔大人,您说得都对,但是,本官要造一只热气球,要造一个可以载人登天的热气球。” 说罢,这位工坊特别技术顾问——帝国空军奠基人——挥手示意,杨通立即指挥镇抚兵将乔尚书“请了”下去。 两名用作试验升空的建州俘虏踩着摇摇晃晃的舢板,登上了热气球吊篮。 他们立即被用铁链固定,牢牢锁在吊篮正中的木桩上,两个建州勇士绝望的互看一眼,放弃了一切无意义的挣扎,绝望的望向蔚蓝色的天空。 武定皇帝走到这二顶即将升空的鲸鱼皮热气球前,瞟了眼热气球上的正白旗俘虏,对茅元仪道: “捕鲸队三个月的鲸鱼皮都被你们用光了,死了三十多个囚徒,试验还没成功。” 茅元仪知道太上皇脾气,一言不合就会乱杀人,连忙解释道: “圣上,这次必定成功,携带更优质的煤炭,在鲸鱼皮外面刷了层油漆,之前的缝隙都用三河泥重新·····” 太上皇大手一挥,不耐烦道:“这些技术细节,朕不想听,朕只看结果,不管你们死多少人,朕要求热气球上天,不着火,不摔落。” 茅元仪与谢阳一样,在大清洗运动中作为典型,被章东重点照顾,在诏狱中接受了新政洗礼,认为一加一等于三,认为皇帝说过的话都是真理,对大齐也是绝对忠诚。 “陛下,乔尚书刚从开原放回来,就这样闹,臣担心,” 不知什么时候,一脸阴鸷的章东站到皇帝身边,目光凶狠的望向远处还在咒骂不休的乔一琦。 刘招孙回头望了眼兀自忿忿不平的乔一琦,犹豫了好久,终于还是不能下定决心,将这个老朋友送进诏狱接受再教育。 “罢了,由他去吧,朕会单独找他淡淡,” 太上皇帝说到这里,忽然凶狠的盯着章麻子。 “章麻子,从开原放回来的那几个人,都不能动,你和你的人,敢动他们一下,可知道后果?!” 章东连忙称是,特务头子打了个哆嗦,甚至不敢看武定皇帝的眼睛。 刘招孙拍了拍章东肩膀,恢复平静之色: “好了,跟着朕一起看看,热气球是怎么送杜度上天的吧。” 7017k 第473章 一小步,一大步 太初元年(1629年)八月三十日,午时三刻,茅元仪在沈阳城北大校场上,亲手将盛满煤炭和石油的吊篮点燃,在前清皇帝杜度和大学士范文寀不似人声的惨叫中,滚滚浓烟充入鲲鹏号由鲸鱼皮与帆布编制而成的巨型气囊中。 软趴趴的气囊受热渐渐膨胀,鲲鹏号惹热气球如一头搁浅待毙的抹香鲸,挣扎着想要摆脱陆地。 八名身体强壮战兵死死抓住气球尾端的绳索,巨大的上升力拖拽着战兵脚步踉跄,好几次差点随风而去。 更多的战兵上前增援,加入到这场人与自然的拔河游戏,十五名士兵竭尽全力,终于制服热气球,确保它不会提前离开大地。 刘招孙微笑望着正在努力摆脱地心引力的热气球,站在大校场上挥手向吊篮上杜度大声道别。 “别了,爱新觉罗!” “别了,我大清。” 当搁浅的巨鲸身体膨胀至最大时,绳索被松开,巨鲸离开岸边,渐渐游向天际。 围观百姓士民发出春雷般的欢呼,在训导官和大祭司的引导下,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武定皇帝的神迹,不断有百姓从沈阳四门赶来,指着冉冉升起的热气球,啧啧称奇。 热气球还在缓缓向上飘升,起先是一座巨大的黑色小山,然后变成脸盆大小的黑影,最后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大祭司弗朗西斯科望着绳索另一端那个黑点,虔诚祈祷神灵,希望真武神保佑杜度和他最忠诚的奴才范文寀,让两个鞑靼人在极度冰寒的高空坚持活下来。 因为,皇帝还要用杜度制造兵马俑也就是木乃伊。 ~~~~ 大教场上堆积的石油被点燃,大火熊熊燃烧,滚滚黑烟窜入云霄,百姓们围着火堆手舞足蹈。 森悌小跑着来到武定皇帝的御座前,在章东裴大虎等人的阴冷注视下,丝毫不显胆怯。 东莞仔这些年命运多舛,好在有惊无险,活到了今天,他身材精瘦,和万历四十七年第一次跟袁崇焕去京城时差不多。 武定皇帝已在辽东为袁崇焕和东征军亡灵修筑忠义祠,派专人看护,袁崇焕的骨灰入太庙,其神位供奉于大齐太庙偏殿,使其“从与享之。” 等到帝国军队平定岭南后,袁崇焕的衣冠,将随他的英灵一起,回到东莞镇,落叶归根。 “待会儿,你陪朕去一趟太庙吧,朕想和袁嘟嘟说说话。” 刘招孙望向金虞姬,太上皇冷酷的神色中难得露出了一抹温情。 他对森悌点了点头,示意继续。 训导官立即举起那个造型夸张的木头喇叭,站在瓮城垛口上,向聚集周围的百姓宣布,大意是说,太上皇洪恩,诏令免除辽东今年赋税,在大军入关之前,沈阳城内的糖类和白酒的将得到充足保证。 百姓发出一阵阵欢呼,山呼万岁。 新经济政策之下,百姓平时物资供应极为有限,普通平民,每人每月所得粮食只够温饱而已,其余全部上缴,粮食和各类物资总是优先保障军队,这也是很多平民争先恐后想要参军的原因之一。 不患寡而患不均,在经历无数次清洗与调整之后,帝国统治下的百姓没有了财富差距,所有人都一无所有,所有人都拥有一切。 在这里,没有先富帮后富的政治童话,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他们承担着对帝国的责任,享受到帝国对他们的庇佑。 在这乱世之中,能够体面的存活,对很多人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 无论如何,阴霾已经过去,人们的生活都有了奔头。 大齐帝国的前途,如同大家头顶上这只涂满黝黑色颜料的巨鲸,遨游天际,水击三千里,扶摇而上九万里。 热气球飞行了半个时辰,最后降落距离沈阳五六十里外的铁岭南郊。 镇守铁岭南部的第十兵团夜不收发现了热气球,不敢轻易下手,连忙向皇帝禀告。 两个时辰后,武定皇帝带着他的扈从赶到热气球坠落地,万幸,杜度还活着。 茅元仪主导研发的鲲鹏号热气球比古代的松脂灯晚了约800多年,在原理上没有突破,但是由于茅元仪一开始就力图使热气球向大型化发展。他们的实验向载人飞行迈出了重要的一步。 刘招孙亲自登上破损不堪的热气球吊篮,挥刀斩断杜度身上的铁链绳索,扶着清国皇帝(准确说是拎着鞑靼人)缓缓回到陆地。 当杜度瘫软的双腿走下舢板,触碰到辽东大地时,武定皇帝微笑着对众人说道: “这是杜度的一小步,然而却是人类的一大步。” 老宋头带着一群御医立即上前,给云霄归来的一名乘客(范文寀已经被吓死)诊断身体,一番望闻问切后,老宋头对皇帝禀告: “陛下,鞑子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这里。” 御医边说边用手指了指杜度脑袋。 不用他提醒,刘招孙也知道,杜度已经被吓成了傻子,因为清国皇帝从吊篮下来时,两腿之间还残留着咖啡色的冰渣子,散发出淡淡的腥臭味,这是尿液在高空凝结成的薄冰。 老宋头他们忙忙碌碌的时候,佛朗西斯科耸了耸肩膀,来到武定皇帝近旁,充满期待道: “圣明的皇帝陛下,既然鞑靼人还活着,是否可以将他交给臣,开始进行木乃伊试验了,我担心他会疯掉,或者莫名其妙死掉。” 刘招孙翻身上马,准备赶回沈阳参加对袁崇焕的祭祀活动,他骑在马背上,背对着大祭司,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说: “工坊还有好几个试验项目等着大清皇帝,朕说过会让他死,而且要死的轰轰烈烈,不过在此之前,他还要继续发挥自己的价值。” 7017k 第474章 荷兰传教士 卡尔倍·德佐没戴帽子,身上的蓝色燕尾服解开了两个扣子,尽管站在微风荡漾的甲板上,还是感到燥热不安。 他的思绪飞回到十个月前,那时,西风带吹拂大西洋,海浪拍打栋堡(注释1)堤岸,翻滚的浪花哗哗作响,海滩上觅食的海鸥不时被三桅帆船上的号角声惊飞。 父亲递给卡尔倍一个羊皮纸包裹的包裹,里面装着一本牛皮装帧、破损不堪的《新约诗集》,卡尔倍对这本命运多舛的诗集来历颇为熟悉,他从小便听祖父提起,说是他的曾祖父,曾曾祖父,一个叫卡尔倍·马特乌斯的荷兰士兵,人称“六个月亮”。大约七十年前,因反抗西班牙国王对加尔文派的迫害,爆发了反抗西班牙的八十年战争。曾曾祖父在赫雷斯·德·洛斯·卡巴莱罗斯战线作战,一颗子弹击碎了他的左腿,伤口肿得像椰子那样大,不过曾曾祖父对着《诗集》反复虔诚吟唱祷告,上帝就让这位虔诚的士兵恢复了健康。 四十年前,卡尔倍的爷爷在一场和英国人的战争中,所在的队伍遭到英国长弓手的袭击,又是这本《诗集》挡住英国人致命长箭的袭击,那次战斗中,荷兰人伤亡2100多人,只有卡尔倍的爷爷侥幸存活···· “孩子,你要记住,神像会坍塌,教堂会倾斜,可是一百多年来,卡尔倍家族一直能保持住家族荣誉,那是因为这本《诗集》的保佑,其中大卫的《诗篇》,更是《圣经》中的《圣经》,无论在何地,无论你遇到什么样的野蛮人,你都要坚持用祷告,大声诵读,因为只有心怀虔诚,上帝才会与你同行!” 卡尔倍清晰记得,他登上雅典娜号商船舢板时,海鸥掠过三桅船甲板,父亲站在栋堡码头上一遍遍叮嘱自己。 卡尔倍·德拉认真聆听父亲的教诲,回到船舱,距离欧洲越来越远,他对携带《诗集》前往东方大国(东印度公司的员工称之为暴齐),开始有些不安。 这位新教教士前往中国,可不只是传教,更主要是为了代表荷兰,与齐国媾和,希望对方能承认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台湾等地的合法利益。 之所以派遣雅典娜号这艘商船前往远东,主要是为了避免刺激东方人的情绪。 四年前,欧洲人在对马海峡与齐国舰队进行过一场绅士之间的较量,东方人表现出来的海战实力,让大家很是震惊。 对马海战惨败的消息传回欧洲后,英国、荷兰和丹麦三国正结成反哈布斯堡联盟,与神圣罗马帝国鏖战不休,欧洲国家对远东地区发生的挑衅行动,虽有心惩戒,但主要大国都身陷战争泥沼,鞭长莫及,欧洲各国中,除了沙俄明确出兵,其他国家都只是让各国的东印度公司自主采取行动。 在四国东印度公司第一次反齐同盟失败后,荷兰方面最先派出了他们的使团,希望能与远东这个冉冉升起的军事强国展开对话,用和平解决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台湾、澳门等地的利益问题。 而二十六岁的荷兰教士卡尔倍·德拉就是这支和平使团的代表之一。 卡尔倍对上帝的信仰不容置疑,家族流传百年的各种传说,更是让他坚信自己身上承担的艰巨使命。 雅典娜号还没驶入中国海(渤海),莱西船长就命人将船上所有的基督教物品集中放入木桶之中,然后派水手将木桶用钉子封住,再转交给凶神恶煞的齐国海关官吏。 只有当和谈结束,雅典娜号扬帆起航离开这里时,木桶才能被允许领回来。齐国官吏和仔细检查货船的角角落落,据说在这片土地上私藏任何违禁物品,都会受到极严厉的惩罚。 雅典娜号上的荷兰水手们纷纷抱怨,等到了远东东北土地上,他们不光要交出圣经十字架,连头发也要剃成金钱鼠尾辫了(这是欧洲人对远东的讹传,将大齐与清国混成一团)。 全副武装的水师战兵登上雅典娜号甲板上后,所有欧洲人都自觉交出了十字架,还有各种违禁物品,只有卡尔倍将那本拯救家族的荣誉的诗经藏在甲板缝隙中,上面堆放两桶葡萄酒,希望能以此蒙混过关。卡尔倍担心这本命运多舛的书落到野蛮人手中,也能会真的去见上帝。 一个剃着精致胡须,面容严肃的海军军官来到货仓,大声对船长莱西命令,翻译将艰涩难懂的中文翻译成荷兰语,卡尔倍隐约听到这样的话。 “本官是齐国水师最勇敢的军官,可以叫我孟进宝,按照大齐法律规定,在大齐疆域之内,不允许任何异端信仰,违法这项条款的人,会受到严惩,你们虽然是使者,也要遵守这条法令,否则,皇帝会把你们投入矿井挖煤。” “现在,让你们的人全部离开货仓,登上甲板,我们将派人仔细搜查!” 甲板上阳光炽热,有如烙铁一般烫着所有荷兰人的脚底板,一群手持火铳短弩的齐国战兵将他们围在中心,虎视眈眈。 夹带违禁品的传教士忐忑不安,额头上遍布汗珠,对马海战后那些被俘虏的欧洲人,额头上都曾烙下古怪的汉字符号,此事后来在欧洲传得沸沸扬扬。 “现在,我的《诗篇》随时都会被这群野蛮人发现,我也会被烙上烙印,让家族蒙羞。” 注: 1、栋堡,荷兰西南部城市。 7017k 第475章 虎狼之国 九月初的一天早晨,旅顺老虎港,大齐帝国海军第一舰队舰长孟进宝率领麾下战兵,登上了一艘名叫复仇女神号的荷兰货船。 这艘荷兰货船来自雅加达,更可靠的说法是从遥远的鹿特丹驶来。 这一路颠簸万里,横跨大西洋太平洋,其中艰险自不必多说,好不容易到了辽东,船上的荷兰水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争先恐后想要登上陆地。然而他们接到齐国海关部门“善意警告”,只有经过检查后,才能获准登陆。 荷兰人只能言听计从,因为此刻旅顺港周围樯桅如林,至少有上百艘战舰在海面游弋。上百艘战舰、运输船,把数以万计的战兵和粮草物资源源不断运出海港,根据海关官吏的说法,大齐军队将由天津登陆,横扫关内,完成武定皇帝心心念念的真正的统一。 尽管荷兰人对齐国实力早有过心理准备,然而在亲眼目睹到港口连绵不绝的士兵马匹出现时,他们还是被齐军的强大深深震惊。 放眼整个欧洲大陆,能与这支强军相抗衡的国家屈指可数,不列颠王国算一个,西班牙帝国算一个,神圣罗马帝国勉强可以,法兰西和沙俄或许也能,只是武定皇帝的军队还在急剧扩张,现在他们只是占领东北一隅,据说中国还是十几个像辽东这样的省份…… 齐军军容之强盛,让荷兰使团越发意识到他们选择和谈的正确性(相比之下英法两国就显得过分激进),这次出使大齐,希望能重新厘定双方在远东的利益关系。 荷兰人的述求是,大齐皇帝能尊重他们在台湾、澳门、日本等地的利益(当然这在刘招孙看来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海军和海关的办事人员,将荷兰共和国的大致诉求,第一时间传递回沈阳,正准备由陆路入关的刘招孙,在听说此事后,做出指示,诏令马士英为大齐全权谈判代表,前往辽东与红毛夷商谈。 马士英临行之际,太上皇给他制定的谈判底线是,台湾是大齐的,澳门是大齐的,马尼拉是大齐的,雅加达也是大齐的,连欧洲各国开设的东印度公司,未来也将是大齐的。 简单来说,太上皇帝的中心思想是,我的是我的,你的是我的,他的,还是我的。 荷兰人想要和大齐互通有无,想要在大齐、朝鲜、日本等地贸易,必须符合片面最惠国要求,也就是《牛关条约》中日本需要遵守的税率,按照这个税率进行贸易,双方海贸分成大致为二八开。 受到皇帝强硬态度的感染,孟进宝和他的战兵们对这些红毛夷没什么好脸色。 战兵们认真搜查货船各个角落,提防各类违禁品被携带上岸,站在甲板上的红毛夷也被细细搜身, 老虎港岸上乱糟糟的,商人、翻译、蓑衣卫、镇抚兵、外务司官吏,学堂代表,辅兵各色人等聚拢到“复仇女神号”(中国翻译对雅典娜号的拙劣翻译)货船前,像解剖尸体般对着这艘大船指指点点。 挑垛人出身的孟进宝一直骂骂咧咧,他对搜查红毛夷这件差事很不满意,他认为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做打杂的事情,他应该指挥战舰,和其他主力舰一起,登陆天津,为太上皇平定天下的战役冲锋陷阵。 此时,他的长官吴阿衡,早已率主力渡过辽海,在天津港口附近炮击零星海贼,为大军登陆天津扫平道路。 “辽东千里草万儿!在外追风走尘不容易,啃富别挑肥拣瘦,学着孔融让梨!(在外做买卖不容易,来到辽东给你口饭吃就不错了,教你们怎么做人)。皇帝对欧洲人在华的正常贸易,一直都是予以鼓励的!” 搜查一番后,身形黝黑粗壮的孟进宝钻出船舱,擦去额头渗出的汗珠,对站在甲板上的荷兰人大吼大叫。 通事连忙将主官的话翻译成荷兰语,讲给红毛夷听,对挑垛人的俚语全部予以保留,也不管长满体毛的红毛夷能不能听懂。 荷兰人听后,面面相觑,他们那个从澳门高价雇来的中国翻译,根本听不懂东北绺子的黑话。 船长莱西也是这次使团的团长,在翻译的示意下,取出了一小袋沉甸甸的荷兰共和国金币,动作笨拙的贿赂孟进宝,根据他们在南明港口贸易的经验来看,这个国家的官吏百姓都非常擅长贿赂,在舟山港,雅典娜号进行淡水补给时,如果不给岸上的仆人水手足够的小费,他们就会用发臭的肮脏的水敷衍使团。 “滚开!想害死老子啊!” 金灿灿的金币在晨曦中闪耀光芒,孟进宝大声拒绝红毛夷贿赂,正要怒斥蛮夷不懂天朝法度,忽然,战兵凑到孟舰长面前,低声说了句什么。 孟进宝听了,勃然大怒,指着莱西船长的红色酒糟鼻,大声骂道: “瘪犊子玩意儿,海关之前便给你们说过,你们竟还敢藐视大齐太上皇法令,携带违禁品进入大齐!” 荷兰使团还在面面相觑,嘭一声响,一名参与搜查的战兵将一本破损不堪的新教《诗篇》扔在甲板上。 莱西大吃一惊,他一眼便认出那是卡尔倍的私人物品。 “你们这些红毛夷都给本官记住,在大齐,只有一个神,那就是武定皇帝,大齐境内其他信仰,都是皇帝恩德赐予你们的,未经皇帝允许,其他皆为异端!在你们欧洲,异教徒是要上十字架被烧死的,” 孟进宝旁边的海军训导官邓仓大声命令通事,将这段话完整翻译给红毛夷听。 莱西船长吓得面如土色,惊恐不已,手指颤抖伸向卡尔倍。 孟进宝挥了挥手,几名战兵立即上前,将船长莱西和传教士卡尔倍押到船舷旁,战兵们将两人按倒在地,准备砍头。 周围其他荷兰人被密密麻麻的火铳弓箭围住,眼前这一幕让他们震惊不已。 “孟营官稍慢,太上皇有令,留下活口,带到沈阳。” 岸边传来一个少年沉稳有力的声音,孟进宝和邓仓同时抬头望去,来人却是章东麾下蓑衣卫李自成。 章麻子的面子,孟进宝当然是要给的,何况还有皇帝诏令。 “松开,交给蓑衣卫!” 孟进宝不耐烦的挥挥手,刽子手把手中扬起的长刀又缓缓放下。一群海军战兵上前,监督荷兰人走上舢板,摇摇晃晃的登上陆地。 卡尔倍望着摔在甲板上的《诗篇》,伸手要去捡,哐当声响,一把利刃挡在了传教士面前。 训导官邓仓神色阴鸷道:“人可以下去,东西留下!等你回来,会完璧归赵!” ~~~ 经过这场插曲,卡尔倍对齐军军容严整有了全新认识,这个国家身上表现出来了一种迥异于南明小朝廷的气相。 军队强大,官吏廉洁高效,百姓不卑不亢(至少没有像在南方那样围着荷兰商人乞讨的事情发生)。 在辽东所见所闻,大大出乎了传教士的预想。 这里不像是野蛮人的国度。 为了证明这个事实,他下定决心,要亲自到沈阳一探究竟。在亲自沈阳的路途中,情况超乎卡尔倍的想像。 同南明防区的匪患肆虐相比,齐军防区可谓是天堂一般。 齐军防区内军士彬彬有礼,各地港口、城市十分繁华,不停的有船队、车队卸货装运。 他惊奇地发现,齐国境内乞丐绝迹,更没有娼妓,这和他在南明领地所看到的情况大不相同。 在自己的想法得到证实后,卡尔倍做出了一个改变自己的一生的决定——主动提出去沈阳拜访齐国太上皇刘招孙。 7017k 第476章 人质 太初元年秋天,齐军入关前夕,太上皇在沈阳召见了从辽东各地流放归来的帝国重臣,康应乾乔一琦王化贞等人皆在其中。 刘招孙对这些曾经的心腹手下表现得颇为冷漠,在将康应乾权力架空后,又将他排挤出大齐权力核心层,曾经执掌齐国大权的大臣,现在被当做是吉祥物,为太上皇的新政充点门面。 在这些老臣们尚未真正接受齐国新政之前,武定皇帝只会然让他们继续赋闲。 因为沈阳之战而形成的,以康应乾为核心的开原文官集团,在经过大清洗及一系列运动后,现在早已分崩离析,不再对皇权构成威胁。 既然康应乾的政治生命已经结束,刘招孙念在和老康交情颇深的份上,没有让章东对康家进一步搜查,否则以康光绪的德行,随随便便都能给康家找出几条灭族大罪。 “朕有所为,有所不为,很多事情,都是迫不得已,希望康监军、乔监军能谅解。” 群臣散后,太上皇留下了康应乾乔一琦两人,挥退宫女太监,语重心长对两位老部下进行一番宽慰。 “吴阿衡已经运送前锋登陆天津,这几日,朕也将率骑兵由辽西入关,临行之际,召集你二人来,是想说说心里话。” 乔一琦很清楚,每当刘招孙这样说话时,后面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能信。 “老臣重罪在身,得蒙太上皇宽恕,能得苟全性命,已是知足,何敢再有其他奢求?” 康应乾长跪不起,老人瘦削的身躯在空旷的大殿上显得格外苍老渺小。 刘招孙并没有立即上前扶起康应乾,大清洗造成了君臣割裂,如青花瓷的裂缝,一旦出现便会一点点扩大,无可挽回。 “康监军放心,沈阳战事已经过去,一切都过去了。” 武定皇帝一语双关的说道,是啊,一切都过去了,开原时代含情脉脉的君臣情谊消失不见,被认为妇人之仁的刘总兵不在了。 刘招孙思绪飘到很远的地方,有那么几秒钟,他的眼神富有同情的望着他的大臣。 他使劲摇了摇头,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 “在开原时,便听闻康监军公子非同凡人,” 康应乾见太上皇提到了康光绪,脸上的表情立即变得紧张不安。 “这次沈阳之战,听闻康光绪亲手杀了满清巴图鲁鳌拜,如此骁勇之士,康监军竟从来没提起过,这是你的过失啊!” 康应乾猜到刘招孙想要做什么,老康刚要开口,却听太上皇接着道: “朕这次率大军南征,齐国上下,无论何人,都要出力,康公子骁勇善战,留在辽东后方未免屈才,不如让他跟朕一起入关,在军中建功立业,也不枉费康监军对他一番养育之恩。” 连乔一琦也听出太上皇这话是什么意思,刘招孙是要把老康的独子留在身边当人质,以此要挟康应乾。 “哈哈哈哈!” 乔一琦忽然仰天大笑,刘招孙惊愕而充满同情的望向这个手下。 “原先奴酋杜度想做没做到的事情,倒让太上皇做到了,佩服!老夫佩服啊!” 武定皇帝尴尬一笑,乔大嘴仍旧是这样口无遮拦,如果不是今天自己心情尚好,早不知把他杀了几次。 “乔监军何出此言,朕只是为康公子惜才,别无他意。”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刘招孙脸不红心不跳,一副正义凛然模样。 “太上皇为何如此刻薄寡恩,连老康家人都不放过,当初我们勠力同心,为大齐守卫沈阳,没想到今日竟是这个下场,都说你刘招孙变了,起初本官还不信,现在看来真是如此,本官和康监军不同,本官没有家人,也不用劳烦太上皇,本官自行了断便是。” 乔一琦不顾死活,还要和皇帝争辩,刘招孙望向他的目光渐渐变得阴冷。 “乔监军既然如此这般揣度诋毁朕,朕也无话可说,朕三番五次宽恕你,你却不以为意,什么话都敢说····” 正当刘招孙杀气腾腾时,耳边传来康应乾充满哀求的声音: “陛下息怒,臣愿将犬子送往军中,参与南征,为朝廷和皇帝,贡献绵薄之力。” 刘招孙神色不变,意味深长的望乔一琦一眼,笑着对两人点点头。 7017k 第477章 太初元年冬季攻势 康应乾的独子康光绪被当做人质,留在武定皇帝身边,其他大臣的家眷也都得到妥善安排,没有家眷的乔一琦跟随太上皇入关南征,名曰监视,其实是保护。 乔一琦这些年口无遮拦闯下了不少大祸,如果不是刘招孙多次庇佑,乔公子早就死无葬身之地。 九月初九日,武定皇帝抵达山海关,在山海关城内,他见到了从荷兰鹿特丹赶来的莱西船长和卡尔倍教士。 船长对太上皇一番吹捧,当众向武定皇帝提出了恢复商业允许基督教自由传教等要求,刘招孙在听说荷兰人的诉求后,颇觉好笑。 “朕在两年前就说过,欧洲人只可来华贸易。” “看来荷兰共和国还没有领会到朕的旨意,这是在藐视朕。不过,既然你们有心与大齐交好,朕也不为难你们,暂且饶恕尔等性命。” 卡尔倍和莱西船长被囚禁在沈阳,随行的其他水手商人被发配到各厂矿做工。 对这些红毛夷人来说,可这谓飞来横祸,谁也没想到,原本为和谈而来到大齐,结果稀里糊涂就成了矿工,比巴西种植园的奴隶还惨。 武定皇帝对欧洲人身上表现出来的傲慢与无知感到震惊,大祭司佛朗西斯科向皇帝解释,东印度公司很多人都把前明当做野蛮人。 “朕也把他们看做野蛮人,不会用筷子,喜欢吃牛排的野蛮人。”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穿越者对金发碧眼的欧洲人都没什么好感,如果是和平与发展是后来世界的主流,那么战争与对抗就是十七世纪全球的共识。 既然双方都把对手当做疯子,那就只有丢掉所有幻想,连合纵连横的幻想也不去奢想,时刻准备战争。 帝国情报负责人章东向幸存的两位荷兰使者表示,他们接下来,要么放弃各自之前的信仰,加入大齐,加入皇帝身边的顾问团,要么就被处死。 莱西船长毫不犹豫加入了齐国太上皇的顾问团,卡尔倍则表示,他宁死不屈,绝不会向异教徒低头。 章东对其严刑拷打数日,荷兰传教士仍不屈服,刘招孙得知此事后,亲自下令将传教士投入开原铁矿,一月之后,若是这位坚贞不屈的传教士还活着,便放他一条生路。 章东等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人会在违背武定皇帝旨意后还能存活下来。 刘招孙本人也不知道自己身上的发生的这种变化是何原因。 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在不断变化,帝国的疆域在不断扩张,刘招孙的性格也在不断变化,一层不变的人物性格只存在于电影之中,而刘招孙的经历要比任何虚构文本更加疯狂。 十月初,骑兵主力出现在前明京畿地区,迅速将京师、天津周边盗匪斩杀一空,残余的流贼、响马、白莲教势力,纷纷退入燕山深处,避开齐军锋芒。 奈何武定皇帝发动的这场冬季攻势,原本就不是普普通通的治安战,用刘招孙本人的话来说,“要在京畿地区形成像开原一样坚固的统治”。 为了避免帝国军队陷入治安战的泥潭,太上皇下令,对参与叛逆、勾结流贼白莲教的村寨一律采取连坐制度,发现一名叛逆,同村男丁全部诛杀。 乔一琦和几个随行扈从的旧臣,望着无数村寨燃烧不绝的大火,望着四处奔走的叛民,无不感到惊骇,倒是执行“平乱”的军队,对太上皇的诏令执行的颇为彻底。武定给皇帝身边的战兵大都是王恭厂大爆炸后新招募进来的,经过各营训导官、战兵代表反复洗脑教育,哪怕是让他们屠城,也能执行的得心应手。 经过短短半月“平叛”,京畿地区支持叛逆的势力被清理一空,中产以上人家也被征收完毕,虽然又死了两万多人,一片崭新的、纯洁的疆土被重新并入大齐。 齐军乘胜出击,将势力延伸向河南河北,接连击败两地豪绅反扑,一路高歌猛进,到十一月底,齐军已经占据河北大部和河南北部,京师、天津悉数并入大齐,山东全境的统治也更加稳固。 刘招孙对北方这种摧枯拉朽的战争并不怎么满意,不知是因为武定皇帝的名头太响具备很强的震慑力,还是这几年流贼肆虐早已掏空了各地的实力,亦或是运河补给时断时续,物资匮乏之下,守军士气低迷,齐军入关以来,各地土豪劣绅虽殊死反抗以避免田地财富被并入齐国,然而毕竟实力相差悬殊,地方乡勇土兵哪里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齐军对手。更重要的是,白莲教和地方土豪劣绅互不对付,两边都不怎么看得上对方,齐军大军压境时,两边不仅没有形成简单的配合,各自为战,反而乘着对方陷入危局,纷纷落井下石,朝对方身后捅刀子。 尽管战事进行的颇为顺利,穿越者内心却一直保持警醒,对那些投降的城镇关隘,太上皇下令进行严格侦查,清理掉所有潜在的敌人,按照武定皇帝秘旨,参与攻城的前方部队对很多城池都采用围而不攻的策略,哪怕占据绝对优势,也要等到城中百姓逃出大半或者饿死大半后,才会真正开始攻城。不用说,这样做是为了尽可能多清理掉帝国的叛逆,为后期的统治减轻成本。从现实层面分析,这些城池粮草都已消耗殆尽,在没有粮食的情况下,过多的人口就成了最高的成本。 到太初元年腊月初八日万寿节,齐军前锋业已逼近淮河北岸,山西以西,河南全境皆纳入帝国疆土。 考虑到冬季作战困难,粮草难以维计,更主要是为了充分消化冬季攻势战国,太上皇命令大军止步于淮河北部,不得继续向南进攻。虽然各部兵马都很不情愿,不过皇命难违,太初元年入关冬季攻势暂时告一段落。 出乎所有人预料,入关战争进行的这般顺利,只要按照这样的进度,估计要不了两年,武定皇帝便会统一江南东南,大军饮马琼州海峡不在话下。 吴阿衡率领的舰队已经逼近东海舟山群岛附近,那里是郑氏家族的地盘,一场惊心动魄的海上大决战即将拉开大幕,吴阿衡急需得到陆地方面的支持,然而这时候,他却得到了皇帝“攻击立止”的命令。他在情急之下,连忙向皇帝问询其中缘由。 “宜将剩勇追穷寇,渡过淮河,直下南直隶,一举荡平南明伪帝,再进军福建,切断郑芝龙的援助·····陛下为何不再向前进攻了?” 戚金等几位鹰派武将,也主张一鼓作气渡过淮河,顺势灭了南明。 武定皇帝对这些提议全都置之不理,反而向东南发出塘报,责怪吴阿衡轻敌冒进,一未及向皇帝请示,便将舰队开到了浙东,如果不是眼下战事危急,太上皇早就把这位海军主帅丢进诏狱了。 腊月二十三日,小年夜这天,太上皇在大营宴请一众南征将官,向他们解释为何要停止进兵,勒马于淮河北岸。 “朕虽然愚昧,却从没听说过,有两月之内,占领数省之地的道理?不说将士们疲惫不堪,难以再战,便是真能继续向南,也已不是最明智之举。” 众人皆沉默不语,大家现在都知道,皇帝需要的不是什么关于军国大事的良策,而是对自己的绝对服从,所以大家都没有任何表示。 半响过后,乔一琦在旁边冷冷道:“只要陛下继续一路杀戮下去,南方与北方,对齐军手中的屠刀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臣建议,立即班师回朝,休养生息,守住辽东便可,不必再和红毛夷进行这场无意义的争斗。” 武定皇帝眉头微微皱起,强忍着内心狂怒,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河南、陕西、重庆、湖北交界之处,山高林密,人烟稀薄,此地是各省乃至全国亡命逃窜的目的地。眼下多事之秋,这个小钉子若是不除,以后恐怕会变为洪水般的流民叛乱,” 在场群臣都知道,成化年间郧阳地区发生的流民叛变,前明出动大军剿杀数月才将这场流民叛乱平息, “在剿灭河南等地盗匪之前,大军不会继续向南,要击中精力对付流贼,所谓攘外必先安内。” 7017k 第478章 刘招孙归乡 太初元年腊月二十一日,年关将近,齐军在淮河以北的各项作战行动全部停止,南明小朝廷勉强凑集起来的“北伐大军”,止步于合肥。 驻守淮河的左良玉听闻开原兵南下,立即被吓破了胆,明军在合肥、安庆一带劫掠一番后仓皇南逃。 岂料齐军饮马淮河便匆忙北撤,江淮一带遭受兵祸的百姓,由此编唱民谣讥讽明军: “要纵奸,须种田;欲铸错,莫问左。” 宏光三年,奸贼左良玉与太监田成相互勾结,秉权误国。 “要纵奸,须种田”,意谓谁放纵了奸贼?是田成;田成何以回护奸臣,因受了贿赂。“纵奸”谐“种奸”,“种田”之“田”则一语双关——种物之田与田姓之人。“种”者,给好处也。因为奸臣给田成以“金币”,于是得到了保护。 “欲铸错,莫问左”,则是说,御使不必指正朝廷得失,尤其不要追究左良玉的责任。“莫问左”,即不要质问、追问左专权误国的种种罪恶。而左之所以得以在朝中横行,系与宫中太监田成有勾结。田与左,似一对害虫,祸国殃民。 弘光年间,江南指斥奸贼左良玉的歌谣极多,如“扫尽江南钱,填塞左家口”; “求田方得禄,买左即为官”; “弘光年,要做官,非向左,即种田。” 齐军的突然北撤,被左良玉作为他击败刘招孙,捍卫南明的重大功绩,并以此向弘光朝邀功,在内官田成的协助下,弘光三年十二月,朝廷下诏封左良玉为宁南伯,给他的次子左梦寿平贼将军的大印,并许诺击败齐军后,便让他们父子世代把守合肥。朱常灜诏令左良玉立刻出兵讨贼,左良玉多次拖延时间,上奏推辞,一直拖到了当年年底。 左良玉部下得知齐军北还,人心稍安,却不敢越过淮河追击,只在淮河南岸架上大炮,截断淮河航运,发布一篇檄文讨伐齐国,却按兵不动,继续在合肥周边抢劫烧杀。 武定皇帝对这位宿敌并不怎么关注,毕竟在刘招孙眼里,左良玉和南京城内那位弘光皇帝,早已都是死人,现在没有杀他们,只是暂时留下他们狗头罢了。 太初元年腊月二十六日,太上皇的行鸾从河南洛阳移至均州静乐宫。 明初“靖难之役”后,永乐皇帝取得皇位,自称得天下是“真武神”的庇佑之功。 因此,明代崇奉真武神较前朝更甚,并把武当山道场作为皇室家庙进行营造。 永乐十年至永乐二十一年(1412——1423年)的十一年间,大明耗费十万军民,在静乐宫至武当山天柱峰顶一百四十里的古道上,建起了八宫二观庞大的道教建筑群。 这便是永乐年间著名的“南建武当”。 静乐宫为当武当山九宫之首,几乎占据半个均州城。 宫内有牌坊、大宫门、二宫门、正殿、二圣殿、真宫祠、方丈堂、斋堂、浴室、神厨、神库、配舍等,红墙碧瓦环绕,重重殿宇,巍峨高耸,层层院落,宽阔幽深,环境幽雅,宛如仙宫。 均州是刘招孙的老家,也是他这次平定荆襄流民的大本营。 除夕前日,武定皇帝携慈圣太后金虞姬、修女黛芙妮等扈从入住静乐宫正殿。 太上皇抵达静乐宫的当日,前明郧阳巡抚、均州知州、武当提督太监纷纷赶到拜谒,争相进献祥瑞。武当道士李浑希亲自送来“榔梅仙果”进献太上皇,以告天下吉祥。 齐军兵力捉襟见肘,对湖广地区不可能做到全面占领,所以武定皇帝为收拢人心,节省兵力,一直没对这些前朝旧臣下杀手。 这些前明巡抚知州太监,各人心知肚明,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无不竭尽全力讨好大齐皇帝,以求能苟全性命。 明代武当山富甲天下,每年多出来的香火钱还要填补湖广等地财务缺口,因此明代皇帝对武当颇为重视,派遣心腹提督太监镇守。 明朝宦官不再只是皇室的附庸品,他们是国家机构的一部分,是皇帝掌管天下的另一套政治班底。 武当宦官制度归属于在外钦差衙门,是皇权正大光明地监视与管理武当山的机构。 皇帝设立提督内臣,并赋予其军事宗教等方面的权力,也许是有众多目的,但最突出的目的是为了能制衡提督藩臣与郧阳抚治的权力,形成内外官员相互制约共同合作的地方权力机构,以维护武当山的长效发展。 刘招孙自幼在武当山脚下长大,对这些事情都颇清楚,所以在进驻均州城之前,他并没有对这些道士太监下手。不仅没有下手,而且在繁忙之余,还专门诏见道士樊中阳,详细询问真武大帝升真(成仙)事迹,樊中阳以为太上皇迷恋求仙术,于是信口开河,向武定皇帝表示: 真武神在升真之前,曾告知天下:“圣人出而槟梅落”,陛下初驾太和(武当山),便有槟梅成熟蒂落,可知天佑大齐···· 武定皇帝听闻此言,大喜过望,遂对章东下令: 罚这些不好好修设斋醮却四处坑蒙拐骗的假道士全都去烧龙头香,摔不死的当场射杀。 所谓龙头香乃是武当一处著名风景点。 武当山南岩一座石殿之外有一处绝壁,绝壁一旁有一座雕龙石梁,石梁从绝壁向外延伸,足足悬空伸出有2.9米,而其宽度则约为30厘米。 石梁之上雕有蟠龙,龙头顶端则雕刻这一香炉,这便是人们所指的龙头香。 只要是信徒虔诚的去到龙头香敬香的话,那么其愿景便可以上达天庭,通晓神灵。 龙头香位置险峻,距离绝壁尚有近三米的距离,又非常的窄小,因此想要敬香的话,就必须要冒着危险进行攀爬,而龙头香之下乃是万丈深渊,一旦失足坠落的话,那便定然会粉身碎骨。 这些心怀鬼胎的道士妖人,手捧香火,脚步颤抖,刚登上龙石梁,便被一阵乱箭射死,摔入万丈悬崖,摔成了肉泥。 7017k 第479章 均州八景 太初元年腊月,均州城南北大街一片萧索冷清景象,往日四面麋集的香客已经没了踪影,连街面上南来北往的商户也减少了许多。 取而代之的是头戴黑帽,身着黑甲的齐军战兵,手执火铳长枪,把守住均州四门,严禁百姓随意出入。 武定皇帝返回均州城后,他的老家并没有沾染太上皇的一点荣光,恰恰相反,刘招孙带来的,是无边无际的恐惧和血腥残忍的杀戮。 那几位自作聪明,希望依靠进献祥瑞获得晋升的道士,因祈福不诚,触怒真武帝,在进香时摔死在龙头香万丈悬崖下。 龙头香下道士死后,丝毫没有动摇其他道长谄媚太上皇的决心。 次日,便又有几个不知死活的道士前往静乐宫求见太上皇,他们听闻太上皇龙体欠安——这种认识大概源于王恭厂大爆炸前外界对刘招孙的刻板印象。 道士们吟唱起扶乩的歌谣,大意是讲丹田与长生之间的关系: 我家端种自家田,可育灵苗活万年。 花似黄金苞不大,子如玉粒果皆圆。 栽培全藉中宫土,灌溉须凭上谷泉。 有朝一日功行满,便是蓬莱大罗仙。 刘招孙对这段打油诗印象深刻,在听完道士胡诌后,接过呈递上来的药葫芦,小心翼翼从中倒出一粒粒“仙丹”。 “这是什么味儿?” 进献仙药的道士长跪不起,瓮声瓮气回道: “回陛下,此乃武当千年灵芝、生何首乌,川芎,当归,苍术······” 刘招孙将仙丹放在他那只比狗还灵的鼻子前,仔细嗅了嗅,判断里面内富含水银、重金属、硫磺、砒霜等多种致命药材。 他怀疑这道士到底是在献药还是阴谋行刺。 “来人,将刺客拿下!” 章东等人如饿虎扑食,一拥而上。 太上皇将此事定性为对天神,对齐国社稷的大不敬,属于谋逆大罪,并以此为借口,对道众大开杀戒,数千道士遭受牵连,或被处死,或被逮拿下狱。 第一兵团一部已经完全控制住均州全城,接着是镇抚兵入场,开始全城搜索,有条不紊的逮拿叛逆,匆匆审问,便将囚犯押送至城东南龙山塔下,当众处死。 均州城东南七里下(即勺水口)的龙山北岩上有一龙山塔,又名文笔塔,始建于嘉靖年间,踞崖临江,古朴如初。与沧浪亭隔水相望,南靠起伏的群山,山势险峻,云绕山岫,烟漫峰峦,水霭雾障,茫茫苍苍。每当细雨蒙蒙、烟波缥缈之时,烟云联树色,高峰耸龙头,山如烟雾中彩龙,塔似海市之蜃楼,宛如仙境一般。 “龙山烟雨”为古均州八景之一,是指发生在龙山上的一种奇特自然景观,即每当天气将要发生变化时,龙山上便升腾起袅袅烟雾,这就预示雨天即将来到。 《均州志》记载:“山雨欲来风满楼,均州有雨观龙山。” 其余七景分别为:方山晴雪、槐荫古渡、沧浪绿水、黄峰晚翠、雁落莲池、东楼望月、天柱晓晴。 这个时代随便拎出来个偏僻之地,在文人骚客穿凿附会下,没有十景也能给你凑出个八景。 中国人看山看水,看的是实景,想的却是意境,以及背后的历史和文化。 景以文名,才有许多景点喜欢穿凿附会各种历史和名人轶事,就如眼前这均州八景之一的沧浪亭,其实什么时候建的并不重要,屈原曾在此写过诗(注释1)才重要。 当然,更重要的是,均州八景对大齐开国皇帝意义非凡,刘招孙的童年便是在八景之一的雁落莲池旁渡过的,童年的记忆会伴随人的一生。 所以,有朝一日武定皇帝重新返回故乡,他没有像项羽那样“沐猴而冠”,也没有像刘邦那样演唱什么大风歌,恨不能让天下人都知道自己发迹了。 武定皇帝要赋予故乡全新的意义,要让均州古城在浴火中获得新生。 这座已经有上千年历史的鄂北小城,由此正式进入至暗时刻。 在道士们求仙不成,摔入万丈深渊后,均州周边一大批道士乡绅,胥吏提点同时被逮拿入狱,遭受蓑衣卫严刑拷打,生不如死。 ~~~~ “陛下为何要对这些出家人赶尽杀绝?” 这些天来,金虞姬对夫君身上表现出来的残暴,已经渐渐习以为常。 只是,今日见夫君竟对这群面目和善的出家人下手,实在有些看不下去。 慈圣太后对道士的印象,主要来自沈阳城郊大清宫里的张一行道长,张道长法术高深,古道热肠,实属道家之典范。 “太后有所不知,”武定皇帝耐心对金虞姬解释说。 “此地为皇家道场,连周围山林也都是禁地,寻常百姓闯入,便是杀头大罪,朕少年时曾亲眼目睹过有人误入山林,被逮入州县大牢,活着进入,死了出来。” 刘招孙口中的那人,便是自己的发小,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羊倌,叫什么天星,因为家里交不起罚金,他最后病死在县大牢,如果现在还活着,或许也是武定皇帝左膀右臂了。 “你可知,我们均州百姓头上有三座大山,压得大家都喘不过气来。” 武定皇帝眼圈微微发红,金虞姬意识到夫君情绪变动,连忙睁一双美丽大眼睛仔细聆听。 “朝廷派遣下来的文官,皇帝派下来的提点(驻守太监),还有本地的卫所驻军。这群老爷,一个比一个贪,串通一气,不仅贪墨香火钱,对百姓更是敲骨吸髓。” 刘招孙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丝毫不顾自己已经贵为大齐太上皇,提起均州这些官吏道士太监,兀自咬牙切齿,仿佛提起杀父仇人。 “均州这边,一半多土地都是让道士们圈占起来,作为皇家道场,百姓想要活命,要么去汉江河上拼命打渔,要么就给道士们作佃户,九宫道士们收取的佃租达七成之多,和曲阜那个被朕千刀万剐的衍圣公不相上下。” “百姓佃租沉重,生活艰难,每年还要承担各种徭役,比如修葺道观、摆设道场,有钱人家雇人做这些,没钱的穷苦人家,日子实在过去下去,只好外出逃荒,逃到附近荆襄山林,很多人都死在了路上。” 所谓荆、襄阳地区,指的是地处终南山东部,东南到桐柏山、大别山,东北到伏牛山,介于湖北、河南和陕西三省的交界之处的大片区域。 此地森林密布,土地肥沃,适于农业经营,是当时湖广重要粮仓之一。 慈圣太后听太上皇声音变得颤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询问: “夫君,那你父母呢?他们当时在哪里?” 武定皇帝微微一愣,没想到金虞姬会问出这个问题: “父母双亲把家中能卖的都卖了,带着我和兄长向郧阳逃荒,父母兄长先后病死,在郧阳大山一条荒草丛生的小径,我用草席埋葬了他们。” “正要一死了之时,恰好遇到南下平叛的义父,义父收留我在军中,那是万历三十七秋天的事情····” 尘封已久的记忆重新被唤醒,原本以为早已忘却的记忆,此刻忽然变得无比清晰,像幻灯片一样,在刘招孙眼前一遍遍循环播放。 “那年你多大?” “十一岁。” 刘招孙抬头望向他的女人。 “金虞姬,你说,朕该不该杀这些蛀虫?” “该杀。” “朕答应过你,带你泛舟汉江,如今汉江就在眼前,还愿意相与枕藉舟中?” 金虞姬抬头望向汉江之上,被人血染红的龙山烟雨,不假思索道: “愿意。” 注: 1、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 渔父莞尔而笑,鼓枻而去,乃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复与言。——《离骚》 7017k 第480章 襄阳之战 太初元年除夕,太上皇与慈圣太后及一众扈从,在均州与民同乐,欢度春节。 除夕这日,太上皇在静乐宫举行盛大的“祫祭”仪式。 所谓“祫祭”就是将齐朝列祖列宗的牌位供奉在太庙里面,举行合祭。 武定皇帝的列祖列宗生平不详,就连他的父母双亲也不知埋葬在哪里。 所以太初元年的祫祭颇为简单,仪式结束后,文武群臣以及四夷朝使向武定皇帝行庆贺礼。 当日正午,太上皇于静乐宫主殿赐宴,并昭告天下,皇家道场收归大齐农社所有,道场内土地、山林皆归大齐,均州、谷城等地百姓加入农社者,皆可进入山林耕作采伐;均州城内大小商铺全部收归大齐商社所有,废除道众一切特权,三千六百多名道士被罚入军中服苦役。 冬季攻势后,荆襄一带流贼白莲教皆已丧胆,逃往深山密林中。 均州失陷后,襄阳府仍在南明控制之中。 正月初八日,蓑衣卫头领章东通过樊城商人,向襄阳参将米千春发出最后通牒,限期开门投降,否则“破城之日,鸡犬不留”。 初十日,襄阳府城不仅不降,还在樊城周边加固工事,尽管失去外援,襄阳明军却摆出一副与齐军决战的架势。 襄阳、樊城地处南阳盆地南端,依岘首山(今襄阳南)而峙,夹汉水而立,跨连荆豫,控扼南北,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且城坚池深,仓储丰厚,是南明军事重镇。 齐军针对襄、樊设防情况,知道强攻很难取胜,于是采取四面筑堡、长期围困、水陆阻援、待机破城的战法。遂筑堡于鹿门山(今襄阳东南)、白河口(今襄阳东北),切断明军南北联系,对襄、樊形成包围。 襄阳府守军见齐军兵势浩大,难以抵御,遂向驻守合肥的江北大营求援,恳请左良玉能发兵救援,解“荆襄百姓于倒悬”。 宁南伯以“淮河至要,不可轻动”为由,拒绝向襄阳派兵,不仅如此,合肥明军还将朝廷增援荆襄的兵马钱粮拦截在淮河一线,将粮草就地劫收。 正月十二日,齐军为加强水上作战能力,在万山西练水军一万人,造战船500艘,并筑实心台(今东敌台)于汉水中,上置红衣炮,神火飞鸦,以断明军水道,对襄、樊形成威胁。 守军为摆脱危局,以步骑万人,兵船百余艘,突袭万山堡。齐军大将邓长雄先按兵不动,俟明军深入,则击鼓奋击,一举获胜。 三月初,戚金率军迎战明军于灌子滩,俘杀千余人,夺战舰30艘,追至云胜洲,大败明军,参将米千春乘轻舟逃遁。 四月,齐军从东北、西南两个方向分五路对樊城发起总攻。在西南面,吴阿衡、戚金命熟悉水性的士兵潜入水中,断木沉索,烧毁襄、樊之间浮桥,切断两城联系。 接着,齐军兵分多路,并配以威力大、射程远的新式野战炮,水陆夹攻樊城。 开花弹炸开樊城角楼,打开缺口,齐军攻入城内;在东北面,邓长雄、戚金等将实行强攻,昼夜鏖战,终破城而入。 樊城失陷后,襄阳监军兵备副使张克俭、推官邝曰广、知县李大觉、游击黎安民等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面慌忙组织府兵、卫所兵登襄城守卫,一面连连派精骑向南京求援。 四月十二日,禁卫军将领林宇吴霄截获张克俭派出的传令兵,获得了张克俭令牌。 裴大虎挑选禁卫军三十六人,以吴霄、林宇为首,扮做明军,乘乱混进襄阳城。 士兵点燃了襄阳的粮草厂和火药库,引发了明军的骚乱,邓长雄借势率军突进襄阳城,襄王朱翊铭及家人被林宇擒获,最终满门抄斩。 四月十五日,武定皇帝进入襄阳,斩杀参将米千春以下俘虏三千余人,明军溃兵弃城南逃,齐军各大兵团如摧枯拉朽扫荡荆襄。 大军继续向随州进发,兵锋所指,锐不可当, 弘光朝廷派往随州等地的官吏,早在齐军抵达前便开门迎降,一夜之间将州县衙门前的红色牌匾涂成了黑色(大齐以黑色有尊),由于需要墨黑色的颜料上色,湖广本地都不产这种颜料,但又不能表现出对新朝的怠慢,无奈之下,这些父母官们只得派家奴快马加鞭代价异地采购,这样1斤大青(颜料)的价格达到了16000贯,时人称之为“荆襄漆贵”。 7017k 第481章 天心城 当初,襄王朱翊铭在襄阳加固工事,收编叛将、叛卒,来投即纳,对于朱翊铭如此草率的行为,监军张克俭、推官邝曰广等以为不可,奈何襄王不听。章东派出的奸细,得以渗透入襄樊两城,在关键时刻与齐军里应外合,一举攻破襄城。 弘光四年(1630年)四月上旬,齐国三大兵团围攻襄阳府,参将米千春、监军张克俭出城奋战,米千春战死。 朱翊铭令樊城、谷城各军撤退,全力守襄阳,并引水注入护城河,沿河排列大炮,兵士环城守卫。 后来史书评价此次决定南明命运的襄阳之战,南明将士的阵亡,襄王朱翊铭罪责难逃。 四月十五日,襄城外围的樊城、谷城、宜城等地相继沦陷,只余襄阳一座孤城。 齐军兵临城下,朱翊铭亲自督率监军兵备副使张克俭、推官邝曰广、知县李大觉、游击黎安民出城迎战。 明军再次战败,死伤惨重。 次日,明军驱赶百姓登城,投掷滚木擂石抵挡齐军蚁附攻城,第一兵团工兵在襄阳东门筑起土城,炮兵将火炮推上土墙,向城头猛烈轰击,百姓伤亡惨重,不忍目睹。 齐军又在汉江筑起江堤,用城西闸门积累江水,派兵守住城东水口,江水倒灌襄阳城。 洪水呼啸而至,齐明双方鏖战很久,明军突遭洪水侵袭,瞬间崩溃,齐军骑兵乘势掩杀,明军纷纷向城外奔去,有的被淹死,有的被敌人杀死,伤亡惨重。 四月十七日,日暮时分,襄王退守瓮城,与张克俭等率残兵分陴(城墙上凹凸形的小墙)固守。监司高出等翻城墙逃走,明军彻底崩溃。 齐军趁机发动猛攻,襄王督率军士持盾牌大战,又败。 当夜,襄阳更楼起火,齐军从小西门杀入瓮城,襄阳失陷。 朱翊铭见大势已去,无法挽回,遣散家奴,佩剑、印,自缢而死,监军张克俭、襄阳知县李大觉也跟着自杀。仆人王世明抚尸大哭,放火自焚而死。 此事传到南直隶,弘光帝闻讯震悼,命有司备葬,谥襄王为忠,史称襄忠王。 自此,持续近四个月的襄阳之战终于结束,武定皇帝和他的将士们,牢固占据山西以东,合肥以西,库页岛以南,荆州以北的大片区域。 五月初五日,齐军绕开淮河防线,饮马长江,威逼武昌府。 湖北省内八府一卫之地(武昌府、汉阳府、黄州府、承天府、德安府、襄阳府、荆州府、郧阳府和施州卫),除武昌、汉阳外,其余州县望风而降。 此时,天气渐渐燥热,山东、辽东等地战兵水土不服,多有疫病发生,军士疲惫,不堪再战,太上皇遂令部下稍事休整,充分消化襄阳之战的战果。 军队作战虽然暂时停止,民政商业的战斗却刚刚打响。 打土豪分田地的传统项目,在均州、襄阳、随州、黄州等地有条不紊的展开。 湖北各地分到田地的佃农、渔民,无不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各地青壮踊跃参军,上百万农民加入大齐农会,以求捍卫《齐朝田亩制度》和这个新生政权。 五月十五日,太上皇的行鸾由静乐宫移至襄王宫。 正统元年,明仁宗朱高炽的五子朱瞻墡由湘王改封为襄王,就藩的地方由长沙迁至襄阳。 朱瞻墡来襄阳任襄王之前,襄阳已为他营建了一座辉煌气派的襄王府,占地约60亩,正厅、后堂、大门、仪门和左右榜房一应俱全,乃襄阳城中最气派的建筑, 刘招孙前世读书的时候,曾游历襄阳府,气派华丽的王府已被李自成付之一炬,留给四百多年后人们的,只有王府门前那道照壁,也就是著名的绿影壁。 因为穿越者的到来,襄阳府被完整保留下来。 而那个曾经占据襄阳将其改名为襄京,并在此建立政权,离开时将其付之一炬的李自成,在这个位面上,却成了襄阳府的守护者,至少是武定皇帝的守护者。 此刻正更着林宇他们在四周护卫,严密监视王府四周百姓一举一动。 由于武定皇帝在荆襄地区残酷镇压流贼,清理道众,打压土豪劣绅,得罪了很多人,几乎每天都有人试图刺杀太上皇,虽然这些死士不过都是些扑火飞蛾,没掀起什么风浪,然而却搅得蓑衣卫和禁卫军不得安宁,章东不得不和裴大虎联手,增派人手加强对王府保护,生怕出任何纰漏。 而刘招孙本人却是气定神闲,他对这些刺杀行动显得毫不在意。 此刻,太上皇挽着金虞姬纤纤玉手,漫步走到绿影壁前,指着镶刻的云龙给金虞姬讲解。 “明正统元年朱瞻墡自长沙徙封是邑,营造宫室,此壁就是当年王府门前的照壁。” 金虞姬驻足观看,但见汉白玉镶边的照壁中间刻有“二龙戏珠”,左右各刻巨龙飞舞于“海水流云”之间,左、右两堵各雕一蛟龙飞向中堵,大有夺珠之势,四周边框精雕小龙姿态各异,雾海茫茫,群龙争跃,栩栩如生。 金虞姬伸手抚摸1汉白玉上的游龙,口中喃喃:“大明工匠果然不凡,朱高炽皇帝待他儿子真好,这照壁,这王府,不知要花费多少银子,多少人力物力···” 刘招孙脱口而出道:“你若喜欢,朕便命人将其拆了,搬到新都城去。” “臣妾说的又不是这王府照壁,”慈圣太后欲言又止。 “那是?”他想到了留守沈阳的杨青儿和小皇帝刘堪。 两人相视一笑,都不再说话。 武定皇帝长叹一声,回头询问站在远处的钱谦益: “钱大学士,当年南宋襄阳之战打了多少年?” 钱谦益听见太上皇询问,立即上前摇头晃脑道: “回陛下,自宋咸淳三年,蒙将阿术进攻襄阳的安阳滩之战开始,中经吕文焕突围,张贵、张顺援襄,龙尾洲之战和樊城之战,至咸淳九年吕文焕力竭降元,历时近六年。” 刘招孙抚掌大笑:“听到没有?金太后,蒙古人打了六年,朕只打了四个月,虽然暂时攻下,还很多事情需要处理,等荆襄彻底平定,自然会让堪儿他们过来,那时候,” 武定皇帝抬头望向眼前高耸入云的照壁,若有所思道: “那时候,他们便可以来看看大齐的新都城,看看新都是如何拔地而起。” ~~~~ 六月初,扫荡流贼明军的作战任务基本结束,武定皇帝见民心可用,遂决定趁热打铁,开始他心心念念的都城营建工程。 在听取雷匠头、柯真恶、李三光、弗朗西斯科、徐光启等专家意见,并实地探查后,武定皇帝最终将新都城的中心点定在均州城东十里,襄宛盆地南部靠近汉江之处。 选址问题敲定后,正式动工前,还需进行“烫样”。 所谓“烫样”,便是制作建筑模型,因为有些部分制作需要用烙铁熨烫成型,因此得名。 雷匠头先将元书纸、高丽纸层层粘合成板料,再剪裁成型、涂饰颜色,最后粘合组装成完整模型。 都城严格按照周礼古制的王城规划思想进行规划建造的,其平面呈长方形,占地面积折合90平方千米(要求面积超过唐长安城87平方千米)。 刘招孙望着弗朗西斯科和金尼阁绘制的密密麻麻的工程图纸,又看了眼雷匠头制作的烫样,指着护城河所在的位置,对都城设计师们询问: “这护城河被你们绕成了羊肠小道,曲曲折折,是嫌敌军难以攻破城防吗?为何要这样做?!” 众人面面相觑,帝国首席占卜师兼阴阳风水师柯真恶连忙站出来解释道: “陛下明鉴,都城四面城墙环绕,城墙四角各有一座角楼。角楼位于乾卦之位,引汉水入护城河绕之,这完全符合易经中的天一生水,地六成之的原理。正所谓····” “好了,别说了!” 太上皇又指着引入城中的两条河流,质问他的近臣。 “此地近邻南阳盆地,你们把河引入城中,遇到千年一遇的大雨天气,莫非想要朕的臣民都去看海吗?” 刘招孙想起前世,每当城市遭遇恶劣天启,就听专家说说是什么百年一遇,好像一百年是很常见的时间单位。 宋应星对水利颇有研究,立即向皇帝解释说: “圣上,护城河水系贯穿都城,到皇宫前东南角处形成闭环,注入汉江,循环往复,绝不会形成内涝。” 柯瞎子再次引用易经八卦知识: “这便是长江和黄河,向东南方向流去,寓意富饶天下,也符合风水学里开天门,闭地户的理念,设计巧妙,有种大气磅礴之感,天人合一之兆油然而生。陛下,此城建成,大齐基业千秋万代·····” “你们在四角建这么多角楼作甚?” “陛下上承天命,天帝住的紫薇垣对应陛下所住的皇宫,二十八星宿环绕在紫薇垣四周,保护着紫薇垣,其角以角宿为首最为善战,四角角楼是请角宿下凡保护大齐。” 柯真恶又开始解释午门代表正南方,坐落于皇城的最南端,为当子午,故名午门。午门有形却属阴,南方无形却属阳,一阴一阳的结合,表明大齐要平衡天地之间····· 刘招孙实在懒得听他东拉西扯,回头向弗朗西斯科等人询问了几个建城的关键问题,比如水源补给,城市功能分布,交通建设等,几位专家的回答让太上皇颇为满意。 武定皇帝也不废话,拍案而起,大声命令道: “那就开始动工吧,十年时间,调拨给二十五万民力,给朕建成一座前所未有的大城!以后,它将是大齐真正的中心。” 此后,均州襄阳周边开始大规模移民屯田,对百姓减免赋税、免费提供耕牛和种子等。工部尚书徐光启、大祭司佛朗西斯科、帝国旅行家李三光等人则离开荆襄,足迹踏遍全国,广寻材料。 大齐帝国最精锐的工兵匠人们,深入森林,历经万难采伐千年金丝楠木,借助水力将楠木运到汉江上游的均州,木材有了需要砖石,苏州一带土质优良,烧制有方,武定皇帝特赐封为御窑村,生产大殿所需地砖,又称金砖。保和殿后方御路正中的石陛青石,长十七米,重达两百多吨。巨石来自京畿良乡,数万劳工寒冬时在道路两旁每一里左右挖井,用井水泼地,形成冰路,前拉后推,利用冰路将巨石运到工地,最后雕成石陛。此外,由山东临清生产建筑用砖······· 民工们用生石灰和粘土混合的灰土与碎砖层叠筑基,在地基撒煮好的糯米与白矾,如此不计成本的做法,让地基变得无比坚硬,最大程度避免了沉降隐患。 总之,都城所需每一项原料无不精益求精,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后面会详细介绍。 太初二年六月十六日,冲虎煞南,宜斋醮开市破土。 武定皇帝下旨,新都城营造先期工程正式动土。 在此之前,****询问乔一琦王化贞等老臣,新都应该叫什么名字。 群臣答曰:“汉都”“新都”“新京”“中都”···· 武定皇帝觉得这些地名都不够霸气,不能彰显帝国新气象。 金虞姬道:不如取名天心城,寓意天下之心。 太上皇称善。 遂定都城名为天心城。 7017k 第482章 得加钱 太初二年六月,荆襄地域渐渐进入盛夏,天气一日日炎热起来,襄阳府城通往各州县的驿道上红尘滚滚,运送木料石料的马车络绎不绝。 城南岘首山巍峨耸立,汉水碧波浩荡,江面之上,樯桅高耸入云,成千上万条沙船从崔家营、王甫洲码头沿汉江溯流而上,将一船船青砖运往均州。 六月初,武定皇帝驻跸襄王府,于深宫宅院中避暑,一连数日,与慈圣太后金虞姬、修女黛芙妮两人宴饮欢乐,三人闺房之乐,自不必多言。 南宋吴琚有诗曰: 玉屏四下朱阑绕,簇簇游鱼戏萍藻。簟铺八尺白虾须,头枕一枚红玛瑙。六龙惧热不敢行,海水煎沸蓬莱岛。公子犹嫌扇力微,行人正在红尘道。 这是说“炎天暑月,公子王孙在凉亭上水阁中浸着浮瓜沉李,调冰雪藕避暑,尚兀自嫌热;怎知寻常百姓为些微名薄利,三伏内,只得在那途路中行,其中辛苦,无以言说。 武定皇帝在行乐的同时,并没有忘记天下大事。 太上皇每日宴饮之余,都会对着一幅幅地图细细研究,刘招孙研究的地图包括人体地图——如果说美人也是副地图的话——淮河地图、淮扬地图、以及湖广与南直隶交界的地图。 随着各大兵团在湖北、山东方向的顺利推进,齐军已对南明小朝廷形成合围之势。 只要顺利占据武昌、合肥两个据点,切断弘光政权向北、向西溃逃的退路,齐军便可席卷江南,实现穿越者心心念念的百万雄师过大江,从而完成对江南膏腴之地的占领,大齐也才能真正取代大明,成为名副其实的帝国。 当然,在此之前,需要进一步摧毁明军的斗志,最好能不战而下,从而避免战火对江南造成不必要的破坏,虽然破坏在所难免。 要想实现这个作战企图,就需要在长江以北尽可能多的斩杀明军,南京城外一场外围决战不可避免。 只是这次决战的地点是选在淮扬合肥,还是选在武昌,武定皇帝前思后想很久,还是不能下定决心。 合肥或是武昌,都各有利弊。 如果先全力攻打合肥,左良玉会立即逃走,带兵逃回南京城,如此便加强了南京城内防御。 如果选择武昌,则齐军水战不利,帝国仅有的海军现在还在浙东与海盗缠斗,不可能过问长江之上的战事。 “如果杨青儿这次跟来就好了,” 刘招孙喃喃自语,杨青儿对大军粮草调度,各地山形地貌颇有了解,对行军打仗也有自己的想法,如果这个贤内助在襄阳就好了。 金虞姬见太上皇有些出神,以为他在考虑军国大事,便对刘招孙道: “不知朝鲜、北海战事如何?臣妾每每想起当年赫图阿拉之败,都会为夫君担忧。” 慈圣太后欲言又止,武定皇帝见状,连忙宽慰她道: “夫人不必担忧,这次大军决不会重蹈覆辙,北方战事,当万无一失。” 刘招孙在朝鲜布置了两大兵团,以绝对优势兵力袭击平壤、汉城,而且还有海军掩护,库页岛方向,则集中了一个半兵团,对付区区一千多哥萨克残兵,穿越者这次要让这些落井下石的帝国敌人付出惨痛代价。 武定皇帝沉默片刻,若有所思道:“金虞姬,你本是朝鲜人,如今大军兵临朝鲜,你为何能如此淡然?” “朝鲜乃凉薄之地,国王反复无常,以怨报德,妾随夫君,生死无悔,夫君该杀便杀,该罚便罚。” 刘招孙听了这话,心知金虞姬已然和自己站在一起,他心中便觉温暖,将美人揽入怀中,向慈圣太后保证说:“临行之际,朕已向赵率教他们反复叮嘱,朝鲜不同内地,暂时不必推行《齐朝田亩制度,》,只杀李倧和他的权臣,朝鲜百姓若无反抗,皆可活命。” 金虞姬莞尔一笑,曼声道:“臣妾替朝鲜百姓谢过陛下。” 她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道: “夫君,听闻南朝派遣使者来求和了,你还是不见他们吗?” 刘招孙嘿然一笑,大手伸向长江以南的南直隶,用手指着地图道: “求和?朕在辽东时,他们怎么不议和?朕围困襄阳时,他们怎么不议和?现在襄阳已破,大军压境,南朝知道议和了。” “这几个月,朱翊铭若非得到弘光皇帝支持,也不会顽抗到底,害的几万襄阳百姓给他陪葬,襄王死后,朱常灜还给这屠夫谥号“忠”,存心是为了恶心朕!” 见武定皇帝盛怒,金虞姬遂不再说话,襄阳城破最后时刻,朱翊铭驱赶百姓登城防卫,连妇孺都不放过,以至无数百姓罹难。 虽说齐军没有刻意屠城,然而此战过后,却造成了屠城的效果,城中百姓死难者超过三万人。 尽管穿越者对朱元璋的后代向来颇为宽容,朱翊铭所为还是让他震怒不已,因此襄阳城破后,襄王被凌迟处死。 六月十八日,武定皇帝结束了他短暂的暑假,继续操劳国事。 太上皇赶赴均州,视察他心心念念的天心城营建情况。 盛夏时节,沿途酷热难耐,金虞姬与黛芙妮不便同行,便留守襄阳行宫,等候太上皇归来。 武定皇帝只带上章东林宇等人,以及前明皇帝朱由校,木匠皇帝对榫卯和斗拱技术颇为研究,被刘招孙命为天心城建筑顾问之一。 斗拱,是中国建筑上特殊构件,由方形的斗、升、拱、翘、昂组成。上承屋顶,下接立柱,具备较强的抗震能力。 太上皇一行乘快马,次日便抵达两百里外的天心城工地。 工匠们将从郧阳、淅川运来的石头就地切割,一些工人用石工锤切另一种粗石,这种石头将用作地基,地基深达五丈,确保天心城坚如磐石,牢不可破。 石匠们在用锤子敲打石头,粗磨石面,部分从工部调来的工匠将石块垒起后,用铅锤线垒起一堵堵直直的墙。 新城的外围由一万更根又高又粗的桅杆支撑,桅杆按地基形状排列,即和永久性的天心城周长相同,城内呈八极模样,无数假山也被运往工地,它们以宏伟的气势宣告,天心城将在此处兴建。 均州周边所有能拿起铁锤铁钳的人,都被征发到了汉江旁边这个巨大工地上,一些青壮放下了手头的急事和田地里的活计,帮着搬运土石,搅拌泥浆,参与帝国都城的建造。 武定皇帝行鸾抵达均州之前,工地上发生了一起灵异事件。 六月份武当山上一阵狂风摧毁了所有的脚手架。 桅杆、木板、横梁、托梁一片狼藉,地上残留着密密麻麻的冰雹。 仿佛妖魔突然降临人间;工匠和百姓们被吓得魂不附体,称这场暴风为横死的道士作祟。 武定皇帝抵达均州后,立即让他的大祭司和柯真恶升坛作法,并让民政官员向受灾百姓发放粮食。 大齐官员们两天当中就把一切重新建造好了。 六月底,吴阿衡与郑芝龙在舟山群岛交战胜利的消息传回襄阳,据说郑芝龙已经逃往福建,吴阿衡在塘报中请旨允许他继续追击,这个请求被太上皇直接拒绝。 “海战先缓一缓,朕要为淮海战役和渡江战役做准备,让战舰撤内河,掩护战兵渡过长江。” 太初二年七月,预感到大祸将至的弘光皇帝,在南京故宫正殿向他的大臣们问计,询问如何应付暴齐。 南明群臣哑口无言,摆在他们面前的道路已经非常清楚,北伐不是齐军对手,和谈又没有资本,左良玉势大难制,已经是一头喂不饱的恶虎。 阮大铖收受马士英等人不少好处,俨然已是齐国安插在南京的头号间谍,在他的奏请下,弘光朝廷还是派出了一支前所未有的豪华使团,携带计银十万两、金一千两,蟒缎二千六百匹星夜北上襄阳,试图乞求武定皇帝暂缓进攻南京,避免江南百姓遭受兵祸之苦。 可惜武定皇帝并没有接见他们,虽然使团中不乏路振飞、熊汝、黄公辅、堵胤锡这些赫赫有名的人物。 七月初七日,礼部尚书马士英在襄王宫侧殿接见南明使团。 马士英也不废话,上前便恐吓道: “伪明逆臣,不顾廉耻,不知君臣大义,不救先帝为罪一;擅立皇帝为罪二;各镇拥兵虐民为罪三。吾皇仁慈,纵容尔等至今,尔等不思悔改,一意孤行,旦夕发兵讨罪!” 第一条,不救先帝,也就是天启皇帝朱由检。当年北京之战,各地几乎没有勤王之兵,而此时明朝南方并非没有兵马可以勤王,比如后来的江北四镇中的黄得功、左良玉等人就手握兵马,但是他们逡巡不进,不敢入京勤王,所以,马士英说的第一条确实没问题。 第二条,擅立皇帝。天启皇帝死后,明朝立即在南京拥立了旁系朱常灜为新的皇帝,这就是弘光帝。按照明朝的继承制度以及伦理,桂王继位属于僭越,因为此时福王还没,所以马士英这一条也有道理。 第三条,各镇拥兵虐民。这倒也是事实,明朝在朱由检死后设立了江北四镇,并将四镇所辖区域的税赋直接让四镇负责收取,于是四镇对百姓大肆搜刮,另一方面,四镇的军阀本来就是打仗不行,专门欺压百姓的军队,所以这一条也属实。 南明使团见马士英如此凶残,根本不给他们说话的余地,也无力反驳。 面对马士英的叱责,也只能忍气吞声,任其宰割。 武定皇帝对和谈并不怎么感兴趣,他早已提出极为苛刻的条件,让马士英宣读给南明使团: “吾皇仁慈,不忍生灵涂炭,欲要和谈,须答应以下几条: 一、明对齐奉表称臣,受齐册封为皇帝。 二、两国疆界,东以淮水中流,西以武昌、汉阳为界;自淮而西,明割黄州(黄冈)、合肥,及江西全省与齐。 三、每岁齐国皇帝生辰及正旦,明遣使称贺。 四、明岁贡布二十五万两匹,茶叶一万斤、白银一百万两、於每岁春季,搬送至泗州(安徽盰眙县东北)交纳。 五、齐许归天启皇帝之皇子朱慈烺、昌平公主。 不等马士英说完,原湖广布政司参议,年近五旬的黄公辅拍案而起,怒道: “岂有此理!称臣割地,岁贡贺旦,自列于藩属,与其说是盟约,毋宁称作降书!老夫绝不答应!” 路振飞、熊汝、堵胤锡亦拂袖而去。 自此,齐明和谈破裂。 武定皇帝遂令第三兵团从山东向对南直隶发动攻击,合肥重创,左良玉伤亡万人,南京震动。 八月初,南明朝廷被迫接受和谈条件,再次派遣路振飞、熊汝、黄公辅、堵胤锡等人至襄阳和谈。 马士英一脸奸笑对黄公辅道: “吾皇仁慈,和谈当然可以,不过黄大人,得加钱,岁币由一百万改为一百五十万!” 7017k 第484章 再苦一苦百姓 太初二年(1630年)九月初九日重阳,齐明双方第三轮谈判在淮河北岸重镇徐州继续进行。 经过双方长达两个多月的讨价还价,各项条款基本已经谈妥,和议即将取得突破性进展。 由于徐州“会盟”与历史上大宋“澶渊之盟”类似,所以史学家称其“徐州会盟”。 弘光朝廷为表达议和诚意,此次不仅派来了黄公辅、路振飞、熊汝、堵胤锡等重臣,还让张岱、姚允在、曾鲸、陈洪绶这些江南名士赶来徐州捧场子,可惜这批文人雅士很多人最后都有去无回,这实在是江南文坛画坛的一大不幸。 这些晚明名士中,穿越者认识的也就一个张岱。 张岱名维城,字宗子,号陶庵、蝶庵、浙江山阴人,出身仕宦家庭,少时因聪颖善对而被舅父陶崇道称为“今之江淹”。 张岱后来自己评价自己:“好梨园、好鼓吹……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 通俗点说,这是一位十七世纪精致主义者,对生活有一定的追求。 除了张岱他们,一起渡河赶来徐州的还有几支弋阳腔昆曲戏班子和数十名面白如玉的妖童小唱,据说这些都是送给齐国皇帝的见面礼。 齐国方面,议和有马士英、乔一琦、森悌、钱谦益等人参与,武定皇帝于九月初便抵达徐州,每日忙于考察淮河沿岸风土人情,具体说来是带着慈圣太后和黛芙妮吃吃喝喝。 徐州本地淮扬菜颇为有名,和合太上皇胃口,刘招孙两日可食一石,这给谭二等御厨带来了很大压力。 九月初十日,徐州黄楼胜迹,齐明双方议和官员聚于黄楼之上,就议和细节讨价还价。 徐州黄楼是苏轼任徐州太守时所建,当年黄河决口,凶猛洪水即将把城墙冲垮,苏轼奋不顾身,住在城墙上的棚子里,指挥军民筑堤护城,保护了徐州城。事后在东门城墙上构建高楼,垩以黄土,谓土能胜水,故云黄楼胜迹。 齐国官吏坐北朝南,与明国使团相向而坐,黄楼上下站满了齐国战兵。 双方就江西割让问题争吵不休,南明使团表示,赔偿岁币可以,割地却是万万不能。 凤阳巡抚路振飞拍案而起,指着马士英鼻子骂道:“马尚书,枉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岂可让江西文风昌盛之地沦于暴齐之手!听闻齐国皇帝准备废除科考,你这不是把江西士人都往火坑里推吗?” 马士英轻哼一声,冷笑不语,在武定皇帝的调教下,慢说是江西士人,便是几万条人命,只要阻挡大齐前进,都必须要牺牲。 “科考只会考出些写八股文的腐儒,吾皇锐意进取,改革弊政,意图深远,岂是你们这些宵小之辈可以领会的。” 马士英语气不善,一副桀骜不驯模样,在他身上看不出一点读书人的温良谦恭。 “若是割让江西,大明只剩一隅之地,连南宋都比不上,国将不国,老夫宁死不从!” 说话的是老臣黄公辅,这次弘光皇帝派他来徐州,定出的议和底线便是保住江西。 弘光君臣们都知道,这是刘招孙的狮子大开口,一口就想吃掉一省之地,他们便也坐地还价。 明国兵部尚书堵胤锡上前一步,对马士英道:“听闻贵国北疆不宁,罗刹人、朝鲜人随时可能入关,尔等既已占了湖北,河南,山东,当及时收手,如今得陇望蜀,吞下这么多,还想要江西,你们不过区区三四万人,肚子太小,吃得却多,小心把肚子撑破了!” 乔一琦和这堵胤锡乃是故交,便安抚兵部尚书坐下,对他劝道:“尚书大人此言有理,吾皇只是为江西百姓担心,听闻今年夏季,江西九江等地遭了水灾,百年不遇,吾皇担心百姓缺衣少食,便想顺势南下,协助百姓救灾·····” 乔一琦这话听起来太过扯淡,甚至堵胤锡懒得去反驳,其他人也都不说话,场面忽然变得有些尴尬。 诚如兵部尚书所言,齐军入关兵力不过五六万人,半年多来一路攻城略地,占据山东河南湖北数省之地还要负责布防,兵力早已捉襟见肘,而且听说赵率教和蒲刚他们在朝鲜、库页岛战事不利。此时关内齐军已是强弩之末,疲惫至极,急需休整,若再轻易攻略江西,受到南明伏击,南北形势便可能突然逆转。 南明使团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在历史上都算是硬骨头,黄公辅早把其中利害关系告诉其他人,这些人拧成了一股绳,抓住齐军软肋,就这样拖着和马士英他们讨价还价。 “马尚书,乔尚书,秋季军中疫病盛行,也不知开原兵可否适应这淮扬之地的气候,若是有士卒病倒,老夫可以派遣军中医士,协助贵军治疗。” ~~~ 马士英把乔一琦森悌两人叫到一边,窃窃私语一番,三人最后决定见好就收,放弃割让江西,不过他们要让明国再出一笔银子,权当做“赎赣费。” 一直没来得及说话的东莞仔来到黄公辅面前,开口用浓郁的粤语强调道: “仆街仔,吾皇洪恩,不忍见两家生灵涂炭,江西之地,可以不取,不过,需再交一千万两赎赣费······” 不等森悌说完,路振飞气得跳了起来: “什么,一千万两白银?!你们怎么不要八千万两?干脆把大明国库直接给你们好了!把江西卖了,也敲不出一千万两!” 这时张岱出来打圆场:“各位上官,你们真的想要银子,可用戏班折算,一个折算白银五万两,这些弋阳腔,小民老家多得是,还有这小唱,一个算是五千两,打包卖给你们齐国····” 乔一琦听了,勃然大怒: “吾皇不听戏,也不要什么小唱,带走带走!” 可惜武定皇帝不好这口,对小唱也没有特别的需求。 前世他对林语堂梁实秋的小品文没什么好感,更别说这些民国文人的祖宗张岱。 森悌站出来大声道: “议和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无论如何,必须尽快敲筹够银子,凑齐皇帝想要的东西,否则·····” ~~~~~ 四个时辰,经过双方反复争吵博弈,经过马拉松式的谈判战,最终在九月十一日子时三刻达成协议,史称“徐州之盟”,盟约主要内容如下: 一、齐明为兄弟之国,武定皇帝年幼,称弘光皇帝朱常灜为弟,后世仍以齿论。 二、齐明双方,东以淮河(齐放弃合肥、武昌二州),西以长江为界,双方撤兵;此后凡有越界盗贼逃犯,彼此不得停匿;两朝沿边城池,一切如常,不得创筑城隍。 三、明每年向齐提供“助军旅之费”银四百万两,绢二十万匹,布二十五万匹,茶叶一万斤,每年端午,至徐州交割。 四、明国向齐国偿还赎赣费五百万两,限太初二年年底一次性付清。 五、双方于边境设置榷场,开展互市贸易。 六、每岁齐国皇帝生辰及正旦,明遣使称贺。 七、齐许归天启皇帝之皇子朱慈烺、昌平公主及宗室人员。 路振飞等人对条款强烈不满,因为明国只剩江南,两广、福建、江西、云贵川之地,四百万两的岁币是个沉重负担,还别说布匹和茶叶两项,只有对百姓敲骨吸髓,继续压榨,大明的税,怕要直接收到弘光八十年了····· 最终,黄公辅颤巍巍在条款上签字,立于黄楼凭栏远眺,遥望南岸苍生,手抚美髯,悲天悯人道: “兵凶战危,世事艰难,只好再苦一苦百姓,骂名老夫来担。” 乐文 第485章 郑芝龙降齐 “赵率教是怎么打仗的?给他六千人,连个平壤都打不下来,打了半年多,现在还没挨到汉城!” 徐州巡抚衙门,武定皇帝接过一封从关外传回的塘报,获悉了赵率教和他麾下东征军的详情,和传言中说的一样,齐军在朝鲜战场推进困难,没有达到太上皇的预期。 一众文臣武将胆战心惊立在旁边,等待迎接武定皇帝狂怒。 “临行时便说让他步步为营,不可轻敌冒进,赵率教就是不听,非要什么分兵合击,想着一个月之内便荡平朝鲜,现在七个月都未能攻下平壤!也不知死了多少人!” 周围众人鸦雀无声,乔一琦朝裴大虎使了个眼色,裴大虎硬着头皮上前对太上皇道: “陛下,当年袁知府在倭国被德川氏害死,赵将军是亲眼见到的,想必是报仇心切,因此才中了朝鲜人诡计·····” “好了,不要再说了,你也要给赵率教求情吗?” 刘招孙大手一挥,示意裴大虎不要再说下去。眼下和议已成,南明不足为虑了,半年多时间,齐军实际控制的区域扩大了一倍不止,徐州已是大齐扩张的极限,再要向南,已经是力不从心了。 “库页岛现在是什么形势?蒲刚将哥萨克人赶走没有?” 第五兵团那名通讯兵连忙将另一封塘报呈递给东方公公,东方祝接过塘报,小心翼翼呈递给太上皇。 刘招孙撕开信封上的火漆,粗粗读了一遍,脸上阴郁的表情稍稍舒展。 “第五兵团没有让朕失望,库页岛的棱堡都被他们攻克了。” 武定皇帝随即发出口谕,东方祝在旁边用笔记录: “令蒲刚所部痛加追剿,不可使库页岛上的贼人一个漏网,朕不要俘虏,将哥萨克人全部杀死,令辽东民政官立即选拔百姓,前往库页岛屯种,从各屯堡农兵中抽调三千人前往库页岛镇守,让第五军撤回辽东,准备增援朝鲜,” 一道道诏令很快被分发下去,等周围几名传令兵全部散出去,旁边侍立已久的马士英才小心翼翼道: “陛下,南朝使团来了?已在殿外等了两个时辰。” 刘招孙微微一愣,问马士英道:“前些时日不是已经走了吗?” “回圣上,黄公辅他们是回来交换盟约的。” 武定皇帝恍然大悟点头,旋即对帝国首席外交官道:“马尚书,来了便是客,国事繁忙,上次他们来徐州,朕无心照料,这次可要好好款待他们,你去迎使臣进来吧。” 太上皇朝马士英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后者立即心领神会,会心一笑,带着总训导官森悌退了出去。 片刻之后,马士英带着南明使臣黄公辅、路振飞、堵胤锡等人进入行宫。 和上次前来议和一样,这次来徐州换取盟约的使团阵容豪华,刘招孙一眼便认出人群中认出了郑芝龙。 郑芝龙作为齐明双方议和的筹码之一,他的命运并没有被直接列于《徐州条约》中,不过他现在却出现在了徐州。 起初,武定皇帝对这位宿敌并未赶尽杀绝,而是开出了优厚的条件。 7017k 第486章 张岱求婚(柳如是登场) 在吴阿衡第一次击败郑芝龙后,武定皇帝便派人(指马士英,他与郑芝龙是老乡),为郑芝龙传信,希望能再次诏安东南海贼王。 在刘招孙亲笔信中,太上皇帝表示,在攻占荆襄后,为江南百万生灵着想,大齐将与南方弘光朝廷和平解决领土争端,当然,争取兵不血刃收复东南,尤其是郑芝龙的老巢泉州,届时大军会选择绕开,使其免遭战火洗礼。 郑芝龙与开原兵有过一次合作,所以再次合作起来也是驾轻就熟,在确定齐国会保障自己在福建的利益后,郑芝龙回信说自己将会竭力配合齐军南下作战。虽然刘招孙现在还没有立即攻占全国的计划。 武定皇帝一面与明军在襄阳鏖战,一面指示马士英继续谈判,为拉拢郑芝龙,不惜封他为“闽乐公”,并秘密许诺,维持福建原状,让郑芝龙继续安然的成为福建的“土皇帝”。 马士英当然知道,以太上皇的性格,绝不会放过背叛过大齐的郑芝龙,不过他还是竭尽全力安抚郑氏,打消郑芝龙的顾忌,多次邀请郑芝龙前往襄阳(后改为徐州)共商大业。 郑芝龙听闻襄阳战况,以为齐明双方已在荆襄陷入僵局,而自己作为生力军,是一支可以左右占据的关键力量,在与马士英一番讨价还价后,他准备前往。 这时候,郑成功站出来,坚决反对父亲北上。 当年,天启皇帝还在位的时候,郑成功年仅十二岁,备受先皇恩典,被封为“忠孝伯”,赐尚方宝剑,挂“招讨大将军”印,率军与陕西流贼鏖战。 郑成功对忠君之事,颇为看重,打心眼里一直瞧不起弑君篡权的刘招孙。 无论是在福建还是在长江,郑芝龙都不具备和齐军对抗的实力。眼前南明各支军队都是猪队友,没一个友军是可以依仗的。 如果郑芝龙铁了心要抗齐,就意味着他得把陆地上的所有家业田产全部舍弃,把好不容易洗白得到的“大明福建总兵”的职位抛弃,最终被赶到金门厦门,去重新当他的海贼王。 如果真到了这一步(以齐军战力,可能一年后就会达到),郑家将面临灭顶之灾,郑芝龙苦心经营的海贸生意也将受到严重损失 反之,如果武定皇帝还是以前的武定皇帝,如果刘招孙还像以前那样讲究诚信,充满爱心,此时选择投降齐国,无疑是最明智最睿智的选择。 为此,他还教育儿子郑成功后说: “夫以天堑之隔,四镇雄兵且不能拒敌,何况偏安一隅。倘画虎不成,岂不类狗乎?” 福建不过弹丸之地,兵少粮寡,你老爹我又不是左良玉黄得功那样的猛人,人家弘光政权的四镇雄兵都被齐军在临清给霍霍光了,郑家又如何能与刘招孙为敌呢? 开原兵天下无敌,现在吴阿衡那小子的水师越大越厉害,所谓时不可待,趁着咱们手中舰队还没被霍霍完,及时投降,将来你我父子两人在齐国吃香的喝辣的,歌照唱舞照跳。 由于齐军在山东在河南的推进实在太快,一路所向披靡,极少有靠谱的情报传递到东南,所以郑成功对刘招孙现在的底细也摸不太清楚,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这个武夫邀请父亲北上,绝对没按什么好心。 郑成功竭力劝阻,甚至不惜以断绝父子之情相威胁,不让郑芝龙北上。 奈何海贼王鬼迷心窍,坚持按照自己的原定计划行事,带了少许人马离开福州,先是去南直隶打探风声,结果他抵达南京时,襄阳之战已经结束,齐明双方正在徐州议和,于是海贼王前脚进南京城,后脚就被阮大铖派人逮拿,直接送到徐州······· 从此郑成功和他父亲分道扬镳,同叔叔等人坚守东南之地。 后来,郑芝龙的命运与清国皇帝杜度完全一样。 而郑成功则率残部坚持抗齐,齐国多次招揽郑成功,并承诺高官厚禄,然都被郑氏拒绝,直至后来郑成功收复台湾,以台湾作为抗齐根据地,直到病逝也没有投降····· 当然,最后这都是后话,后文将展开详细叙述。 ~~~~~ 武定皇帝望向前来投诚的福建总兵郑芝龙,当着一众南明使臣的面,充满诚挚对海盗头子道: “朕的为人,郑总兵是知道的,当年东征倭国,朕与你并肩作战,这才击败了德川氏,只要你真心悔改,迷途知返,哪怕以前犯过弥天大错,也可既往不咎,就像朕对反叛大齐的建州首领杜度,” 刘招孙说到杜度这两个字时,声音明显有了些变化,他停了下来,环顾四周,慈父般温暖的目光从郑芝龙身上移开,望向帝国情报头子章东。 章麻子满脸凶残的表情立即变成恭顺之态,上前一步,低眉顺目,等待太上皇命令。 “杜度现在如何了?活得还好吗?” 章东心领神会,连忙道:“回陛下,自从上次乘坐热气球后,杜度头不痛了,腰不酸了,老寒腿也好了,早早回了沈阳,皇帝封他做安乐公,他现在每日在沈阳优哉游哉,天天逛窑子,日子别提过得多舒服了。” 武定皇帝笑着点点头,杜度这会儿确实还没死,不过安乐公是假的,优哉游哉也是假的,大清皇帝这会儿应当还在某处工坊试验帝国新式武器(如测试米尼弹最大射程,地雷炮杀伤半径等)。 佛朗西斯科和金尼阁也为太上皇的仁慈宽厚背书,称赞大齐太上皇是比凯撒还要宽厚伟大的君王,一时之间,大殿之上各种彩虹屁不绝于耳,直把刘招孙说成了尧舜再生。 郑芝龙听众人这么说,再看黄公辅路振飞等人也面露欣慰之色,便知自己投降齐国这步棋算是走对了,想起从福建漳州临行之时,年纪尚幼的郑森百般劝阻,甚至以断绝父子关系威胁自己,不让自己前往齐国。 “还是太嫩了啊,这次回去一定好好教训教训这小子,让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老成谋国!” 郑芝龙之所以笃定刘招孙不会拿他开刀,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他熟悉刘招孙的为人。在郑总兵看来,刘招孙为人善谋寡断,常有妇人之仁,当年赫图阿拉之败,开原叛乱,宋应昇出走,郑芝龙都是知道的。更重要的是,齐国草创,大灾过后,百废待举百业待兴,京畿、中原、江淮还有数百万百姓等着太上皇救济,南北运河交通已经断绝,海运在未来将起到重要作用。 从这个角度上说,齐国离不开郑氏,因为郑芝龙和他的家族,差不多垄断了东南沿海三分之一的海运。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武定皇帝必须得依仗郑氏,然而两个变量让这场东亚海陆两大最强力量联合化作泡影。 首先,得益于齐朝田亩制度在各地的强力推行,大齐能最大限度的攫取占领区的各项资源(粮食、兵源、舆论等),在消灭了足够数量的土豪劣绅、中层富户后,人地矛盾基本得到解决,各地商贸由商会垄断,百姓日常所需皆由农会、商会统一供应(边远地区的“叛民”也被清除,从而降低了供应成本),总之,到太初二年,在帝国核心统治区山东、辽东,已然形成了经济内循环,对江南、东南的贸易需求大大降低。 郑芝龙不过区区一海盗,以他的三观和认知水平,当然无法理解武定皇帝这两年在大齐各地做过的事情(更不敢相信刘招孙会这么狠)。 第二点,其次,和原本历史上一样,在郑芝龙宣布将要归附齐国后,郑氏海盗家族立即陷入四分五裂的局面,虽然郑氏集团原本也不怎么团结,郑芝龙以前的老部下几乎散去大半,身边只有几个老海贼跟随,直接导致他投降后的作用大大减小。 “朕会好好善待你的,将来还要用你对付红毛夷。” 刘招孙最后这句话,立即给郑芝龙吃了颗定心丸,他心中那块巨石终于落地。 在得知郑芝龙只带来二十条海船,数千石粮食后,武定皇帝对章麻子笑了笑,意味深长道:“章东,先带这位老朋友下去,替朕好好招待他。” 郑芝龙连忙叩头谢恩。 等章东将郑氏带走后,武定皇帝朝马士英点点头,马尚书上前一步,对黄公辅等人道: “大齐草创,吾皇求才若渴,诸位好不容易来大齐一趟,舟车劳顿,实为不便,就不用回去了,都留在齐国,建功立业,加官进爵,位极人臣,不在话下。” “什么?” “齐国这是何意?” “我等只是来贵国换约的!” 黄公辅等人被齐国君臣这番操作惊呆当场,议和还没满月,双方歃血为盟,嘴角血迹还没干涸,现在一言不合就要扣他们到人质,这算哪门子道理。 武定皇帝和颜悦色道:“诸位,马尚书刚才说了,大齐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你们几个,便留在齐国,不必返回了!” 太上皇话未落音,黄公辅等人群情激奋。 “士可杀不可辱!” “老夫为大明臣子,岂有投降齐国的道理,这条老命就放在这儿,你们想要,便拿去!” “食君禄,为君死,我等生是大明的人,死是大明的鬼!” 马士英见群情激动,连忙解释道:“诸位误会了,吾皇求贤若渴,好比那周公吐哺,不是留诸位做人质,是真的要给诸位高官厚禄,这样的好事,上哪里去找!” 刘招孙懒得和这些人废话,正要命令裴大虎将人都抓起来,却见南明使团中上前一人,定睛看时,正是江南名士张岱,他不由好奇,这货怎么又来了。 张公子肤白美貌,面容俊秀,一身红色马面裙,乍看起来仿佛一个女子。 “圣上。” 张岱伸出兰花指,娇滴滴望向武定皇帝,娇媚之态,一时雌雄难辨,旁边侍立的东方祝恶狠狠瞪张公子一眼,低声道: “陛下,张岱如此无礼,伤风败俗,有辱斯文,臣这就将他逐出大殿······” “不必了,且听他说。” 武定皇帝兴致盎然,身体微微前倾,对这位在晚明文学史上大名鼎鼎的小品文大师道: “张公子,你有何事?” 张岱撩起马面裙,左顾右盼,欲言又止。 “臣,臣仰慕大齐,由来已久,臣闻大齐女子皆为天足(不缠足),尝闻宓妃袜,渡水欲生尘。好借常娥著,清秋踏月轮,平正圆直,曲窄纤锐,稳称轻薄,安闲妍媚,韵艳弱瘦,腴润隽整,柔劲文武,爽雅超逸·····” 张公子原来还是个足·控,就是不耐烦的挥挥手。 “说正事。” “是。” “臣之来也,不愿如何如何,亦别无愿求之事,惟有一事未决,请对陛下一叙其缘由。臣……尝到臣张三姨母家,见一女,可娶,而恨力不足以办此。此女名曰小女,年十七岁,方当待字之年,而正在未字之时,乃原籍南直隶户部尚书之次女也。又到臣柳五姨母家,见一女,可娶,而恨力不足以办此。此女名如是,年十岁,虽非必字之年,而已在可字之时,乃南京兵部尚书阮大铖之次女也。若以陛下之力,差御史一人,选八抬大轿,克日长驱南京,问弘光皇帝:‘其南直隶果有张守忭一人否?’诚如是也,则此事谐矣。再问:‘兵部尚书果有一女柳如是否?’诚如是也,则此事谐矣。二事谐,则臣之愿毕矣。然臣之来也,方不知陛下纳臣之言耶否耶,而必以此等事相强乎?特进言之际,一叙及之。” 张岱这何尝有丝毫恶意? 不过是想让北朝天子给自己做媒,迎娶二女,将秦淮八艳之一(柳如是)抱入怀中。 不料事实结局却不大好。 武定皇帝闻听张岱竟想让自己给他拉皮条,迎娶柳如是。 妈的,敢抢老子的女人,刘招孙大手一挥,怒道: “大胆刁民,男扮女装,混迹使团,有伤风化,所言措词,尤属狂妄。核其情罪,较冲撞天子为更重!” “着刑部,从重发往宁古塔,与第八兵团为辅兵,抵御罗刹鬼,立即刺字发遣!” 于是,一代才子张岱,大约终于单身出关做西崽去了。 7017k 第487章 康应乾的归宿 黄公辅使团一行十三人被齐朝以“修订盟约”为由,“挽留”了下来,全部软禁在徐州。 跟随使团一路北上,搭顺风车前来徐州的江南名士张岱,因为自己的恣意妄为(让武定皇帝出面协助自己迎娶柳如是),被大齐刑部官员远远发配到了宁古塔,余生皆苦役,与披甲人为奴,在白山黑水间完成了他罗曼蒂克才子佳人的美丽幻想。 对于张岱的悲惨遭遇,同行各人皆敢怒不敢言,大家都知道张岱为人乖张,行为离谱,然而没料到这小子竟敢让天子做媒。 武定皇帝特意修国书一封,让堵胤锡带回给弘光皇帝,没错,齐国最后只放湖广巡抚堵胤锡一人回了南京。 刘招孙在国书中告知朱常灜,黄公辅、路振飞等人已经弃暗投明,投奔大齐,现在都被齐国委以重任,齐明本为兄弟之国,所以希望南明方面能好好善待他们在南京的家眷。最后武定皇帝不忘威胁说,若是黄公辅等人的家眷有什么三长两短,齐国便将视之为明国对徐州盟约的背叛,届时太上皇将亲率大军渡过淮河,重新占领合肥,攻占南京····· 武定皇帝用他的所作所为,生动诠释了什么叫无耻。 他判定,弘光朝廷绝不敢拿这几位“叛逃”的大臣家眷怎么样,朱常灜现已是完颜构附体,畏齐如虎,对齐军的恐惧丝毫不逊色于完颜构畏惧金国金兀术。 江南多才俊,武定皇帝希望以后南明能像这样,定期成批量为大齐输送栋梁之材。 ~~~~ 徐州会盟标志着齐明南北边界的确定,战争渐渐远去,大齐在南方的军事行动暂时告一段落,至少在短时期内,双方都没有继续开战的意思。 穿越者接下来的工作重心,将是齐国内部建设与北方战役。 如同1949年加入tg,襄阳之战后,新占领区内各路土豪劣绅牛鬼蛇神攫取政权的现象比比皆是,是时候将这些势力彻底清理出去了。 按照刘招孙的构想,新一轮的大清洗很快又要开始,占领区内百姓将被有效组织起来,集中批斗整治那些对新政有异议(包括政绩不佳)的官吏和所有为富不仁的土豪劣绅。 在这场血雨腥风来临前,为大齐招徕一批可堪大用的干才,就显得很有必要了。 这群自己上门的使臣,无疑是上好的人选。 只要稍稍改造一下这些人的思想,他们便能成为帝国栋梁之材。 太初二年十月初六日,南明礼部尚书黄公辅被带到太上皇行宫前,太上皇有意从此人入手,击破南明使臣的心理防线,让他们全部归顺大齐,为自己效力。 不过看样子要实现这个目标尚有些困难,眼前这个黄尚书宁死不降,据说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跪下!” 章东将人带到后,对黄公辅大声叱咤,喝令他立即跪下。 黄死活不跪,反而指着面前左拥右抱的刘招孙破口大骂: “吾天朝大臣,岂拜小邦王子乎!刘招孙,你这禽兽,弑君篡权,屠戮缙绅,贪财好色,残暴无度,善恶到头终有报,你不得好死!老夫看不到你死的那天,终会有人看到!” “大胆!”裴大虎哐当一声拔出重刀,猛地斩落下去。 铛~~ 从御座上飞来一口茶壶,不偏不倚击中了裴大虎刀锋,禁卫军头领只觉虎口一阵发麻,攥紧的重刀竟然脱手飞出去。 众人齐齐望向头顶,高坐在龙椅上的太上皇收起衣袖,抓起案几上另一只茶壶开始倒茶。 在场几位武将被太上皇臂力震惊,刚才这随手一扔,又准又狠,竟然直接将重刀打落在地! 御座之上传来武定皇帝沉稳有力的声音: “住手!” “让他骂几句,无妨。” 说罢,太上皇轻轻推开一身华服的金虞姬和黛芙妮,从两位美人丰容盛鬋中起身,迅速整理了一下衣裳,走下台阶,三步并做两步,径直走到黄公辅面前,亲手为黄公辅解下身上绳索,充满关切道: “黄尚书,受惊了,请起。” 南明历史上,黄公辅远没有史可法刘宗周等人出名,也没有熊廷弼袁崇焕那样干才。不过,此人完全算得上是明末文官忠烈的典型。 永历十三年(1659年)正月初七,清平南王差人致书公辅,促其投降,公辅表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毅然自焚,终年83岁。后来,次子黄笃豫战死浔洲,长孙黄确则殉节广州。 穿越者虽残暴不仁,然而面对这样的历史人物,多少还是有点敬畏之心。 “跪下!” 章东强按住黄公辅脖颈,逼迫老头向太上皇磕头行礼,黄公辅死硬的昂着头,斑白的鬓发下青筋暴涨。 “跪!跪!快给老子跪下来!” 刘招孙看不下去,上前一脚踢开章东,怒道: “够了!章麻子,下去!” 见太上皇发怒,章东不敢迟疑,连忙起身往后退去,临走不忘朝东方祝使了个眼色。 东方祝踮脚上前,轻轻扶起南明尚书,夹着烟嗓,低声劝道: “黄尚书,这是何苦呢?朱常灜背叛大齐,发兵攻打山东,杀死多少无辜百姓,我这条命根子就是因此折在临清,成了个不完整的男人······太上皇心怀仁慈,已赦免了你们的死罪,还要重用你们,你不赶紧向太上皇谢恩,这是要作甚?” 黄公辅听公公这般说,再看东方祝已然泪流满面,他磐石一般的心顿时软了两分,然而一想起弘光皇帝对自己的知遇之恩,还是硬着头皮道: “弘光帝对臣有知遇之恩,食君禄,为君死,承蒙太上皇厚爱,老夫今虽处绝地,视死如归。” 森悌劝道:“弘光皇帝并非神宗嫡系,乃是江北四镇与刘宗周擅立,他哪里配称得上皇帝,只有吾皇武定皇帝,乃是前朝天启帝禅让,此事天下皆知,襄阳之战,合肥之战,齐军所向披靡,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可知人心背向,天命所归!” 旁边几位文臣还要继续劝说黄公辅,刘招孙摇摇手,下令将使团“安置北馆”,让其自行决定去留。 此后数日,刘招孙先后派出马士英、森悌等人劝降。 黄公辅只是盘腿打坐于客房中,一言不发,既不答应也不逃走。 章麻子几次带人冲进来要砍人,谁料黄公辅竟“延颈承刃,始终不屈”。 这般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特务头子也无可奈何。 此外,黄公辅还以绝食对抗,以至“米浆不入口者七日”,大有以死殉国的意愿。 那么如此倔强的黄尚书最后是如何投降的呢? 关于黄公辅投降,史学界有三种说法。 一是《太祖实录》记载,说诸文臣对黄劝降失败后,武定皇器亲自到软禁黄公辅的地方。黄公辅见刘招孙时立而不跪,他亦不在意。其时正值寒冬,武定皇帝见黄公辅衣服单薄,便解下身上大氅,亲自给黄公辅披在身上,并对他多有关切。于是感动了黄公辅,这才臣服于大齐。 二是《大齐帝国年鉴·黄公辅传》记载,说武定皇帝想收服黄公辅,便命马士英劝降。马士英见到黄,没有提投降的事,只是谈古论今聊了半天。随后,马士英向武定皇帝汇报说,在聊天时,屋檐下的雪水溅落在黄公辅布鞋上,黄公辅急忙躲开。马士英判断,既让连鞋子都如此爱惜,必爱惜生命。刘招孙于是亲自探视,见黄公辅衣服单薄,便解下身上的貂裘披在他身上,一番嘘寒问暖,黄公辅大为感慨,于是下跪臣服。 三是《太祖皇帝秘史》(齐国十九世纪中期历史)中记载,说黄公辅虽然一身正气,然而却颇好色,于是大齐司礼监秉笔太监东方祝亲自潜伏扬州,重金购得美姬,将美人送去劝降····· 话说这这扬州瘦马虽不是倾国倾城之貌,床笫功夫却是从小便被调教好的,而且楚楚动人,直迷得黄公辅神魂颠倒,只是一劲地胡思乱想,一番敦敦善诱之后,黄终于放弃了殉国的念头,转而同意投降大齐。 前两种说法皆有史可查,而东方祝用庄妃色诱一事,明显是家为吸引流量的杜撰。 总之,在太初二年冬天来临前,十三名使者全部投降大齐,从此开始为武定皇帝效力。 ~~~~~ 十一月初,大军准备返回北方前夕,王化贞为康应乾求情,乞求太上皇能允许康监军告老还乡。 刘招孙这时才想起远在沈阳的康监军。 康应乾失势后,原先那些把首相府门槛踩烂的人,立即树倒猢狲散,消失的无影无踪。 大家都远远避开康应乾,生怕自己和大齐首相发生任何联系,遭受牵连。 只有乔一琦王化贞谢阳对这位老搭档不离不弃,对他多有照顾。 武定皇帝在鲸油灯下翻阅奏折,细细读了几遍,转身便奏章递给慈圣太后。 金虞姬朝裴大虎使了个眼色,家丁头子向皇帝请求道: “康监军和乔监军是跟随圣上多年的老部下,虽犯了些小错,却是心向大齐,康应乾六十有二,也不知还能活几年····” 刘招孙冷冷道:“犯了些小错?说说,他犯了什么错?” 裴大虎哑口无言,突然被太上皇这样问,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臣·······臣。” 武定皇帝示意他起来说话。 “准奏,朕非凉薄之人,让他们一琦告老还乡吧,从内务府调拨八万两银子,赏给康应乾和乔一琦,另外,允许他们带自己卫兵回乡。” 王化贞与裴大虎齐声谢道:“陛下隆恩,臣替二人谢过陛下。” 刘招孙表情复杂的望向窗外,外面寒风呼啸,阴彤彤的云朵像黑心棉一样低垂在淮扬天空,腊月间,随时都会下下来一场大雪。 “要变天了,朕,又要杀人了。” 7017k 第488章 黄淮行 徐州淮河前线只留下秦建勋和他的第四兵团白杆兵。 离开徐州时,太上皇叮嘱这位白杆兵老部下,让他看住淮河防线,若明军敢北犯,坚决予以还击。 秦建勋询问:“陛下,若是左良玉那贼龟缩不出呢?” 武定皇帝是这样回答的:“建勋啊,你要记住,对付南明,你要做到,人不犯我我要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杀人。” 秦建勋一脸茫然。 刘招孙又解释说:“我军在淮河边界的军事策略为:不拘泥于盟约,又不撕破盟约。每隔半月就派小股人马渡河,给南朝制造压力,让他们知道,在北岸,还有百万大军在等着他们,百万大军,随时都可以过大江的!” 秦建勋无语,朝廷留給他的兵马,满打满算,还不到八千人,距离百万太过遥远,而且,既要犯人还要杀人,既要守约又要过河。 这太难了。 ~~~~~ 太初二年十月底,在完成对南明的议和后,太上皇的行鸾从徐州启程,过黄淮平原,一路向河南洛阳而去,随行扈从们,像蚂蚁搬家似得又将太上皇的行李大包,一路向西搬运。 跟随太上皇行鸾一起北上的,还有第一、第二、第七兵团主力,共有两万多名战兵,他们护卫着数千辆满载粮食布匹的马车,浩浩荡荡向河南驶去。 洛阳作为十三朝古都的洛阳,虽然不如长安坐拥八百里秦川、易守难攻的四塞之地,但其地缘优势却也不容小觑。洛阳北有黄河之险,周围被群山环绕,北有太行山、王屋山,东有嵩山,南有熊耳山、伏牛山、外方山,西有崤山、邙山、中条山等,这样好的地缘条件,绝对是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当初选定都城时,一些河南籍贯的大臣,力主定都洛阳,武定皇帝也有过犹豫,不过最后还选择定都荆襄。 毕竟北方的逐渐衰败,已是大势所趋,是无法改变的事情。 太初二年十月三十日,兵部发文,命令驻守抚顺的第三兵团越过鸭绿江,赴朝作战,替换掉在平壤作战不利的第八兵团。 与此同时,在章东、裴大虎、杨通的组织下,新一轮的大清洗运动在湖北、河南两省展开。 蓑衣卫与禁卫军磨刀霍霍,在第一兵团的配合下,各地每天都有前明缙绅、胥吏被揪出来,一同被抓的还有一些中层民政官、训导官、军官,这些人的罪名,从贪污渎职到勾结罗刹鬼,甚至还有人试图刺杀武定皇帝,总之都是掉脑袋的大罪。 坊间传闻,第八兵团主帅赵率教,也将遭到清洗,因为他对朝作战不利。 连赵率教这样级别的军官都难逃制裁,可见此次大清洗之恐怖。 一时之间,朝中人人自危,众人见到章东杨通两个,牙齿忍不住打颤,有如见了黑白无常前来索命一般。 ~~~~ 十一月初二日,车队由亳州进入河南,所见无不残破,田地荒芜,村庄破败,沿途活着的百姓都像见鬼似的打量这支官军队伍。 黄淮平原原本人口繁密,奈何明末水旱蝗灾不断,黄河又隔三差五改道,土地荒芜,粮食绝收,没遭灾的田地也成了盐碱地,播撒种子下去啥也长不出来。 武定元年那场天灾,席卷长江以北,宿州淮南等地更是损失惨重,赤地千里,民不聊生,灾区百姓几乎十不存一。 武定元年,淮扬一带的农民在吃完所有粮食后,最后逃离家乡,在流浪途中被卷入到从陕西河南等地滚滚而来的流民大军中,这些人一路向北劫掠,最终成为当年追随李献忠围攻京师的众多炮灰中的一支。 到太初二年底,随着盘踞辽西的刘宗敏残部被齐军彻底歼灭,在鼠疫与齐军的联合打击下,曾经纵横山陕豫三省,势力抵达山海关、巅峰时达到几十万众的闯军流贼,几乎被损失殆尽,归于湮灭,其核心流贼数量,锐减到区区百人,退守荆襄大山之中,已经不成气候。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闯军虽被平定,然而给李献忠马金星他们陪葬的,却是上百万淮扬百姓,这片土地,正在渐渐死去。 ~~~~~ 朔风呼呼的刮着,吹卷得原野上的荒草簌簌作响,一轮白日斜斜挂在原野上空,冷冷照耀着这片土地。 白日之下,荒废的村庄只剩下几堵残垣断壁,断壁之间搭着三三两两的窝棚,窝棚里支着几口大锅,锅内正在煮着什么东西,远远飘出淡淡的肉香。 村口的大道上长满了荒草,草深足够淹没小腿,几条红着眼睛的野狗,围在一具快要断气的饥民身旁,不等那人断气便将那人拖进了草丛中。 忽然,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如同千万只沙蚕在啃食树叶,野狗们相互看了眼,沙沙声从天际之处快速逼近,变成哗啦啦的流水声。 一条黑色长龙在荒原上快速前行,长龙一望无际,首尾竟不能相望,无数兵刃与铠甲撞击,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声,其中夹杂有断断续续竹哨声。 野狗满眼惊恐,对着最前面那面烈烈飘扬的黑龙大纛一阵狂吠。 “呜~~~” 草丛中传来低沉的嘶吼,野狗们血红色的狗眼立即露出惊恐之色,急忙转身往窝棚方向逃走。 一头一人多高的猛虎忽然从半天跃下,挥爪猛地一拍,只听咔嚓声响,落在最后面那条野狗半个身子被虎爪撕烂······ “嗖!!” 一只利箭破空而来,将前面一条野狗射翻在地,接着一柄长刀补了上来。 “进窝棚看看,是不是在吃人肉,留两个人,把这死人埋了,” 江流儿将腰刀在狗身上蹭了蹭,清理干净刀刃上的血迹后,才把刀插回到刀鞘中。 “快!都动起来!” 十几个手持火铳短弩的夜不收立即潜入荒村,他们分成两路,从左右两边朝冒着炊烟的窝棚那边包抄过去。 剩下的两个战兵从草丛中拖出那具被野狗啃食一半的饿殍,挥舞十字镐开始挖坑埋人,他们动作娴熟,不见任何拖泥带水,可见不是第一次干这个活计。 江流儿布置完毕,拔出腰刀,回头对身后一个建州装扮的军官说:“老萨,你留在这里,当心流贼还有伏兵,可别惊了龙辇。” 阿勒萨啐了口浓痰,踩着野狗尸体,警惕的扫视周围,皇帝的车驾还在两里开外,这位建州夜不收望着被野狗啃食的尸体,摇头道: “人吃人,狗也吃人,他们不信长生天,所以才得到了报应。” 说罢,他举起步弓,跟着队长江流儿朝窝棚方向走去。 ~~~~~~ 低沉的号角声在原野上久久回荡,黑龙大纛下,六匹骏马拉拽龙辇,徐徐而来。 龙辇车身镶嵌有宝石珍珠,车轮上的龙凤图案尽显皇家的尊贵豪华气派。 金虞姬从黑色幕帘中探出头来,顶着乌黑的发髻,朝村头张望。 最前面的夜不收正在掩埋尸体,村中忽然零星响起噼里啪啦的火铳声,金虞姬回头道: “夫君,这是人间,还是地狱?” “你觉得他是人间时,他便是地狱,你觉得他是地狱时,他又说自己是人间。” 刘招孙放下一本书页泛黄的《吕氏春秋》,头也不抬一下。 江流儿带着手下夜不收,拖着一具具尸体来到村口,将尸体胡乱抛入早已挖好的大坑,填土草草掩埋。 金虞姬准备回头看夫君时,视野中出现了一群衣衫褴褛的村民,他们跟在夜不收身后,脚步踉跄的走到了村口。 “今天又要施粥了吗?这里百姓好像不多。” 慈圣太后的疑问很快便有了答案,在谢阳的亲自指挥下,镇抚兵和民政官在村口架起了大铁锅,点燃柴火,一袋袋大米在锅内上下翻滚,发出淡淡的清香。 刘招孙抬头朝外面瞟了眼,不紧不慢道:“带来这么多粮食,就是给人吃的。” 他循着金虞姬目光朝眼前这座荒村望去,目光落在几条死狗身上,陷入了沉默。 “夫君,你能救多少人?” 两个月前,金虞姬随刘招孙从襄阳南下,他们走的是水路,没有经过淮南等地。 这几天路径淮扬,沿途所见惨烈的景象让慈圣太后胆战心惊,在目睹一幕幕惨烈画面后,慈圣太后终于渐渐理解太上皇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杀伐决断心狠手黑。 “朕已经派兵清剿周边那些为富不仁的大户,他们结寨自立,防卫坚固,所以寻常流民攻不破,大军粮食不够,就从这些人那里弥补。” 金虞姬听完夫君解释,并没有像平常那样立即表示反对。 大荒之年,百姓易子而食,人肉成为主要食物来源,富足本身,就是一个原罪。 刘招孙好奇望向他的女人,笑吟吟道:“你怎么不劝朕了?” 金虞姬喃喃自语:“臣妾说过,以后都听夫君的。” 两人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裴大虎大喝一声,指挥率禁卫军加强护卫。 林宇守在原地,吴霄率卫兵纵马驱赶四周不断涌上来的饥民。 “不要乱,一个个排队!” 镇抚兵挥舞木棒,对着乱糟糟的饥民一阵乱打,一片惨叫声后,周围终于恢复秩序。 武定皇帝神色冷漠注视着眼前这幕,抓起刚刚放下的《吕氏春秋》,继续。 这时,在排队等待施粥的饥民队伍中,金虞姬看见一个怀抱婴孩的妇人。 那妇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却努力将婴儿紧抱在自己怀中,警惕的望向维持秩序的战兵。 “好可怜的孩子。” 金虞姬低声叹道,她准备让东方祝给这对母子一些吃食,这时,太上皇顺着慈圣太后目光望去,也注意到了抱婴妇人: “你说她怀中的孩子是死的,还是活的?” 金虞姬正沉浸和女儿刘雨霏亡命登州的回忆中,忽听夫君这样问,先是呆若木鸡,旋即怒道: “为何如此刻薄?好歹你也是有儿女的人!” 刘招孙看着金虞姬道:“大灾之年,带着孩子活到现在,也是不易,看见她,朕就想到了王恭厂爆炸时的自己,拼了命都要活着。” 武定皇帝说完,闭上眼睛,东方祝静静站在龙辇门口,等待太上皇命令。 ~~~~~ 几口大锅很快见底,后面赶来的施粥的饥民骂骂咧咧,一哄而散。 刘招孙睁开了眼。 “再煮两万斤米,让林宇章东加强戒备,遇有哄抢闹事的,杀无赦。” 东方祝有些不情愿道:“圣上,救不了那么多,这才到宿州,往洛阳还有几百里地,救不过来的。” 武定皇帝忽然抬头,狠狠瞪了东方公公一眼。 “朕当然知道,所以才要早点把粮食散完!朕发的不是粮食,是人心!” 7017k 第489章 康应乾归乡 太上皇北巡洛阳之时,大齐前任首相康应乾携妻带子,由沈阳出发,向河北邯郸而去,踏上了归乡的漫漫旅途。 凭借武定皇帝对康监军的特赦,康应乾一行得以畅通无阻,一路到了山海关。 齐国建立后,为加强对各地驿站的管理,避免官吏对驿站的滥用和私用,出现李献忠式的悲剧,大齐各地驿站采用“金、木、水、火、土”五字作为勘合字号(官方凭证)。执此字号,方可无偿使用驿站马匹、马车,一应交通器具,否则便是出钱也没资格使用。 “金”字五条,供各近卫军(后十大兵团)、蓑衣卫作战、侦查时的往来;“木”字二十九条供文武百官到地方出公差所用;“水”字九条供文武百官公差从地方到京城出差使用;“火”字二条用在照顾在战争中牺牲和伤残的战兵及其家属,并付给一定的抚恤金;“土”字六条用来支持商会、探险队使用。 军事情报的传递则有专门的雷牌专门的戡合——雷牌,专供兵部和各兵团情报的传递。 除此之外,其他人非奉旨不能使用,否则便是杀头大罪。 ~~~~ 山海关,北门瓮城。 康监军的车队缓缓停靠在威远门前,一队战兵簇拥着第十兵团营官,从箭楼上蹬蹬走下来,径直来到车队前面,拦住去路,大声喝令,查验来人的勘合字号。 康应乾听见外面吵嚷,从马车幕帘中探出身子,颤巍巍对家仆陈升道: “老陈,让他们查,早点查完,早点入关。” 康应乾说完便缩回马车中,余光扫过山海关歇山重檐顶上的双吻对脊兽,他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些石头雕刻的禽兽凶神恶煞,杀气腾腾。 老康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来山海关,可能这回是最后一次。 去年腊月,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康应乾还是大齐首相,带着乔一琦王化贞几个人来辽西视察,沿途官吏见到康首相,无不态度恭敬,直把老康看做大齐皇帝。 如今树倒猢狲散,跟随自己回家的,就只有几个贴身奴仆。 陈升答应一声,翻身下马,从腰中掏出个木牌牌,对着眼前一群凶神恶煞的战兵挥舞两下,大声喊道: “金字牌,快放我等通行,驮马要喝水,人要歇息。” 过了山海关后,距离下一个驿站还有两三百里地,车队前行缓慢,所以必须要在此地补给休息。 瓮城上下战兵无动于衷,默默望着眼前这个失势的大官,过了一会儿,走过来一个主官,陈升一眼就认出这是郑一石手下,好像是个把总。 “大军便要增援朝鲜,这兵荒马乱的,到处都在运兵,郑将军有令,所有客商行人,只准停留半个时辰。” 陈升听了这话,勃然大怒道: “胡扯!前日我们路上遇到几个行商,从山海关城出来,想打尖就打尖,想住店就住店,康老爷好歹是朝廷命官,以后要入太庙的,你们竟敢这般无礼,故意刁难我们!” “这是军令,不得违背!” 陈升昂着头,怒气冲冲道: “老子去你,妈的军令!把兵部行文拿出来!有没有!” 那把总自知理亏,挨了骂脸上青一块白一块,想动手打这家仆,却终于没敢,扬起的巴掌缓缓落下。 “你……” 陈升接着道:“慢说你这样的把总,我们老爷当年在沈阳,杀个参将总兵,跟杀鸡似的!若不是被小人馋害,轮得到……” “去找你们郑将军,当年还是我家老爷在天津张家湾把他·····” 马车内传来康应乾咳嗽声。 “老陈,莫说了!” 陈升连忙止住话头,悻悻退到一边。 康应乾撩开马车门帘,一步一晃的便要走下马车,陈升见了,连忙上前半跪下,让康老爷踩着自己的脊梁背走到地上。 康应乾缓缓走到那把总面前,长满皱纹的脸上努力挤出一抹笑容,下意识的就要朝怀中摸去。 老陈知道他要寻找什么,连忙起身道: “老爷,那药没了,你忘了?” 康应乾想了一会儿,摸了摸斑白的头发,对面前把总道: “这位兄弟面生的紧,是新近从外处调来的吧?老朽这次奉诏回家,安享晚年,老朽家在邯郸,山海关乃是必经之路,往下一个驿站是百十里地,还是去找你们主官,通融通融,让老朽在山海关休整两日,再走不迟。” 镇守山海关的乃是第十兵团郑一石所部。 当年在张家湾码头,没有康应乾协助,这位纤夫出身的老实人,也不会步步高升,有朝一日指挥千军万马打仗。 十年戎马,十年艰辛,有人淡泊名利返璞归真,有的人忘记初心,变成了猴精。 郑一石知道太上皇猜忌康应乾,这时候就是傻子也知道,不能和姓康的走得太近,他早早知道康应乾要来,早早躲到城中不见这位故人,甚至可说是恩人。 他只让副将出头,说了些尖酸刻薄的话,以求避开蓑衣卫耳目,将来清算康应乾起来,也和他郑一石吗,没关系。 “一群势利小人。” 家仆陈升兀自不平,还要和那把总争论,却听康老爷道: “罢了罢了。半个时辰便半个时辰吧,赶紧进城。” 7017k 第490章 老无所依 万历三十二年,康应乾进士及第,先后在陈州、京口等地为官。 万历四十六年监军辽东,万历四十七年奔赴萨尔浒战场,在遇到穿越者后,康应乾的命运开始发生重大改变。 泰昌年间,康应乾在辽东,已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崇祯初年,随着开原军勤王入关,康应乾与平辽侯一起加官进爵,位极人臣。 武定元年,康应乾晋升大齐首相,旋即达到权力巅峰。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康应乾得势后,广平府鸡泽县的康家老宅立即重新“翻修”,房屋从原先的三十多间扩建至三百间,四重院落,院内有捧日楼、纯忠堂、康首相公祠、文昌阁、金刚散亭、大学士府等。 翻修工程所需费用全部由广平府知府、鸡泽县知县老爷们承担,不仅如此,几位老爷还亲自莅临工地监工,广平府知府张应魁亲自给康府牌匾题词,认了康应乾八十多岁的父亲为干爹。 本地豪绅富户、达官显贵对康家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从万历四十七年开始,每到过年前后,鸡泽县便会涌进来大量外地口音的师爷幕僚,这些都是从辽东山东过来送礼的开原官吏。 明末齐初著名文人孙雨菱曾路过鸡泽县,这样形容康府: 庭燎绕空,香屑布地,火树琪花,金窗玉槛。帘卷虾须,毯铺鱼獭,鼎飘麝脑,屏列雉尾。说不尽的金碧辉煌,灿烂夺目。 不过这一切繁华景象,在康应乾失势后很快化作泡影。 早在康应乾被太上皇猜忌,罢去首相职位时,知府张应魁便命令鸡泽知县李鲁生封闭了张府所有出入口,说是防止罪臣家眷携带细软金银逃脱。 于是,康家大小数十口人来不及退出,被锁在了门内。 在得知康应乾被逮拿下狱,遭受蓑衣卫审判后,永平府的大小老爷们,个个如同饿狼们一般,不等武定皇帝诏令,便迫不及待冲进康府,开始抄家,从封门到抄家,中间相隔了半个月时间,半个多月下来,府中有些人活活饿死,一幕人间惨剧呈现在世人面前:康家老小妇孺,有17人饿死在府里,有的尸体已被饿红了眼的家犬吞噬殆尽。 根据大齐律法,官吏被抄家,通常只有三条罪状:一谋反,二叛国,三奸党。 康应乾的罪状属于哪一条呢?不管他,谁让康应乾在位时捞那么多银子,现在失势了,就成了待宰杀的羔羊,鸡泽县本来就不怎么富裕,现在好不容易来了这样一条肥羊,不把康家油水榨干榨净,这些父母官们又怎么能善罢甘休呢? 而且这事儿得趁早,等到监军、钦差之类的人物下来,人多眼杂,银子就没那么好拿了。 康应乾被封赏四万两白银,被太上皇恩准归乡的消息还没传回广平府,地方上这些饕餮便等不及了,他们搜查、拷问,不择手段,逼康应乾的家人交出银子。 康应乾的兄弟、侄子所有的财产都被搜了出来,广平知府、鸡泽知县一共得到黄金三万两、白银八十万两。 饕餮们对这个数目还不满意,继续重刑拷问,非要康家人说出藏匿在外面的三百万两银子,不追赃到三百万两决不罢休。 康家被逼到山穷水尽,康应乾在广平府的几位好友,如曾省汝、王金、傅作车等,也受到牵连,这些人可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莫名其妙以窝藏藏银罪,被广平府的老爷们也抄了家。 康应乾的几个兄弟和侄子被分头提审,抓进鸡泽县大牢,遭受各种严刑拷打。距离康应乾下台不过区区九个月。康家便从钟鸣鼎食之家,沦落到家破人亡! 因受不住暴力与羞辱,悬梁自尽,死前,咬破手指头在衣服上写下血书,为叔叔的清白抗辩。 是这场正值风暴中一个沉重的文献,现节选于此: 呜呼,天道无知,似失好生之德,人心难测,罔恤尽瘁之忠。叹解网之无人,嗟缧绁之非罪,虽陈百喙,究莫释夫讥谗,惟誓一死,以申鸣其冤郁。 窃先公以甘盘旧眷,简在密勿,其十年辅佐之功,唯期奠天下于磐石,既不求誉,亦不恤毁,致有今日之祸;而敬修以长嗣,罹兹闵凶,何敢爱身命而寂无一言也。 忆自去岁三月二十一日闻报,二十二日即移居旧宅,男女惊骇之状,惨不忍言。至五月初五日,鸡泽知县到府;初七日提敬修面审,其当事噂沓之形,与吏卒咆哮之景,皆生平所未经受者,而况体关三木,首戴幪巾乎!在敬修固不足惜,独是屈坐先公以三百万银数,不知先公自历官以来,清介之声,传播海内,不惟变产竭资不能完,即粉身碎骨亦难充者!且又要诬扳曾确庵(省汝)寄银十五万,王金寄银二十万,傅大川(作车)寄银五十万,云“从则已,不从则奉天命行事!”恐吓之言,令人胆落。嗟此三家,素皆怨府,患由康门及之,而又以数十万为寄,何其愚也······· 可怜身名灰灭,骨肉星散,且虑会审之时,罗织锻炼,皆不可测,人非木石,岂能堪此!今幽囚仓室,风雨萧条,青草鸣蛙,实助余之悲悼耳。 呜呼!人孰不贪生畏死,而敬修遭时如此,度后日决无生路!旷而观之,孔之圣也而死,回之贤也而死,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者,予于此时,审之熟矣。他如先公在朝有履满之嫌,去位有忧国之虑,惟思顾命之重,以身殉国,不能先几远害,以至于斯,而其功罪,与今日辽藩诬奏事,自有天下后世公论,在敬修不必辩。 祖宗祭祀,与祖母、老母饘粥,有诸弟在,足以承奉,吾死可决矣。而吾母素受辛苦,吾妻素亦贤淑,次室尚是稚子,俱有烈妇风,闻予之死,料不能自保。尤可痛者,吾有六岁孤儿,焭焭在抱,知亦不能存活也。五月初十日写完此帖,以期必遂,而梦兆稍吉,因缓。十二日会审,逼勒扳诬,慑以非刑,颐指气使,听其死生,皆由含沙以架奇祸,载鬼以起大狱,此古今宇宙稀有之事。上司愚弄人,而又使我叔侄自愚,何忍,何忍!······ 呜呼,炯矣黄炉之火,黯如黑水之津,朝露溘然,生平已矣,宁不悲哉!有便,告知山西蒲州相公康凤盘,今康家事已完结矣,愿他辅佐圣齐天于于亿万年也! ~~~~~~ 太初二年腊月二十三,大齐广平府鸡泽县。 往日门庭若市的康府大门,现在已经见不到一辆马车踪影,不要说外省前来结交攀援的达官显贵,本地寻常百姓都像躲避瘟神似得远远躲开康家府宅,连街上讨饭的乞丐花子,也知道康府等同于阴曹地府,讨饭时候都要绕道走开。 长满荒草的前院内,厢房依旧保持着当年的模样,只是裂痕已爬上了雕花的门窗,雕花的门窗已不再鲜亮,鲜亮的明堂已织上了蛛网。 康应乾的大侄子康敬修,身上戴着手铐脚链,蜷缩在院子里,呆呆望向头顶上的天空。 他今年不过三十岁,因为前些时日受刑被打,牙齿掉了两颗,头发斑白,尽显衰老之态。 “人犯在哪里?跑了没有!” 两个鸡泽县典吏,径直走入康府,对着盘腿坐在院角的康应乾侄子道: “你不在屋子里,跑出来作甚,若是冻死了,县里可担不起责任!” 康敬修把脑袋偏向里面,闭上眼睛,没有搭理两人,似睡非睡。 “康敬修,老子前日要的玉佩,你到底给也不给啊?” “你家西屋收藏的董其昌画,抄家时没找到,快交出来!免得受那皮肉之苦!” 两个胥吏站在院落中,压低声骂骂咧咧。 “给还是不给!别以为你是康应乾的侄子,他现在还被关在诏狱!你们就是案板上的鱼肉!” 两位典吏互换眼色,从袖中掏出截黑乎乎铁棍,满脸狰狞,作势又要打康敬修。 康敬修望见铁棍,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往后退去。 这些天,康家被地方老爷们勒索拷打,一遍又一遍,此刻除了身上破旧衣服,再没有什么东西可给了。 “好,老子今个儿就好好伺候你,让你知道做钦犯的滋味!” 一脸横肉的典吏抡起棍子就打起来,院落内响起砰砰的棍棒入肉声,康敬修如一头受伤的野兽,嘴里发出低沉的哀嚎。 在这鸡泽县地界,大齐统治极为薄弱,当官做事儿的基本都是前明的老人,这里天高皇帝远,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 “说还是不说!银子在哪里!” 忽然,身后传来炸雷般怒吼。 “住手!!” 两个典吏回头看时,一个身材极为魁梧的武将不知什么时候冲进院落,手持个巨大的狼牙棒,身后跟了群身穿黑服的兵卒,看样子来者不善。 大院外,那个负责看守康家的衙门快手,此刻正捂着肚子在地上嚎叫。 “你,你们是什么人!他可是朝廷钦犯。” 典吏被这气势惊住,一时手足无措,呆呆站在原地。 巨人身后冲出个年轻武官,从袖中甩出一道诏令,仍在两个县吏身上,怒道: “太上皇已下诏赦免康首相,狗仗人势的东西,敲骨吸髓,把康家逼成这样!这鸡泽县还是大齐的天下吗!今日我吴霄便替太上皇扫清你们这群硕鼠!” 乐文 第491章 十二月逆流 “广平知府张应魁,鸡泽知县李鲁生,这两人好大的胆子!没有朕的诏令,竟敢擅自抄家,饿死康监军这么多族人!” 太初二年腊月二十八日,洛阳福王府,武定皇帝将手中塘报撕成粉碎,将碎片一把摔在章东脸上,做完这些,尤不解恨,又抓起桌上茶杯,摔在地上摔成了粉碎。 章东望着溅落在皮靴上的茶水,不敢抬脚躲开,忙不迭解释道:“臣有罪,臣有失察之罪,臣已派人赴广平府·····” “派人!现在知道派人了?”刘招孙拍桉而起,由于用力过勐,御座前的桉几直接四分五裂,成了一堆碎木片,旁边侍立的宫女杜娟琥珀从没见太上皇发这么大的火,两个美人吓得花容失色,连连后退。 武定皇帝狠狠瞪着章东,怒气冲冲道:“朕早说过,对于康监军乔监军两人,只是敲山震虎,做做样子给外人看,不可伤及他们家人,现在好了,让一群旧臣知道朕如此刻薄,以后谁还愿为朕做事,谁又肯好好做时候!” 章东额头渗出豆大汗珠,他手下蓑衣卫,前段时间主要精力都放在朝鲜战役和徐州议和上,蓑衣卫在平壤、南京等地安插了不少眼线,所以对广平府那边疏于防备(人手本来也不够)。 没想到广平府知府张应魁竟然如此心急,不等朝廷诏令,就带人抄了康应乾老家,还闹出这么大事情来。 这时大殿门口传来一个沙哑的烟嗓音:“陛下,东南急报·····” 刘招孙不耐烦的对东方祝挥挥手,示意公公滚蛋,东方祝瞟了眼跪在地上的章东,补充道:“圣上,还有封是宫里发来的,好像是太后给您的。”听说是杨青儿写来的书信,刘招孙神情稍稍舒缓,攥紧的拳头松弛开来,东方祝连忙碎步进来,走过摔破的茶杯和满地的木片,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刘招孙接过家书,东方祝行了礼,转身便要离去,太上皇叫住他道:“把另一封也留下。” 武定皇帝依次展开两封书信,仔细读了,神色稍缓,章东见状,趁机道:“陛下,臣在鸡泽县的人回报说,林宇吴霄已经赶往鸡泽,将康家家卷救了出来,另外,臣已派精干人手,护卫乔监军在山东的家卷,知会当地官员不得擅动。” 乔一琦祖籍江南太仓,武定皇帝登基之前,他便将家卷(老母亲)搬到了山东。 “山东不必担心,那里是咱们的老巢,朕不信,在山东,谁还敢贪墨?” 武定皇帝余怒未消,咬牙切齿道:“本以为广平知府是个清官,没想到如此贪婪,当初朕刚登基时,就该把他杀了。也怪朕识人不明!” 刘招孙示意章东起来说话,章麻子颤巍巍站起身,不敢直视武定皇帝的眼睛。 “章麻子,这段时日南北都有战事,蓑衣卫忙前忙后,你一个人辛苦了,” 太上皇习惯性拍了拍章东肩膀。 “臣让陛下蒙羞,罪该万死,请陛下治罪!” 武定皇帝长叹一声,若有所思道:“你现在知道,朕为何要止步于淮河,不再南下了吧。” 章东含含湖湖的点点头。 “地盘虽然都打下来了,但很多州县衙门只是换了个牌子,换汤不换药,朕辛辛苦苦打江山,不是为这些蛀虫硕鼠们打得!” 在经历短暂沮丧后,情报头子章东很快便恢复他冷血残忍的本色,神色不变,静静聆听太上皇命令: “朝鲜徐州的事,你们蓑衣卫先别管了,朕会让杨通麾下镇抚兵去做,现在,你要集中力量,配合战兵,开始大清洗,把湖广、河南各地的牛鬼蛇神,全部给朕清理干净,一遍杀不完,就多杀几遍,听清楚没有?” ~~~~~~~ 年关将至,武定皇帝在福王王宫过春节,除夕家宴上,太上皇宴请了孙传庭、马士英、徐光启、黄公辅、宋应星、葛业文等人。 按照太上皇的说法,这几位大臣将组成帝国新的权力中枢。 太上皇再次向他的大臣们强调了自己正在推行的新政。 武定皇帝重申,对于帝国所有反叛者,绝不姑息,必须全部清除。 他号召掌握帝国最高权力的大臣们,要坚持学习新政,每隔半月便要写出一篇学习心得,以奏章的形式,交给自己御览。 后世历史学家评价说,大齐太初三年前后,随着康应乾乔一琦王化贞等人的隐退,新的权力核心渐渐出现。 孙传庭、马士英、徐光启、黄公辅、金尼阁、宋应星的上位,标志着帝国开始由传统的四书五经儒家文官的统治,开始向擅长自然科学的技术官僚统治过渡。 而太初三年科举制的彻底废除,更彰显了这种趋势,关于科举制废除的详情及引发的政治地震,后文会有详细记叙,这里暂时不提。 宋应星改良蒸汽机研制成功,弗朗西斯科和金尼阁研制的载人热气球成功试飞,虽然热气球前进方向仍然不能得到控制,而且每次乘坐有点废人(基本是有去无回),不过好歹总算有了件像样的黑科技。 《基因大时代》 宋应星发明了一款迷你型蒸汽汽车,通过加热容器里的水,产生蒸汽。让蒸汽的动能推动旁边的齿轮,齿轮转动带动位于车轮上方的轮轴,最终使车轮能向前滚动。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全世界第一辆自行驱动的车。 为了讨太上皇的欢心,正月初五日,宋应星以贺礼为名,把这个发明送给了武定皇帝。 这台小巧的蒸汽机车引发了刘招孙极大的兴趣,虽然小汽车运行了半小时不到便爆炸成碎片,不过穿越者已经开始幻想着,能否研制出一种以蒸汽为动力的飞行器,类似于B25轰炸机那样空中堡垒··· 在欢庆的顶点,武定皇帝警告说,敌人的反扑很快会到来。 北方朝鲜、南方淮河,以及内部战争,组成三条战线。 “三条战线都在打仗,三条战线都要赢!章东,朕想要的是,求同不存异,所以叛逆,全部斩尽杀绝。如果因为河南叛乱,耽误了北方战事和都城营建,朕要治你的罪。” 章东沉默片刻,郑重其事道:“陛下勿忧,有臣在,河南绝不会出乱子。” 第四百九十二章 农会(感谢KingOfBlade、小卒过河可日天打赏) 一年前(太初二年),当武定皇帝决定重返辽东,准备入关作战,席卷天下时,安插在鸡泽周边的全部蓑衣卫、商会人手,加起来只有十二个人,可谓势单力薄。 而鸡泽县所在的广平府,属于齐国统治的薄弱之处,整个广平府没有任何齐军,武定皇帝登基前后,齐军忙于对付流贼,对广平府鞭长莫及,所以这里的官员几乎全是前明投降官吏。 官吏与地方豪绅关系盘根错节,他们对《齐朝田亩制度》阳奉阴违,并不怎么执行,之后不久杜度叛乱,辽东危急,朝廷更没有精力来过问广平府。 留守广平府的十二名蓑衣卫和民政官,只得按照原先在辽东、山东等地组织套路,成立了三五个松散的农会。这些蓑衣卫没什么经验,没有外界援助,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将把广平府各县的农户、匠户组织起来,打土豪分田地。 尽管万分艰难,他们还是义无反顾的组成了广平府农会、商会,积极在广平府各并提出一个口号:“打土豪,分田地!” 他们赶制了十面齐军兵团战旗分发下去,还反复向农会会员讲解《齐朝田亩制度》: 普天之下,一切土地和财富都属大齐皇帝所有,大齐皇帝恩德,将他的赐予土地财赐予齐国臣民使用,臣民享用使用权。大齐治下,凡天下田,天下人同耕;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衣同穿,有钱同使。 大齐各级官吏,录取、保举,升贬、奖惩各有方法。凡居民50家,设一“代表”负责管理生产、分配、教育、司法以及地方军事等工作;实行连坐制度,鼓励臣民相互检举。 余粮、余钱缴“国库”,农副业收获,扣除口粮外,其余全部送缴“国库”,私藏者处死······ 太初二年春,当武定皇帝率兵在襄阳鏖战时,十二名蓑衣卫商会伙计,坚决按照武定皇帝的命令,以山东和辽东为样本,不顾一切的向盘踞广平府的前明旧官僚们宣战。 当广平知府、鸡泽知县稳坐钓鱼台,冷眼旁观这群虾兵蟹将在广平府胡作非为时,蓑衣卫伍长杨素和鸡泽县农会头领张二牛,现实解除了本地财主的武装,砍下了鸡泽县八里庄老财段天德的头,杀了段家所有的男人,分了段家的粮食和家财。 张二牛将段天德人头挂在竹竿上游街,鸡泽县百姓听说从辽东来了群专杀土豪劣绅,地主老财的清官,无不欢欣鼓舞。 游街的时候,鸡泽县南北大街百姓人山人海,张二牛把蓑衣卫发给自己的燧发短铳插在敞着怀的明晃晃的钲带上,头上包裹着齐军黑龙包纀,手中拎着把从县衙刽子手那里夺来的鬼头刀。大声喊叫齐朝田亩制度里打土豪分田地的内容。 喊到兴起时,张二牛手中鬼头刀挥舞虎虎生风,对着刑场下一群看热闹的鸡泽县百姓吼起了冀北民谣: “袁家河,两头长, 中间住了个李三旺。 跑信的张染匠, 行人动马刘成祥, 桂平河,葛平河, 刘宝倌他本是一个号说作, 龙葛二坪好家多。 好家子嗨是哪个? 好家子还是那个王杀甫, 王少甫的银钱多, 王少甫的银钱累成山, 胜过当年的沈万山。 万历八年交九年, 连着二年遭水淹, 彭太爷搬官坐鸡泽, 他与农户定价钱, 白米定上四百五, 苞谷又定五百三, 好家子一听他不卖, 狗日的狗官把他房子掀, 猪肠洞,上水船, 骡子驮来担子担, 城隍里把粮抢, 黎民百姓死一船 ······ 张二牛说罢,抡起鬼头刀又砍了个地主老太,扬起脖子端起酒碗,把那鸡泽县特产的烧刀子黄米酒一饮而尽,口中怪叫: “妈了个巴子的老子是黄巢再世!杀尽地主老太!爽啊!” 农会所到之处无不斩尽杀绝,无数人头吊在麻绳上,像过年的灯笼一样穿遍鸡泽县四邻八乡的大街小巷。 这片土地上千百年来受尽饥寒、被官府敲骨吸髓的农户们,像过年似得彻夜狂欢,迎接张二牛他们。 从沈阳前来的十二名蓑衣卫,这时终于感受到农户的力量,伍长杨素觉得农会做的有些过火,想要提醒张二牛收敛一些,先不要去动那些县吏的家眷。 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杀得顺手的张二牛,不仅对齐朝田亩制度坚决贯彻,对地主老财斩尽杀绝,将地窖里的金银珠宝粮食布帛全部分给鸡泽民户,好顺带征收了地主家的女眷丫鬟。 太初二年冬天,当齐军主力在淮南与南明小心翼翼对峙时,北边鸡泽县的农会,却在继续狂飙突进。 张二牛将鸡泽县典吏大舅子家的女眷赶进小姐闺房,威逼女人们浓妆艳抹打扮妖娆,然后将典吏小舅子家雪白粉嫩的女眷们全部品尝一遍,接着让农会其他人跟着品尝····· 伍长杨素听到此事后大吃一惊。 “咱们是来给广平府百姓做榜样的,你怎么能带头水女人!” 张二牛气得牙齿痒痒,又对这位从沈阳来的外乡人唱了会儿鸡泽山歌,大致意思是说齐国蓑衣卫太过啰嗦,又要杀人,又要田亩制度、还有什么王道霸道。 伍长杨素也是个暴脾气,他意识到如果再放任张二牛这样胡闹下去,肯定会发生大事,不等他向张二牛提出抗议,张二牛的手下,在将地主老财的女人品尝过后,又把一些出身佃户的丫鬟仆人也水了一遍····· 蓑衣卫忍无可忍,杨素当即下令撤掉张二牛农会会长的职务,可是命令还没传达下去,广平府的大老爷们便已经动手了。 太初二年十二月的鸡泽县农会活动,最后以五千七百多个农户和匠户被残酷镇压,凌迟剥皮结束。 沈阳派往广平府的蓑衣卫商会成员,杨素和他的手下,一夜之间被十几家官老爷的家丁逮拿。 广平府知府张贴告示,说这十几个人根本不是大齐派往地方的官吏,而是假冒官吏的土匪,准确说是陕西流贼,是李献忠的余孽,杨素和他手下的头颅被割下来分挂在广平府县四座城门上,任由乌鸦啄食这些脑袋。 至于那个曾经尝过无数地主老财土豪劣绅女眷滋味的张二牛,则被五花大绑押到鸡泽老营大校场。 在数千鸡泽百姓的注视下,张二牛被刽子手当众阉割,鸡泽县方圆百里的世家大族,豪绅富户,对眼前这个水了他们女人,让他们蒙羞的农会头子恨得咬牙切齿。 再将张二牛阉割后,大家兀自怒气不消,于是鸡泽县知县李鲁生下令,将张二牛凌迟处死。 “妈了巴子老子快活够了,人死鸟朝天,再过二十年又是条好汉……老子就是大齐农会!老子是黄巢转世!造反尤里……老子还要杀地主老财……” 7017k 第四百九十三章 好久不见 “多谢两位军爷搭救,鸡泽县不是久留之地,两位快些走吧,离开此地,请告知山西蒲州相公康凤盘,康家的事情已经完结,若有来世,再辅佐大齐皇帝!” 吴霄朝林宇使了个眼色,林宇立即带上几人人出去护卫,吴霄望着骨瘦如柴的康应乾大侄子,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作为禁卫军的二把手,这一路走来,他多得康应乾提拔,当初在山东逃亡,若非康应乾及时派人救援,吴霄怕是回不来辽东,因此他对康应乾一直心存感激。康应乾失势时,吴霄也是齐国内部少数没有对康家落井下石的人之一。 “你的叔叔,再过半个时辰便到鸡泽县,有什么话,等康监军回来,你对他说吧,” 吴霄说到这里,抬头望了眼满目疮痍破败不堪的康家老宅,微微叹息道:“不曾想竟是这般惨,若是太上皇知道,不知要杀多少人。” 康敬修听说叔叔还活着,惊喜交加,劈手抓住吴霄,迫不及待问道:“我叔叔是死是活?他为何这时候回鸡泽县?朝廷要他回乡自裁?” 吴霄身后一个禁卫军侍卫忍不住打断道: “胡说什么?什么自裁?是告老还乡!你们县老爷没收到朝廷诏令吗?太上皇令我等护送康监军回广平府,临行时还赏给他了四万两银子,古董字画无数,你们康家的祸事,都是广平府这群白眼狼做的,和太上皇无关!” 康敬修满脸惊愕,半天才忽然跪倒在地,望向东北方向,口中喃喃:“太上皇隆恩,太上皇隆恩啊。” “好了,薛老三,不说了,先把这两个鸟县吏拉出去砍了,给这群硕鼠一个下马威!” 吴霄说罢,薛老三立即带上几名侍卫,拖着县吏走出院落,手起刀落,直接把两个鸡泽县快手给杀了,院门口几个围观看热闹的百姓喝了声彩,一哄而散。 吴霄对一个目光矍铄的少年点点头,少年立即上前,一把揪住康敬修,大声问道: “杨素人在哪里?其他蓑衣卫呢?还有商会的伙计,都到哪儿去了?” 康敬修惊魂甫定,吴霄在旁介绍说:“这位是蓑衣卫的主官李千户,别看他年龄小,本事却大得很,这次跟本官来,便是彻查杨素等人下落,你有什么要说的,便赶紧给他说吧,” 康敬修哆嗦身子,像刺猬似得蜷缩起来,身体有节奏的抖动着。 吴霄见康应乾的大侄子面有菜色,气息微弱,便取出水壶和干粮,让康敬修吃,康敬修狼吞虎咽吃了,便将一个月前鸡泽县发生的“打土豪分田地”事情详细给几人说了一遍。 “最后,你们的人无一幸免,他们的头颅被割下来分挂在五个县城的城门上,历时整整一年,直到头发脱落肌肉腐烂,变成骇人的骷髅。张二牛和杨素被凌迟处死。” 李自成眼圈微红,杨素是他在蓑衣卫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是他的米脂乡党。 “杨素,临死前说了啥?” 康应乾的侄子回忆了片刻,这时院落外面传来吵吵嚷嚷的叫嚷声,康敬修对外面大街上发生的事情充耳不闻,薛老三匆匆从院门口跑进来,在吴霄耳边说了一句,这位禁卫军主官脸上神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当日,杨素是最后一个被到刑场上的,他穿着皮袄,从容,平静,朴素,儒雅;最后,他转过身,对着被剜去心脏,摘掉舌头·····的张二牛尸体,拱手行礼,深深地行礼鞠躬。最后···· “最后,杨素对着刑场面前人山人海的鸡泽县百姓说: “武定皇帝很快就杀来了,蓑衣卫是杀不完的!农会是杀不完的!齐军到来之日,便是你们被解救之日!” “他举起拳头,在锁镣的叮当声中呼喊:试看将来的环球,必是大齐的世界!我们的目标是星辰和大海!” 吴霄脸色微变,李自成也听懂了。这是太上皇经常提起的一句话,他们在沈阳,在均州,在襄阳,在徐州,在洛阳,他们曾无数次听武定皇帝说起过。 只是没想到太上皇念念不忘的一句话,竟然在这位刚刚加入蓑衣卫的米脂汉子身上兑现,而且是要用他的鲜血来兑现。 “杀了张二牛和杨素以后,他们把你们农会的几个队长,用长钉钉在木桩上,用装了桐油大缸放在四周,将十几个活人变成十几堆嚎叫的烈火……第二天我经过那里时,还看见有半焦的尸体在轻微抖动·····” 康敬修说到这里,脸上露出惊恐之色,看样子仍旧心有余悸。 “咱们的人,都让他们杀光了,怪不得一直没有塘报传回去!”吴霄咬牙切齿道。 “大家都以为京畿周边相安无事,所有人都已归附大齐,没想到人家把咱们当牲口杀。” “张二牛固然有错,但杀蓑衣卫的人,就是和大齐为敌。这两个狗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真的敢反了不成! 吴霄拍了拍李自成肩膀,安慰道:“放心,太上皇已经下令,让我等将这两个狗官逮拿回洛阳,明正典刑!给康家和你兄弟报仇。” 李自成一把推开吴霄,拔出腰刀,大步流星向外面走去。 “我要自己报仇,手刃张应魁这狗贼。” 吴霄连忙跟上去,李自成已经冲出了院子。 康敬修在后面小心翼翼问道:“吴军门,你们这次来鸡泽,带了多少人?” 吴霄回头瞟了他一眼,见康敬修一脸惶恐,便伸出三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三千兵丁?” “三十人。” 康敬修张大嘴巴,不知该说什么,他忽然想起什么,抬头小心望了眼吴霄,补充道:“我听死去的家仆说,前些时日广平府来了好几个晋商,还有些陕西马贩子,以前都没见过,住在县衙后堂,张李这两个狗官,怕不是那么简单。” “好啊,太上皇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山西那**商,来的正好!” 吴霄使了个眼色,上来一个卫兵,挥刀砸断犯人身上手铐脚链,另一个卫兵上前,两人一左一右,将他架了出去。 吴霄立在康府门前,陷入沉思,此时康应乾还在路上,约莫着很快便要进城,吴霄这趟来的目的是为护卫康监军,衙役已死,府县的老爷们很快就会得到消息,到时候关闭城门,来个瓮中捉鳖,禁卫军好多兄弟也要折损在这里了,更何况康家已经死了这么多人,若是老康再有个三长两短,太上皇必定饶不了自己。 看知府知县这架势,摆明了是要造反,说不定和流贼早有勾结,看农会被杀时的情形,鸡泽县城中百姓也靠不住,吴霄思虑再三,决定不让手下兄弟在这里冒险,先逃出去再说。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先出去给你叔说一声,别让他进来自投罗网了,广平府的老爷们,胃口大得很,胆子也够肥,等邓长雄带战兵来了,好好收拾他们。” 说罢,便招呼手下赶紧扯呼,众人出了康府院门,大步朝鸡泽县西门走去,从那里返回洛阳,不必再绕路。 吴霄林宇李自成三人兵分三路,没人带十几人,化整为零散开在城中各种,最后相约在城西汇合。 街面上行人稀疏,连商贩也没了踪影,吴霄他们来的时候颇为顺利,潜入城中没人发现,一直摸到了康府家门口。 “奇怪,刚才进城时那些商贩都到哪儿去了,日头还早,不会现在就打烊了吧。” 吴霄带着手下十一名精干兄弟,亲自护送康应乾的大侄子出城,他们扮做贩茶的行商,其中两名禁卫军不知从哪里挑来两个担子,边走边叫卖,看起来颇为逼真。 鸡泽县因水而生,县域之内有沙河、洺河、漳河、旧滏河。 其中,留垒河、滏阳河从县城中部、东部流经,贯穿南北,分路流向子牙河。鸟栖溪旁意为鸡,水草相依名为泽。 鸡为鸟、泽乃湖海河流,因故得名鸡泽县。 由于河川众多,鸡泽县舟楫南来北往,乡村物阜民丰。 和均州一样,鸡泽县也有八景,比如“洺浦春畦”。 史书上记载:“城西五里即洺河畔也,鸡民恒勤,农桑青畴,绿野且遍村墟,而极目平川,锄雨犁云者,唯洺浦为大观……” 行至城西,远远望见留垒河畔垂柳残败,日头沉沉,西天一抹血红色流霞。 瓮城千斤闸高高悬起,吴霄暗自松了口气,一切顺利,城门还没关闭。 瓮城土墙下,依靠着对衣衫褴褛的守兵,兵卒身上穿着前明鸳鸯袄,已经脏的看不出颜色,见吴霄等人走来,远远的挥动手指,挡住众人去路。 旁边一个卫兵攥紧短铳,吴霄瞪他一眼,立即有一人上前,从袖子掏出碎银,递给守城明兵。 土兵抹去细细长长的鼻涕,将银子收了,看也不看众人,挥手放行。 吴霄松了口气,总算有惊无险。 正要朝土墙门洞走去,忽然,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和叮叮当当的铠甲撞击声。 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进入吴霄耳畔。 “姓吴的,好久不见。” 吴霄猛地回头,待看清来人后,他斧削一般的脸上,顿时露出惊愕之色。 7017k 第495章 晋商 太初三年正月十七日,广平府临洺关南麓山地。 第二兵团主官邓长雄翻身从胯下的枣红马跳下,亲兵立即上来接过缰绳。 “老詹,还有多久到鸡泽县?” 第二兵团总训导官詹地佑翻身下马,从怀中掏出一份刚刚收到的塘报,对着一张羊皮纸地图,细细比对起来。 “十五里。他娘的,差点被这地图给害了,回去一定好好教训工坊那群书呆子!” 训导官骂骂咧咧,取下钲带上的椰瓢,仰着脖子咕嘟嘟灌了几口水,这时邓长雄正在对传令兵下令: “塘马继续哨探,战兵和炮兵就地休整一刻钟,骑兵负责警戒,” 詹地佑惊诧道:“老邓,只剩十五里,为何还要休息,让骑兵一鼓作气,杀进县城,把那两个狗官抓住!咱们这趟便可以完事了。” 传令兵将主官命令传达下去,哗啦啦一阵兵刃撞击声,正在山道行进的两个营火铳兵和长枪兵立即停下,将长枪火铳靠在一边,纷纷席地而坐,开始吃炒面,兵团附属骑兵营五百多骑马兵,在附近来回游弋。 “完事了?”邓长雄举起远镜望向隐没于山峦间的齐军塘马,对训导官道: “有那么容易,太上皇帝也不会派第二兵团来这儿了,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咱们从洛阳过来,几百里地,再一鼓作气,会出人命的。” 詹地佑像看怪物似得瞅了邓长雄一眼,不耐烦道:“老邓,你咋也和工坊学堂那群人一样,文绉绉的?” 邓长雄放下远镜,从马鞍褡裢中抽出本书,递给他的训导官。 詹地友伸手接过,问道:“这是啥?” “《孙子兵法》。” “太上皇说了多少次,为将者,要多读兵书,听说第三兵团的训导官老韩,把什么孙膑兵法、吴子、六韬、尉缭子、司马法、太白阴经、虎什么经、还有戚南塘(戚继光)的并书,都背熟了,还得到太上皇褒奖,你倒好,读书还没我这个大老粗多。” 詹地友立即把那本泛了黄的孙子兵法还给邓长雄。 “当训导官,只要胆子大,口才好就行,我不当书呆子,读那么多书干什么!” 邓长雄无奈摇摇头,指着北边山谷间耸立的临洺关, “你可知这临洺关是什么来历?” 詹地友摇摇头,他之前从没来过广平府,如何知道这些。 邓长雄微微笑道:“此地地处太行山麓东侧,南北陆路交通之咽喉,有“为南北最冲地”“天下咽喉,永实当其地耳”的说法,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若是真有叛军,一定在此派驻大军。” 詹地友愣愣望着主官邓长雄,这大老粗什么时候也变得文绉绉的,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和那些文官差不多了。 “你从哪里知道的?” “县志。” 话未落音,北边一骑塘马沿着山道滚滚而来。 距离邓长雄还有十多步时,两名亲兵上前将塘马拦住,带到主官和训导官面前。 “将军,临洺关守军不到两千,领头的是咱们的手下败将。” 手下败将?邓长雄和詹地佑互看一眼,只听塘马继续说道:“是叛贼张春的部将,姓叶,原先是个千户。” 邓长雄点点头,挥退塘马,训导官笑道:“区区两千败兵,还要咱们第二兵团精锐来打,太上皇真看得起这群明军。”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咱们这趟来,可不只是为了抓这两个狗官。” 此次第二兵团抽调四千精锐,星夜疾行从洛阳赶往广平府,可不是为打治安战而来的。 邓长雄在接到武定皇帝出兵命令后,在出兵前三天便赶到军营,召集各营官把总,锸血军祭,收拾器械,骑兵炮兵,一样也没少带。 临行之前,武定皇帝特意召见邓长雄,告诉他,这次出兵的目标,除了广平府那群硕鼠贪官,最好能顺势进入山西,消灭一批晋商,顺便摸摸底,看看张自成和他的大西军到底是什么货色。 当初邓长雄在陕西时,便曾与大西军打过交道,总体来说,张自成领导的这支流贼,与李献忠统帅的闯军相比,实力不相上下。武定元年,李献忠在王恭厂被炸得尸骨无存,麾下那些留在陕西的流贼,基本都被张自成收编,从这个角度上分析,张自成的实力应该比闯军更强。 一路走来,邓长雄颇为谨慎,他先是派出塘报骑兵,四处哨探,每日行至一处,清点完干粮辎重后,四千人马便就地休整,先派塘骑出去侦查。等到大军开始行军后,邓长雄对每一路都派出了塘骑。每路二十四塘骑兵,每骑马相距一里左右,散布范围达到二十余里。 塘骑每人装备腰刀一把、弓箭一副,炒黄米二升,一升碾为碎末、一升另包,一升五合面粉,以及第二兵团黑虎旗。 按照大齐军制,当塘骑发现敌人时,若敌人距离尚远,便慢摇动动旗帜。要是敌人大部队很快便要逼近,便要画圆圈摇动旗帜。 ~~~~ 一切准备就绪后,邓长雄随即下令全力攻城。 “攻城!” 野战炮发出低沉的怒吼,开花弹将城门打得木屑横飞,叛军临洺关城头几乎没有立足之地。 镇守临洺关的守将游击将军赵笑梅,早在昨日便抛弃关内百姓,率家丁向北逃窜,投奔大西军了,只剩一群失去主心骨的士兵,在步兵野战炮响起震天动地的轰鸣声后,一哄而散。 官军逃走后,城中剩余人马只有晋商雇佣的马帮。 临洺临近山西,此地晋商武力不容小觑,商队马帮众多,装备精良。 在此之前,远在山西的范、王、靳、梁、田、黄等八家,为保护货物不受损失,开出了一百两银子赏额,招募死士,悬赏齐军人头。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从四面汇集而来的亡命之徒,纷纷来到在广平府,准备与齐军一决高低。 武定皇帝准备清绞晋商的消息,早早传到了山西。 按照齐军在山东辽东所作所为,让齐军杀到山西,对八大家开始清算之时,那可不是罚些银子,补交这些年拖欠税银那么简单。 按照刘招孙的套路,镇抚兵怕是要将八大家皮扒了,凌迟处死。 晋商们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可终日。 大明被刘招孙祸害了,大唐被刘贼灭了,走投无路的晋商们,忽然意识到,全面倒向新朝大西,才是他们唯一出路。 “轰,给本官往死里打!” 战兵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向临洺关城头进攻,野战炮,弗朗机炮,火箭,一股脑倾泻城头。 马帮在齐军暴风骤雨的围攻下伤亡殆尽,迅速崩溃。 ~~~~ 城门甬道堆满了明军和马帮伙计的尸体,血水顺着沟渠流入护城河中,将原本就不怎么清白的河沟染成了红褐色。 午时初刻,阳光照耀下,邓长雄詹地佑骑坐战马,浩浩荡荡进入临洺关。 八大家晋商在临洺的代表被五花大绑,跪在道路旁边。 邓长雄放下马鞭,大声叱骂道。 “以前和你们做买卖,从不让你们吃亏。没想到你们利欲熏心至此······“ 说罢,邓长雄挥舞马鞭,狠狠抽打过去,一下两下三下,晋商嘴里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 詹地佑恶狠狠道:“粮食咧!银子咧!都藏到哪去了!拿出来!” 一名晋商上前两步,以头撞地,口中嚎叫道: “官爷!天可怜见我们王家,皇帝反贼都不放过咱!可恨老夫守城不力,才让流贼进来祸害百姓。” 邓长雄杀气腾腾,哈哈大笑: “勾结流賊,你还有理了,这么想死,老子就成全你!” “拖出去砍了!” 两名亲兵上前拖起王掌柜,像抬死猪一样,将王掌柜拖了出去,手起刀落。 邓长雄望着外面滚落的人头,显出凶狠之色,大声对其他人道: “不想死的,说出你们藏匿的银子粮食下落!最先说出的两个人,可以活命!” 四周一片沉默。 都是要钱不要命的主。 邓长雄扬起鞭梢,随手伸向一个马帮伙计。 “推下去,砍了!” 7017k 第496章 士别三日 鸡泽县西门。 巨人林宇拖着沾满血肉的狼牙棒,踏着狼藉一片的尸体,步履踉跄的走向城门甬道。 一群群身着黑色军服的第二兵团长枪手,正列队通过甬道,快速进入内城。在与巨人擦肩而过时,百战精锐们纷纷投来钦佩的目光,一名把总上前和林宇攀谈,向他询问县城内是什么情形。 “晋商粮仓在哪里?” “城中有无流贼埋伏?” “你们的人还有几个活着?” 林宇拖着狼牙棒,仿佛没有听见那名把总说话,只是默默的向前走。 “他娘的·····” 把总话说一半忽然停住,抬头瞥见林宇后背上密密麻麻插满了箭羽,旁边一名训导官指着巨人远去身影,低声道: “当年在文登,此人以一敌百,百万军中取敌将首级,救下了慈圣太后。” “什么,他,他就是林宇?” 把总张大嘴巴,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 吴霄瘫坐在土墙墙根儿,双眼无神的望着眼前川流不息的战兵车马,先前找他索要过路费的那两个明兵,一左一右躺在他身边,不过现在他们已经变成了燃烧的尸体。 吴霄发了会儿呆,捡起那把缺了口的腰刀,开始清理挂在铠甲上的箭羽,他身上被射中十几支轻箭,好在铠甲足够精良,箭矢没有造成致命伤。 “给。” 见林宇朝自己走来,吴霄从怀中摸出半截烟卷,扔了过去。 林宇费力的弯下腰,找到一具燃烧的尸体,向死人借了个火。 点燃烟卷,沾满血迹的苍白的手指夹着卷烟,颤抖着放到嘴边,猛吸一口,巨人像一座苍老的烟囱,喷出一大团白色浓雾。 “林大个子,又是一场血战,咱们又活下来了。” 林宇没有说话,默默转过身,吴霄开始帮他一根根拔掉箭羽。 “康监军安然无恙,正在城外,有第二兵团保护,咱们这趟总算是完成皇命了。” 林宇点点头,忍住痛疼,还是没有说话。 “人都死光了,就剩咱们三个,你,我,还有李自成。” 顺着吴霄手指望去,甬道尽头,十六岁的李自成,正簇拥着邓长雄朝这边走来。 “和我们当年一样,用不完的劲儿。”林宇望着李自成,想到了当年还是浙兵小队长的自己。 吴霄给同伴拔去箭矢,在伤口处涂抹上金疮药,正在包扎,邓长雄带着训导官詹地佑,已经走了过来,旁边还跟着刚刚血战一场的李自成。 “宋应昇跑了,我的人死光了,追不上他。” 语气冷静的出奇,说话的时候也没看邓长雄,像是在自言自语。 邓长雄知道三原侠客的脾气,望着地上遍布的禁卫军尸体,这位主官忽然有些自责,如果昨日在临洺关没有耽搁时间,就不用死这么多人了。 训导官詹地佑不敢看吴霄那双血红的眼睛,低声劝道:“吴队长,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赶紧把禁卫军兄弟们安葬了吧。”说着便要伸手来搀扶这位禁卫军主官。 吴霄劈手推开第二兵团训导官,头也不回的朝城外走去。 留垒河畔垂柳残败,污黑的河水中倒映出一抹血红色烟霞。 众人面面相觑,李自成刚要向邓长雄解释什么,大个子林宇起身道: “当年在浑河战场,他也是这样看着,看着自己的兄弟一个个死去,如今又是这样。” 林宇说罢,便不再多说什么,拄着狼牙棒,一瘸一拐跟了上去。 邓长雄不和两人计较,对着林宇背影,大声叫道: “林宇请留步!” 林宇头也不回,继续踉跄往前走。 邓长雄在后面继续道:“第二兵团将在广平府留驻一段时日,康监军这里有书信呈递太上皇,请你带回洛阳!此事至关重要!” 林宇蓦然站住。 “书信在哪里?” ~~~~ 左右逢源的宋应昇,这一次得到了大西军和晋商两边大力支持。 两边都把宋尚书看成能力挽狂澜,改变局势的关键人物——事实证明,后面这一点,宋应昇确实是做到了。 大西皇帝赏赐宋应昇两万两白银,让他赶赴河南,招降齐军,张自成的原话是,“若是那驴蛋子刘招孙肯降我大西,朕可封他一个违命侯做做。” 晋商们得知宋应昇的亲弟弟便是当今大齐工部尚书宋应星后,更是把宋应昇看成为调停与齐国关系的救星,八大家凑了五万两银子,让宋尚书从中活动,与齐国讲和,放过广平府,不再攻打山西。 宋应昇收下银子后,便将两边对他的嘱托抛到脑后,立即招兵买马,还向部下开出了极为丰厚的悬赏: 斩杀林宇吴霄者,赏银千两,生擒两人者,赏银万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广平府周边的前明士卒、晋商马帮、青皮无赖纷纷出动,都奔着那一万两银子去了,想着活捉林吴两人,上千乌合之众将林宇等人围得水泄不通。从清晨战至正午,不仅没捉到一个钦犯,己方反倒是伤亡惨重,当大家退而求其次,准备杀掉两人,换取千两赏银时,从洛阳星夜赶来的第二兵团援军忽然抵达鸡泽,并立即开始攻城。 接下来的剧情,和临洺关基本一致,守军象征性抵抗过后,便一哄而散,四散逃去。 炮兵陆续抵达鸡泽县后,随即对城头展开猛轰,除了少数不知死活的晋商家丁还在城头负隅顽抗,大部分守军都已逃走,这些守军都是明军出身,他们在各个战场上都见识过开原兵厉害,没人敢和这样的对手拼命。 拼命还怎么赚钱。 半个时辰前,当第二兵团刀盾兵终于用撞门锤撞开西门千斤闸时,所有人都被瓮城中的景象震惊了,瓮城壕沟左右密密麻麻倒下数百具尸体,尸山中间,兀自屹立着三四个血迹斑斑的人。 ~~~~~ 邓长雄望着林宇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道:“太上皇说过,林宇乃开原军福将,今日观之,果然不假。” 詹地佑扫视周围倒下的尸体,咬牙切齿道:“晋商八大家真是有钱,让这么多人给他们卖命!这下把他们的家底都败光了吧,哈哈哈哈哈!” 邓长雄目光凝重,笑不出来,他转身望向李自成,问道:“那狗贼人呢?” “逃了,你们在外面攻城时,他就带家丁逃了,” 詹地佑骂骂咧咧:“他娘的,还以为碰到个硬茬,没想到跑得比兔子还快,算他这回走运!这龟孙儿祸害咱们多少年了,每次都能让他逃走!” 甬道中传来吱吱呀呀的车轮声,众人循声望去,康应乾的马车正在缓缓进城,一队战兵簇拥在车队周围,还有几个刀盾兵举着长牌护卫。 一骑塘马从城中奔驰而来,勒马停在邓长雄面前,大声道:“将军!找到粮仓银库了,东西还没搬走,抓了十几个伙计账房先生。” 邓长雄大声命令道:“传我将令,立即封存府库,安排两名把总,带上民政官、镇抚兵、训导官去查点物资。俘获的晋商马帮,全部关进地牢,交给李兄弟审问。” 李自成对邓长雄拱了拱手,跟着塘马下去时,锐利的眼神中露出桀骜之色。 康应乾的马车停在甬道旁边,马车里探出瘦削的身子。 邓长雄等人连忙向康应乾行了礼,康应乾在家仆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刚要和众人寒暄,抬眼望见了他的侄子康敬修。 “叔叔,康家没了。” “敬修,起来,老夫连累你们受苦,羞愧难当。” 康应乾一把推开陈升,脚步蹒跚走到侄子身前,用力将康敬修扶起,双手捧着侄子脸庞,小心翼翼避开脸颊上的伤痕。 “敬修,你自幼聪颖,寒窗十年,虽无经天纬地之才,到底也有经世致用之学,当初我主政开原,为了避嫌,一直没让你为官,武定元年你参加科举,本已中了榜眼,也是我让监考官给你去了名,对外只说你不是科考的材料····” “叔叔,你!” 康敬修下意识抡起拳头,再看看周围一众康应乾旧部都在看着自己,只好悻悻的将扬起的拳头放下。 “叔叔,你为何如此糊涂!古人有云,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仁者之于善也,无择也,无恶也,唯善之所在。为何要夺走我的功名!” 康应乾呵呵一笑,朝侄子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激动。 “我已向太上皇举荐你,你文采斐然,可以先进翰林院,以后就留在太上皇身边。” 康敬修听了,顿时转怒为喜,看叔叔的眼神也更像个孝子了。 “叔,康家就剩下我们叔侄儿两个,以后我就给您奉养·····” 这时,马车后面忽然响起一声怪叫。 “谁说康家只有两个?我不还在吗?” 风流倜傥的康光绪纵马上前,虎视眈眈望着眼前这个想要和自己争夺家产的堂弟。 詹地佑上前一步,笑道:“康大人,太上皇为护送你告老还乡,让你在鸡泽县安享晚年,摆出这么大阵势,出动几千战兵,你,感动否?” “不敢动,詹训导官但请放心,回去告诉太上皇,老夫以后就留在鸡泽县,在县城开家中药铺,售卖金刚散,哪里也不去了。” 邓长雄尴尬一笑,上前询问康应乾还有什么需要,他可以留下几名侍卫,保护康应乾。 “这是太上皇的意思,还是你自作主张?” 邓长雄没回答这个问题。 康应乾笑道:“留什么留?邓将军来了,鸡泽县有救了,只要齐朝田亩制度推行下去,要不了半个月,鸡泽县就像开原一样,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再无什么歹人,老夫安心在家赋闲便可。” “邓千总,你怎么说话也文绉绉的,不像个武夫了。” 詹地佑神神秘秘拉过康应乾:“康大人有所不知,邓将军统帅上万兵马,不是从前那个小小千总了!” 康应乾听了,举起颤巍巍的老手,抚摸花白胡须,喃喃道: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一年不见,你们都在变化,太上皇帝有你们辅佐,兵强马壮,大有可为,好啊,好啊。” 7017k 第497章 平朝策 太初二年十一月下旬,戚金率五千精锐,渡过鸭绿江,第三兵团与赵率教所部合兵一处,组成一支近万人的东征军。 东征军在新义州稍事休整,组成全新编制,大军指挥权归于戚金,正月初,大军继续向朝鲜王国南部州郡进攻。 戚金改变策略,放弃了第八兵团之前执行的斩首行动,不再选择轻兵突进,直扑汉城,而是稳扎稳打,从平安道开始,不放过任何一个边城小邑,每攻克一城,都要将城中顽固分子清理干净,将随军前来的辽东百姓安置妥帖后,才会继续进攻下一个城池。 有时候,当屯田百姓人数不够,需要从辽东临时调遣时,东征军便会就地休整,等待后方来人,有时候一等就是十数日。 这样以来,第三兵团的前进速度等同于龟速,从十一月到来年三月,整整四个月时间,戚金指挥第八兵团战兵,只往前推进了三百里不到(这是当初赵率教十天的进军速度)。 这样稳扎稳打,逐步消化的策略,于第一次东征时的狂飙突进,一日千里,几乎是两个极端,朝鲜国王李倧对戚金的打法完全没有脾气。 准确来说,朝鲜军是戚家军的徒弟,当年万历援朝战役前后,明朝留驻朝鲜的军官(包括刘綎等人),帮助朝鲜人屯田、开矿、练兵,协助这个东国小藩长期对抗倭寇。当时明将训练朝鲜军的战法,基本都是按照戚家军来练得。 如今师傅遇上了徒弟,师傅还是从前那个师傅,而且比从前更加厉害,武备和战法都得到了全面升级,而朝鲜军这个徒弟,却沿着明军的老路,腐败得一塌糊涂,战斗力不值一提。 朝鲜国王李倧没有游击战的概念,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戚金这样一点点蚕食他的国土,期间朝鲜军发动过几场反击,奈何他们根本不是齐军对手,基本都是送人头的存在。 好在戚金看起来根本不像要攻打都城汉城的意思,与其说是东征打仗,不如说来平安道屯田,他的军队止步于平安道,连黄海道都不去打,更别说是南下汉城平壤。 武定皇帝对戚金在朝鲜的龟速前进很是不满,连发数道诏令,命令第三兵团尽快攻占汉城,至少也要攻下平壤。 戚金却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理由,继续在朝鲜便宜行事,只是派出少股精锐骑兵南下,击穿朝鲜防线后,最后止步于釜山,趁着冬季来临前,将为数不多的骑兵全部撤回平安道,回到了东征军大本营。 蓑衣卫和训导官将朝鲜前线发生的这些事情禀告给武定皇帝。 武定皇帝得知第三兵团如此怠慢后勃然大怒,当着一众文武大臣的面怒斥道: “赵率教不行,戚金不行,第八兵团不行,第三兵团也不行,难道要派朝鲜人金应河去征服朝鲜吗?” 太上皇这样说当然只是气话,眼下他还可以调派东征的军队有:第十兵团的郑一石部,第六兵团吴阿衡部,以及第七兵团王增斌所部,当然,只是理论上可以,毕竟第六兵团是海军,征服朝鲜这样的接近千万人口的大国,单靠几千人的海军登陆是无法实现的。 洛阳福王宫正殿上,大齐王朝的文官武将分为左右两列,噤若寒蝉的站立着,都不怎么说话。 今天武定皇帝召集群臣前来,是为商议东征之计,齐军前两次对朝鲜的作战都不尽如人意,至少距离太上皇心中所想的彻底征服朝鲜,还有很多差距。 赵率教第一次东征随取得一定进展,占据朝鲜北部五郡,兵临汉城,然而因为轻敌与分兵,最终失败,最后损兵折将不说,遗失战马兵器铠甲无数,全部资敌; 第二次东征完全失控,戚金和他的第三兵团主力,一直龟缩于平安道种田开矿,迟迟不肯南下,虽说占据优势,然而这与武定皇帝最后计划的分兵合击,摧枯拉朽,实在相差甚远。 两次东征,一胜一败,算是和朝鲜打了个平手。 原本想着毕其功于一役,以一偏师迅速征服朝鲜,事实证明,这种战法不太可能实现了。 对付朝鲜,还是得像当初隋唐四代帝王那样,不厌其烦的一代代征服,持续削弱他们的实力。 7017k 第498章 三征朝鲜 第八兵团、第三兵团两攻朝鲜而不下,朝野震动。 武定皇帝痛定思痛,决意改变对朝战略。当然,他并不赞成戚金那样龟速前进,因为他和他的大齐,现在最缺的便是时间。 穿越者决定采取疲敌之策,主动出击,持续不断骚扰朝鲜,给李倧放血。 不过,在此之前,他须效法唐太宗李世民,召集大军御驾亲征,兵临汉城,给朝鲜致命一击,向这个反复横跳的东藩小国兴师问罪,签订城下之盟,只有这样,才能从战略还和舆论上获得对朝的整体优势,重塑大齐在东亚大陆的国际中心地位。 对付朝鲜这样反复无常毫无信义的“小国”,只有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下子将其打服,然后才能进行戚金那套种田策略,否则只会让齐军陷入长期无效的拉锯战。 为完成武定皇帝想要的雷霆一击,须征调十个兵团主力,至少六万战兵,二十万辅兵壮丁,粮草物资更是天文数字。 除防守淮河一线的秦建勋部不能调动外,各地只留少量驻军维持当地秩序,其余人马,全部征调辽东备战。 穿越者将模仿隋炀帝,提前在天津、沈阳、宽甸,建立三个前进基地,转运粮草军队,大军将分水陆两路,对朝鲜发起总攻。 要让群臣接受这个计划,还需一个过程,尤其是在当下齐国四面皆敌,兵凶战危之际。 因为稍微出现一点差错,刘招孙便将重蹈隋炀帝命运,大齐将像秦朝、隋朝一样,二代而亡,提前结束生命。 “赵率教轻敌冒进,被李舜义伏击,损失千人,戚金借口雨季道路难行,龟缩平安道,止步不前,三月空耗粮草,诸位以为,当如何惩处此二人??” 武定皇帝环顾四周,神色不善的扫视他的文臣武将们。 “当初信誓旦旦说扫穴犁庭,一举征服朝鲜,刚开始就打成这样,一个朝鲜就让第八、第三兵团受阻,接下来还要征伐倭国,平定安南,又将如何?” 马士英轻咳两声,身子微侧,向大学士侯询拼命使眼色,侯询假装没看见,马首相无奈,只得又望向金大久。 金大久乃慈圣太后金虞姬兄长,在前明时代曾任朝天使多年,往返于京师与汉城之间,对朝鲜周边道路颇为熟悉,每一条官道小道,他都谙熟于心。 见众人都望向自己,大舅哥知道推辞不掉,只得硬着头皮劝说。 “陛下,臣往返京师汉城多次,对山川形势颇为熟悉,目下是三月底,仲春将至,朝鲜多雨,宽甸至鸭绿江确实难行。” 刘招孙看大舅哥一眼,示意吴霄展开地图。 马士英如释重负喘口气,对着侯询嘀咕了句什么。 “辽西向朝鲜新义州,走这条路最近,” 大舅哥对着渤海周边,继续道: “陛下请看,这里,朝鲜人称为傍海道,干旱时能走,这是辽东至朝鲜的捷径,只有六百里,往年朝天使都走这条路,不过近年雨水增多,海水张潮,官道变成小道,小道变成水道,很多路都被海水淹没,海水退去,泥巴比朝鲜年糕还黏,沼泽藏在荒草下,人踩上去无影无踪,更别说大车了。” 武定皇帝想起当年率开原军征战朝鲜的情形,打断大舅哥: “朕之前入朝鲜,从未见过什么沼泽,不过,当年走的不是你说的这条路。” 金大久将目光从地图上收回,向皇帝解释道:“陛下,臣刚才说了,早年间雨水稀少,傍海道沿途沼泽大都干涸,所以能行,目下却是不能了。” 刘招孙挥挥手,不和大舅哥理论。 “还有其他路吗?” “有,从卢龙县出发,经滦河到承德,从承德走200里山路到凌源,再顺着大凌河到柳城。” 大学士侯询补充说:“圣上,臣知道,燕国大将秦开打东胡,西汉霍去病攻打匈奴左贤王庭,曹操北征乌桓、隋炀帝三征高句丽,以及李世民亲征,都是走的这条道。” “大学士引经据典,知道的倒是不少。” 武定皇帝听到隋炀帝三征高丽时,表情微微变化,看得出是有些不悦。 穿越者一遍遍告诉自己,他不是隋炀帝,大齐也不是隋朝,可是潜意识里总会有种心理暗示,时常让穿越者感觉不安。 老臣徐光启也说道:“大学士提到的这条路,遇水搭桥,遇山开路,沈阳到汉城,得有一千五百里远。《孙子兵法》中有云,食敌一盅,当吾二十盅。朝鲜粮草缺乏,因粮于敌是不用想了,运粮供应数万大军,对大齐来说,力不从心。当初隋炀帝三征高句丽,天下沸腾,便是因为后勤无力。不过,这条路尽管不好走,但沿途河水还不少,比完全走陆路要省力一些。” 大家都要提隋炀帝。 武定皇帝阴沉着脸,马士英以为太上皇已经知道东征艰难,于是连忙说出心中所想: “陛下,赵率教首战失利,戚将军进展缓慢,皆与粮草调度有关,朝鲜国王知道我国新政,知道投降也落不得好,所以只能负隅顽抗,此外,听闻朝鲜国得到倭人支持,德川氏纵容对马海盗支援朝鲜,为其输送火药硫磺等物·······” “倭寇此时支持朝鲜,也是应该的,唇亡齿寒,德川秀忠害死了袁崇焕,杀我无数将士,朕这次不会再饶他。等灭了朝鲜,再征服倭国,这一次,发三十万大军,是真正的征服。” 武定皇帝憧憬未来时,群臣面面相觑都不说话,以齐军现在的实力,不要说征伐倭国,能否全面占领朝鲜还是个疑问。 “所以,第三次东征朝鲜,朕不要再小打小闹,只派三五千人,这次须调集六万战兵,全面进攻,一举攻下汉城,逼迫李倧签订城下之盟,内容与当年《牛关条约》类似,平壤以北,都要划入大齐疆域,由齐国直接统治。” 群臣无言。 六万大军,远征朝鲜,一举攻下汉城,彻底吞并平壤以北(两道十五郡)。 当年万历援朝时,神宗皇帝举全国之力,调天下精兵,勉强才能达到如此规模。 明国有两京一十三省数亿人口,可是大齐呢,目前只有辽东、河南,山东、湖广数省之地,经历数年战乱,人口不过千万,要组织这么多人,还要防备山西张自成,南明朱常灜····怕是要三丁抽一了。 武定皇帝也不废话,抬头望向马士英。 “马首相的意思是,是劝赦免这两人?” 马士英连忙点头,小心翼翼道:“赵、戚两人,不得一战而定朝鲜,若论其罪,死有余辜,然陛下摄政以来,圣德宽厚,海内共仰,此何足以介圣怀!臣以为,当允许其戴罪立功。” 群臣跟随马士英齐齐跪下,为戚金和赵率教求情,希望太上皇不要诛杀两位大将。 武定皇帝闻言,大笑两声,就坡下驴道: “既然群臣都为赵、戚两人求情,朕便先不追究,朕御驾亲征时,允其戴罪立功!” 见太上皇坚持要征募天下之兵,东征朝鲜,群臣终于沉不住了,各人纷纷进谏,以为不可。 马士英以隋炀帝东征为教训,劝谏太上皇不可轻举妄动。 孙传庭的话更严厉,他说,当下大齐之患在内而不在外,当休养生息,不可再穷兵黩武。 “臣担心陛下前脚刚走,关内又将大乱,好不容易占据的河南湖广等地,又将陷入战火,说不定,又会出现武定元年的惨剧。” 徐光启、宋应星茅元仪等人从军粮调度,兵力征调等方面,大致估算了六万大军所需的粮草物资、辅兵马车,最后得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天文数字。 几位智囊强调说,以大齐现在的国力,很难支撑这样一场远征行动,如果强力推行,结局恐怕不会比隋炀帝好多少···· 连一直沉默不语的金应河、葛业文等人,也开始劝说不要轻易东征。 ······· 武定皇帝让东方祝端来茶水,默默开始喝茶,等所有人都一一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份书简,递给森悌。 “这是康应乾从鸡泽县发来的奏疏,他老了,举箸提笔,诸多不便,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你们听一听,这个老头给朕说了些什么。” 东莞仔手捧康应乾奏疏,清了清嗓子,开始大声读道: “当初,炀帝无道,失人已久,辽东之役,人皆断手足以避征役。三伐高句丽,九路军渡辽河,共三十万五千人,待回辽东城时,只余二千七百人。巨万军资储备器械丧失殆尽,二次东征,亦大败···· “今吾皇征朝鲜,百姓莫不踊跃参军,臣在广平府,所见百姓皆愿东行,官府募十得百,募百得千,而不能从军者,无不愤叹郁邑!” “臣亲眼所见,邻居有张氏铁匠子,自愿以私装从军,征伐朝鲜,言为武定皇帝报仇,因身高不足,被募兵官拒绝,张氏曰:“不求县官勋赏,惟愿效死辽东!”官员不许,张铁匠激愤之下,遂投郁垒河而死,臣老迈昏聩,今生不得再追随吾皇鞍前马后,建功立业,只愿手扶庭前枇杷树,遥望东北,祈福吾皇旗开得胜,荡平东藩跳梁,开太平盛世。” 群臣听完无不坠泪,马士英眼圈红润,泣不成声道: “康监军家族罹难,被奸贼所害,还能心系朝廷,砥砺人心,臣等忝居高位,惭愧惭愧。” 刘招孙亲手收起老部下发给自己的书信,沉声道: “诸位只看到了账面上的数字,粮草、兵饷,都是死的,朕的子民,是活的,他们愿意打仗,愿意效死辽东。“ “攻打朝鲜的理由有很多,为了索取战马,为了索取太监和宫女,为了索要······朕,要朝鲜为背叛朕付出代价,这一条就够了,朕意已决,即日起驾回辽东,今年九月东征。” ~~~~ 太初三年九月壬辰(十五日),王师发宽甸,(武定皇帝)亲佩弓矢,手结雨衣於御鞍後。——《太祖实录·亲征第二》。 7017k 第500章 粮草先行 武定皇帝返回沈阳后立即开始着手东征事宜的准备。 大军集结诏令分发河南、湖广、山东、蒙古各地。 大齐王朝的巡抚、兵团主官们立即闻风而动,抽调精锐兵马奔赴辽东宽甸。 太上皇和的谋臣们,在仔细评估朝鲜军队战力后,认为六万战兵兵力稍显不足,为保证万无一失,决定在原先兵力基础上,再征发两万人,共计八万大军用于对朝作战。 各省募兵官立即纷纷起来,按照兵部下发的募兵规范,大齐放宽了募兵的标准,允许部分表现优异(认可齐朝田亩制度)的地主、缙绅、富商子弟参军入伍。 与此同时,新兵训练周期从原先的五个月缩短为半个月,征兵年龄下限从十六岁降低至十四岁,一些鬓发花白的前明老兵,也被允许进入齐国军队。 各省参军热情高涨,尤其是新近归附的湖广、河南两省,很多良家子愿意自己出钱出力,报效劳动。扩军口子一打开,两万人的兵额很快用完,更多的人只能加入辅兵,随军作战。 不过这种穷兵黩武的策略,让大齐周边几个邻居浮想联翩蠢蠢欲动。 六月份,驻守合肥的左良玉,第一个按耐不住,他在得知淮河对面的秦建勋兵团主力已经抽调北上征伐朝鲜后,不由大喜过望,南明“名将”认定这是个机会,一个赖掉岁币的机会。 左良玉对齐国恨之入骨,他决定乘机给齐军一点颜色看看。结果,再一次被开原兵击败,派往对岸的三千精锐只剩两百人回来,秦建勋勃然大怒,在击退明军后,立即派兵渡河报复,又打死打伤左部两千多人,劫掠大批粮草而归。 左良玉在淮河沿线惨败之后,西边的张自成,东边的郑成功,立即放弃了浑水摸鱼的冲动,分别将在山西、浙东与齐军对峙的人马撤回。 大西流贼和郑氏海盗不约而同选择按兵不动,坐观朝鲜之战成败,根据战场形势再行决定进退。 ~~~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武定皇帝总结历史经验教训,认为隋唐几次征伐高句丽战争,最终失败都是因为后勤出了问题。 为避免重蹈隋炀帝等人覆辙,太上皇严令民政、商会,一定要做好东征大军的粮草保障任务。 虽然只是闪电战,刘招孙还是要求兵部户部和民政,必须确保三十万人(实际为三十五万人)在朝鲜的两个月口粮。 太上皇严令沿线各地主官,东征期间,要确保威海至旅顺、天津至金州、山海关至宽甸粮道的绝对安全。 好在东征军粮道安全问题不大,基本不需要操心。 明军已全面退缩至淮南,对辽东不构成任何威胁,郑家的话事人现在失去了南明支持(至少明面上的支持),正在浙东与吴阿衡对峙,威海旅顺炮台防御严密,他们轻易不敢北上。不仅如此,为获取更多家族势力支持,郑成功现在还需筹集一笔粮草金银交付齐国,以确保他父亲郑芝龙和几位人质的安全。 三十万人的口粮不是个小数目,加上上万匹战马的消耗,更是个天文数字,齐朝户部和地方的民政官们铆足了劲儿,一面就近征调辽东、辽西存储的仓库粮,一面紧急将关内粮草运往辽东。 湖北、河南各地粮草分批被被运往山东,最终在威海港口积聚,再由海船运往辽东,为提升海运运粮(运河已经断绝)效率,武定皇帝亲自出面,让民政与海军协商,征调三艘战舰参与运粮船队护航。 六月初,郑成功在极度郁闷和不甘之下,派遣十二艘商船北上,救赎父亲郑芝龙和其他几个渴望在大齐建功立业的郑家亲眷。 数万石粮草和数千匹布帛,以及数量可观的茶叶和南货,被运往山东,用以换取两名人质(郑芝龙两位兄弟)。 太初三年六月初八日,双方在威海卫鹰嘴港交接。 主持交接仪式的大齐官员有训导官森悌、礼部员外郎(外事)藤原恭二,大总管东方祝、禁卫军军官林宇等人。 正午时分,郑成功的弟弟田川七左卫门,在一群大伯郑芝虎、二伯郑芝豹簇拥下,快步走下舢板,一脸愤恨的望向站在岸边的东莞仔。 森悌见这个中日混血儿来者不善,不无威胁道: “仆街仔,看什么看?郑家反复无常,奸邪放荡,上次落井下石,朝中大臣都要治你们的死罪,吾皇仁德宽厚,海内皆知,下旨放还两人,对你们仁至义尽,还不赶紧谢恩?!” 由于担心田川七左卫门听不懂,森悌让藤原恭二照着自己的话翻译一遍,说给郑成功的弟弟听。 藤原恭二对这个罗里吧嗦的广东人颇为不满,不过碍于情面,只得照他原话用日语说了一遍,田川七左卫门听了,勃然大怒道: “你们这群蛮夷!强盗!杀人劫掠,逼迫大明将赋税收到了弘光八十一年,逼迫江南百姓卖儿鬻女,做了这么多坏事,不怕神灵报应,还有脸说我们郑家!真是无耻!” 森悌推开前面几位护卫,从长牌中露出头来,指着田川七左卫门骂道: “大胆,吾皇目标为星辰大海,岂是你们这群獐头鼠目的海盗所能领悟的!衰仔!本官从小也在海边长大,却从做伤天害理之事,看你小小年龄,不去学好,偏偏做海贼,打家劫舍,下饺子吃馄饨,还有脸说我们大齐,我劝你嘴巴放干净一点,这可是在大齐地盘上,若毛了老子,小心这位公公送你去敬事房,咔嚓一刀!留你也做个公公!” 森悌说罢,回头望了眼东方祝,对这位太上皇身边的大红人露出一脸谄笑。 东方祝露出职业微笑,挥手打断了两人莫名其妙的争执,大声宣布道: “点货放人!” 于是双方在鹰嘴港一手交货,一手交人。 清点完十二船货物,确定无误后,郑成功的两位叔叔,郑鸿魁和郑芝凤被齐军放回。 “我父亲呢?” “衰仔,这次只放你两位叔叔,郑芝龙还等着在齐国做大官呢。”森悌一开口,就是杀人诛心。 “八嘎,くそ、死ね!” 日本混血儿猛地拔出武士刀,旁边郑芝虎也向森悌举起了火铳。 “你们几个衰仔,不要命了?” 黑塔般的林宇一言不发,拖着三十多斤重的狼牙棒,走到森悌和田川七左卫门中间,像看死人一般俯视着郑家叔侄几人。 以武勇著称,浑号蠎二的郑芝虎,丝毫不惧林宇强大气场,下意识的往前两步。 负责护卫一队齐军战兵二话不说,立即围拢上来。 双方剑拔弩张之际,沉默已久的郑芝豹拉住了桀骜不驯的弟弟和年轻气盛侄子,表示愿意接受齐国的提议,只放回郑鸿魁和郑芝凤。 藤原恭二取出望远镜递给田川七左卫门,指了指两里之外的百尺崖卫所。 田川七左卫门接过望远镜朝那边望去,百尺崖上面一处凉亭下,父亲郑芝龙正和一位白白胖胖的胖子文官在下棋,郑芝虎夺过远镜,认出凉亭下坐着的正是胖子吕德民。 “妈的,吕胖子也在这里!” 东莞仔告诉田川七左卫门,若想赎回他父亲郑芝龙,还需要准备更多的粮食和南货,至少要装满三十艘大福船····· 同时被齐国勒索的,还有弘光朝廷,六月初,南明如约在徐州交付粮食、白银、布帛和茶叶。 秦建勋在接收海量的物资岁币后,不忘武定皇帝嘱托,从南明使团中随机扣押两人,用刘招孙的话来说,这属于岁币“附加人力资源服务项目”。 太初三年夏天,从南方海运运来的数万石粮草物资,在旅顺、威海等处港口下货。 整整一个夏天,海量物资从北方各大港口向辽东靠拢聚集。 位于战争后方基地的宽甸更是一派繁忙景象,边陲小城如同节日一般,大街小巷到处都是马车和车夫,操着威海、辽西、河南等地方言的训导官、民政官吵吵嚷嚷,一遍遍清点他们马车上的物资,确定每一车粮食、棉布、煤炭都准确无误。 7017k 第501章 暴雨将至 六月二十这天,热浪滚滚,天热得发了狂,一些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灰气阴魂不散的聚拢在沈阳半空,天红得让人心悸,宛若末日降临。 皇宫一点风也没有,金虞姬和杨青儿拼命摇着扇子,只觉得胸闷气短。 “夫君,今年天气真是怪。” 武定皇帝视察军队回来,走到金水桥前,抬头望见柳树梢上红褐色的天。 “天格外的热,小冰河结束了,这又是什么灾害,” 刘招孙喃喃自语,他对这个位面的灾害早已见怪不怪,哪怕现在从天而降脸盘大小的冰雹,他也不会感觉到奇怪。 “外面传言说,说。” 杨青儿欲言又止,或许是因为气喘,美人连说话都有些艰难。 “说瘟疫、旱灾是上天对大齐的惩罚?” 武定皇帝冷冷一笑,这话最开始是信奉填筑教的郑成功散播出来的。 主要是说大齐残暴不仁,将遭天谴,田川七左卫门来威海卫谈判,咒诅大齐很快将受到上帝惩罚。 “都是蠢夫愚妇,胡乱传谣罢,你们不必担心,朕已让章东刘兴祚他们去拿人了。” 武定皇帝轻描淡写,安慰两个女人,或许是缘于大陆文明和海洋文明的冲突,也或许是郑氏海盗出尔反尔两面三刀,刘招孙对这群海盗没什么好感,从一开始,他便觉得自己和郑氏海盗不是一路人。若是因为头顶历史光环的郑成功影响,穿越者早就痛下杀手,将这群宵小斩尽杀绝。 “三人成虎,可是,说的人多了,它就成真了。他们还说,这次大齐征伐朝鲜,必败,甚至编了民谣····” 金虞姬说着,已是眉头紧蹙,心神不宁。 随着大军东征朝鲜的日期越来越近,朝鲜美姬心情渐渐变得复杂。 打仗会死人,而且要生灵涂炭,况且武定皇帝这次东征的目标是为推行“王道教化”,全面吞并朝鲜,不像上次那样蜻蜓点水,只招降几个城池。 所谓的王道教化,就是齐朝田亩制度,根据在辽东、关内等地推行的反应来看,朝鲜这次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 虽说父母双亡,对故国感情冷淡,然而毕竟生于斯长于斯,一边是故国月明,一边是夫君皇图霸业,一种莫名的撕裂感让她感觉惶恐不安。 刘招孙仿佛一眼就看出金虞姬心思,轻轻揽住美人细腰,遥望东边道: “放心,这次朕会少杀人,多做善事,朕即是神,没有神会惩罚朕。” ~~~~~ 宫门边的柳树树叶发焉,枝条纹丝不动,死气沉沉地低垂着。 沈阳城内一个水点也没有,街道上地发着白光。黄沙灰土随风起舞,笼罩半个皇城。 猎犬趴在地上吐出红舌头,战马躲在马厩中不敢动弹。 最狂热的训导官也不敢再轻易鼓动宣传,因为一张嘴嗓子就会冒火。 城中一片寂静,只有瓮城军营号鼓每隔半个时辰发出一声摄人魂魄的钹锣声,告诉人们大战在即,四门大校场上的新兵还在训练。 “大枪抖得好,上炕喂得饱!没别的招,就三个,拦!拿!扎!苦练两个月,去平壤就能捅的刀兵满街跑了!” 沈阳广积门大校场。 第十兵团第一营游门庆顶恶毒的烈日,站在光秃秃的高台上,扯着嗓子对校场上一千五百名长枪新兵大吼。 一群手持长枪的新兵早热的头昏脑涨,听见门庆这话,哈哈大笑,好似吃了碗酸梅汤,顿时精神抖擞,不再嚷嚷着热了。 “热死老子了!” 游门庆低声嘀咕,只觉出从脸到脚都被热气围着,连手背上都流了汗。毒花花的太阳把他手和脊背都要晒裂。 “早知道老子去教刀盾兵了!” 游门庆是浑河血战后入伍那批老兵,和他同时期的战友,现在都已成为兵团中层,至不济也是营官,游门庆不愿带兵,只喜欢练兵,一直也没升上去。 开原练兵寒暑不辍,风雨无阻,这是从开原时起就形成了铁律,眼见得战事越来越近,新兵训练更是一刻也不能耽误。 瓮城四周的十几口井成了新兵们的救星,不到半个时辰,教官竹哨声响起,满身是汗的新兵们朝井口奔去,狂饮不止。 后面来到的人,顾不上干净不干净,一头扎进井口边上的驴马槽里,冰凉的井水从口腔到胃里,人忽然凉了一下,毛孔猛地收缩,沁人心脾。 望着眼前这群刚刚放下锄头、放下纤绳的新兵,很多人连长枪都没摸过,他知道自己肩头担子有多重。 “喝完水,就赶紧过来,继续练!别磨磨蹭蹭像娘们!” ~~~ 午后申时,狂风忽然平地而起,风吹弯了路旁树木,撕碎了沈阳沿街布幌。 狂风嘶吼连连,在沈阳城内四处冲撞,仿佛魔王降临人间,扯天扯地的疾走。 狂风横扫街道,袭击它遇到的一切,扭折了树枝,吹掀了屋瓦,撞倒了窝棚。 墨云忽然像打翻的砚台,遮黑了半个天。腥臊的热土灰尘和冰凉的风上下乱窜,半凉半热;沈阳城东还是白日炎炎,城西已然黑云压城,似有大难将至。 街道上的行人早已没了影,学堂和工坊也早早关了门,连树梢上的鸟雀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那低沉的钹锣号声还在四面瓮城低沉号叫。 申时三刻,狂风卷着带着雨星,一头撞入沈阳城,雨势太大,很快压住了风,千万点乱飞的雨点变成笔直的雨道,从天而降,很快由点变成线,由线变成面,一片片,一面面。 如同千万道倾泻而下的瀑布,又如千军万马奔腾,沈阳城中已经不辨方向,天地不分,只剩一个湿漉漉、淅沥沥水世界。 南门大校场,第二兵团第一营新兵教官樊起站在高台上,任其雨打风吹,如一头凶猛的野兽,隔着雨幕怒视他的新兵。 新兵们身上的黑色军服早已全部湿透,全身没有一点干松的地方;隔着军帽,新兵们的发髻也全湿。 大校场上的水没过了刀盾兵荆丹离的军靴,绑腿被全部打湿,瓢泼大雨砸在他的头和背,扫过他略显稚嫩脸。 他紧握住长牌,像榕树一样扎根在水中,一动不动。 北门广积门传来震天动地的呐喊,那是长枪兵正在训练。 齐军长枪纷乱折断了漫天雨幕,耳边是哗啦啦的水声,荆丹离已经看不清六尺之外队友的身影。 将台上鼓声响起,一千五百名刀盾兵和荆丹离一样,浑身上下都流水,他们蹚着水,挥舞腰刀,向雨幕劈砍。 “杀!” 高台之上,樊起奋力击鼓,鼓槌落下,无数水花溅起飞舞。 “杀!” ~~~~~ 仿佛是对前十年干旱少雨的报复,小冰河气候过后的第一个初夏炎热而湿润,雨水比往年多出十倍不止,突如其来的气候变化让人无所适从。 七月一场暴雨,雨水没完没了,沈阳王宫像被从水里拎出来似得,连空气都是湿漉漉的,一连半个月,雨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偶尔停下来,天空水淋淋的像浸了水的山水画。 皇宫低洼处积满雨水,游走着青蛙和水蛇,水獭爬上了宫门,晚上在宫中值夜变成件危险的事情。 辽河、浑河水位暴涨,肆虐的洪水冲垮了几处河堤,宋应星率工兵驻守河堤上,几千人奋战三个昼夜,终于将溃口堵住,奔涌的洪水却将辽河平原上的夏季庄稼淹死大半。 御马监马厩里的草料发霉成黑褐色,战马不断掉膘,令人心痛。 ~~~~ 这场水灾来的太过匪夷所思,太过骇人听闻,虽然各地有完善的水利设施防备,还是有数十万百姓受灾,仅仅在铁岭一地,就有数十名百姓被奔腾的洪水卷走丧命。 庄稼粮食损失,更是不计其数,囤积在沈阳周边的十几个粮仓,有三分之一被洪水卷走······ 九月东征朝鲜的计划,貌似要被延后了。 更可怕的是,这次大洪水,让武定皇帝统治的合法性,再次受到质疑。 刘招孙登基以来,先是旱灾,接着是鼠疫,兵灾,现在又有了洪水,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于是郑成功散布的谣言,又开始在沈阳周边流传。 连佛朗西斯科也忍不住提起著名的埃及十灾(摩西十灾),小心翼翼向太上皇解释上帝在另一个文明古国的神迹。 “第一是血水之灾。尼罗河是埃及人的崇拜对象,也是主要的饮用水源,可是,在某一天早晨,埃及人惊恐地发现,这条河的水变成了血红色,鱼虾全部死亡,腥臭无比,根本无法饮用。这种异象一共持续了七天。 第二是青蛙之灾。尼罗河重新清澈之后,埃及人发现,自己的家里和路上到处都是青蛙,就连晚上睡觉都会被青蛙的叫声惊醒,根本无法正常生活。因为青蛙是埃及生育之神的象征,所以不能随意捕杀。于是,法老请求摩西带走这些青蛙,马上释放犹太人。摩西照做了,法老却食言了。” ····· “说完了?你也认为大齐遭受天谴?罪有应得!” 面对武定皇帝逼视,佛朗西斯科惶恐不安。 “朕早就告诉过你,朕即是神,其他皆为异端,再敢这般胡言乱语,便将你投入浑河,祭祀河神!” 武定皇帝睁大眼睛瞪着乾清宫屋顶,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彻夜难眠。 八月初,暴雨洪水终于结束。 7017k 第502章 张真人 太初三年八月,肆虐辽东各地半个多月的暴雨终于停歇,天气又变得干燥起来。 浑河、辽河暴涨的江水开始消退,大片大片骆·露的河床如巨大的伤口暴露在人们面前,一起暴露的还有被淹死的动物尸体。 短短数日暴晒后,浑河上下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河面漂浮起大片大片死鱼死鼠家畜,越往下流走,浮尸数量越多,最后,在浑河与鸭绿江交汇之处,方圆十几里·····宛若人间地狱。 就像刘招孙说的那样,河神正在接受人类的祭祀。 只是这样惨绝人寰的祭祀,不是太上皇想要的。 浑河两岸稻田沦为泽国,超过两万亩刚刚结穗的水稻被淹死,残余的青苗只能给战马食用。沈阳通往周边府县的十几条官道全部被洪水冲毁,运送粮草军械的马车困在沈阳,谢阳亲自带着工兵,日夜紧急抢修道路,终于在八月底恢复了沈阳与各地的交通。 各地农会在水灾中损失严重,田亩粮食减产,粮仓货仓被毁,武定皇帝奉行强干弱枝的治国理念,地方每年赋税粮食十之六七都要上缴中央,以保障帝国庞大浩繁的国库开支。 留给各地的钱粮本来就不多,大部分还要被东征军带走,粮食一下子不够,往日白面馍馍猪肉炖白菜的大锅饭很难再吃下去了。 八月初二日,洪水刚退,开原知府卢象升便带着抚顺、铁岭、清河等地官员赶来沈阳,向武定皇帝求援,请求朝廷开仓放粮,赈济各地农会,以免受灾百姓饿死。 刘招孙果断拒绝了卢象升的请求,东征军粮草犹嫌不足,哪里还有余粮给百姓食用, 卢象升乞粮不得,盘桓沈阳,不肯离去,每日只住在广积门城洞中(城中会馆已被风雨摧毁),风餐露宿,处境艰难。 相比辽东各地可能面临的饥荒,武定皇帝还有更棘手的问题亟需解决。 更麻烦的事情是瘟疫。 由于连日暴雨,加之浑河河水倒灌进城,沈阳积水最深时,几乎淹没一半城门,连皇极殿都不能幸免。 水面漂浮着成百上千的家禽尸体,往日繁花似锦的南北大街宛若死域,等洪水退去,街道青石板被淤泥覆盖,臭不可闻,苍蝇与乌鸦到处乱飞。 老百姓们都把门窗封死,并非他们具备现代防疫知识,只是弥漫全城的腥臭味儿实在太难闻,即便三岁小儿也知道,多闻一口便要沾染瘟疫。 武定皇帝令工坊紧急赶制十万只简易口罩,民政官吏们挨家挨户敲门给百姓发放,这种简易口罩,其实就是两层棉布,如果真有瘟疫,估计很难阻拦病毒传播,它的心理作用要比实际作用更大。同时责令百姓非必要不得出门,若要出门,须提前向保甲报备。 当然,对于在外活动的民政官和维持秩序的镇抚兵,武定皇帝借鉴欧洲中世纪防疫心得,给他们佩戴一种鸟嘴面具,这种面具内部藏有可以净化空气的香料和草药(主要是鱼腥草、甘草,小柴胡等),鸟嘴面具与后世防毒面具大同小异,在一定程度可以起到病毒防御功能,只是因为一副鸟嘴面具的造价太高,以大齐现在的财力,根本无法全面推广。 洪水刚刚退去,户部便与镇抚兵联合,组织大批人手,进入沈阳北边的七星山,采集艾草、金银花、柴胡、黄芩、鱼腥草、黄精、甘草等药材。 这些药材或用作熬制汤药,给百姓服用,或直接点燃焚烧,烟熏臭不可闻的南北大街。 此外,兵马司的官员在地势较高的城北,空出了一大批民房,用来安置可能染上瘟疫的病人。 八月初十日,武定皇帝下诏,所有官员全部居家办公,全城百姓非必要不得出门,每家所需果蔬柴米,由兵马司和户部官员统一配送,就这样,刘招孙在十七世纪上半叶,在大气帝国陪都,开始了帝国第一次封城。 穿越者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很多年,见识过各种灾害,连超频版王恭厂大爆炸也没有缺席,按说早已见怪不怪,可是,太初三年夏秋之交这场大洪水,很多年后回忆起来,还是让他感觉心有余悸。 和佛朗西斯科描述的摩西十诫场景一样,无穷无尽的灾难正在不厌其烦的蹂躏这片土地。 七月底,辽南金州接连发生数起农户集团叛逃事件,不堪重负的农户在杀死征粮官后,驾驶福船出逃,计划投奔南明,结果他们乘坐的福船,在接近威海卫时被巡逻的海军击沉。 八月,辽西商会三十多人携款潜逃,被郑一石派兵追至一片石,全部击杀。 ······· 巨大的压力下,武定皇帝被迫再次发出罪己诏,向大齐臣民剖明心迹,罪己诏是以小皇帝刘堪的口吻写的,全文如下: “朕嗣守鸿绪,已有三年,念上帝陡降之威,父皇付托之重,宵旰兢惕,罔敢怠荒。乃者灾害频仍,南北多警,诛不胜诛,抚而辄叛,甚至有受其煽惑,顿忘敌忾者。朕为民父母,不得而卵翼之,民为朕赤子,不得而怀保之。 辽东百姓,日月告凶,一岁旱魃至,二岁蝗虫生,三年而为泽国,呜呼哀哉,辽东百姓,何其无辜,而罹遭大难,上干天地之和,下丛室家之怨者,皆朕之过也·····” 这是武定皇帝平生第二次颁发罪己诏,全文言辞沉痛中恳,充满负疚忏悔之心。 当然,这些都只是形式而已,因为刘招孙并不认为他自己有任何过失,他不相信什么因果报应天人感应。 所有这些只是为了安抚臣民。 八月初三日,太上皇带上两太后前往大清宫,为百姓祈福,顺带视察周边灾情。 沈阳西郊的大清宫道观建筑群,早在武定元年就被康应乾派人拆去大半,道观中的砖石木料均被拉去沈阳,支援城防建设。没被拉走的一些边角料石碑石块,也被附近百姓搬回去垫猪圈用了。 只留下几间茅草屋给张真人住着。 当时康首相认为,道士就该清心寡欲,不可贪恋物欲,几间草屋足够他们修行用了。 张真人盘腿坐于阴阳八极蒲团上,阳光从茅草屋顶上的缝隙泼洒下来,昏暗的前厅中摆放着真武大帝木雕像,千万颗尘埃在真武大帝神像前翩翩起舞。 武定皇帝抬头望向张一行,惊讶发现,阔别多年,真人还是那个少年鹤发童颜没一丝丝改变。 想起自己还欠大清宫一个金身,刘招孙说话的语气顿时变得低三下四。 “真人,其他道友呢?你的两个道童去哪里了?” 刘招孙依稀记得,万历四十七年他来大清宫为金虞姬祈福时,这里香火还很鼎盛,前庭后院各处打待尸念经的歪道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如今再看道长周围,徒弟全部不见,张真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真是可怜。 “尘归尘,土归土,弱水三千贫道只取一瓢饮,徒弟们来去自由,由他们去了,” 武定皇帝环顾四周,见茅草房破旧不堪,心中颇为惭愧。 “原以为施主舍弃五十年阳寿,早已驾鹤西去,不想你还在人世,善哉善哉。” 旁边随行的吴霄见张道士如此无礼,僭越圣上,正要拔刀怒斥,武定皇帝对他笑道: “今日我等皆为施主,张真人为摆渡人,何况我等有求于人家,不可无礼。” 吴霄将刀收回刀鞘,退了下去。 “师父说笑了,或许是逆天改命,那日在王恭厂大难不死,又得了几年阳寿。” 刘招孙双手合十,一脸虔诚望向张一行,恍惚回到很多年前,跟着武当道士们在均州骗吃骗喝的快乐时光。 张道士如仙鹤独立,不知何时已从蒲团上站起,上下端详武定皇帝一番,故作惊诧道: “啊呀,妙哉!择交在眠,问富在鼻,数年不见,施主果然风云际会,鱼跃成龙,这增加的何止是几年阳寿?龙目凤睛、日角偃月,相之极贵,贫道未尝见之,莫说几年,几十,几百年也是有的。” 刘招孙呵呵一笑,说的好像自己真能长生不死一样。 当下也不管张真人是不是胡说,赠上一箱金银,说明来意,请求道士为辽东做一场法事,为大齐百姓祈福,攘除灾祸。 张真人道:“陛下让贫道做法事,贫道自然当竭力而为,贫道方外之人,对黄白之物不感兴趣,这里只有一个请求。” “真人但讲无妨。” 张一行和颜悦色道:“愿赴太和山(武当山),选一僻静之处修行。” 武定皇帝愣在当场,他万没想到张道士竟想着鸠占鹊巢,去武当山争夺掌门人。 须知武当山经过上次大清洗运动,香火几乎断绝,全真教的道士们死的死抓的抓,好像真的需要一个德高望重的道长去领导他们修行。 犹豫片刻,刘招孙答应了张道士请求。 以后就让张真人作为朝廷留在武当山的心腹…… 当下张真人随吴霄进了沈阳城,在城中做了七昼夜好事,普施符箓,禳救灾病,瘟疫尽消,军民安泰。 不日真人辞朝,乘鹤驾云,自去武当山争夺掌门人去了。 乐文 第504章 布木布泰东归 “万万不可抽调军粮,更不可发粮给百姓,不如,再苦一苦百姓。” 孙传庭凝视太上皇难堪的表情,毅然走出文官队列,说出他心中所想。 其他人听了这话都噤若寒蝉,孙传庭抛出这样的言论,委实让人心惊胆寒,不过几位开原老臣很快回过味来,要知道孙传庭在开原向来是以酷烈闻名,泰昌二年赫图阿拉之战时,他能逼着数千汉民填壕攻城,现在为了大齐,牺牲数万乃至十数万百姓,也符合此人一贯作风。 “孙阁老!你!你可知,若不赈济辽东各地,会饿死多少人吗?你担得起这个责任?!” 谢阳不顾太上皇在场,指着孙传庭鼻子大吼,他一把扯下戴在头上的假发和帽子,露出底下光秃秃的头皮,不知是因为暴怒还是激动,谢广坤的头皮泛着红光,像是马上就要着火。 “总不会都饿死,顶多饿死三五万人,今年洪涝,明年必当丰收,只要过了今年冬天,便可无虞。” 孙传庭神色平静说完,抬头看了谢司长一眼,眉宇之间洋溢着轻描淡写。 孙传庭作为大齐副相,对现在帝国的运行逻辑早已了然于心。他虽还不能完全理解极权主义,极端压榨、剪刀差这些名词的含义,不过直觉告诉自己,越是到关键时候,越是要再“苦一苦百姓”。 “夫兵戢而时动,动则威,观则玩,玩则无震(注释1),刀出了鞘,就必须要见血,大军已经云集辽东,便是要和朝鲜见真章,若是这时候因为粮草不足而罢兵,便将前功尽弃。” 众人听到这丧心病狂的言论,都不敢说话。 武定皇皇帝放下筷箸,结束了这场中秋家宴,抹了抹嘴边的碎屑残渣,环顾四周道: “粮草不够,便因粮于敌,向朝鲜国征收,什么苦一苦百姓,辽东打仗这么多年,百姓已经够苦了。” 太上皇此话一出,周围又陷入一片哗然。 明眼人都知道,因粮于敌这一招并非万能,在对付安南、日本、占城等地时或许会用效果,对付朝鲜大可不必,因为朝鲜那边实在是没有····· 又是孙传庭率先反驳说:“臣驻守宽甸多年,对朝鲜国情形的了解,朝鲜土瘠民穷,绝难满足大军所需。圣上御驾亲征,是早已确立的事,全天下人都在看着,几十万人马等着攻打平壤,眼睛都望出血来!哪能因为几个百姓饿死就推迟大军计划?!” 马士英终于不再沉默,也表示可以再苦一苦百姓,在沈阳周边进行一场十七世纪的苦难行军。 太上皇暗暗下定决心,对朝鲜进行劫掠政策,所有粮食,全部抢完。 这样以来,屠城在所难免。 当日,中秋家宴不欢而散,刘招孙左右为难。 金虞姬听闻此事,劝说夫君不要在朝鲜屠城,否则遭遇的反抗只会更加强烈,当年忽必烈征朝鲜,可是前后出动了九次大军,才在这里站稳脚跟。 左右为难之际,布木布泰率领科尔沁部东归,带回了两万头牛羊。 布木布泰愿将这些牛羊献给大齐。 “林丹汗近况如何?” 布木布泰回说,“他已病死在青海了,” 科尔沁的大敌死了,现在可以再无后顾之忧,布木布泰便率军来支援齐军。 刘招孙暗暗庆幸,自己可以不必成为十恶不赦的武夫,对金虞姬也有了个交待。 金虞姬杨青儿布木布泰三姐妹,阔别三年后,再次相聚,蒙古少女已经十八岁,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三人在一起聊天,杨青儿将她在小燕山获救的经过告诉布木布泰,布木布泰听了大喜,三人回忆当年在开原时的情形。 布木布泰忽然问道:“私塾先生还在吗?” “不在了,现在小孩是在学堂读书,户部和民政联合起来,聘请了好多教师,专门负责给孩童讲课,”,“不收学费的,”杨青儿补充说。 布木布泰眼珠转动,脱口而出道:“小皇帝也要读书吗?” “当然要读,而且比你那时候惨多了。” 慈圣太后说得没错,小皇帝刘堪比小太妹布木布泰当年可要惨多了。 按照太上皇旨意,钱谦益与周永春两位大儒,早早排定了小皇帝视朝与讲读的日程表。 这个不到五岁的小皇帝,每天既要视朝理政(虽然只是形式而已),退朝后还要继续讲读,比后世还在幼儿园无忧无虑吃喝玩乐的同龄小孩子们惨多了。 每月逢二、四、八日刘堪需要上朝,其余时间则要去文英殿,跟随几位帝师讲读。 刘招孙对儿子刘堪的教育可谓尽心尽力,鸡娃到了极致。 他亲自规定,小皇帝讲读的书目为《大学》《尚书》,钱谦益负责《大学》,周永春则向小皇帝讲解《尚书》,要求必须熟读熟记,每次在老师开讲前,刘堪都需要将两本书诵读五遍,至于有没有读懂,能不能记住,那就看造化了。 刘招孙自觉自己不是搞学习的料,所以在这方面,对儿子要求格外严格,完全是填鸭式教育,几遍尚书大学都下来,也不管娃儿有没有读懂,便立即开始让小皇帝练习批阅奏章。 大统领东方祝派人将各衙门、各省奏章,用一个红漆木匣装到小皇帝面前,呈递小皇帝御览。 钱谦益和周永春退至东厢房恭候,若是刘堪有什么不懂,他们便上前给皇帝一一奏明。 就这样忙到正午,钱谦益带小皇帝讲读《通鉴》(注释2),用最通俗直白的语言将历朝历代兴亡得失讲给小皇帝听。 讲完《通鉴》后到了午膳时间,会有御厨直接将饭菜送来文英殿,用完一顿还算丰盛的午膳,刘堪小憩半个时辰,醒来又开始进行新的学习任务。 午后是皇帝的美术和自然科学时间,王锡爵的孙子王时敏来到文英殿,一番师生君臣之间的繁文缛节后,王时敏铺开宣纸,专注地注视手中毫锥,旁若无人开始在白纸上泼洒,笔锋在宣纸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充斥着小皇帝的耳膜,仿佛蚕宝宝在啃食树叶。 盏茶功夫,一副万里江山图赫然出现面前。 “画得真像,”小皇帝想不起别的词语,呆呆看了半天,只是拍手叫好。 王时敏等宣纸上的墨迹干涸,小心翼翼将画卷起,送给小皇帝道: “陛下,可以多多临摹,手到,功夫到。” 这时,佛朗西斯科和金尼阁在外面轻轻拍打窗户,他们怀抱着一个巨大的地球仪,用毛茸茸的手臂深入大殿,竖起中指,示意画家不要再拖堂了。 “王先生,此画为何意?” 刘堪忽然开口问道。 正在收拾画笔的王时敏微微一愣,显然没料到小皇帝会问出这个问题。 “太上皇披荆斩棘,才有大齐今日之疆土,臣等希望陛下早日亲政,为大齐开阔万里河山,不使天下一人冻馁·····” ~~~~ 等刘堪的美术科学课全部讲完,已经是午后申时。 布木布泰趴着文英殿窗户,透过缝隙往里面看,在见到小皇帝刘堪精疲力竭的样子,嘴上骂骂咧咧,下意识又要抄板凳打两个红毛夷帝师。 注: 1、穆王将征犬戎,祭公谋父谏曰:“不可。先王耀德不观兵。夫兵戢而时动,动则威,观则玩,玩则无震。——《国语·周语·祭公谏穆王征犬戎》 2、太初皇帝幼时讲读内容与历史上十岁登基的万历皇帝完全一致,见《张文忠公全集》卷二《奏疏二·拟日讲仪注疏》。《明神宗实录》卷四,隆庆六年八月丙寅。 乐文 第505章 与布木布泰的彻夜长谈 当年,布木布泰在开原势力支持下,做了科尔沁汗,成为草原上第一位女大汗。随着虎墩兔强势崛起,威胁辽东,林丹汗成为两边共同的敌人,开原和科尔沁由此结成同盟。 天启元年,开原兵与科尔沁合力击退林丹汗,一路追杀林丹汗至青海,林丹汗病死,布木布泰终于报了一箭之仇。 后来,科尔沁人曾多次协助齐军对付陕西流贼,杜度反叛时,科尔沁部和镶蓝旗在叶赫打了几场,奈何实力相差悬殊,终不是清军对手。 小冰河气候下的蒙古草原风调雨顺,与关内灾难连年的末日景象不同,草原牧场水丰草美,牛马茁壮生长,畜牧业的发展直接导致科尔沁部人口迅速增长,截止太初三年夏,科尔沁部丁口从万历年间的五万口,猛增至十万口。 望着匆匆归来的布木布泰,望着眼前亭亭玉立的美少女,刘招孙心中诧异,她为何要带领族人离开科尔沁那片世外桃源呢? 原因很简单,沙俄来了。 ~~~~ 九月初三日,太上皇御驾亲征前夕,他在皇极殿正式召见了布木布泰。 武定皇帝对科尔沁大汗大加褒奖,诏令仿照秦汉制,封布木布泰为忠贞侯,开府于锦州,赏银万两,抽调科尔沁部精骑,编入第一兵团,拱卫辽东。 群臣惊愕,朝野震惊。 须知从先秦时期算起,中国被封侯的女人,满打满算不过才区区五人。 西汉鲁侯疵(鲁侯奚涓的母亲)、呜雌亭侯许负、阴安侯(刘邦的大嫂),以上三人均是刘邦所封。 此外,临光侯吕媭(吕雉妹妹,樊哙之妻)和酂侯(萧何夫人),以上两人均为吕雉所封。 武定皇帝直接把原属于秦良玉的爵位,赐给了布木布泰,不仅封侯,还将锦州之地赏赐给她——虽然科尔沁部军队被拆散——可见对小太妹宠爱之深。 布木布泰头戴珊瑚珠串头围,身着红色长袍扎彩绸腰带,脚穿厚毡高腰皮靴,配上俊美绝伦的容貌,壮观大气,自不是关内小家碧玉可比。 御座旁边慈圣太后朝布木布泰眨眨眼睛,忠贞侯昂头望向武定皇帝,刘招孙报以欣慰笑意,忠贞侯带领手下,起了个很重的毒誓。 “臣叩谢太上皇隆恩,长生天在上,科尔沁部族自此归于大齐,身为齐人,死为齐鬼,山无棱,草原裂,乃敢负齐国!如果违背誓言,必让草原雄鹰啄食而死!” 当日,忠贞侯领旨谢恩,并未着急返回城外大营,而是留下参加太上皇家宴。 刘招孙、刘雨霏、金虞姬、杨青儿、陈圆圆悉数参加,众人围坐在八仙桌前,小皇帝刘堪破例放假一天,一起为忠贞侯接风洗尘,不必再去背诵《尚书》《大学》,小孩子喜出望外。 趁着太上皇还没到,布木布泰对小皇帝道: “陛下今年几岁了?” 刘堪停止咀嚼口中羊肉,抬头望着这位身材修长,眉目魅秀,乌黑长发的异国少女,掰开手指,一根根数道: “姐姐,一,二,三,四,四岁了。” 金虞姬笑道:“什么姐姐?她是你父皇的旧识,你得叫她······” 杨青儿回头对布木布泰道: “忠贞侯,科尔沁话怎么说?” 布木布泰脱口而出道: “额吉。” ~~~~~~ 布木布泰和刘招孙关系非同一般,早在刘招孙还是开原总兵时,两人便形同兄妹,在一起时无话不谈,惹得金虞姬杨青儿浮想联翩。 好在刘招孙和其他穿越者相比,有着本质区别,除了人格性格极度不稳定外,他对萝莉养成也没有太多兴趣,哪怕是面对布木布泰这样的万里挑一的美人胚子,也从未有过一丝丝杂念。 当然,那都是王恭厂大爆炸前的事情了。 大爆炸之后,一切都在发生改变。 武定皇帝更是脱胎换骨。 从前信奉王道克己复礼礼贤下士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如今暴政酷刑权谋诈术士奢靡无度。 从前酒量甚小不爱吃肉喝酒,现在嗜酒如命无肉不欢。 从前不近女色媲美柳下惠如中世纪清教徒,如今夜夜笙歌沉湎女色。 目下武定皇帝宠幸的女人有:金虞姬杨青儿两太后、陈圆圆一太妃、倭国公主德川千姬、修女黛芙妮以及琥珀杜鹃两个宫女。 尽管如此,刘招孙犹嫌不足,觉得美色尚不够用,叮嘱东方祝伺机“大采民女,入充掖庭”。 九月初三日,有流星坠地,有星象之变。 初三日夜晚,东北方向,米粒大小的流星忽然变成大如灯盏,赤黄色光芒四射,耀眼绚目,按照钦天监的说法,这是大凶之兆。 河南道御史胡孝不知从哪里得知宫中将要扩充宫女的消息,于是借“妖星见慈宁宫”为由,认定这次星变应在宫妾无疑。 他上疏武定皇帝说,“(大齐)宫妾闭塞后廷,老者不知所终,少者实怀怨望,寡妇旷女愁苦万状”。他建议,要想顺应天意,当务之急是要释放宫女,他建议武定皇帝将前明(万历、泰昌、崇祯、天启)掖庭没有被前朝皇帝宠幸过的宫女,全部放出宫中。 刘招孙闻之大怒,更让他愤恨的是,胡孝在奏疏中还以武则天为例子,引经据典,说什么: “唐高不君,则天为虐,几危社稷。此不足为皇上言,然往古覆辙亦当为鉴。”(注释1) 眼看东征在即,水灾瘟疫才过,这胡孝要把天变(流星雨)归咎于后廷,威胁太上皇释放宫女,分明是暗指布木布泰是吕后是武则天,不仅要引起对忠贞侯的攻讦,更是扰乱军心,其心可诛。 当日册封布木布泰,朝中一些旧臣颇为不平,以为科尔沁东归不过迫于无奈,裂土封侯实在没必要。 武定皇帝判断这胡孝背后有人指使,可能是旧臣,也可能是陈圆圆,或者是外戚。 眼下大战在即,不宜进行大清洗,正巧马士英侯询上疏,为这位河南道御史求情:“孝疏本为放宫女尔,乃口出狂言,虽荒谬愚钝,到底是个愚直之人。” 于是,刑部判胡孝斩立决,后改为其革职为民。 经此之事后,大齐上下,再无人敢对皇帝采买民女,入充掖庭指手画脚,亦不敢过问忠贞侯之事。 ~~~~~ 布木布泰投奔太上皇的当晚,也就是八月十九日,武定皇帝在乾清宫紧急召见谢阳侯询李三光三人。 谢阳还在为四天前在七星楼和孙传庭的争吵耿耿于怀。 谢司长坚决反对孙传庭马士英等人“再苦一苦百姓”的谏议,认为那样做是自绝于天下。 七星楼宴会后,谢广坤和孙剃头(孙传庭的绰号)立即相互弹劾,短短三四天就上了五封奏折,从人品到政绩再到长相,全方位的攻讦对方,孙传庭讽刺谢阳“沽名钓誉,于事无补”。谢阳则攻击孙传庭杀人如麻不在来俊臣、张汤之下。 “朕今日诏你们来,还是要说买粮的事情。” 谢阳心知肚明,科尔沁人带来的那些粮草牲口,只够东征军所需,要想赈济辽东灾民,还是远远不够,可是,大战在即,上哪里买粮? “陛下说要买粮?” 刘招孙瞟了眼谢阳,斩钉截铁道:“去江南买粮。” 侯询参与过与南明朝廷的徐州和议,又和阮大铖有交情,所以对南明朝廷了解颇多,听了武定皇帝这话,连忙道: “圣上,南朝六月间刚给大齐贡献了两万石粮食,杭州一带百姓的赋税都收到了七十年后,穷人没钱了,粮食更没有。” “那就收富户的钱粮。” 武定皇帝担心三人没有听懂,对他们解释说:“江南没遭水灾,又没瘟疫,朱常灜缴纳的岁币粮食,不过是九牛一毛,大户望族还藏着粮食,找他们买粮。” 谢广坤苦笑说:“陛下,哪有那么容易就能买到的,现在南边都知道大齐缺粮,坐地起价,国库的银子都让兵部拿去练兵造船了,又是赈灾又是修路,哪还有钱去买粮?要不让秦建勋带兵过去抢!” 刘招孙愣愣的望着谢阳,谢阳呵呵笑着,等待太上皇下令。 这位民政官天天被人逼着要钱要粮,脑子里想的也都是粮食,晚上说梦话都和粮食有关。 看这样子已经快要疯癫了。 “抢?” 刘招孙连忙摇头,不以为然道:“现在不能和南朝开战,至少要等到东征结束,休养生息之后,大军才能南下,万万不可操之过急,否则便是武定初年的下场。” 东征朝鲜,仅仅是吞并北方三道(平安道、宁安道、黄海道),大齐便须竭尽全力,如何还能同时在南方再开辟一条战线。 “还有其他东西可以和他们换。” 侯询谢阳听了,都竖起耳朵,异口同声问道: “敢问陛下,是何物?” 前些天武定皇帝为了筹粮,派东方祝裴大虎他们把国库搜了个底朝天,谢阳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东西和拿去和江南那些土豪劣绅们交易。 不等武定皇帝回答,侯询便抢先道:“圣上不会是想把科尔沁部族赠送的牛羊送到江南吧?” “三万只羊,送到江南,要很久吧?” 刘招孙呵呵一笑,决定不再和两人绕圈子,终于说出了他的计划。 “泰昌元年,开原军在曲阜孔家查抄的一万多件古董字画,你们还记得吗?” 侯询谢阳互看一眼,一脸茫然,那些古董字画不是早就在王恭厂大爆炸中化为灰烬了吗? 武定皇帝望向一直没有说话的李三光,拍拍这个独臂土夫子仅存的一个肩膀,郑重其事道: “孔府所有宝藏,全部藏于张皇后陵墓。三光,让吴霄林宇护着你,去京畿一趟,用徐大人(霞客)教你的手段,将古董字画取出。” 李三光举起独臂,便要下跪行礼,刘招孙扶住他道:“不得惊扰到张皇后。” “臣遵旨。” 谢阳侯询惊得目瞪口呆,这番自己盗自己陵寝的操作,确实让人瞠目结舌。 武定皇帝看两人一眼,云淡风轻道:“孔府那些物件,值钱吗?” 侯询跟着马士英迎来送往,又混迹江南官场多年,对古董字画颇有研究,连忙道: “价值连城,单说衍圣公家那几口商周古鼎,便是无价之宝,听说还有王羲之字画,颜真卿的真迹《祭侄文稿》,价格十倍于董其昌不止,这些宝贝流入江南,找到东林党那群清流们,慢说是要粮食,就是要他们的命,他们也愿意给······” 刘招孙怅然若失道:“值钱就好,值钱就好。” 太初三年九月十五日,沈阳下起了小雨,武定皇帝于广积门杀朝鲜使臣祭天,宣告正式御驾亲征。 注: 1、《齐太祖实录》卷二,太初三年八月二十四日丁丑;齐孟等《齐史》卷二一五《胡孝传》 7017k 第506章 李氏王朝;摸着石头过江 九月二十五日,汉城景福宫思政殿。 景福宫始建于明洪武二十八年,王宫得名于《诗经》中“君子万年,介尔景福”中“景福”二字。 此时此刻,李氏朝鲜第十六代国王李倧,身着五爪绯黄龙袍,托着下巴凝视两班大臣,因为身心憔悴瘦骨嶙峋,王座之上的李倧望之不似人君,更像是只猴子。 依照大齐规制,朝鲜国王爵位为郡王级别的藩王,按礼制,其爵位是要低于亲王,并且服饰也不同于同级别的皇室郡王。 藩国国王身穿五爪黄龙袍,与大齐皇帝分庭抗礼,实属僭越。不过考虑到朝鲜军队曾跨过鸭绿江攻打大齐,一路屠戮到沈阳,围着齐国陪都打了小半年,眼前这点僭越实在算不了什么。 更重要的是,李倧现在惶惶如丧家之犬,也没心思在乎自己僭越不僭越。 此时朝鲜八道已有两道被齐军占领,九月中旬,武定皇帝率大军倾巢而出,大军压境,威逼朝鲜,开战前,齐军向黄海道、京畿道发出了檄文,在列举朝鲜国王背约弃盟,种种不端后,齐国太上皇扬言要荡平朝鲜,仿照汉武帝故事,在朝鲜八道设立州县,将其彻底纳入大齐疆域。 朝鲜君臣接到檄文后,无不惶恐至极,因为大齐太上皇在檄文中提出,他不仅要占领王京(汉城),而且要惩治元凶李倧和李舜义,为被屠戮的大齐宽甸百姓报仇。 李倧自知不是齐军对手,齐军一支偏师便将朝鲜打得没有还手之力,何况对方现在全军出动,可谓泰山压顶。 大敌当前,朝鲜文官武将立即分成两派,就战和问题争吵不休,文官代表的东、南人党主张和谈,武将代表的西、北两党,则表示要决战。 朝鲜党争历史由来已久。 壬辰倭乱爆发前夕,当朝鲜两班大臣们为日本是否入侵吵得不可开交时,原本的东人党再次一分为二,形成南人党和北人党。两党变成东南西北四党,各党党魁终于可以凑一桌打麻将了。 宣祖25年(1592)5月,就在日军逼近汉城的紧急关头,东南西北四党还在争论谁该担任朝鲜军主帅,在之后的战场上,哪怕朝鲜国土沦陷大半,党争仍然一点也不耽搁,遇有战功,大家争先算到自己名下,战败时则相互甩锅。为一己私利勾心斗角,却疏于治国。(注释2) 备边司(注释1)左参赞张晚向国王谏言,应当派出使者向齐国乞和,恳请武定皇帝罢兵,化干戈为玉帛,为此,朝鲜可仿照前明制度,对大齐朝贡称臣,永不背叛。 而右参赞兼御营大将李舜义所代表的主战派则表示,刘招孙虎狼之心,实乃千古第一暴君,议和是不能议和的,这辈子也不能议和,他们认为应当积极备战,同时遣使九州,向幕府将军借兵,日本国与开原兵有血海深仇,征夷大将军德川秀忠必能声张正义,协助朝鲜抵御暴齐。 张晚指责李舜义好大喜功,轻开边衅,而且不知廉耻,竟然想要和倭人为伍,借兵实属引狼入室;李舜义反唇相讥,抨击张晚等人软弱可欺而且空谈误国,为保俸禄官位,不惜卖国。 两边唾沫横飞,几乎就要在思政殿打起来,这里不得不表扬一下朝鲜文武大臣,吵架归吵架,很少像明朝官员那样,动辄就在大殿上动手,保持了文官武将基本的礼节。(注释2) 两边势力,李倧都得罪不起,无奈之下,他只得同时派出两波使者分别赶赴沈阳和九州,一面向齐国求和,一面向幕府乞兵,和谈备战两手抓。 结果派出的两波使者全都有去无回,杳无音信。 就在昨日,使臣被齐军杀头祭旗的消息传回汉城,朝鲜君臣愕然,须知使臣被杀这样的事情,在前明时代几乎很少发生。 左参赞张晚手持笏板,率先站出来,大声对王座之上的国王李倧道: “君上,小国服侍大国,当竭尽全力表示恭顺,或许这是武定皇帝对我们朝鲜国的试探,” 张晚话刚落音,立即得到身后一群文官赞同。 左参赞为了让自己说法更具说服力,继续补充道:“明太祖洪武初期,朝鲜与明国有过一段误会,太祖也是斩杀了我国使者,后来我们又坚持又派出一次使者,这才使得大明皇帝了解我们的心意。” 李舜义走出武将序列,哈哈大笑道:“迂腐!刘招孙这次是要来灭朝鲜国的,你们就是派出十波使者去沈阳,也是一个结果,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李倧再次犹豫了,他迟疑不定望向李舜义,这个武定皇帝点名要杀的武将。 “对马岛那边有信息吗?” 李舜义连忙回道:“回君上,倭人说,要援助我国可以,不过需要把对马岛先还给他们,德川才会考虑派兵。” 李倧听了双眼放光,立即问道:“那你答应没有?” 李舜义看也不看对面文官,回答国王说:“答应了,幕府说下个月便可派兵,先派一万铁炮手登陆京畿道······” “混账!” “无耻!” “卖国贼!””不等李舜义说完,一众文官顿时暴跳如雷,纷纷举起笏板,像握持一把把利剑,向李舜义那武夫砸去道。 “你竟敢答应倭国割地!还割让了最重要的对马岛!你这叛徒!” “对马岛辛苦夺来,哪能说送就送,要送也不能在我们手中送!” “你这乱臣贼子,是不是已经收了倭人的钱财!” 李舜义后面出来个年轻武将,大吼一声,打断文官们嗡嗡嗡。 “当初尔等割让北方两道给齐国,现在一句话不提,对马岛不过弹丸之地,哪里比得上你们!叛徒,你们才是叛徒!” 文官队列立即站出一人,针锋相对道: “北方两道穷苦之地,暂时交由齐国代管,未为不可,我们失去的不过是两道之地,你们出卖的可是朝鲜之魂啊!” ········ 为协调两边,也为向大齐皇帝表示朝鲜国求和的诚意,朝鲜国王又派出了第二波使者赶赴鸭绿江,进入齐军大营。 ~~~~~ 经过十日疾行军,武定皇帝及中路军于九月二十五日抵达宽甸,大军在此鸭绿江西岸老虎山扎营休整,预计二十七日渡江。先期进入朝鲜的各兵团主官都离开驻地,北上迎接太上皇。 九月二十六日,鸭绿江畔,宽甸老虎山齐军中路军大帐。 “天桃高髻木鱼鬂,紫的回装草绿衣,应向壁藏新买宅,谁家今夜夜游归。” 刘招孙手捧一本朝鲜文人诗集,对着金虞姬朗声读道。 “什么淫词浪语,陛下是从哪里寻来的?” 金虞姬一听便知这首诗是朝鲜京畿道文人李德懋所撰《青庄馆全书》中题为《医女》的诗篇。用词奢靡,言辞暧昧,描绘的朝鲜医女的日常生活。 “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案几上散落着几张沾满血迹的腰牌,金虞姬皱皱眉头,拔出匕首扒过一副瞟了眼,只见上面刻着“黄海道观察使朴正义”。 “从二品的大官,让夫君杀鸡似得给杀了,真是残暴啊。” 刘招孙放下沾满血迹的诗集,盯着金虞姬道:“你认识他?” 金虞姬忿忿不平道:“当然认得,朴正义为祸黄海道多年,与女真人走私贸易,勾结参赞,鱼肉百姓,嗜好医女娈童,不知怎的被李倧派来这里了。” 武定皇帝哈哈大笑:“李倧无人可用了,看来朕不能再杀朝鲜使者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派来了。” 说罢,他转身走向大帐门口。 “金虞姬,走,陪朕去看赵率教,他来鸭绿江负荆请罪了。” 朝鲜国王李倧向大齐派来的第二波议和使者,被戚金拿住,连夜遣送至江畔齐军大营。 一起赶来的,还有轻敌战败的第八兵团主官赵率教。 帝后两人刚走出大帐,裴大虎立即率一队卫兵在四周戒备。 林宇吴霄赶去京畿盗墓后,武定皇帝的安保工作便由裴大虎亲自负责。刘招孙对这位老部下颇为满意,虽然绝大多数时候太上皇根本不需要任何护卫(隔三差五都有刺客被刘招孙亲自杀死)。 大帐旁倒着几个刚死去不久的朝鲜使者,他们的脑袋被裴大虎砍下,高高挂在中军大纛上。 龙纛旗迎着鸭绿江湿冷的晨风,烈烈飘扬,不时有血滴淅淅沥沥的滴下,周围像是在下血雨。 武定皇帝大步走向龙纛旗下,伸出大手替金虞姬遮住从天而降的人血,对着跪在帐外的赵率教大声吼道: “有战兵在,主官不必下跪,开原的老规矩,你忘了吗?起来!” 大帐四周,一队队辅兵扛着火炮辎重,牵引战马,或是乘船、或是过桥,正快速渡过鸭绿江,进入朝鲜义州。 赤·裸上身,绑缚荆条的赵率教缓缓站起身,佝偻身躯,不敢正视武定皇帝的眼睛。 刘招孙大手一挥,卫兵纷纷散去,周围只剩慈圣太后和几个心腹,有禁卫军大统帅裴大虎、总训导官森悌、蓑衣卫主官章东以及大内总管东方祝和大祭司佛朗西斯科。 众人惶恐不安望向赵率教,默默等待太上皇对他的惩罚。 金虞姬充满同情望向赵率教,慈圣太后很清楚自己夫君脾气,此次亲征朝鲜,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要来亲手处置此人,所以这时候谁劝都没有用。 哗啦声响,太上皇伸手拔下裴大虎身上佩刀,拎着腰刀,径直走向赵率教。 “陛下,看在·····” 金虞姬终于还是忍不住向太上皇求情。 刘招孙手起刀落,一刀两断,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赵率教背后的绳索缓缓脱落。 刘招孙解下自己大氅,上前给赵率教披上。 “罪臣何敢·····” 武定皇帝轻轻有力,按住情绪激动的赵率教,不可置疑道: “朕对不起袁崇焕,对不起第八军,让好多人死在倭国,不能再辜负你!胜败乃兵家常事,朝鲜不好打,是朕轻敌了,罪在不你,这次败了,下次赢回来便可!” 赵率教双手抱拳,泪如雨下。 “臣只愿早日攻下朝鲜,回倭国给袁知府报仇!” 武定皇帝点点头,扶起赵率教,转身眺望对面,自言自语道: “走到今日,朕都是摸着石头过江,所有手段都要尝试,就像这些战兵渡江,可以乘船,也可以搭桥,或者自己游过去,” 九月的鸭绿江冰寒刺骨,应该不会有人游过去。 所以这话只是比喻。 金虞姬若有所思道:“夫君现在找到最好的渡江方法吗以后还要对内杀戮不止,对外征伐无度?” 刘招孙没有理会这话,他已将河里的石头摸完,从仁君圣主到千古暴君,所有政体他都试验过了,只差西方那套自由明珠平等的三权分立。 最后实践证明,只有极权主义才最适合这个位面。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要往前看,朕要给刘堪打下个大大的江山,以后怎么治理,是他说了算。” 说到这里,就差说出那句著名的“我相信后人的智慧”。 可是后人会有什么智慧呢? 武定皇帝这般穷兵黩武,恨不能将百姓榨干,不断向四面用兵,天知道他死后齐国会变成什么样子。 最后,穿越者还是没忍住,说出了那句话。 “一代人管一代事,要相信后人的智慧。” 不知赵率教有没有听懂帝后两人对话,他双手抱拳,对武定皇帝道: “臣不懂这些,臣是个武将,武将只管打仗,不管大齐以后怎么走,臣都会追随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你比那些键盘侠要好得多。” 刘招孙拍拍赵率教肩膀,勉励他了几句。 “渡江!” 裴大虎牵来战马,太上皇翻身上马,挥舞马鞭,胯下那匹棕色战马嘶鸣一声,扬起四蹄,奋力挣扎往前奔去,马蹄踏上浮桥,狂飙突进,将金虞姬等人远远甩在了后面。 注: 【1】备边司:李氏朝鲜总领中央和地方军务的官厅,为正一品衙门,别称“备局”、“筹司”。正德五年成立,初期为边防有事时处理事务的负责国防的机构,后期权限大增,包揽了军国机务,成为朝鲜王朝后期事实上的国政运营中枢。 【2】《朝鲜“两班”研究》朴晋康延边大学2015 7017k 第509章 铁骑突出刀枪鸣 朝鲜儿发绿,初剪齐双眉。芳筵夜出对歌舞,木绵裘软铜环垂。 轻身回旋细喉转,荡月摇花醉中见。夷语何须问译人,深情知诉离乡怨。 曲终拳足拜客前,乌啼井树蜡灯然。(注释1) ~~~ 平安道宁边城南,齐军中军大帐。 全身披甲的武定皇帝从太师椅上站起,放下手中诗集,神色漠然望向四周忙碌的人群。 “小心些,那是慈圣太后最爱看的话本!” “懂不懂规矩,地图不能横着卷!” “玉玺要单独装!” 大帐之中,一个头戴三山帽,身着红色三爪蟒袍的大太监正一手叉腰,一手捏着兰花指,指挥身后一群太监们,小心搬运武定皇帝随身携带的图册典籍。 “都小心些,这些宝贝器物,丢了一个,摔坏一个,千刀万剐也不能谢罪!” 坐在旁边的刘招孙,几次感觉到东方祝的唾星飞溅到自己身上,终于忍耐不住,朝大总管挥挥手。 东方祝连忙止住话头,凑到武定皇帝身旁,毕恭毕敬道: “万岁爷?” “过了,什么千刀万剐,人命至贵,物件只是物件,坏了还可再造,人死了,就不能活了,以后切莫这么对大家说话,说得好像朕是暴君一样。” 东方祝微微一愣,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旋即恢复正常。 “万岁爷教训的是,臣愚昧,臣该死。” 东方祝连称有罪,在武定皇帝皇帝的注视下,左右开弓扇了自己几个嘴巴。 刘招孙也不去阻挡,默默等他打完,才气定神闲问道:“朝鲜使臣,又来了?” 东方祝顾不上红肿的脸,连忙回道:“回万岁爷,朝鲜人又来了,这次来了八个人,还在帐外候着,等了快两个时辰了。” “第三次来送死了了,李倧一直想要与朕和谈,人总是要走投无路时才会想起悔改。” 东方祝在旁边附和道:“陛下所言甚是,这群喂不熟的白眼狼,听说从万历四十七年开始,开原便与朝鲜国交好,高价购买他们的矿石,低价卖给他们粮食,还帮他们解决流民安置问题,没想到这群白眼狼,趁着大齐内乱,竟然勾结建奴入侵,还杀了徐大人(徐霞客)·······” “往事不要再提,一切向前看,朕希望李倧能理解朕的良苦用心,早日归顺大齐,朕可以给他个巡抚做做,可惜,现在一切都太晚了。” 尽管铁了心要灭掉朝鲜,然而武定皇帝被他们表现出来的倔强执着深深感动。 李倧真的是急了。 “万岁爷,他急了,李倧那兔崽子见我大军来攻,知道自己活不了,他急了。” 武定皇帝在感动之余,决定放过这批朝鲜使者,暂时先不拿他们祭旗。 “大营很快就要搬到南边顺安了,那里距平壤更近,朕将在哪里指挥作战,让他们进来吧。” 裴大虎领命而去,八名朝鲜使臣跟着满脸横肉的裴大虎走进大帐,刘招孙看都不看这些人。 “回去告诉李倧,朕的大军,就要开始攻打平壤了,有什么想谈的,等这一仗打完之后再谈,朕希望他能活着等到那一天,虽然这看上去很难。” 武定皇帝说罢,便对裴大虎挥挥手,补充道: “给他们些吃食,给几匹马,让他们回汉城吧。” ~~~~~~ 与其说武定皇帝忽然变得悲天悯人,不如说穿越者很享受这种掌握他人生杀大权,随意左右别人生死的快感。 东方祝还在忙前忙后,大帐中堆积成山的书籍地图,案几沙盘被太监们搬运出去,几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停靠在帐外,魏昭带着群禁卫军卫兵在旁边守卫。 外面不时有一两个传令兵从远处冲进大帐,气喘吁吁的跪倒在武定皇帝身前,没来得及歇气,便急忙向太上皇汇报刚刚收到的军情。 “报!第二兵团将军已进入咸镜道,正在向南进军,邓将军说,预计十月初四可抵达作战区域。” “报!戚将军昨日已率第三兵团启程,返回义州防守!” “报!十月二日,第五兵团驻守嘉山,这是蒲将军发给陛下的塘报。” ······· 刘招孙接过蒲刚发来的塘报,细细看了一遍,忽然想起什么,对东方祝道: “把章东和刘兴祚叫来。” 章麻子和刘兴祚很快进入大帐。 “还没有第六兵团的消息吗” 两位情报头子互看一眼,都低头不语。 刘招孙见状,也不再发问。 “报!秦将军的传令兵从徐州回来了。” “让传令兵进来。” 听见有秦建勋消息,刘招孙喜出望外。 很快,一个背插第四兵团黑熊战旗,疲惫不堪的传令兵,在裴大虎的带领下,进入了大帐。 传令兵见到武定皇帝,连忙吃力的行了个军礼,举起手中一包沾满血迹脏兮兮的塘报。 看来这一路走的很不容易。 武定皇帝挥挥手,示意将塘报拿过来,东方祝连忙拿来递给太上皇。 刘招孙细细翻看两遍,眉头渐渐皱起,不过不久之后,脸上又恢复了笑意。 “好,朱常灜还算规矩,没有乘火打劫,秦建勋想让朕同意他,抽调淮河兵团北上,援助朝鲜,朕以为,大可不必。” 武定皇帝自言自语说了一会儿,放下那份从徐州发往朝鲜的塘报。 “南方还算让朕省心,给秦建勋下旨。” 东阁大学士黄公辅、建极殿大学士周延儒、礼部尚书侯询三人立即凑了上来,毕恭毕敬望向太上皇,等待下发诏令。 周侯温三人,不仅是太祖实录的记录人之一(太上皇入寝之后的每夜活动由太监东方祝记录),太上皇平时口头发布的诏令,大都是由这他们三人润笔修饰之后,再下发六部、各地执行。 “告诉秦建勋,他做得好,有定力,守得住才攻地下。守住淮河就是大功一件,不要担心北方战事,朝鲜战事一切顺利,他在徐州做的很好,朕决意重赏他。” 侯询捧着块木板,不等皇帝说完,他便一手执笔,一手研磨,奋笔疾书,片刻光景,一道洋洋洒洒的圣旨便写好了。 刘招孙示意传令兵下去休息,接过圣旨草草看了遍,伸出大拇指,夸奖道: “好,侯询果然文采斐然,发往徐州执行吧。” 送走朝鲜使者和第四兵团传令兵,武定皇帝刚要喘口气,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收到从第六兵团情报。 “不知吴阿衡是否已在黄海道登陆,是否已经按照原计划准时向朝军发起攻击?” 刘招孙深知战场瞬息万变,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快,战场瞬息万变,他决定不再等待,提前开拔,率领中路军三万人马向前推进。 “等一等。” 一名正在搬书的小公公忽然被太上皇叫住,诚惶诚恐站在旁边。 刘招孙随手从小太监怀抱的一大叠诗集中抽出一本,看了看书脊,是明初诗人高启的作品。 “就他了,读完这首诗,便要打仗了。” 太上皇挥了挥手,小太监如蒙大赦,连忙抱着书朝帐外走去。 注: 1、选自高启《朝鲜儿歌(予饮周检校宅,有二高丽儿歌舞者》。高启,元末明初著名诗人。字季迪,号槎轩,长洲人。元末隐居吴淞青丘,自号青丘子。高启才华高逸,学问渊博,能文,尤精于诗,与刘基、宋濂并称“明初诗文三大家”。明洪武初,擢户部右侍郎,力辞不受。苏州知府魏观在张士诚宫址改修府治,获罪被诛。高启曾为之作《郡治上梁文》,有“龙蟠虎踞”四字,被疑为歌颂张士诚,连坐腰斩。 7017k 第510章 郑斗源的奇幻旅程 大齐太初三年(1631),朝鲜使臣郑斗源奉国王之命出使北虏(朝鲜对齐国的称呼),临行前李倧给郑斗源划定的谈判底线是,赔偿岁币,向北虏称臣,以求消弭兵戈。 郑斗源对此次出使北虏,本不抱任何希望,只当是去成全君臣大义。 临行之际他与家人一一告别,让妻妾整理好自己穿过的衣冠,等死在敌国后,好方便家人给自己建衣冠冢。在郑斗源之前,已经有两拨朝鲜使臣被齐人杀害。 郑斗源和他的同伴们抱着必死之心抵达宁边,做好了被齐国皇帝杀头的准备,然而接下来事情发展却出乎他们预料。 齐国实际掌权的是太上皇刘招孙,此人身形高大魁梧,性情暴虐无常,太上皇根本没有听朝鲜使臣说出议和条件,便下令将郑斗源他们遣送回去。 “恳请陛下立即罢兵,还两国秦晋之好,不令我小国百姓生灵涂炭!” 被一名叫裴大虎的武人叉出去时,朝鲜使臣做出了最后的努力。 然而回应郑斗源的却是一句句冷嘲热讽。 “你们也知秦晋之好?你们也知慈圣太后是朝鲜人?当初李舜义率兵抢掠辽东时,你们怎么不提和大齐的秦晋之好?” 坐在上首位置的太上皇,头也不抬,像挥舞苍蝇似得驱赶郑斗源等人。 “走吧,朕念你是个忠君爱国之人,今日且不杀你,带上你的同伴,离开宁边。” “太上皇陛下,臣有句话不得不说,我朝鲜侍奉大国,就像儿女侍奉父母,一直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偶有些不孝,也是我们力不从心,并非故意为之,当年围攻沈阳,乃是被建奴首领杜度胁迫所为,出兵攻打辽东,更是身不由已·····” 郑斗源还要说下去,那个叫裴大虎的武夫上前一个耳光扇在他脑门上,打得郑斗源眼冒金星,接着就被一群卫兵拖了出去。 当日,郑斗源和他的同伴,一共八人,被裴大虎礼送出城,大概是太上皇良心有愧,临行时还赠送给使臣马匹和食物,好让他们活着返回汉城。 前面说过,郑斗源是朝鲜国屈指可数的忠臣,他身上秉承着半岛居民常见的固执和坚韧,眼见得与大齐的和谈已经失败,不过他却没有忘记自己身上所肩负的使命。 在出城的路上,郑斗源暗中命令使团放慢马速,仔细观察宁边城中的齐军,观察他们的火器和兵力,好搜集到更多关于齐军的第一手资料,帮助朝鲜军队在战场上对付北虏。 几个朝鲜人在宁边城来回兜了几圈,却没有注意到跟在他们身后的两个蓑衣卫身影···· ~~~~ 宁边城南门。 袅袅炊烟斜斜飘向天际,一群衣衫褴褛的朝鲜流民像羊群似的围着大铁锅,铁锅下烧着篝火,锅里正在熬粥,浓郁的米香随风飘到远处。 方圆数十里村庄的朝鲜百姓闻风而动,纷纷朝这边涌来。 “思密达们,都不要挤,一个个排队站好,说你呢,排队!按先后顺序分粥,个个都有份!太上皇把大齐的粮食都搬来了,管饱!” 炊烟后面,一个文官模样的中年人站在崩坍的断垣上,举着木制喇叭大声喊,在他周围簇拥着二三十个手执长枪长牌的齐军战兵,铁锅上面的城墙上,还有上百名火铳手和弓箭手,正在虎视眈眈注视城下越来越多的朝鲜百姓。 一名武将走上城头,充满好奇的打量城下施粥的场景,城头火铳手和弓箭手们见到他,纷纷行军礼。 金应河朝火铳手微微点头,示意他们继续忙自己的事,然而继续低头看向那个还在断壁上大喊大叫的朝鲜训导官,过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李倧这个狗贼,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仁义之君,狗屁!他奴役百姓,他逼着你们种田,逼着你们卖儿鬻女,把儿子送到军队到炮灰,把女儿送到汉城当歌姬,把你们的米抢光,把赋税收到了七十年后,你们的辛苦所得,都被他用来养活那些两班大臣,以前齐国太上皇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帮我们开矿,给我们银子花,给我们粮食吃,李倧倒好!” 这位朝鲜训导官明显经验不足,还没像森悌那样掌握宣讲时换气的窍门,刚喊了几句便觉口干舌燥快喘不过气来。 此时,以施粥点为中心,周围已经聚集起上千名朝鲜流民,基本都是些老弱妇孺(宁边周围的壮丁都被抓到平壤守城),他们刚赶来时,几乎都是一拥而上争抢施粥,不过很快就在镇抚兵和战兵的棍棒教育下,学会了排队。此刻上千老弱妇孺,端着破碗,眼巴巴的望着眼前这位口音不那么纯正的“大官”,巴不得他早点讲完,好让自己早点吃上热腾腾香喷喷的米粥。 “各位父老乡亲思密达们,” 这位经验不足的朝鲜训导官喝了口水,偷偷瞟了眼袖中纸条,照着讲稿继续喊道: “为了养肥那些狗官,你们看这个狗官,肥头大耳,比女人还白!” 两名身材魁梧的镇抚兵押着个身形肥硕,走路气喘的官员,快步走上残壁,面朝一群嗷嗷待哺的饥民。 训导官指着那官员脑门,恶狠狠道:“看到没?为了养活这群硕鼠,为了喂肥这群肥猪,他们把税收到了七十年后,逼得你们卖儿鬻女,四年前,他们让村子里的男人去当炮灰,越过鸭绿江,去攻打辽东,去和太上皇作对。” 训导官指了指身后两名战兵,又指了指城头警戒的火铳手,大声道:“可是齐军都是天神下凡,在赫图阿拉,一个人能打十个鞑子,连杜度都让他们给抓了,李倧哪里是大齐的对手?现在人家打上门了,要找李倧报仇,李倧那狗贼,却让思密达们去卖命,卖命便罢了,连粮食都不给吃的,还把村里的壮丁劳力都抢走了,思密达答应不?” 那些后面赶来的朝鲜百姓,有的已经排队半个多时辰,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巴不得演讲早些结束,纷纷举起手道: “不答应,不答应!” “大齐皇帝万岁!” “大齐皇帝万岁!” 7017k 第511章 李自成入平壤 在一群饥民的万岁山呼中,郑斗源一脸不屑的摇摇头,率领他的使团,一路骂骂咧咧离开了宁边城。 使团向南走了五里地,走到一处三岔路口,确定周围没有北虏监视后,这些朝鲜文官并没有像他们保证的那样,“即刻返回王京,游说大王归顺太上皇”,而是抄近道赶往平壤。 “郑都监,北虏很快就要攻打平壤,君子立危墙之下,为何还要奔赴战场?” 一名朝鲜使者小心翼翼问道。 “哈哈哈,”郑斗源抚须大笑,洋洋自得道:“北虏已是强弩之末,从鸭绿江打到这里,早已精疲力竭,只会靠阴谋诡计收买人心,哪里是王军(朝鲜军)的对手?” 郑斗源这话并没有安慰几个年轻手下,他们这一路走来,所见北虏军容整齐,军纪严明,而且四处发粮,看上去也颇得民心。 另一个年轻使臣低声问道:“可是他们离王京越来越近了,看样子不像是强弩之末······” 郑斗源不以为然道:“你们到底还是读书少了,北虏虽强,能强得过隋炀帝大军,强得过忽必烈的蒙古大军?当年隋唐大军何其骁勇,蒙古铁骑所向披靡,最后不也是铩羽而归,实在不行,大王可率我等退守江华岛,北虏在朝鲜停留不得多久,终究是要撤去的。” “眼下北虏虽然粮草充足,所以才敢这样四处施粥,不过他们还不知朝鲜冬天的厉害。” 郑斗源轻咳两声,裹紧身上皮袄,好像已经感受到了深秋的寒意。 “老夫夜观天象,今年冬天平壤将会迎来酷寒,百年难得一遇,比辽东酷烈的多;至于收买人心,吾国百姓写上千年来,一直都是畏威不畏德,妄想用几顿饭食就收买人心,未免太小看我们朝鲜了。只要大王按照老夫的计谋,步步为营,层层阻击,把北虏拖到朝鲜腹地,到时寒冬腊月,他们粮草断绝,国内叛乱四起,前有追兵,后有叛民,他刘招孙哪还有生还的道理!” “须知,当年隋炀帝杨广,唐太祖李世民,大汗忽必烈,都是这样惨败的,他刘招孙何德何能,竟敢倾巢而出,这次也让他全军覆灭。” 众人听郑斗源说的头头是道,觉得颇有些道理,确实如郑都监所说,历史上中原王朝几次与高句丽的大战,基本都是因为粮草不济,国内有变,最终败下阵来。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纷纷附和郑都监老成谋国,大王应该早些让郑老主持国事。 “总之,我等须尽早赶往平壤城,与统御使朴将军说明情形,劝他坚守平壤,不可轻易投降北虏,待大王派援军北上,南北夹击,里应外合,一举击退北虏······” 郑斗源说罢,正要扬鞭策马,这时,远处旷野上忽然响起个汉人少年的声音。 “几位想去平壤,不如捎我一程,在下正好也要去平壤。” 朝鲜使团如惊弓之鸟,纷纷朝四面望去,但见前方通往平壤的大道上,勒马立着五六骑马兵,全部清一色穿着朝鲜士兵的战服,为首那个少年生得剑眉星目,手持一把沾血的腰刀,正虎视眈眈望向郑斗源他们。 “你们不是朝鲜士兵!” 一名年轻使臣指着那少年,用生硬的汉语大声叫道。 “你们是谁?为何要挡住使团去路,你们的太上皇不是说过要放····” 李自成猛夹马腹,胯下汗血宝马扬起四蹄,奋力向前,直接朝对面使者撞去。 “你!你想作甚?”朝鲜人连忙松开缰绳,大喊大叫着催促马匹往后退走,马匹却是纹丝不动,反而充满好奇的打量着朝自己冲来的汗血宝马。 李自成很快追上说话的朝鲜使臣,腰刀顺势斩向那朝鲜人脖颈,手起刀落,汗血宝马带着少年往前冲了十几步才停。 一颗人头高高飞起,砰的一声落地后,像皮球似得滚进了驿道旁边茂密的荒草中。 李自成睥睨众人,骑在马上对朝鲜人大声道:“太上皇仁慈,在宁边下令放过你们,他老人家可没说不许蓑衣卫在别处杀你们。” “老子是大齐蓑衣卫队长李自成,我们哥几个要去平壤办件事,烦请郑大人能带我们进城。章营官说了,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只要你们肯出力,等攻下平壤,可保全你们和你们家眷的性命,不过,” 李自成踢了踢倒在地上那个使者,见他还没死透,上前两步,左手举起绣春刀,刀尖对着那人心口,右手手掌在刀柄上用力一按,噗嗤声响,利刃刺入心脏······· “若是诸位不肯帮这个忙,小的只得送各位上路了。” 郑斗源和那几个幸存的使者,见这个叫李自成的,杀人就像杀鸡一般,完全不讲道理,早被吓得瘫软在地,有个朝鲜人甚至当场被吓得尿了裤子。 郑斗源一改刚才忧国忧民的形象,立即翻身跪倒在地,和其余使者一起,对着马上的李自成连连磕头: “我等愿送天朝老爷入平壤。” “那就有劳各位大人了,” 天色渐晚,不远处的平壤传来低沉的号角,还在城外的百姓纷纷进城。 “只要护送我等入城,便可保诸位无虞。” 李自成拱了拱手,一脸的桀骜不驯。 他打了个呼哨,一群身着朝鲜军服的蓑衣卫立即策马上前,将朝鲜使臣团团围住。 扮做朝鲜卫兵的大齐密探,踏着夕阳余晖,缓缓朝十里之外的平壤城走去。 ~~~~~ 平壤已有千年历史,相传,武王伐纣取代商朝后,殷商的贵族箕子向东逃窜,进入朝鲜半岛,遂以平壤为都城,这便是人们常说的“箕子朝鲜”。 由于箕子在朝鲜人心中地位重要,被当做始祖供奉,所以后来朱元璋册封高丽为朝鲜国时,朝鲜人很是兴奋。 李氏王朝时期,朝鲜王朝在平壤设“平壤府”。 时人称赞平壤形胜“负山阻水,控制西北,俯瞰长江,远临旷野”。 平壤东、南两面临近大同江,西面靠着陡峭的山崖,北面的牡丹峰高高耸立,形势最为险要。 平壤城池分内城、中城、外城、北城四部分,内城有五门,南为朱雀门,东为大同门(有瓮城),东北为七星门,东南为长庆门,西为静海门。 内城之外为中城,南门为正阳门,东门为含毬门,北门为庆昌门,西门为普通门。 早在武定皇帝东征以前,手军便在平壤城的四周布置拒马、地炮,城上增设守兵壮丁,准备长期固守。 平壤守将为统御使,名为朴从命,算起来是都帅姜弘立的老部下。 朴从命今年四十有五,十二年前,他跟随都帅姜弘立一起出征辽东,援助东路刘綎军。 和武定皇帝一样,十二年前的朴从命只是姜弘立帐下一个小小虞候,名不见经传,在那晚明军对朝鲜军将的屠戮中,朴从命因为品级太低,幸免于难,正应了从命两字。 跟随大军回国后,阴差阳错投靠了绫阳君,也就是国王李倧,并得到宠幸。 之后在驱逐光海君的政变中,这位小虞候表现的尤为抢眼,在汉城王宫,绫阳君和光海君的属下们挥刀相向,陷入僵持,眼看光海君援兵即将抵达,关键时刻,朴从命大口一声,跳出圈外,手刃数人,吓得光海君卫士们纷纷掉头逃走。 泰昌元年,李倧在开原军扶持下,终于登上了朝鲜王位。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朴从命也跟着被封赏,从一个七品小虞候一步升为正三品统御史。 武定元年征伐辽东,朴从命亦有参与,他统帅朝军一路向西,沿着鸭绿江烧杀抢掠,因为屠过几座辽东城池,杀过一些大齐百姓,所以被公认为是可以抵挡北虏的悍将。 当赵率教、戚金他们偏师南下时,朴从命自然而然成为前线统帅,他率领三万朝军,坚守平壤,从春天守到冬天,和戚金交手几次,胜负各半,直到武定皇帝率大军南下。 朴从命见齐军进抵平安道,逼**壤城下,立即做出了以下守御部署。 他先分兵1000余人,驻守城北的险要之地牡丹峰,该部竖起青白色的旗帜,居高临下发射火炮;又分兵5000人,站在自城北到普通门的城楼上,手里拿着盾牌和腰刀。 朴从命让自己的副将郑大昌带数百劲兵,竖起自己的大将旗,吹锣鸣鼓,巡视城上,稳定军心。 在刚刚得到刘招孙御驾亲征的消息后,朴从命便选派使者,向驻守龙岗、中和、凤山、黄州等地的统制公金彦生、观察使朴鲁丁、留守李公佐索求援兵。 在求援信中,朴御史不无夸张地说,齐军倾巢而出,兵力不下百万人。 朴御史对齐军兵力的艺术加工,本是为了激发友军对自己的同情,不想百万大军着实吓到了旁边几个州县的主官。 既然连朝鲜最精锐的军队都赶到恐惧,这些二流军队又何其去趟这趟浑水,再说,朝鲜军队最擅长的是逃跑,或者说是转进,在转进中获得生机,活活耗死对手。 这样的手段,两千多年来,他们在用。 不过黄州观察使朴鲁丁还是派出了斥候北上,结果斥候回报称齐军兵力当在五十万以上(可能他把辅兵、民夫以及赶来吃粥的朝鲜百姓全部算成战兵),无边无际,比树叶还要多。 朴鲁丁虽然是个正直爱国的士大夫,然而到了危急关头,还是要先保全性命,他判定朴从命凶多吉少,所幸直接放弃黄州,马不停蹄向王京逃去。 平壤周围剩下的几支朝军,大都和开原兵打过交道,见朴大人第一个撂挑子不干,自知自己不是北虏对手,只得固守城池,作壁上观,密切关注平壤战局。 7017k 第512章 集结号 当周边几位朝鲜将领隔岸观火,裹足不前,默默见证奇迹在朴从命身上发生时,在临**壤外城的七星门,李自成和他的队友们,正扮做郑斗源卫的兵,准备秘密潜入这座两西重镇。 “姓郑的,你是朝鲜人,慈圣太后,金国舅也是朝鲜人,你天天想着恩将仇报谋害太上皇帝,太后和国舅却想着对大齐好,对百姓好,你说,你们同样是朝鲜人,差别咋这么大捏?” “当初沈百户就是让你们这些白眼狼害死的,如果不是今天有李自成小兄弟拦着,信不信老子削你啊!” 赵远之对郑斗源等朝鲜使臣并无任何好感——他的顶头上司沈炼当初就是张春叛乱,被一个小小军户杀死,当年那场叛乱,背后也有朝鲜人支持。 张远之祖籍辽东铁岭,跟着沈炼从京城逃回辽东,裴大虎看他身手不错,便把此人留在了中军卫队,在开原待久了,老铁的辽东话说的越来越顺溜。沈炼死后,赵远之嗜酒成性,也没人约束,平时彪呼呼的,砍谁都不顺眼,留在禁卫军已不合适,最后被裴大虎送到了蓑衣卫来,跟着章麻子到处砍人。 “好了,老赵,够了!” 李自成上前拦住咄咄逼人的赵远之,闻到他身上一股酒气,不由剑眉紧皱。 “老赵,你咋又喝酒了。” 赵远之用力睁开李自成手臂,满不在乎道:“一杯而已,没醉。” 七星门已在眼前,李自成抬头望着远处城头上来回巡视的朝鲜兵,城下遍布身穿红色鸳鸯战袄,头戴山羊小帽的朝鲜兵。 “好了,快走。” 李自成一把夺过赵远之腰上酒壶,在手里晃了晃,发现半壶酒已经不见。 七星门就在眼前,他现在没功夫计较这些,先混进城再说。 “你们两个会朝鲜话的,待会儿走到最前面,剩余的人,都不要开口,若是有人问,就说得了伤寒病,张不得口。” “怀里揣些细碎银子,盘问的紧了,就给他塞银子。” 李自成不厌其烦的给手下们吩咐需要注意的事项,几个蓑衣卫对此早已轻车熟路,除了那个新兵,其他人都不是第一次从事这种潜伏的任务。 李自成长长出口气,进入平壤城,他们这趟任务才算真正开始。 他转身望向郑斗源,不无威胁道。 “郑大人,我劝你死了这份心,朝鲜不是我大齐对手,在宁边城,我们饶了你,是希望你能劝说朴从命他们早日归降,等会进了城,若是你敢耍滑头,可别怪我腰上的兄弟不客气!” 李自成所说的腰上的兄弟,是一把稍显破旧的雁翎刀,这把刀先前为沈百户所用,用来杀该杀之人,什么宫本武藏,不知火妖僧,都曾死在这把刀下。 不等郑斗源做出任何回应,一把匕首已经抵在了他后腰眼上。 一身朝鲜兵装扮的赵远之红着眼: “走,别耍花活!小心老子削你。” 郑斗源对眼前这个莽夫哼了哼,仔细将官服整理干净,迈着正步走上驿道。 使团一行十二人忽然从路旁茂密的草丛中钻出,如同从而天降,出现在光秃秃的七星门前面的驿道上,丝毫不顾周围密密麻麻的铳管和弓箭,大步朝七星门走去。 城头城下巡视的朝鲜兵,几乎同时发现了这群不速之客。 朝鲜士兵们面面相觑,因为按照他们统帅朴都御史的将令,平壤城早已于十月二十五日,也就是三日之前开始戒严,无论军民,皆不许随意进出,违者格杀勿论。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这群士兵和文官,到底是什么来头呢? 对面叽叽咕咕议论了半天,最后,一队朝鲜兵小心翼翼踏上浮桥,端着火铳和弓箭,在一名把总模样的军官带领下,朝李自成等人走来。 “思密达,你们是什么人?” 赵远之用刀抵着郑斗源,李自成对使团低声道:“实话实话,不要废话。” 郑斗源身后站出来个年轻使臣,被蓑衣卫用短弩抵在后背,舌头发颤回道: “思密达!混账东西!这是大王派往平安道与齐国谈判的郑都监,代替大王行事,你们这群平壤府吃泡菜的狗崽子,眼睛都瞎了吗?还不快快打开城门,迎接郑都监进城!” “他·妈的,让你好好说话,你想害死我们啊。” 一向沉稳的李自成气得直跺脚,恨不得一刀砍了郑斗源的小弟。 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若是在沈阳,文官敢这样和武人说话,别说是进城,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 然而出乎李自成意料,把总平白无故挨了一顿臭骂,不仅没拎起腰刀过来砍人,脸上反而露出谄媚的微笑。 “原来郑都监大人莅临平壤,小的有眼无珠,这就去禀告李守备······” 那年轻使臣一路被赵远之他们威胁,估计早已积了一肚子火气,乘机发泄道:“什么李守备?让你们朴御史过来!郑都监代替大王巡游,让一个守备来算什么道理!” 把总隔着护城河,连忙回道:“这位上官说的是,小的这就派人去请御史大人。” 几名蓑衣卫相互看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大概是在说,这样也行? 这也难怪他们感觉诧异,朝鲜文贵武贱,较之前明,更为恶劣,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等待那位朴御史赶来的空隙,李自成心情颇为紧张,表面故作沉静,手心渗出一层层细汗,攥在手心的腰刀手柄被汗水打湿,他还没有觉察。 这是李自成加入蓑衣卫后,第一次独立执行任务。 没想到第一次执行任务就被派到了平壤,潜入敌方大营,来做这有去无回杀头的买卖。 ~~ 两天前,熙川府官衙门。 李自成刚刚结束一场战斗,在官衙后廷休息。 章麻子风风火火从外面走进来,抬头望见李自成,李自成又看看他。 “就你了,敢不敢去平壤?” 李自成面无表情道:“去干啥,盗墓吗?” 李自成的大哥,禁卫军军官吴霄,现在正带着林宇他们,跑到京师废墟去盗墓了,这事儿虽然严格保密,然而蓑衣卫消息灵通,基本都已知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去杀人!” “好啊!” “给你五个人,今天就走,和朝鲜使团一起。” 除了李自成,还有两支蓑衣卫人马,提前几个月就在平壤潜伏。 “那边两个都断线了。”断线是章麻子从太上皇那里学到的新名词,估计是担心李自成听不懂,他又解释道:“没送信回来了。” 章东担心蓑衣卫安插在平壤的暗桩已被朴从命除掉,当然,更糟糕的情况是已经叛变。 “所以,你要去一趟,我身边没人了。” 尽管最后这半句话确实有点伤人,不过章麻子还是说了出来,看得出他现在很焦虑。 “如果找到他们,等城外发出信号时,再一起行动。” “集结是啥?”李自成已经开始整理火铳,不经意望向吞云吐雾的章东。 “集结号。” 章东将半截燃烧的烟蒂在手心掐灭,脸上表情忽然变得庄严肃穆。 “咱们蓑衣卫什么也有集结号?你又招人了?”李自成挠挠脑门,脸上露出茫然之色。 “能招人就好了,” 章东叹了口气,“是第一兵团总攻时的集结号!钹锣,钹锣你听过没?” 不等李自成回话,章麻子便将他双手在面前捧成个钹锣形状,用嘴巴吹出呜呜的集结号声。 “就是这个声音,第一兵团号令兵我认识,当时候我会让他们吹响一点,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 “太上皇这几天就要进攻平壤了?” 李自成目瞪口呆,片刻之后,又将惊呆的下巴重新扶好。 章东没有回话,因为李自成的问题涉及机密。 “我想再要个人。” 章东不耐烦道:“谁?老子现在没人给你。” 李自成连忙赔笑道:“禁卫军那个喝酒被罚关禁闭的······” 章东摆手道:“那是裴大虎的人,要不来,” 李自成一改严肃之态,满脸谄笑道:“老裴和你是啥关系,你们从萨尔浒都在一起,都是太上皇的心腹,别人要不到,你还要不到?听说那人的上司沈炼,是让朝鲜人害死的,他一直想着报仇······我觉得带他去平壤,应该有用,再关几天禁闭,人都废了·····” 章东看了看墙上的时钟,不耐烦的摇摇手。 “好,人给你,重复一遍命令。” 李自成恢复严肃,起身行了个军礼,大声道: “潜入平壤城,寻找其他队友,坚守待援,等到第一兵团集结号响起,发动进攻!” 章东点点头,挥手示意李自成坐下,他从怀中取出个包裹,扔给这来自陕西的属下。 “这是啥?” “糖,路上饿了吃。好好干,活着回来,升你做队长!下去准备吧。” 李自成抓起包裹,撕开一个小口,露出底下拇指大小黄白色的砂糖。 砂糖在大齐算是硬通货,商会现在已经停止对军民供应,不是花钱就能买到的东西。 “好东西啊,” 李自成慌忙将砂糖揣入怀中。 章东神情复杂望着这个部下,望着只有十七岁的李自成。 “活着回来,回来,升你当个队长。” 7017k 第513章 懂帅 “本帅早就知道,我朝鲜还是有忠臣的,援军终于到了!大王不会舍弃平壤的,正所谓疾风知劲草,板荡显忠臣·····” “朴大人,不是援军,是大王派去北虏议和的使团。” “本帅早就知道。” 平壤城东,挹灏楼。 统御史朴从命在一群家丁簇拥下,抬头望向前来禀告军情的七星门把总。 “议和使团?” 当听到说来平壤的不是援军,而是大王选派去平安道的使团时,朴帅大吃一惊,挥退家丁,再次询问来人: “你是说北虏没杀他们?郑都监他们还活着?” 把总刚从北边七星门一口气跑到这里,累的气喘吁吁,他缓了口气,连忙道:“大人,小的不认识郑都监,也不确定是不是郑大人,不过听他手下说话口气,应该确实好像是大王派来的人。” 朴从命满脸狐疑,他虽在平壤,却也听说过先前两拨朝鲜使者的遭遇,前面两路使者,在出使齐国后都被刘招孙处死,首级被人送回朝鲜, 那么,这个郑斗源是怎么活下来呢? 以他对刘招孙的了解,那武夫绝不会轻易放过朝鲜使团。 难道,郑斗源他们根本没去平安道,或者已经投降北虏? “朴大帅,他们现在七星门,急着要见您。”把总小心翼翼补充说。 “本帅早就知道,取兵刃铠甲来,你在前面带路,其他人都本官去七星门!” 和其他两班出身的高官不同,统御史朴从命出身微寒,他在三十岁时还是一介虞候,堪堪只有九品,在两班泛滥的李氏王朝中后期,这样的出身,这样的品级,注定是末流中的末流。 可是命运偏偏眷顾这个不起眼的小人物。 萨尔浒战后,朝鲜国内反对光海君的声音越来越大,朴从命顺应天命,成了绫阳君的死士,协助主公驱逐光海君,入主汉城,因此有了从龙之功。 李倧对这位过命的兄弟也毫不含糊,短短十年时间,对朴从命连番破格提拔,让他从一个濒临被杀的小虞候,升为可以左右朝局的大人物。 为报答大王知遇之恩,朴从命这些年勤勤恳恳,为朝鲜国操碎了心。 武定元年,大齐帝国在瘟疫流民干旱的连番打击下损失惨重,武定皇帝的突然“驾崩”,更是让齐军士气陷入谷底。 朴从命自诩知兵,而且他觉得自己对刘招孙颇为熟悉,于是便与统制公李舜义(已被处死)日夜筹划攻齐事宜。李倧接纳了朴从命李舜义建议,下令朝军越过鸭绿江,进攻宽甸、抚顺等城。 在这场乘火打劫中,朝鲜人尝到了不少甜头,他们从辽东拉走大量铁矿粮食,俘虏数万人口,为此,李倧下诏嘉奖朴从命,夸他做得好。 大王的期许和肯定,更让朴从燃起熊熊忠君爱国之心,这也是为什么面对齐军南下,平壤府周边文官武将纷纷向南溃逃,而朴从命却坚守不退的原因。 “本官早就知道,郑都监来了便好!” 朴从命边说边翻身上马,他身形矫健,灵巧的像个猴子,尽管位居高位,朴大帅却没有显出一丝老态,不止是身形,连目光也还保留着他在行伍时的凌厉,狠辣, 家丁头子胡万,听了诧异道:“老爷,这些文官可是不好对付。” 朴从命挥舞马鞭,冲到了最前头,回头对一群家丁大笑:“本帅早就知道他们不好对付,那就让他们去对付别人!” ~~~~~ 七星门。 使团马匹踩着大同江上的浮桥,小心翼翼朝对面七星门走去,马蹄踩下,劣质桦木发出令人不安的吱呀声,仿佛有老鼠在下面啃食桥底,听的人心惊胆寒。 河对面便是平壤七星门,甬道内外挤满了看热闹的守军士兵,他们身上的鸳鸯袄都已破破烂烂,一个衣衫褴褛的朝鲜兵正光着脚在江边走,充满好奇的朝浮桥上走过来的人打量。 李自成抬头正好望见了这一幕,他判断七星门这支守军,还不如前明卫所兵。 “你们在辽东劫掠那么多粮食金银布帛,都到哪去了?” 郑斗源偷偷瞟了眼浮桥两边奔流的大同江,脸色变成惨白,小腿开始有规律的打颤。 “到···到哪儿了?老夫想想,反正,反正不会到百姓手里。” 李自成见他这怂样,也不多问,匕首抵在郑都监官袍后,压低声音道: “待会儿,我们先下桥,你和你的人在后面。” 平地一阵风吹过大同江江面,原本就不怎么牢靠的像风筝似得,轻轻摇曳。 郑斗监一个踉跄,身子一歪,差点跌落江中。 李自成连忙将他扶起。 “伤着没?” 郑都监支支吾吾,额头渗出细密汗珠,两鬓花白的头发在风中纹丝不动,粘贴在汗水里,再看他脖子,也已涔涔汗湿了。 “老夫老了,不,不中用了,老夫自幼晕船,” 走在最后面殿后的赵远之,乐得哈哈大笑,使劲摇了摇浮桥。 刚刚挣扎站起郑都监,身子失去重心,再次摔倒。 李自成上前去扶,只听哇一声,老头子竟吐了出来。 李自成暗叫声晦气,用铁臂手抹去前胸铠甲上沾染的秽物。 郑都监吐了好一会儿才停下,老脸像白纸,汗水顺着脸颊流淌不停,仿佛也急促起来。 “李军门思密达,老夫身子不中用了,让老夫先下去吧,老夫今日就劝说,劝说·····” 李自成担心待会儿老头会死在桥上,想了一会儿,命队友稍稍退后,让老郑先走。 郑斗源感动的老泪纵横,夹杂着鼻涕,大声对李自成道: “思密达,太上皇有李军门这样的大善人,必能一统天下,万民归心。” 李自成挥挥手,示意老头不要废话,他使个眼色,赵远之几个攥紧短弩短铳。 距离七星门只剩最后十多步,李自成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是他第一次单独执行任务,带的也是新手,尽管如此,他们这一路处处小心,可说是做到了滴水不漏。 “大官来了,干不干?” 赵远之抬头望向城头,用猎人的口吻对众人道。 七星门城头人头攒动,就在刚才,几十个身材魁梧,装备精良的朝鲜兵出现在对岸,簇拥着个大官模样的将领,那大官还骑着马,正朝浮桥这边张望。 “朴从命,平壤最大的官,上去宰了他!” 赵远之又在撺掇。 “闭嘴。”李自成狠狠瞪他一眼,周围几个蓑衣卫也露出厌恶表情。 “哈哈哈,本帅早就知道,郑都监必不辱使命······与北虏和谈的怎样了?哈哈哈哈。” 朴从命翻身下马,对着还在桥上的郑斗源大笑起来,仿佛是见到阔别已久的好友,自来熟似得哈哈了两遍。 郑斗源眼珠子不停朝两边转动,像在看身边站着的人。 朴从命认真看了看两边,发现没有人,又哈哈两声,摆出东道主口吻: “本帅早就知道,刘招孙这狗贼,和他岳父一样,分兵合击,来平壤送死的······你们鞍马劳顿,看把郑都监都累成······今夜便在七星楼为你们接风洗尘。” 李自成望向前方,身边一名队友不停给他翻译两人说的话,五名朝鲜使臣还在桥上,隔着几个肩膀,隐约望见郑斗源在打手势。 他推开挡在前面的人,一个箭步,伸手朝郑斗源肩膀拍去。 手指还没碰到老头肩膀,刚才还孱弱不堪快死过去的朝鲜老头,忽然像猿猴似得嗖一声蹦了下去,迅速消失在前面一群朝鲜家丁身后。 “完了。” 李自成和赵远之互看一眼,立即跳下大同江。 “本帅早就知道,他们是齐国奸细!在桥上,杀光他们!” 朴从命闪到一边,一片兵器撞击之声后,全身披甲的朴帅家丁纷纷扬起大弓,不由分说朝桥面射去,走在最前面的五名朝鲜使臣应声倒地,身体被射成了刺猬。 7017k 第514章 疯狂与毁灭 七星门岸边传来一片纷乱无序的弓弦震动声。 直到桥上的人被无数支近在咫尺的重箭射成刺猬,全身上下再无再无一处安排箭羽。 “停!停!” 朴从命扯着嗓子大声吼叫,喝止身边几个还在射箭的家丁,弓手连忙收起弓箭。 朴从命本是行伍出身,嗓门大得出奇,有时候传递将令,甚至不需要挥舞令旗,直接对着士卒喊就行了。 “本帅早就说了,人都死光了,瞎射什么?嫌朝鲜人的弓箭太多了吗?刘招孙就要打来了,都给本帅省点力气去打北虏·······” 七星门把总望着眼前精力充沛,语速惊人的朴大帅,刚想离他远点,朴从命冷冷道: “你,带几个人,上去把北虏细作尸体办下来,本帅要把他们挂在平壤城头,鼓舞民心士气。” 把总只得带了几个士兵,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几具插满箭羽的尸体抬下来。 “一、二、三·····一共六个。” 把总数完,立即向朴大帅禀告。 朴从命一把扯下家丁脖子上的围巾,捂住自己口鼻,快步走到尸体前。 “本帅早就知道是六个,不需要你说,本帅想知道,为什么他们身上穿着我军的衣服,还有使臣的官服? 把总摇摇头,显然这个问题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就像站在他面前的朴大帅一直捂着鼻子,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或许是咱们的人,看看食指,有无肉茧·····”被抢去围巾的家丁小心翼翼道。 “不用了,离远点!”朴从命一把拉住那家丁,警告他道:“小心齐人身上有鼠疫,上次大鼠疫就是从他们那边传来的!” 这时,一直躲在人群后面的郑斗源恢复了老态龙钟之态,颤巍巍走到朴从命身前。 朴从命盯着地上倒毙的尸体,又看了看郑斗源,两人都不说话,地上被射成刺猬的六个人,除了一个穿着鸳鸯袄的是齐国奸细,其他人分明都是从与刘招孙谈判的五品文官。 “咳咳。” 郑斗源轻咳两声,打破尴尬: “请朴帅马上派人沿江搜捕,不愁抓不到他们几个。” 朴从命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挥挥手,他的家丁头子立即上前,主仆两人耳语几句,家丁头子点了几百个士兵,开始沿着大同江河畔搜查。 “郑都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还能来平壤,本帅很是欣慰,请!” 郑斗源按照朝鲜官场上的礼节,从袖中掏出张事先准备好的三千两面额的银票,偷偷塞给朴从命。 “使不得!使不得!本官驻守平壤,乃是为大王分忧,怎可再收馈赠。” 郑斗源压低声音道: “朴帅不必推辞!这是大王赏赐平壤守军的,务必收下,可别寒了将士们的爱国之心啊。” 推辞挣扎了一刻钟,银票在两人手中翻来倒去,最终终于如愿装进了朴大帅腰包。 原先在王京时,眼前这一文一武一对根本没什么交集。 甚至在每次朝拜大王时,两人也是先后进入大殿,彼此路人的存在。 当然,如今情况大不一样了,由于两人刚刚一同上了战场(对付齐国细作),一同分了赃,今晚便便该一起去七星楼和红粉知己畅叙幽情。 除了一起同过窗,这两个陌生人简直就是一对好兄弟。 郑斗源跟随朴从命进入平壤城,沿途他望见守军军容严整,内城还在修筑各类工事。 激动之余,他对守住平壤多了几分信心。 两人沿着平壤南北大街,边走边聊,最后,话题很自然就扯到了援军上。 当听到说平壤周围守军都裹足不前,徘徊观望时,郑斗源不由勃然大怒: “南边这些人,只想让瞟帅顶前头,北虏来了,一个也不来救援,好像这国家不是他们的一样。” 朴从命听了笑道:“老郑,不要埋怨,你觉得朝鲜哪里不足,你可以去改变它,怨天尤人于事无补。” 郑斗源无语。 朴从命不屑一顾道:“刘招孙不过一武夫,我最了解他,他不来便罢了,若是来了,我便主动出击,破其三路,让他有来无回,知道我朝鲜不是无人!” “平壤之战关乎大局,不容有失,还望朴大人慎之,慎之。” 郑斗源对形势判断已经足够乐观,没想到朴从命竟比自己还要疯狂。 朴从命也不隐瞒老郑,直接说出了他的作战计划。 “本官已派人向周边主官求援,援兵赶到之时,就是刘招孙败亡之机!只是援军迟迟不到。” “老夫代替王命,亲自去催催。” 朴从命听了这话,顿时喜出望外,一把抓住郑斗源老手。 “好,有都监在,平壤绝不会沦陷,此战过后,本帅将在大王面前为都监请功!” 郑斗源作为李倧派往平安道谈判的全权代表,其实也相当于钦差,再加上他和黄州、信川、龙岗都低主官有些交情,大概率会搬来援军。 计划已定, 当日,两人巡视全城,晚间夜宿七星楼,醉卧花丛,自不必赘言。次日一大早,郑斗源早早离开平壤,一路向南,前往黄州等地搬救兵。 太初三年十一月一日,在郑斗源离开平壤的同一天,武定皇帝率中路军两万五千人马,顺利抵达顺安,大军在城南安营扎寨,营寨最南端,距离平壤主城最近的地方,不过才十五里。 抵达顺安的当晚,齐朝双方斥候夜不收,就在平壤以北顺安以南的旷野上爆发了一场激烈的斥候战,双方都在彼此试探,所以伤亡并不大。 次日天明,第一兵团出动一百精骑,将敌方哨骑向南驱赶,齐军斥候线推进到平壤城南三里,直到迎头撞上朝军大队骑兵主力,才停止前进,双方骑兵展开对峙。 平壤大战正式拉开序幕。 顺安中军大帐。 “分兵合击,重在一个合字,分兵很容易,再合起就难了。当年萨尔浒之战,朕的岳父就栽在这个合字上!” 刘招孙对着一屋子的文官武将,起身走到那副巨大的朝鲜地图前。 萨尔浒战前,杨镐制定的分兵合击之策,本身并没有什么错误。 只是,想要实现方圆数百里范围内,几支军队真正同步行动,至少要得到一战之后火车运输技术出现,才能真正完成。 “邓长雄现在哪里?王增斌在哪里?吴阿衡登陆后走到哪里了?” 刘兴祚立即上前,指着地图,向武定皇帝细心解释。 “好,海军登陆晚了三天,果然和计划的很不一样,不给没关系。” 杨镐和杜松马林刘綎等人,在萨尔浒战场上,缺失的,是分兵合击中间的一个环节,一个更重要的环节,那就是。 “传令邓长雄王增斌吴阿衡,十一月初五日,在阳德会师,然后再分兵攻击。此为唐将李靖伐伐颉利可汗之策。这才是真正的分进合击。” 乐文 第516章 岳父杨经略 傍晚时分,一轮血红的落日掠过朝鲜中部连绵不绝的山脊,如一头中箭的乌鸦,急速向西边海岸线坠去。 太阳还没完全下山,强劲的北风便开始肆虐平安道南部,荒原上草木萧索,枯叶纷飞。 目力所及,见不到一个活物,连最贪吃的豺狼也早早钻进温暖洞穴,避开锥子般的西风。 第一兵团新兵营第三队塘骑荆丹离,像一只愤怒的龙虾,弓腰伏在马背上,顶着凛冽刺骨的西风,跋涉在苍茫荒原上。 这匹马刚吃过草料,在沼泽旁饮足了水,此刻精力充沛,边走边大口大口吐着白气,不时蹦哒两下撒欢。 相比之下,另一匹备用马匹体力就弱很多,它背上搭着两个褡裢,一个褡裢里装着荆丹离五日的口粮,是些炒面、饭团和牛肉干。 塘骑比不上战兵,战兵安营扎寨后,就会有专门的辅兵给他们生火造饭,除非遇见夜袭,战兵基本没有什么危险。 而塘骑则深入敌后,类似于后世的空降兵,一旦出现在战场,便会陷入百倍甚至千倍于己的敌军包围之中。 据说此地有朝鲜哨马活动,所以,在野外生火造饭是不用想的。 运气好的话,能抓住一两只鸟雀兔鼠充饥,运气不好,就只啃食那些冻成铁块的饭团了。 和李自成一样,今天也是荆丹离加入特务营后第一次单独执行任务:他需要将武定皇帝的诏令也就是分进合击的作战详细要求,下发给西边正在登陆的吴阿衡所部。 依偎着马背的温度,他感觉稍稍温暖一些,踩在马镫上的双脚快要僵硬时,一支响箭升入云霄,荆丹离抬头朝西边望去,原野上升起一团绚烂的烟花。 “不好,老柴有危险。” ~~~ 冬不攻北,夏不伐南。 这是历代名将总结的战场经验,夏季北方酷寒,对攻方来说,都算是天时,诚如死去多年的朝鲜军统帅姜弘立所言,为将者,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刘招孙跟随义父刘綎打仗多年,萨尔浒之后,他本人更是身经百战,冬不攻北这样浅显的道理太上皇按说应该知道,然而他还是坚决要求出兵东征,偏偏要在冬天向朝鲜发动进攻。 至于其中原因,众人实在琢磨不透。 或许,这就是武定皇帝超越众人的原因吧。 倾斜的落日如红色旋涡,不停吸引着地面的光线,光亮大片大片地消失,每个消失的瞬间总是伴随着杀戮和攻击。 在宁边城通往丰川郡官道上,齐军夜不收与朝鲜哨马厮杀不断。 朝鲜兵“勇于私斗,怯于公战”,单打独斗尚可,到了战场上摆好阵型,堂堂阵战,就不是敌人对手了。 临近荒草的一断废弃驿道,地上倒伏着三具朝鲜兵尸体。 荆丹离和两名塘骑马两翼包抄上去,老柴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在他旁边,骑马立着一副生面孔。 几名新兵塘骑立即拔出腰刀,举起短弩,对向那人。 “自,自己人,别杀他。” 老柴挣扎着站起,重重咳嗽了两声,吐出大口鲜血,等他转过身去,他麾下三名塘骑(另外两骑此时还没赶到),望见老柴后背心插着两根拇指粗细的大箭,箭簇破甲而入,半截留在了老柴身体里。 “别杀,他····是沈阳来的,刚才是他救了我,否则就被这三个贼害死了······” 老柴说了一半,眼神便开始涣散开来,两名塘骑擦掉眼泪,立即翻身上马,向东西两边警戒,荆丹离大哭不止。 立在马背上的那人一身便服,外面套着件厚实的皮袄。皮袄上面沾着斑斑血迹,一些已经干涸。 “兄弟,节哀顺变,人总会死的,当兵的死在战场上,不亏。” 荆丹离泣不成声,“若不是老柴在前面走,现在死的人就是我了。” “我要急着去找武定皇帝,你们知道太上皇行踪吗?” 荆丹离沉浸在漫天的悲伤中,那人连续问了两次,他才清醒过来。 “太上皇这会儿不在宁边,不好说走哪里了,应该就在平壤附近。” 荆丹离忽然想起什么,对那人惊叫道:“你问这些作甚?可是要刺探军情?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是奸细,我是来给太上皇送信的。” ~~~~~~ 跟随在第一兵团后面的流民忙着砍伐竹木,制作成木筏摆放在绳索上做成吊桥。 当年在浑河战场,开原兵第一次渡河时,用长枪作为临时材料,捆起来放在绳索上,然后在上边铺设衣甲作为路面应急。 当然,现在形势远没有当年那么严峻。 台处三年十一月十二日,大军兵临平壤,开始在城外安营扎寨。 按照武定皇帝指示,齐军将盾车布置工事之外,还要在营寨外一二里距离内修建烽墩,作为明哨预警。 “万历四十七年,朕的岳父,杨经略督师辽东,指挥一群骄兵悍将,杜松、马林、李如柏,以及朕的义父,四路大军围攻赫图阿拉,辽东经略杨镐制定的分进合击,可惜杜松马林不服调遣,岳父也没有亲自去四路军之一督战,否则萨尔浒之战结果肯定大不相同。” 刘招孙喃喃自语。 杨镐一生的高光时刻是在蔚山会战,明军在他的率领下,摧枯拉朽,风卷残云。 据日本人自己承认,蔚山会战中,至少有二万多倭寇毙于非命(大河内秀元《朝鲜日记》)。 剩下数千残寇,整整十余天龟缩堡寨,靠吃纸、吃墙土、喝尿维生。 当年日本陆军中最厉害的右路军团,几近被杨镐打得灰飞烟灭怀疑人生······ 由于杨镐在朝鲜时严明军法,严惩劫掠朝鲜的明军士兵,所以杨镐受到朝鲜人热烈吹捧,可以说,整个大齐,没有人比杨镐更受朝鲜人爱戴。 当初因为光海君因为是庶出,所以不得明廷正式承认。 此外,杨镐能把各路明军的战斗力逼出来,短时间就能契合在一起。 当年万历援朝战场上。 比起宋应昌、李如松公开南北掐架、互相敌视; 比起刘綎消极避战、暗地向日本行贿、杨经略操行能力,堪称完美。 可惜,时间来到万历四十七年的萨尔浒战场。 在原本位面上,万历皇帝硬塞给杨镐的几员猛将,其实个个都是奇葩; 刘綎起初不尊命令,以退师威胁,说要等到四五月再走; 杨镐大怒,一番威令击垮刘綎骄气,同时又派亲信二人,持红旗到刘綎营中监视进军,只要姓刘的敢逗挠不进,就让乔一琦代刘綎为东路总领(《建州闻见录》)。 所以刘綎表现得判若两人,以绝决之心深入敌穴,没有过去拖拖拉拉、消极敷衍之态,战功也最丰,光是《清史稿》承认的,就有三个佐领做了刘军的刀下鬼。 最后时刻,刘綎拼到半张脸被砍掉,依然抵死相斗,尽了最后一口气。 和杨镐一样,刘綎在朝鲜的威望也非同一般。 只可惜,萨尔浒的结局无法更改。 不过现在,武定皇帝可以拿他的岳父杨镐大人,好好做做文章。 “森悌、侯大学士,” 两人连忙上前,等候武定皇帝诏令。 “既然岳父在朝鲜素有民望,多组织些训导官和战兵代表,去周边几座小城看看,如果有重兵保守,你就立即回来。 “杨经略在朝鲜之事迹好好宣扬宣扬,让朝鲜百姓都知道,杨经略来解救他们了,经略来了不纳粮,放心打开城门。” 7017k 第517章 萨尔浒旧事(祝各位书友端午节安康) 提起死去多年的杨镐,原先和杨经略认识的人,如裴大虎金虞姬等,莫不伤感。 杨经略的过往,浮现眼前。 这个生命力顽强的老头,没死在万历援朝的蔚山战场,没死在萨尔浒大战(作为统帅应该随军出征),没死在开原军入关“勤王”的路上,最后莫名其妙死在了京师。 在开原时,刘招孙曾听过这么一句话: 辽兵善走,经略善活。 说的是辽镇打仗善于跑路,杨经略打仗善于保全自己。 萨尔浒之战惨败,对辽东和整个大明来说,都是一场巨大的悲剧。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萨尔浒之战虽已过去十三年,复盘这场战争的前前后后经验教训,对于此战当事人之一的刘招孙来说,自然意义非凡。 万历四十七年八月,努尔哈赤在辽东连下抚顺等城,万历皇帝决心来一个“犁庭扫穴”。 大明帝国的官僚机器迅速运转起来。 此时朝鲜使者通报,建奴不仅要攻打辽沈,还要突破山海关,入关劫掠。 怠政二十多年的万历皇帝,终于开始上朝,他一面调兵遣将,一面筹措兵饷,忙得焦头烂额。 由于旧病发作,老皇帝头晕目眩,只得叮嘱内阁首辅方从哲传谕兵部,立即行文差人,向各地总督、经略、总兵传达旨意:选择精壮军兵,整顿人马器械,相机征剿,以除边患。 接下来,大明集合天下精锐,分四路围攻赫图阿拉,最终在萨尔浒惨败。 如今太上皇穷尽国力,征调八万大军,以三路精锐,合击平壤,志在必得。 虽然明军与齐军战力不可同日而语,朝鲜军和后金八旗也不是一个概念,不过,十三年前那场大战,与如今朝鲜战场上形势颇为相似。 在刘招孙看来,岳父制定的四路大军,分进合击的战略,本身没有什么问题,只不过是因为在具体执行中出现严重失误。 当年叫门天子御驾亲征,明军精锐在土木堡被瓦剌一锅端,之后明将行军打仗,用兵部署,都尽量将兵力分开,名曰分进合击。 万历三大征中,明军对付蒙古人哱拜叛变,平定苗疆土司杨应龙叛变,用的都是这分进合击之策。 萨尔浒地形崎岖,山峦不高,到处都是密林,小径不适合大兵团作战,七八万人的后勤也是无法解决的难题,分兵无可厚非。 杨镐的分兵部署,不过是明军的传统艺能,是常理之下的最优解,没什么好指责的。 如果这个策略能得到有效贯彻(在一个强有力指挥中下下,杜松不抢进,李如柏不观望,马林不分兵,且四路人马相互配合),四路人马各司其职,东路军担任疑兵,李如柏加强攻势,杜松马林出奇制胜,努尔哈赤断无活命可能。 原本的成化犁庭升级版,最后打成了辽东战局的丧钟。 至于提前发布征讨建奴时间,公布各路明军的兵力(虽然进行了一定夸张,八万明军对外宣传是四十七万),这,不过是杨镐的疑兵之策,除了恐吓努尔哈赤,实际出兵时间,也比邸报上宣传的晚了足足五天。 平心而论,站在后金方面思考,在萨尔浒这种规模的战役中,获悉前来攻打自己的明军将领是杜松还是杜柏,是马林还是牛林,其实没有一毛钱价值。 因为这是阳谋,是公开的秘密,不用说大家也都知道。 在万历中后期那种荒怠朝政下,放眼大明上下,真正知兵能打且了解辽东形势,能够拿得出手的统兵将领,掰开手指反复数,也不会超过十个,不是张如松就是李如松,不是马林就是牛林。 所以,即便去问一个不怎么出门的秀才,问他朝廷这次要派谁去扫穴犁庭,只要这秀才不是自闭症患者,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更别说辽东边军出身,有李永芳襄助,对大明政治门清儿的龙虎将军。 后世键盘侠们总喜欢喷萨尔浒不该分兵,嘲笑杨镐提前放出四路大军进兵消息,喷杨镐没有任何情报保密意识,只能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如果能将杨经略的分兵合击之策彻底贯彻下去,如果杨镐胆子大一些,坐镇杜松军中,及时调度其他人马,万历四十七年,明军何愁不能扫穴犁庭? 奈何这个计划太过完美,但对于大明当时的情形来说,根本无法执行下去,从四路大军出兵的第一天起,各种bug便层出不穷。 首先,四路人马互不买账,南兵与北兵势如水火,刘綎和杨改互不对付,几位总兵都把杨经略看成败兵之将,人家根本不买他的帐,都想着尽快打完,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杜松不仅分兵,而且一分再分,原本的分进合击战略,被几路将领执行成了分进分击。 杨经略反复叮嘱的最后在赫图阿拉附近汇合,再分兵攻打,没人听他。 杨经略反复叮嘱的行军途中,四路主将要随时保持联系,没人听他。 唯一将杨经略作战计划坚决贯彻执行的,恰恰是和杨镐关系最差、势如水火的东路军统帅刘綎。 作为四路人马中最弱的东路军,其实只是一只疑兵,作用是迷惑努尔哈赤,让其以为东路军是主力,从而让杜松马林捡漏子。 刘綎将这个任务超额完成,在杜松马林覆没之后,东路军还在继续往赫图阿拉推进,在进入后金军埋伏圈前,刘招孙出现到这个时空。 总之,努尔哈赤率领后金军,在萨尔浒各个战场上都占有绝对兵力优势,不是三万打一万就是两万打五千。 如此以来,明军焉能不败? ~~~~~ “青儿还说了什么?” 武定皇帝背对金虞姬,盯着大帐墙壁上的那幅朝鲜地图细细查看,地图是佛朗斯西斯科、金尼阁和金应河三人联合绘制而成,技法娴熟,配色清雅,而且还结合了朝鲜各地的自然人文,显示出不同颜色,五彩斑斓,散发着浓浓的东方古典美风。 “她说,让夫君做好各部之间的联络,以保证分进合击最后能汇聚成合力,不被朝鲜各个击破。” “哈哈哈,各个击破?” 刘招孙回头望向慈圣太后,不由发出一阵哂笑。 “一个第三兵团就能和半个朝鲜国打得有来有往,朕现在可是有八个兵团在朝鲜!朕倒想看看李倧他怎么各个击破?!” 金虞姬见太上皇露出一脸骄矜之态,不由想起当年攻打赫图阿拉的故事,小心收起杨青儿发来的家书,劝说夫君道: “还没开始打,你这老毛病又要犯了,朝鲜虽弱,丁口兵力何止十倍于后金,再说当年你攻打赫图阿拉时,皇太极已是强弩之末,尚且打得那么艰难,如今······” 武定皇帝知道金虞姬想说什么,他一边整理铠甲,一边耐心听慈圣太后说完。 “骄兵必败的道理,朕当然知道,金虞姬,你可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慈圣太后诧异道:“什么箭在弦上?” 刘招孙将头盔戴好,这时两个卫兵抬来太上皇的漓泉神枪,放在了营门口。 “朝鲜地形地貌,各战场态势,朕已谙熟于心,很多地方当年都曾亲自走过一遍,邓长雄他们也是,此为地利;今年冬天格外寒冷,朝鲜田地连年减收,今年粮食尤为匮乏,这是天时;齐军粮草充足,军心士气高涨,朝鲜各地百姓,吃了大齐发的粮食,对朕感恩戴德,这是人和,更不要说我军火器犀利,战力无双。而且,在战前朕已和兵部做好万全之策,所以太后请放心,这一次,断无失败的可能。” 武定皇帝一口气说了太多话,脸不红气不喘,他停顿片刻,总结道: “朕这次御驾亲征,是为解救朝鲜军民,杀土豪分田地,清除两班大臣,清洗李氏王族,给老百姓衣食,让他们安居乐业。 “你要记住,老百姓吃饱饭是最大的道理,相比之下,什么仁义礼智信,什么师道传承,三纲五常都要靠边站。解决了百姓的吃饭难题,他们就会把你当做圣君,不会管你要杀谁·····” 金虞姬沉默不语。 自始至终,慈圣太后对这套为达目标不择手段的行为方式一直有些不满。 不过,随着对武定皇帝了解的加深,这种不满也在渐渐消失,慈圣太后对夫君的国策,表现出来越来越多的顺从。 她当然不会在太上皇面前,尤其是在太上皇的大臣们面前,让夫君感觉难堪。 “放心吧,杨青儿叮嘱的这些,朕早就有所筹备,你,知道刘兴祚去哪里了吗?” “啊?” 慈圣太后摇摇头,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好几天都没看到这个情报头子了。 武定皇帝穿戴好铠甲,轻轻揽住美人细腰,压低声音笑道: “他和章东两个,一内一外,一明一暗,一个潜伏汉城,一个联络三路大军,眼下整个蓑衣卫忙得不可开交,便是在忙这两件事,每隔半日,都会有一骑塘马从战场上下来,向朕禀告东路军、西路军详情。” “每隔半天?”金虞姬长大嘴巴,露出不可思议表情,她虽是女流,好歹有过几次随军打仗的经历,知道塘马传递情报的不易,何况是这异国他乡,冬天来回奔波数百里地。 “兵贵神速,情报更是如此,分进合击的要诀是什么,是彼此信息畅通。” 太上皇望着渐渐昏沉的大帐,将手从金虞姬腰间拿出,捏起灯盏上的细针,轻轻撩拨灯芯,周围顿时明亮起来。 “三路大军,彼此没有联络,在异国他乡,主将忙于争功,各自为战,不知进退,不知攻守,便是岳武穆再世,也如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朕不是国丈,绝不会再犯萨尔浒时明军犯下的错误。” 金虞姬轻轻搂住武定皇帝,仿佛想要安抚他躁动的内心。 东方祝使了个眼色,裴大虎和一众卫兵立即退了出去,东方公公临走时不忘拉上大帐门帘,亲自站在刘门口把守。 大帐中最后只剩下太上皇和慈圣太后两人,帐外不时传来沉闷的野战炮轰击城墙的声音,像是远处天边的闷雷。 “朕让炮营做出全面攻城之态,不分昼夜持续轰击平壤城,为的是让···” 刘招孙侧脸望向大帐外昏沉的夜色,两里之外的炮群阵地上冒出一点点红色火焰,仿佛暗夜中的鬼火。 武定皇帝正要继续说话,但觉一阵清香沁人心田,忽然被金虞姬封住了嘴唇。 乐文 第518章 热气球的战场运用 十一月初六日,大同江两岸寒风呼啸,西北风从前日黄昏一直刮到午时,才终于消停下来,隆冬的平壤府上空澄澈如洗。乌云和雾霾,如同武定皇帝心头的不快,都被这阵狂风吹走,和煦的阳光洒在齐军大营上,让人心旷神怡。 真是打仗的好时候。 午时三刻,武定皇帝在吃完三条羊腿,两只烤全鹅,一壶老酒,外加若干碗米饭,酒足饭饱后,披戴上特制的铠甲,将五十斤重的漓泉神枪扛在肩头,在裴大虎等人的簇拥下,出了中军大帐,径直朝南边三里外的七星门走去。 大同江北岸在昨日便已被齐军占领,朝鲜兵在城外旷野上修建的堡垒壕沟阵地,现在都成了废墟,被朝军放弃的箭楼和楯车冒着缕缕青烟,第一兵团的辅兵们挥舞树枝棍棒,如飞蛾似得扑灭火迹。 “陛下,他们的人负隅顽抗,躲在地堡箭楼里袭击咱们,这都是让炮营的神火飞鸦给烧的。” 营官邱国坤跟在后面,气喘吁吁向太上皇解释,他全身只披着层棉甲,手里没有携带兵刃,即便如此,一路小跑才能跟得上手持长枪长牌的太上皇。 刘招孙边走边侧脸望向东边河岸便正在安装火箭支架的炮手们,眉头微皱道: “让王从之他们别再发火箭了,大齐是来收复失地得,这样乱烧,把平壤烧没了,朕要这城池有何用?” “若是进攻部队伤亡大,就找一些投降的朝军跳壕,这些蛮夷畏威不畏德,多杀一些,便知我天朝礼仪了。” 武定皇帝说完,身边黑压压一群随从都没有对那俘虏填壕表示反对,不是因为他们不敢忤逆太上皇命令,而是太上皇走得太快,这些人都已经跟不上了。 裴大虎连忙派传令兵去炮营传达武定皇帝诏令。 “昨天你们营死伤多少人?” 刘招孙对邱国坤点点头,作为第一兵团的尖刀,每次战斗,第一营都是首战。 “回陛下,杀敌五百七十多人,第一营战死十八个,负伤四十二,” 邱国坤大口喘气,尽量小声回答太上皇提出的问题。第一兵团第一营满员编制为一千二百人,这样轻微的伤亡,放在任一一支军队,可说是辉煌胜利,然而对第一兵团来说,已经算是伤亡惨重了。 果然,刘招孙眉头皱得更紧,嘴上没说什么,手中的漓泉神枪却是咯咯作响铮然有声。 裴大虎以为太上皇要发怒,连忙上前给邱国坤求情。 “圣上有所不知,朝鲜兵今非昔比,他们的火铳更为犀利,而且还有了些小炮,堡垒修筑的颇为坚固,构造样式,火力配备,和咱们当年打倭国时遇到的倭寇一模一样。” 武定皇帝沉默片刻,意味深长道: “看来李倧这几年也没有虚度,他和德川秀忠勾搭上了。” 让刘招孙感到愤怒和不解的是,这两个从前不死不休的死对头,现在竟然联合对付齐国。 魏昭在旁补刀道:“陛下,刘兴祚今日发回塘报说,蓑衣卫在对马岛的细作,亲眼目睹大股倭寇乘船渡过对马海峡,登陆朝鲜南部,数量超过千人。”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武定皇帝听到德川秀忠这四个字,脸上表情分明有了变化,众人原以为太上皇在听说倭国插手朝鲜战局后会大发雷霆,岂料刘招孙表现的异常冷静,他忽然站住,望向远远被甩在身后的侯大学士(钱谦益因为身体太虚,已经累的走不动)和大祭司。 “《牛关条约》多少年没执行了?” 因为距离太远,侯询没有听清太上皇在说什么,刘招孙只得大声喊道: “朕问你,幕府将军这些年,欠朕了多少银子了?” 大祭司听清了,这位博闻强识过目不忘的数学天才掐指一算,立即回道: “尊敬太上皇陛下,如果臣没有猜错的话,自从当年陕西流贼攻打北京城,幕府方面就停止了对大齐的赔款,不仅如此,铜料、布帛、海产的赔偿,也都停止了,他们还破坏了袁大人(袁崇焕)在九州开发的金银矿····按照《牛关条约》每年五百万两白银的数额,加上当前大齐商会的利息,加上日本国背叛对大齐造成的各种损失,这五年来,德川幕府拖欠皇帝陛下您的本金利息共计四亿五千万两白银·····” 刘招孙听了张大嘴巴,刚刚追上来的谢阳将跑掉了的假发重新戴上,附和说,大祭司算的一点也没错。 “这么多啊?咱们的利息有这么高吗?朕像是放高利贷的皇帝吗?” 谢阳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立即使劲摇头。 刘招孙大笑着,把漓泉神枪枪头上的布套取下,锋利的兵刃在阳光照射下泛着寒光,他将五十斤中的大枪斜斜指向平壤城七星门,自言自语道: “欠了这么多,幕府将军肯定是还不起了,德川秀忠,这次,只有把你卖到平壤来做男妓了。” 一众心腹注意到武定皇帝说话时露出的严肃表情,没有人会把太上皇的这话当做笑话来听。 炮营持续半个时辰的炮击终于结束,平壤城头炮声响彻不停,虽然够不着齐军,反击热情很是高涨,看来隔着大同江、牡丹峰,单凭炮火压制,还不能完全摧毁守军意志。 “把地图拿来!” 裴大虎取来一副平壤府周边形势图,地图中都长度宽度都作有标志。 平壤周长约16公里,总长约23公里,差不多比得两个襄阳城。 “从北面攻,有牡丹峰和万寿台高岗做为自然屏障,东、西、南则是大同江和普通江。” 武定皇帝说完,对众人总结道: “南边看,像个平地城;西北望,则像山城。炮营从北边炮轰,炮子儿都打在山上了!没用!” “看见那边瓮城和城堞没,还有马面,将台和水门。” 身临其境,刘招孙才意识到平壤是座名副其实的坚城,丝毫不逊色于襄阳。 前年打襄阳,打了半年,这次打平壤,不知要打多久。 “让炮营移至南门,抵近炮击,如此才能发挥野战炮速度的优势。” 邱国坤吞吞吐吐道:“陛下·····” “何事?” “南边都还在朝鲜人手里,炮营过不去,咱们这两万多人,围不住·····” 刘招孙摇头道:“好了,让他们都停下。” 各营主官一声令下,炮手停止射击,开始清理炮膛。 辅兵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将采伐来的木头堆放在一起,开始在平壤城前制造楯车、云梯车、撞城锥等攻城器械,准备掩护渡河。 “直接让战兵上,朕先冲过去,给他们一个惊喜,振奋全军士气!” 裴大虎等人还要劝阻,太上皇已经拖着他五十斤重的漓泉神枪,扛着大盾牌,走上插满箭羽的浮桥。 还没等进入守军射程,便落下一阵箭雨,雨点噼里啪啦落在浮桥的另一端,距离目标还有数十步远。 “朝鲜善射。”刘招孙感慨一声,第二波箭雨朝大同江倾泻而下,距离自己更近一些。 “陛下······” 无奈之下,裴大虎只得跟在后面。 上万战兵呈扇形分布在大同江北岸,列成战斗阵型,营官和把总们吹响竹哨,前排朝鲜俘虏被驱赶准备往前冲。 训导官森悌拿起木头喇叭,想要活跃一下气氛,这时一片响彻云霄的欢呼声在大阵后面响起。 太上皇停下脚步,跟着裴大虎一起朝身后望去。 炮兵阵地身后半里不到,一处空旷的荒原上,缓缓升起了一个红褐色的庞然大物,那气球的外面,宏光烁烁,仿佛像天空的月轮一样,底下吊着个黑点。 恍如飞鸟,升入空中,进止自如。 “差点忘了朕的新武器。” ~~~~~ “齐国大官来了,把寒鸦箭拉满!” 七星门城头,床弩手将长枪般粗细的大箭固定在箭槽中,平安道龙岗虞候金守纲大声喝令。 一百名士卒一起上前,背负纤绳奋力拉拽,三弓床弩巨大的铰轴缓缓转动,牛筋绳和松木交错缠绕,发出令人不安的摩擦声,在牵引绳的拉拽下,前弓、主弓、后弓渐渐弯成满月,连接主弓与后弓之间的滑轮轻轻跳跃,最后,所有力量都汇聚在扳机与箭尾之间的箭槽里。 这架三弓床弩,本是宋末元初时的老古董,当年朱元璋兵临辽东,蒙古势力从朝鲜逃走,平壤武库中留下各种稀奇古怪的兵器,其中就有三弓床弩。 三弓床弩又称八牛弩,需百人绞轴张弦,使用锤子击发。 武经总要中记载的八种床弩的射程在一百四十步到三百步之间。 宋史里说,宋代床弩的射程最初为七百步,经魏丕改进后的床弩射程可达千步,之所以出现这种区别,有可能是因为计量单位的不同(大步或小步)造成的。 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朴从命从武库中把床弩搬了出来,令工匠们复制了几架,摆在七星门城头,混合着火炮一起使用。 白天用火炮,晚上用床弩,白加黑,效果自然会更好。 “撞!” 一名虎背熊腰的刀盾兵挥舞铁锤,狠狠撞向床弩扳机。 早已瞄准目标的两支大箭,一前一后,如投枪般向五百步外的浮桥上那个招摇的目标砸去。 这种发射可以直接钉入城墙的床弩箭,被它挨着碰着,便不能活命。 城头朝鲜兵纷纷露出脑袋上的山羊帽,兴奋的朝浮桥那边张望。 7017k 第519章 飞行兵团 刘招孙怒视前方,迎着飞来两支一丈三尺大箭,一记拔刀斩,雁翎刀寒光闪过,床子弩射来的两支大箭化作四截。 一只箭头擦着武定皇帝身上的铠甲甲叶,溅射出耀眼火花,嘭一声响,将浮桥撞出个碗口粗细的大洞,溅起密集的木屑,跟在后面的裴大虎被溅起的木屑震翻倒地。 “朕不是萧挞凛,平壤也不是澶州,想把朕射死,想多了!” 武定皇帝顺手捡起一把遗落的长枪,看也不看,奋力掷出。 一丈二尺长的桦木长枪如游龙出洞,呼啸着直直的飞向百步之外的七星门城头。 在裴大虎等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下,站在床子弩旁边的朝鲜兵,像被扎羊肉串一样,被刺中三四人,长枪力量不减,带着死人钉在了七星门城楼上。 七星门城头立即陷入一片恐慌,刚才还在垛口后面看风景的守军,连忙把头缩回去,争先恐后往后面逃去,金虞候大声喝令收拢士兵。 “陛下神勇!!” 裴大虎由衷赞道。 北岸齐军战兵见到武定皇帝如此神力,发出山呼万岁声。 刘招孙回头望着从地上爬起的裴大虎,关切道:“你怎么样了?” 裴大虎不以为然道:“皮外伤而已,不妨事。” “好,朕的新武器要上场了,献给平壤守军一个惊喜。” 武定皇帝说罢,便带上他的家丁头子,从浮桥上退回大阵。 两顶热气球,在齐朝数万军士的注视下,缓缓飘到大同江上空,离地约莫三四百米,七星门城头弓手纷纷扬起步弓朝天空射去,箭支升入半空,还没够着吊篮便坠落下来。 大祭司佛朗西斯科耗费三年心血,设计制造的32型热气球,是由球囊、吊篮和加热装置三部分构成。 球皮用油纸伞和丝绸麻布合成,轻便结实,具有较好的密闭性——这是这个时代武定皇帝目前能给工坊提供的最适合制造热气球的材料。 燃料先用鱼油、猪油、花生油、蓖麻油、茶油,奈何这些油料供应很不稳定,大祭司改用木制煤气(woodgas),工坊铁匠们反复实验,最终研制出贮气罐,一个有进料口、出气口的大铁锅。 这是一个最简单的真空抽气机,在经过多次失败尝试反复实验后,高压木煤气(氢气、一氧化碳)终于成功。 热气球燃料终于搞定。 这样的热气球虽然能带人飞到天上去,但还存在一定不足,距离武定皇帝想要的蒸汽飞艇还有很大距离,由于燃料能量密度不足,吊篮能携带的东西十分有限,红夷大炮之类的攻城利器就别想了,连所虎蹲炮都装载不了,一次性能带上天的人,撑死了也就三四人而已,只能携带一些手雷和炸药,当然,也可以在半空发传单。 初代热气球全赖风向,在战场上,风往哪里吹,热气球就朝哪里飘,人力根本无法进行控制。 为了控制热气球自由前行,工坊和兵部在辽东反复试验,用活鸡活羊乃至建奴俘虏做实验品,在付出惨重的代价(据统计,32型热气球每飞行五次,就有一次失去控制,坠落或被风飘走)后,宋应星和佛朗斯西克在武定皇帝的启发下,发现不同高度的气流方向不同,他们很快获得了新的思路: 通过控制热气球上升下降到达不同高度,利用这个高度的气流方向来控制热气球前进方向,每次换方向一般都将伴随快速上升和下降。 吊篮中装备有必要的武器和食物,为防备在空中发生故障,热气球还采用双套动力系统,工坊从东南亚进口大量用橡胶,又制造出符合条件的弹簧,终于做成了压力阀,气压计。 当老宋头佛朗西斯科等人把吊篮,气囊、燃烧器、贮气罐装上吊篮后,大齐第一代军用热气球终于成型。 东征前夕,武定皇帝正式发布诏令,宣布成立第十一兵团,也就是飞行兵团。 飞行兵团招募条件极为严苛。 第一:年龄一般不小于17岁,不超过20岁,必须接受过大齐学堂高级培训; 第二:参加武定元年科考,并且考卷成绩需达到考生所在省份进士及第以上,飞行团招飞实行的是秀才、进士提前批录取; 第三:对空军素质的方面的要求,包括身高、体重、视力以及色觉等,具体来说,要求身高低于七尺一寸(约两米),体重不得超过180斤。其他招飞所要求的报名标准; 第四:对忠君爱国的要求,要求必须效忠大齐,在齐国国旗前宣誓(内容如下) “我,大齐帝国某某某,现完全放弃我对以前所厲任何外国亲王、君主、国家或主权之公民资格及忠诚,我将支持及护卫大齐帝国的法律,维护大齐帝国的利益,对抗国内和国外所有的敌人。我将真诚地效忠齐国。当法律要求时,我愿为保卫大齐拿起武器,当法律要求时,我会为齐国做非战斗性之军事服务,当法律要求时,我会在官府官员指挥下为齐国做重要工作。我在此自由宣誓,绝无任何心智障碍、借口或保留,请真武大帝保佑我!” 第五:其他要求,包括心理承受能力(处变不惊)、思维敏捷、动作协调、不能太丑。 第六:不要胖子。 飞行兵团战兵月饷是普通战兵的三倍,每月对飞行兵家庭还有砂糖、烟卷、大米等物资补贴,飞行兵服役一年等于普通战兵(主要为陆军)服役两年,飞行兵服役五年就可以提前退役。 大齐对飞行兵团的待遇,不可谓不高,很多新兵听说还有飞行兵这个兵种,听说粮饷如此丰厚,纷纷赶来要求参加,经过层层选拔,五万人中,最后只有三人勉强符合飞行兵条件。 这与飞行团五百人的兵额,实在相距太远。 不过,随着飞行兵团的成立,属于大齐空军的时代来临了。 ~~~~ 热气球用绳子系在专用的绞盘之上,热气球下面有一个篮子,这就是侦查士兵的容身之所。 两名飞行兵站在两百多米的高空,举起望远镜勘测朝鲜城内情形,兵不断校正自家炮弹的落点。 飞行兵们用的是旗语,肉眼当然看不出他们在半空中说些什么,几位炮兵军官举起望远镜,仰着脖子朝天空眺望。 飞行兵在纸条上绑上重物,顺着吊篮丢了下去。 炮团根据热气球上校正的炮位,对平壤城发动更猛烈的进攻。 方圆十几里的朝鲜百姓都看到了这两个冉冉圣上天空的“仙人,以他们的知识,根本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只是在战场边缘位置,探头探脑的朝这边观看。 训导官森悌忽然大声道: “各位朝鲜的老百姓们,这位武定皇帝他不是别人,他是杨公的女婿,杨公女婿是什么人,他啊,不止是汉人的皇帝,是草原的天可汗,更是咱朝鲜国的大救星,你们现在吃的粮食,都是太上皇他老人家从大齐军粮里扒拉出来的,那狗日的朝鲜王李倧不管咱们了,把黄海道府衙里仓库里的大米都搬到南方,搬到他李家粮仓里,看着咱们冻死饿死,天下降下太上皇这个大救星,太上皇来了,朝鲜有救了,太上皇来了,朝鲜人的好日子来了!” 一袋袋从军营中运出的粮草,被分发到饥肠辘辘的朝鲜流民前面,瞬间被分发一空。 “这么多百姓没饭吃,还只是个小小的黄海道,听说朝鲜有八个道。” 侯询若有所思道:“所以太上皇这次只占据黄海道,照这个样子,咱们也就能稳住一两个道,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森悌低声道:“太上皇说了,咱们这趟东征,不仅要占朝鲜,更要收拾人心。” 朝鲜之役,注定是一场长期的战争,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 7017k 第521章 幕府将军之死 “锅岛忠直那个蠢儿子传回来消息没有?另外,蛮夷开始攻打平壤城了吗?” “还没有,佐贺藩人马登陆朝鲜釜山后,据说推进十分顺利,不过按照您的吩咐,锅岛大人故意放慢了行军速度,让朝鲜人和蛮夷死战。” 京都,德川家行辕,二条城。 二代幕府将军德川秀忠和他的家老幕臣们,沿着二条城过道向后院假山水池走去,身后跟着一群全副武装的旗本武士。 所谓“二条”其实是地理方位,日本平安京仿照中国唐朝的都城长安与洛阳修建,同中国都城结构一样城市被划分成了方块状的街坊。 平安京的中轴线与长安一样被称为朱雀大街,由北至南划分的东西方向大道则被称为一条、二条、三条,直至九条,而二条城正位于北数第二条的大街上。 厚重高大的石头城墙与宽阔的护城河组成这座坚固的城堡,本能寺之变中,织田信长死于部将叛变,此事对各藩主造成严重心理阴影,德川家以谨慎著称,对自己巢穴当然更加苦心经营,经过两袋幕府将军打造,二条城御所俨然已成为一座坚固无比的堡垒。 众人走过过道,来到二之丸的大门,这是一座绝对称得上为金碧辉煌的牌坊式大拱门。 其名为“唐门”,正是借鉴了中国唐朝的建筑样式,顶部为唐破风,但融入了和风特点。 门楣和破风抱厦上用金箔绘满了日本皇室的菊御纹图案,穿梭其间的既有狮子和牡丹的描绘雕刻,也有松树仙鹤的镂空浮雕,都特别精致细腻,整体上更显得极尽繁奢侈,华丽无方。 两根角柱两根圆柱也通体贴金绘彩,这道门绝对是整个二条城中外表面最奢华的建筑,形制规格之高无以复加,足见德川家的权势地位。 穿过唐门,迎面望见二之丸御殿。 “进去喝杯茶吧,”年迈体衰的德川秀忠对一群幕臣说。 二之丸御殿将军会见宾客处理政务的地方,也是幕府将军休息放松的所在。 由远侍、式台、大广间、苏铁之间、黑书院、白书院等六个大隔间组成,房间之间有精雕细刻的格窗,内部装修装饰和细部构造也都极尽精细奢华,随处点缀着与将军住宅相称的华丽装饰五金。 每件房间和隔门也都装饰着松、鹰、虎、豹等代表德川家威严以及描绘樱花等代表四季之花的狩野派障壁画作品。 “征夷大将军在世时,”秀忠边走边对他的部下说,“教会我一个道理,对待敌人,要尽量隐忍。” 是啊,德川家康足够隐忍,以至于坊间都喜欢称他为乌龟。 有一段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三人性格比较的传说:如果杜鹃不鸣,三人会如何处理? 织田信长喜欢毁灭,他会把杜鹃给杀了;丰臣秀吉不择手段,他会想方设法让杜鹃鸣;而德川家康,老谋深算,他会耐心地等待,直到杜鹃自己鸣叫。 “可是,还要隐忍到什么时候?各藩藩主们,都认为这是个机会,他们都把暴齐东征看做是蒙古人侵袭日本,决心出兵教训这群不知死活的蛮夷,当然,更是为了报仇。” “报仇?刘招孙也是为了报仇吗?” 秀忠想到了佛教里提到的冤冤相报何时了。 关东各藩在明军入侵中损失惨重,他们和暴齐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眼下刘招孙攻打朝鲜,发动灭国之战,朝鲜国王向日本求救,日本人认为这是复仇机会,顺带可以名正言顺占领朝鲜。 “不知对手虚实,如果像上次那样,增援朝鲜又有何用,你们难道忘了,丰臣氏是如何败亡的?” 关白丰臣秀吉,曾一度让德川家康臣服,他第一次完成对列岛的统一,结束了日本从应仁之乱开始的漫长战争时代。 然而丰臣氏却得陇望蜀,贪心不足,又将目光投向西边的邻居朝鲜,集结重兵征伐朝鲜,妄想以朝鲜为跳板,甚至在思考征服明国后的定都问题。 在初期势如破竹,攻占了朝鲜王京汉城与陪都平壤后,明军增援朝鲜,四万大军跨过鸭绿江,一路将倭兵平推到釜山。 随着战场形势逐渐恶化,秀吉征服全球的梦想化为泡影,最后病死。 朝鲜之役导致丰成秀吉势力一落千丈,并未参与朝鲜战争,一直苟且的德川家康,通过关原合战,最终成为战争的获胜者。 丰臣家的失势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在朝鲜战场上的巨大消耗。 “朝鲜不宜增加兵力,一千人足矣。” 德川秀忠不顾幕臣劝阻,坚持只让佐贺藩一千精兵增援朝鲜,拒绝再向朝鲜派出一兵一卒。 “我不能重蹈丰臣秀吉覆辙!” 秀忠剧烈咳嗽,如倾圮的石山,随时都要崩碎一般,幕臣连忙叫来御匙医(御医之首),白发秃顶的石川良信捧上一杯早已准备好的汤药。 秀忠一把攥住石川手臂,如濒死之人抓住了根稻草。 “不知火高僧惠然的长生之法,你知道吗?” 石川挣脱幕府将军手臂,诚惶诚恐向秀忠告辞,提上药匣逃了出去。 ·~~~~~~~ “主公,现在事实已经非常明显,刘贼灭掉朝鲜后,必定要攻打日本,刘招孙要报仇。” “报仇?” 德川秀忠放下精美的樱花杯,拖着那個肥硕的脑袋,呆呆的望着榻榻米两边跳跃的烛火,他像雕像一样,好久好久一动不动,眼神涣散。 这是大将军沉思的时间,没人去打扰。 二代大将军这个习惯在他父亲德川家康在世时便有。 阿江死后,沉思变得更加频繁,类似于某种(老年痴呆症?)病症。 “刘招孙,为何要如此执着?为何始终不肯放过我国?” 秀忠百思不得其解,搔了搔月代头中央的秃顶,纷纷扬扬的头皮屑像雪花飘落,烛火噼里啪啦。 “这样劳师远征,得不偿失,”家老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主公,我听说这几年刘贼变化很大,在明国杀了很多人,在朝鲜也是。不再以仁义忠厚标榜。” 家老开始从《齐朝田亩制度》谈起,详细向将军描绘了暴齐运行的体制,废除私田,废除私产,全民皆兵,普通百姓可以选择进入工坊、军队和学堂,据说在暴齐,幼童从进入学堂到学有所才,食宿全部不收钱。 “他们还建立了一支数量可观的农户兵,维持各地秩序,实行更为严苛的连坐保甲制度。” “类似于秦代卫鞅变法吗?”幕府将军大口大口喘气,开原军发生的变化,让他感觉莫名的胆战心惊。 博闻强识的家老小心翼翼回道:“我们认为,那是一种比暴秦更严酷,更高效的体制,上千万人都被捆绑在一架战车上,普天之下,概莫能免。” 秀忠听完,喟然长叹道:“刘招孙果然是个疯子。” 家老附和道:“是啊,他的变化很大。” “我的变化也很大。”德川秀忠目光渐渐汇聚,伸手握住刀架上盛放的武士刀。 “八年时间,卧薪尝胆,我们有更强壮的武士,更猛烈的火器,还有复仇之心。” 家老无视大将军这个充满挑衅意味的动作,继续道: “将军所言有理,眼下刘贼占据明国数省之地,远征朝鲜,即便能打下,也是强弩之末,再想攻打九州,那是妄想。” 德川秀忠点点头,对家老表示赞同。 “不过,增援朝鲜,兵多则我国承受不起,兵少则无济于事。是个麻烦事。” “刘贼到底想干什么?” 德川秀忠没心情去猜疯子想做什么。 八年前那场惨痛的战争浮现眼前,他在刘招孙威胁下,杀了自己心爱的女人,签下了丧权辱国的《牛关条约》。 是时候让刘招孙付出代价了。 ~~~~~~ 气喘吁吁的幕府将军,在旗本武士的搀扶下,来到花园。 多年战乱后恢复的日本,经过八年多休整,终于表现出国泰民安的景象,如同眼前这座御花园。 御花园大气宽宏,宁静内敛,既不同于中式庭院的匠气营造,又不同于禅寺庭院的微缩抽象。 德川秀忠满眼皆是翠绿,穿过宽阔的草坪和茂密的盆景松,后面一个大池塘,池塘中有三块陆地象征着龟、鹤和蓬莱仙岛,三岛之间架设有小石桥,显得错落有致。 “将军,将军!” 家老的叫嚷声打破眼前宁静情趣。 “锅岛大人和他的佐贺藩精兵,在舒川,遭遇·····” “遭遇什么?” “被蛮夷水师击溃,全军覆灭,平壤亦被蛮夷大军围困,旦夕可下。” 垂垂老矣的德川秀忠在听说刚刚登陆釜山的九州援兵,全军覆灭,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当场喷血,周围侍者连忙上前搀扶幕府将军。 “他来了,他来了,刘招孙来了。” 秀忠眼中露出极度惊恐的神色,接着他跌倒在地,四脚朝天,和父亲德川家康一样,以乌龟的姿态猝死,结束了自己悲催可怜的一生。 三日后,德川家三代幕府将军正式继位,是为秀忠之子德川家光。 德川家光执政期间,日本国被大齐逐步蚕食,直至归于齐国疆域。 因此后世有言:家光家光,把德川家败光。 7017k 第522章 仁川登陆 二代征夷大将军被活活吓死的时候,他口中的锅岛家的蠢儿子,九州佐贺藩的锅岛胜茂,早已战死在朝鲜中部京畿道仁川港。 那是一场惨烈的不对称战争。 一个月前,佐贺藩的第三代藩主,锅岛胜茂大人,在得到幕府将军允许后,率家兵渡对马海峡,登陆釜山,准备北上抗击席卷朝鲜的齐军。 朝鲜人对日本援军的态度,复杂而暧昧。 朝鲜与日本乃世仇之国,此时距离壬辰倭乱结束,不过才短短三十年,倭寇残暴不仁的形象,残留在很多有识之士记忆深处。 如今,曾经的世仇变为盟友,面对这种突兀变化,无论从感情上还是理智上,君子之国都难以接受。 好在朝鲜自诩为“小中华”,深受儒家文化影响,知道事急从权的道理。 和母国“大中华”一样,小中华的政治适应能力极强,具有充分的适应性灵活性。 面对比倭寇还要凶残百倍的刘賊侵袭(刘贼扬言攻占朝鲜后要废除私产,田地充公,废除两班制),与宿敌日本联合,并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 半岛局势纷繁复杂,后世称这场齐日朝三国之间的大乱斗为: “太初倭乱” 三十年间,汉人成了朝鲜之敌,而原先的敌人日本,则变成了思密达的盟友。 历史总是这样令人捉摸不透。 佐贺军进入朝鲜后,锅岛胜茂严格执行幕府将军命令,约束手下军队,使之秋毫无犯。 日军从釜山一路向北,很快抵达仁川,他们准备在此乘船,浮海向北进军,在平安道痛击不可一世的开原军。 奈何佐贺勇士们还没来得及抵达战场,没和齐国陆军交手,便在仁川港遭到齐国海军迎头痛击,全军覆灭。 十一月初二日,第六兵团舰队进入舒川海域,吴阿衡令随行朝鲜通事,上岸向舒川府主官投递《大齐太上皇致朝鲜王书》,敦促仁川朝军立即无条件投降。 倔强的朝鲜人不但派人来接收最后通牒,见到齐国海军陆战队上岸,更二话不说,当场弯弓搭箭,嗖嗖的箭射过来。 舒川驻军的这个战术动作,让大齐水兵感觉莫名其妙,孟进宝哈哈大笑。 “勇气可嘉。” 海军将领们事先已经得知朝鲜海防空虚,军纪松弛,可是,没想到敌人竟使用弓箭和舰炮对抗。 孟进宝举起望远镜,视野中的舒川岸炮锈迹斑斑,不知道是什么朝代的老古董。 “孟营官,和他们废话什么?开炮吧!” 一众水兵从东海到渤海,现在又来到朝鲜,早已摩拳擦掌。 “开炮!” 见朝鲜人如此挑衅,各艘战舰立即开炮还击,海面炮火轰鸣,岸上的炮台和附近的守军顿时成了惊弓之鸟,举目四望,舒川炮台周围逃得半个人影也不剩。 虽说仗打赢了,可让孟进宝感到无奈的是,人都跑光了,投书还是送不出去,武定皇帝想要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个目标看来是难以达成了。 他只好把《致朝鲜国王书》装在一個漂流瓶里,投入海中,等待有缘人将它拾起,开启一段政治佳话。 然后,舰队匆匆起锚,继续北上。 按照武定皇帝制定的海军战略,大齐海军从釜山开始,沿朝鲜海岸线北上,打一炮换一个地方。 舰船的机动能力远超过陆军,吴阿衡虽然只有五千水兵,然而却能集中投递兵力,在段时间内攻打任一一处朝鲜海港,这样以来,为应付齐军,朝鲜军队必然疲于奔命,从而陷入被动地位。 这其实是模仿第一次鸦片战争中,英军对付清军的策略。 ~~~~~~ 朝军伤亡惨重,沿海炮台悉数被毁,五十名士兵死亡,一千二百多人受伤,齐军无一伤亡。 舒川府文官金廷桢将此战描述成“舒川大捷”,奏报给两百里外的国王李倧,说自己将来犯齐军悉数击退。 齐军在占领舒川炮台后,发现有大炮上刻着的制造年代和铸造者的姓名,不禁瞠目结舌。 上面刻着“托雷死呀1301”,也就是说,港口使用的火炮炮龄已超三百三十年,比真武大帝寿命都长! 算起来,还是蒙古统治朝鲜期间,留下的老古董,铸炮工匠名叫拖累死呀。 套用某部电影名言:这是用元朝的炮轰大明朝(朝鲜认为自己仍属于大明)的敌人,好大的胆! 十一月初六日,舒川战役结束后第三天,载炮74门的平远号、载炮44门的威远号和4艘轻型战舰一路北上抵达仁川,开始攻打仁川西水道。 仁川海域为全世界海域最高潮的地区之一。 该水域流向为东向,经过千百年冲刷,形成一片广阔的烂泥滩;当退潮时,这片泥滩自海岸向外延伸约6000码。 另外,进出仁川港口的航道弯曲狭窄,假如缺乏航道登标辅助,又在敌炮火下航行,进出港将极端危险。 再者,在仁川港西侧外800码处有座月尾岛,与港区有一堤道相连,堤道将整个港区包覆起来,于是月尾岛成为钳制仁川港内外活动的良好火力点。 尽管齐国海军船坚炮利,然而想在这座城市中央实施两栖突击登陆,对吴阿衡来说,是一个全新的挑战。 威远号、平远号在西水道的正中下锚,用两侧弦炮对仁川炮台开火,轰击该处朝军炮台和军营。由于朝军火炮射程太短,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遭受连续几小时的轰击后,终于崩溃。 至申时(下午三点),仁川港永固、巩安两炮台悉数被齐军摧毁。 由于两座炮台朝军陷入四面炮击,无处可逃,共有380人战死,1000余人受伤,另有2000余人成了齐军的俘虏。 朝军之前的战法,本是层层阻截敌舰的阑入,特别是从东水道强冲硬过。 然而在拥有绝对优势火力的齐军面前,朝鲜人的任何战术,都是苍白无力的。 11月14日,第六兵团海军主官吴阿衡向仁川发出最后通牒,要求将港口一线朝军阵地全部交由齐军“据守”,截止天黑,齐军没收到朝鲜人答复。 15日,齐军再次进攻,海军陆战队首先攻打仁川外围岛屿,月尾岛,在该岛的制高点设立了共有八门重炮的野战炮兵阵地,居高临下,对仁川城中覆盖射击。 此时,月尾岛战役已经濒临结束,即便再增援也毫无意义。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仁川城中守军仍没有投降,因为日本人来了。 16日上午,北风起,帝国舰队主力开动。 载炮74门的定远(旗舰)、镇远号、和武装轮船靖安号攻打仁川南麓文山,佐贺藩援兵驻守文山,挡住了齐军东进的脚步。 定远、镇远号分别在文山炮台西南半里、一里米处下锚,以猛烈炮火轰击文山三炮台。 齐军主力选择在文山防御相对薄弱的东水道实施突破,而盘踞在西水道的齐国军舰,又转攻防卫力更弱的文山西北部。 文山两处炮台,因射击夹角限制,在面临齐军舰炮轰击时,毫无招架之力,很快被摧毁。 午后,孟进宝亲率海军陆战队五百人,搭乘小船登陆,突击文山各炮台。 五时,各炮台失陷,守将锅岛胜茂切腹自杀。 五百倭兵战死,另有一半在齐军登陆前便已溃逃。 自此,仁川战斗全部结束。 第523章 帝国将领的自我修养 仁川月尾山港口,第六兵团旗舰定远号。 温暖的阳光照射在舰船甲板上,第六兵团主官、兵部侍郎吴阿衡坐在圈椅上,手中捧着本泛黄的线状书细细,仔细看去,那书名是《论帝国将领的自我修养》。 距离月尾山两里之外的仁川主城,此时已被浓烟和火光覆盖,一些流民和青皮正在城中纵火劫掠,帝国海军用不到两天时间摧毁了这座朝鲜坚城,仁川城已然失去秩序,据说朝鲜文官武将携带细软,早已逃得没影,这里成为一座无主之城。 然而吴阿衡的注意力却不在烽烟四起的帝国城池上,他正在认真,准确说,是在学习这本《论帝国将领的自我修养》。 随着大齐疆域不断扩大,太上皇对将领们的文化素质要求越发严格,识文断字只是基础而已,刘招孙要求所有将领必须熟读《孙子兵法》《纪效新书》《练兵实纪》之类的兵法书籍,当然,尤其需要熟读的便是吴阿衡手中这本《论帝国将领的自我修养》。 因为本书作者便是武定皇帝本人。 当然,和慈圣太后金虞姬的南宋仙侠故事一样,本书真正落笔的人还是钱谦益和侯询两位文坛大佬。 全书共计三十万字,分为上中下三册。 本是近代军事理论(野兽派)的代表性著作。作者采用“半”形式,虚构了一群热心战争、穷兵黩武、探索战争的师生,通过他们的作战实例与对话,为读者生动、有趣、深刻地阐述了“闪电战、集中优势兵力等在战争中的重要作用。 “战争就是迫使对方服从我方意志的一种暴·力行为。为了让对方服从自己的意志,我们有很多方法,比如沟通谈判、达成协议等等····” “武定皇帝以为,要保证且有把握地达到这个目的,就必须使对方完全丧失抵抗能力。而通过战争,这种暴力行为才可以做到。” 吴阿衡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轻轻读出声来,卫兵自觉离主官远一些。 或许是太上皇关于战争的论述太过精辟,充满哲理,且直白易懂,远比什么《孙子兵法》那些半白半文的内容要好懂。 这本军事著作是武定皇帝充分借鉴普鲁士军事理论家卡尔·冯·克劳塞维茨《战争论》所写,在齐军中高级军官中流传甚广,现在基本人手一本,这些大老粗们表示非常喜欢太上皇的著作。 “战争不是消遣,不是一种追求冒险和输赢的纯粹的玩乐,也不是灵机一动的产物,而是为了达到严肃的目的而采取的严肃的手段。” 吴阿衡专注读书时,他手下大将孟进宝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身边,卫兵还没来得及禀告海军主官。 “难得吴总兵有这个雅兴,这兵荒马乱的,你还在读书,” 等到看见是太上皇的那本著作,孟进宝立即不再说话,这位挑垛人出身的海军将领,到现在还不怎么识字,更别说学习这些兵法典籍。 “仁川城破了?” 吴阿衡翻开全新一页,目光没有离开书本。 “打下来了,老吴,你没看见城中都乱成什么样子了,朝鲜官儿都跑光了。” 吴阿衡呵呵一笑:“朝人善走,这是太上皇告诉我的。” “可是不能就这样让他们走了,末将想着······” 驻守仁川的朝鲜军队和倭国援兵,坚持了总共不到两天,便被第六舰队摧毁,陷入崩溃。 朝军的溃败速度远远超出齐军预计,以至于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他们的敌人便留下这座空城给他们了。 “老吴,是否该乘胜追击,追着他们,一路攻破汉城,我听说,这里离汉城,也才五六十里地。” “我们有骑兵吗?” “啊?”孟进宝微微一愣,“没有,不过有战兵就可以了,最多一天就能兵临汉城,明天这时候,或许李倧那狗崽子就让咱们逮住了。” “你准备怎么追?” 吴阿衡神色凝重,手指还拿着书。 “一鼓作气啊,咱们的兵,一天跑五十里,不成问题,轻装前行,让炮兵和辅兵在后面跟着,我率三千精锐,直扑汉城,你在后面殿后,北边已经打乱了,太上皇五六万大军都在平安道,朝鲜主力应该不在汉城,我们第六兵团正好可以捡个·····” 吴阿衡使劲摆摆手。 “那可不是什么便宜,” “咱们是海军,不是陆军,你让第六兵团孤军深入,去攻打帝国都城,风险太大了。而且,” 按照太上皇诏令,吴阿衡统帅的南路军,对朝鲜沿海港口朝军只是击溃,并不追击歼灭。 武定皇帝解释说,这样就可以使朝鲜军队四处奔走,疲于奔命,最终被齐军各个击破。 “太上皇分兵合击的计划,还得继续实施,第六兵团现在应该去丰川登陆,而不是滞留仁川。” 吴阿衡终于放下那本《帝国将领的自我修养》,抬头望向远处烽烟四起的仁川城。 “作为一名将领,顾全大局,是最基本的要求。太上皇说过,要坚持集中兵力各个歼灭的原则,以歼灭敌军有生力量为主要目标,不以保守或夺取地方为主要目标。在汉城,我们几千人并不占有优势。” “而且太上皇这次东征计划很明确,大齐只要平安道和黄海道,并不染指其他地方。” 孟进宝忿忿不平,吴阿衡可以放弃,可以坐在这里安静的看书,可是他对眼前唾手可得的战果不能视而不见。 “老吴,尼堪,此地距离汉城不过五十里,多近啊,你知道太上皇离汉城多远吗?五百里都不止!不知他们什么时候再打汉城,咱们这一下子打过去,兴许就抓住李倧了,把朝鲜国王都抓了,还怕谁和我们作对?” 吴阿衡苦苦一笑,只得把道理掰开了给这个不爱学习的手下解释: “太上皇东征的初衷是什么?你知道吗?” “报复李倧啊,杀他。” “什么报复李倧?是统治朝鲜,收服人心,人心是什么?” 孟进宝愣在当场。 “人心就是秩序,就是粮食和安全。” 说到这里,他想起刚才在书上看到的一句话,立即现学现卖: “在消灭敌人军队时,不能仅仅消灭敌人的军事力量,更重要的是摧毁敌人的精神力量。” 即便能攻下汉城,也不能坚守,不能坚守,就没有秩序,没有秩序,便没有人心。 “孟进宝,你知道袁崇焕当年在倭国是怎么死的吗?” “被毒死的,不,听说是自己服毒死的。” 吴阿衡气得一耳光扇过去,轻轻打在孟进宝头上。 “他是穷死的,没粮,没援兵,” 海军主官望着手下大将: “你想落得和他一样吗?” 孟进宝连忙摇头。 “咱们要去丰川打仗,不是在仁川,眼下攻破仁川城,已是极限了,不可再往前一步。你若真想做好事,现在就带三百个兵进城,把那些抢劫杀人青皮无赖全部抓住,当众处死,然后以太上皇名义开仓放粮,赈济百姓,在咱们撤退前,让训导官好好给朝鲜人讲讲《齐朝田亩制度》!” 7017k 第525章 平壤大捷 一枚野战加农炮炮弹准确击中七星门前耸立的箭楼,重达十斤的铁球穿过面前纷乱的箭雨,直接在箭楼木板上砸出个碗口大小窟窿,接着,数以百计的霰弹如一堵墙般砸向箭楼,将正在张弓射箭的朝鲜弓手顿时被打成筛子,如落叶坠地,惨叫连连。 密集的炮弹砸在七星门主城墙上,城头木石乱飞,偶尔有一两枚开花弹落在垛口后面的守军人群中,得益于工坊研发的可靠的延时引信,可以保证炮弹以平直弹道发射而且不容易被引爆。炮弹为使用木质弹托的中空圆形炮弹。 空心铁球中间填充火药,铁蒺藜、瓷片等,将空洞塞住,一经放出,其火力能到之处,威力惊人。 根据工坊试验记录:“(开花弹)弹子即必炸开,弹内之药,用磺较多,可以横击一二百步,其弹子炸成碎铁,与内贮之铁棱,皆可横冲直撞,穿肌即透,遇物即钻,一炮可抵十数炮之用。” 炮弹依次在各个垛口后面炸开,每次爆炸都炸死炸伤一大片守军,朝鲜炮手据守地势较高的牡丹峰,居高临下用大将军炮和疑似红衣炮轰击齐军步兵,两边炮兵打得有来有回,韩真义放下望远镜,脸上露出得意之色。 “这朝鲜兵火炮倒也不错,只是打得不准。” 此时双方火炮样式及机制原理基本相同,都是前膛装滑膛炮,仍旧属于以黑火药做发射药的前膛装滑膛时代。 只是朝军火炮形制设计仍然是明末红夷炮的延续,在原先的基础上稍微有些改进。 王从之望向牡丹峰朝军炮兵阵地,良久之后,抚须笑说:“门类倒是不少,只是都不堪用。” 牡丹峰阵地上依次摆放着重型红夷炮、轻型火炮、冲天炮,朝鲜炮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山下齐军火炮虽不占优势,然而对方打得比他们远,打得比他们准,而且时不时还会来两发开花弹,被命中的炮手直接尸骨无存。 “噫,怎的还有西洋人?” 王从之惊讶发现,慌乱的朝鲜炮手中还有几个弗朗机人身影,这位炮兵主官当然不知道,这些佛朗机人都是李倧重金聘请来的炮兵教官,基本都是从东印度公司赶来的。 “红毛夷也要帮朝鲜?” 韩真义不屑一顾道:“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趴在咱们脚下,今日太上皇总攻平壤,管他什么阿猫阿狗,只要敢挡咱们的路,全部都轰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说话之间,刺耳的呼啸声响彻大同江北岸,上千支神火飞鸦腾空而起,避开双方密集的炮火,升入云霄,在令人晕眩的白光中,急剧下坠,如流星般射向牡丹峰山腰。 轰!轰! 伴随阵阵沉闷的爆炸声,牡丹峰山腰位置升起一团团橘红色的蘑菇云,装满粘稠石油火药的火箭剧烈燃烧,山腰周围的枯树枯草遇火即燃,临近山林的朝军火炮顿时被熊熊大火吞没,隔着几里,隐约可见无数跳动着的火球滚落悬崖····· 朝军象征性的炮击了几下,便停止了报复,他们射程最远的重型红夷大炮,尚且勾不住流星般坠地的神火飞鸦,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好在刘招孙并没有计划将平壤周边化作一片火海,三轮火箭覆盖后,炮营下令暂停火箭发射。 接下来,这场战争的主角便成为炮营炮手。 齐军火炮在形制构造上,已经实现标准化,得益于工坊的火炮技术进步,炮营现在炮管较长而弹道低伸的加农炮、炮管适中而弹道较弯曲的榴弹炮、炮管较短而弹道弯曲的陆上用臼炮。 由于定装弹药的普及,齐军炮兵的火炮发射程序,得到大大简化,刷膛、装填弹药、捣实、支好炮架、瞄准、点火,发射。射速自然就更快。 朝军各式火炮的射速,大致处于万历四十七年开原军参加混合战役前的水平。 齐国野战炮在一天内发射70或80次,通常需要2个炮手和10个助手,小炮诸如鹰炮能在一天之内发射160次,所需的人更少”。即大炮每小时8发左右,小炮是其的2倍。 而朝军重型前膛装滑膛炮(红衣炮)装填弹药程序复杂,发射炮弹频率低下。 《海国图志》中有朝军火炮发射过程的记载:“将炮门掩闭,用湿透炮刷子扫净炮膛,然后下药,用木棍送入炮膛,次下弹子,又用扎就麻球,如膛口大小塞入膛内使药不四泄,弹出有力。装毕再放,放毕如前法挽回,再装连发。四五炮后,须少停片刻,以防炮身透热”。 而齐军重型野战炮的射速为3发/2分钟,6分钟可打9发,小型火炮射速比之要快一些,重型炮射速是朝军重型铁质岸炮的10倍左右。 ~~~~~~ “报!第一兵团已渡过大同江,抵达城下,是否立即攻城?” 武定皇帝望着跪在面前的传令兵,振奋精神,大声道: “进攻!” 一队队火铳兵扛着新式火铳,在各营营官、把总的指挥下,迈着整齐步伐向七星门城墙推进。 他们前面,约莫两千多朝鲜俘虏成了填壕尸体,此刻静静倒在自己人挖掘的壕沟中。 辅兵们扛着云梯、推着楯车,艰难的走在大同江江岸边,平壤城虽然近在咫尺,对他们来说还有很远。 齐军战兵的武器配备,早已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线膛枪开始取代滑膛枪。 线膛枪并不是齐国人的发明。早在15世纪末期,就有膛线的火器就已经在欧洲出现,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利安就使用过带有膛线的火绳枪。 不过螺旋形的膛线,却是刘招孙第一個发明的。 根据太上皇的说话,直线膛线的射击有助于提高精准度,使得射击更加稳定,较深的膛线效果更好。 宋应星与茅元仪联合,设计一种新式线膛枪,别出心裁地将这种步枪的弹膛直径设计得小于枪管内径。 这种线膛枪使用略小于枪管内径的球形弹丸,因此可以顺利地将子弹装入枪管之内;而子弹到达变窄的弹膛部位便会被卡住,此时使用通条用力冲打就会让铅质弹丸变形嵌入膛线。 不过,球形弹丸在通条冲打时会变扁,影响飞行时的稳定性,而且也不太适合用在线膛枪上。 两人改进了设计,研制了锥头子弹,这样以来,子弹稳定性大为提升。 武定皇帝得知此事,重赏两人,许诺宋应星茅元仪两人去世后,可以和康应乾乔一琦一样,入太庙。 武定皇帝相信,有了蒸汽机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很快,线膛枪大规模生产将不是个问题。 后来工坊对锥头子弹不断改进,直至出现米涅式步枪、米涅弹,当然,这是十几年后的事情了。 截止东征朝鲜时,作为全军精锐,第一兵团火铳兵已经全员换装最新式线膛枪。 和前代(27式燧发枪)相比,31式燧发枪采用线膛技术,火枪射程提升至五百米,精度大大增强。 据说,部分训练有素的狙击手可以用31式来压制三百步外的虎蹲炮和大将军炮。 太初元年以来,齐军的火炮和火枪技术,可谓一日千里,当然,朝鲜人也不差,他们的军事技术进步主要体现在防御工事上。 朝鲜在佛朗机人以及幕府的指导下,完成了军事体系下的野战筑垒——平壤系阵城,也就是所谓连寨,工匠们将黏土和树根绞合在一起制墙,砌出的墙和石头一样硬,坚不可摧。 在经验丰富的西班牙军事技师瓦西里纳西?拜顿的督造下,平壤城外围被打造为一座类棱堡型防御工事:一方面其更为低矮厚实的外形提高了对重炮的防御能力,另一方面可以布置交叉射击的城防火力给进攻方造成重大杀伤。 不过由于时间不足,这种“减配”版棱堡相比于欧洲那种纯正的棱堡甚是寒酸,不过相对于原先方方正正的平壤城,已经有进步。 ~~~~ 在绝对炮火优势面前,不论连寨还是棱堡,都没有太大意义。 十一月十五日辰时,万道金光撕碎了笼罩平壤城上空的重重迷雾,城下万物终于清晰地出现在西城城头朝军眼前。大齐士兵黑压压如乌云般簇拥过来,伴随其中的还有齐军的杀手锏:各类火箭。 此时牡丹峰炮兵已被齐军火炮完全压制,朝鲜守军在七星门上摆放的佛朗机炮大将军炮,威力有限,而且大多数炮手在齐国战兵进攻前,就已经将炮弹打了个七七八八,用来对付填壕炮灰。 随着第一兵团三千火铳兵渡河,开始朝城墙射击,城墙火炮反击不利,只有最后一些还没被炸死烧死的弓手鸟枪兵继续和齐军顽抗。 战场变得更加血腥,渐渐成为一边倒的大屠杀。 正所谓: 枪声噼啪,炮声隆隆,弹片飞散,震耳欲聋。冲锋高潮,朝军困守,前赴后继,一片杀声。勇者勇矣,时跑时停,尸横遍野,线膛称雄。 乐文 第526章 太祖开边分四郡,圣朝遣使定三韩 平壤城大街小巷中满是四散奔走的思密达人群,不时有一两颗炮弹落入街道上,在人群中爆炸开来,掀起一片血花,没被炸死的百姓在地上翻滚哀嚎,一些形迹可疑的青皮无赖趁机踹开沿街房门,大肆劫掠····· 在令人惶恐不安的火炮爆炸声中,各种关于齐军的消息四处流传。 有人说武定皇帝一路烧杀抢掠,从新义州杀到平壤,专杀没穿黑色衣服的百姓; 有说王京汉城已经陷落,大王李倧投降齐国,现在已被送到沈阳做男妓; 有人说齐国的水师正釜山集结,即将登陆对马岛,报复背信弃义的倭国; 还有人说朝鲜南方各道救援兵马,都已被齐军击败,平壤已是座孤城······ 流言像从城外飞来的炮弹,数不胜数,城中百姓像没头苍蝇似得到处乱窜,命若草芥。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平壤,这座朝鲜王国第二大的城市,很快就要沦陷,而城中大多数百姓,将会面临可怕的惩罚,那就是被齐军屠城。 武定皇帝曾给过平壤投降的机会,不会朴从命和他的心腹们,对守军战力过于自信,一直拖延到了现在。 按照武定皇帝战前对各兵团下达的诏令,朝鲜境内,胆敢协助叛军(李朝军队),反抗大军者,无论军民,皆以谋反论死。 按照太上皇制定的这个标准,平壤城中数十万百姓,这次至少需要被处死三万人,因为这些青壮劳力基本都曾参与过守城。 尽管如此,还是没人愿意继续抵抗,齐军的战力,平壤军民已经领教过了,原本被朴大人寄予厚望的七星门防线,在齐军几轮炮击后便濒临崩溃,不等齐军火铳兵冲到城下,城头守军已然逃走大半,逃走的多是其他各道人马,最后只剩朴从命和他的嫡系人马还在坚守。 “思密达们!快逃啊,齐军爷爷都是三头六臂,长得比牛还要壮,脖子比水桶还粗,挨着碰着都是个死啊!” 一个身穿鸳鸯袄头戴山羊帽的朝鲜驿卒忽然出现在平壤南北大街,对着面前来回奔跑的人群大声喊道。 “快逃啊!逃得晚了,就得死啊!” 周围听到的都是隆隆炮声,没几个人理会这个口音生硬的年轻驿卒。 “看!”驿卒忽然大吼一声,指向北边七星门方向。 “齐军要破城了!我刚从汉城过来,不会有援军了,快逃啊!” 奔逃的人群立即被他这话惊醒,纷纷抬头朝七星门那边望去,只见城墙上火光冲天,砖石横飞,不时有朝鲜兵哀嚎着坠落下来。 众人不再犹豫,立即朝南门逃去,街道顿时拥挤不堪,连几個巡逻至此的朝鲜兵士,也被人群冲得不见了踪影。 这时,那驿卒身后站出来几人,皆是神色阴沉,也不说话。 驿卒待兵士远去,回头对身后一个剑眉星目的少年道: “李东家,小的刚才做的可好?” 李自成听驿卒说着生硬的汉语,对这个刚刚投诚不久的朝鲜人挤出一丝微笑,另一个蓑衣卫上前拍拍驿卒肩膀,和颜悦色道: “等破了七星门,李伍长记你大功,大军进城,保证不会伤害你和你的家人!” 朝鲜驿卒听了这话,连忙拱手道:“多谢几位大人栽培,小的早就不想给那朴从命卖命了,这次天军来了,正好取他狗头!” 这时,七星门那边又传来两声剧烈的爆炸,城头燃起熊熊大火,隐约可见箭楼上燃烧的火球从半空坠地。 “姓朴的还有两下子,打成这样还不降!” 李自成对身后跟着几名手下道:“城里已经乱了,现在去七星门!” ~~~~ “齐军正在全力攻城,他们炮火犀利,兵士们扛不住了,朴大人,大王的援军何时能到?” 平壤城,安鹤宫,一脸憔悴的郑斗源巴巴的望着宫殿上来回走动的朴从命。 “郑兄放心,援军应该快到了,大王在京畿道还有二十万大军,对付这股蛮夷,绰绰有余!” 朴从命穿着铠甲,原先脸上骄矜从容全都没了影。 郑斗源长叹一声,“二十万大军,当年壬辰倭乱,王军一触即溃,这些年承平日久,怕是更不堪战了,朴大人,坊间传说的那些谣言,你听说了么?” 朴从命不以为然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刘贼伤天害理,人神共愤,郑兄,我们有道义在,得道多助,怕他作甚,再说,大王将精锐都交给本官,那刘招孙想吞下平壤,也要让他磕掉几颗牙。” 七星门剩余不到五千守军,这些老兵跟随朴从命征战多年,战斗意志也是最强。 他们依靠着牡丹峰大同江的地理优势,做最后顽抗。第一兵团真正开始发力时,守军才意识到自己与齐军之间的差距。 朝鲜兵手中的鸟铳基本都是嘉靖万历年的老古董,当时萨尔浒战场上使用这些鸟铳,连建奴都对付不了,哪里是齐军对手。 严格来说,朝鲜鸟铳还属于浅滑膛枪,与第一兵团装备的线膛枪完全是两个时代的产物,具体到作战上,朝鲜士兵手中的鸟铳,射程还不及齐军火铳的一半。 思密达们用搠杖将铳膛清理干净(洗铳),填装发射药(下药),用搠杖将火药捣实(送药实),填装铅弹(下铅子),用搠杖将铅弹捣入膛底(送铅子),填一团纸(下纸),用搠杖将纸团捣入膛底(送纸),打开火门盖(开火门),将引发药倒入火门(下线药),然后关上火门,安装火绳(闭火门,安火绳)····· 当朝鲜鸟铳兵完成这一系列繁琐操作后,对面齐军火铳兵已经至少进行三轮齐射。 不仅射程远,射速快,齐军手中的火铳又准又狠,而且组织有度,六排火铳手交替齐射,掩护队友向前推进,确保城头敌军没有任何喘息之机。 在战兵陆续渡江后,一门门轻型野战炮也跟着炮兵抵达南岸,这些野战炮在两里范围内具有更高的精准度,此刻约有五十门小炮散布在南岸战场上,炮兵们忙着将炮口上扬,开始清剿牡丹峰上还没被重型火炮消灭的残敌。 热气球飞行兵早早标注好了地方火炮的具体位置,齐军炮兵得以准确击杀那些敢于冒头的残敌,朝鲜人的红衣炮、大将军炮如惊弓之鸟,全都藏匿在山林中,在城头守军的频繁催促下,不得不加入战团,冒死轰击山下正在攻打七星门的齐军步兵。 两颗沉重的铁球从牡丹峰山腰射出,炮弹划过两道急剧下坠的抛物线,准确击中齐军方阵前列,炮弹顺势在队列中翻滚了几下,砸落在齐军火铳兵整齐前行的队列中,火铳兵当场被打死打死十几人,队伍稍稍停滞,在军官的喝令声中,又开始向城墙推进。 正在队列后面观战的第一营营官邱国坤见状,怒声咆哮道: “让韩营官、王营官开炮,把山上那些鸟都打下来!” 传令兵立即跑到炮营那边传令。 正在渡江的野战炮纷纷停下,拖拽车轮,调转炮口,对准山上集中轰击,与此同时,上百支火箭呼啸升空,伴随轰隆声响,片刻之间,牡丹峰陷入一片火海。 冲到城前的火铳兵三轮齐射,打得朝鲜人根本抬不起头。 朝鲜兵蜷缩在城头垛口后面,任由头顶砖屑横飞,落在头顶山羊帽上。 这些朝鲜精锐们不得不忍受着齐军楯车和云梯车一点点朝城墙逼近,却无任何还手之力。 “西巴拉,去死吧·····” 一名朝鲜铳手忍无可忍,忽然大吼一声,刚从垛口下面露出半个脑袋,便有五六颗铅弹同时朝他射去,那朝鲜兵脑袋被打得稀烂,当场死去。 在齐军强大的火力下,被认为是坚如磐石的七星门,忽然变得朴从命战前布置在城外的机动兵力,在火铳兵的第一轮打击下便全军覆灭。 幸存的朝鲜士兵纷纷退入内城,凭借城墙苟存,在无比惊恐中等待悲惨命运的降临。 齐军炮击不停,不断有炮弹和火箭落入平壤城中,给人群造成更大的恐慌。 平壤城中早已失去秩序,抢劫杀人随处可见,城中街道上浓烟四起,神火飞鸦呼啸着点燃民房。 倒毙路边的尸体无人去理会,成千上万的人拖家带口离开大街,盲目的往南门逃去。 ~~ 安鹤宫中,都御史朴从命此时真正听天从命,完成了父亲给他取名的期望。 平壤东、南两个方向的朝军,不仅不能增援平壤,连自己都顾不上自己,随时可能被齐军吞并。 大殿中,朴从命两眼红肿,独坐殿中,一直怂恿他和齐军死斗到底的郑斗源,此时已经逃之夭夭。 七星门危如累卵,守军伤亡惨重,朴从命不得不派遣家丁反击。 “大人,大人!” 一个全身是血蓬头垢面的家丁闯入大殿中。 “何事?”朴从命有气无力道。 “兄弟们都死了,” 这名幸存家丁亲自目睹了七星门陷落的过程,有一伙来历不明的齐军,假装朝鲜百姓,沿着瓮城台阶乱砍乱杀,还在城头纵火,最后带动城头投掷滚木擂石的百姓一起造反。 “是什么人干的?”朴从命拎起宝剑,像是要砍人。 “那个领头的少年,正是跟着郑斗源一起前往平壤的齐军细作!” 外面的喧嚣渐渐远去,朴从命挥退家丁,缓缓站起来,走到大政殿中央呆呆的站立。 7017k 第529章 流惠下民 “和谈之时,要做到不卑且亢,决不能把朝鲜当做与大齐同等地位的国家对待。” “缴纳岁币、割让港口、贡献人质、与倭国断绝往来,这四条,是朕给你们定下的底线,其他条款,你们自行发挥,既要让蛮夷知道我大齐国威,又要彰显天朝风范,还要让朝鲜百姓知道谁才是他们的大救星······” 刘招孙这种既要····又要······还要······的要求,委实过分,同时满足以上三个要求,对普通人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不过孙、侯两人毕竟不是常人,两人相视一笑,对此次和谈胜算早已成竹在胸。 “第六舰队会在仁川附近海域巡逻,对李氏王朝形成威慑,只要李倧不想和杜度一样,被朕制成兵马俑,他一定确保你二人安全。” 太上皇安排完毕,便让两人下去准备,冬月二十日,大齐副相孙传庭、礼部尚书侯询由禁卫军负责护送,从平安道平壤府启程南下,前往朝鲜京畿道江华岛,与朝鲜国王商议两国和平事宜。 孙、侯两人素来不和,不过在面对朝鲜时,应当会一致对外,不至于相互掣肘。 暂且不说孙传庭侯询南下议和之事,当日,武定皇帝亲率一众文武扈从进入平壤城,敌将朴从命府邸安鹤宫成为太上皇行宫,裴大虎、刘兴祚带人守卫。 战事刚刚结束,蓑衣卫与镇抚兵合力,忙着在城中搜捕朴从命余孽,安抚平壤百姓。 武定皇帝踩着遍地血迹,穿过狼藉不堪的平壤城,步入安鹤宫大殿。 朴从命的人头被放在御案之上,一双怒目注视武定皇帝,刘招孙神色冷峻道: “他是怎么死的?” 当年在萨尔浒之战的场景,仿佛再次出现在眼前,这位曾和自己并肩作战、同是把总起家的悍将,最终在战场上和自己见真章。 这,大概就是宿命吧。 刘兴祚指了指身后,身后一名年轻蓑衣卫连忙上前行礼。 “陛下,多亏了蓑衣卫第一队伍长李自成,这次他带人潜伏平壤,举火内应,又扮做朝鲜兵,杀了七星门好多守军,朴从命伏诛,也是他安排人手做的。” “哦?你就是李自成?” 武定皇帝意味深长的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这个英俊少年,他的思绪已然飞到了很远的地方,口中喃喃:“不是还在陕西做驿卒吗?” 李自成没听清楚太上皇在说什么,也不敢多问,只是站在原地待命。 东方祝在旁边轻咳了一声,太上皇道:“你以前跟着谁进的蓑衣卫?沈百户吗? 李自成双手抱拳:“回圣上,是吴营官。” 刘招孙这才想起吴霄和林宇还在京畿盗墓,也不知两人现在如何了。他上前拍了拍李自成肩膀,称赞道: “深入敌穴,以一敌百,好!好!果然是少年英雄!蓑衣卫后继有人了。” 刘兴祚脸色微变,看向李自成的眼神有些异样,被旁边站着的东方祝看得清清楚楚。 “其他几路人马现在何处?” 刘兴祚连忙回道:“陛下,邓总兵现在黄州,吴总兵返回海上,正南下进逼汉城。” “好,让他们各司其位,持续给李倧压力,不要以为朕会和隋炀帝、忽必烈一样,打两仗就跑了,和议完成之前,所有人马都要保持战斗戒备!” ~~~~~ 次日,太上皇下诏,以王侯之礼,厚葬朝鲜都御史朴从命于平壤南门外,百官送行,以彰其忠义之心。 接下来的几天,森悌和第一兵团各营训导官在各个城门前施粥,顺带带来斩杀俘虏的节目,从大街小巷赶来围观的平壤百姓络绎不绝,观者无不摆手称快。 一位须发花白、面目可亲,自称参加过万历援朝战争的老大爷,一把鼻涕一把泪,混着陈米煮熟的热米粥,仰着脖子咕噜一口灌下去,紧紧攥住东莞仔肥嫩光滑的小手,激动的哭道: “思密达们终于来了!你们是平壤的大救星,没有思密达,就没有朝鲜!我们就要被朴从命那思密达活活饿死啊!” 森悌从老大爷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动作娴熟的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对着眼前乌泱泱的人群道: “太上皇给朝鲜百姓准备的粮食,在宽甸就让李倧给抢走了,分给了大户和豪绅,两班大臣,为了给大家省口吃的,太上皇他老人家两天只吃一顿饭,万岁爷刚才还说,大家伙是要打仗的人,不能让大家饿着,只要你们能吃饱,他便是饿几天也值啊。” 老大爷听了,哇哇大哭起来,顺手丢下破碗,扑通一声跪下,对着安鹤宫方向咚咚咚磕头,磕了三个响头后,起身对身后众人道: “大王把咱们的粮食抢走了,宁愿给倭寇吃,让倭寇攻打齐国,也不给咱们,这是要活活饿死咱们啊!” “咱们不能就这样算了啊!” 城门四周忽然变得安静起来,所有人都不再说话,很多人回忆起这些天平壤被围时遭受的种种欺凌,想起过去两年为支援官兵“勤王”(出兵齐国),各家被官府盘剥敲诈家破人亡,以小国伐大国,从开始时便注定是一场悲剧。 森悌见时机成熟,朝身边几位营部训导官点点头,其中一人忽然高呼: “杀两班!分田地!杀两班,分田地!” ~~~~~~ “杀两班,分田地?” 安鹤宫。 精致的亭台楼阁之间,刘招孙挽着金虞姬的手,摇头晃脑。 “把人都杀了,朕到哪里拿钱呢?” 金虞姬懒得再看夫君流出鳄鱼眼泪,她的注意力在眼前的池塘假山上。 没有人会想到,在贫瘠苦寒的平安道,在战火纷飞的平壤城,还有这般豪奢精致的府邸。 “夫君,这些假山,看起来很是熟悉。” 慈圣太后根本不搭理太上皇杀人越货的计划,把话题岔到了其他地方。 走廊两边的太湖石上,雕琢着三只猴子,不言猴,不语猴,不听猴。 刘招孙见没人搭理自己,有些无趣,这时,跟在后面的东方公公低声道: “太上皇、太后,容奴婢放肆,这里堆砌的,许是江南太湖那边的瘦石,是从海上运来的。” 武定皇帝云淡风轻道:“东方祝,你知道的倒是挺多。” 东方公公吓得脸色惨白,连忙跪倒在地,大气不敢出一下。 刘招孙看他一眼,冷冷道:“起来吧。” 金虞姬有些惊讶:“此去江南几千里路程,那得花多少银钱?” 东方祝在临清时见多识广,当然知道里面的道道,不过被武定皇帝刚才那么一番敲打,他已然没了胆子插话。 刘招孙神情不悦道:“当年宋徽宗就是因为这石头亡国,被金人抓到北边,没想到这石头又到朝鲜来了,怪不得李倧要败。” 众人不敢说话,大家都知道,就在武定皇帝说话这会儿,平壤各城城门已经杀得血流成河,至少有三千俘虏被斩首处死。 进入大殿,武定皇帝屏退左右,周围只剩慈圣太后一人。 金虞姬盯着地板,若有所思。 “虞姬,你可是觉得朕太过狠辣?” 她对这套说辞早已厌烦,懒得多听。 “战车还要前行,朕是马夫,也是奴隶,它要杀谁,朕只能杀谁。” “所以,非要杀这么多人吗?你杀这么多人,是要像在山东那样,将他们也做成京观吗?” “京观?这是个好主意。” 刘招孙强忍住怒火:“不是我要杀人,是大齐要杀人,事已至此,不是我一人就能扭转形势,大齐不止是朕的,这些人不死,其他人如何分田地,其他人分不到田地,便会怨声载道,哪怕你是尧舜圣贤,也会被百姓造反,叛乱不停,最后死的就是大齐。” 金虞姬不再说话。 武定皇帝继续道:“虞姬,除了你和青儿,我现在谁都不信。官吏不可信,百姓不可信,律法当然也不能信,可以信任的,只有利害得失,也就是势。” 金虞姬诧异道:“如何不能相信百信?” 刘招孙微微一愣,若有所思道:“官吏们想着欺瞒朝廷,损公肥私,哪怕冒灭九族的风险,还会去做,就像宋应昇这样的败类,捞银子,杀人;百姓不会记君主的好,对他们好时,他们觉得是理所应当,稍有偏失,便被诋毁谩骂,这便是升米恩,斗米仇,治大国如烹小鲜,说的就是这個道理,虞姬,我给伱讲个故事吧。” 金虞姬柳眉微蹙:“什么故事?” 7017k 第530章 藏富于民 “从前有个书生叫齐世美,是我的老乡,家在均州龙山塔下,十八岁那年,齐世美与本县商户之女秦相莲成亲,后来,他赴京科考,会试高中,名列二甲十八名,官运不错,直接外放江夏,做了个知县,据说生性耿直,为官清廉,在湖广政绩斐然。” 金虞姬平日多读话本,对那些一见钟情,私订终身,拨乱离散,及第团圆的故事颇为熟悉,笑道: “难得你讲才子佳人,可是这几日杀得人太多了,心中有愧?” “我问心无愧。” 刘招孙示意不要打断自己。 “他的旧识闻风而来,来找齐知县“打秋风”,也就是借钱办事,最开始时,齐世美碍于同乡情谊,勉强应付,后来,俸禄花光,难以为继,就开始疏远这些人。” 金虞姬又插话道:“那这齐世美的妻子在哪里?一个知县,有多少俸禄可以接济同乡?” 刘招孙白她一眼: “无须争论小节,又不是看《狄公传》,我看你是听书听多了,和喷子一样了。” 金虞姬还要问什么是喷子,刘招孙将茶杯放下,琥珀过来续杯。 “那些同乡、熟人,求索不得,恼羞成怒,便开始诋毁齐世美,为首一个穷酸文人,写了部《铡美案》,你看过没?” “铡美案?没听过。” “你当然没听过,本应该在明末出现的。”刘招孙自言自语。 金虞姬不仅没看过铡美案,对陈世美也是一无所知。 “话说北宋真宗年间,均州儒生陈世美,上京赶考,三年杳无音信,传说让帽妖给吃了。其妻秦香莲在老家维持生计,含辛茹苦。” “什么是帽妖?” “先别打断我说话好不好?!” “好。” 刘招孙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后来,一场饥荒让双亲饿死离世,秦香莲埋葬两位老人,带着瘦骨嶙峋的一双子女,一路沿途乞讨,跋山涉水,前往汴梁,也就是宋国的都城,去寻三年不见的丈夫。” 旁边琥珀手托茶盘,呆呆听着,显然也对这个铡美案着了迷。 “三年间,秦香莲吃尽苦头,陈世美却是意气风发,高中状元。殿试时,皇帝决定招陈世美为驸马,陈世美欺瞒皇帝说,自己不曾娶妻。他忘了自己的来处,忘了父母妻儿。 秦香莲历经艰险,寻到驸马府,没想到陈世美见到秦香莲,便将她打了出去,还派人去杀他妻儿。杀手听到秦香莲的控诉,放走秦香莲,而后自刎。秦香莲到应天府告状,包拯受理此案,决定为秦香莲申冤,最终,陈世美死在虎头铡下。” 陈世美的故事经过说书人之口,向南北传播,江夏便是现在的武昌,那时候是个大码头,码头上说书人多如牛毛,齐知县的故事很快传的沸沸扬扬。 因为和陈世美经历类似,老百姓便把齐世美当做忘恩负义的典型,齐世美为官清廉,处处为百姓着想,是个海瑞似得人物,在同僚面前备受排挤,百姓受人蛊惑,排队在他家门口泼猪血,骂他是负心汉·····他在江夏待不下去,被迫辞官回了均州,妻子不堪流言,跳河自杀,一年后,齐世美郁郁而终,据说是喝醉酒淹死了。” 刘招孙盯着地板,不再说话。 金虞姬琥珀齐声问:“完了?” “完了。” “什么破故事啊!” “这故事在均州世代流传,妇孺皆知。” “为何是这样的结局?为何就这么死了?为何好人没有好报?” 金虞姬读书没有破万卷,也有百卷,从没有见到过这样荒诞的故事。 “这才是现实世界。” 刘招孙一手揽住美人细腰,一手铺开宣纸,写下“无欲则刚”几个大字。 “百姓们不会在乎什么是贪官清官,他们只能看到眼前,看到别人想让他们看到的故事。正所谓,无善无恶乃圣人。所以,对君王来说,只有超越善恶,才能无所而不为。” ~~~~~~ 两日后,刘招孙召见民政主官谢阳、掌柜刘月儿,蓑衣卫刘兴祚等人议事。 “此次东征颇为顺利,各兵团都有战获,如今,该你们商会立功了。” 谢阳刘月儿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太上皇又要唱哪出。 “诸位皆是心腹,便开门见山说了,朕需要朝鲜的银子,不止是要李倧交的岁币,还要····眼下大战才过,不宜再行杀戮,慈圣太后那边,也不愿见太多人死去,最重要的是,关内那套“打土豪分田地”,在这边需要进行调整。总之,如何才能把他们的钱,变成朕的钱,而且不用杀太多人。这,就是朕今天找你们来的原因。” 谢阳刘月儿很清楚太上皇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 朝鲜国贫民瘠,刚刚占据的北边两道,有些富户不假,可是指望从这些土财主嘴里敲出银子,估计比登天还难。 民政官员都不说话。 “谢司长,你有何高见?” 谢广坤擅长的是后勤调度,物资采买,现在让他空手套白狼,合法洗劫,确实勉为其难。 谢阳想了一会儿,终于硬着头皮道:“陛下,臣有一个法子,就是歹毒了些。” “说。” 谢广坤揉了揉鼻子,飞快向四周望了一眼。 “首先,有一家豫州钱铺,路子很野,商会可以和他们联系,同时,给那些愿意迁往关内的富户发放路引,不过在入关之前,要求他们将银两钱财存入这家钱铺。” “继续说。” “等富户出关后,当地屯堡主官便以路引不对、银票造假为由,将人扣下,人控制在辽东,钱收入国库。” 刘招孙眯着眼睛,这套路颇有几分熟悉,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好啊,这便是藏富于民,朕很喜欢,不过恐怕会贻人口实。” 谢阳笑道:“陛下勿忧,到时把罪责都推到豫州钱铺身上,杀几个晋商,以平民愤,银子,一两也不退,就说银子都被掌柜的裹挟到倭国了。” 这个时代,人们的日常琐碎交易一般都是使用铜钱,佐以碎银;大宗交易则用银锭。 朝鲜两班大臣拖家带口,白银十分沉重,搬运困难,不可能随身带着金银。 豫州银铺为他们换取银票,这些人一劳永逸,买个放心。 有明一代,白银作为没有完成标准化的称量货币,有一个天然的缺陷:交易时需要鉴别银子的成色、称量银子的重量。 更别说一些私铸者在银子中加入锡、铅等普通金属,冒充足银。 各地、各行业用于衡量银子重量的衡器标准也不统一。 无论从哪个角度上说,货币改革势在必行。 当然,既然到了朝鲜,就先用朝鲜富户来试验“路引加银票”的神奇威力吧。 “陛下,可提前放出消息,就说把银子存在豫州银铺,存银利息会高一些,银铺不仅不收储户的钱(明代存银要给银铺缴费,千贯三十文),存的多的,豫州银铺还可倒贴银钱给他们,利息翻倍。” 武定皇帝微微点头。 “这个豫州银铺,现在是几位晋商打理,蓑衣卫掌握他们很多黑料,到时候顺带查抄·····” “好,关门打狗,只是,会有狗来吗?” “当然有,陛下勿忧!晋商无义,只要给这些人足够多好处,杀头的买卖也抢着做。” 谢广坤摸着心口,一脸虔诚道: “陛下仁厚爱民,为避免伤及普通百姓,臣建议,存银底线设为两千两,也就是说两千两起步。” 武定皇帝紧紧握住谢广坤的大手,感慨这位地中海人士,不穿越回2022年豫州搞存款储蓄实在是可惜了。 “还有什么手段,一起说来。” “是,陛下,可先找本地几家富户,让他们率先存银,再让蓑衣卫安排,挑些俘虏扮做山贼土匪打劫,打劫个一两家,让朝鲜人感觉局势不稳。” “好。” ········ 接着,武定皇帝和谢阳又讨论了“藏富于民”的具体细节,听得一众蓑衣卫目瞪口呆,比起谢司长这把杀人不流血的刀子,刘兴祚感觉有些自愧不如。 “这是要吃干抹净敲骨吸髓啊。” 这时,一名卫兵进来对刘兴祚禀告,特务头子大喜过望。 “陛下,议和完成了。” 说着便把一份塘报递给东方祝。 武定皇帝注意力立即被吸引到那封从江华岛发来的塘报上。 “好了,其他细节,你们下去后自己商议,朕会让蓑衣卫镇抚兵配合行动,谢阳,这次藏富于民行动,一定要做好,做大,要经得起后世人们的检验。” 谢阳一脸严肃,大声道:“陛下放心,必定不辱使命!” 说罢便带着他的属下匆忙退了出去。 刘招孙手指颤抖的展开那个羊皮纸信封,塘报一式两份,都是用汉语写成。 武定皇帝将盖有朝鲜国王王印的那份放下,拿起另外一份,轻声诵读: “大齐帝国与朝鲜王国素敦友谊,历有年所,今因视两国情意未洽,欲重修旧好,以固亲睦,是以齐国太初皇帝简特命全权办理大臣副相兼参议东征经略孙传庭、副全权办理大臣议官侯询诣朝鲜国江华府,朝鲜国政府简判中枢府事郑斗源、副总管金友奎,各遵所奉谕旨,议立条款,开列于左: 第一款 朝鲜国确为完全无缺之独立自主国,故凡有亏损其独立自主体制,即如该国向前明所修贡献典礼等,嗣后全行废绝。 第二款 朝鲜国与齐国为甥舅之国,朝鲜王为甥,齐国皇帝为舅,嗣后须以君臣之礼相待,不可毫有侵越猜嫌。宜先将从前为交情阻塞之患诸例规一切革除,务开扩宽裕弘通之法,以期永远相安。 第三款 朝鲜将管理下开地方之权并将该地方所有堡垒、军器及一切属公物件,永远让与齐国。 第一、从鸭绿江以南至龙岗、中和、杨德一线,自义州以东,至吉州以西,该区域内,所有城市要塞。 第二、釜山港口及周边各岛屿。 第三、对马岛及其附属岛屿。 第四款 齐国自今五个月后随时派使臣到朝鲜国汉城,得亲接礼曹判书,商议交际事务。该使臣驻留久暂,共任时宜。朝鲜国政府亦随时派世子到天心城(均州),商议交际事务。世子驻留久暂,不得轻离。 第五款 京圻、忠清、全罗、庆尚、咸镜五道中,沿海择便通商之港口三处,指定地名,开口之期齐国历自太初三年十二月、朝鲜历自丙子年二月起算。 第六款 断绝与倭国一切商贸、使节联系。 第七款 嗣后大齐国船只在朝鲜国沿海或遭大风,或薪粮穷竭不能达指定港口,即得入随处沿岸支港避险补缺、修缮船具、买求柴炭等,其在地方供给费用,必由船主赔偿。凡是等事地方官民须特别加意怜恤,救援无不至,补给勿敢吝惜。倘两国船只在洋破坏,舟人漂至,随处地方人民即时救恤保全,禀地方官,该官护还其本国,或交付其就近驻留本国官员。 第八款 朝鲜国沿海岛屿岩礁,从前无经审检,极为危险。准听齐国相关人员登陆随时测量海岸,审其位置深浅,编制图志,俾两国船客以得避危就安。 第九款 政府于朝鲜国指定各口,随时设置管理齐国商民之官,遇有两国交涉案件,会商所在地方长官办理。 第十款 两国既经通好,彼此人民各自任意贸易,两国官吏毫无干预,又不得限制禁阻。倘有两国商民欺罔炫卖、贷借不偿等事,两国官吏严拿该逋商民,令追办债欠,但两国政府不能代偿。 ········ 武定皇帝将整整三十八条主要条款通读一遍,又把条约附录读了一遍,足足读了半个多时辰,外面快要天黑了。 一众文武大臣纷纷向太上皇贺喜,庆祝大齐开疆拓土,在朝鲜又取得大胜,几位武将已经开始商议着,接下来如何征服倭国。 穿越者面带微笑,穿过喧闹的人群,一个人推开殿门,走到安鹤宫角落,他抬头望着平壤上空漆黑的夜色,似笑非笑道: “真是个好天气,朗朗乾坤,这日子啊,越来越有盼头了。” 7017k 第532章 对晋商的收割 满天星自称三国名将满宠之后,具体是螨虫第几代,他也说不清楚。 据说满家族谱放在山西晋阳,前明朝李献忠造反,满家族谱跟着满天星的三进大宅,一起灰飞湮灭。 作为晋商中的异类,早在前明万历时期,满天星便将主要精力投向朝鲜,而不是和晋商八大家一起,掺和九边军镇的生意,和八大家相比,满家生意并不算大,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满天星在大齐代明的过程中,没有受到什么波及,满家在朝鲜的生意,也大部分得以保留。 武定元年,李倧背叛大齐,入侵辽东,朝军所需粮草物资缺口巨大,满天星通过重金贿赂李舜义,获得了朝军物资采买权,李倧的那场叛乱最终以失败告终,然而这位晋商却赚的盆满钵满,一跃成为朝鲜国第一商户。 这次武定皇帝东征之际,正在京畿道洽谈对倭国贸易的满天星,根据晋商特有的政治嗅觉,很快觉察到了齐军东征可能带来的商机,连夜带上银两仆人,赶往平安道平壤府,疯狂收购粮食布匹,准备在战后狂赚一把。 可惜,满掌柜还没来得及大展宏图,便和几个具有同样想法的徽商,被死死围在了平壤,一起被困在朝鲜的还有数万石粮草和布匹。 平壤城破后,晋商徽商的货物第一时间被镇抚兵当做逆产,查封造册,好在满天星的主要买卖都在京畿道江华道,所以损失并不是很大。 “不是小人信不过大齐,贵国在山东、湖广做的那些事情,小人们多少也有所耳闻,万一到时候不认账,再说这几百万、上千万的大买卖,以前也没做过,要不还是·····” 满天星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多年,靠的就是鱼目混珠瞒天过海之术,他头脑精明,深知但凡天上掉下馅饼,还有人让你快去捡时,基本都是陷阱。 放着几百万两的生意不做,要成全自己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谢大人,小人看,要不还是再等等,等太上皇回到朝鲜,小人联合朝鲜八道的晋商、徽商,一起和太上皇确认一下。” 谢阳拍着自己胸口道: “哈哈哈,满掌柜多虑了,多虑了!山东是山东,湖广是湖广,朝鲜是朝鲜,不是一码事儿!朝鲜比不得关内,太上皇英明神武,怎会赶尽杀绝,若真赶尽杀绝了,以后买卖还做不做?再说,大军很快又要攻打倭国,若让倭寇知道齐军是这德行,谁还敢和咱做生意,千金市骨的道理,太上皇他老人家知道,满掌柜不会不知道吧?” “只是让各位掌柜帮着大齐吸纳银钱,不要你们的钱,也不要你们担保,满掌柜不会是心疼那二十万两的保证金吧?老铁,你想多了!” 谢广坤唾星,几颗唾沫钉子落在了满天星脸上。 满掌柜只得苦笑两声,人在平壤,刚出城门,除了银子,身不由己。 他还要再解释,旁边站着的刘兴祚怒了,特务头子拍案而起,指着鼻子骂道: “谢大人乃堂堂户部尚书,手里管着十几个省的兵马钱粮,在大齐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了这等好事,谢大人最先想到的是你们,你不知感谢,还不识好人心,前怕狼后怕虎!实话给你说了,前几日太上皇回了辽东,把朝鲜的事都交给谢大人,谢尚书现在就是朝鲜土皇帝,他做不了主,谁能做主?!” 刘兴祚哐当一声将佩刀砸在桌子上,指着桌子上写好的契约合同: “签,不签谁也走不了!” 满天星几人面面相觑,嘀嘀咕咕一番,犹豫不决道: “小人们刚才商量了,不求多赚钱,只求为太上皇效力,帮着把事儿办成了,把前几日被查扣的粮草货物,还给我们。” 谢阳大手一挥,满不在乎道:“那是自然,诸位放心。” 见一众晋商勉强答应,谢广坤趁热打铁道:“太上皇诏令,平安道、咸镜道富户入关,须在两个月后,可趁这点时间,你们派人回山西,让亲旧好友一起入伙,在朝鲜建立临时银铺,有钱要一起赚,事儿办好了,你们那点粮草货物,只是九牛一毛,太上皇还有重赏。” ~~~~~ 真武皇帝有言,生而为人,降落世间,不遭足了罪,想死都难。 山西。 晋阳府城八味堂范家,数百年来在晋阳地面上富甲一方,族中科考做官,治理郡县者不胜枚举。 范家祖训,孝悌为先,忠信为本,惟耕惟读,恩泽子孙。 历代先祖解囊相助,帮不相干的贫家子弟入库就读的不计其数。 晚明之际,天下将乱,范家及时调整策略,弃仕从商,不仅没有受到损失,反而大发国难财,攫取巨额财富。 万历中后期,明朝疲于辽东局势,对军火、马匹等战争必需品需求量骤增。 范家将目光瞄向辽东,当时后金虽有七十万人口,但因为武定皇帝对后金进行经济封锁,后金百姓几乎是易子而食,米价曾高达八十两一石,布也要二十两一匹。 以范家为首的晋商看中了这一点,以张家口为基地,从全国各地采集商品,然后往返关内外,从事贩贸活动,为后金政权大量输送粮食、衣物、炊具等基本生活物资。 后金以人参、鹿茸、兽皮等贵重物品交换,于是双方建立起良好的双赢关系。 努尔哈赤战死后,皇太极刻意隐藏实力,一面偷偷与晋商贸易,后金八旗所需的全部的火药、八成的粮食和超过六成的金属,都来自“诚信”通天的晋商。 在这种双赢关系下,赫图阿拉得意得以将劫掠来的财物、古董和金银购变成粮食,来养活被掳掠来的蒙古、生女真、汉人数十万人口。 在浑河血战结束后的三年内,后金粮价暴跌,人口持续膨胀,进入黄金发展期。 而以范家为核心的晋商集团,仅在天启二年便获利五百万白银,由于得到后金全力支持,晋商几乎垄断了外东北贸易,甚至把触角伸向了西伯利亚、莫斯科、彼得堡······东起大阪、神户、长崎、仁川,西到塔尔巴哈台、伊犁、喀什噶尔,都留下了山西商人的足迹。 如果照这個速度,范家进入欧洲市场,与犹太人商场决战也不是什么梦想。 可惜,好景不长,不等皇太极入关,赫图阿拉便被刘招孙攻克,建州八旗彻底覆灭,晋商在辽东开辟出的商业体系土崩瓦解。 ~~~~ 太初四年,旧历正月初三,当范永道得意洋洋地沿着游廊绕过映柳湖,顺着七颗古松夹道的石阶踏上草香坪时,猛然在草坪纷乱的杏林中听到一阵少女欢笑声。 “咳咳。” 范永道大声咳嗽两声,杏林中两个亭亭玉立的小丫鬟立即仓皇逃出,见是老爷在这里,连忙脸色绯红朝远处去了。 “小妮子不老实!花了大价钱的!” 范永道咒骂两声,想起去年在一位淮扬商人手中花了五十两,顿时觉得有些不值。 在八味堂八进园林府邸中,题刻、匾额、楹联俯首皆是,其中范永道最喜欢的楹联便是眼前这副。 这副楹联乃是前些年他亲自题写,那时范家生意正值巅峰,可谓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范永道每日花天酒地,每当逢年过节,范府上演唱昆曲的班子络绎不绝,遇到范家老爷过寿,周围街道上马车拥堵,连晋阳巡抚都要亲自来贺喜········ 可惜一切都已过去。 范永道掀起青缎棉帘,走进侧边厢房,一股暖气扑面而来。 厢房角落,乌木条案上的云纹青铜博山炉里正袅袅地散出一丝爽心的檀香。 范老爷端起案几上一杯热腾腾的碧螺春,刚刚挨着嘴唇,忽听外面有人喊: “梦龙。” 梦龙是范永道的字。 听声音是赵账房,赵账房是前明的举人,因为支持张春叛乱,被革去了功名,处于对大齐的仇恨,自将身份,做了范家的账房,兼着师爷。 范永道对这位落魄举人颇为看重,两人兴趣相投,赵师爷年长,范永道虽为东家,却尊其为兄,赵师爷因此做事更加兢兢业业,一丝不苟。 “进来。” 赵账房端着一个算盘,站在了门口。 “梦龙,满掌柜差人来送信。” “哪个满掌柜?” “满天星,几年前皮草行倒闭,跟着小姨子逃去朝鲜国的那个,” “他这掌柜做得舒服,欠了一屁股债,拍拍屁股就去朝鲜了,还带着小姨子。听说那可是个美人儿,他给我写信作甚?” “梦龙,我看他不安好心。” 范永道拆开信封,就着西窗下草草读了。 “啥?去朝鲜国给百姓存银子,只赚不赔,一本万利?存一千两给十两,这个奸商!” “梦龙,我说了你莫要和那奸商置气。他必是在朝鲜赔了钱,或是让刘招孙的人扣了,想哄骗我们也过去。” “八毛货!他满天星竟然把我当傻子!” “梦龙,” 赵师爷小心翼翼道:“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我们八味堂原来靠的是后金,有皇太极努尔哈赤当靠山,日子过得别提多带劲儿,可如今这世道,黑白颠倒,城头变换大王旗,刘招孙这家丁也能当皇帝,这年头,你还看不清吗?有刀子便是爷,眼下陕西山西,都让大西这群草寇管着,虽说张自成暂时没动咱们范家,保不齐他只是把咱们当肥猪养,什么时候就拿咱们开刀。” “说到底,还是得和齐国打交道才行啊。” 赵师爷这番话,范掌柜何尝不知。 这些年山西不太平,先是李献忠打过来,完后是邓长雄杀回去,现在又来了个张自成,每一次兵乱,都要问他们范家要钱要粮。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像范家这样规规矩矩的走私贸易,时不时给蒙古人、建州人透露点情报,自己不杀人不放火,不过是想多赚些银子,他能有什么错呢? “好吧,” 虽然知道此事背后可能是刘招孙在捣鬼,范掌柜还是决定和这个太上皇打打交道。 “让二掌柜带些银子去朝鲜,先去看看风头。” 7017k 第533章 来自莫斯科的祝福 “这半年多不见,忠贞侯出落得亭亭玉立,真是长大了。朕想着,便是长生天他老人家显灵,也要多看你几眼·····这些时日,你在辽西守卫,待的还习惯吗?” “承蒙太上皇挂念,臣与科尔沁部族在锦州,一切都好,只是日日念着太上皇,祈福东征大军早日归来,祈福太上皇龙体康健,今日得见,太上皇比先前更显威武雄壮,真乃大齐之福,苍生之福。” 太初四年正月初六,沈阳大正宫。 当布木布泰与大齐太上皇你来我往说个没完时,武定皇帝身边簇拥着的金虞姬杨青儿陈圆圆等后宫嫔妃,都用充满敌意的目光望向那个眉开眼笑的蒙古少女。 太上皇女人们脸上的表情各异,不过或多或少,都表现出了一抹妒忌。 妒忌,女人之间的妒忌,在男人面前瞬间被点燃。 每年的大年初六,是东太后寿诞,在往年,女儿的生日总被父亲杨镐忽视。 杨青儿成亲后,这个日子变得格外有意义,在刘招孙坚持下,每年的正月初六变得熠熠生辉。 武定皇帝称帝后,曾经下诏,将正月初六与腊八节定为齐国最盛大的三个节日之一(还有慈圣太后生日)。 刘招孙崇尚节俭——在王恭厂大爆炸后这一点存在疑问——连带着宫中所有人都一起如同苦行僧,只有在正月初六,皇宫才得张灯结彩、宴饮欢乐。 算起来,今年是杨青儿二十五岁寿辰。 这个时代,二十五岁已经与年少绝无任何关联。 人生苦短,去日苦多。 沈阳皇宫中大摆宴席,单是流水席就开一千多桌。 上至首相马士英孙传庭大学士侯询,下至屯堡屯长、商铺掌柜,连关内各省巡抚、知府也早早携带礼物,为太后祝寿,五品以上官吏悉数赶到沈阳。 武定皇帝与一众心腹大臣同坐一起。 今天,距离沈阳最近的锦州总兵官、忠贞侯、科尔沁大汗布木布泰,姗姗来迟,美人自罚三杯,三杯酒下肚后,布木布泰香腮上泛起一抹绯红,说话也有些不清了。 “当年·····在开原,臣与陛下行酒令,睡到天亮才醒,那时多么逍遥快活,现如今事情多了·····” 杨青儿咳嗽两声,提醒忠贞侯不要酒后失言。 布木布泰却是毫不在意,凑到太上皇耳边,醉眼朦胧道: “那年也是除夕前后,我们三個醉倒在总兵府,枕在一起睡,好像还有胖丫头。” 武定皇帝神色平静,徐徐望向四周,一众心腹都不敢搭话,低头假装没有听见。 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便是别人。 刘招孙呵呵笑着,心中已将布木布泰骂了一万遍。 记得她以前可是海量,今天这才到哪里儿,怎么就醉了。 或许是鞍马劳顿,也或许是····· 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 美人儿到了辽西,酒量不如从前了。 “朕龙体康健,不必担心,朕的敌人,朱由检死了,杜度死了,吴三桂死了,李倧也要死了,朕却死不了,柯真恶前日还给朕算了一卦,说朕可以活到一百二十岁。” “一百二十岁?那不是成神仙了吗?” “是啊,成神仙了。” 刘招孙喃喃自语,开始想象着一百二十年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工坊和学堂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蒸汽机开始运用于生产,热气球升上了天空,新的火炮、新的历法,新的农作物(番薯和土豆正在进行改良)····· 在大齐,每天都有新奇的事物出现,冲击着人们的神经。 工业革命呼之欲出。 就要能像全世界售卖货物,不管是丝绸还是茶叶,亦或是火炮和手雷,只要需求足够旺盛,只要市场足够广阔,殖民地便能刺激国内生产,形成良性循环。 只要能顺利占据澳洲,并将当地矿藏资源(包括人力资源)源源不断运回大齐,东亚市场便能形成类似于欧洲的三角贸易。 只要三角贸易能够持续下去,第一次工业革命在齐国发生,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复制英国的开海,去殖民地运输原材料,运回来,生产产品,往殖民地销售。 这种扩张掠夺的资本积累模式,如同卷雪球般越来越大,这便是工业革命的基础。 当然,要想让量变引起质变,还需要培养百万人口规模的中产阶级消费群体。 大齐制度之下,理论上是不存在中产这个阶层的。 不过,刘招孙很清楚,所谓中产,其实只是种购买能力,在齐朝田亩制度之下,中产可以被冠之其他的称呼,比如人民小康,人民富豪等等。 名字并不重要。 有了这个群体,就能支撑起工业革命持续向前发展。 随着生产的产品越来越多,工业产品成本只会急剧下降,洋油、洋火、洋车、洋布等等价格低到令人发指,对原有自然经济形成致命打击。 历史上,曲阜的衍圣公带头纺织土布,号召大家不用洋布,然而并无什么卵用··因为洋布实在太便宜质量太好了··· 到了这一步,工业革命算是彻底完成了。 估摸着用不了一百年时间。 “吾皇洪福齐天!大齐千秋霸业,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定皇帝回到现实,举酒一饮而尽,挥手示意众人坐下。 “此次东征大胜,征服朝鲜叛逆,开疆拓土,都是大家勠力同心的结果,不是朕一人功劳。” “今日家宴,这里没什么君臣,只以朋友相见。” 一众心腹听武定皇帝这样说话,绷紧的神情顿时放松了许多,纷纷说笑起来。 眼下齐国疆域覆盖山东、河南、湖北数省,加上辽东,朝鲜,外东北,疆域之广阔,比之前明,不相上下。很多以前的老熟人现在不得不分守各地,平日里各自忙各自的事情,若不是因为今天是东太后的寿辰,很多人一年半载也见不到几面。 “圣明无过太上皇,战前力排众议,御驾亲征,一战而定朝鲜,当年蒙元兵锋何其强盛,然比之吾皇,不可同日而语啊。” 训导官森悌第一个站出来,一如既往的说了一堆没有营养的废话。 一众大臣紧随其后,又是一番阿谀奉承,刘招孙对这些吹捧早已产生免疫,等众人拍完彩虹屁,这才引入正题。 “诸位,赖神灵庇佑,我军连战连捷,朝鲜两道已在大齐控制之下,南明小朝廷消停了好久,西边的流贼张自成,据说现在陷入了内讧,自顾不暇,没心思攻打山西,不过,咱们的老冤家又要打上门了。” 众人脸色一沉,欢乐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刚从宁古塔得到消息,第三波哥萨克人来了,是上个月的事情,人数过千,装备精良,沿途杀人吃人,目标直指库页岛,来这么多人,看来沙皇是要见真章了。江流儿已向宁古塔兵团求援。” “今天是杨太后的好日子,沙皇老爷子从莫斯科发来这份祝福,朕很喜欢这样的礼物。诸位,大齐该如何答谢这群贼心不死的毛子呢?” 7017k 第536章 宁古塔 黄昏时分,外出围猎的战兵回来了,十几头鹿、野猪和熊被人们杀死,营地四周遍布动物血迹,山谷燃起了一堆堆篝火,猛兽们被架在篝火上烧烤。 吴霄和杨通,用一头傻狍子,款待了来自宁古塔的严把总。 三人围在飘满肉香的篝火旁,宁古塔把总详细介绍宁古塔防御情形。 战场形势没有大齐君臣们在沈阳想象的那样严重。 “毛子只是小股人马,隔三差五来偷袭,偷鸡摸狗,江营官和钱营官让村子里的人撤回城内,坚壁清野,毛子没有粮食吃,只好在林子里打猎。” “打猎?” 这是吴霄第一次前往宁古塔办差,对本地风俗人情并不熟悉。 每年都有成群的野鹅和野鸭迁徙到这里,他们怎样设陷阱去捕捉,严把总侃侃而谈,夏天的时候,本地人缺衣少食,会把蛇肉当做美味佳肴,蛇蜕编织成衣裳,不仅清凉,还可以驱赶蚊虫。 吴霄想起当年和林宇在山东文登侦查闻香教时的情形,他和大个子潜伏在文登县城郊外的荒草中,被蚊虫叮咬,苦不堪言。 “严把总,捕蛇的细节,等到宁古塔再说,本官与杨营官有话要说。” 精力充沛,颇为健谈的严把总,连忙起身向两位上官行了礼,抱着根烤熟的狍子大腿,退了下去。 夜空如墨,山谷传来各种禽兽鸣叫声,奔走一天、遍体鳞伤的钦犯们或卧或躺,发出此起彼伏的哀嚎。 吴霄用木棍拨弄着篝火底部的火炭,对周围的哀嚎充耳不闻。 “杨营官可知,这次太上皇派本官来宁古塔,除了押送钦犯,巡视城防,还有何事?” 杨通常年往返于沈阳和宁古塔之间,齐国各地需要被流放的犯人,都会先在沈阳集结,然后集中运至宁古塔,截止太初四年,帝国边界西至山西,南止江淮,对大部分囚徒来说,他们的旅程并不算太远,不至于像宋代苏轼那样,直接从中原发配到海南。 “本官不知。” 有些话不能乱说,有些事不能乱问。 大齐镇抚兵与蓑衣卫的差别仅在于,一个对内,一個对外。 杨通之所以被人称之为活阎罗,不是因为此人性情残暴,而是他麾下掌管的镇抚兵,和蓑衣卫一样,都是让人闻之色变的所在。 和蓑衣卫一样,那些被镇抚兵带走的人,基本都没有生还的可能。 杀戮越多,人就会变得越沉默。 吴霄自诩为太上皇身边的人,话自然更多一些。 “沈阳那群勋贵大臣,越发不知体统,几位大人倒台的日子,不远了,南方各省临近弘光朝廷,多有不便,所以流放之地,还是选定在宁古塔。” “哦,” 杨通哦了一声,对这样爆炸性的情报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吴霄微微一怔,继续道:“原先定在湖广房县,大学士说房县从秦代开始,便是流放收押犯人的地方,却让太上皇否了,太上皇说宁古塔就好,荆襄流民叛乱刚刚平定,当地豪族众多,再朝那边安置犯人,早晚又起叛乱。” “哦,吾皇深谋远虑。” 曾经沉默寡言的狙击手,现在更加沉默,这些年杨通几乎不怎么说话,平日每次开口,不是下令处死犯人,便是抓捕某位钦犯。 “宁古塔人丁稀少,以后这里会成为进攻沙俄的前线,太上皇说还要搜寻美洲······” 殖民外东北,进军北美洲,乃是太上皇在武定元年便定下的国策,不容更改,便是死一万人,十万人,也要推行下去。 后金覆灭后,外东北境内的生女真损失殆尽,加上哥萨克人在本地的三光政策,辽东以北各地人口锐减,十不存一,指望分田地就能吸引内地农户前来耕作,繁衍人口,显然是痴人说梦。 在这种形势下,宁古塔模式应运而生。 关于大齐治下的宁古塔模式,有很多传说。 比如:在宁古塔,只有死人笑得出来,因为,他们终于解脱了。 但其实,在这片魔鬼之地,恐怕连死人都无法微笑。 在“宁古塔”,不到最后一刻,没有人确知自己将以何种方式走向终结,因为,通往终点的路,这里至少有一万条。 死亡,即使如何的惊心发指,都不会得到丝毫怜悯与帮助。同伴将很快剥光可怜人的棉衣为自己御寒;他的身体,也很可能成为同类们难得的“美餐”。 严酷的生存环境,彻底剥夺了友爱、关怀、同情、悲伤。 兽性与本能,才是永恒。 如何才能进入宁古塔?唯一的必由之路,就是通过逮捕。 在武定皇帝统治帝国的漫长岁月中,恐怖的阴影笼罩帝国每一个臣民: 你根本不必反对官府,也不必对现状不满。 甚至,你根本什么都不必做,就有可能被莫名其妙被逮捕。 从马六甲到北极圈,从乌拉尔山到倭国北海道,从台湾岛到中亚深处,在占据地球五分之一疆域的大齐广袤的国土上,所有人类居住所在,所有的不毛之地,任何一个角落,都有可能矗立着一座宁古塔式的监狱。 由于材料运输,建设成本等因素限制,更因为监狱所处位置都是绵延千里的荒原,逃生几率渺茫。所以大多宁古塔监狱都不是堡垒化建筑,也没有十分严密的防卫措施。 当然,也有人为了生存铤而走险,选择越狱,不过最后下场都很惨。 没有敌人,也要制造敌人。 在镇抚兵和蓑衣卫中,流传着这样一句名言: 最危险也最可怕的并不是敌人本身,而是没有敌人。所以,没有敌人也要制造敌人。 因为这条真理,全国各处宁古塔中的罪犯,浩浩荡荡,络绎不绝。 武定皇帝在晚年越发暴戾,曾有这样的旨意: “为什么要养着这些钦犯让他们白吃粮食等死呢?你要让他们干活。而且把食物的供应量和他的劳动量挂钩,能干的多吃,干不了活就饿死他。这样就减少了大齐的负担”。 宁古塔承揽了国内几乎所有类型的生产任务,采矿、农业种植、手雷、鱼雷、火箭等等,都进入了宁古塔的生产序列。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这里暂且不提。 “你与我兄弟林宇,有几分相似。” 篝火渐渐熄灭,寒气逼人,吴霄举起酒壶,咕嘟嘟灌了一口,醇香的清酒顺着吴霄的喉头涌入肺腑,一阵暖意涌向三原侠客全身。 “吴营官,与本官的一位上官,颇为相似。” 杨通撩起烧红的铁钩子,抬头认真望向吴霄。 “你是说乔监军?” 吴霄将烤熟的袍子腿递过去,杨通用铁钩子接住。 “所以,还请吴营官谨言慎行,到处都有太上皇的眼线。” 燃烧的篝火映照出血红的亮光,照在两人脸上,杨通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战马蜷缩在阴影里,悠闲的反刍牧草,山林中夜枭咕咕乱叫。 “从农户到大臣,从俘虏到自己人,杀得天昏地暗,从武定元年杀到现在,你们有完没完?” 吴霄锐利的目光穿越跳跃的火苗,冰冷的仿佛要把篝火熄灭。 杨通将烤肉靠近到自己嘴边,小心翼翼咬了口,沉默不语。 “杨通,你知道我从哪里来吗?从京畿,我和林宇,刚刚盗墓归来。知道我们为何盗墓?” 吴霄把说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没有继续说他们盗得是太后张嫣的陵寝。 武定皇帝曾反复交待,此事决不可泄露一个字。 “老吴,早些歇息,明日还要赶路。” 杨通起身便要离开。 “当初投奔太上皇,是在浑河血战后,那时抱着建功立业拯救天下苍生的愿景,如今却沦落到去盗墓,去杀戮良民,到底是为何?” 杨通的老婆刘月儿正在朝鲜,和商会军队一起,洗劫朝鲜百姓。 吴霄还知道,新一轮的大清洗又要开始,这次将会有更多的官吏被清除。 无论大清洗的理由是什么,都改变不了太上皇胡乱杀人的真实面目。 “老杨!”吴霄一把抓住杨通空荡荡的衣袖,急切道:“这次要杀谁?镇抚兵一定有消息,告诉我!朝中几位大臣对我有救命之恩·······” “老吴,祸从口出,当年乔监军就是这样被罢免的,明日便到宁古塔。到了宁古塔,你就知道了。” 杨通挣脱衣袖,带上两个卫兵,消失在篝火后面,留下吴霄一人在夜幕中。 乐文 第537章 猛虎松下 宁古塔城位于牡丹江左岸支流海浪河南岸,今为黑龙江省海林市长汀镇旧古城村。崇祯二年,武定皇帝派蒲刚讨伐哥萨克人,第五千总部曾在此驻军,遂设宁古塔县。 宁古塔县得名,缘于女真语,女真数之六为宁古(ninggun),个为塔,所以宁古塔的意思是“六个”。此地原为海西、辉发女真地盘,建州兴起后,努尔哈赤皇太极父子,将海西辉发部屠戮殆尽,只有宁古塔这個名字留下来。 武定元年,刘招孙称帝,全国各地地名多有变更,宁古塔却没有改名,而且被升为州府,朝廷派参将一名,游击将军一名镇守。 宁古塔府统辖疆域甚广,东北至库页岛,西南至宁安,跨度千里,比之关内寻常州府,面积超过十倍不止,此城是大齐统治外东北地区的最重要的政治军事中心。大齐太初年间(1631——1659),沙俄及欧洲联军频频侵扰黑龙江流域,大齐多次从宁古塔派兵征讨。 ~~~~~~ 太初四年三月二日清晨,禁卫军副指挥使吴霄,镇抚兵指挥使杨通,押解三百钦犯,历经艰险,抵达帝国北疆,宁古塔城。 宁古塔府城副将江流儿,游击将军钱三弱,宁古塔知府石三友,率府城守军出城迎接。 江流儿作为十二年前那场血战的亲历者,在军中绝对算是老资历了,不过因为受年龄所限,再加上近两年他的活动轨迹主要限于北疆,远离大齐权力中心,所以直到现在还只是个副将。 江流儿的伴当钱三弱发迹可谓迅速,两人是过命的好兄弟。当年,为给儿子治病,老钱冒险去库页岛和毛子拼命,九死一生,才搏出个锦绣前程。 他们的伴当,那个最凶猛强悍的女真人阿勒萨,在第六兵团对哥萨克的战斗中,不幸战死。 按照女真人的风俗,阿勒萨的骨灰,被葬在了库页岛上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待会儿见了江流儿,可是要小心些。”距离宁古塔城只剩两里地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杨通忽然开口。 “小心?”吴霄满腹狐疑的问道,须知江流儿可是太上皇心腹,绝不会背叛朝廷,对这样的人,需要小心什么。 杨通仿佛看清楚了对方在想什么,勒住缰绳,继续道:“小心那头猛虎,它可吃了不少哥萨克人,现在喜食人肉。” “猛虎?” 吴霄早听说江流儿豢养大虫,只把当成是小玩意儿(类似吕同知在澳洲抓获的小型老虎),所以没放在心上,听说还能吃哥萨克人,不由提起了兴致。 “真的假的?哥萨克俘虏我可见过,个个身材高大,火器也算犀利,它一头虎能杀多少人?” 吴霄以为是杨通在暗示什么,他这次奉命前来增援宁古塔,除了增援,还肩负着调查宁古塔守将的任务。 “听说宁古塔的钱游击,底子不太干净啊,一头大虫能拦得住我吴霄吗?” 杨通根本没接这茬,神色平静道:“等你到了,便知道真假了。” ~~~~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吴大哥盼来了!来得正好啊。” 江流儿望向风尘仆仆的吴霄,连忙迎了上去。 守军开始忙着接收钦犯,将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钦犯手上的铐链去掉,将他们带向瓮城,甄别之后,然后再将犯人关进牢房。 吴霄知道,江流儿是太上皇安插在北疆的心腹,地位非同一般,他在禁卫军时,经常太上皇提起此人,江流儿不过十七八岁,便管着宁古塔府的军政大事,看着眼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吴霄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果然英雄出少年,我在湖广,在辽东时,多次听太上皇提起过你,说你是北疆利剑,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非同凡响!” “吴指挥过奖了,末将不过是帮着太上皇看守北境,看管些囚犯,沙俄就快打过来了,北境形势艰难,末将和兄弟们勉强维持,谈不上什么利剑,哈哈哈,倒是吴指挥,你们常在太上皇身边,才是真正操心的人。” 两人寒暄了两句,旁边站着的钱游击刚要开口和禁卫军攀扯关系,忽听见城墙上一声怒吼,仿佛半空里起了个炸雷。 吴霄吃了一惊,他是陕西三原出身,小时候没少见老虎,所以还算不惊不慌,身后几个卫兵已经拔出火铳短弩,全身不由得颤抖。 一条千八百斤重的吊睛白额大虫,半蹲在瓮城城头,昂着硕大的虎头,俯视来人,吴霄清晰的看见,从那血盆大口中流出一道道粘稠的唾液,顺着城墙,淌到了脚下。 “霸气外露,都别乱动!” 吴霄叫住身边卫兵,让他们不要射箭放铳。 吴霄心中暗暗吃惊,估摸着自己和林宇加起来,也不是这大虫对手。 江流儿回头大声叱咤:“松下!不得无礼,这都是客人,快下来行礼!” ~~~~~~ 当晚,吴霄和杨通早早歇息,他们被安置在宁古塔府城最好的一家客栈。 因为府衙公堂里挤满了新近抵达的囚犯,这些囚犯正在接受钱游击和石知府的连夜审讯。 哪怕住在后堂厢房,也会彻夜难眠,钱游击最喜刑讯逼供,经常有囚徒被他折磨而死。 江流儿对客栈上上下下都强调过,要好好款待这位上官。 “吴指挥和杨营官都是太上皇亲随,一个是禁卫军指挥,一个是镇抚兵统帅,不得怠慢。” 江流儿告诉他们,“禁卫军和镇抚兵是大齐最要害的衙门。” 客栈掌柜点了点头,客栈伙计们也都跟着点头。 “江大人放心,小的一定款待好两位大人。” 江流儿则带着自己的睡席棉絮,去府城堞墙那边的城楼上过夜,尽管夜晚寒风彻骨,他去不想去衙门那边听钦犯们的鬼哭狼嚎。 衙门那边的哀嚎咒骂依然会传入江流儿的耳中,黑暗中,守城的兵士的烟卷点起来仿佛跳跃的鬼火,忽明忽灭。 春天慢慢地转到了自己的尽头,宁古塔的夏天就要来了,这里的夏天谈不上清爽,因为地上会充满泥泞。 江流儿枕着草席棉絮,想起小时候在沈阳生活的情景。 天破晓前他就醒了,踮着脚尖经过睡得正香的战兵们,战兵正打着呼噜、叹着长气,梦见自己的妈妈和故乡。 江流儿走下城楼,走向府城衙门,满街星光璀璨、明亮撩人。 辅兵们坐在衙门门口,交叉着两腿支着燧发枪酣睡。 大堂后面的厢房还关着,江流儿瞥见吴霄的坐骑被拴在柱子上,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通常不会刑讯逼供,”江流儿推开门,见吴霄还在屋子里抽烟,便对他解释说,“来到这里的人,只要还活着,州府便让他好好活,一般只罚做劳役,不会伤及人命。” “那是最好,眼下大齐最缺人手,各处打仗开矿,都要人,本官这次来,也是要好好查看一番,回去给太上皇交待。” 吴霄鼻子动了动,继续往衙门后面走去。 衙门后面的一间厢房逼仄而臭气熏人。屋里没有窗子。 两名被绑着的钦犯躺在地上,臭气是从他们身上发出来的,一股陈屎积尿的气味。 江流儿把卫兵叫进来:“让这两个人去洗洗干净,快一点。” 两个犯人显然昨晚刚刚遭受审讯,跪在角落里。 “这是两个逃犯,敢被抓回来,想逃去库页岛,钱游击昨晚在审讯他们。” 江流儿说。 “这事很少见,很少有人愿意从这里逃走。” 吴霄满脸狐疑的望向地上躺着的囚犯。 一个女真人模样的囚犯,肿胀的脸带着瘀青,一只眼睛肿得睁不开。 江流儿在他面前蹲下来,拍拍他的脸颊。“听着,小子,”他用海西女真的方言对囚犯说,“本官要跟你谈谈。” 女真人没有反应。 “他装的,”旁边守卫的府兵说,“他懂的。” “谁打他的?”江流儿问。 “不是我,”他说,“他来这儿的时候就是这模样。” “谁打你的?是钱游击吗?”江流儿问。 囚犯没在听江流儿说话。 他的目光越过江流儿的肩膀,却也没在看那卫兵,他在看卫兵旁边脸色阴沉的吴霄。 乐文 第538章 北疆宣抚运动考察报告 “王麻子,赵二?” “谁把你们打成这样的?” 吴霄忽然发现,躺在地上的两个半死不活的囚徒,竟是昨天自己押运过来的犯人,因为这两人都是走私棉花被抓获,所以吴霄对他们印象很深。 赵二已经饮恨西北,只有王麻子脸上的麻子还在微微抖动,挣扎着想要站起,吴霄知道这是他回光返照。 “许是钱游击他们提审钦犯,下手重了些。” 江流儿眼神闪烁,不敢正视吴霄那双充满杀气的眼,审讯犯人的事情,江流儿并不插手,全部由钱游击和石知县去做。 “何止是重了些,把人鼻子都打没了,脑袋凹陷下去了。” 吴霄脸上露出一丝不悦,他在沈阳时便知道宁古塔是什么地方,知道这里酷吏丛生,残害犯人也是家常便饭,只是没想到自己刚来第一天就让他碰上了。 杨通在旁边朝吴霄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哈哈哈,吴指挥席不暇暖,刚来宁古塔,便来衙门视察公务,吾皇有这样的干臣,当可以欣慰了。” 吴霄回头朝门口望去,不知什么时候,那個身形圆滚滚的钱三弱,已经站在衙门前院,露出一副诧异之色。 “早闻指挥使大名,昨日仓促急迫,今日便在醉仙楼做东,邀请吴指挥。” 吴霄挥手打断,脸色严肃道:“江副将,太上皇派钦犯们来,是来协助守城,充作苦役的,你们把人打死了,谁来干活!谁来守城?” 地上另外一个被打得鼻子凹陷下去的囚徒,身上还在流血,钱三弱对地上两人视而不见,走过大堂时,脚下鞋子连忙避开地上的血迹。 “不知吴指挥能否赏光?” 吴霄摇了摇手,他对什么醉仙楼不感兴趣,更不会和眼前这鸟人纠缠。虽然做官军久了,他骨子里却还是侠客红尘,会打抱不平。 “太上皇行鸾不日便将抵达宁古塔,本官先探探路,这些情形,你们给陛下解释吧!” 其实没什么好解释。 江流儿一直记得阿勒萨临死的表情,海西猎人说,死后想离长生天近一些,于是,江流儿把他埋在了库页岛。 江流儿的亲人,有些死在了沈阳,还有些,死在了库页岛。 最后,他又成了孤零零一个人。 库页岛上死难的土著民,都是拜哥萨克所赐,这一笔笔血债,到时候都需要血偿。 江流儿的精力都放在城防工事上,至于从关内押送至此的钦犯死囚,他确实没有精力过问,直接都交给钱三弱、石友三去做。 钱三弱石友三两人,和江流儿根本不同,他们不在乎什么血海深仇,什么开疆拓土。在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捞钱才是硬道理。 他们搬出了太上皇之前制定的杀威棒制度,每个被发配到宁古塔的钦犯,进了衙门便要挨上二十军棍,边境的木棒比碗口还粗,二十棍子下去,稍稍用力,人便凶多吉少。 当然,如果愿意主动缴纳五十两银子充当“赃款”,杀威棒便可先不打了。 ~~~~~~ 为了向吴霄证明自己在宁古塔没有虚度,第三天,他便亲率战兵出城,捕猎哥萨克人。 第五天,第一批哥萨克俘虏被送了回来。 吴霄从城墙垛口上向北部原始森林眺望,毛子们被江流儿麾下的骑兵押送,进入瓮城。 这些从中亚、从西伯利亚,从莫斯科千里迢迢赶来的殖民者,已经没了往日不可一世的神态,现在变得满面尘土、疲惫不堪,缩着身子从一大堆围着看他们的大齐军民。 宁古塔府城中各族百姓聚集过来,一些女真孩子们唱着吴霄听不懂的歌谣,大意是在咒骂这些哥萨克人。 战马和流浪狗发出阵阵嘶鸣吠叫,俘虏们吓得哆哆嗦嗦,弯腰像一只只沾满泥土尘埃的龙虾。 在府兵大营门口,骑兵们纷纷下马,三十多个哥萨克人也终于能够得到休息,战兵上前将他们手上的脚链摘掉,每名俘虏身边都围着三名全身披甲手执利刃的战兵。 “вода,яхочупить!” 四周的围观者越来越多,宁古塔此地民风彪悍,很多百姓都是从外面搬进来的鄂伦春族,还有索伦族,和哥萨克人有着血海深仇,他们的村子,都已被对方烧成白地。 “哈哈哈,罗刹鬼在说什么?” 一名懂得哥萨克语言的猎人走到大家面前,尝试着给人们翻译。 “他说,他要喝水,给他水。” “水!给你水!”一个索伦猎人走到前面,撩开裤子,对着绑在地上的俘虏开始撒尿。 周围传来一片哄笑,江流儿的战兵们待在远处,望着眼前这幕,不仅没有上前阻止,每个人还露出得意的神色。 更多百姓开始围拢过来,围在几十个俘虏面前指指点点,有人顺手抄起地上的石块砸去,有人还在吐唾沫,场面越来越混乱,弄得吴霄什么也看不到了。 隐约可以听见俘虏们凄厉的惨叫,人群中溅起一片片血花。 吴霄被眼前景象震惊,连忙跑下城墙,他奋力推开围在外面的人群,在两名禁卫军士兵的帮助下,三人来到了俘虏所在的位置。 刚刚被带回来的三十多个罗刹鬼,全部倒在血泊里,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周围围着的百姓杀红了眼,很多人手里轮着镰刀和锄头,若不是吴霄他们穿着大齐军服,很有可能也会被直接打死。 “去找江流儿,本官有话要问他。” ~~~~~ 半个时辰后,吴霄带着卫兵来到江副将的大营,江流儿正在卸去铠甲,铠甲上还挂着哥萨克人的箭支。 “你们打死囚犯不说,俘虏也全部打死,不会留下活口审问吗?” 相比死人,活着的罗刹鬼显然更有价值,至于审问犯人的提刑官,根本不需要担心,镇抚兵头子杨通就是最佳人选,尽管如此,江流儿还是选择把人直接打死,而且是纵容百姓将他们打死。 “如何?宁古塔还是大齐疆土吗?你们几个还让太上皇管吗?” 吴霄生性豁达,原先就是个侠客,可是此时目睹宁古塔各种怪现象,还是受到深深的震动。 不经审讯就处死俘虏,这是违反大齐律的。吴霄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江流儿神色平静道:“大齐律末将知道,只是,大家都和罗刹鬼有仇,群情激愤,管不住的。” “是你的人激愤吧,诈不到油水,就把人打死!” 吴霄拂袖而起,怒气冲冲道:“陛下给宁古塔的旨意是让你们尽快击败罗刹鬼,不是要你们在这里做这些龌龊勾当,宁古塔需要一场堂堂阵战,决战!” 吴霄怒气未消,让他震惊的是,帝国北境的将领,对太上皇帝的旨意,已经开始阳奉阴违。 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迹象。 “末将只管打仗,其他的事情管不着,太上皇帝说过,对这些化外之民,需要赶尽杀绝,末将不过是顺应旨意罢了。” 吴霄见江流儿态度顽固,还不肯认错,心中更是恼火。 打死也不相信眼前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会勾结同僚贪腐。 “明天还会有一批哥萨克俘虏送到,若是吴指挥想救,便饶他们性命。” ~~~~ “让俘虏呆在瓮城里,”吴霄告诉他们的守卫。 “若今夜有雨,本官会让江副将另外安排地方。” 两天后,又有五十多名哥萨克人抵达宁古塔,其中有男有女,还有些孩子。 这批俘虏被关在县衙后堂,以防止被百姓打死。 毛子们蹲在前花园堂而皇之地大便,大群苍蝇整天在那儿营营嗡嗡。 一个哥萨克小女孩,仿佛不知道恐惧为何物,她常跑到州府衙门的厨房里去,向厨子乞讨糖和茶。 一些战兵会顺手给这小女孩一些吃食,每天早上,小女孩都能得到一个包子或者饼。 哥萨克小孩们在宁古塔城过得无忧无虑,几个女人在一起捉虱子、互相梳头、帮着把黄色的长发束起来,做成古怪的发髻,据说那是大齐太上皇规定的妇女发型标准。 疫病很快在俘虏中滋生,有些人发出一阵阵的干咳。 那个哥萨克小娃娃哭了又咳,咳了又哭。 闹得钱三弱他们只好逃避到离院子最远的一个角落的房间里去躲着。 钱三弱联合石知府向给沈阳发回塘报,弹劾吴霄在宁古塔胡作非为,干涉军政,动辄便要拯救哥萨克俘虏,不顾百姓死活,慷他人之慨。 “这个只会舞刀弄枪的武夫,如何能承担大事,来北境督战呢?” 老钱忘记自己也是武将,不过没关系,他的好友石知府是科甲出生,是正儿八经的文官。 文官骂监军,是前明时期就有的优良传统。 这些天,吴霄忙着搜寻府城官员贪腐的证据,没想到自己已被对方弹劾的千疮百孔。 ~~~~~~ 有一天,吴霄留意到那个哥萨克小娃娃没有哭声了。 他从窗子里望出去,哪儿都看不到那小家伙。于是派了一个卫兵去了解一下是怎么回事,这才发现母亲衣服里的那具小尸体。 宁古塔府兵们不得不把小孩尸体从母亲那里拉走,她没有反抗。 乐文 第539章 帝国的角落 吴霄将他在宁古塔目睹的种种乱象,写成了厚厚十几张塘报,连夜交给一名潜伏本地的蓑衣卫,让他将塘报带回去,亲手交给武定皇帝。 吴霄则继续留在宁古塔。 此时,武定皇帝的行鸾还在辽东各处游弋。四月初,在结束对开原、铁岭、清河、抚顺等地视察后,刘招孙和他的扈从们,终于抵达关外重镇宁古塔。 太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539章 帝国的角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46章 登陆库页岛 宁古塔风波告一段落,农奴制仍然是农奴制,一国三制仍旧是一国三制,总之,一切照旧。 武定皇帝暂时没有离开北境重镇的打算,吴霄仍像从前那样,住在城北那家最上等的客栈,每天早上起来,登上城楼,观察那些从全国各地押解而来的死囚。 进入五月份,天气回暖,内阁下发太初皇帝诏令,大意是说近来各省叛贼猖獗,细作遍布,因此很有必要开战新一轮盐打运动。 刑部给七省州县长官下达了逮捕犯人名额,要求保质保量完成。 于是,从辽东到河南,从乐浪到湖广,各地官员无不铆足了劲儿,指挥所辖的衙役、镇抚兵上街逮人。 逮人的理由,从随地便溺到非议朝政,短时间内便抓获了一大批“刁民”,真正做到了“应收尽收,该治就治,不使一人漏网”。 在这种大背景下,一大批违反禁令的青壮年,被流放宁古塔,他们中的大部分,将在北境渡过悲惨余生,为建设帝国北境奉献自己的绵薄之力。 伴随大批囚徒的到来,宁古塔模式也在悄然发生改变。 首先,新人的二十杀威棒被取消了,帝国的决策者们远比钱三弱这样的奴隶主要聪明,人力资源是这个时代最稀缺最重要的资源,为了几两银子,就把人活活打死或者打残,天底下还没有比这更愚蠢的事情。 不仅仅是杀威棒取消了,犯人们的居住环境,也有了很大改善。 原先,这里的犯人和成堆的垃圾生活一起,脚边到处都是老鼠死去的尸体,时不时还要和老鼠抢东西吃。晚上,所有犯人挤在一个狭小的牢房里,像猪一样前胸贴后背地睡在一起,如果说地狱是真实存在的话,那么宁古塔监狱,一定在地狱的最底层。 以前,新来的囚犯连一张床都分不到,只能睡在一块不到一尺见方的地上,除非有囚犯死了或者出狱了,否则永远不可能有空的床位。犯人们吃着长满虫子的窝窝头,即便是这种窝窝头,也需要他们掏钱高价购买······ 现在,每个牢房只关押十二名犯人,相比较之前的八十一人,已经算是绰绰有余了。 此外,窝窝头变成了现煮的,偶尔还能吃到一顿香喷喷的白米饭,最关键的是,所有这一切,都是免费的,不用囚犯们再额外花钱——实际上他们大多数人,根本没有钱。 这并非是因为太上皇发了善心,或者良心发现。 之所以改善囚犯们的生存环境,是因为活人比死人要更值钱。 在不久前,李三光和他麾下地质局的勘测人员,在距离宁古塔不到二十里的山谷,发现大型煤矿,据李三光分析,该矿存煤量十分可观,足够帝国所有的蒸汽机一年使用。 于是,工部急需大批煤炭工人,参与到宁古塔煤矿的开发中。 在此之前,宁古塔方圆数百里,一直没有发现可开采的矿产,不要说煤矿,连铁矿都没发现一个,对钱三弱这样的奴隶主来说,与其自己花钱送那些囚犯们去数百里的矿场,不如将他们敲骨吸髓后直接杀掉,因为这样成本明显更低。 有了这座大型煤矿,至少可以养活数万宁古塔百姓,而那些走投无路的死囚,现在自然就应该成为矿场矿工,去从事最危险的坑道作业。 从前那些因交不起银钱,被折磨而死的囚犯,现在,看到了新的希望。 ~~~~~ 武定皇帝在宁古塔驻留了十天,在嘱咐江流儿守好这座北境重镇后,便马不停蹄,赶往更北边的库页岛,视察北境最前线正在发生的战斗。 齐军在库页岛上和哥萨克人打得有来有回,这引起了刘招孙的注意,以他对开原兵的了解,正和罗刹鬼打起来,齐军基本就是摧古拉朽。 有时候,事情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 五月初,刘招孙和他的扈从们,经过十多天辛苦跋涉,终于抵达这个比台湾岛还要大的岛屿。 江流儿的部下,第十一兵团一名营官在最西边的太古港,迎候太上皇等人。 武定皇帝踩着舢板,三步并做两步跳上了岸,这是穿越者第一次踏上库页岛土地,所见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新奇的,头顶上是澄澈如洗的天空,山林中是奔走的野兽,强劲的海风刮过桅杆上的风帆,呼呼作响,到处都是一派野蛮生长景象。 据祁营官禀报,现在岛上还有几百个哥萨克余孽,他们是从北部零星登陆上岸,和齐军交手之后便落荒而逃,钻进了密林子不敢露头,估摸着现在已经没有几个活人了。 太上皇听说还有哥萨克人活着,顿时兴致盎然,他叮嘱守军,要组织新兵前去追捕,小股敌人不足为惧,正好可以让新兵们历练历练。 “毛子都是小股人马,少则三五人,多则几十人,彼此没有联系,在登岛之前,已经杀了不少索伦人了。” 刘招孙听完祁营官介绍,便跟着这位将官巡视战兵驻地。 在前往驻地的路上,太上皇撞上两个打仗回来的守军,两人都拎着鸡鸭,脖子里还带着东珠首饰之类的宝物,活脱脱是柜子进村的场面。 裴大虎一眼便看出两人不善,于是上前盘问,质问他们为何要拿百姓财物,两人态度恶劣,说都是缴获罗刹鬼的,不要充公,谁也不能拿走。 刘招孙挥手打断裴大虎,提醒家丁头子,这里是北境之北,不是在辽东,更不是在关内,入乡就要随俗。关内是不拿百姓一针一线,而在这里,除了一针一线,其他的都要拿走。 两个小兵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撞见了大官,正担心自己小命不保,却听刘招孙问道: “你们只有两个人?也敢出去追敌?” “回这位老爷的话,如何不敢?上次和毛子打过一次后,毛子见到我们,就像见鬼一样,连夜逃跑,他们从各地劫掠来的好多东西都没来得及拿走!” “小的去得晚了,好东西都别人抢走了!” 刘招孙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他麾下的精锐战兵,来库页岛不过三年时间,竟然沦落到治安战的水准。 7017k 第547章 殷州,自古以来 “······太上皇圣安,臣迤南经略吕德民,于太初元年,率南征军士三百八十余,抵达澳洲东海岸小蓬莱、大梅沙、旧港等地,组织人手勘察地形,圈占良田数万亩,奈何当地土人时常偷袭,(土人)男女异形,不织不衣,以鸟羽掩身,食无烟火,惟有茹毛饮血,巢居穴处而已,穿五色绡短衫,以朋加刺布为独幅裙系之。军士水土不服,加之时常遭受袭击,三百余人,至今只剩百八十而已·····” 武定皇帝拍案而起,怒不可遏道: “朕好心将王道教化推之天下,拯救外国蛮夷于水火之中,没想到他们竟然不领情,不仅不领情,还要袭击朕的士兵,害得士兵们水土不服,拉肚子得病而死!良心在哪里?天理在哪里?金鸡纳霜和奎宁药又在哪里?” 太初四年五月,库页岛西海岸,齐军大营,武定皇帝捧着份刚从倭国长崎带回来的塘报,认真仔细的,当听说吕德民他们在澳洲损失过半,不由流下了泪水。 大祭司小心翼翼道:“陛下,奎宁药不知道,金鸡纳霜,好像在秘鲁,之前臣在澳门时,听一个荷兰人说过,那是治疗疟疾的良药。” “每次都是问朕要人要钱,吕胖子真把朕冤大头了,不理他,让他在澳洲自生自灭吧!” 刘招孙不耐烦的摇摇手,示意大祭司不要再说废话,南美洲距离帝国实在太过遥远,征服秘鲁,至少得排在占据殷州(北美洲)之后。 太上皇的思绪回到现实,崔头丧气道: “事情比朕想象的要困难很多,看来殖民澳洲,目前条件还很不成熟啊。” 齐军在澳洲的减员,主要为腹泻和蛇虫叮咬,以齐国现在的医疗手段,根本无力解决这两个问题,最重要的是,东南亚还不在大齐手中,海军也不可能大规模投送人力到澳洲。 说到底,澳洲距离大齐本土,实在是太远了,此地距离帝汶一千五百里,帝汶距离爪哇四千里,而爪哇距离广州有七千里。换句话说,从广州到澳洲,至少一万两千里,中间还要跨越吃到无风带,想想都让人头大。 吕胖子不远万里从澳洲东海岸发回来的塘报,信纸用的是防水的羊皮纸,装在个加厚的葡萄酒瓶中,瓶口用木塞堵死。 信使们带着这份信,历经艰辛赶回大齐时,估计已经做好葬身鱼腹的准备。 毕竟这趟旅行实在太过艰险。 吕德民他们之所以能顺利抵达澳洲,当然不是直接从东南亚划船或者游过去,渡过赤道无风道——虽然这在理论上是可行的——他们沿着日本暖流、太平洋暖流,先是漂到北美西海岸附近,然后转向南方,借助加利福尼亚寒流南下,最后,走北赤道暖流西进。 为避免船队漂回到菲律宾,按照武定皇帝的指示,他们进入赤道逆流后,再往东漂流,一路不断变换方向,最后靠着南下的海风,终于抵达澳洲东海岸。 吕德民的这条路线过于曲折,而且完全要看运气。据说成功率不足三成。 不过俗话说,爱笑的胖子,运气一般不会太差,吕德民虽然坏事做绝,然而毕竟是两三百斤重的大胖子,再加上沾染了太上皇主角光环,在经历数个月海上漂泊后,终于成功抵达澳洲东海岸。 三百多人在澳洲,分摊造船,募兵,军需等任务,一个人当三个人用,殖民澳洲,建立大齐海外飞地,这显然是扯淡,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吕德民不知太上皇心意,还是按部就班的造船、屯田,结果刚开始种田便遭到当地土著袭击。 受地势影响,南太平洋上潮湿的季风吹不到大陆内部。绝大部分海上带来的雨水全部都落在了澳洲东边,澳洲绝大部分的城市和人口都集中于东部。 整个澳洲缺乏河流,只有东部存在河流系统,在澳洲大陆西边虽然没有山脉阻隔,但是南半球季风带决定了潮湿的海风吹不到澳洲内陆。澳洲全年的降雨量往往集中于一个月,换句话说,一个月下雨,11个月干旱。导致土壤严重盐碱化,至于北部赤道季风带,地貌植被基本都是热带雨林。 总之,对于身处前工业时代、来自万里之外的大齐殖民者们来说,突然被武定皇帝忽悠到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结局要么是被渴死,要么是被蚊虫叮咬而死,当然,更有可能会死在毒蛇口下,或者被一头暴躁的袋鼠妈妈一拳ko。 刘招孙眉头皱紧,形势比他想象的要严峻很多,原以为只要像欧洲人那样——比如库克船长——乘船登陆这片荒蛮大陆,随便竖个牌子,就可以宣布占领这片大陆。 现在看来,是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大规模殖民,无论是航行技术还是国力支持,目前都达不到,小规模探险队登陆,基本就是葫芦娃救爷爷,去一个送一个,没有太大意义。 正在武定皇帝愁眉不展时,大祭司佛朗西斯科在旁劝慰道: “尊敬的陛下,我记得吕绅士他们这次前往澳洲,随行也有些神职人员,既然真武神已经见证帝国探险队抵达这片荒蛮之地,那么,这片土地就应该归于大齐所有,至少我们欧洲人在全世界是这样做的。” 太上皇点头笑道:“那就走你们欧洲人的路,让他们无路可走!” “不过现在,相对于澳洲,朕以为经营殷州更为靠谱。” ~~~~~~ 刘招孙认为,可能是商朝人最先发现了美洲大陆。 牧野之战后,商纣王下属在外征战的十余万精锐部队后来却去向不明,后据黑龙江出版社出版的《中华祖先拓荒美洲》一书考证,这十余万部队连同家眷以及奴隶共25万余人,经历九死一生,飘洋过海来到了美洲… 对于美洲印第安人是华人后裔的说法在学术界早已有之,从古代的历史文献记载中,就能捕捉到许多踪迹。 《左传僖公十六年》中载“六鹢退飞过宋都”,这几只退飞的“鹢”既不是中原的特产,也不是古人的梦幻,唯一的可能就是在哥伦布发现美洲之前的2136年,殷人的后裔就带回了足以在中原炫耀的美洲蜂鸟。” 山海经与现代世界地理的惊人吻合,已经被很多学者发现。 “朕以为,你们口中的新大陆,其实一点也不新,因为它在很久以前,就被中国发现。” “陛下,您所谓的殷商时代,航海技术根本不可能漂洋过海,抵达殷州。您说得这些,都只是臆想,没有说服力。” 大祭司虽是神职人员,却保留着传教士时代特有的求真与笃定,据他所知,当太上皇和自己聊殷商传说的时候,欧洲的好几个强国,已经在新大陆计划殖民了···· 太上皇征召大学士侯询前来,引经据典。 侯询冷冷一笑,抑扬顿挫道: “《竹书纪年》记载:夏代命九夷,狩猎于大海,获大鱼。” “由此可见,那时天朝航海之术已出神入化!” “《诗经。商颂》记载,“相土烈烈,海外有截”,“相土”指殷商的第十一代君主,而这“海外有截”的“截”,便是殷州之西!” “《山海经》········” “好了,不要再说了,让翰林院的翰林们,将证明殷州为我天朝故土的证据,编纂成册,刊登邸报,发布天下!” 太上皇大手一挥,侯大学士得意洋洋退了下去。 帝国对外殖民,需要的只是借口,从不是什么学术上的说服力。 如果非要有什么说服力,战舰的吨位和大炮的口径,便是大齐的说服力。 可是武定皇帝宅心仁厚,他是个实事求是的人,所以这次决定从法理上向全世界宣布,殷州也就是欧洲人口中所谓的新大陆,自古以来,就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7017k 第548章 殷州开拓团 “不知吕德民瘦了没有?他在塘报里没提起这个,朕甚是挂念,想来有七八年没见到他了。” “陛下这般体恤下臣,臣等感激涕零!想那吕经略应该是瘦了的,颠簸万里,水土不服,搁上寻常人,不死也掉层皮。” 当身宽体胖的吕经略流落澳洲东部,遭受当地土着部落围攻,身陷热带雨林难以自拔时,武定皇帝已经决定放弃增援澳洲,不再向澳洲派遣一兵一卒。 理由非常简单,以大齐现在的国力,根本无力支撑大规模的殖民活动。 在全面占领、消化东南亚之前,大规模登陆澳洲是件得不偿失的事情。 这事儿,至少要等到蒸汽火车、蒸汽轮船技术成熟后,才可以进行。 否则,举全国之力殖民化外之地——不论登陆澳洲东、西海岸——都是脑子进水的行为。 只能希望吕德民自求多福,自己安全返回大齐。 刘招孙知道,胖子的运气总不会太差,吕胖子运气一直很好,当年一起投奔武定皇帝的老人,因为各种原因,现在死去大半。 老吕一直活着,而且活得很好。 能在一次次残酷大清洗运动中幸存下来,靠得可不止是求生欲,好运气才是关键。 武定皇帝思虑再三,目下大齐四境,仍是兵凶战危。 在西边,大西皇帝张自成在山西咄咄逼人,随时可能重蹈李献忠的故事,率领大西军来一个兴兵东征; 在南边,弘光皇帝朱常灜治下的南明小朝廷,此时正沐浴着秦淮河的暖风,整个朝野上下醉生梦死,全无半点斗志,直把南京当北京,更别说什么王师北定中原,阮大铖、左良玉一众大老,为争权夺利闹得鸡飞狗跳,继续不死不休的党争,刘招孙估计,按照这个节奏发展下去,不等他兴兵南下,南明便将再次崩溃。 东南海上的郑成功,自从两年前向武定皇帝交过一次赎金后,从此便再也不搭理大齐,和原本历史上一样,国姓爷对他老爹完全不管不问,估计现在巴不得老郑早日死在大齐,好稳固他东南第一海贼王的地位。 太上皇派往福建催讨赎金的使者,两拨人都被郑成功杀死。 不仅如此,郑氏还积极购置火炮,建造战舰,操练水兵,暗中和倭国红毛夷勾勾搭搭,估摸着要不了多久,便要和大齐水师决一胜负。 唯一让刘招孙感觉欣慰的是,北方的哥萨克人基本被驱逐干净,没有来得及逃走的毛子,都被砍去了左腿,蹦蹦跳跳返回西伯利亚种土豆。 虽然齐军击败的,只是沙俄的先遣队——甚至算不上是沙俄的正规军——不过,在帝国铁血手腕下,哥萨克人现在个个谈“齐”色变,在此之后的未来几年时间内,关于齐军的种种谣言在乌拉尔山以西的广袤地区传播开来,很多人将刘招孙和他的军队比作暴虐残忍的撒旦兵团,专门吞噬人肉为生。 尽管帝国还有这样那样的隐患,尽管新一轮的大清洗运动还没结束,武定皇帝的精力,却已经开始投向了大洋彼岸,那个在前世,让穿越者身边无数人都魂牵梦绕的殷州。 据穿越者所知,早在十七世纪初期,也就是万历二十年左右,殷州大陆便陆续迎来了第一批真正意义上的殖民者,和先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地理发现者”不同,这批登陆殷州的欧洲殖民者,从抵达之日起,便心心念念想着如何屠戮印第安人,抢占这片“无主之地”,顺带向那些被割去头皮的印第安人,传播上帝的福音。 不论前世今生,刘招孙都是一个坚定的民族主义者,奈何在他前世,(伪)民主主义者与(伪)民族主义纠缠不清,在某神秘力量的主导下,彼此混战,不死不休。以至于最后大家提起民族主义这个词,便觉得是贬义,大脑皮层便会不自觉联想到奥斯维辛集中营或者铁十字之类的元素······· 不过眼下大业既成(这里指的是极权主义在大齐的建立),至少现在,武定皇帝的权力是没有界限的,换句话说,只要他愿意,他便可以为所欲为。 虽然知道帝国最终很有可能会走向无尽深渊,然而一想到自己比绝大多数穿越者权力更大,制度更疯狂,他还是感到了一丝欣慰。 总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安慰自己,这就是人类。 荷兰、西班牙、法国、英国等国殖民者已经在殷州圈地自萌,在印第安人地盘上,恣意妄为,随便插上根拐棍儿或者鸡毛,这片土地,便成了上帝赐予他们的礼物。 太上皇对欧洲强盗们这样不礼貌的行为,很是不满,太上皇想要的,不是什么利益均沾,机会均等,大家一起坐下来吃个火锅唱个歌,然后就把殷州这块大蛋糕划分了。 武定皇帝的诉求,即为大齐的诉求,这诉求简单而粗暴,现在,大齐君臣们在帝国北境商议殷州问题时,刘招孙忽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天上,只有一个神,那就是真武神,地上,只有一个皇帝,那就是大齐皇帝,是朕!” 群臣默然,相比野心勃勃的太上皇,眼前这群文官出身的帝国精英们,态度非常谨慎,没有人敢上前劝阻太上皇,因为确实如太上皇说的那样,他即是大齐。 太上皇是那样的强硬,如一块巨石,即便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上却有种难以言说的气质。 “诸位,朕这次来,”刘招孙终于将话题引入正题。 群臣立即鸦雀无声,纷纷抬头望向太上皇。 “就是为了和诸位商议,组建一只殷州开拓团,人数不要太多,两百人便可,早早去殷州圈地,只要标注过的地方,皆为大齐之土。” 群臣面面相觑,大帐之中立即响起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两百兵丁不难找,大船和粮食也能凑齐,担心沿途有个什么闪失,” “向南航行,一路向南,便可以等到···· ~~~~~ “诸位,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担任开拓团团长?” 武定皇帝若有所思。 7017k 第550章 一饭之恩 “陛下,不是还有江流儿吗?那头勐虎抵得上几十个人,让他去更合适,还有禁卫军那个叫李自成的,据说也是身手了得,去年一个人在平壤杀了十几个朝鲜兵。” “近墨者黑,江流儿沾染上官场邪气,朕对他很失望,除非能涤清污浊,否则,此人以后便废了。至于李自成,国师(柯镇恶)说他天生反骨,不可独当一面。” “只有李定国,还有赤子之心。” 武定皇帝放下茶盏,神色平和的打量着眼前老部下。 听说要征调李定国去殷州,第七兵团主官王增斌,马不停蹄从沉阳赶来库页岛,来到中军大帐,向太上皇求情,希望能换一个人去大洋彼岸冒险。 “朕知道,李定国是你得力部下,不忍割爱?” 王增斌一脸尴尬,不知该说什么。 “这小子是个打仗的好手,朕也知道他非凡人,否则,怎会选他?殷州艰险,东西皆敌,西边有猎头的印第安族群,东边是喜欢割头皮喝人血的欧洲强盗,那里,是真正的炼狱,让李定国去殷州历练,若能活下来,将来便是帝国之刃。” “可是陛下···” 太上皇大手一挥: “再劝说,你便替他去,除了你们,其他人,朕不放心。” 王增斌无语。 “新兵操练如何了?听说你们负责和郑成功谈?赎金要到没?” 王增斌连忙回道:“今年春天,又招募了三千骑兵,约莫能留下七八百人,至于郑成功·····” 王增斌欲言又止,眼神闪烁。 “说罢,朕也不指望能谈成,不过借着交割赎金的机会,让你们去看看郑氏的武备,多长个心眼。” 武定皇帝对郑成功一直采取拖延策略,既不公开闹翻,也不放回老海盗郑芝龙,只是不停向福建方面索要赎金。 郑成功对他这位爹的死活,好像并不怎么上心,眼看的从卖方市场转变为买方市场,绑匪不得不一再下调赎金,赎金已经被郑氏从最开始的二百五十万两砍到了十五万两,这种砍价幅度,简直比后世某多多砍价还要狠。 可是,即便十五万两,郑成功也不想给了。 “吴阿衡忙着封锁库页岛,所以才让你们和郑成功交涉,战马毕竟跑得快些嘛。” 王增斌连连点头,武定皇帝陷入冥想。 穿越者对南明历史并不熟悉,只知道历史上李定国很厉害,如果不是孙可望最后掣肘,李孙两人,很快便能收复大明半壁江山。 穿越以来,见到的名人,没有八百,也有一千,连几十年不上朝的万历皇帝,也让刘招孙见了。 所以,当李定国这个名字进入视野,他并没有表现出过分惊讶,反而让王增斌走近一些,仔细询问这段时日李定国都在做什么。 “陛下,李把总现被困在福建,一时半会儿恐怕回不来了。” 刘招孙诧异道:“人在江西,孙传庭还推荐此人?这是为何!” 王增斌在旁都都噜噜道:“孙阁老说,李定国是苏武再生,这样的人物,需要重用,相信他会回来的。” ~~~~~~ 沉阳东郊三十里,过了七星山,连绵的丘陵消失不见,出现一片宽阔的荒原,大齐帝国第七兵团(骑兵团)驻地,便设在这片荒原上。 这两年来,大齐南北战事不断,帝国最精锐的骑兵,如同救火队长,四处奔走。 第七兵团时而跃马长城,出现在白雪皑皑的北境要塞,时而饮马长江,进入南明弘光朝廷的地盘。 经过连续八年的爆兵,第七兵团总兵力超过两万,其中一半为精锐骑兵,剩余一万多辅兵、马夫,可以当做后备骑兵使用,第七兵团还拥有专属的炮营、工兵营,完善的兵种配置,弥补了骑兵不善守城的劣势。 综合下来,第七兵团的实力,在各兵团中处于上游水准,很多新兵在入伍时,也以能进入骑兵团为荣耀,不过要想留在骑兵团,可不是件容易事情。 第七兵团的招兵标准,比其他十个兵团都要严苛(除了海军),据说堪比禁卫军——当然,这应该是一种夸张的说法——骑兵教官们,对新兵的身材、体重,甚至说话的声音都有一定要求。 关于最后一点,军中流行的说法是,说话腔调声音难听的骑手,作战时容易吓到战马····· 虽然有些说法听起来很扯澹,不过骑兵待遇之高,是不争的事实。 以普通骑兵为例,每月可领银票五两,这是普通战兵的两倍。 此外骑兵退伍回乡,在屯堡和姑娘相亲,只要亮出身份,便会被人高看一眼。 当然,风险和收益永远都是并存的,作为一支机动兵力,第七兵团经常处于战备状态,不是在打仗,就是在奔赴战场的路上。 远的不说,太初四年以来,骑兵军团出击三十多次,在大齐东南西北各条战线上,都能看到王增斌麾下骑兵的身影。 由于战事频繁,步兵兵力捉襟见肘,原本有些由海军去做的事(比如前往福建敲诈勒索郑成功),也交给骑兵去做,那时候,吴阿衡率领舰队主力,清理库页岛周边的罗刹鬼。 太初元年正月,福建总兵、太子太傅郑成功拒绝了千里迢迢赶来要债的齐国债主,不仅不给对方缴纳赎金(郑芝龙仍被软禁在大齐),还把李定国带来的几个手下全部杀死。 在厦门,郑家的海盗们,指着年轻的骑兵把总,让他赶紧滚蛋,郑芝龙在辽东是死是活,和他们姓郑的没有关系,因为这个背叛大明的卑鄙小人,早已被从郑氏族谱中除名了。 “把他马匹扣下,铠甲卸了!放回去!让刘招孙断了这个念想,别再派人来送死了!还有,你们齐国商船再敢来福建浙江做生意,老子见一次抢一次!” 家丁们一拥而上,对李定国一顿拳打脚踢,直到李定国倒在地上不能动弹,才满意的离去。 ~~~~ 这个外表轻松、手握腰刀、制服褴褛的人虽然赤着脚,但仍然像一名士兵。 他慢慢腾腾地走着。 在福建,没有人在等他,在江西也一样。 如果父母还记得他,也许认为他还活着,也许以为他死了,因为也没有关于他还活着的消息。 他想起父母早已死去多年。 现在是晴天,一直没有下雨,丛林中开满鲜花,鸟儿不停地啼鸣。 李定国把脸上抹了把血水,将腰刀收起,穿着破烂的衣服,看起来更像是个乞丐,他一直向北方走。沿途乞讨,过了葛仙山,进入江西境内。 天气寒冷,月明星稀,月光下出现一片松林和沙地。 李定国带着腰刀,在崎区的山路上走了很久,黎明时份,他躲到几棵树的阴影之中。 两个山贼模样的人,走过来想抢他的东西,尽管他一再高声说他身上没有钱,也是穷苦人,山贼还是不肯罢休。 无奈之下,李定国只得挥刀把其中一个杀死了。 李定国虽没上过战场,然而小时候跟着流民四处讨饭,见过的死人很多。而且,他在禁卫军、在骑兵团中,听老兵们讲过那些惊心动魄的杀人故事,所以,如今第一次杀人,一点也不觉得害怕,相反,他还有些兴奋。 那个倒霉的山贼被拖到山路中间,李定国把死人身上的银钱全摸出来。 没死的劫匪在松林中跟踪了五里路,李定国走,他走,李定国停,他停。 后来那人坚持不住了,拄着把破刀,气喘吁吁的用客家话骂道: “叼南径、密柴头、出贼里!” 李定国也用陕西榆林话回骂: “二锤子!瓜皮!怂货!滚!” 山贼又气又急,都都囔囔跑了。 抵达上饶府城时,天色黑下来了。 李定国吃了几条煎沙丁鱼,喝了半碗酒(从一家客栈前买来的),他身上的钱所剩无几,不能住宿,只够维持明天的生活,于是钻进客栈旁一辆马车下边,裹着破斗篷睡着了。 他睡得很安稳,梦见回到了武定元年的京师,十岁不到的李定国正在和流贼大战。 城头火光四起,尸体到处都是,被鼠疫感染死去的齐军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一次,吴又可没有死,齐国没有战败,李定国冲在队伍前头,护着他的恩人沉炼和魏昭,杀出永定门,流贼溃不成军,李献忠和其他流贼头目的人头,被高高挂在午门城楼上,等待大齐皇帝检阅。 7017k 第551章 埋伏 天色未明。 上了岁数的更夫,打着个油皮纸灯笼,哈欠连天走过街巷,把拎着的木鱼敲得天价响,惊得几只昏了头的公鸡跟着打鸣。 李定国忽然被这阵喧闹声惊醒,斗篷下的青石板冰冷刺骨,他急忙转身,看见那个渗着血迹的包裹还安然放在身边,这才如释重负缓了口气。 过了好久,他才从梦境回到现实。 现实,何止是残忍! 李定国祖籍陕西榆林,从小在榆林长大,是个土生土长的三秦汉子。加入骑兵团之前,他一直在北方活动,只去过陕西,和更北边的辽东。 没想到有一天,他会阴差阳错跑到南方,眼睁睁看着同袍兄弟一个个被人杀死,只剩下自己一个回去。 跟着李定国一起、充当翻译,在福州和郑成功讨价还价的那个南方战兵,在十几天前,便已身首异处。 现在,南方兵的脑袋,装在这个黑色包裹里,唯一会讲白话的同伴永远沉默。 包裹里还有其他五个人头,除了一个文官,其他都是李定国在第七兵团的兄弟。他们因为向郑成功索要赎金,全都丢了性命。 没想到本地帮派竟然一点都不讲规矩,刚才还在商讨赎金多少,下一刻就突然杀人。 李定国很是震惊,要知道,郑成功他老爹现在活得好好的,太上皇还准备给老爷子在北境(宁古塔)安排一块封地,让老爷子安享晚年。没想到郑家竟然如此心狠,这是逼着武定皇帝撕票啊。 兄弟们把身子留在福建,把脑袋跟着李把总,跋山涉水,返回大齐。 “此仇不报,我李定国誓不为人!” 李定国攥紧拳头,在心底发誓。 天亮后,他会去饶州府城西街巷子,按照蓑衣卫提供的线索,饶州府西街某处,还有一个沉炼生前留下的暗桩。 章东刘兴祚他们已经好多年没和暗桩联系,因为两边联络的暗号、暗桩具体住址,只有沉炼才知道。 所幸不久前蓑衣卫整理情报档桉,无意之间发现了这位暗桩的消息。 这次南下见郑氏,他们并没有主动去搜寻这个暗桩,考虑到两边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人在敌国,谨慎,是必要的。 不过现在李定国已经步入绝境,单凭一己之力想要逃回大齐,恐怕绝非易事,所以,他决定天亮就去找那个姓余的卧底,希望能得到此人的帮助。 正在李定国苦思冥想之际,前面十几步的巷子深处,忽然传来妇人哭泣,中间夹杂着几个男人的淫·笑。 李定国小时候在流民中待过,跟着流民大军去过很多地方,这这类事情见得多了。 他想了一会儿,决定还是不要干涉此事,毕竟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忽然,那个女人哭声变得更加凄厉,李定国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将包裹推出,咬着腰刀,从马车下爬了出来,把装满部下头颅的包裹轻轻放在一边,乘着城碟上火光朝哭声方向摸索过去。 东方天空还没有露出晨光,街道两旁的大树上,每一片叶尖,一边挂着露珠,一边隐藏在阴影里。 眼前是几个衣衫褴褛的花子,像虾米似得弓着腰,围着个妇人,在巷子阴影里公然宣淫。 那妇人衣衫被拉扯下来,在黑影中无助挣扎着,手脚被花子按住,嘴巴被什么东西堵着,李定国站在花子身后,隐约能听到些客家方言。 站在外围看热闹的一个花子,身子忽然一阵颤动,像是打摆子似得,原本句偻的身子弯成弓状,双手痉挛,然后软软的垂下,前面同伴还在快活,暗夜中闪过两点寒光,两人同时捂住颈部,惊恐的向身后张望,不等看清凶手,便倒在了血泊里。 这时,最后一个花子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推开妇人,这是四人中的头目,身材明显更加粗壮,他从袖中甩出几枚暗镖,对着巷口大喊大叫,一边提起裤子,在地上摸索火折子。 火把终于点着,衣衫不整的妇人,蜷缩着身子,抱膝蹲在墙根下。 “出来!娘希匹!” 火把照亮巷口,映出一张冷峻的少年的脸。 花子老大抡起木棒就朝少年砸去,木棒刚刚脱手,只听嗖一声响,心口一阵剧痛,低头看时,一支五寸多长短箭,已经没入心口,他身子一软,堪堪倒了下去。 那少年立即给花子补了刀,在几人身上摸索出碎银和女人的首饰,对着火光,首饰上还沾有血迹。 他将碎银收了,揣在怀里,把首饰在尸体上擦了擦,扔给角落里那个被吓傻了的妇人,然后熄灭火把,刚转过身,只听身后有人道: “恩人,请留步,多谢救命之恩。” 说的是大明官话,声音清脆激越,年龄当在十五六岁。 李定国心中诧异,这可是在饶州,寻常百姓哪里会说官话? 不过他现在有事在身,没功夫细究这些,头也不回,对那妇人道: “我是个外地人,路过这里,管不了太多事,你想要报官,趁早去。” “报什么官?又不曾被轻薄到······” 这时天色已经蒙蒙亮,西门城碟上传来士卒的叫骂声,护城河上吊桥缓缓放下,城门快要打开了。 街面上传来店铺开门的吱呀声,不远处,一个卖混沌的货担郎哼着小曲儿朝两人走来,桶里的混沌饺子还冒着热气。 李定国回头瞟了一眼,女人竟然衣冠整齐,只是低垂着头。 他连忙把头转过来。 “恩人,可否再回头,刚才没看真切面目。” 李定国急于脱身,不耐烦道:“看得真切,好让你去官府领赏吗?” 说罢,头也不回朝城门走去。 ~~~~ 李定国眼眶微微有些红肿,好在十六七岁的少年,精力充沛,半宿没睡,还是生龙活虎。 他换了身干净衣裳,背上人头,挎着腰刀,从西门出城,绕着饶州府城转了两圈,花了一文钱在城外饭铺吃了碗汤饼,辰时初刻,和挑葱卖菜的一同从北门混入城里,连入城交纳的一文钱都给他蒙混过去。 这时候,街市上已经很热闹。百姓一排一排的呆站着;偶有女子从门里探出头来。她们大半也肿着眼眶;蓬着头;黄黄的脸,连脂粉也不及涂抹。 几个花子的被杀,好像没有激起任何涟漪,至少没见到满城追捕凶犯的情景。 他来这里之前,听民政商务的人说过,江西一省的赋税,已经让弘光皇帝收到了弘光七十年,老百姓整整七十年都要给明国劳作,一眼便可以望见尽头,怪不得老百姓眼神都是空空洞洞,像是失去魂魄一般。 他沿着南北大街一路向北走,经过几个路口不作停留,晌午时分,在城北牛骨巷一家茶坊吃茶。 这时,茶坊中坐着的茶客们,已经有人开始聊起昨晚发生的凶桉,茶客们一开口,一屋子浓重的赣地方言,李定国听了好久,才勉强听清楚青帮、采花、知州千金几个词语。 不过这已经足够。 “奶奶的,那女人是知州千金?如何和一群花子在一起?” 正胡思乱想,茶博士上来,询问是否续茶,李定国朝他点点头。 自从入城后,李定国便不怎么说话,一口纯正地道的榆林话,突然出现在江西腹地,多少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你们还不知道?代知州家千金,昨日去龙华寺礼佛,回来时让歹人给糟蹋了!那歹人还杀了四个花子,真是心狠啊!” 一位身材肥硕的茶客,艰难的动了动屁股下的椅子,压低声音对周围众人道。 另一个瘦子茶客凑过来纠正道:“胡说八道,是花子轻薄知州千金在先,被人救下了,” “饶州府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民风淳朴,竟有这等穷凶极恶之徒!” 消息最灵通的茶客神神秘秘道: “你们当是谁?就是几个北地过来的蛮子,跑到福建地面,刺杀总兵爷(郑成功),结果被郑总兵杀得干干净净,只剩这个蛮子,跑不了的。代知州已在全城搜捕。” 一种不祥预感涌上心头,刚要结账离开,迎头撞见几个趾高气昂的府兵。 “你个木乱,木长眼睛啊,没看见大爷啊,滚开!” ~~~~~~ 凭借惊人的记忆力,他终于找到门口栽着梨树的那户人家。 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在后面跟踪,松了口气,准备敲门。 弘光皇帝和大齐皇帝签订了和约,两国会盟,约为叔侄之国,可是,侄子不孝顺的事情比比皆是。 锦衣卫在京师沦陷后,纷纷流落南直隶,也有少部分流落到了其他省。 这些人会不会,已经盯上了自己。 李定国站在门口,深吸口气,让神智恢复清醒。 一个发福的中年人的脸伸出门缝,左顾右盼,见到门口没人,正要关门,李定国从巷子里跳出来,说了暗语: “国破山河在,千里江陵一日还,” 中年人稍稍一愣,不可思议的望向来人,对李定国道: “城春草木深,我欲因之梦吴越。” 暗号没有问题,中年人朝四周看了看,带着李定国走进去。 李定国刚进入院门,便四处查看,这是个不太的三进宅子,前庭种着些梨树,梨花已经盛开,雪白雪白的像是军队出征时的招魂幡。 “于成泽?” “叫我老余。”老余走在前面,眼睛眯成线。 忽然,院子深处传来一片凌乱的脚步声。 李定国觉察事情不对,他攥紧腰刀,警惕望向四周。 乐文 第553章 帝国的边界 他把银子揣入怀中,钻出了密道,密道从后院连向围墙外面,外面早有马车等候着他,一个身形精悍的家仆见到李定国,请他上了马车。 正门方向传来兵丁们砰砰的敲门声,夹杂着怒骂。 李定国长叹口气,开始为老于担忧,想象着这个吸食福寿膏的胖子被丢进镇抚司诏狱的画面。 “我家老爷有门路,军爷不必担心。” 家仆一眼便看穿了李定国心中所想,勐地边挥舞马鞭,车轮立即旋转起来,碾过青石板路面,发出令人不安的吱呀声。 出了巷道,马车不做停留,继续朝饶州城门绝尘而去。 外面街道上热闹喧嚣,小贩们大声叫卖,行人相互问候,李定国透过车窗往外望去,只见行人车马熙熙攘攘,好一派车水马龙热闹场面。 前几日还在杀人,今天又被人救下,回去也有了着路,李定国一时语塞,恍若隔世。 按照齐朝田亩制度,任何私产都要被坚决取缔,帝国境内的豪绅大户,都是被重点打击的对象。他们都是大齐之敌,必须果断毫不留情的杀死,他们财产,属于大齐····· 训导官将这些教条改写成通俗易懂、朗朗上口的话语,派人在各兵团、各州县反复宣讲; 此外,在大齐各地的学堂上,教书先生们也不忘不停给孩子们洗脑,三句便离不开劫富济贫或者讲述武定皇帝战无不胜的英雄过往,表达太上皇他老人家无人不均匀无人不保暖。 “杀那么多人,不分好坏?大齐的底线在哪里?” 李定国在辽东几座城池都待过,却从没有感觉到有眼前的繁华,相比之下,帝国给人的感觉是暮气沉沉,虽然,它也有美丽的街道,宏伟的城池,平凡人的生活给世人留下了难忘的印象,也让多人向往。 李定国在心底质问自己。 诸如这样的问题,对十六七岁的李定国来说太过深邃,他实在回答不出。 “饶州治理的井井有条,明国不乏能臣啊。”李定国由衷称赞。 前面赶车的车夫听了,笑着附和道:“殷知州爱民如子,在我们饶州做事,是饶州百姓的福气。” 两人来到码头,车夫连忙上岸和一个船老大商议,让他捎上眼前这个受伤的年轻人。 船老大显然是认识老于,连忙答应下来。 李定国大喜,匆匆登上船帆。 船只缓缓起锚,水手们爬上桅杆,将软哒哒的船帆翻转过来。 “将来大军南下,必定要保全你们老爷全全性命!” 车夫呵呵一笑,头也不回道:“军爷先顾住自己性命,此去武昌还有数百里路程,接下来的路,你一个人走。” 李定国觉得这车夫颇有意思,便问他姓甚名甚。 “寒门贱姓,不值得挂念,后会有期!” 说罢,扬起马鞭,马车吱吱呀呀碾过路面。 李定国站在船头呆呆看了一会儿,直到马车消失在远处山丘后面。 正要返身回到船舱,忽听背后码头上传来女人哭声。 李定国觉得这声音很是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似得。 回头看时,五六个虎背熊腰的汉子,手里提着的个三尺长水缸粗系的红色笼子。 笼子用竹篾编制而成,被用红漆涂成了红色,李定国自幼在北方长大,第一次见到这东西,只觉好奇,以为是普通的竹笼。用它来装鸡,装鸭,装牲口,装猪。 接下来,李定国在竹笼里见到一个女人,也是一身红衣,他仔细看了一会儿,发现竹笼里的女人也在朝外面张望,那眼神彷佛溺水的人想抓住根救命稻草。 李定国所在的位置,距离竹笼只有几步距离,船上的水手行商也跟着起哄。 “老于说的是真的,真要浸猪笼,这是什么鬼地方。” 两人四目相对。 一群族人高举胳膊,兴致昂扬地吆喝着。 “沉河!” “殷家的清白不能让玷污了!” “浸猪笼,浸猪笼……!” 船只渐渐离岸,竹笼缓缓下沉,李定国径直走到船头,一跃而下。 ~~~~~~ 在接下来几个月时间里,他们从陆路向北逃亡,领教了尘土飞扬和泥泞不堪的道路、松软的沙滩和尖利的石头,多少次刺骨的霜冻和两场大雪。 他们活下来了只是因为还不想死,她晒得黝黑,像尚未烧成灰尽便从火里抽出来的树枝,皮肤像裂开的水果一样到处是口子;村镇的百姓以为他们是幽灵,在小地方或者边远村庄则引起一片惊恐。 走了数百里路,脚板像生了一层软木,长满老茧,整个江西都在他们脚下。 有几次他们临近大齐边界,可是却没有立即越过去,因为李定国不是李三光那样的地图鬼才,让他看不到有一条线隔开大齐和大明。 他们继续走啊走,直到一天他们来到长江边上,殷知州的女儿在黑洞洞的江水中,看到很深的地方有鱼儿游过,水晶般的和银色的鱼群,长长的嵴背有的平滑,有的长着鳞。 江上渔火灯光照亮前路,像雾中的灯塔。 “好了,我们快要到家了。”李定国说着,他们需要先进入武昌城,这里南明朝廷最北边的城市,也是弘光皇帝治下最繁华的城市之一。 这是炎热的夏天,夜晚的江风吹来鲜血的气味。 江夏总兵府前面的空地上,聚集着一大群人,火把闪闪,黑烟滚滚,篝火熊熊。 李定国带着女人穿过人群,到了最前边一排,他们穿着寻常百姓的衣服,显得一点也不扎眼。 “这些都是什么人呀,总兵老爷为何要处决他们?” 李定国询问一个看热闹的老头子。 “私通齐国的叛贼,信奉真武神,全部凌迟处死。” 被处死的共是11个人。已经割了很多刀,只剩血淋淋的骨架还在刑场上,难以分辨出他们的面目。 李定国接着昏暗的灯光仔细分辨,他看了很久,终于在一群血肉模湖的囚徒中,认出了两个月前帮他逃出饶州的那个盐贩子。 “老于,你想回辽东吗?” 李定国趁着刽子手不注意,一刀割下奄奄一息的人头,装在那个只有五颗窟窿的黑色包裹里,大喊大叫齐军来了,然后乘乱拉上女人的手,离开江夏,抵达帝国边界。 乐文 第554章 晋王渡江 弘光十二年五月初五日,武昌高观山楚王府阅马场,旌旗招摇,刀枪如林。 大明太子少保、昆山公、江夏总兵官左良玉正襟危坐,目光徐徐扫过将台下军官。 武昌楚王府建成于明洪武十二年,宫殿室屋共计八百一十一间,规制与燕王府等同,正门、前后殿、四门城墙饰以青绿,廊房饰以青黛。四城正门,以丹漆,金涂铜钉,豪华壮观,犹如皇宫。 自洪武十二年朱桢就藩,楚王世系共传八王,在明代藩王中,算是“长寿”的一支。 弘光元年,护国公刘招孙僭越,天启皇帝朱由检驾崩,南北兵马合围京师,以靖难名义讨伐刘招孙,天下大乱。 楚王朱华奎见时机成熟,也以“靖难”名义,统领乌合之众两千人出征,不过他的目标不是北边那个弑君僭越的护国公,而是刚刚在南直隶称帝的远亲朱常灜。 大军顺江东下,征讨南直隶,奈何朱华奎志大才疏,还没到南京,便被溯江而上的左良玉击溃,众叛亲离走投无路之下,朱华奎不得不在镇江江面举火自焚。楚藩,由此断绝。 左良玉平叛有功,被加封靖安侯,弘光二年,由于南明朝廷许诺的粮饷迟迟不到位,左良玉大怒,纵兵淫掠江夏城及白沙洲一带,屠杀平民以冒功,其后又两次大掠江夏,占据楚王府。 弘光三年,朝廷不仅没有惩罚左部,还加封左良玉为昆山公,将武昌一带划入其防御范围,左营移驻江夏,与驻守江北的齐国第四兵团隔江对峙。 入主江夏后,左良玉接受幕僚卢景才的建议:“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遂大建武昌城,左良玉花费三年时间,将城墙向蛇山南扩展,不仅将蛇山圈在了武昌城内,还把紫阳湖、长湖、歌笛湖、西湖、都司湖都圈进了城垣内。 趁着齐军东征朝鲜,围剿哥萨克人之际,左良玉将武昌城周扩至30里,在各城门增设火炮火器,守城兵士也从原先的一万两千人猛增至六万人。 到弘光八年(太初三年),武昌城已被左良玉打造成一座足够媲美南京的坚城,辅以长江防线,昆山公自以为牢不可破,志得意满。 虽然齐明和议已成,虽然刘招孙和朱常灜成了叔叔和侄儿,一想起当年刘招孙是如何欺辱自己,如何杀害自己长子左梦庚,如何威逼左营,昆山公便夜不能寐,时时刻刻不忘报仇雪恨。 他不顾皇帝朱常灜的规劝,执意与齐国为敌,先是在淮河防线发起几次挑衅,结果都被驻守徐州的秦建勋击败,于是便把目光投向了西边的武昌,据说这里防备更为空虚,第四兵团齐军大量被抽调北上,援助朝鲜战场。 左良玉汲取前几次打仗失败的教训,先在湖广、江西各处搜捕齐国细作,结果就抓到了饶州盐商于成泽,顺藤摸瓜,又发现了李定国的踪迹。 郑成功可以放李定国一马,让他回去报信,昆山公却没有这样的雅量,他的全家都死在刘招孙手里,血债就要血偿。 “刘贼欺人太甚,真以为我左营是菜市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去追!搜遍武昌城内外,不要走了齐国贼寇!传令下去,生擒李定国者,赏银千两!连升三级!” ~~~~~ 江夏白沙洲,成千上万支火把汇成火海,朝宽阔平坦的江岸追来。 少年牵着匹瘦弱的骡马,马背上驮着个少女,两人皆是衣衫褴褛,不成人形,为躲避追捕,他们已经在这里躲避了两日,只为等待渡船过江。 远处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夹杂着铠甲撞击兵刃的响声。 “明军追来了,咱们先躲一躲。” 少女点点头,少年将她搀扶下来。 他将五个骷髅头从包裹里取出,重新装满沙土,放在了骡马背上,一脚踢在马屁股上,骡马吃痛不过,朝南边狂奔而去。 两人则向北又走了一段,蜷缩在一处茂密杂乱的草丛里。 只过了盏茶功夫,便听见四周响起追兵叫喊。 “这边有马蹄印,朝南边去了,追!” “你们几个,去把白沙洲的渡船都拉过来,没船,他们跑不了!” 李定国手握匕首,护着殷苏苏躲在草丛里,两人屏息凝神,听着外面官靴踩踏水草的咔嚓声,大气不敢出一下。 他们从江西逃到湖广,躲避明军追杀,路上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已经走了一个多月。 靠着李定国从前在陕西逃难时的流民经验,他们两人昼伏夜行,避开人口繁密的城镇,只走荒野乡村小路,偶尔也会做些鸡鸣狗盗之事,偷些村民的衣裳和粮食,这般苟延残喘,才勉强活到了现在。李定国每次偷鸡时,总会郑重其事的告诉他的同伴: “将来大军南下,一定加倍奉还这些村民。” 殷苏苏沉默不语,知州千金对官府认识,自然要比李定国深刻很多,朝廷对百姓敲骨吸髓,赋税收到了弘光七十年,这些村民能不能活过今年冬天都是问题。 偷过几次后,李定国觉得于心有愧,便不再从乡下走,于是他们便来到了武昌城。 “你,为何要救我?而且是两次。” 殷苏苏,不止一遍询问眼前这个剑眉星目的英俊少年,问他为什么要两次救自己。 “一饭之恩,当涌泉相报。” 李定国每次都是这样回答她。 “没有别的缘由吗?比如,我父亲是饶州知州,比如·····” 时值盛夏,少女穿着刚从城东制衣铺“借”来的青布衣衫,虽是质朴,却衬托出美人婀娜姿态。 有明一代,汉水改道,形成汉口镇,渐渐发展成为中国最重要的城市之一,与北京、苏州、佛山并称为“天下四聚”,又与朱仙镇、景德镇、佛山镇并称为“四大名镇”,成为楚中之地最繁盛的所在。 殷苏苏边说,边无限温柔的回望武昌城郭,如果不是逃亡,她必定要在这里游玩一番。 “你爹为了什么贞洁牌坊,为了自己前程,把你浸猪笼,这算什么爹?当年爹和我,逃难到白鹿原,爹把最后一口观音土给我吃,自己活活饿死······” 李定国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把一路上都没说过的话,一股脑给这个悲惨少女说了。 武定皇帝在北边推行齐朝田亩制度的时候,弘光小朝廷的贞洁牌坊从江夏修到了福建厦门。 这是一个疯狂的时代,当权者都在用他们认为的正确,肆意折磨他们的百姓。 一条碗口粗细的赤练蛇忽然爬出水草,猛地向女人窜去。 “啊!” 蓬头垢面的殷苏苏发出惊恐的尖叫,李定国眼明手快,挥刀斩去,寒光闪过,赤练蛇化作两截。 “真险,” 殷苏苏大口大口喘气,江面映出她惨白俏丽的脸。 在这时,被斩断的蛇头忽然飞窜起来,闪电般撞向女人小腿,李定国连忙上前,用匕首劈开蛇头,对着毒蛇咬过的伤口,吮吸起来。 殷苏苏呆呆望着李定国,望着少年把蛇毒吮吸出来,忍不住又问他: “你为何要救我,这是第三次·····” “一饭之恩,当涌泉相报。” ~~~~ 东方天空露出了一抹鱼肚白,虫叫蛙鸣消失在耳边,楚天飘起小雨,布满滩涂的长江东,被雨水洗刷着,露出了它原本狰狞丑陋的面容。 茫茫九派流中国,沉沉一线穿南北。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 龟山就在眼前,渡过茫茫大江,西边便是大齐疆域,李定国不敢迟疑,牵着殷苏苏,深一脚浅一脚在泥泞的江边,搜寻渡船过江。 忽然,江岸闪出一片鸳鸯袄的红色,一队左良玉的家丁发现了他们。 “不要走了齐国贼寇,抓住他们!” 李定国扬起匕首,准备殊死一搏。 危急之时,江边林中走出个老汉,方巾道服,一手牵着两匹马,左右一手一条马鞭;叫声: “李将军快上马!” 李定国不假思索,连忙扶着殷苏苏上马,自己接鞭跳上了另一匹马,飞奔起来。 后面左营家丁指着老汉怒骂:“老不死的,等会儿过来杀你!” 少男少女双马向北边白沙洲跑去,不到半里地,被前面一队明军挡住,不得已只得再向南折转。 南边涌来更多的家丁,纷纷张弓搭箭,朝马匹射来。 李定国趣码至长江边上,举目一望,但见一带长江,茫茫大水。 明军又追来,急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李定国大叫一声:“天丧我也!” 这一声叫喊,忽然那马两蹄一举,背着李定国向江中哄的一声响,跳入江中。 一众明军看见,大叫一声:“不好了!”纷纷朝江中射箭,那马如鱼入水,驮着两人疏忽不见,及至登船去追时,江面升起大雾,伸手不见,又到哪里去追! 左家家丁大怒,眼见得不见了两个齐国贼寇,再回到林中寻那老汉,老汉早已不见踪影。 ~~~~~ 且说那李定国殷苏苏骑马跳入长江,江面雾气沉沉,李定国耳朵内但听得呼呼水响,不半个时辰,那马早已过了长江,跳上岸来。 又行了一程,到一茂林之处,那马将李定国耸下地来,望林中跑进去了。 李定国回头望见殷苏苏也在身边,不由惊道:“莫非神明庇佑?真武大帝保佑!” 一面想,一面抬起头来,见日色坠下,天色已晚,只得慢慢的步入林中。 原来有一座古庙在此。抬头一看,那庙门上有个旧匾额,虽然剥落,上面的字仍看得出,却是五个金字,写着“崔府君神庙”。 两人走入庙门,门内站着两匹泥马,颜色却与骑来的一样。又见那马湿淋淋的,浑身是水,李定国暗自想道:“难道渡我们过江的,就是此马不成?” 原来完颜构泥马渡江不是鬼神妄谈,都是真的! 殷苏苏失声道:“那马乃是泥的,若沾了水,怎么不坏?”言未毕,只听得一声响,那马即化了。 李定国见两匹马化作泥水,不由大怒,正要骂殷苏苏,知州千金径直走上殿,向神像举手言道: “我夫妇二人今日得神力保佑!逃出生天,待安然返回大齐,那时与你重修庙宇、再塑金身!” “夫妇二人?” 7017k 第555章 太初四年明军攻势 中兴朝市繁华续,遗孽儿孙气焰张; 只劝楼台追后主,不愁弓矢下残唐。 ——孔尚任《桃花扇》(节选) 李定国今年刚满十七岁,正是男儿成家立业的年龄,奈何老于刚被左良玉害死,他和此人虽只是一面之交,然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于公来说,大齐与明国势不两立,于私来说,他也要报仇,总之李定国现在心里想的都是如何报效朝廷,如何踏平南明,于女色上并不上紧。 忽听见殷苏苏说出这话,不免骇然,少女褪去半截衣裳,含情脉脉。 李定国连忙阻止道: “殷姑娘,我虽读书少,却知这婚姻大事,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李定国的父母,早已死在陕西,殷苏苏的老爹,为了殷家清白——虽然殷苏苏还不曾为歹人玷污——为了自己前程富贵,要把女儿浸猪笼淹死。 这父母之命自然是没了。 “什么父母之命?我在饶州便听过,大齐百姓成婚,不必听从父母,也没什么媒妁之言。你,是不是嫌弃我······” “绝无,” 李定国摇头摆手,正犹豫该如何拒绝,忽听外面砰一声响,庙门被从人撞开。 李定国连忙持刀而立,护在殷苏苏身前,庙里闯进来三五个士兵,一身黑色铠甲,一看便是第四兵团的夜不收。 “哪儿来的点子?不要命了,半夜三更敢来第四营地盘撒野!抓住他们!” ~~~~~ 夜色昏沉,龟山大营,第四兵团中军大帐,传令兵不断进进出出,偌大的营帐内烛火照耀,亮若白昼。 一身白甲,身材魁梧的秦建勋,伏在狼藉不堪的案几前,紧皱着眉头,忙着批阅纷乱如麻的塘报。 四周不时传出主官长长叹息声,两个亲兵持刀立在营帐门口,小心翼翼朝里边张望。 啪一声响,塘报被重重摔在案几上,两个亲兵连忙把头缩回去,却听秦建勋忿忿道: “要兵?本官哪里有兵给你?连预备营都给抽调朝鲜了!都问我要,我问谁要!” 不用看也知道,是徐州守将又在向中军大帐说要援兵,这已经是本月第三份求援塘报了。 自从今年年初,第四兵团中军大营从徐州西移到武昌,秦建勋和他的主力驻扎长江西岸,淮河沿线的几处驻军,便隔三差五向他们的主官求援,又是要粮,又是要兵。 和王增斌的骑兵团扩军类似,第四兵团在过去三年时间,经过数轮募兵,军队从原先的一万五千人猛增至三万人,加上兵团所属辅兵、马兵、炮兵、农兵等各个兵种,截止太初三年,第四兵团驻守淮河、长江沿线的总兵力达到八万,可谓兵强马壮。 依托江汉平原数十万亩良田、荆襄商业、长江渔业供养,秦建勋他们在南方前线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可惜,好景不长,去年武定皇帝东征朝鲜,抽调各地驻军增援,秦建勋派出五千精锐北上,增援朝鲜。 今年年初,东征军还没回来,荆襄一带叛乱再起,一支从陕西流窜过来的白莲余孽,在大齐统治最为薄弱的房县一带起事,他们裹挟民户,势力迅速壮大,几万乌合之众以郧阳为中心,威胁天心城。 第四兵团距离天心城最近,秦建勋抽调三千战兵北上平乱,如此三番五次抽调兵力,导致淮河长江防线兵力捉襟见肘,第四兵团不得进行不全面收缩,重点防御几座重要城市,几万亩良田拱手让给了明军。 秦建勋也不得不放弃了太上皇给他制定的,“人不犯我,我要犯人,人若烦我,我必杀人”的作战规划。 到了三四月份,随着粮草青黄不接,前线压力越来越大,淮河前线守将发现河对面的明军不断进出兵营,兵力增加了不少,看样子左良玉会有大动作。 见此情形,秦建勋立即向朝廷求援,希望太上皇能让北调的人马尽快南归,同时调派驻守山东、河南的第五兵团、第九兵团援军南下湖广,加强淮河长江防线,防止左良玉突然发动袭击。 奈何第四兵团求援塘报发出了好久,仍旧没有回应,太上皇正在库页岛和罗刹鬼纠缠不清,实在没有精力过问南方的事情。 倒是淮安、徐州等地的求援,一封接着一封发往武昌,这倒不是当地齐军守将胆怯,以淮安为例,原本驻守该地的一千五百战兵,被抽调五百人平定白莲教叛乱,今年夏天淮河暴涨,战兵还肩负着救灾的任务,无论如何,一千多人无法守住这座大城。 徐州的情况就更加糟糕了,那里是对阵南明的最前线,齐明双方几次岁币交割,都是在徐州城内进行。 左良玉因此将徐州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拔之而后快,明军在对岸集结八万人马,而镇守徐州的齐军,经过几番抽调后,不过区区三千人。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秦建勋现在所处的武昌大营,长江西岸齐军总兵兵力不过五千人,对面聚集起了十万明军,虽然其中有相当部分是流民和土匪,不过他们气势如虹,也不知道是谁给左良玉的勇气。 “催!催!催!只知道催!武昌现在更加凶险!本官向谁催去?来人!请洪训导官进来!” 亲兵领命而去。 片刻之后,帐外传来沙哑的干笑声。 “哈哈哈,秦将军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第四兵团总训导官洪佑铨,一身儒雅装扮,扇着个大蒲扇,径直来到秦建勋身前。 洪佑铨抬头望见案几上堆积的塘报,随手抽出一份,见封皮上写有徐州字样,便将塘报塞回去,又换一封拿出去,这封是从均州发来的。 “啊呀,是国舅爷发来的,老秦,你不看一看?” “不看!” 秦建勋怒气冲冲,将手中剩下几封塘报重重扔在案几上,总训导官使了个眼色,示意账内几位参谋亲兵先出去。 等众人退出大帐,秦建勋怒气未消:“无非是问武昌码头情形,问那些云贵楠木何时能运抵均州。” 洪佑铨从地上捡起金大久的塘报,小眼睛眯缝成一条线,笑吟吟道: “老秦,莫要置气,成国公到湖广,本就是来督造天心城营建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秦建勋拍案而起,一口川音,骂骂咧咧道:“个龟儿子的朝鲜棒子,仙人板板的,格老子都快断粮了,还急着修城,修城!修个锤子!打仗要紧还是修城要紧!” 洪训导官连忙上前两步,凑到秦建勋身前,示意他低声。 “老秦啊,莫乱说话!嫌自己命长不是!打仗要紧,天心城也要紧!” 他边说,边伸手在秦建勋后背上拍了拍,低声劝道: “老秦啊,这金大久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他做过朝天官,往返北京汉城,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咱们私底下说一句,太上皇让他在湖广督造天心城,你以为只是建城啊,” 秦建勋脸上怒气渐渐消散,一脸疑惑望向他的搭档,洪佑铨左右看了一眼,贴着秦建勋耳边低声道: “保不齐,是上头的意思。” “上头的意思?” “对,就是来监视咱们的。” “监视?”秦建勋神色愈发茫然,“不是有监军和你们训导官吗?还有商会那些人······” 总训导官打断道:“太上皇,最信任的还是太后的人,什么林宇吴霄,裴大虎之流,” 秦建勋若有所思,还是觉得游学懵懂。 “咱第四兵团就不说了,是太上皇的嫡系,可是驻守河南的第九兵团,主将金应河,底下都是外番战兵,你说太上皇真的放心他们?放心的话,怎么不派往朝鲜打仗?” 第四兵团主将点了点头,的确如此,这次增援朝鲜,十大兵团都有要求出兵,就只有驻守河南的第九兵团,好像一支兵马都没派去。 “估摸着,这回太上皇从朝鲜回来,又要发动一场大清洗了,可别让金大久抓着小辫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即便是秦建勋这样的武夫,也能听明白背后是什么意思。 洪佑铨欣慰一笑,脸上露出孺子可教也的神色,趁热打铁道: “不就是回国舅一封塘报吗?别嫌麻烦,回!咱们实话实说,就说兵凶战危,左良玉快打过长江了,第四兵团以少敌多,还在死战,宫殿所需的云贵木材,走到湖南湘潭就被明军挡住了,金大久不是喜欢搞祥瑞吗?咱也给他编个祥瑞····” 训导官还在滔滔不绝,外面传来兵士们叫喊:“拿住明国奸细了!” 两人听了都是一惊,心道左良玉如此猖狂,竟然派人渡江来哨探,以他们对左营的作战了解,到了这一步,对面明军十有八九是要全军进攻了。 “把人带进来!” 两个蓬头垢面,满身污泥的“明军细作”被拖进中军大帐,其中一个细作颇为凶悍,两个亲兵都按他不住。 一名齐军夜不收把总上前禀告:“秦总兵,这两个狗贼,一男一女,半夜三更跑到岳王庙鬼鬼祟祟,其中一个是江西口音,之前有兵士见他们从对面明军大营游水过来······” “游水过来,那是非同寻常。” 秦建勋挥挥手,他现在心烦意乱,对这两个小毛贼不感兴趣。 “连夜审问,问清楚左良玉到底有多少人,准备何时攻打西岸,问完就砍了!脑袋硝好,送给左良玉,这龟儿子蹬鼻子上脸,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几个卫兵拉扯着细作朝帐外走去,秦建勋正要和训导官继续商议怎么在塘报里写祥瑞之事,忽听底下一个细作大声叫道: “放开我,我乃骑兵团一营把总李定国,奉命到福建公干,被海盗所害,侥幸生还,不是什么细作!左营军情,我都知道!” 拉扯细作的亲兵大笑道:“妈的,你是李定国,老子还是李自成呢!” 秦建勋脸色大变,连忙叫住卫兵,把那细作脸扬起来,仔细看了一会儿,又来到近前看了看。 “真是李定国啊,魏昭从陕西救回来的那个李定国?” 李定国昂着头,不顾帐中众人惊愕,不卑不亢道:“如假包换。” 秦建勋连忙上前给他松绑,一面搀扶,一面惊道:“几年不见,长这么高了,脸型声音倒真是没变,等下,你刚才说,你现在,现在是在隔壁老王手下做事。” 秦建勋询问了几个骑兵团训练细节,李定国很快回答上来,这才确认是自己人。 “给他们松绑!” 旁边亲兵愣了一下,连忙上前给跪着的那个女细作也松了绑。 隔壁老王是王增斌在开原时的外号,因为当时骑兵营在战兵营旁边,邓长雄王二虎戚金秦建勋他们,每次练兵结束,在一起聚餐时,询问起骑兵营营长在哪里,往往得到在隔壁的回答,时间久了,就给王增斌起了这个外号。 李定国当然不知道上司还有这个称谓,他现在顾不上这些,两天逃难下来,水米未进,早已饥肠辘辘,望见前面案几上摆着几个小碗,碗里装着肉饼鸡腿、花生米之类的吃食,二话不说就扑了上去。 两边卫士正要拔刀,被秦建勋挥退。 “这可是勇冠三军的李把总,当年在京师城头,连杀三十二流贼,是太上皇下旨褒奖的人!不得无礼!” 洪佑铨盯着两人身上的伤口,若有所思。 帐中一众卫兵拜服。 李定国却是不管不顾,抓起块饼,就要塞到嘴里,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身递给满身污泥血迹的殷苏苏。 “吃。” “绳子绑的手痛,喂我吃。” 其他人假装没听到这些,都把头转过去,洪佑铨轻咳一声,召卫兵上前,吩咐卫兵再去拿些吃食进来。 ~~~~~~ 半个时辰后,两人换上干净衣裳,两碗热腾腾的粉蒸肉,一条武昌鱼,四条鸡腿被吃得干干净净。 洪佑铨旁敲侧击询问,这些天他们都经历了什么。 依照大齐军律,若非特殊情形,友军之间情报并不互通,也就是说第四兵团没有权力过问骑兵团军务。 不过,齐国和福建海盗的和谈,已经彻底破裂,所以也不需要再顾忌什么。 李定国将他从山东南下,前往福建索要赎金的过程,详细告诉秦洪两人。 当然,和殷苏苏因为一饭之恩的那些事情,全部被省略掉了。 第四兵团主官和训导官听了,皆是啧啧称奇,感慨李定国福大命大,不仅自己活着,还带着个女人从福建回来了,委实不易。 洪佑铨忍不住道:“这位姑娘,又是何人?是随军医士吗?” 女人在各兵团野战医院担任护士,已经蔚然成风,也不是什么稀奇。 “不,······” 李定国欲言又止,他一时不知从哪里讲述,讲述这段莫名其妙的关系。 殷苏苏吃饱喝足,轻轻放下筷子,烛火之下,露出明眸皓齿:“两位上官,我,是李定国正妻。” “哦。” 洪佑铨若望了眼容貌雄伟的李定国,再看看他旁边如花似玉婀娜多姿的小娇妻,顿时充满羡慕嫉妒。 李定国听了苦笑一声,还要解释,总训导官笑道: “好!好!太上皇不是说过吗?战斗生活一块抓,不可偏废,李把总不仅战功赫赫,还娶了个贤妻,正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不,是打虎好兄弟,上阵夫妻兵,咱们第四兵团也有几对这样的夫妻····总之好啊。” 李定国尴尬一笑,放弃了继续解释的念头,他望向秦建勋,询问是否可以派兵渡江,攻打左良玉,给死难的兄弟报仇。 李定国刚说完,大帐之内气氛便陡然紧张起来。 7017k 第556章 总督李定国 “左良玉去年被弘光朝廷封了个什么昆山公,最近又得海贼王郑成功支持,兵马钱粮充足,气焰嚣张得很,咱第四兵团却是后娘养的,粮草火器不够不说,去年东征朝鲜,第四兵团被抽调兵马最多,此消彼长,慢说是主动出击,能守住淮河沿线各城,本将就谢天谢地了。” 秦建勋这番话充斥着对太上皇对大齐的抱怨,李定国颇觉诧异,很难想象这是在大清洗过后能听到的声音,李把总不知道的是,在齐国南北边境,无论是北境还是淮河,都有一股力量试图挣脱极权主义束缚,通俗点说,便是天高皇帝远,做事没人管。 洪佑铨见秦建勋这话说得有些出格,连忙上前打圆场: “李把总有所不知,当初太上皇巡视淮河,曾叮嘱第四兵团,要我们做到“人不犯我,我必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杀人,”,也就是说小打小闹还可以,彻底和明军撕破脸,还需向太上皇请示,眼下敌我形势有变,全军进攻,怕是不行,还是等北方局势稳固再说。” 李定国没有再说话,他没想到,短短数年时间,这些百战雄兵便失去了进取之心,怪不得太上皇年年征战,这养兵久了不打仗,就会出问题。 想起这些天经历的种种磨难,再看两位主官稳坐钓鱼台的架势,少年心中未免心灰意冷。 须知第四兵团乃是四大主力之一,现在让他们面对自己从前的手下败将左良玉,没想到也会婆婆妈妈瞻前顾后。 如果不是秦建勋故意保存实力,那就是太上皇东征,让各部兵马真的伤了筋骨。 李定国和两人寒暄几句,又聊了些在福建江西两省的见闻,便匆匆告辞,带上殷苏苏下去歇息。 当下,洪佑铨安排亲兵给两人打扫出一间干净帐篷,带两人下去歇息。 李定国走在前面,殷苏苏走在后面,亲兵把两人领到帐篷前便离开。 撩开帘门,帐篷里摆着副床榻和茶几桌椅,李定国已是疲惫至极,在地上铺了个席子,倒头便睡,片刻之后,鼾声如雷。 殷苏苏望着眼前这少年,睁大了眼睛,像是自言自语:“没想到你们的秦总兵竟不敢打左良玉!大齐看起来并不像表面那样强大啊,” 李定国忽然睁开眼睛。 “夫君,你还没睡啊,刚才那些侍卫听到你名号,为何那么惧怕你?” “听说你当年守卫德胜门,以一敌百,杀了几十个流贼,真的假的?” “夫君,你在辽东有相好的吗?” 李定国翻过身来,低声对她道: “军中宵禁,二更喧哗者,斩。” 殷苏苏白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和衣而睡。 一夜无话。 次日天明,大营号角声响彻不绝,新兵操练的声音传入帐中,殷苏苏起来时,见李定国已经不在,便询问帐外士兵,对方说李把总去中军大帐接旨了,沈阳那边派来了个小公公。 殷苏苏胡乱梳洗一下,换上身袄裙,便朝中军大帐赶去,走在路上,正在操练的新兵惊讶的望向这个女人。 找到李定国时,太上皇发来的圣旨刚刚宣读完毕,那个据说是从沈阳皇宫赶来的小太监,正坐在昨日洪佑铨坐过的位置,神态悠闲的喝茶。 见殷苏苏闯进来,小太监上下瞟她一眼,冷淡的脸色旋即换成热情洋溢的表情。 “这位便是李游击的妹妹吧,好!打虎好兄弟,上阵兄妹兵!这次回去,咱家一定亲自给你和你兄长请功!” 殷苏苏张大嘴巴久久无语,没想到短短片刻功夫,她的夫君便成了兄长,把总升为游击将军。 这提拔速度,比当年太上皇在萨尔浒战场都快! 李定国见她还在发呆,上前拉起她的小手,领她跪下向太上皇谢恩。 小太监笑着扶起李定国的“小妹”,上下打量殷苏苏一番,眼睛眯缝成一条知县,笑吟吟道: “哈哈,果然和你哥一样,浑身是胆!那啥,有句话不是说虎兄无犬妹,非同凡响啊,一看便知是巾帼英雄,想当年,慈圣太后于浑河击鼓,振奋三军士气,一举攻灭建奴,是何其盛况!可惜咱家生的晚,不曾见到当年浑河盛况,今日见到李姑娘,也算长见识了。” 一席话说得殷苏苏一愣一愣的,秦建勋洪佑铨两个也不说话,只是笑呵呵的望着兄妹两人。 “好了,圣旨也读了,巾帼英雄也见了,咱家的差事办完了,该回辽东了,李游击,北边都还等着你们,请吧。” 小太监说罢,作势便要离开大营。 李定国和殷苏素还在云里雾里,只见洪训导官快步上前,一把将小太监拉住,轻轻拉到旁边,低声道: “曹公公跋山涉水,鞋都磨破了,这一路可是辛苦,暂且在湖广歇息两日,今晚为公公接风洗尘!” 曹公公连忙摆手:“洪大人的心意,咱家领了,不是咱家托大,这回真是诏令急迫,急如星火,辽东那边,几千几万人正等着,等着这位早些回去,好去殷州,耽搁不得。” 说罢便又要去推门,洪佑铨连忙从怀中掏出串上好东珠,不动声色塞进曹腾灼袖子里,在小太监耳边耳语了几句,曹公公故作惊讶道: “这是怎么说的?快收起来,收起来!每次来你们第四兵团,都让训导官破费!使不得,使不得!” 边说边把东珠塞进了镶刻满禽兽的袍服袖子深处。 两人相视一笑,都不说话。 当日,李定国接到圣旨,才知道自己已被从小小把总直接升为游击,同时被任命为殷州总督,星夜赶回沈阳,与太上皇面谈,聆听太上皇教逾。 李定国虽不知道殷州总督是个什么官职,也不知道殷州在哪里,不过,直觉告诉自己,这次任务十分凶险,甚至可以说是九死一生。 不过只要自己能抓住这次机会,那么他为大齐建功立业的机会便也会到了。 李定国带着殷苏苏,乘坐曹小公公提供的马车,星夜向关外赶去。 途中,李游击详细向曹公公讲述了他在福建的遭遇,还在马车里歪歪斜斜写了封塘报,他希望,曹公公能尽快呈递给太上皇,对郑氏海盗采取行动。 曹公公和颜悦色道:“有什么话,李游击可以当面和陛下说。可得尽快赶路,孙可望快到辽东了,这次,他也会去殷州。” “孙可望?” “那个狗贼还没死吗?”李定国脱口而出,眼中闪烁着深刻的恨意。 7017k 第558章 鞭长莫及 太上皇将名士张岱安排的明明白白后,又和李定国闲聊几句,当即下旨,封李定国为殷州副都督,之所以封他为副都督,是因为孙可望也是副都督。 “孙可望在库页岛之战中斩获颇丰,一个人便杀了五个罗刹鬼,亲自砍了他们的左腿,朕对他颇为欣赏。” 《高天之上》 刘招孙说出这话的时候,李定国脸色分明有些变化,太上皇便假装不知道孙、李两人之间的恩怨,继续道: “他是马首相极力推荐的人,而你,是孙(传庭)阁老极力荐举的人,朕以为两边不可偏废,便决定给你们两人机会,谁若能率先抵达殷州,朕便封他为殷州大都督,以后殷州事务,都归此人管理。” 这样的安排,不是为了制衡两股势力,只是一种委婉的说法。 先不要说孙可望李定国谁先谁后,他们两个,有一个能活着到达大洋彼岸,便是谢天谢地。 武定皇帝的潜台词是,孙可望和李定国,两人之中只有一人能活下来。 “请问陛下,” 武定皇帝脸色微变,扭头望向还在地上跪着的张岱。 “张名士有话请讲,不过退婚流之类的是不可能的,你也不要提,事关殷州百年大计,可不是写玄幻。” 张岱犹豫了很久,鼓足勇气问道: “敢问陛下,此地距殷州有多远路程?罪人是走陆路还是水路?是否有驿道相连。” 裴大虎抡起刀鞘骂骂咧咧:“你以为是让你在江南游玩啊,还想着走驿道!你们当年以公谋私,滥用驿站,不知花费多少钱粮·······” 武定皇帝大手一挥,原谅了江南名士放荡不羁爱自由的早年生活,示意裴大虎不要当众打人。 “两三万里总是有的,可以坐船,也可以走陆路,走陆路会比较冷,搞不好就会冻成冰墩墩,走水路会比较热,而且还得去辽南一趟,和孙可望他们一起走。” 不知张岱从哪里听说孙可望的名声,估计名声不太好,连忙摇手道: “不不,罪人愿走陆路,愿与李将军一起走。” “好,”刘招孙对李定国一笑,“李都督,看来你颇得人心啊。” “张先生在路上,可要好好记载,把你肚子里的墨水都用上,多写几篇文章,等回来,朕便给你出版文集,名字已经想好了,便叫做《日航船之殷州东游记》。” 张岱连忙叩谢圣恩。 ~~~~ 当日,君臣三人在大正宫一番推心置腹长谈,从清晨聊到天黑。 刘招孙让两人早些回去歇息,接下来一段时间,李定国还要前往各大兵团,征募他需要两百队员,同时负责筹集粮草物资。 到了太上皇帝就寝的时候了。 两人行礼退下,刘招孙发了会儿呆,脑海浮现出康应乾在鸡泽县兜卖金刚散的画面。 “若是老康在就好了,一准儿把这些贪官污吏安排的明明白白。” 不知过了多久,刘招孙打了个哈欠,总管东方祝殷勤道:“圣上,该翻牌子了,今天和哪位······” “朕现在心情不好。” 夜幕下沉阳城格外静谧,不时有一两只流萤忽闪着翅膀,飞过郁郁葱葱的御花园。 武定皇帝没听见东方祝问话,信步走到御花园入口,抬头望向夜空,因为这几年蒸汽机的推广使用,燃煤使用越来越多,再加上热气球飞行,火炮试验,眼前这片天,越来越显肮脏。 头顶夜空上的星星,早已经看不见。 刘招孙伫立良久,东方祝不敢打断太上皇思绪,静静的站在旁边。 “李定国刚才说,河南的银铺把康监军存的钱都黑了,中州几千家商户,无一幸免,都被这群硕鼠害了,还有湖广,连大舅哥都在捞钱,偷工减料,滥用劳力,不顾百姓死活,可想而知,这河南湖广等地的天,要变了。真是骇人听闻啊! “东方祝,”太上皇将端起的银耳莲子羹放下,语气严厉道:“你说说,朕该如何惩治这些人?这次该派谁去查?怎么查?” “陛下,·····” 东方祝欲言又止,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正所谓疏不间亲卑不谋尊,东方公公虽然是太上皇身边的红人,然而说到底只是个宦官,无兵无权,出了宫,正要是急了眼,地方上没几个头头怕他。 河南湖广的水,很深,可以说是深不见底,河南巡抚是太上皇心腹葛业文,此人从万历年间便追随刘招孙,又是马士英的心腹,在大齐上层可谓盘根错节,湖广更是不能细说,巡抚是个不管事儿的,真正掌权的是第四兵团主官秦建勋和成国公金大久,秦建勋不用说,背后是西南土司势力,也是不能轻易得罪的主儿,至于金大久,他是慈圣太后金虞姬的哥哥,背后有金应河、朝鲜派系支持,和禁卫军裴大虎林宇等人,关系匪浅,总之这些人不仅是太上皇心腹,更是实权人物,都是东方祝得罪不起的。 “臣以为,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在事情还没弄清楚之前,还是要再派人查一查,可以发一道圣旨,问问当地的钱粮数目,比对·······” 刘招孙一脸不悦的打断东方祝,这种打太极和稀泥的招数,让太上皇很是不满。 可是,帝国仰仗的统治基础,就是这些皇亲国戚,心腹重臣,这些人,各个权势遮天,即便武定皇帝想要给他们分权,也是不可能做到的。 因为,极权主义的基因便是权力高度集中,除非刘招孙能让天下所有事情都归3自己一人去做,否则,一旦派人出去,便只会导致这样的结局。 “虽然朕知道李定国早晚也会和他们一样,不过,现在只有再杀一批了,天心城才建了一小半,金大久就要把朕的国库掏空了,这群硕鼠,仗着齐朝田亩制度给他们的便利,捞钱起来,比之前明时候的贪官,还要可恨!真正是敲骨吸髓!” 武定皇帝这些年派往河南、湖广、山东视察的钦差、密探,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自以为这些人忠心耿耿,殊不知,很多人已经被金大久这样的硕鼠收买,给自己带回来的消息,永远都是天下太平,各地遭灾需要救援。 刘招孙忽然想起发生在乾隆时期的大桉,王亶望桉。 在王亶望桉中,地方各级官员联合起来欺瞒乾隆,侵盗银两千两以上的官员多达共102人。 按照大清律办理,这些官员都要被处死。 乾隆划了一条红线,贪污两万两以上者死刑。 经过审理,共有28名官员被判斩立决,51名官员被判斩监候、秋后处决,另有46人发配边疆服苦役。 武定皇帝磨刀霍霍,在心底暗暗定下一个杀人名额,准备从湖广开始,逐步对各省,进行一次彻底的大清洗。 第559章 皇亲国戚 禁卫军统帅裴大虎、林宇、吴霄三人,奉命秘密入关,前往湖广均州,逮拿成国公、宋应星两人,将其押回沈阳,听候太上皇发落。 成国公金大久是当今大齐国舅,是慈圣太后的亲哥哥,是第九兵团金应河的表亲,除了孙传庭马士英,在大齐文武群臣中,再没谁比金国舅更有势力。 太上皇一出手,从此宣告金氏一党的覆灭命运。 生于帝王之家,杀伐决断,刻薄寡恩,没有亲情可言,当然不是裴大虎这些臣子能理解的。 “陛下,金国舅怕也是受人蒙蔽,毕竟他第一次督建工程,至于那四百万两漏洞,多半也是当地奸商所为,”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刘兴祚已提前给第四兵团打了招呼,只要秦建勋不想造反,便不会阻拦你们逮人,你们这趟去了,只要提防家丁即可!” 怕就怕,第四兵团和金大久宋应星等人不清不楚,那就麻烦大了。 “老裴,朝野上下,很多大臣都把你们禁卫军归于后党一派,现在后党为非作歹,带头贪腐,朕不能不过问,今天给你这个机会,让你们和他们划清界限,给机会,就要中用,否则朕也救不了,到时百口难辩!下场就和他们一样,懂吗?” 裴大虎心中伤悲,精神恍惚,仿佛梦境一般,然而知道关系重大,这个家丁头子来不及替别人感伤,连忙带头向太上皇表忠心。 “臣等拼了性命,也要把这几个人带回沈阳。” 裴大虎三人又选了十几个禁卫军好手,匆匆收拾,离开沈阳,星夜向山海关进发。 禁卫军出发不久,太上皇又招来章东,对特务头子一番叮嘱,让他去河南走一遭,搜集当地商会压榨农户的证据,看看此次钱铺亏空到底是怎么回事。 “暗中查访,查清楚第九兵团和此事有无瓜葛,无论有没有,都不要惊动金应河,这群外番雇佣兵,朕一直都不放心······” 太上皇还是习惯性把话只说一半,章东心领神会,不再多问。 特务头子刚走出大正宫,又自己折返回来,抬头望向太上皇,面露难色。 “陛下,此事关系太大,臣,臣担心···” 刘招孙径直打断道:“怎么?你不敢去?” 章麻子额头锃亮,脸色微微发红,情绪激动: “十三爷,小的如何不敢去!只是怕打草惊蛇,咱们蓑衣卫丢了性命不说,还要耽误军国大事!” “若草里真有蛇,朕自会将他碎尸万段,其他几个兵团都已返回沈阳,他们掀不起风浪!” 刘招孙说到这里,上前拍了拍章东肩膀: “章麻子,朕没有想到,没想到有朝一日,要对以前的兄弟下手。这他妈的都是什么事!” 章东连忙道:“圣上做到对,都是他们的错!这才几年,个个变成这样,忘了当年在萨尔浒血战,忘了是谁带他们走来的,个个猪油蒙了心,尤其是那个宋应星,狗改不了吃屎,上次饶他不死,现在又带头贪腐,不知贪了多少银子·····” 章麻子越说越激动,以至于刘招孙不得不挥手示意他平静下来。 “所以,森悌黄德伦他们现在在做的事情,很有意义。官吏们像地里的庄稼,一茬庄稼毁了,还有下一茬,下一茬庄稼,从小用心施肥,多浇水,悉心培育,肯定还会丰收。” 帝国的第二代统治阶层,除了少部分技术战俘,绝大多数都是土生土长的齐人,以辽东商会、农户子弟为主,这些孩子年龄普遍在十岁到十六岁,最大的那波人已经参军入伍,成为各大兵团的新兵。 和李定国、孙可望的成长经历一样,这些孩子自从开始学会说话,便接受各种洗脑教育,无论是学堂教材,还是各省出版的书籍报刊,都是宣扬对大齐的忠诚,以及对太上皇刘招孙的神话。 比如,在帝国各省小孩使用的童蒙课本上,清楚的写着,大齐子民拥有六千年文明历史,从大禹治水开始起,在帝国腹心(均州)一带,就有齐人出现,后来协助大禹治理好水患后,齐人一部分迁移到了朝鲜、倭国、殷州,另一部分迁移到了山东,随着历史演进,后来建立起诸侯国,也就是春秋战国时的齐国······· 在帝国这片广袤的土地上(目前在孩童使用的课本上,所标注的大齐版图,涵盖了整个东亚),大象是在大齐存在的,狮子也是在大齐存在的,几乎所有珍禽异兽都是在大齐存在的。 关于武定皇帝的历史记述则更为夸张,课本上说太上皇十岁时,路遇山贼,以一敌百,连杀一百零八名悍匪,十一岁时,发明了燧发枪,十二岁时,武定皇帝发明了红夷大炮,十五岁时,发明了热气球,十八岁时,发明了蒸汽机,十九岁时,架势热气球飞到建奴盘踞的赫图阿拉城上空,一番狂轰滥炸,把负隅顽抗的黄台吉炸得粉身碎骨······ 总之,关于太上皇的英勇事迹,数不胜数。 除此之外,训导官和各界代表还会定期前往学校、工坊商会等地进行忆苦思甜教育,每次都是要亲历者现身说法,讲以前在前明时代是如何受到地主劣绅压迫,如果被明国狗皇帝敲骨吸髓,如何活不下去,然后比较大齐给百姓带来的好处,人在大齐,和在天上差不多。 每次忆苦思甜的最高潮,一个口音不清,眼睛眯缝的老妪会走到台前,对着台下一群观众,大声叫道: “乡亲们!老少爷们们,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经过这样反反复复高强度的洗脑,绝大多数帝国精英,都成为武定皇帝最忠诚的爪牙。 虽然新一代未必个个都是帝国死忠粉,但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齐朝田亩制度》为组成的极权主义制度下的获益者。 出于自身利益,这些人也必须积极捍卫大齐政权。 只有背叛阶级的个人,没有背叛利益的阶级。 ~~~~~ 刘招孙原本计划亲自回湖广一趟,和他那几位跟不上时代的手下,好好聊一聊,争取杯酒释兵权,或者效法原本位面上的袁崇焕,也来个入其营,杀其将。 不过,辽东正值多事之秋,主要精力还得放在北境,凡事需要亲力亲为,不可有一丝松懈。 所以,他才让裴大虎、章东等人南下拿人。 与此同时,第一兵团、第二兵团、第三、第六、第八兵团,都收到了返回沈阳的消息,为的就是保障这次大清洗运动能够顺利圆满完成。 六月的沈阳,烈日灼心,眼见得一日比一日炎热,刘招孙连续数日没有回坤宁宫,只在大正宫过夜,这种对后宫的疏远,让一众嫔妃尤其是慈圣太后惶恐不安。 太上皇有意整治外戚勋贵的传言,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没有人能置身事外,包括武定皇帝的挚爱金虞姬。 六月中旬,慈圣太后派人出宫,先内阁首辅孙传庭问询,该当如何求情,才能让太上皇对她兄长网开一面,保全金大久不死。 孙传庭对太后的求情,不闻不问,仿佛没听到一般,很显然,内阁不想牵连到这场皇权与外戚的争斗中。 金虞姬心知兄长有罪,但想到金大久手下那些朝鲜人并不知情,甚至很多人也在这次事故中丧生,还要被安上个谋逆之类的罪名,金虞姬心中不忍,不顾身边人劝阻,连夜来到大正宫,向太上皇求情。 武定皇帝正在和太妃陈圆圆亲热,不巧被金虞姬撞断,他有些不悦道: “你现在来找朕有什么用!前年就给他说过,让他在均州好好做事,把心思用在天心城上,别想着搞什么祥瑞之事!” 武定皇帝想要的是大齐昌盛,千秋万载,不是想看五条腿的蛤蟆,涂成金色的乌鸦。 奈何金大久一直沉迷此道,不学无术,让手下人把粮饷掏空,不得不偷工减料,这次角落架坍塌,死了几百号人,其实也只是冰山一角。 “当初让他去均州,是让他去监督的,他倒好,和宋应星一起,串通起来欺瞒朕!以次充好,鱼目混珠。” 金虞姬心知兄长必死无疑,不过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劝道: “陛下念在金大久为大齐出生入死的份上,饶了他这次,至少,不要杀那些无辜的人。” 刘招孙勃然大怒,一把推开慈圣太后:“大齐变成这样,半个胡广加上一个河南,都敢敲诈百姓四百万两银子!多少孩童嗷嗷待哺,被活活饿死,多少老人卧病在床,商会发不起汤药!变成这样,还有谁是无辜的!你无辜吗?朕无辜吗?” 金虞姬哑口无言,唯有痛哭。 “朕现在饶了他,以后刘堪亲政之后,还认不认这个舅舅?若是认了,以后还要他赏赐多少银钱,你们金家才满足?要不,到时候把大齐江山都让给你兄长,你看如何!” 金虞姬素来不收任何好处,也不给外面的人办事,甚至连枕头风都没给太上皇吹过,所以,她可以做到问心无愧。 没想到兄长竟成了自己的软肋。兄长在湖广不到三年时间,死了几百人不说,还闹出这么大亏空,四百万两,可是相当于大齐半年的国库收入啊。 金虞姬知道再说也是无益,便沉默下来,面如死灰。 “朕刚得到的消息,天心城,这几年拖欠均州附近十万军民工钱,你猜有多少,四百万两啊。朕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把这些钱花出去的!这个窟窿,就让金大久、宋应星,雷匠头他们去填吧,别想国库兜底!湖广官场,除了朱由校秦建勋两人,其他人都要罢免,金大久要押送回辽东,朕要亲自审问!” 刘招孙说完,气得坐在太师椅上大口大口喘气,站在远处的贵妃陈圆圆,难掩脸色喜色,端着杯茶水过来,递给太上皇。 “陛下,莫要置气,这天底下贼人多了去了。” 太上皇正觉口干舌燥,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大舅哥的贪婪,大大超出了他预料。 还有那个宋应星,当初饶他一条性命,本以为此人,从此以后会戴罪立功兢兢业业,好好替大齐做事,没想到这厮对金钱财货还是那样感兴趣,真是像章麻子说的那样,狗改不了吃屎。 刘招孙情绪稍稍平复,心平气和道: “前朝皇帝心怀天下,半个湖北,大大小小几百个官儿,也只有他一个不贪,两袖清风,不慕荣利,专心致志刨木板,弹墨斗,碾糯米,为他的鲁班梦奋斗,朕深感欣慰。” 陈圆圆听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幸灾乐祸道: “陛下说的是,臣妾当年在京师见过这朱由校,是个专注的男人,俗话说,专注的男人······” 刘招孙一拳将陈圆圆面前的案几砸成粉碎: “金大久金应河他们,占据大齐三分天下,他们倒了,大齐的天便塌了一块,到时候,你就该哭了。” 陈圆圆又羞又惧,吓得花容失色,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 “别以为陈家在辽东做的破事儿,朕不知道,念在你和张太后长相相像,念在刘堪把你当做母后的份上,朕饶你,给你兄弟叔父说一声,收敛收敛,否则,也是国舅一样下场!” 刘招孙杀气腾腾,对着太后太妃一番大发雷霆后,闷闷不乐回到慈宁宫。 东太后杨青儿带着小皇帝来了。 杨青儿变更想着帮金虞姬求情,抢救一下国舅。 不过还没到大正宫,便听太上皇已经走了,只好移驾慈宁宫。 “陛下,湖广亏空的事,哀家已经听说了,听说均州闹出了四百万两的亏空,不知这个数目确切否?” 刘招孙抬头望向杨青儿,再看看旁边站立的太初皇帝刘堪,刘堪连忙向太上皇请安。 “儿臣拜见父皇,儿臣请问,父皇恭安否?” 武定皇帝望着眼前刚满七岁的刘堪,看小皇帝眉清目秀的模样,瞬间便想到了死去的张嫣,见杨青儿认真表情,他以为她也和陈圆圆一样,正在幸灾乐祸,便冷冷对刘堪回道。 “朕恭安。” 7017k 第560章 山必有缺,其势荡荡 “嘿吼!嘿吼 嘿嘿!嘿吼 嘿吼!嘿嘿 运石南岩,万斤在肩;亿人垂颈,一皇上天。” 夜幕降临,武定皇帝形单影只坐在沈阳大正宫最高的王位上,远处是奔腾的浑河和远去的时光。 他是唯一手中确实掌握着(或者说未来即将掌握)半个地球的皇帝,他就是大齐皇帝刘招孙。 小皇帝刘堪来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560章 山必有缺,其势荡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61章 万人垂颈,一人上天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武定皇帝已经很久没有杀人了,这里的杀人,指的是为杀人而杀人,而非像在朝鲜,在库页岛那样的征战。 很长一段时间,刘兴祚章东已经不再逮拿反贼,将他们关押进诏狱,与其说这是帝国特务恐怖统治的瓦解,不如说是因为太上皇和凡夫俗子一样,都会生老病死,都会渐渐长大。 随着年龄的增长,武定皇帝性格不断成熟,他的喜好不断变化,前年,他或许是个杀人狂魔,今年便突然放下屠刀,念起了大悲咒。 《吞噬星空之签到成神》 杀人并非目的,而只是手段,现在,他要对大舅哥下手了,这是帝国全新的开始,正所谓无欲则刚,为人君者,只有从身边人开始杀起,才能杀天下人。 处于风暴之中的天心城,兴建不到三年,却已经烂尾,官府和银铺都不管了,金国舅把这一大堆烂摊子甩给朝廷,让他的小舅子接盘。 “捞钱的时候没想到朕,烂尾了让朕背锅,官逼民反,动摇国本,其心可诛啊!” 刘招孙抚摸着寝宫中摆放的天心城木制模型。模型只有脸盆大小,三年前,雷匠头将模型交给太上皇时,刘招孙继一直把这玩意儿带在身边。 经过无数次把玩打磨,那块木头已经包浆,散发出女人的色泽和触感。 经过无数次把玩打磨,太上皇已经能够闭着眼睛将模型装好和拆开,从前柱子到后殿,从天坛到地坛,从武库到博物馆,天心城所有记忆都化作一件一件木片,在武定皇帝面前组装重建。 三年多来,太上皇日日夜夜对着这件模型,幻想着都城完工后的壮观雄伟模样,直到今天,他才知道,他等到的,不过是一个工匠做给他的木头,一个玩意儿。 帝国就像眼前这个玩意儿,中看不中用,一切都成了虚空。 刘招孙在意识到这个悲惨结局时,并没有认命。 他将希望倾注在儿女身上。准确说,是太初皇帝刘堪,自己穷尽一生如果不能摆脱周期律,那么,他的继承者应该继续努力,在继承者的有生之年,大齐或许将焕发新机。 子女们羊装对太上皇言听计从,可是,无论是刘雨霏还是刘堪,都对天心城没有兴趣。 以长公主为例,刘雨霏在得过天花后容貌变化极大,原本俏丽的脸上长满了麻子。 好在长公主不需要为自己婚嫁担心,只要太上皇一声令下,无数貌比潘安的两家子弟会争先竞选驸马,话说长公主今年一十三岁,已到婚嫁年龄。不过武定皇帝却还在犹豫,犹豫着要不要把刘雨霏当做政治工具,与欧罗巴某王子联姻,哪怕那王子年龄比公主要大很多呢。 裴大虎离开后,武定皇帝差人唤来了大祭司的一位朋友,名叫若奥·弗雷德里科·鲁多维塞,是位才华横溢的葡萄牙年轻人,据说对建筑艺术颇有造诣。 太上皇开门见山道:“均州城东那个引以为傲的工程,现在已经烂尾,无数工人等人复工,可是帝国下发的工程款,不翼而飞,以你看来,继续营建天心城划算,还是另起炉灶,在其他地方重新开工?” 葡萄牙人已经被大祭司告知,永远不能对东方君王说“不”字,哪怕是眼神,也要表现出极度恭顺,况且太上皇被手下亲信背叛,正在气头上。 鲁多维塞在意大利生活时叫鲁多维济,后来达到葡萄牙后,两次放弃他家庭的名字鲁多维格。 “陛下,若想达到帝国的目标,必须善于与过去和解。”弗雷德里科在心里念道。 站在面前的这个自称“万王之王”的暴君,对他想做的事一窍不通,是个偏执狂,傻子,疯子。 他以为,只要凭借自己帝王的意志,就能组织数十万人,在远离平原的荒蛮之地,建立起一座前所未有,冠绝全球的宏伟建筑,比罗浮宫,比金字塔,比万里长城,比玛雅人的神庙,比巴黎圣母院都要宏伟的建筑。 太上皇只要对我说一声,鲁德维格或者鲁德维济,或者在对葡萄牙人的耳朵说的那样,鲁德维塞,朕想要天心城,天心城就一下子冒出来了? 做梦! “陛下,生命是短暂的。你想要的天心城,将耗费了一百年年劳动财富,远远不止十年。” 刘招孙大吃一惊,不是十年吗,怎么突然变成一百年了。 “从您装卸的模型推断,或许一百年都不够,那时候陛下已经不在;您的子女们,孙子孙女们,重孙子重孙女们,曾孙曾孙女们、玄孙玄孙女们,玄孙玄孙女们的子女们也都死了;我怀着十分尊敬问一声,建造一座直到两千年才完工的都城,可是,这样值得吗?” 刘招孙有些不悦,出于帝王的宽容,他控制好情绪,让葡萄牙人继续说下去。 “即便一百年后,您还在人世,成为最长寿的君王,可是,和无尽历史长河相比,天心城不过恒沙一粒,不过是沙滩上的一颗沙粒·······总之工程是漫长的,而生命是短暂的。” 穿越者不喜欢别人违逆自己,想到刘堪驾崩时,天心城还没有竣工,他陷入忧伤。 若奥·弗雷德里科·鲁多维塞行过大礼离开了,他要去修改设计图纸,开始全新的都城建造。他还没有画完扩大了的天心城图纸,地点还是在均州。 重新征召劳力的命令下达了,人们来了。有些人自愿而来,他们有的为高薪俸的许诺所动,有的因为喜欢冒险,也有的为了摆脱感情纠葛,但几乎所有的人都是被迫而来。 在广场上贴出了告示,由于志愿者人数太少,训导官带领镇抚兵到街上去,闯入各家各户,推开后院的栅门,到田野上去,看那些不肯走的顽固家伙们藏在哪里,到傍晚时分凑集了10个,20个,30个男人,如果按到的人比押送的人还多,就像对付苦役犯或奴隶一样用绳子把他们捆绑起来,捆绑的方式各异,有时把他们的腰部用绳子串起来,有时用临时制作的脖套,有时还捆住脚踝连起来,各处都能见到同样的场面。根据陛下的命令,你们到马芙拉工地去干活吧;如果训导官热心尽职,不论是年轻力壮的还是弱不禁风的,甚至刚过孩子年龄的都不能幸免。人们先是拒绝,设法逃避,提出借口,妻子快分娩了,母亲年迈,有一堆儿女,墙垒了一半,家里没有吃的,休闲地该耕种了;如果陈述这些理由,不等你说完巡警便下手了,胆敢反抗就遭受殴打,许多人被押着上路时鲜血淋漓。 女人们跑着,哭着;孩子们更是嚎叫声震天。 劳力们被集中到长江北岸,集中到武当山,集中到汉水或者丹江,集中到帝国沿海无名小村,集中到行刑台四周。 在荆襄。在均州,在山东文登,在辽东大地,在蒙古草原,在山区和平原,在皇帝陛下权力所到之处,人们都被捆绑在战车上,是真正的捆绑。 只有在绑得太紧致使他们相互绊倒的情况下才肯松一松;随处可见女人和孩子们向训导官苦苦哀求,设法用几个鸡蛋或者一只母鸡贿赂对方,这些可怜的东西丝毫不起作用。 因为大齐帝国需要有人服徭役,需要残酷征收边远地区的黄金,绿宝石,钻石,胡椒和肉桂。 莫斯科不相信眼泪,帝国也不相信。 征夫们穿过田野,穿过小河,穿过丘陵,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驿道是留给帝国战兵使用的,他们只能走小路。 他们在用脚踏出来的小路上行走,头顶天气变化无常,让人望而生畏的烈日,滂沱的大雨,一切都化作对大齐和太上皇的诅咒,化成了劳工们的劳动号子。 “齐皇死而地分!” “嘿吼 嘿吼 嘿嘿 嘿吼 嘿吼 嘿嘿 运石南山 千斤在肩 万人垂颈 一人上天 运石南山 千斤在肩 万人垂颈幼嘿 一人上天 一人上天!” ~~~~~ “这次对付金国舅,太上皇是要卸磨杀驴,还是割肉饲虎?” “荆襄一带,百姓的徭役,已经往后延续到了太初三十年,未来几十年,百姓的精力财力,都要花费在天心城那堆木架水泥上,如同囚徒,你们不知道这些事吗?” 吴霄确实不知道湖广发生的事情,地方官员对百姓的压榨,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这样看来,正在建设的天心城不过是个大号的宁古塔,谢阳他们解释过,大齐的赋税徭役制度,是如何被州府县官员篡改,如何一步步变为暴政、恶政。 如今听裴大虎这么一说,他不由觉得毛骨悚然,半个湖广的官员都在欺瞒朝廷,借着兴建天心城,侵吞巨额物资,贪墨数百万两银子,这些贪官污吏想着吃饱喝足后,屁股一拍逃到南明,在弘光皇帝手中讨得一官半职,继续维持奢靡无度的生活。 刘招孙一手缔造的大齐帝国,在权力设计上存在有严重缺陷,比如对中层官员赋予的权力过大,比如帝国首脑长期位于战争前线,连带着一群文官核心跟着太上皇四处奔走。 长期的畸形政治体制,让帝国中上层滋生大量恣意妄为的蛀虫,他们以亲友、门生、同袍为纽带,在各地商会、学堂、工坊乃至军队中盘根错节,休戚与共,如同水蛭般吸附在大齐肌体之上。 刘招孙不乏刮骨疗毒的决心(否则也不会让裴大虎来逮拿国舅),只是,新的嫡系势力还没养成,突然对这些老虎苍蝇对手,会造成灾难性后果。 如果放任不管呢,腐败与混乱会像病毒一样蔓延,从帝国边陲角落,一直蔓延到刘招孙所在的皇宫。 原本以为收拾了康应乾乔一琦等人,便能将大权牢牢掌握在太上皇手中,结果只是滋生出更多的蛀虫,穿越者忽然明白当年嘉靖皇帝迟迟没有杀严嵩父子,大概所有皇帝都需要一个白手套,需要一个严嵩式的人物,顶在前面。 孙传庭做不了严嵩,马士英也不行,这两人相互掣肘,针尖对麦芒,丝毫不让,太上皇的诸多新政国策,因为这两人的明争暗斗,执行效率大打折扣。 和严嵩相比,康应乾和太上皇关系匪浅,老康在大齐做人做事,都会留有一丝底线,这便是斗而不破,不会说因为党争,连大事都给耽误。 想到这里,刘招孙开始愈发怀念这个祖辈售卖春药的小老头,他犹豫着要不要将康应乾召回大齐,来帮自己处理这一大摊子烂事。 最好,让乔一琦也一起回来,两位监军好久没见面了。 裴大虎林宇吴霄三人距离均州还有百里路程时,国舅派来的使者便来迎接,这让三人大吃一惊。 即便是林宇这样反应迟钝的人,也知道他们的行程早早让人泄露给国舅爷了。 也就是说,辽东沉阳,还有金大久的人。 或许,他们和他们效忠的大齐,离死也不远了。 第562章 斩木为兵 “三位军门,这里是三千两黄金,六万两白银,还有两车古董字画,你们自己下去分,一点心意不成敬意,成国公只要三位,不要再往南走了,先在襄阳城内小住几日,等均州流民暴乱平息,他自会亲自去沉阳,向太上皇请罪。” “请罪?这可由不得你们,我等这次奉命前来,是要押送成国公回去审问。” 《高天之上》 “天心城的水很深,三位还是不要去淌这趟浑水的好。” “成国公还在均州吗?” “这,小人就无可奉告了!” 襄阳城北,大荒驿,匆忙赶来的成国公家奴,率领一队朝鲜家丁,将裴大虎、林宇、吴霄等人挡在了驿馆内,成国公派人送来了厚礼,整整五辆马车的金银珠宝。 裴大虎环顾四周,驿馆内外被包围的水泄不通,一片人叫马嘶中,能清晰听见朝鲜人叱骂的声音。 金大久贵为大齐国舅,成国公权势遮天,身边簇拥着无数朝鲜奴仆,这些人都是他通过各种关系从朝鲜俘虏中挑选来的,以亲兵、医官、乐工等名义,留在身边,为其出谋划策。 “实不相瞒,成国公念在三位对慈圣太后多有襄助,这才命我提前通知三位,不要执意向前了。” “妈的,你们想造反不成!老子要是不答应呢!” 吴霄拔刀出鞘,电光火石间,冰冷锋利的刀刃,已经架在了成国公家奴的脖子上。 那家奴也是个硬茬子,对着刀刃上渗出的鲜血,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吴霄怒目圆睁,一把将家奴揽在面前,刀刃死死抵在他脖颈上,朝周围逼上来的朝鲜人怒道: “妈的!这里是襄阳,不是朝鲜,这是大齐的地盘,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和太上皇作对!几个棒子翻了天不成!” 朝鲜建奴呵呵一笑,不以为然道:“吴军门,你可知,在我们朝鲜,也有个地方,名叫襄阳,现在,成国公,就是襄阳的王,这些人。” 他努力挣扎着,用手指指向四周包围上来的朝鲜家丁。 “在这些人眼中,只有襄阳王,没什么太上皇!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先前派来的几波使者,都乖乖和成国公合作,你们是什么人,你们,不过是刘招孙的狗!” “均州完了,湖广完了!刘招孙也要完了!你们这三条狗,还要给他陪葬吗!” 吴霄望着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朝鲜家奴,心中升起一阵无明业火,血气上涌,长刀用力一拉,家奴人头滚落在地。 他一脚踹翻堆在三人面前的大木箱子,伴随一阵叮当声响,黄澄澄的金条,明晃晃的银锭滚出箱子,摔了一地。 卡察卡察,驿馆四周顿时响起密集的拔刀声,间或有铮铮的弓弦拉动声,绷紧的弓弦向套在裴大虎脖子上,家丁头子的呼吸变得紧张而急促。 林宇一把掀翻摆满菜肴的木桌,顺手抄起靠在墙角的巨型狼牙棒,对着一众身材矮小的朝鲜家奴,发出野兽般的吼叫,不由分说向周围敌人砸去。 剩余几名禁卫军卫兵也纷纷举起火铳短弩,对着周围一阵密集射击,一个卫兵将火折子对准手雷引线,点燃后扔到了驿站存储火药的位置。 ~~~~ 剧烈的爆炸此起彼伏,滚滚热浪席卷全身。 禁卫军几位将领对武定皇帝都是忠心耿耿,这种忠诚除了因为他们在帝国获得足够多的利益,也和他们的信仰有关。 “均州要反了吗?金大久疯了吗?” 第563章 帝国的毁灭 “又是一次险胜,咱们兄弟仨,又活下来了。” “人在大齐,被贼人袭击,算头一遭了。” 吴霄咧嘴一笑,将沾满人血的雁翎刀收起,望向身后,火光冲天,大荒驿厢房被黑烟笼罩,间或传来噼里啪啦的火药爆炸声。 “林大个子,没事吧?” “被蚊子叮了两口。” 林宇边说,边挥刀将挂在铠甲上的两支箭羽砍断,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漫天的火光,大口大口喘气。 吴霄见林宇没有大碍,这才放下心来,刚才一番厮杀,林宇一人冲在最前面,挥舞门板,挡住了朝鲜人的所有攻击,如果不是这头钢铁巨兽,禁卫军今天不知要死多少人。 “没想到均州竟然变成这样了,金大久到底想做什么?放着大齐的国舅不做,要背叛太上皇。” 裴大虎没搭理吴霄,他沉默半响,抬头缓缓望向周围,对众人道:“走吧,和他的仗,还没打完,去均州。” “去均州?” 均州已是炼狱。 原本是禁卫军逮拿贪官污吏回去审讯的戏码,没想到唱成了这样,大规模的暴乱即将开始,帝国再次面临生与死的考验。 吴霄嘟嘟噜噜道:“太上皇千防万防,没防备外戚会坐大,国舅现在正成襄阳王了,说杀人就杀人,真是疯了。” “不要再说外戚。” 裴大虎提醒手下,“朝廷上下都把咱们看做后党,别人说说就罢了,自己可不能说,要避嫌。” 吴霄连忙止住话头。 “太上皇能信任的,除了蓑衣卫,就是禁卫军了,不要让他难做。逮拿金大久,完成太上皇的旨意,顺带给死难的兄弟报仇。否则,空着手回去,咱们,也活不了了。” 吴霄点点头,是啊,空着手回去,即便太上皇有意袒护,其他派系也不会善罢甘休,太上皇已经向外戚宣战,难不成还要灭掉文官武将吗? 可是,就凭他们几个人,真能办成这事儿吗? “若能得第四兵团协助,对付朝鲜逆贼问题不大,听说秦建勋麾下部分兵马被征调参与天心城建设,应该还驻扎在均州,只要能找到这支人马,拿出太上皇诏令给他们主官看,便可号令兵马,剿灭乱贼。” 吴霄忧心忡忡道:“就怕这俩已经勾结,若真是那样,湖广,便不是大齐的湖广了。凭我们三···我们七个人?” 三原侠客边说,边环顾四周,发现身边还站着的手下,只剩四个人,加上他和裴大虎林宇,正好凑足七个。 有点三原七侠那味了。 裴大虎大手一挥,打断了吴霄顾虑: “七个人,够办大事了,搏一搏,即便不能活捉此贼,也要宰了他,把人头带回沈阳,给太上皇,给朝廷一个交代。” “好!” 众人纷纷点头,裴大虎下令分兵两路,他与林宇一路,继续去均州,逮拿罪魁祸首,另一路则由吴霄带头,前往天心城附近,去寻找秦建勋的部队。 可是,如果秦建勋也反了呢? 最后,大家都想到了这个问题,于是,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如果真是那样,他们只有战死湖广,报效朝廷了。 计划已定,他们在三拆路口分开。 吴霄带上三个手下,策马向东赶去,往东走四十里,就是天心城工地。 林宇裴大虎带着一个手下,则继续向南前行,均州城就在南方不远。 吴霄他们往东走了几里,驿道渐渐消失,地上只有些小径。 “胡三儿,前头看看,有无埋伏?” 四人之中,骑术最好的胡三儿被派出去哨探,前马距离后马约有两里路程,随时可以通过令旗保持沟通。 这是吴霄从夜不收那里学来的手段,禁卫军大都是军中精锐,其中就有一些原先是夜不收,所以做起哨探之类的活计,格外得心应手。 雄壮的战马在乡间小路上疾驰而过,马蹄在地上溅起阵阵烟尘。 片刻之后,胡三儿回来了。吴霄在马背上焦急问道: “如何?” “吴爷,前面村儿里没人,老百姓像是逃难跑了,村口躺着几个,野狗正在啃食,不知死活。周围没发现埋伏。” 吴霄听了,沉默片刻,让胡三儿归队,然后对身后三人道: “走,过去看看,他妈的,大齐也有饿殍了。” 吴霄啐了口浓痰,吐在红尘滚滚的土路上,挥鞭疾驰而过,三骑紧随其后。 片刻之后,四骑便到了胡三儿所说的村子,远远望见一片颓倒的墙壁,被柴火熏得乌漆嘛黑,像是刚经历过战火,又像是被流贼抢了。 “胡三儿,宋万,你们在村子东西两边皆被,老马,跟我去过去看看。” 老马骑着匹并不年迈的战马,紧随在吴霄身后,手中握了把已经填充好弹药的燧发短铳。 他们在村口见到了一群红着眼睛的野狗,野狗围着两三个“死人”,发疯似得狂吠,一边叫,一边朝几个死人撕咬起来。 听见身后有人过来,野狗不仅不后退,反而头朝来人,龇牙咧嘴,红着眼睛发出低沉的咆哮。 “它们是怕我去抢它们的人肉吃,”吴霄久在陕西,见过太多野狗吞噬饥民的画面,面对如此残忍恐怖的画面,还能保持镇定,若无其事对身后两个手下解释说。 宋万一脸不屑道:“吴爷,你说这几条狗想吃咱们不?” “怎么不想,吃了人肉,它们便会发狂,看见活人,会忍不住流口水,狗吃人,也狼吃人差不多,都是先从五脏六腑开始啃起,很多人被啃了半个时辰,还在喘气····” 宋万胡三儿知道他们老大早年经历,也不敢再多问。 “吴爷,要不咱们先走吧,待会儿周围野狗都围上来,可就不好了。” 吴霄呵呵一笑,不去理会宋万,指着狗群之中一坨血肉。 “你们看那边,靠近墙根那边,还有个活人,去,把他救下来。他或许知道天心城的事情。” 宋万顺着吴霄手指望去,果然看见断壁残垣间,躺着个灰头土脸的男子,那人低垂着头,眼睛盯着地面看,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竟然没有被野狗们发现。 胡三儿喃喃自语道:“看他身上那衣裳,不就是工部去年给天心城征夫们发的行头吗?” 不等宋万去看,胡三儿已经跃马上前,抡起马刀对着还在啃食尸体的野狗,劈砍下去。 坐在墙根下那名征夫,明显是受伤在身,原本低垂着脑袋,只等一死,忽然听见周围一阵凄厉的惨叫声,抬头看时,三个马兵正朝自己这边杀来,但凡被他们手中马刀碰着挨着,野狗无不毙命。 征夫黯淡的目光,重新汇聚起来,充满生的渴望。 7017k 第564章 将军白发 吴霄带人赶走一群野狗豺狼,来到断垣残壁下。 “这位兄弟,你可是在天心城做事?” 这位兄弟没回胡三儿问话,脖子歪在一边,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缓缓流淌。 “一边去。”吴霄一把推开胡三,伸出手指在那人脖颈处摸了摸。 “快死了,伤的挺重。”吴霄对几个手下点点头,俯身问道:“谁把你伤成这样的?说出来,我给你主持公道,大齐没有王法不成?” “大齐的鹰犬,是被大齐鹰犬折磨成这样的。” 征夫一语双关的回答,让吴霄感觉很是难堪。 这些年来,吴霄和他的搭档林宇一样,专注于清除任何威胁到太上皇的敌人,无论对方是准备刺杀太上皇的刺客还是背叛大齐的罪臣,只要出现在禁卫军视野中,都会被第一时间清除掉。 从这个意义上讲,吴霄他们是大齐最强悍也最忠诚的鹰犬。 村庄上空掠过一群乌鸦,它们呱呱乱叫,像低垂的乌云。 “为何出现这么多乌鸦,还有刚才看见的野狗?”吴霄显然更愿意从狭义方面,去理解大齐鹰犬的含义。 “死,死人多了,这些畜生就多了。” 不知是因为神智昏迷,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奄奄一息的征夫,愿意顺着吴霄的意思理解。 “水,水,” 胡三儿磨磨蹭蹭的从钲带上取下水壶,吴霄一把夺过。 清水缓缓流入征夫喉咙,顺着脖颈下的伤口汩汩流出。 吴霄瞅着脖颈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目测伤口已经化脓,应当是被箭支贯穿,好在这人命大,一直撑到了现在。 喝了几口水,征夫脸色变得红润一些,恢复了人色,吴霄见惯了生死,知道这是人在重伤临死时的回光返照。 “国舅爷的家丁,射箭,朝鲜人射的箭,很准。” 吴霄不顾这些语无伦次的呓语,穷追不舍道。 “他们为何要射箭?” “做不完工,急眼了,征夫逃的逃,死的死,留下的,要做几个人的工。” 事情到这里,一切都了然了。 太上皇划拨给均州地方的四百万两工程款,堆积成山的粮食、物资,数十万廉价劳动力,都被这群狗东西鲸吞蚕食,挥霍一空,花不完的银子,被转移到南明,转移到南直隶、苏州、杭州等地,换成豪宅瘦马,供他们继续享乐。 眼看大限将至,距离天心城完工的日子越来越近,他们现在没法交差,便加倍压榨百姓,压榨劳工,指望给自己续命,这才酿成了民变。 “国舅老爷说,以工兼赈,两难自去·····” 征夫临死之际还在念叨他听不懂的名词。 不止是他听不懂,吴霄也听不懂。 “以工兼赈,两难自去。”吴霄将重复说了几遍,泪水渐渐淹没了眼眶。 “金大久杀了多少人?” “不知道,咱们村子里的,给杀光了。” 最后一抹返照快要用尽,征夫不再回答问题,举手艰难朝怀中伸去。 “你要找什么?” 胡三儿伸手一摸,从他怀中摸出块脏兮兮的布块,拿在手里看了会儿,才看清那是个女人用的香囊,脏的不成样子了。 香囊被血汗浸透,凝结成块,黑黢黢的,乍看起来,像是人的脏腑。 胡三儿觉得晦气,顺手扔在一边。 吴霄把香囊捡起,香囊的主人,已到弥留之际,口中喃喃,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客问从何处来,本襄阳南瓜店人,读过些书,太初元年被抓来服徭役,从此与锦儿离别,两年正卒,在襄阳守城,寒风刺骨,一年服役,一年更戍,被调去淮河,修河道·····死在故乡,落叶归根,可怜襄阳米氏,就此绝户了。” 吴霄呆呆听他说完,这个自称米芾后人的征夫,说到最后,头一歪,死了。 周围忽然死一般沉寂。 吴霄见过无数生死,早没了少年的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可是,听完这个死人的悲惨故事,他心里忽觉有些异样。 “如果知道百姓生活这样,当初为何要跟着太上皇造反?” 吴霄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询问,不知他在询问谁。 手下个个惊慌失措,没人回答这个明知故问的问题。 有那么一瞬间,打击对帝国的《齐朝田亩制度》,对极权主义,对“集中力量办大事”,对大齐的一切,都产生了深深怀疑。 好在,这种怀疑只持续了片刻,片刻之后,帝国最忠实的爪牙们恢复残酷本色。 天底下可怜的人太多了,再说,这些都是金大久那狗贼害得。 “埋了吧,去找秦建勋他们。” 吴霄将香囊收起,等这次回来,去襄阳城内,问问有没有个锦儿的女孩,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她。 吴霄对这个叫锦儿的女孩充满好奇,他更好奇的是,在金大久等人的残酷徭役下,均州,到底还有多少寻常百姓,被逼的家破人亡。 三人一言不发,从马背上取下工兵铲,选了处僻静风水上佳的位置,给征夫下葬。 天色不早,三人继续赶路。 往天心城的路,注定坎坷。 吴霄骑马走了两里路,马匹忽然受到惊吓,差点将他颠落下来。 道路中央出现越来越多倒毙的饥民尸体,很多尸体身上的衣裳已经被人抢完,露出底下乌黑乌黑的脸和骨瘦如柴的身躯。 国舅爷推行的徭役,纯粹是白嫖,不光不给钱,伙食、衣服、锄头斧头,也要百姓自备。 帝国对关内百姓的压榨,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虽说齐朝田亩制度之下取消了百姓所有赋税,然而普通百姓身上承担的徭役,相比明末,繁重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帝国必须借助这些繁杂的徭役,才来支撑东西南北,边境内地无休无尽的征战。 最后所有压力都转嫁到了普通百姓身上。 让农民抛妻弃子,领着农会发给他们的屈指可数的粮食,在异地他乡为大军修路架桥,修建军营,建造热气球停靠的场地,修筑大齐舰队所需的港口。 最后,万人卖命,一人升天,征夫们怎么可能没有怨气? 大齐的徭役算是创造了一项记录,一项最最沉重的记录。 秦末的陈胜吴广、元末的红巾军,他们曾经遭受的压迫,也不过如此。 如今的大齐,表面国富民强,其实已是外强中干,在湖广,在山东,在每一个备受压迫的徭役之地,无不聚集起成千上万心怀不满的壮丁。 他们的怒火,让这架战车,变为一艘行驶在烈火汽油中的巨轮,随时可能被烧的尸骨无存。 7017k 第565章 我的故乡 裴大虎和林宇知道这次任务关系重大,他们不知道,均州这座城,对太上皇的意义,是多么重要。 所有人都知道,均州或者说即将建成的天心城,将会是帝国的中心。所以均州不能乱,不容有失。 抵达均州城时,眼前所见情形,让他们震惊不已。 城东老营码头樯桅如林的盛况已经不再,码头上只剩稀稀疏疏几条破旧渔船,几个面黄肌瘦像鬼似得渔民,正在岸上晾晒渔网。 大船呢?运送木料石料,运送工匠手艺人的大船呢? 没有人回答裴大虎问题,因为确实不需要回答。 码头见不到几个人影,大船或许去了荆州,去了江南,连工人们搭建的窝棚也不见踪影,像是被一阵风突然吹散。 要知道当初在此建造天心城的军民,最多时候可是有十多万人,现在全都不见了。 城东旷野上只剩下些光秃秃的脚手架,还有几处残垣断壁,墙壁两侧狼藉不堪,散落着石块沙土,能搬走的东西早已被人搬走。 几个身形佝偻的老人还在脚手架来回走动,努力搜寻一切可以带走的东西。 裴大虎放下望远镜,略显落寞道:“烂尾了,国舅年纪不大,本事倒是不小,东西都搬空了,什么都没给大齐留下。” 林宇面无表情,好像对国舅掏空大齐的行径无动于衷。 “林大个子,你说这朝鲜棒子,现在还在不在均州城?” 林宇摇摇头,目光望向城门口一群乞讨的流民。 裴大虎不再问他,转身对两个手下道: “老子要去会会他,看他现在变成什么东西了,咱四个人走在一起太扎眼,马拴在城外,一个人看着,其余三个去找几件渔夫的行头,等会儿进城。” 半个时辰后,两个身形魁梧的渔民挑着担子,沿均州城东城恩门入城。 铺满青石板的街道上见不到几个人影,忙忙碌碌的码头只剩几条小渔船还在停靠,渔夫或站或坐,神情麻木的望向岸边。 裴大虎找寻了半天,也没遇到一个香客,从前,均州人山人海,每天都有数不清的香客从临近各省,各府县赶来拜谒真武神。 “摇钱树一般的好地方,交给国舅,这才几年就变成这样了,真是造孽!” 原先被修葺完毕的城墙,现在变得破破烂烂,像刚经历过一场激烈战事。 把守城门的士兵蜷缩在城门洞里纳凉,远远望见有人进城,只是懒洋洋的朝林宇瞟一眼,身子一动不动。 林宇带着个手下走在前面,裴大虎跟在后面,他们扮做贩鱼的渔民——均州挨着汉江,很多人以捕鱼为生。 “或许国舅逃了,逃到南明去了。” 裴大虎这样安慰自己,当然,他更希望秦建勋能及时派人援助,他不想让手下在这里送命。 四人走过城门,向西走了一段路,所见皆是衰败残破,四周商铺稀稀拉拉开着几个,城隍庙前唱戏说书的都没有了,均州往日的热闹已不见踪影,乞丐流民乌泱泱的一大片,街头巷尾蹲了一排又一排。 裴大虎咬紧牙关,带着巨兽一般的林宇一路向西边行走,很快就走到朝武街。 裴大虎让林宇把包裹里的长刀拿了出来,扛在肩上,招摇过市,震慑周围。 朝武街,这条因香客得名的街道,现在却成了流民乞丐的天下,香客一个没看到。 流民或躺或坐,不时望向几人,他们盯着裴大虎身上的包袱,露出诡异的神色。 慑于巨兽般的林宇和那把重达几十斤重的大刀,没人敢上前来抢。 “找地儿歇歇脚,问问国舅爷现在是啥情况,再去府上会会他,这狗贼,把均州祸害的不轻!不能轻饶!” 五六年前,太上皇选址都城,裴大虎曾来过均州城一次。 那时的均州还很繁华,古城挨着汉江边,卡着航运重要节点,县城以上水面较窄,以下水面较宽,作为上下游货物集散地,又是朝拜武当山的停靠点,江边码头一天到晚人来人往,非常繁忙。 河南、山西、陕西南下的山货,湖南、江西北上的南货,都在此下货中转。 朝拜武当山的香客多在此歇脚,香、纸、鞭炮、丝绸药材摆了满满一条街,从码头一直延伸向武当山脚下,称之为朝武街。 可是眼前,满目苍夷,处处残破,路边不时还能看到几具饿殍和插着草标卖身的女子。 大齐不准有妓女,不准有乞丐小偷!也不准贩卖人口! 武定皇帝曾经夸下这样的海口。 没想到有朝一日,帝国的都城(或者说是准都城)竟然饿殍遍地,穷苦之人争相卖身。 裴大虎走了一段路,发现有几家国营的丝绸铺已经被抢劫,店铺货架被人点燃,正冒着黑烟,店门口象征国营的黑龙旗只剩下光秃秃的旗杆子。 裴大虎攥紧拳头,一脚踹开虚掩的店门,发现里面空荡荡的,只剩下半个柜台和货架。 “走吧,先吃饭。” 四人在一家食铺前站定,两个小二拿根棍子在门口守着,遇到流民靠近便用棍子一阵乱打,周围流民乞丐闻着食铺里肉饼香味,止不住的流口水。 林宇走在最前面,大手轻轻一挥,几个挡在前面试图讨饭的流民一哄而散。 手持大棒的伙计见状,连忙拦住渔夫装扮的林宇,仰着脖子不耐烦道: “掌柜的只收现钱,不收你们的臭鱼干,去!去!去!” 说着挥舞木棒就要朝外驱赶林宇。 林宇轻轻拎起比自己矮一截的伙计,任凭伙计挥棒打在自己身上,没有丝毫反应,等伙计打累了,轻轻捏住大棒,稍稍用力,咔嚓声响,木棒被折成两截,用手一扔,那伙计便像沙包一样飞出去。 周围流民看了,齐齐叫了声好,有些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在旁起哄。 伙计吓得脸色惨白,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裴大虎呵呵一笑,露出一脸慈祥笑容,上前扶起伙计,伙计吓得连连后退。 “这位哥,我有银钱,有银钱,就是想在这里吃几个饼子,有力气了再赶路,” 裴大虎回头望林宇一眼,对伙计解释道:“我兄弟脾气大,刚才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大棒伙计连称不敢。 裴大虎大手一挥,招呼伙计上前,对他道: “给你银钱,我兄弟饿了,快去上些饭菜,请你们掌柜的出来说话。” 伙计还要推辞,见林宇腰间悬挂的那把厚重的长刀,咬咬牙,片刻之后,掌柜殷勤的出来招呼,一边盯着巨熊般的林宇,一边小心翼翼询问裴大虎吃什么。 裴大虎从怀中掏出半两碎银,塞到掌柜手里。 “五斤牛肉,两斤猪肝,二十个铁烧,二十个蒸饼,再要······” 旁边坐着的林宇肚子咕噜噜响,听到牛肉,嘴角溢出了清水。 “这些银子够吗?”裴大虎经常出差公干,对大齐各地物价略有了解,半两银子足够寻常百姓一月过活了。 掌柜收了银子,却是一脸苦笑:“几位客官,猪肝没有,牛肉也没有。” 裴大虎惊讶的道:“那你有什么?” “有鱼干,虾干,米······” “那就都上上来,快去!” 裴大虎见掌柜面有难色,一动不动,诧异道:“怎么?钱都给了,你不做买卖了?” 这又不是在辽东,不让百姓经商。 “客官,这半两银子怕是不,不够·····” 裴大虎有些生气,怒道:“怎么这么贵,武昌城也没这么贵!你开黑店啊!” “客官息怒,客官听小人说,这几日城外闹流民,均州乡下能抢的都被他们抢了,到处放火,连道士们在城外的道观都让流民抢了不少,船只也调往江南,运送花石去了,现今猪都不易找,今日买的一钱银子一斤,明日怕是就要一钱五分·····” “朝廷下发的粮食呢?可是好几万石,都不要钱的,听说均州人人有份!” 掌柜的听了,只是苦笑:“粮食,呵呵,谁知道让哪个王八蛋吃了。” 裴大虎又给了一两银子,掌柜喜出望外去做饭了。 很快一叠蒸饼端出来,裴大虎望着门口蹲坐的一家流民,两个小孩瘦骨嶙峋蜷缩在父母身旁,他拿了几饼给那父母送去,旁边流民上来哄抢,被林宇呵退。 裴大虎抱着一个饼子啃起来,掌柜又抱着一大叠蒸饼出来,裴大虎问道: “掌柜的,我上次来均州,哪里是这光景,这是咋了,到处都是要饭的。” 掌柜的摇头苦笑,漫不经心道:“造孽啊,谁知道这是啥世道,打仗完了修城,修城了又打仗·····” 裴大虎笑道:“我几人都是河南的虔诚香客,前几年在武当山许愿,如今发了财,来向祖师爷还愿,初来乍到,不知均州事务,掌柜的可否说道说道。” 掌柜的让伙计继续上菜,自己拉来一条板凳,在裴大虎下首位置坐下,林宇还在门口给流民发饼。 “客观有所不知啊,咱们均州啊,算是毁了,山上的道士逃了,道观给人抢了,烧了,你也看见了,好多百姓家里都被烧抢一空,无处过活,几万壮丁等着吃饭呢,啥也杀不完,赶也赶不走。” “壮丁?就是修都城的那些人?朝廷的粮食呢?” 掌柜起身道:“客官从河南一路过来,也是个虔诚香客,路上肯定遇到抓壮丁的官差,难道不知?” 裴大虎笑道:“若是知道,还问掌柜的干嘛?” “朝廷发下来粮草布帛给征夫,确实不假,前年我还亲眼看见一车车粮食从朝武街走过,可是,均州上面报的壮丁人数都是虚的,说是有十万军民修筑天心城,来咱们均州的,能有五万就不错了,朝廷却是按照十万人口粮发,至于粮食到哪儿,说是让上边的人被运到南边了,南边今年闹灾荒,粮价是咱们的好几倍·······” “那天心城呢?修好了没?” “修他姥姥,你等会儿去看看,就挖了个地基,铺了几块砖,砖也让人刨走了。” 掌柜的说了几句,忽然想起什么,连忙住口,起身借口去后面看饭菜去了。 裴大虎久久无语。 ~~~~~~ 武定皇帝的前世,那个名叫齐孟的悲惨程序猿——在二十岁前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均州附近度过的。 彼时,古城已沉入浩渺汉江,只剩城墙屹立水中不倒,均州也不再叫均州,而是以将它淹没的大江大河命名——丹江口。 一座城,一群人,生于斯长于斯,一坝横跨东西,生死两茫茫。 均州人的命运,便如穿越者自己,浮浮沉沉无言以对。 很多年后,当他努力在大数据网络烟海中,搜寻关于那场浩大工程的官方记述,得到的却是些破碎成片的梦呓: “汉江大水浪滔天, 十年倒有九年淹。 卖掉儿郎换把米, 卖掉妮子好上捐。 打死黄牛饿死狗, 背起包袱走天边。” 十年九淹,对靠天吃饭,土里刨食的农民来说,这是最要命的。 均县曾是天朝道教的发源地,是道教创始人净乐国王子玄武出家修行的地方。 明初,为了供奉真武(即玄武)大帝,永乐皇帝大修武当山,建皇家道观,在均县县城修建了供皇帝上山前净身及物资中转的净乐宫,为武当山八大宫之首。 爷爷小时候经常到净乐宫游玩,攀爬里面一块巨石雕成的乌龟,龟旁石碑上刻有修建净乐宫时皇帝下的圣旨。 在爷爷的记忆里,均州古城城墙尤其宏伟,胜过现存的襄阳古城墙。 民间有“铁打的均州府”的说法,称其城墙长3.5公里。 丹江口大坝开始修建,为避免截流后运输不便,县城开始搬迁。当时县城居民约2万人。居民们徒手将房砖、木料、家具等搬离,城墙被拆了一半。 净乐宫只搬走了一对石龟、一个牌坊,迁至今丹江口城区,放在复建的净乐宫内,其余500余年的建筑皆毁弃。 城外嚣川区(后更名肖川乡)后靠搬至均县镇老镇所在地,为纪念水下那座永远消逝的古城,肖川乡更名均县镇。没想到20年后,均县镇再次整体搬迁。 一生没完没了的搬迁、移民。 ~~~~~ 十三年前,大齐国舅、成国公金大久还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朝天使,除了俊朗的外貌和两班出身的父亲,其实也没什么亮点。刘招孙穿越到这个时空时,金大久正出使明国,身形消瘦,备受明国官吏欺凌。 直到浑河血战结束,在沈阳,朝天使见到了和他一样瘦削的袁崇焕,两人侃侃而谈,为开原与朝鲜的联合出谋划策。 如今,袁崇焕死在九州,金大久胖的不成人形,完全不复当年英俊模样,正所谓岁月是把杀猪刀,绿了葡萄,红了芭蕉。 金大久游历明国京师时,见识过太多因为纵欲无度,身形肥胖不堪的明国官吏,这些人为了索要一叠朝鲜纸而对朝鲜人出言不逊,在他们身上,完全看不出天朝上国的风度。 金大久对这类行为很是厌恶——当年的国舅爷一身浩然气,和现在相比,完全是两种存在。 十多年前,裴大虎曾与袁崇焕一道,与金大久谈判,直到现在,他还记得金大久当年的模样。 “五年多不见,国舅又胖了,比京城那些肥头大耳的贪官还要胖了。太上皇和慈圣太后如此信任你,把均州和天心城都交给你,你却这般对大齐百姓,你,还有良心吗?” “裴将军,你也一样,你老了,两鬓长满白发,不说良心,你来均州,就杀我的家奴,算怎么回事?” 均州府城,静乐宫正殿。 身形肥胖的金大久望着大殿下被五花大绑的裴大虎,露出了满意微笑。 7017k 第566章 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太初四年秋,慈圣太后金虞姬开始绝食,一连两日,水米不进。 消息由东太后杨青儿散播出去,传遍沈阳,朝野上下一片哗然,内阁几位大臣皆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户部侍郎沈二冠冒死进谏,他在奏章中乞求朝廷能够网开一面,放过后党,不可降罪于慈圣太后,国舅成国公在均州贪赃枉法恣意妄为,皆是此贼一人所为,与太后无关,沈侍郎特意强调,当年杜度反叛,朝鲜背盟,南明北上,五国伐齐,幸有慈圣太后、康首相等人力挽狂澜于既倒,才让大齐在辽东有立锥之地·····恳请太上皇念在与太后的多年情分上,不再追究,铲除元凶成国公即可。 这份奏章末尾署名数十人,皆为六部中下层官吏,其中大部分为太后一党,还有些是康应乾的旧部,连武城兵马司和京营的几位中级将领也署了名。 后党摆出这架势,大有向武定皇帝逼宫的意味,这样威逼利诱,主动舍弃一个成国公,以保全更多人的利益,让太上皇就范,不再对后党其他势力动手,否则便是鱼死网破的结局。 奏章由司礼监小太监曹公公连夜呈递给东方祝,东方公公匆匆浏览后,吓得脸色惨白,久久不语。 东方祝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将奏章送交给太上皇御览。 “老祖宗,奏章上写的什么?” “你个没卵子的,真不知道?” 曹变混一脸无辜道:“老祖宗明鉴,儿子我从沈侍郎手里接过来,就朝您老人家这里跑来了,气儿都没喘一口,您看,封口上的火漆还好好的呢。” 东方祝瞪小太监一眼,指着他鼻子道:“知道就好,在宫中做事,机灵点,百官和太上皇争斗,斗破天也是朝廷的事儿,咱们宫里没卵子的别掺和。” 曹变混连忙点头附和。 “几个不要命的,想要借着太后绝食的事儿,逼迫万岁爷给他们让步呢。” “啊?”曹变混张大嘴巴,表情惊愕。 “这群狗娘养的,早不上书,晚不上书,偏赶到这时候,裴将军他们还在湖广,邓长雄也不在沈阳,这,是要置太后于死地啊。” 东方祝脸色阴冷道:“算你还有点眼力劲,这群喂不熟的,现在生怕火烧到自己头上,表面是在救太后,其实是要和金家撇开关系,好让大清洗洗不到自己。” 曹变混叹服的点点头,再次称赞老祖宗英明睿智,看事儿看得更远。 过了一会儿,他又疑惑不解道:“只是,他们把火拱得这么大,不怕真烧起来烧到自己?” 东方祝不以为然道:“这群人吃准了皇帝年幼,邓长雄金应河与后党亲近,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以为太上皇拿他们无可奈何。” 曹变混盯着手上捧着的一大叠奏章,若有所思。 “那该怎么办?” “怎么办?”东方祝呵呵一笑,“可惜他们打错算盘了,金应河秦建勋邓长雄都是太上皇一手提拔上来的,各地军粮补给都紧紧攥在谢阳手里,谢阳对朝廷,对太上皇如何,就不用咱家多说了吧。” 武定初年,谢阳经过蓑衣卫的“再教育”后,对大齐忠心耿耿,基本等同于一具只效忠太上皇的行尸走肉。 “邓长雄没有反心,其他人也不会造反,太上皇对这些军队仍有控制,所以这次,这群后党,怕是要失策了。” 曹变混想了一会儿,一脸焦急道:“老祖宗,若是这样,奏章还上不上,让太上皇看见,指不定龙颜大怒,不知要杀几个人!” 东方祝听了怒道:“怎么不上?太上皇自有决断。” 奏章上呈的第二天,沈侍郎以“妄议朝政,诽谤君上”罪名,廷仗二十,并发配宁古塔,永不叙用。 这番惩处不算太重,二十廷仗只要不是玩命儿打,基本不会死人,至于流放宁古塔,宁古塔如今早已今非昔比,经过数年建设,人口密集,设施齐全,交通也格外便利。 所以,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是一个信号,一个惊醒后党势力的信号。 刘招孙现在越来越不喜欢杀人,并非因为他变得宅心仁厚信仰上帝,而是因为帝国已经进入稳定发展时期,稳定是第一要务。非必要不杀人,是每一个合格政治家的基本素养。 可是,后党一派的诸位官员显然并不能领情,他们没有被武定皇帝的廷仗吓到,反而认为这是太上皇怯弱的表现。 刘招孙的一忍再忍,让后党一派产生了错误的念想,有些人认为太上皇龙体不适,已经不堪国事,而十三岁的小皇帝刘堪,完全可以抛开父皇和母后,开始亲政了。 于是新一波的进言再次开始,短短两天之内,太上皇收到上百封奏章,大家好像都把慈圣太后绝食这件事情放在了脑后,纷纷进言,以小皇帝名义要挟太上皇,要武定皇帝顾及皇帝太后骨肉亲情,并引用了魏晋曹植写下的七步诗。 煮豆持作羹,漉豉以为汁。 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 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劝谏太上皇不要再骨肉相残,不要再因为成国公一人的过失,发动什么大清洗运动。 更有甚者,请求让十三岁的太初小皇帝立即继位,劝说太上皇放弃手中权力·····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没人再关心慈圣太后是否吃饭,是否已被饿死,而是将注意力都集中在太初皇帝刘堪的亲政事情上,急着要向太上皇夺权。 上奏疏的绝大多数都是中下层官员,他们都没真正见过武定皇帝一面,不知道太上皇真正身体状况,只在圣贤书中,在开原老臣们的只言片语中,想象着勾勒出武定皇帝的全貌: 或许老皇帝已经垂垂老矣,或许老皇帝旧疾复发,或许老皇帝命不久矣······ 正是因为这样的认知,才让他们下定决心,搏一搏,赋闲变栋梁,成功了便是从龙之功,将来在太初皇帝手下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可惜,这些人的想法都错了。 武定皇帝现在仍旧精力充沛,头上连一根白头发都没有,每天只剩两个时辰,夜驭数女不在话下,体力一直在巅峰。 接到这些人的奏章后,太上皇勃然大怒,对所有上疏的官员,一律问罪,打板子的打板子,流放的流放。 “十几年了,都是狗改不了吃屎,一闻到一点气味就上来闹,杀不尽!” ~~~~~ 太初四年秋天,当裴大虎身陷均州,无法脱身时,李定国已经率领一支一百二十人的探险队,踏上了远征殷州的旅程。 临行之际,武定皇帝照例登上沈阳广积门城楼,面朝广场之上的李定国等人,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即兴演讲,重申了殷州是大齐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大齐对殷州享有不可争议的主权,太上皇勉励李定国,此去殷州,山高路远,不可忘却初心。 送走完李定国,刘招孙回到沈阳皇宫继续批阅奏章,午膳结束,武定皇帝忽然想起很久没有裴大虎等人消息,便询问东方祝可有禁卫军湖广发来的塘报。 “陛下,不曾有。” 这两年湖广一带徭役沉重,又是打仗又是建城,出个陈胜吴广也不足奇,只是武定皇帝没想到,他的大舅哥,竟会带头造反。 “陛下······”东方祝小心翼翼抬起头,欲言又止。 “何事?”太上皇揉着太阳穴,感觉头痛。 7017k 第567章 寝宫长谈 大总管东方祝在太上皇身边耳语了几句,刘招孙听了,大惊失色,连忙放下手中还没看完的奏章,走出大正宫,拽步朝慈宁宫而去。 大总管一招手,身后跟上来两名御医,紧跟在太上皇身后,如同尾巴似得出了大正宫。 “不是让宫女给太后喂食吗?为何会这样?” “回万岁爷,御医瞧过了,说并无大碍,不过需要调养些时日。” 东方祝气喘吁吁跟在太上皇身后,边走便焦急解释说。 “陛下,要不要把慈宁宫几个宫女?”东方公公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刘招孙忽然站住,神色阴冷的扫过东方祝的脸。 “你想朕重蹈前明嘉靖皇帝旧事,此事根源在外戚势力蔓延,杀几个宫女有什么用,只会招徕祸端!” 东方祝连称不敢。 “大齐并不太平,南北多警,暗流涌动,很多人都指望着朕早点去死,东方祝,你不要和这些人一样。” 东方祝吓得连忙跪倒在地,以头抢地,脑袋砸在青石板上砰砰作响,脑门很快变得血肉模糊。 “起来!朕若是怀疑你,你早就死了!” 刘招孙没空照顾这太监心中感受,继续大步流星朝慈宁宫走去。 此时慈宁宫外已站满了宫女,远远望见太上皇等人过来,一群少女们乌泱泱的跪了一地,各人都是胆战心惊,不敢抬头。 “太后现在如何了?” 刘招孙大声吼道。 “太后怎样了?!” 几个管事儿宫女跪着痛哭哀嚎,口中含糊不清,太上皇一把推开众人,撞开宫门,径直朝太后寝殿走去。 慈圣太后金虞姬静静躺在床榻上,帘帷前面站着几个须发皆白的御医。 刘招孙撩开帘幕,一名御医急忙跪倒,要向武定皇帝行礼。 “说,这是怎么回事?朕两日不来慈宁宫,为何变成这样!”太上皇说着,一把御医拎起来,怒目而视。 ~~~~~ 当初,金虞姬刚开始绝食时,刘招孙并不十分在意,太上皇认为这只是太后在耍性子,以绝食威胁自己,让他收回成命,饶国舅金大久不死。 虽然刘招孙还不知道金大久已经在均州扯旗造反,不过仅凭他压榨百姓,欺瞒朝廷,贪墨巨大这几条罪名,也足以将其处死。 自从王恭厂大爆炸后,穿越者性格大变,俨然杀神附体,杀人起来毫不手软,只要杀人有意义,他便会立即马上安排这人上路。 对别人是这样,对金大久更是这样,刘招孙已经被人背叛过,他不想在被人背叛。 所以,对金虞姬的绝食,他并不十分在意,甚至有些蔑视。直到昨日听御医说太后昏迷,太上皇这才慌了神,责令慈宁宫宫女们必须让太后进膳。 如今,慈圣太后昏迷不醒。 太上皇站在床榻前,望着眼前昏迷不醒的女人,脸上阴晴不定。 责备与愤怒涌上武定皇帝心头,他久久不语。 “太后,是中毒还是因为饥饿导致昏迷?” 吴又可的一位徒弟硬着头皮上前,向太上皇回话。 他先是摇了摇头,表示太后的昏迷与毒药无关,否定了刺客刺杀的可能。 “肺气不宣,肝风内动,是以昏厥,不过并无大碍,调养数日便好,陛下勿忧。” 刘招孙听了,心头悬着的巨石这才落地,以往和金虞姬一同经历的各种画面浮现眼前。 他背对众人,轻轻挥了挥手。 东方祝心领神会,立即低声命令众人全部退下,跪在帷帐周围的宫女们犹豫不决,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大总管快步上前,对那几个惶恐不安的宫女低声骂道:“太上皇赦免你们死罪,还不快滚!” 一直站在旁边看热闹的陈圆圆,见此情形,知道今天不能再看热闹了,尽管很不情愿,她现在也只得暂时退下,临走之时,美人烟视媚行,向武定皇帝行了一礼。 太上皇没有理她。 等乌泱泱一屋子人全都退了下去,东方祝走在最后,一脸恭顺,轻轻合上了宫门。 “都走了。” 刘招孙自言自语。 寝殿之上,灯火灼灼,笼罩着巨大拔步床,慈圣太后静静躺在大床上,明亮的鲸油灯照亮金虞姬苍白的脸,太上皇搬来张小马扎,坐在太后身边,轻轻牵起她的手,不知坐了多久,开始自言自语。 “夫人,你的哥哥金大久,他在均州干的那些事情,死十次都不够,他把半个湖广都掏空了,你知道吗?他还和弘光朝廷有联系。大齐与明国决战在所难免,会盟只是障眼法,所以,你哥哥必须死。你知道他的党羽有多厉害吗?这次,你昏迷不醒,这群人就开始逼宫了,他们要我退位,让刘堪亲政。” 刘招孙红着眼睛,轻轻抚摸着金虞姬苍白的手,继续道:“他们不死,我们就要死,堪儿就要死,大齐也要死,朕已经被大齐这座战车绑定,无法脱身,只能和它同生同灭,虞姬,不要怪朕狠心。我在这个位置上,早已厌倦,如果可以,我可以带你去澳洲,去台湾,或者去任何一个没有人烟的小岛上,就我们两个,渡过余生,打打杀杀十几年了,从没有几天安稳日子,不止是天下百姓累,我也累了。” 武定皇帝眼圈微红,说得久了,渐渐开始变得语无伦次,他又开始给金虞姬聊起当年浑河血战后,第一次见到金大久的情形,那时满桂还活着,从蓟镇赶到沈阳增援。 “国舅聊起朝鲜形势,拍着胸脯向我保证,以后朝鲜必定支持开原,那晚你还在昏迷,我记得自己就喝了三杯酒,便匆匆离席,也是这样,在你身边和你说话。” “那时候,所有人劲儿都往一处使,没有猜忌,一往无前,多好啊。” “对了,你知道吗?那个宋应星,就是之前朕特赦的那个宋应星,也被牵扯进去了,不过现在朕还不知道,他是不是主谋,总之朕派往均州的那波人,除了朱由校和几个文官是干净的,其他人都被牵扯进来,说来真是好笑,前明皇帝对大齐倒是最最忠诚。” 刘招孙坐在小马扎上不停说话,直到他们头顶墙壁上的那两盏鲸油灯渐渐暗淡,最后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周围完全黯淡下来。 金虞姬轻轻睁开眼睛。 太上皇推开宫门,一墙之外的大街上,传来此起彼伏的鸡鸣,东方天空露出一抹鱼肚白,已是黎明时分。 “夫君,去做你应该做的事吧,杀了他,他罪有应得。” 乐文 第568章 风平浪静 金虞姬苏醒的当天,慈圣太后与太上皇和解的消息,便传遍了沈阳城,旬日之间,辽东大小官吏也都知道了此事。 驻守沈阳周围的几大兵团,同时进入备战状态,辽东官场风云骤变,原先坐山观虎斗的各派势力,这时候终于跳出来支持太上皇。 九月初八日,首辅马士英孙传庭,以太初皇帝名义,发布一道诏令,诏书中重申了天子冲龄践祚不堪国事的现实,以小皇帝的口吻,希望大齐的权柄仍由太上皇操持,皇帝亲政之事,再容商榷。 诏令从内阁发出,经由东太后杨青儿附议,此事预示着朝廷最有势力的勋贵集团和后党(杨青儿一党),对太上皇的权威表示服从。 诏令既下,辽东各地文官武将纷纷上疏,对太上皇吹捧的奏章堆满了御案。 既然太初皇帝年龄尚幼,既然小皇帝不堪国事,既然后党已经失势,既然大齐上下都离不开太上皇,那么,太上皇统领大权便是众望所归。 不过,闹出这么大风波,之前逼宫的那些官员,也不能不管不顾。 九月初十日,太上皇发布口谕,严厉斥责了两位首辅: “朝局一误再误,内外交困,皆因内阁束手无策,罪在首揆,念及两人劳苦功高,且饶了这次。” 孙传庭马士英领旨后立即请辞首辅职位,太上皇予以驳回,眼下这些烂摊子还需有人去收拾,想这样撂挑子不干可不行。 太上皇召集刘兴祚章东等人,吩咐道:“朕不想株连太多人,能活命便活命吧,便杀几个带头闹事的,其他人不予追究。” 章麻子听到这话,脸上露出惊愕表情。 是太上皇懈怠了,还是他老人家的刀子老了,砍不动了。 “陛下,这些狗东西谋划篡权夺位之事,就这样饶了他们?” 刘兴祚在旁边忿忿不平道,作为蓑衣卫的大头目之一,他越来越多感受到朝野上下对太上皇的威胁。 这些年来,武定皇帝在关内关外推行《齐朝田亩制度》,处处受到一群官吏掣肘,很多政策到了地方便变了形。 比如在天津卫山东济宁等地,许多原先的漕运商贩,因为运河被废,失去了千百年的营生,又不愿进入商会公社当账房伙计,便掏空家底,重金贿赂运河沿线的民政商会官员,重操旧业,进行走私贸易,将一些在市场上不容易买到的物资,倒卖到富户手中,什么盐巴,丝绸,茶叶·······除了军火,这些人什么都卖。这条产业已经在北直隶形成了规模庞大的地下市场,当地官员人尽皆知,却又屡禁不止,每次遇上朝廷派人检查,只是抓几个虾兵蟹将交上去当替罪羊。 再比如曲阜一带,当地孔教势力死灰复燃,一些前明文人,联通大清洗运动中的漏网之鱼,以设立书院襄助文教的名头,在曲阜附近筹建书院,表面与大齐学堂无异,其实读的都是三纲五常君君臣臣,还有什么圣人之心以畜天下之类的糟粕。这些人组成一个圣人党(曲阜话叫做圣人蛋),人数已经超过万人。 再如秦淮河上明令禁止的娼妓,也打着各种由头卷土重来······· 类似这样的阳奉阴违,扛着红旗反红旗的行径,在大齐各个角落都能找到踪影,只是轻重程度不同罢了。 不能说帝国上下都有推翻太上皇统治的谋划和野心,然而,至少有相当一部分官民,从一开始,就对新政权表现出了强烈不满,他们憎恨《齐朝田亩制度》,憎恨极权制,憎恨废除私产,憎恨武定皇帝三番五次发动的大清洗运动。 这种不满和憎恶,在帝国基本盘稳如磐石时,在帝国上下一心时,表现的并不明显,然而一旦上层有什么风吹草动,各个角落里的魑魅魍魉便跳出来兴风作浪。 好在眼下一切都归于风平浪静,至少,表面上风平浪静。 “不要扩大打击面,你们是尖刀,不是锤子,不能树敌太多····” 武定皇帝对章东刘兴祚两人说完,便如迟暮老人,分明流露出了些力不从心。 大业未成,暗流涌动,幸好柯瞎子给太上皇算命说他寿既永昌,少说也要活个两百年。 至少,穿越者不用像后世康麻子那样,振臂高呼,我的好想再活五百年。 “陛下,这次该抓谁,该杀谁?” 刘兴祚小心翼翼问道。 “带头上疏的那几个,饶过,后面跟风起哄的,挑两个杀了,用别的罪名,军队杀一个,内阁杀一个,后党杀一个,关内各省暂且不动,朕会下旨训诫他们。” 刘兴祚立即心领神会,太上皇这是要敲打各方势力,同时斗而不破。 想到以前太上皇雷厉风行,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概,再看现在这般瞻前顾后,唯唯诺诺,刘兴祚心中不免一阵唏嘘。 “大齐需要改弦更张,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了,” 刘招孙喃喃自语,吩咐两人退下,在某个瞬间,他思前想后,忽然意识到自己曾经心心念念的暴政,并不能解决眼下的问题,这个国家运行了数千年,即便是对百姓控制压迫最严重的秦代,官府也没想像大齐这样对百姓敲骨吸髓,无所不为。 秦朝维系的时间太短太短,短到秦二世继位没多久秦国便在刘邦项羽的怒吼中覆灭。 那么大齐呢?刘招孙现在完全有理由相信,等到自己死去,帝国必然陷入四分五裂,一场混战在所难免,各省、各衙门,各军队之间缺乏统一认识,齐国推行的一些列制度不能得到有效维持。 太上皇驾崩后,一场大规模的反攻倒算举国混战,将在所难免。 想要避免这个结局,要么在生前将所有潜在敌人赶尽杀绝——当然这是不可能做到的——要么从内部重新改造这架濒临失控的战车,让它沿着稍微正常的轨道,继续前行。 武定皇帝的初步构想是,将都城直接设在均州,在原有城池基础上进行大规模扩建,这次武定皇帝将亲自入驻工地,巡视都城建造进度,若没有其他大事,他是不会轻易离开均州都城。 均州将代替沈阳,成为太上皇大本营。 至于其他改革,谈何容易。 刘招孙连发了几道圣谕,挥手让章东刘兴祚退下,半躺在御座上歇息,他闭上眼睛,眼前却浮现除了康应乾乔一琦的身影。 “东方祝。” 身形消瘦的大总管东方祝立即上前待命。 “朕给你个活儿干,干的好了,重重有赏。” 东方祝早已猜出太上皇想要吩咐什么,只是迎着太上皇那边,弯腰俯身,显得格外谨慎。 “去,去鸡泽县把康监军叫回来,还有乔监军,此事要秘密进行,不可让外界知道。” 刘招孙没有掀起大面积的肃反运动,而是将自愿认罪投诚的部分文官抓了起来。 说罢他望向东南天空,口中喃喃道:“禁卫军迟迟未归,不知道均州发生什么变故?” 东方祝在旁安慰道:“陛下勿忧,只要第四兵团还在,湖广便乱不起来。” 刘招孙知道这是一种安慰,实际未必像说的那样容易。 武定皇帝口中的康应乾乔一琦,此刻已经在路上了。 乐文 第569章康应乾出山 “东方公公,卢象升现在哪里?” “回陛下,卢巡抚现在宁古塔,等着前去库页岛赴任,担任库页岛巡抚,也是库页岛首任巡抚,陛下日理万机,忙的忘记了,是陛下上月才任命他的……” 刘招孙想了一会儿,确实是这么回事,他尴尬一笑,对大总管点了点头,漫不经心问道: “东方公公博闻强识,快赶上钱谦益侯徇温体仁他们几位大学士了,你以为,卢象升可堪大用?” 东方祝诚惶诚恐,他以为太上皇又要敲打自己——这些天,各派势力都被敲打,各方也都献祭了替罪羊——公公连忙跪下,磕头不止。 东方祝当然知道,这个可堪大用是什么意思,便是让卢象升入阁,替代原先孙传庭马士英的位置,和康应乾一起,执掌大齐朝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东方祝和文官没什么交情,这次慈圣太后绝食引起的政治风波,让公公更认清了官僚们的本质,都是为了一己私利不惜天下大乱的主。 公公虽然忠心耿耿,但也不敢轻易得罪这拨人,更不愿趟这个浑水。 “陛下,奴婢只是个阉人,是个没卵子的废人,没个见识,大事,焉能乱说,说错了,杀奴婢的头是小,误了万岁爷的军国大事,那可是罪该万死!” 宫女琥珀捧着一大盆牌牌上前,在太上皇耳边低语两句,听说慈圣太后已然痊愈,刘招孙顿时心花怒放。 “那便不用翻牌子了,今晚去慈宁宫,去陪陪太后。” 太上皇心情转好,满脸笑意对东方祝道: “但讲无妨,孙传庭马士英,他们两个留不得了,短短几年,把大齐弄成这样子,朕差点成了李渊,再不换人,玄武门就不远了。” 东方祝听到玄武门三个字,连忙把头抬起: “太上皇英明神武,那些宵小不过蚍蜉撼大树,自不量力,奴婢看那些外臣,这次已经洞晓天威,不敢再胡作非为了。” 太上皇对东方祝颇有些失望,不再和他商议,一脸不悦道: “你被底下这群人吓着了?” “奴婢,奴婢不,不敢。” 刘招孙伸出大手在公公肩头拍了拍,让他站起来。 “当年比这还大的阵势,朕都见过,大臣背叛,刺客刺杀,这算什么?换几个阁臣而已,好像天塌了一般,不必惊恐。召大学士钱谦益连夜入宫,替朕拟旨。” 东方祝诚惶诚恐,起身领旨,却见太上皇盯着案几上一堆后宫佳丽木牌,口中喃喃道: “孙传庭杀伐过甚,差点引发民变,马士英空谈误国,坐视百官结党营私,还有徐光启金尼阁,沉心科研,贼人都杀到朕身边了,还不知道!这几人虽是忠心,却不敢再用了,罢了,罢了。让康应乾卢象升赶紧回来吧。” ~~~~ 黄昏时分,鸡泽县城东康家巷,门前冷冷清清,一只觅食的麻雀迟迟不肯归巢,还在康家宅门前左顾右盼,蹭着门缝想要钻进去搜刮些口粮。 在遭受水旱灾害的鸡泽县,想要搜寻多余几粒粮食,确实也不是件容易事情。 大门吱呀一声,麻雀扑打翅膀飞走了,从大门里面闪开条缝,一个满脸愁容,身形孱弱的年轻人探出头来,朝街上望了两眼,待看清十字路口空空如也,攥紧拳头,低声嘟噜道: “今日又不施粥,真以为鸡泽县没有李献忠不成!大齐堪忧,堪忧啊!” 天色渐渐暗下来,几个黑影在街道上快速闪过,如鬼魅般钻入旁边的小巷子里,接着便有几个唯唯诺诺的身影跟了进去,一群鬼影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各取所需,一哄而散,消失在昏沉沉的夜幕下。 康敬修知道,那是鸡泽县商副掌柜彭天星的亲信在私卖粮食,这种黑市交易价格是商会的三倍以上,而且是饥饿销售(真正的饥饿营销),每天限量供应,拿钱都买不到多的粮食。 鸡泽县百姓都知道,黑市交易的粮食棉布茶叶白糖是从哪里来的,鸡泽县今年遭灾后,朝廷向本县调拨数万石大米和小麦,真正进入粮库的,还没有总数的一半,其余都流入了黑市。 百姓对这种违反大齐律令,与大齐制度背道而驰的走私颇为愤恨,然而没人敢举报。 前几年曾有人上书举报,书信发出去便如泥牛入海,渺无音讯,而当事者,很快都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罪名,被收押入狱。 可见参与走私的势力,不容小觑,可以说是只手遮天了。 鸡泽县几位主官对走私态度存在分歧,底下人也不知所措,如果全面禁绝,可能会饿死百姓,如果放任呢?大齐的国本就动摇了。 依照大齐制度,分发粮食物资由连商会和地方主官共同负责,可是现在连商会都在带头走私,这让老百姓只得选择黑市交易。 康敬修对这个彭天星记忆犹新,因为当年他们康家被抄,在清点银两的吏员中,就有彭天星此人,那时,姓彭的只是一名商会伙计。 康敬修关上门,回到院子,对里面道: “叔,今日还是没施粥。不知要饿死多少百姓。” 厢房传来一阵沙哑的咳嗽声,接着听见一个熟悉声音: “朝廷不施,咱们老康家自己施,地窖里还有多少粮食?” 康敬修进了屋子,屋中坐着身材清癯的老头,正一手捧着茶杯,一手在一堆废纸堆中翻找。 “叔,咱们没多少了?估计有一百石?天杀的彭天星罚没了咱们两百石,要不是您老有先见之明,去年变卖药铺,咱叔侄俩儿也饿死了!压箱底的粮食,可不能散给穷人。” “唔,你说的也是,救命的粮食,还是留着吧,指不定这群禽兽还会做出什么坏事。” 康应乾像老树盘根一样坐了下来,轻轻将茶杯放下,另一只手也加入对纸堆的检索。 “叔,你在找什么?” 康应乾没有理会他侄子,枯枝一般的老手忽然抖动一下,眼睛眯缝成线。 “找到了,” “啥?” 康敬修以为老康是在找银票,不过想到大齐对前明的银票并不买账,他不由更加疑惑。 “啥?是老夫写给皇帝的治安疏。” 康敬修听了更加惶恐疑惑。 “治安疏?叔,你要效法海刚峰?上疏骂狗皇帝?叔什么时候那样耿直了?叔可是当严嵩徐阶的料,可不能学海瑞!” 康应乾咬牙恨恨瞪他侄子一眼,扬起的巴掌终于还是没有落下。 “大齐乱了,太上皇要召老夫出山了,为了这一天,为了东山再起,老夫等了十几年了。敬修,跟着叔,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乐文 第570章 茶叶 “叔,先莫说您老出山不出山,再这样耗下去,咱们粮食吃光,银子花光,就和鸡泽县老百姓一样,得去吃土了。县里天杀的贪官,侵吞咱家多少银子!他们仗着天高皇帝远,简直是无所不为·····” 康应乾捧起茶杯,望着急如火燎的侄子,云淡风轻道: “敬修,硕鼠,自古以来,哪里都有,大齐也一样,太上皇想让天下“无处不均匀,无处不饱暖”,操之过切,现在要做的,便是矫枉过正,拨乱反正。鸡泽县这几个硕鼠,不知死活,让他们再猖狂几日,不要紧的。” 老康说罢,便放下茶杯,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康敬修却觉得已是火烧眉毛,不能再等下去,他凑到叔叔身前,低声道: “叔,鸡泽县非久留之地,咱还是逃走吧,彭天星公报私仇,要榨干康家,他有后台,是马士英的人,咱斗不过人家,拿银子跑路,要不也去南明,去过富家翁生活,不再担惊受怕了。” 康应乾瞪侄子一眼:“南明?老夫又不是宋应星那样的人,太上皇对我们康家已是法外开恩,不要自寻死路,江南,很快也将被大齐收复。” 康敬修附和一声,心中对收复江南统一全国却没有任何信心。 眼下大齐内忧外患,南北亏空巨大,官民皆有反心,不久前又闹出逼宫这样的大乱,便是升斗小民也知道,太上皇身边的那些人,各自心怀鬼胎。 慢说是收复江南,能保住现在的江山,已是难得。 “南城还有两家药铺,加上西城那六套宅子,都卖了,实在不行,把您珍藏的那几罐白毫银针拿出来,用以打通关节。” 康应乾见侄子在打他白毫银针的主意,立即从太师椅上翻身站起,忿忿道: “嘉靖三十年的白毫银针,三千两一斤,花钱都买不到,吃一片少一片,敢把卖了,打断你的腿!” 康敬修知道叔叔是心痛那几罐茶叶,毕竟那是他的命根。 康应乾好茶,以前在辽东做首辅时,送茶的官员络绎不绝,各种名贵茶叶应有尽有,这几罐白毫银针便是其中的精品。 “叔叔既知道大齐积重难返,却想跳这个火坑,哎。” 康应乾安慰侄子道:“再等一等,康家便要时来运转,老夫看这大齐官场,马上就要变天了,太上皇还是喜欢用老人。” 十几年前,老康成了落水狗,被夺去一切官职,人人喊打,若不是太上皇刻意保护,康家早就尸骨无存了。 一斤白毫银针茶叶就能换取叔侄俩人性命,这样划算的买卖,叔叔却不肯做。 康敬修百思不得其解之余,又心生一计。 “也不知光绪大哥现在如何了?他跟着武定皇帝好几年,连个音信也没给咱们!” “没事就是好事,光绪没再给康家闯祸,便是谢天谢地了。” 光绪大哥,当然不是那位清末皇帝光绪,而是康应乾的独子康光绪。 康光绪今年二十多岁,正在沈阳为官,相当于康家在朝堂的人质。 康应乾失势后,朝廷对康光绪的监视也大大放松,只是,康光绪对自己的处境并不知晓,仍旧鱼肉乡里,直到失去靠山,才稍稍收敛一些。 “罢了,不提他了,这个逆子,早晚又会连累老夫。” 对康应乾来说,站在面前的侄儿,要比生死未卜的儿子更为靠谱。 光绪是隔壁老王的骨肉,虽说这些年来康应乾一直将其视作己出,然而毕竟不是亲骨肉四,然而光绪儿子却一直给老爹惹麻烦,好在康应乾远离权力中心,不用再像从前那样提心吊胆了。 “先睡吧,早些歇息,明日还要······” 康应乾话没落音,院外传来喧闹之声,康敬修条件反射的跳了起来,趴着窗户,小心翼翼朝外张望。 康应乾颤巍巍道:“又是来征粮的?” “不知道,侄子也说不准。” 康敬修探头探脑朝外面张望,看了一会儿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这两年来,鸡泽县大小老爷们,借着赈济灾民、废除私产的由头,隔三差五跑来康家打秋风,又是借钱又是借粮,连古董字画也被他们砍伤,康应乾在大齐积攒的那点家底儿(约合三百万两),绝大部分在十多年前便被蓑衣卫查抄,充实国库,剩下的点汤汤水水,都让鸡泽县这些地头蛇们瓜分殆尽。 “康监军可在府上?快请出来接旨!” 康应乾颤颤巍巍的走出小院,香案已经摆好,香案朝向辽东方向,三柱熏香燃起袅袅烟雾。 烛火掩映下,司礼监太监曹变混神色平静,面朝康氏叔侄。 康敬修扶着叔叔跪倒在地,老康对着香案,颤颤巍巍的磕了四个头。 曹变混缓缓展开圣旨。圣旨宽约两尺,长三尺有余,两朵祥云在烛火照耀下熠熠生辉。 曹变混目光扫过两人,大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惟乾坤德合、式隆化育之功。内外治成、聿懋雍和之用。典礼于斯而备。教化所由以兴。古来圣帝治世,赖有贤臣。君臣协和,国事治也。咨尔康氏,志虑忠纯,坚贞不屈,虽遭冤陷,然奋勇国体。未惮怨谤,实忠良臣也。今特旨复康应乾户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蓟辽总督,辖地内一切军政大权皆由其节度,遇不决之事不必请奏,可行便宜之权·····钦此!” 康应乾恍若梦中,等曹公公宣读完毕,跪在地上久久没有站起。 曹变混匆匆卷起圣旨,递给旁边跪着的康敬修,亲自上前扶起康应乾,和声细语道: “康阁老,眼下辽东民变,湖广叛起,太上皇在沈阳,天天都在念叨您,您,要东山再起了!” ~~~~~~ 太初四年九月底,太上皇帝征召康应乾回沈阳,官复原职。 康应乾随宣旨太监离开鸡泽县当日,知县胡振吉、商会掌柜彭天星出城送行。 两位主官亲送康氏至城北五里。彭天星送钱送礼,胡振吉给老康买了个姿色上佳的瘦马随行服侍——当然,名义上是随行护士——康应乾已是花甲之年,久未服用金刚散,婉言谢绝了他们的好意。 鸡泽县民生困苦,皆是饥寒待毙之婴儿,刀俎待割之鱼肉。 两位硕鼠,自知大限将至,难逃一死,于在康应乾启程出关当晚,大宴酒醉,于家中悬梁自尽。 乐文 第571章 帝国经济制度的崩溃 大齐太初四年,得益于充足的降水和不那么多的蝗虫,辽河平原秋粮丰收,拳头大小的土豆和黄橙橙的玉米,以及沉甸甸的稻谷,堆满了辽东各个州府县的谷仓,管粮食的小吏裂开嘴角傻笑,濒临辽东的草原牧场上,牛马长得驃肥身健,民政官员统计说,大型牲畜数量比去年增加了一倍不止·····整个辽东可谓风调雨顺。 仿佛是上天眷顾穿越者,眷顾多灾多难的大齐,给太上皇一个惊喜。 然而就在大家以为否极泰来,帝国的一切都在慢慢变好时,变故却再次发生了。 九月初,在大齐统治核心,在铁岭清河等地,发生了农户对农会的叛乱活动。 那些原先老实巴交坚决拥护大齐的农户,将收获的土豆稻谷藏在自家柜子里,埋在后院地窖里,拒不上交给农会,按照农会余粮征调制度,普通农户需要上缴当年收成的七成左右将无偿上缴给农会。 农会派人进入各家各户强征粮食,遭到许多农户的坚决反抗,一些退伍老兵也加入反抗队列中。 最终,酿成铁岭等地大规模的农户叛乱。 帝国之所以如此沉重剥削老区百姓,是因为近几年发生的几场大战都在北方,比如和朝鲜的战事,和罗刹鬼的战事,以及准备报复倭国的军事行动。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粮草,是支撑东征西讨的决定性因素。 实际上,要维持帝国战争烈度——即要满足同时发动三场局部战争的能力——辽东和关内百姓都需要勒紧裤带,节约每一粒粮食,以供应前线部队。 除了旷日持久的战争,百姓还需承担工业积累造成的农业消耗,以及在湖广修筑的天心城。 消耗巨大的人力物力,最后,都转嫁到了普通农户身上。 武定皇帝主政时,曾经多次减免农户负担,施行轻徭薄赋的政策,孙传庭等人迫于后勤压力,不断加重赋税,直到百姓难以为继。 齐国存在不过才十五年时间,这短短十几年中,至少爆发了五次针对帝国的大规模农民暴动,小规模的叛乱更是数不胜数。 距离穿越者的皇图霸业越近,百姓的负担便越重,直至全面崩溃。 好在刘招孙从一开始便适应了崩溃。对他来说,只是一次次考验。 再苦一苦百姓,在这里并不是梦呓和影视剧台词,而是某种迫切的政治经济现实。 每当夜深人静,与嫔妃们缠绵悱恻结束时,刘招孙扪心自问,总会安慰自己说,古往今来,所有帝国都是这样走过来的,英国是这样,法国是这样,俄国是这样,大齐,也概莫能外。 ~~~~ 直到一百多年后的仁宗时代,帝国解密档案,才为世人提供了了解太祖统治时期,农户暴动主要成因。 在这份绝密档案中提到,太初四年(1636年)5月受命前往铁岭平定农民暴动的第二兵团主官邓长雄,在写给太上皇的有关该省农户暴动的奏章中指出: “这次暴动(即铁岭暴动)的主要原因,和关内其他府县的情况是一样的,是对余粮收集制不满和农会横征暴敛、粗暴推行余粮造成的。” “余粮收集制”,是大齐在武定初年推行的一项军事政策,后世也称之为“粮食摊派制”。 尽管武定皇帝在继位之初向天下百姓描绘了无处不均匀无处不饱暖的理想世界,但事实上,这样一个乌托邦的世界是不可能完成的,至少在刘招孙有生之年(两百年内)是不可能看到的。 理论和现实一旦发生冲突,现实便会用强大的力量将理论扭曲,进而让理论适应现实。 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大齐王朝派到各地农会收粮的征粮队,在收集所谓“农民们的余粮”过程中,通常采用暴力手段,强行征集农民手中的粮食,包括他们用以活命的口粮和来年播种用的种子粮。 帝国的战争没有一刻停歇,所以征收也不可能放缓,尽管朝鲜和南明每年向大齐支付巨额的银两、粮食以及各种物资,然而对于这样一架不断扩张膨胀的战争机器来说,那点岁币物资不过是杯水车薪。 而且,帝国派往朝鲜四道的军队,基本都是负收益,占领朝鲜人地盘的成本,远高于当地能支付齐军的授意,所以,准确来说,在收割东南亚和日本之前,帝国将不得不长期对国内百姓收割,这种收割不仅仅局限于富户。 国用不足则虐之于民,余粮收集制度自然激起了各地农户的强烈不满和反抗,引发了无数场暴动。 总之,大齐帝国农业的集体化(也就是成立农会)和余粮收集制度,是一场统治运动,本质上,不外乎是对农民进行国内殖民化。 通过《齐朝田亩制度》,确保全国各地农产平,源源不断流入国家的粮仓和农场,为帝国穷兵黩武提供了物资保障,也为工坊、学堂主导的工业革命奠定了物质基础。 通俗点讲,便是牺牲上千万农户,换取穿越者所谓的王道霸业。 大齐农户也不傻,既然辛辛苦苦种的粮食都属于大齐,归于帝国,那么我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去战场当炮灰? 图分配的那几口窝窝头,还是图军队发下来的铁片勋章? 越是越来越多的农户宰了牛马牲畜、砸了铁锹农具、焚了种子作物,破罐子破摔,只求一死。 当然,孙传庭对付这些“懒惰者”,做法也非常粗暴,直接让他们去库页岛垦荒,去西伯利亚挖土豆。 短短几年时间,孙传庭这套操作下来,帝国农户生产积极性没了,农作工具不足了,作物种子也不够了。 后果就是太初三年大饥荒,太初四年大暴动。 朝廷预想的把农户集中起来种大地,用蒸汽机灌溉耕种,提高产量的宏伟计划,也全部泡汤。 残酷的现实,对户部尤其是孙传庭来说,不啻为一记响亮的耳光,难道说《齐朝田亩制度》错了? 难道说帝国统治的基础不够牢固? 难道说武定皇帝统治没有合法性? 孙传庭很清楚,打谁的脸也不能打太上皇的脸,打了太上皇的脸,不知又要死多少人。 马士英则表示,余粮收集制作用巨大,不能取消。 于是,更多的征粮队被派出去。 农民最后一口饭也被迫交了出去。 于是,更大规模的暴动发生了。 乐文 第572章 新路线 太初四年秋冬之际在辽东原野上点燃的星星之火,在还没来得及形成燎原之势前,便被悍将邓长雄率第二兵团迅速扑灭。 十月间,铁岭清河等地叛乱悉数平定,参与暴动的农户被抓了一批,杀了一批。几个大“贼首”伏诛后,从者全部投降。 几千人死去,几万亩地抛荒,几千个家庭灰飞烟灭。 帝国上上下下,各阶层(虽然太上皇并不承认他的帝国存在阶层)之间的隔阂进一步扩大。 如同一颗仇恨分裂的种子,太初四年这场农户大暴动造成的影响,已经在很多百姓心中生根,等待未来某一天发芽,茁壮成长。 十月初七日,太上皇召集情报头子章东,细细询问,辽东暴动背后,有没有官吏推波助澜的踪影。 “回陛下,蓑衣卫在铁岭、清河都有暗桩,目前就搜集到的情报来看,还没有发现有朝中官员参与此事。” 章麻子停顿片刻,继续补充道:“除了退伍老兵跟着闹事儿,其他的人,都没参与。” “退伍老兵?”刘招孙脸色阴沉下来。 “朕待士卒,一向不薄,农户没粮食上缴,造反情有可原,退伍兵,有粮票,有粮食,每年还有国家体恤,为何也要跟着造反!” 按照大齐兵役制度,所有男丁,不论出身,只要身强体健没有疾病,满十六岁后,都须要服两次兵役(每次为三年),兵役期满后,采取自愿原则,由战兵自己决定去留。 退伍兵除了享受半饷待遇,还会有军人特有的粮票布票油票等,相比百姓使用的普通票据,发给退伍军士的票据具有更强的购买力······ “陛下有所不知····” 章东欲言又止,抬头飞快的望了眼四周。 太上皇朝左右挥了挥手,旁边侍立的宫女太监立即退下,东方祝不敢停留,走在最后面,小心翼翼合上了宫门。 “陛下,这两年兵部户部发给退伍兵的粮票,不知为何被转移到了各地商会手中,由商会转发,一些商会掌柜少发漏发,甚至连他们月饷都克扣。” 刘招孙目光炯炯,示意章麻子继续说下去。 “最初,孙阁老想的是简化手续,好让钱粮早点到老兵手中,没想到,商会那帮子人胆子这么肥,竟然和外面的商贾勾结,用军队票据低价买粮买布,再由黑市高价卖给百姓,两头杀价,两头赚钱。” 太上皇拍案而起:“那些老兵如何不向朝廷上疏!还有,各处兵站的主官是干什么吃的,这等大事为何不报!” 章东咬了咬牙,叹息一声: “陛下有所不知,这两年,辽东下边乱的不行,伤兵、老兵大都在苦寒之地,彼此分散,独木难成林,告了没人管,那些兵站,早就和商会民政同流合污,一起捞钱,臣在宽甸还听说,兵站主官用朝鲜人代替汉人入伍,一个新兵可以赚五斗米····” 没想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还会有这样的事,刘招孙今天算是开了眼。 “罢了,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把民户安抚住,把老兵伤兵的抚恤补发下去,惩治贪腐,以后再说,朕累了。” ~~~~ 朝廷紧急从辽东各地军粮中,划拨一部分发给农户,同时叫停了持续多年的征粮行动,搜集余粮的战兵也全部撤回,部分闹事的退伍兵得到了安置。 恩威并施之下,太初四年的这场暴动暂时平定。 虽然没有证据证明背后有人推波助澜,不过此事在百官逼宫之后发生,很难不让人产生其他联想。 连番打击之下,武定皇帝心力交瘁,对自己,对大齐,对眼前所见的一切,都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十月二十日,太上皇在大正宫单独召见了首辅孙传庭,在一番声嘶力竭的斥责之后,太上皇宣布,罢去孙传庭首辅之位,令其回家待罪。 孙传庭呵呵一笑,恍惚之间,他看到了泰昌二年,用百姓填壕攻打赫图阿拉的场景。 转眼之间,十五年过去了,平辽侯变成了太上皇,奄有四海,然而,还是习惯让别人替他背锅。 须知,无论是余粮收集制,还是对老兵的抚恤,亦或是《齐朝田亩制度》,所有一切都是太上皇一人制定。 如果是太上皇是今天发生的所有变故的幕后黑手,那么,孙传庭他们便是这只黑手手中握着的刀。 刀,是没有罪过的。 可是,作为大齐最高统治权威,作为帝国的实际掌舵者,太上皇是永远不会也不能有错的。 错的,只能是别人。 孙传庭没再做其他辩解,默默扛下了所有。 他甚至没说一句“臣这样做都是为了大齐,绝无一点私心”。 这位进士出身的大齐酷吏,在太初四年,终于走到了他政治生命的尽头。 相比袁崇焕,孙传庭的结局要好很多,至少,他活了下了。侥幸躲过了接下来几年发生一场更大规模更残酷血腥的大清洗运动,成为皇帝身边屈指可数的幸存老元勋······这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孙传庭不说话,他的门生故吏却不愿束手待毙,弹劾各兵团的奏章雪花似得飞向太上皇御案。 奏章说,陛下征战四方,修驿道,修都城,又要赏赐将士们,千万两银子,几百万石粮食也花没了,吃没了,这样四处征收赋税,敲骨吸髓,百姓焉有不反之理,所以请太上皇裁撤各兵团,以存全百姓······ 太上皇对咄咄逼人的奏疏全部留中不发,既不同意,也不明确拒绝。 裁撤军队可是大事,一着不慎,便会酿成大乱,到时悔之晚矣。 马士英见孙传庭被贬,于是也上疏请罪,自称托付无效,愧对太上皇,无力辅佐小皇帝成贤明圣君,提出要告老还乡,乞归骸骨。 太上皇有些不悦,再次确认,马士英是否真的要离去,在得到肯定性回复后,太上皇立即点头答应,甚至连表面上的客套都没有说,也没做任何挽留。 孙传庭和马士英的先后离仕,实际上宣告了太初年间推行的“齐朝田亩制度”以及废除私产的经济制度的彻底失败。 这次失败,不仅仅是经济制度尝试的失败,更标志着穿越者试图在十七世纪中国建立无人不均匀,无人不饱暖的极权主义乌托邦的尝试失败。 事实证明,跑步进入共产主义是不可能的,步子太大便会扯着蛋,一切要遵从天道,也就是规律。 不能进入共产主义,那么,进入资本主义呢? 好像也不行。 大齐现在连工业革命的基础都没有,缺乏优质煤矿,缺乏熟练掌握蒸汽机械的技工,缺乏······· 穿越者第一次,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曾经被他嗤之以鼻的满清八旗殖民模式,现在竟然成了摆在战车前为数不多可行的道路之一,要不要学着皇太极走一步。 或者,回到前明,宦官专权,文官治国,勋贵拼命捞钱,商户盘剥百姓,等到两三百年后,周期到了,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无论向左走,还是向右走,这都将是一个问题。 武定皇帝心心念念的卢象升、康应乾,迟迟还没抵达沈阳。 刘招孙有些担心两人安危,也开始认真反思,极权主义模式,是否真的适应这片土地。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失去长期有效的监督,便是帝国边陲的兵站主官,也要向百姓伸手要钱。 指望人治,单凭洗脑,是远远不够的,脑袋可以变,但人性不会变。 刘招孙现在所能依靠的,只有工坊主导的工业革命,技术的进步笼络人心。 以及对现有体制的阉割与魔改。 一步步改良这架战争机器,以适应外界形势变化,只有不断魔改优化,才能提升大齐帝国的生存能力,至于黑龙旗是黑色还是红色,其实并不重要。 他需要康监军,需要老康。 康应乾是新世界和旧秩序之间最好的摆渡人。 乐文 第573章 我也有三策 淫雨菲菲,天空旬月不开,又到了辽东多雨的秋季,马车吱吱呀呀驶过驿道,路旁枯草被碾碎在泥泞里。 康应乾撩开窗帘,忧心忡忡望向困难深重的辽东大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雾蒙蒙的雨幕,乌泱泱的征夫排成队列,首尾不能相望,不知有多少人,还在冒雨前行。 他们穿着单衣,身上没什么遮挡,连最简陋的兵器都没有,就这样被镇抚兵驱赶着,在凄风苦雨艰难前行。 队伍中不时有人跌倒,旋即被凌厉的马鞭抽打。 “敬修,还想从军不?” 康应乾长叹一声,放下了窗帘,使劲搓了搓枯枝一般的老手。 坐在旁边的康敬修像冬眠醒来的青蛙,身子哆嗦一下,长大嘴巴,说不出话来,他把炭火铜炉推到叔叔身前,好让康应乾暖和一些。 “叔,关外这是咋了,他们要去打仗吗?” 叔侄俩昨天才过山海关,在辽西走廊这条宽阔笔直的驿道上,连续走了三天。 就在昨日,康敬修还在诧异于辽西驿道宽阔,能并列行驶四辆马车,道路铺陈的平平整整,光滑如砥,年轻人沉醉于强大帝国的宏伟叙事中,没想到今天,便瞥见了大齐的另一面。 “曹公公说,这是征发的新兵,要赶往朝鲜、山东集结。”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这次不知又要死多少人。” 年轻气盛的康敬修听了,怒不可遏道: “关内百姓都快吃不上饭了,朝廷还要打仗,这是要去攻打倭国吗?” 康应乾没再搭理侄儿,从行李中抽出一本古籍,就着昏暗的烛火,一双老眼挨得很近很近,努力的。 “叔,你看得清不?要不我给你读?” 车队忽然停住,雨幕中传来一片喧闹,几个随行小太监扯着嗓子喝问最前面的马夫,是怎么回事,风雨中,传来急切声音: “各位老爷,前面让洪水冲毁了,车轮太重,拉不动,下来几个人,搭把手。” 前面马车一个小太监探出脑袋,指着那马车骂道: “你可知这马车里装的是什么?” “是老祖宗孝敬太上皇万寿节的大礼,大黄芽白菜、大萝卜、大葱、大梨子,老祖宗说了,务必要于十月二十日前,将这五千斤大黄鸭白菜、五千斤大萝卜、五千斤大葱、五千斤大梨子选最好的,送到沈阳,误了期限,杀你人头!” “这位老爷,失期当斩,路走不通,便是杀了我全家也没用啊,再耽搁一会儿,遇上流贼····” 康敬修在车上听得张大了嘴巴:“叔,这老祖宗又是谁?” 康应乾望向窗外,轻描淡写道: “东方祝,临清药商,后来让太上皇给阉了,做了个太监,风云际会,成了和魏忠贤一样的人物,权倾朝野。” 康敬修惊道:“叔,你咋知道这些?” 外面乱成一片,曹变混气呼呼的跳下车,踩着泥泞的路面,大声呵斥太监们去前面推车。 康应乾朝侄儿挥挥手,示意他也过去帮忙。 康敬修撸起袖子,刚要跳下车,在门口停住。 康应乾无奈,只得解释道:“我和东方祝是故交,金刚散是从临清拿的货。” ~~~~~ 太初四年十月十九日,在一片凄风苦雨中,车队沿着帝国四通八达的驿道,抵达沈阳城。 二十日,太上皇在大正宫单独召见康应乾。 自从康应乾罢黜,离开辽东,两人已有十二年不见。 如今老康已是风烛残年,刘招孙也不再是从前那个少年。 等到今年腊月初八,武定皇帝便足足三十七岁了。 俗话说四十不惑。 可是,越接近不惑之年,穿越者的困惑反而越多。 “康监军越发清癯了,在鸡泽县过的还好吧?” “谢陛下挂念,除了金刚散不能售卖,一切都好。” 君臣两人一阵寒暄,看不出有什么真情实意,太上皇让琥珀给康应乾赐座,挥退左右。 空荡荡的大殿上,只剩下他们两人。 “卢象升、乔一琦,路途生变,会耽误几天,晚几日到沈阳,既然康监军来了,便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一说,大齐接下来该怎么办?” 康应乾对刘招孙的坦率颇为震惊,不过他还是小心翼翼道。 “臣斗胆问一句,卢象升乔一琦他们在路上发生了什么变故?” 太上皇脱口而出道:“流贼。” “流贼?” 刘招孙丝毫不顾及老康诧异的眼神,继续道: “对,其实就是一些退伍的老兵,银钱让民政一些硕鼠给贪了,生活没有着落,所以才铤而走险·····” “哦。” 康应乾哦了一声,没再问下去,他在鸡泽县赋闲时,曾无数次想象过帝国现在的艰难。 然而,他没想到,竟然会到这一步,连官员的正常调动都会受到威胁。 “康监军,今日先不议这个,先说对策吧,” 穿越者仍旧一如既往的操切,急躁,急不可耐。 康应乾摇头叹息,良久才道: “臣在鸡泽县,这些年,虚度光阴,蹉跎岁月,且臣老迈,不如孙阁老等人,哪有什么对策?” 太上皇急道:“如今形势危急,康监军切勿推辞!” 康应乾见太上皇态度诚挚,便提起自己的上中下三策。” “哦?” 刘招孙仿佛将死之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连忙道:“说来听听。” “上策:停止发行粮票,恢复白银铜钱流通;逐步废除《齐朝田亩制度》,出台法令保护私人土地,保护私产;允许百姓经商、海贸;允许田地流通;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先付帮后付;停止与周边各国交战;恢复与明国、倭国、泰西诸国的通商贸易;裁减军队,降低战兵地位;取消登陆倭国、北伐罗刹国作战行动;将各省府县财政徭役权力收回;设立营口、蓬莱、汉口、扬州等地为通商口岸…… 中策:发布罪己诏,继续盘剥农户,支撑陛下所谓的工业化,这样以来,各省暴乱可能会延迟,关内的几支军队背叛大齐,谋求自立的进度也会缓慢下来。” 刘招孙对上中两策都不感兴趣,继续问道: “那么,下策呢?” 康应乾杀气腾腾道: “继续新一轮的大清洗,抄没贪官污吏,除掉几个不听调遣的军头,比如秦建勋,对内搜刮,压榨农户,对外征战,掠夺外藩,对南明、倭国投入更多兵力,以战养战,将兆亿百姓当成柴火烧,照亮陛下所谓的大道。不过,照目前这态势,大齐已是山穷水尽,若是实行下策,不出三年,天下沸腾,关内关外,遍地草莽,各省都会有陈胜吴广。” 刘招孙摇头道:“朕不愿裁军,也不愿意开倒车。” 7017k 第574章 泥沙帝国 “陛下的意思,是要继续恣意妄为,直到穷尽民力,大齐最后如秦隋那般,二代而亡吗?” 刘招孙双手捧面,没有立即回答康应乾提问。 黯淡的鲸油灯照耀着太上皇,在大正宫地板上映出个巨大的阴影。 大正宫外,夜幕昏沉,身材清癯的康应乾站在巨大阴影里,像一头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山魈,小心翼翼打量眼前这尊半神,继续瓮声瓮气道: “当年圣上驱逐臣与乔一琦,重用酷吏孙传庭马士英,便该想到会有今日,那孙传庭虽以儒术起家,却声称儒术不足以矫正,非用申商法治不可,他二人虽有这般见识,却都不安分,躁率而傲物,没有申不害商鞅的谋略,却要协助陛下行申商之事,诏令既出辽东,便无人执行,各省阳奉阴违,底下做事的小吏,大都还是前明朝的老人,朝廷逼迫府县,府县压榨百姓,如此焉能不败?” 太上皇摊开双手,从御案上端起杯热茶,亲手递给康应乾,老康诚惶诚恐的接了。 “现在能在朕面前说真话的,不多了,康监军算得一个。” “你刚才说的这些弊病,朕之前便听章东他们说过,只是没想到,会如此严重。朕从前总是在想,田亩制度,人事安排是好的,只要派可靠的人去做,便不会有问题,所以才把民政事务甩手交给孙传庭马士英谢阳他们去做,没曾想前朝余孽势力如此根深蒂固,杀了一波又一波,却总是杀不尽。” 作为穿越者,虽然在这个时空生活了快有二十年,而且他在骨子里,还流淌着现代人的血液,千年传统文化对古人的深刻影响,刘招孙从没有想过。 “恕臣妄议,陛下和孙传庭他们制定的这个《齐朝田亩制度》,从开始便万难实行。” 康应乾轻咳两声,终于切入了正题。 齐朝田亩制度实行的头几年,田地增多,人口暴涨,是大家都能看到的现实。 “康监军何出此言?” 康应乾放下茶杯,沉着应道: “陛下,臣在鸡泽县所见,大齐禁止银钱交易,废除私产,一切粮食布匹医药都要用票购买,可是朝廷大部分物资都用来供给军队,百姓生活困乏,不能依靠官府,那就只能靠黑市。” “黑市?” 太上皇微微一愣,从章东等人的情报中,他还没听过这个存在。 这也难怪,章麻子刘兴祚他们的注意力,大部分都放在官员贪腐、叛逃等方面,对底层百姓的生存状态,关注的确较少。 “陛下在关内各省府县,投入人力太少,很多实权已经旁落,或者陷入空缺,大齐管不了的地方,自然有其他势力代替陛下去管。” 刘招孙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这样浅显的道理,他当然知道,权力不允许真空,他原计划三五年时间内解决掉周边军事问题,以战争红利来反哺国内,没想到军队这个吞金兽,比他想象的还要恐怖,十几年过去,只占了半个朝鲜,小半个南明,投入和收益完全不成正比。 “各地学堂讲师,多为前明秀才、童生,这些人既无卓行实学,以服百姓之心,又沽名钓誉,养尊处优,苦于校阅书卷,只是坐等升官。本应由这些督学之臣教谕百姓,教授百姓朝廷法令,这些人却尸位素餐,不无学业,百姓不知朝廷法令,前明余孽乘机反扑······” 太上皇见康应乾扯远了,便提醒他道: “继续说鸡泽县的黑市。” “是,陛下。” 鸡泽县的黑市,几乎是完全公开的形式存在。 便是工坊商会等衙门的人,从衙门出来,也会遛弯去黑市上买东西。 太上皇问黑市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康应乾想了一会儿:“五六年前吧,那年朝廷为东征朝鲜,筹集北直隶各省粮草,鸡泽县被征了三百个战兵,五万石粮食,从那时起,百姓衣食无着,便只好把希望放在黑市了。” “当然,非有特殊门路不能进,里面多是商会的人,他们互相盯防,彼此戒备,一到晚上,一群人提着各种口袋聚在城南,老百姓便过去买东西。” 刘招孙饶有兴致道:“他们都卖什么?” “大齐商会有的,他们都有。” 黑市售卖物资繁杂,应有尽有,交易方式千奇百怪。 “有银钱交易,有以物易物,有劳力换物,”康应乾侃侃而谈。 鸡泽县甚至形成劳务黑市,这些出卖劳力换取粮食布匹的流民,有一个专门的绰号叫“散扁担”。 之所以叫散扁担,是因为按照大齐法令,商会有运输合作社,劳力合作社,而那些没有合作社编制,只能在黑市打零工的流民,坊间便称之为“散工”。 “鸡泽县有句俗语,有事散扁担,无事扁担散,意为游手好闲。” 太上皇皱紧眉头:“这些流民,不归官府管辖,早晚都是祸害。” “黑市,还有皮肉生意。” 刘招孙咬牙切齿:“大齐命令禁止娼妓!” 康应乾轻描淡写道:“主要是一些老兵的亲眷,因为她们死去的丈夫或父亲的抚恤金,被地方主官克扣,为了活着,就做一段时间的皮肉生意,以养活孩子。” 康应乾说到这里,强调了一句:“毕竟,人要活着。” 刘招孙一脸震惊,他怒目而视,沙包大小的拳头随时可能砸碎面前的御案。 康应乾一边喝茶,一边从容道:“陛下,以前你让老夫管着辽东各地的青楼,老夫告诉你,这青楼,这皮肉生意,从未消失过,也不可能消失。” 是啊,妓女,乞丐,士兵,这三个职业的历史,比任何文明,任何宗教,都要漫长。 放眼历史长河,无论是大明还是大清,亦或者大齐,都不过是一朵小小的浪花,转瞬寂灭,而妓女这个职业,会一直伴随人类,直到地球毁灭。 想到这里,穿越者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释然。 类似于释迦摩尼在菩提树下顿悟,如同牛顿爵士在苹果树下被砸中了脑袋,又如王阳明在龙场的悟道。 “康监军,你的话朕听懂了,朕和大齐,亦不过是过眼云烟,仅仅依靠朕一人,又如何能扭转乾坤?无处不均匀,最后只能变成处处不均匀,无处不保暖,最后只能天下穷困,既如此,那边折中吧。恢复一些旧制,换取大齐秩序的维持。” 太阳终会熄灭,太阳终于下山。而他,却在妄想一劳永逸,建立一个不朽帝国。 这便是最大的无知和狂妄。 一个妓女,可以让沙堆之上的帝国,轰然倒塌。 康应乾喜出望外,他还准备继续滔滔不绝讲述自己这些年在鸡泽县的所见所闻,用以劝说太上皇改弦更张,没想到刘招孙这么快便被他说动了。 刘招孙缓缓站起身,俯身望向比自己矮了一大截形若山魈的康应乾,对这位忘年交轻声道: “康监军,以前,朕不听从你的上策,这次例外。除了裁军,其他都可以去做。” “你要知道,军队是根本,是你我安身立命的本钱,必须牢牢抓在手里,天下想杀我们的人不计其数。明日内阁廷推,你重新做大齐元辅,和卢象升钱谦益等人筹划大计,具体措施,朝堂再议!” 康应乾老泪纵横,双手紧紧攥住太上皇大手: “臣定当不辱使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乐文 第575章 赐药 “这是吕德民托人从澳洲带回的金樱子,可治“遗尿尿频,久泻久痢”,康监军年迈,朕想着,你当用得着。” 太上皇挥了挥手,宫女琥珀捧了个小木匣上前。 老康毕竟是金刚散第十七传承人,从小与药材打交道,对各类方药颇有研究,打开木匣,一眼便认出这便是传说中的治疗痢疾神药金樱子。 “臣先前只在药书上看到过,以为此药早已湮灭,不曾想····” 老头激动之余,顾不得美貌宫女在旁,老泪纵横道: “啊呀呀,难得陛下还记得臣的旧疾,想这金樱子,原是三宝太监郑和下南洋时给水手们备的药,后来前明皇帝不许片帆下海,神药便和三宝太监的宝船,一起失传了。没想到还能找到。” 琥珀在旁插嘴道:“圣上为搜寻此药,可费了许多功夫。” 康应乾连忙又要行礼,刘招孙上前将他扶起。 澳洲土著民称金樱子为“母亲的眼泪”,这种药草不是澳洲原生植物,不可能自己插上翅膀飞到澳洲,所以,一定是有人带去的。 换句话说,三宝太监很有可能去过澳洲! 想到这里,康应乾望向太上皇的眼神更加复杂,早在十多年前,大齐便在谋划登陆澳洲,反反复复折腾了这十几年,投入几十万两银子,到底还是有所收获。 “康监军,康监军?” 刘招孙连喊两声,康应乾精神才重新汇聚,却听太上皇道: “时候不早,你先回去,明日好好歇息一天,后天早些来大正宫,一起商议国事。” 康应乾连忙答应,起身再次施礼,缓缓离开大殿。 太上皇目视左右,对东方祝道:“去送送康首辅。” 东方祝连忙领命而去。 两人渐行渐远,太上皇口中喃喃道: 人总要活着,不管怎样,都要活着。 大正宫大殿上空荡荡的,只剩太上皇和琥珀杜鹃两个宫女。 刘招孙想起这些时日发生的一桩桩祸事,感觉自己就像救火队长一样疲于奔命,如果一直是这种执政状态,他很怀疑自己能不能活到五十岁。 “改天让柯瞎子再仔细卜一卦吧,看还能活多久?刘堪明年也有十四岁了,可以让他亲政了。” 太上皇还在想着,忽然,背后一阵清风拂过,他瞬间反应过来,以为又是哪个扑火飞蛾的刺客,然而还没回头,周围一阵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 “这么晚,你还不睡?刘雨霏睡了没?” “能吃能睡,白白胖胖,夫君还是别操心她了。” 说话之间,一条大氅披在了武定皇帝背上,一阵暖意顿时席卷全身。 大殿四角的铜炉,早已经熄灭,深秋的沈阳皇宫,后半夜已经有些冰凉刺骨。 金虞姬对着手掌心哈气,轻轻搓起来,她背对着鲸油灯盏站立,澄澈的眼眸一点潸然。 刘招孙将大氅脱下,给太后重新披上,金虞姬没有推辞,太上皇眼前浮现出圆滚滚的长公主形象。 “刘雨霏生日快到了,好像是十一月十一吧。” “夫君,难得你还记得,她今年十六了,宫里好些人说,该嫁人了。” 太上皇尴尬一笑,这些年金戈铁马,征战不休,几乎每到秋冬时节,他都在打仗,或者在去打仗的路上,好像还从没给女儿过过生日。 “十六了,这么快·····有合适的人家吗?” 金虞姬笑道:“哪里有?如今没有科考会考,便没了状元榜眼,寻常武将,她又不喜欢,难。” 长公主应该不难嫁吧? “要不找几个前明翰林·····” 十几年如白驹过隙,转眼间,金虞姬已从当年那个浑江江畔失去双亲孤苦无依的小丫头,成长为大齐帝国母仪天下的慈圣太后。 太上皇摇了摇手,否定了这个荒诞的主意。 “再等等吧,” “等?再等可真成老公主了。” 刘招孙沉默片刻,低声道:“科考很快便要恢复,你想要的翰林榜眼状元什么的,都会如过江之鲫,源源不断,让刘雨霏挑花眼。” 金虞姬嗔怒:“什么我想要的?是在给女儿成亲·····” 刘招孙见金虞姬今日兴致盎然,不忍告诉她一些坏消息。 挥退宫女,两人在龙床前坐下,太上皇有些心不在焉。 金虞姬一眼便看出刘招孙所想:“夫君?有国舅消息了?” 太上皇决定不再隐瞒。 “裴大虎吴霄他们,把金大久带回来了,昨日到得沈阳,人现在关在诏狱。” 说罢,他神色平静望向金虞姬,等她做出反应。 “你,要去见你兄长最后一面吗?” “啊?” 金虞姬双肩抖动一下,表情却没什么变化,片刻之后,乌黑油亮的发髻轻轻摇曳。 “不必了,他在湖广坏事做绝,背叛大齐,背叛了你。” “可他还是你兄长,是你在这个世上的亲人。” 金虞姬微微一愣,脱口而出道:“臣妾亲人是陛下,是长公主,是刘堪。” 刘招孙没有再说什么。 国舅金大久以一己之力——当然不止他一个人——把小半个湖广搅得天昏地暗民变四起,天心城陷于崩溃,太上皇心心念念的雄伟工程,还没盖到一半就成了烂尾楼。 无论从哪个角度上说,国舅都必须死。 “只求让他死的痛快一些,若要凌迟,也请先杀了·····” 刘招孙沉默半响,最后答应了太后这个不是请求的请求。 他扶着金虞姬坐在床前,一边宽衣解带,一边自言自语: “虞姬,你知我为何这么恨他吗?” 金虞姬愣了片刻,忐忑不安道: “他贪墨数百万两银子,还意图谋反····” 刘招孙停下手中动作,他像是被铅弹击中了身体,声音颤抖,凝望太后: “那是因为,我把大齐最重要的事情交给了你兄长,让他去均州兴建天心城,让他为大齐建立一个傲视群雄的新都城。他偷工减料也好,贪墨银子也罢,朕都不会在意,只要城能建起来,一切便会好起来。可是,现在,天心城永远建不起来了!吴霄昨天告诉朕,那里已经成了一堆废墟。从前,我和他们雄心勃勃制定各项国策,从齐朝田亩制度到现在也要变更,以后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朕去均州,去见到天心城,都会想起,朕,是一个失败者,屡战屡败!” 说到最后,太上皇忽然开始抽泣,泪水渐渐朦胧了穿越者的双眼。 莫斯科不相信眼泪,沈阳也不相信,可是,人总有极限的时候,哪怕他是个半神。 金虞姬轻轻搂住他,唱起朝鲜童谣,和衣而睡。 ~~~ 康应乾如愿代替孙传庭,成为大齐内阁首辅,阁臣徐光启、金尼阁亦被罢黜,由卢象升乔一琦代替,钱谦益侯询官职不变,仍为大学士。 大齐顶层权力格局重新洗牌,成国公金大久以谋逆罪论处,太上皇格外开恩,若此贼能主动北上,束手就擒,便可饶他死罪,不过金大久投降的概率并不高。 十月底,内阁发布诏令,将近来天下穷苦,贪墨横行之乱状,全部推给了前任首辅孙传庭马士英,以及辜负圣恩恣意妄为的金大久和宋应星,后世在记载这段历史时,将以上四人称为太初四虎,四人拉帮结派,无所不为,所以才给大齐造成了十年动乱,给苍生黎民造成严重损失。 乐文 第576章 突变 “夫君,这大齐的天,要变了啊。” “妇道人家,妄论国事!什么变不变的,走吧,今日我送你回家!” 太初四年十一月初二日,沈阳广积门,镇抚兵主官杨通站在沈阳商会衙门门口,回望身后烟雾朦胧的南北大街,频频催促妻子。 淅淅沥沥的冷雨敲打在铁钩上,泛出冰冷的寒光。 两人面前停着的一辆马车,一个镇抚兵模样的车夫在雨中耐心等待。 杨通举起那只幸存的右手,握着略显破旧的油纸伞,给刚刚走出衙门的妻子,遮风挡雨。 “什么妇道人家,我现在可是商会副司长,说不定再过几日就是······” 杨通轻轻瞪了刘月儿一眼,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他机警的朝四周望了一眼,催促妻子。 “有话在车上说,这里人多嘴杂。” 刘月儿随丈夫登上马车,马车缓缓驶向南北大街,朝杨府回去了。 马车背后一片氤氲雾气中,帝国最大的商务衙门,已经乱成一团,不停有吏员进进出出,门口一片狼藉 杨通在车厢内坐下,活动了一下左臂,掏出块抹布,小心翼翼擦拭铁钩上的雨水,前年,工坊雷匠头帮他将铁钩子换成更好材质,说是精钢打造,不过也需小心保养。 一阵剧痛从左臂断裂处传遍全身,杨通咬着牙,没有吭声。 消灭皇太极的那场赫图阿拉大战,距今已经十六年。狙击手左臂的旧伤一直痊愈,遇到阴雨天气或者劳累过度,骨头缝会隐隐作痛,朔风凌冽的三九天,靠近火堆时,杨通会感觉到无数虫子在里面爬。 “关内巡抚知府,兵团主官,都到了吧?剩下的事,交给蓑衣卫和禁卫军,你该歇歇了。” 马车轻微颠簸,刘月儿掏出盒烟卷,递给丈夫,杨通抽出一根烟,动作娴熟的塞到嘴里,右手开始找火折子。 “给。” 刘月儿点燃火折,递到杨通嘴边。 烟卷发出呲呲沙沙声音,翻滚的烟雾如?簇簇云朵,在夫妻两人中间弥漫开来。 云朵淹没刘月儿的瞬间,商会副司长也给自己点燃一根,和杨通一起吞云吐雾。 刘月儿抽烟的动作,显然比丈夫更加熟练,纤细修长的手指放到嘴边,浅吸一口,闷了好久才轻轻吐出来。 马车外面,赶车的镇抚兵像泥塑似得,一动不动,偶尔挥舞一下马鞭,抽打在马屁股上。 南北大街上,明亮的鲸油路灯湮没在暮色细雨中,只透出淡淡的黄光。路人撑着伞,行色匆匆。 “歇不了,人都不够用,太上皇怎会给我放假。” 杨通吐出个淡淡的烟圈,盯着圆圈徐徐上升。 “贪官来了,今年要挂几个路灯?” 从十月中旬开始,沈阳陆续来了一百多个巡抚知府,各省商会掌柜,这些来自关内的实权人物,正在大正宫和内阁群臣,和太上皇商议新政,从土地制度到人事安排,很多东西都要发生改变。 沈阳到处都是操着外地口音的兵丁官吏,压力都落在镇抚兵和蓑衣卫身上。 这些天又是防备刺客,又是安抚百姓——封疆大吏们可不是一个人过来,很多都带着亲随家眷——杨通忙得不可开交,旧伤复发。 “挂路灯?又不是大清洗,如何挂路灯?可别乱说话。” 杨通对妻子提出的这个问题有些不满,太上皇喜欢让贪官污吏挂路灯,去年这时候,南北大街的鲸鱼灯下,被吊死的官吏没有八十也有一百,如同百姓门口悬挂的辣鱼腊肉,有风的时候,贪官的尸体随风摇曳····· 刘月儿没把杨通的告诫放在心上,又开始询问谢阳的事情。 谢阳是刘月儿的上官,也是这女人在商会的唯一上级。半个月前,因为湖广商会塌方式的贪腐问题,命运多舛的商会老大,再次被抓入诏狱审讯。 “谢司长活着吗?康应乾还要抓谁?” 杨通眉毛跳动,用力把燃烧殆尽的烟蒂在手心按灭,拨开眼前层层烟雾,指着妻子的脸,一字一句道: “这事,不要过问,小心惹火上身!” 刘月儿一把推开丈夫的手,忿忿道: “谢司长兢兢业业,天天想着多赚银子,给战兵打造铠甲火器,给袁知府报仇,没想到最后是这个结局!你让战场死去的兄弟,怎么想!” 杨通气鼓鼓瞪妻子一眼,没再说话。 刘月儿加入大齐商会,任劳任怨工作,十几年如一日,勤勤恳恳,除了和成亲以及生儿子产假,其他时间,都在为商会辛苦工作: 开拓南明烟卷市场、规划与大西的卤盐贸易、规范与欧罗巴诸国的水泥香皂的出口······ 这些年来,副司长给帝国挣的银子,没有八百万也有一千万。 最重要的是,这个女强人从不过问政事,对帝国上层走马灯似的内阁变动充耳不闻。 每年商会组织评选德才兼备模范官员时,刘月儿都是当选人。 总之,无论从哪个角度上说,这个女人完全算得上是极圈主义下做完美的工具人。也是最高级工具人之一。这也是他们夫妇能在一轮轮清洗运动中幸存的根本原因。 可是,到了太初四年,尤其是下半年,沈阳内外气氛明显发生变化,原本岁月静好的商会,也开始人心惶惶,各种关于帝国崩溃的传言,层出不穷。 有传言说,朝廷要废除商会,恢复私产,让晋商徽商等势力接手辽东和各地生意,让他们作为大齐的皇商,继续帮朝廷挣钱。 消息传得有模有样,连几个晋商的名字都公布出来了。 沈阳到辽东各地驿道上,走私贸易越来越猖獗,连很多商会主官都牵涉其中····· 原以为皇图霸业终会实现。 没想到,最后要倒退回去。 刘月儿第一次对信仰产生了怀疑。 “谢阳,是不是也参与走私了?说话啊。” “这得去问章麻子,我不知道。” 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杨通和他手下镇抚兵,属于齐朝田亩制度的坚定捍卫者。 可是现在,连这些帝国鹰犬,也开始动摇了。 沈阳传言,谢广坤这次凶多吉少。 雨还在下,车夫穿着黑色军服,在前面从容不迫的赶车。 “问什么都不知道,你在镇抚衙门吃干饭的吗?明日太上皇把我抓进诏狱!你也不得好过!” 杨通伸手止住眼前这个情绪激动的女人,沉默半响,咬了咬牙,低声对刘月儿道: “没错,要变天了。” 刘月儿连忙拉住丈夫衣袖。 “怎么?又有人要逼宫?” 杨通摇头道:“康应乾和那些巡抚主官,嚷嚷着恢复旧制,几十个人围着太上皇吵。” “恢复旧制?”刘月儿瞪大眼睛。 “恢复科举,皇权不下乡,废除商会,废除农会,允许百姓经商、租地·····” 刘月儿早料到朝廷会有大变动,只是没想到,会变的这么彻底。原以为只会对《齐朝田亩制度》微调,会有一段时间过渡,国家仍掌握土地,没想到会这样。 这些天各种谣言满天飞,商会各位掌柜和司长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一些聪明点的人,已经开始在给自己找后路。 杨通忧心匆匆道:“地主老财回来了,天又要黑了。” 他又贴在刘月儿身边,声音压到了最低: “一群人在大正宫吵了好几天,现在还没个头绪,太上皇不肯让步,康监军说要找几个替罪羊,做戏给百姓看。” 刘月儿惊道:“所以谢阳因为这个被抓吗?” “尚不清楚,现在,他们找到了孙传庭马士英金大久宋应星,给四人的定罪是叛国和篡权,以及贪墨。” “康应乾等人说宋应星贪墨了四千万两白银,所以大齐这两年才如此贫困,百姓忍饥挨饿。” 刘月儿立即摇头道:“绝无可能!这么多银子他一个人怎么贪得了?何况人在湖广,没人帮忙,他一人根本做不到。” 杨通道:“谁让他逃去南明了,国库亏空四千万两,他就贪墨四千万两,亏空四亿两,他便贪墨四亿两,均州周边,百姓存进银铺的粮票储蓄都没了,朝廷总得给个交代不是?” “这·····” 刘月儿无语。 宋应星在南直隶或者扬州,左拥右抱扬州瘦马秦淮八艳纸醉金迷之时,拿起一份大齐发行的邸报,看到自己卷款四千万潜逃出国的消息,再瞅瞅身上携带的四万两银票,内心复杂程度,可想而知。 “昨日太上皇下诏,命令弘光皇帝交出宋应星,以及所有逃往南方的贪官,不过南明应该不会听咱们的。” 刘月儿喃喃自语道:“孙首辅为何被抓?便是替罪羊也轮不到他啊,他这些年对大齐功莫大焉。” 杨通没再回答,事实已经很明显,康应乾想要真正掌权,就必须拎出一批替罪羊,从而否定之前的各项政策,至于这些人是谁,并不重要。 “那我们呢?” 马车缓缓停在杨府门口,车夫扶着栏杆跳下来,打开门帘。 两个卫兵从前庭走出,牵着马匹朝后院去了。 杨通扶着妻子走进大院,挥退众人,低声道: “事已至此,我与裴大虎刘兴柞等人密谋,准备兵谏太上皇,清除宵小,不可让大齐功业毁于一旦。这便是我们的出路。” 7017k 第577章 群臣(感谢书友anStrange打赏) 太初四年十一月初六日,沈阳城内狂风骤雨,浑河河水暴涨至广积门。 大正宫外雷声若潮,乌云笼罩皇城,一道道闪电刻满天幕,将黑夜变成白昼。 日暮时分,武定皇帝高坐在龙椅之上,目光徐徐扫视大殿四周。大祭司佛朗西斯科,大内总管东方祝侍立左右,裴大虎林宇等人持刀护卫。 鲸鱼烛火掩映的大殿上,乌泱泱站了一大片人,来自大齐各省、府封疆大吏们,分成了文武两队。 刘招孙在人群中,看到了很多以前熟悉的身影: 山东巡抚陈新、河南巡抚葛业文,湖广巡抚黄德论、锦州知府朱鼎文,顺义王朱由校,第二兵团主官邓长雄,第三兵团戚金,第四兵团秦建勋,第五兵团蒲刚·····王增斌、金应河、郑一石、赵率教、忠贞侯布木布泰、刘月儿、杨通······甚至连远在海外的吴阿衡吕德民也赶回来了。 朝鲜国王之子李淏,靖安侯郑芝龙,这两个被亲属抛弃的人质,今日被带到大正宫,破例旁听这场帝国最高规格的议事。 一群文官从白天吵到夜晚,不知疲倦的向太上皇进谏,提出各种他们认为适宜的国策,然后被同僚或者太上皇否定。 本次议事的主题,是对《齐朝田亩制度》进行修改完善,以及对恢复私产,恢复科考的讨论,此外,还有对农会、商会、工坊、学堂的改革····· 帝国疆域辽阔,截止太初四年十月,大齐疆土南至江淮,北至库页岛(可能已扩张至白令海峡),东抵朝鲜,西与陕西接壤,除此之外,蒙古大部也归大齐统治。 在这片辽阔的疆域上,共有十个行省,七十多州、府,单是巡抚知府就有上百人,加上各地商会、工坊主官,这次一共来两百多位官吏。 首辅康应乾提前告知众人,在见到太上皇后,必须要对齐朝田亩制度和私产制等进行谏言,所有人对大齐新政,无论支持还是反对,都必须在大殿之上表明自己态度。 其实,不用康首辅鼓动,关内官员们也会滔滔不绝说个没完,他们很多人都憋了一肚子火,这些年来,帝国委任他们,在各省各府推行新政,推行田亩制度,政策执行可谓是举步维艰。 几位上了年龄的老知府形容: “娘希匹,(新政)比当年张太岳清丈田亩还要麻烦!” 当然,更多的人只是心里骂两句,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没人傻到公开挑战朝廷权威。 这些对朝廷法令心怀不满,阳奉阴违的地方主官们,当他们听到说新任首辅要召集天下官员商议国事,便立即马不停蹄朝沈阳赶来。 这场关于帝国制度走向的话题,从一开始便争论的热火朝天。 约有三成的地方主官和商会掌柜、司长,强烈要求进行全方位改革:建议立即废除大齐现有的田亩制度,将所有田地按照土地肥沃贫瘠程度,重新分配给百姓,恢复土地租赁,保护百姓私产······· 这些官员的主张和康应乾在太上皇面前提出的上策,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当然,官员们主张要更夸张一些,太上皇未必肯接受。 约有三成官吏坚决反对任何改革,他们主张维持现状,必要的话,还要对大齐田亩制度以及废除私产的规定,进一步强化,严厉打击各种黑市交易和走私活动,必要的话,可以动用驻守附近的兵团。太上皇对这样的的主张同样不能接受,剩余的四成则是沉默的大多数,他们选择看风头,谁赢他们就帮谁。 群臣提出各种谏言,涵盖土地、私产、科举,军队,外交,贸易各个层面。 负责记录议事过程的司礼监小太监们,单是记录百官谏言的宣纸,都写了两千多页。 可见这场话题讨论的繁杂程度,丝毫不亚于一场大规模的军事战争。 这两几天下来,饶是太上皇这般精力充沛的半神,在这样轮番轰炸下,连续三天从清晨听到日暮,耳边一直吵吵嚷嚷,也觉得开始昏昏欲睡了。 往日平静的大正宫影影绰绰,那些精力充沛的官员们,还没有退下休息的意思。 毕竟,还有些多人是第一次见到太上皇,第一次见到这个充满传奇色彩的皇帝。 此刻,刘招孙拄着下巴,头脑昏沉的周围继续吵嚷。 平心而论,他对这场改革(或者说是倒退)没有抱太大希望,因为会有不同利益集团之间的斗争,这场改革注定血流成河,哪怕到现在为止还是一派祥和图景。 这两天来,外地大臣们向太上皇进谏的各种奏疏,向太上皇要钱要粮要火器,都被刘招孙一口拒绝。 到现在为止,太上皇还没松口,他害怕一旦松开条口子,更多的“乞讨”便会蜂拥而至。 后面发生的事,就不是他能控制得了了。 ~~~~~ 首辅康应乾坐在皇帝龙椅旁边的位置,距离刘招孙最近,显示着老康不可取代的重要作用。 坐在康应乾下首位置的,还有王化贞、杨鹤、卢象升、黄公辅、堵胤锡、侯询等人。 这些便是新一届大齐内阁成员,在短短的一个月时间内,原先以孙传庭马士英为核心的内阁集团,已被彻底清除出帝国权力最高层。 前任内阁中,很多人不幸成了帝国试错成本,成了名副其实的替罪羊——武定皇帝对这些替罪羊颇为宽厚,甚至没有下令诛杀一人,只是将他们远远流放,将他们的家人都保护了起来······ 康应乾六七十岁的人,这会儿却显得格外精神。 俗话说,权力是最好的春药,这句话用在老康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三天下来,康应乾帮着太上皇扛住了无数次群臣的“攻击”——所谓攻击指的群臣的建议,一些地方主官的建议实在太过离谱,无疑是一种可耻的攻击——康应乾现在还是精神抖擞,一双小眼睛滴溜溜注视四周,一遍又一遍望向他的内阁同僚们,不知是为了炫耀还是提醒大家格外注意。 不知道老康今晚有没有服用祖传秘药金刚散,所以才这么精神。 “陛下,陛下?”志得意满的康应乾,忽瞥见龙椅之上的太上皇正在打盹儿,轻轻叫道: “太上皇,” 小声喊了几遍,刘招孙仍旧一动不动,接着,传来低沉的鼾声。 群臣距离较远,不可能听到太上皇的鼾声。 康应乾一脸尴尬,对他的内阁成员们挥了挥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 “不妨不妨。可能是太上皇昨夜劳累了······” 康应乾一语双关道,他习惯性在袖中搜索,准备来一颗,好让太上皇不再困倦。 就在这时,殿下传来振聋发聩的高呼: “陛下!当断则断!不可再犹豫了!立即诏令,恢复科考,距离明春会试还有半年,士子们也好提前准备。臣恳请······” 康应乾朝那边瞟了一眼,正是山东巡抚陈新,老康嘟噜一句,随即挺直腰杆。 山东巡抚陈新,在太上皇面前喋喋不休的兜售他的恢复科考计划。 陈新巡抚山东五年,橘生淮南,此刻俨然孔圣人子弟自居,他最想恢复的,便是科举。 7017k 第578章 进献柳如是(祝各位书友七夕快乐) 陈新这几条谏言无不充满挑衅。 无论是废除学堂还是恢复科举恢复生员待遇,可说都是对大齐制度的公然践踏。 如果不是太上皇提前说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很难想象这位“锐意改革”的山东巡抚,会有怎样下场。 “臣以为,朝廷当搜寻衍圣公子嗣,孔胤植虽十恶不赦罪该万死,然孔圣人无罪,儒学无罪!曲阜孔门在前明泰昌年间便已伏诛,如今既要恢复科举,不如未雨绸缪,将孔氏后人迎接回鲁,让其在曲阜继续享受供奉恩养,以彰显我圣朝天恩,以怀远人·····” 康应乾眼皮跳动,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如果不是他提前服用了两颗金刚散,怕已气得怒火上涌,中风倒地。 陈巡抚犹嫌不够,强调说此举是为收纳民心,当此新陈代谢,改弦更张之际,正是为朝廷大局着想。 钱谦益哼了一声,讪笑道: “陈新匹夫口中的民,和东林党“不可与民争利”的民,大致是一路人,都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百姓,不知这厮收了孔家多少好处。” 康应乾大笑:“陈巡抚,你这个天下民心,他正经吗?” 陈新义正言辞道: “如何不正经?!阁老请看!这,是下官从济南出发时,齐鲁百姓呈递太上皇的万民书,请求恢复科考,迎回孔圣人。” 两个侍卫抬着写满字迹的布绢,当众就要打开。 康应乾大手一挥: “不必看了,本官知道写的是什么,本官自会向太上皇禀明。” 康应乾一眼看出这是陈新把戏,玩弄民意这块,老康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现在,太上皇他老人家在龙椅上打盹儿,鼾声低沉,刘招孙小憩的姿势,像极了一头沉睡的龙。 龙醒了,要吃人了。 山东巡抚不知死活,如此咄咄逼人,大有推翻新政,否定朝廷之意。 拨乱反正没有错,可是,这样公然啪啪啪打朝廷的脸,就是不知死活了。 莫非山东也草莽遍地,和湖光一样,要变天了? 帝国上下,支持《齐朝田亩制度》和极圈政体的文官武将,大有人在,如果按陈新这样去做,这般反攻倒算,只怕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改革迫在眉睫,不过,老康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内乱。 康应乾毕竟进士出身,圣贤书读了一大堆,宦海沉浮讲究的是一个字: 中庸和谐。 “这姓陈的为何这般出力?这哪里是谏言,分明是逼宫。好大的胆子!” 太上皇身边的东方祝,看不下去,低声对一众阁臣抱怨。 周围阁臣于是都抢着说话,争相向刘招孙表忠心。 礼部尚书侯询道: “公公有所不知,这陈氏一族,世居河北,乃是当地望族,当年,天启初年,逆贼张春在河北叛乱,开原军奉命平定,陈家商铺被充公,陈新他爹被活活气死,因此,才对我大齐朝廷一直怀恨在心,现在终于找到机会了····” 东方祝惊道:“还有这事?咱家从没听说过。” “公公进宫是武定初年,这前明天启朝的事,当然不知,有些事啊,知道还不如不知道的好。”王化贞叼着烟斗,云淡风轻。 钱谦益接过话头,解释说: “吾皇圣明,曾有言,举贤不避仇雠,所以像陈新这样的前朝余孽,也能混迹大齐。” “好了好了,不要说了。” 康应乾打断众人:“什么前朝后朝,我大齐朝兼容并收,他既不是孙传庭余孽,便随他说去,太上皇不是说了吗,言者无罪。” 阁臣们不再说话,康应乾撇开几人,快步走下台阶,对着远处还在滔滔不绝的陈新道: “陈巡抚所言,皆老成谋国之论,听君一席话,如醍醐灌顶······今日时候不早,陛下还要回慈宁宫歇息,诸位请先回各自会馆,余事,容明日再议。” 老康对陈新说罢,朝龙椅上装睡不醒的太上皇行了礼,打个哈欠,拽步朝殿外走去。 东方祝上前两步,象征性的宣布:“退朝!” 群臣向龙椅之上的太上皇行了礼,各人已是困累至极,如蒙大赦,哈欠连天,四散而去。 只留陈新一人站在大殿上,茫然若失。 不知过了多久,刘招孙睁开眼,抬头看时,正好与陈新四目相对。 “陈爱卿,何不回去歇息?” 东方祝一脸嫌弃,跟着望向这个不知死活的山东巡抚。 “臣!”陈新欲言又止。 “哦?还有何事?” 刘招孙在大祭司大总管的簇拥下,准备前往慈宁宫,听陈新还有话说,便回过头来。 “臣此次来辽东,除了谏言,还有一事,” “何事?” “陛下可知江南才女,柳如是?” “谁?” “便是年方二八,倾国倾城,让陈子壮,左良玉为其跳河的绝色美人柳如是……” “什么?柳如是跳河了?!” 刘招孙身上困倦一扫而光,急忙挥退东方祝弗朗西斯科,惊道: “她死了吗?她,不是流落南直隶,出家为尼?” 侯询多次与南明朝廷交涉,让朱常灜交出此女,结果都遭到对方拒绝。 “陛下勿忧,柳如是安然无恙。” 陈新在对太上皇鄙夷一番,面露蒙娜丽莎微笑。 刘招孙从他脸上,仿佛又看到了从前老康拉皮条模样。 “陛下,臣耗费千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历经千辛万苦,才将此女从姑苏城外寒山寺中流出,一番劝说,让她带发修行,做了个女居士。” 太上皇摩拳擦掌,急不可耐道: “人呢?” “就在宫外。” ~~~~ 当晚,武定皇帝临幸慈宁宫,已是酉时三刻,两位太后仍在灯下苦等。 远远听见外面值守的小太监叫唤一声“太皇爷到了”,抬头看时,太上皇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宫女琥珀又添上两盏鲸鱼灯,周围顿时亮若白昼,杨青儿放下手中书卷朝门口望去,金虞姬正要向夫君问安,两人忽然瞥见,太上皇身后,远远的还跟个女人! 金虞姬以为是陈贵妃过来侍寝,及至看清女子轮廓,见她身形高挑丰腴不似陈圆圆,便以为是那个欧罗巴女人戴安妮。 及至那女子走到灯下,看清楚她面目,两人太后异口同声道: “布木布泰?你何时来的沈阳?” 布木布泰见了两位姐姐,也顾不上刘招孙,当下便打开话匣子,和金虞姬聊了起来。 “两日前便来了沈阳,听着他们议事,我也插不上话,今日退朝,太上皇说心中烦闷,我便跟着过来喝酒了。” 二十二岁的布木布泰正是最好的年龄,驻守辽西几年下来,除了身形更显丰腴,一颦一笑,言行举止,已与汉女无异。 金虞姬从她身上,隐隐能看到自己年少时的影子。 帝国后宫风气包容,嫔妃太后共侍太上皇也并不是什么稀奇,只是,忠贞侯还是第一次踏上太上皇龙床。 时间还早,太上皇趴在龙床前的御案上批阅奏章,偶尔盯着旁边的地图细细端详,按照太上皇的作息规律,需要等到子时初刻才会就寝。在此期间,不能有人打扰到他。 “陛下还要忙碌,我们先耍耍。” 外面下起了雨,于是让宫女上了些茶点零食,给铜炉加了炭火,金虞姬杨青儿布木布泰三个,坐在外面便如当年在开原时一样,饮酒说笑,打了几圈马吊。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寝宫外面传来细碎脚步声。 小太监没喊出声,却是直接将人领进来。 “又是哪个?”杨青儿一脸诧异道。 片刻之间,一个美貌女居士站在了灯下。 那居士纤巧削细,面凝鹅脂,神若秋水,说不出的柔媚细腻,金红马面裙,上身淡黄色裙袄,手握纸伞,从雨中过来,更显夺目鲜润,直如雨打碧荷,雾薄远山,说不出的空灵轻逸。 “民女柳如是,见过慈圣太后,东太后,见过忠贞侯。” 清脆笑声传来,如昆山美玉,让人添了一种说不出的情思。 7017k 第579章 兵谏 “柳居士,这是朕第一次与你相见吧?” “陛下贵人忘事,武定元年,在徐州,臣妾曾与陛下有过一面之缘。” “武定元年,徐州·····” 淡黄色的鲸油灯照亮了慈宁宫寝宫,武定皇帝的太妃太后们,齐齐坐在龙床上,等待太上皇临幸。 太上皇今晚特地破例,提前放下了堆积成山的奏章,匆匆洗漱完毕,换了身便服,唤来柳如是,和这位命运多舛的奇女子秉烛长谈,以备深入交流。 三年前,背负国仇家恨的柳如是心灰意冷,在姑苏城外寒山寺出家为尼,从此青灯黄卷,常伴我佛。 三个月前,陈新遣人秘密寻访寒山寺,重金贿赂主持衍射大师。 衍射主持以柳如是“年少轻佻,修炼不诚”为由,令其立即还俗。 柳居士被人带上一条画舫,到了武昌镇,再从驿道北上,一直出关,最后来到沈阳,作为陈新进献太上皇的礼物,被连夜送进慈宁宫。 离子时还有半个多时辰,太上皇令琥珀端来杨梅干和清酒,让众人煮酒暖身。 “柳居士,朕听闻你虽一介女流,却博览群书,见识不在须眉之下,观当今天下,谁可称为英雄?” 刘招孙夹起一颗青梅,递到居士碗中,柳如是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陕西张自成,江南朱常灜,倭国德川氏·····” 柳如是打断话头,“陛下英明神武,大齐蒸蒸日上,陛下便是英雄,小女在江南听人谈起过陛下功绩,今虽初见,却像是在哪里见过陛下似得。” 刘招孙尴尬一笑。 “英明神武?目下大齐南北多警,百姓民不聊生,战兵,商户,流民,皆有反心,你是如何看出英明神武,蒸蒸日上的。” “臣妾南人也,不知北地形势,不过在杭州时,听说说书人讲过《宣武将军大战后金巴牙剌》。可知陛下非常人也。” 刘招孙与金虞姬相视一笑。 回忆起很久远的事情,细细端详柳如是,想起当年自己和张嫣初见时的情形。 那个国色天香的女人,撩人时也是这般的熟练。 柳如是之美艳,与张皇后不相上下,她才女光环加持,又有出家人的不慕荣利恬淡自然,别有一番风味。 “大齐危矣,朕的忠臣良将,都想拯救这艘大船。他们分成了两派,一派要改革,一派不要;两边互不相让,相互攻讦,朕甚是忧虑,所以才问你,你觉得大齐覆灭后,何人可替代朕?” 一串灵魂发问,所有人都是一愣,柳如是从容道: “无人可以替代。壁立万仞,无欲则刚。陛下若能看破生死枯荣,又何惧身后事;若不能看破,便继续执念,又何必问他人。” 刘招孙一时无语,柳如是目光洞若烛火。 眼前浮现起刘堪死去的母亲,张嫣临死的惨状至今历历在目。 “坐视他们争斗,杀得血流成河,袖手旁观吗?” 想到即将到来的内斗,太上皇心有余悸。 刚刚升起的一丝欲念,忽然烟消云散。 “臣妾是局外人,一切执念,还须陛下自己破除。” 刘招孙对参禅讲道没有兴趣,离开开原后,穿越者一路加官进爵,从宣武将军升到总兵,从总兵升到护国公,最后升无可升,只好僭越称帝。 这些年,他已很少与和尚道士来往了。 “朕是个武夫,只会打仗,这些年来,搅动天下,把苍生从一个火坑带到另一个火坑,朕心中惭愧,眼见大祸将至,却手足无措。” 柳如是直视穿越者,双眼澄澈如水,摄人魂魄。 “陛下体魄雄壮,天神下凡,以一敌百,今手握天下精兵,却如初生婴儿,孱弱无力,不啻咄咄怪事?实有恻隐之心,不忍加诛,不忍生灵涂炭。人称无毒不丈夫,臣妾看来,陛下是真英雄,大丈夫。” 所以,英雄就要去死吗? 金虞姬杨青儿在旁边默默不语,望着这个突然闯入的女人,看到太上皇情绪波动,大家都对柳如是充满恨意。 陈圆圆看柳如是的眼神,充满杀气,恨不能将对方杀死。 这时,外面传来急促敲门声,太上皇使了个眼色,正在给众嫔妃煮酒分杨梅的东方祝,立即放下手中活计,朝殿外去了。 刘招孙攥紧拳头:“来了。又要血流成河了。” 众人纷纷朝门口望去,太上皇道:“请柳居士坐下说话。” 巨大的龙床空出一块地方,柳如是在两位太后身边坐下,不卑不亢道。 “陛下不必苛责,遍读史书,历朝历代,每隔十年,便有“人相食”“饥荒”记载,前明朝廷更是宛若地狱,陛下统治的大齐,已经十多年没饿死人。” 刘招孙苦笑一声,对古代皇帝来说,不饿死百姓,已经是很高的要求。 “陈新带你来沈阳,献与朕,所为何事?是让他在朝堂上可以口无遮拦,还是让朕,饶他一命?” “臣妾不知,不过如今看来,陈巡抚和陛下,不是一路人。” 刘招孙和陈新当然不是一路人。 “朕非好色之徒,也非嗜杀之人。你来的不是时候,今夜沈阳会流血成河,或许是明晚。” “陛下怕死乎?” 刘招孙笑道:“不怕,谁能杀朕?卜者言,朕有不死之身,可以长身不死。至少可活到三百岁。” 柳如是对大齐皇帝长生不死一点不感到惊奇: “陛下既无惧生死,那生死便不能奈何大齐。” “哈哈哈!”刘招孙大笑:“谢居士吉言,这是今年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话音未落,哐当声响,裴大虎一头撞进来,大声道: “陛下,杨通、金应河、葛业文带兵犯上!围了皇宫,扬言要清君侧,请陛下立即诛杀康应乾陈新,拯救大齐!康应乾、陈新、郑一石也带兵来了,让陛下平叛,诛杀叛军;两边人马在大正宫外对峙,其他兵团主官也在赶来。” “第一第二兵团,到位了吗?” 裴大虎斩钉截铁道:“邓长雄已准备妥当!” 刘招孙沉默片刻:“朕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走,出去见见朕的忠臣良将们!” 林宇吴霄上前护卫,慈圣太后动作熟练的给夫君穿戴铠甲,一边安抚众嫔妃,让她们不必惊恐。 布木布泰抽出长刀,作势要冲出去,被刘招孙拦下。 “你留在此地,保护好两位太后和柳居士,朕,去去就回。” 7017k 第580章 中庸之道 走出慈宁宫,裴大虎吴霄率禁卫军三百多人,已在宫外迎候,林宇带人出去劝和了。 慈宁宫门口两个大石狮子被火光照亮,好像是受了伤,正在流血。 环顾四周,大正宫外火光四起,到处充斥着人喊马嘶声和火铳击发的爆响,偶尔还能听到士兵的惨叫,皇宫乱糟糟的。 “朕刚出来,这么快就打起来了?” “陛下息怒,两边各不相让,劝说不住。” 不等裴大虎说完,刘招孙勐地攥紧拳头,一拳狠狠砸向身边石狮子上。 轰隆巨响,千斤重的石狮被砸掉半个脑袋,狮身一歪,轰然倒地。 众人呆呆望着眼前这幕,太上皇形若半神,没想竟如此勇武。 侍卫们无不惊骇,一些人开始思考,待会儿叛军冲进宫来,到底是自己保护太上皇,还是太上皇保护他们。 裴大虎凑上前,低声道:“圣上,林宇刚才出去,没劝住····” “他笨嘴笨舌的,能劝住才怪!” 吴霄也解释道:“陛下,叛军势大,只有林宇能出去抗一阵。” “他死了没有?” “尚且不知。” 刘招孙心烦意乱,他没想到局势会突然恶化到这地步。 “现有哪些兵马卷入争斗?” 裴大虎连忙道:“金应河的兵,和郑一石的兵,杨通的镇抚兵,还有陈新从山东带来的备倭兵,加起来不超过三千人。” 按照大齐法令,各兵团主官进京面圣,所带兵马不能过千。 “杨通这厮也来捣乱!” “森悌现在何处?” “回陛下,森训导官昨日去广积门大营给新兵训话,不及返回,被挡在了城外。” 太上皇看吴霄一眼,继续问道:“章麻子和刘兴祚呢?好歹还是情报头子,叛军都摸到家门口了,还不知道!” 吴霄和裴大虎互看一眼,吞吞吐吐道:“回陛下,章东和邓长雄在一起,刘兴祚现在杨通那边······” “其他文武官员呢?” “除了陈巡抚、康大人几个在外面,其他人都没来。” 刘招孙点点头,情况比他想象的稍好一些。 “走,随朕出去看看,” 裴大虎连忙阻拦,外面乱糟糟的,上千叛军,搞不好还带来了火炮,他担心两边杀红了眼,顾不上太上皇不太上皇,一炮过来,万事休矣。 “陛下,还是不出去吧,等邓长雄他们率兵过来,很快便能平叛,两边叛军,不过千余人,咱们可是有上万大军。” 刘招孙听闻此言,忽然暴怒,如同抓小鸡似得单手拎起裴大虎: “你说什么?等一等,现在外面在打炮放铳,每分每秒,死的可都是朕的战兵!” 吴霄也在旁劝道:“陛下不可出去。” “让开,外面不是叛军,他们都是朕的袍泽兄弟,不能再死。你们怕死,就躲在朕后面!” 吴霄拔出长刀,挡在半神面前,不肯退让一步。 太上皇懒得和两人啰嗦,手臂一挥,便将吴霄裴大虎推开,三步并做两步,上去勐踹堆在宫门后面的柱子,两三脚下去,十几根碗口粗细的巨木全部折断。“啊呀呀!” 双手扳住门框,双臂用力伸展,只听卡察声响,大门被生生拆掉。 禁卫军们看似如痴如醉,直到视野中出现熊熊燃烧的大火,密集的箭雨嗖嗖朝这边射来,裴大虎提醒手下举盾格挡。 箭支砸在禁卫军圆盾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等这波箭雨过后,再抬头看时,武定皇帝已经站到了宫门之外,面朝兵荒马乱箭失横飞的战场,大声喊道: 《基因大时代》 “都给朕住手!住手!” 漫天火光,照亮了刘招孙身上的黄金甲,他左手握住那杆五十斤重沥泉神枪,右手举着数百斤重的慈宁宫宫门,全身肌肉暴涨,骨骼发出卡察察的摩擦声,九尺多高的身躯矗立宫门前,一下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说是天神下凡,也毫不夸张。 几支冷箭飞向宫门,刘招孙手指一挥,便将重箭折断成两截,箭羽像雪花一样,轻飘飘的落在太上皇脚下。 “都!给!朕!住!手!” 半神发出一声巨吼,吴霄只觉耳朵快要被振聋,冲在前排的叛军身上甲叶铮铮作响,几个刀盾兵手中盾牌握持不足,竟然飞了出去。 远处,双方正在列队相互排枪射击的火铳手,忽然停住手中动作,被巨吼镇住,及至刘招孙第二次吼叫时,只听哗啦啦一声,几乎所有火铳手都把火铳丢在了地上。 刺骨的寒风扑打着人们的脸,雨已经停了。 夜空下,火把熊熊燃烧,隐隐照出各队人马旗帜。 周围忽然变得死一般沉寂,只有交战双方阵地中间,几十个受伤未死的战兵,还在发出低沉的呻吟。 几支刚刚赶来的兵马,远远站着,没有立即上前。 片刻之后,三四个背插三角黑旗的传令兵,穿过交战双方中央阵地,径直朝慈宁宫这边跑来。 “是邓长雄、戚金、蒲刚、王增斌他们,他们都来救驾了,看,黑虎旗、黑龙羚羊旗。” 禁卫军中视力最好的,指着朝这边跑来的传令兵,激动的叫起来。 四个传令兵很快跑到太上皇身前,当着几千人的面,大声汇报: “启奏陛下!第一兵团主力八千人,第二兵团三千人、第三兵团三千人,第五兵团四千人····都已进入沉阳内城,并封锁城门,水师主力舰封锁辽南港口,炮口指向金州、旅顺等要塞,邓总兵、吴总兵请示陛下,接下来如何做?” 太上皇朝传令兵挥挥手,大声道:“命令各部,原地待命,不得擅动!” “是!” 几大兵团传令兵的出现,让原本就犹豫不决的叛军彻底土崩瓦解。 片刻之间,除了那几个倡导“勤王”“平乱”的主官,其他人立即放下了手中兵器,蹲在原地等待惩处。 这时,一个身材瘦削的官员穿过人群,匆忙朝太上皇这边赶来。 刘招孙一眼便看出是缺席已久的东莞仔,太上皇眼皮微动,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气。 这次,太上皇没有等训导官过来训话,面朝叛军,大声道: “各队把总、旗总,出列!” 两边稀稀疏疏出来十几个军官,几个还受了伤。 “把各自伤兵救回,从此刻起,若有敢再杀人者,立即处死!” 把总立即行动起来。 黑夜中传来金应河那熟悉声音。 “今日之事,已然如此,臣等为陛下诛杀奸贼,虽死无憾!” 对面阵营中也站出来两人,一人是陈新,一人是郑一石。 “臣请陛下诛杀逆贼,否贼,改革无从施展,大齐必亡!请诛杀金应河、杨通,查出他们同党!一网打尽!” 刘招孙接过森悌递来的喇叭,对前排士兵大声喊道: “你们为大齐社稷着想,一腔热血,赤胆忠心,朕在慈宁宫,无一人攻打宫门,可知你们并无二心!今日之事,全由几个宵小之辈背后指使扇动,大齐将士自相残杀,血流成河!这笔账,朕自会细细查明!战兵都散了,各自回营!伤兵,由禁卫军处置。” 丢下武器的战兵,呆呆望着慈宁宫宫门,望着天神般的太上皇,片刻之后,人们不约而同喊道: “吾皇万岁!大齐万岁!” 刘招孙回头对禁卫军道: “裴大虎吴霄!带人去安置伤兵,林宇,把两边这几个主官,都给朕抓了!” ~~~~~ 太初四年十一月十八日辰时初刻,内阁、司礼监、五城兵马司、禁卫军、蓑衣卫、镇抚兵主官或副官,全都赶到沉阳皇宫,向太上皇汇报情况。 包括章东在内,所有人都没见过这阵势。 整整一夜,保守派与激进派展开血腥仇杀,不死不休,除了慈宁宫,很多地方都发生了杀戮··· 粗略估计,至少死了六千人。 章东吓得嘴唇上一丝血色都没有,他并不怕死,作为蓑衣卫头目,作为帝国情报的一把手,出现这样大的纰漏,已经不是免职可以说得过去的。 帝国大业,仅此一乱,不知要倒退多少年,这才是让章麻子感觉恐怖的事情。 章东硬着头皮,将刚刚统计的大致伤亡,告诉了太上皇、首辅(卢象升)、禁卫军统领裴大虎、以及第二兵团主官邓长雄。 章麻子告诉太上皇和他的心腹,昨晚,从蓑衣卫到六部,很多衙门都卷入这场激进派和保守的战斗,估计至少有两成官员在混乱中,被杀死或失踪。 刘招孙放下沾满血迹的奏疏,挥退章麻子,呆呆望着地面,接着双手掩面,低声呜咽。 一众大臣个个眼睛血红,都刚刚经历了一个难忘的不眠之夜。 不知过了多久,刘招孙松开手指,睁大充满血丝的眼,望着大殿上幸存的文武百官,大声向众人宣布: “这是从未有过的不祥之举!大齐,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要立即平息所有纷争,让军队、商会恢复正常!其他事情,以后再说!” 第581章 老臣(康应乾之死) 新任首辅卢象升起初没有想到,他能这么早执掌朝廷大权。 更让卢象升没有想到的是,内阁首辅康应乾就这样成了沈阳内乱的牺牲品。 卢象升怀疑过,这可能是太上皇的苦肉计,用以削弱激进派和保守派两边的实力。不过康应乾和太上皇关系匪浅,这种可能实在微乎其微。 武定皇帝宣布完镇压叛乱的诏令,群臣反应寥寥,军国大事,不可能只让战兵和军队去做,太上皇现在可以依靠的,便是卢象升和他后面站着的这些中间派大臣。这波人对大齐现有制度不满,同时也对陈新那样的全面倒退(包括但不限于迎接衍圣公子嗣)表示反感。 中间派在帝国庞大的官僚体系中占据大多数。 “叛贼头目已被擒获,臣等恳请陛下,及早将其处死,以抚慰死难官民!” 作为中间派的代表,卢象升一直没有表态,直到皇帝部署完各支军队,开始安排民政事务,他才说出这话。 这并不是落井下石,卢象升与杨通康应乾等人,没什么交情,更不可能为这些人求情。 如果能给杀戮者求情,那么,谁来给昨晚死去的官员百姓求情呢? 人固有一死,袁崇焕可以死,杨镐可以死,张嫣可以死,那他康应乾为何不能死。 参与沈阳叛乱的两派势力,无论是激进派还是保守派,现在都必须要向沈阳,向天下献祭他们的鲜血。 刘招孙想起对康应乾说过的话,****许诺让老头子再辛苦几年,便让他安享晚年。 “康监军昨晚前去会馆劝说陈新,让他不要再逼宫,没想莫名其妙被裹挟叛军,酿成大错,朕对不住他。” 卢象升以头抢地,地板发出咚咚响声,半晌之后,红着眼睛道: “臣等皆知康首辅无辜,那又如何?沈阳百姓不会相信,天下百姓更不会相信,不会相信他是无辜的!杨通等人余党,遍布各地,他们把康首辅当成死敌!若陛下还存妇人之仁,便有负大齐,有负天下,臣以为,参与叛乱者,须全部处死。眼下两派势同水火,不可偏向其一,否则,像昨晚这样的叛变,还会继续,后果将不堪设想。” 卢象升这番话引起群臣共鸣,文武大臣跪倒在地,以死逼迫,敦促太上皇早下决心。 “若不诛杀贼人,天下大乱,生灵涂炭,臣等亦不愿苟活,请今日血溅五步!死谏陛下!” 刘招孙第一次被群臣这般威胁。 陈新要处死,康应乾呢? 杨通要不要死? 还有朝鲜将领金应河以及驻守辽南总兵官郑一石。 如果将这些人都杀了,对大齐来说,即便不说是元气大伤,也已伤筋动骨。 他犹豫不决,想做最后的争取。 “淮南兵变,沈阳叛乱,朕一人率第一兵团便可平定,诸位何必如此!都快请起!” 卢象升怒道:“陛下力能扛鼎,以一敌百,勇不可当,臣等自愧不如,然陛下终究只是一人,也非三头六臂,实不相瞒,若陛下继续恣意妄为,看不清当下之形势,陛下距离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不远了!” 卢象升说罢,丢下手中奏疏,一头朝大殿柱子上撞去,情急之下,太上皇抡起案几扔出去,堪堪将首辅挡了下来。 满朝群臣被眼前这幕惊住,片刻之后,更多人准备要去撞柱子。 “够了!” 刘招孙大吼一声。 “裴大虎、刘兴祚,传朕旨意,明日午时,于大正宫前,将康应乾、陈新、杨通、郑一石等人,凌迟处死!其余从犯,扣押诏狱,审讯之后,再作处置。” 太上皇杀气腾腾望向大殿上一众群臣,咬牙切齿道:“如此处置,诸位满意了吧?” 卢象升被案几砸中,额头血流不止,率领群臣,大声叩谢道:“吾皇圣明!” 刘招孙一脚踹开龙椅,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大祭司和东方祝脸色惨白,相互看了眼,连忙跟了上去,两人都被眼前这阵势吓住,文死谏,可不是传教士和太监他们能理解的。 卢象升跪在地上,等太上皇退下,才缓缓站起,身子还没立稳,便昏了过去。 ~~~~ 退朝之后,太上皇立即身着便服,带上东方祝和章东,前往诏狱死牢,去看望他的老搭档。 进了诏狱牢房,康应乾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老康,朕来看你了。” 章东亲自打开牢门,太上皇扶起满身是血的康应乾,手指在他鼻尖碰了碰,气息微弱。 “如何变成这样了!别人不知,你也不知吗?康监军哪里有错!” 刘招孙强压住一拳砸碎牢门的怒火,怒视章东道。 章东昨夜一宿没睡,今天又带着手下四处巡视,此时早已精疲力竭,咳嗽两声,喉咙沙哑道: “陛下,好多百姓都让叛军祸害了,现在满城都在说,是康监军在逼宫,要陛下退位,所以才打仗杀人,咱们的人为了护送他,让百姓打死了两个,拼死送进诏狱·····” “刘把总,刘把总·····” 刘招孙隐约听见有人在喊自己,连忙挥手让章麻子别再说话,竖着耳朵仔细聆听。 “刘总兵,” 东方祝指了指躺在太上皇怀中的康应乾,刘招孙俯身下去,把耳朵贴在老头嘴边。 听见老康还在断断续续说话: “我老了,以后不能帮你了·····昨天死了这么多人,当年在开原,建奴退了,老夫劝你杀大户,记得吗?” 太上皇盯着那双渐渐呆滞的老眼,使劲点点头。 康应乾使出全身力气,和往常那样,眯缝眼睛笑笑。 “有时,杀人,未···未必是坏事,上次你没听我的,这次,我就先斩后奏了。” 刘招孙抱着老头,如同抱着块腐骨,他第一次感觉,将死之人的身体这么轻。 “昨夜是老夫,撺掇陈新去慈宁宫,和杨通打,他们不死,大齐无宁日,两边现在可以消停了,没人掣肘你。刘总兵,大齐制度不能变,你的旧班底不能再动,陈新的嘴脸你看到了,底下的人更可怕····要借此尽快收回大权,再用中庸之道渐渐过渡,渡过这次···” 声音细弱游丝,渐渐停止。 刘招孙眼眶进了沙子,章东朝东方祝使了个眼色,两人缓缓退出牢房。 康应乾的身体渐渐冰凉,最后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过了很久,刘招孙将尸首放下,起身推开虚掩的牢门,章东和东方祝在外等候。 “其他几个,都还活着吗?” 章东连忙道:“陈新杨通还活着,金应河郑一石昨夜自裁。” 听到金应河已死,太上皇微微一愣,想起当年在浑江夜袭镶蓝旗的场景。 那体壮如熊的依柳将军,也随康应乾去了另一个世界。 “赐杨通毒药白绫,让他自行了断。明晨将尸体送去午门,凌迟。” 说罢便朝外面走去,东方祝跟在后面,小心翼翼道: “陛下不见他吗?” 太上皇停下脚步,犹豫片刻,摇了摇头。 “不见了,让杨通的家人,今晚去诏狱见他最后一面,” 乐文 第582章 监斩(陈新之死) “杀!杀!杀!” 太初四年十一月十九日午时二刻,沈阳广积门城头。 太上皇刘招孙端坐于临时升起的御座上,周围簇拥着一众禁卫军士兵,裴大虎等人充满警惕注视四周,随时提防突然发生的刺杀行动。 广积门瓮城中央,平时用来训练新兵的大校场上,现在成了诛杀帝国叛逆的刑场。 瓮城在上午便挤满了围观百姓,正午时分,瓮城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一些人甚至被挤掉进瓮城外面的护城河里。 赵远之、韩超等人指挥武城兵马司士兵维持刑场秩序,第二兵团又调来五百战兵,上千士兵组成一道人墙,才终于将愤怒的人群隔离在行刑台外围。 刘招孙略带茫然的望着眼前这幕,思绪恍惚回到了很多年前斩杀后金汗努尔哈赤的那个冬天,那也是在脚下的广积门城墙上,周围也是像今天这样人山人海。 “陛下,午时三刻快到了。” “哦。”太上皇抬头看时,看见刑部尚书堵胤锡的脸,在他身后,还站着一排帝国官僚,为首的便是昨日力主杀人的卢象升。 “开始吧。” 刘招孙挥了挥手,林宇立即挥动令旗,片刻之后,瓮城中央行刑台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颤巍巍扔下令牌。 “带人犯!” 午时三刻,在周围上万名沈阳百姓的怒视下,康应乾、金应河、陈新、杨通、郑一石四人被带上刑场。 “杀!杀光他们!” 人群爆发出阵阵欢呼,接着,成国公和驻守湖广几位主官,也被带上行刑台。 沈阳百姓对国舅爷所作所为了解不多,所以金大久一行被刽子手拎上台时,并没有得到和康应乾等人一样的待遇。 最后被押上刑场的是昨晚直接参与屠戮的两名副官和训导官,这几个叛军将领的上场,立即又引起一阵轰动。 几十名刽子手一手拎着鬼头刀,一手像拎小鸡似得,两人一组,将犯人全部提溜上台。 犯人们头戴嘴里被塞着布条,头上戴着黑色头罩,看不清是死是活。 周围人山人海,失去亲人的沈阳百姓发出愤怒叫喊,一些情绪激动的百姓抡起菜刀,拼命挣脱战兵阻拦,要冲上行刑台报仇,旋即被藏匿周围身着便衣的蓑衣卫放倒,让战兵拖了出去。 等到所有人到齐,两个刑部主事在一队战兵的保护下,飞速跳上高台,摘下犯人黑色头套,一一验明正身,来自第一兵团的训导官,手持公文,向周围百姓宣布犯人罪状。 “犯人康应乾者,北直隶鸡泽县人氏,系兵部尚书兼内阁首辅文渊阁大学士太子太傅·······,康应乾辜负圣恩,托付不效、专恃欺隐,以议和之名纵敌长驱,以致徐州反叛,生灵涂炭;结党营私扰乱朝政,以托孤之臣自居,桀骜不驯,乃至贼人夜薄皇宫,康应乾手足无措·····以渎职之罪,坐处极刑,凌迟处死,吾皇仁慈,不牵连家眷;” “犯人陈新,本为登州贱户,性非忠良,地实寒微,今上尚贤,擢升府台,陈新不思报效,前者建州叛乱,登州顿兵不战,坐视辽东沦陷;今青州闻香乱起,援兵四集,尽行遣散,以至贼众兵薄济宁城下,山东糜烂·····又潜携死士,挟齐鲁以乱朝政,咄咄逼宫,欲迎请伪逆衍圣公,名为改革,实则动摇国本······以谋逆大罪,处陈新极刑,凌迟处死,诛灭三族!” “犯人杨通······斩!” 广积门城头响起百姓振聋发聩的叫喊,如同天边的春雷,渐渐远去了。 刘招孙低着头,不去看刑场,而是一遍遍翻看阁臣们连夜编纂的卷宗,看着卢象升他们给康应乾等人制定的罪状,直到训导官宣读完所有人罪状,刽子手朝鬼头刀上喷了口酒水,行刑正式开始。 陈新、康应乾凌迟处死,杨通、金应河等几名武将被判斩刑,金大久和湖广官员则是腰斩。 “陛下,开始了。” 东方祝一边捂住眼睛,一边小心提醒太上皇。 刘招孙神放下卷宗,情漠然望向行刑台,任凭周围山呼万岁,任凭大舅哥临终痛苦哀嚎,太上皇只是神情漠然,如同广积门上一尊雕像,一言不发。 “怕吗,东方公公?” 行刑台上,小腿bufen已被剔成baigu的陈新,还在发出痛苦嚎叫,刘招孙收回目光,忽然回头对他心腹问道。 东方祝再也承受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奴婢不是怕,是觉于心不忍,今天这些人,除了姓陈的和国舅爷,哪个不是对大齐赤胆忠心,一心为了陛下,如今却要····” 太上皇喃喃自语:“连你都有怜悯之心,朕却没有,” 东方祝连忙道。 “陛下让他们提前自裁,少受很多苦,又善待家眷,已是皇恩浩荡!” “乔监军知道此事吗?” 东方祝抹去泪水,抬头回道: “回万岁爷,奴婢今早亲自告诉他,康首辅等人被押上刑场前,便已服毒自尽。” “那,乔监军是怎么回你的?” 刘招孙望着前面须发皆白的监斩官,想起乔一琦也快到花甲之年了。 东方祝吞吞吐吐:“奴婢不敢说。” 太上皇淡淡一笑,“他说什么了?” “乔大人说,辽东是修罗场,大齐是屠宰场,京师是砂砾场,还说,还说陛下是凉薄之人,等这次监斩完,他便要辞官回家,回苏州太仓养老,远离这生死场。” 刘招孙沉默良久,才对东方祝道: “行刑完毕,请乔大人留下,朕有话对他说。” 半个时辰后,老迈不堪的监斩官乔一琦,在章东吴霄搀扶下,颤巍巍站在御座前。 “给乔大人看座。” 东方祝连忙搬来张太师椅,要扶乔一琦坐下。 “不必了。” 乔一琦看都不看刘招孙一眼,拄着拐杖拱手道: “臣至微至陋,过蒙太上皇拔擢,如今老迈,愚昧顽钝,恐不能胜任新朝雅政,愿乞归乡终养。请陛下矜悯愚诚,成全·····” 刘招孙强压住泪水,招呼乔大嘴坐下: “乔监军,你说大齐是屠宰场,说朕是凉薄之人,说的都对,只是,朕的故事还没结束,大齐国祚仍旧绵长,距离亡国还要很长时间。如今老康为国捐躯,卢象升独木难支,朕和大齐都需要你,所以,只能委屈你先留北地,以后再回江南享福。” “如果臣也以死相逼呢?” 刘招孙拍了拍乔一琦肩膀,笑道: “你死了,也不能回太仓。” 乔一琦恼羞成怒,挣扎着站起,作势就要朝瓮城垛口撞去,林宇挡在了老人前面, “乔监军就不问问为何?” “为何?” 乔监军一边推开林宇,气喘吁吁问道。 “因为,朕,很快便要兵发江淮,荡平江南,你的老家苏杭,也非桃源之地,那里很快就要遭受战火,纳入大齐版图。” 乔一琦松开林宇,急道: “康应乾死前,让陛下不要乱为,眼下他尸骨未寒,你就又要兴兵,现在山东白莲教在闹,湖广流民在闹,你还嫌不够乱·····” 吴霄连忙上前,轻抚乔一琦后背,乔一琦剧烈咳嗽。 “山东白莲只是疥癣之疾,内阁已有平定之策,湖广才是腹心大祸,南明背信弃义,朕亲征江南,借道湖广,力求毕其功于一役。” 乔一琦听了这话,兀自嘟嘟噜噜: “内阁有什么良策?卢象升他只知清除旧臣,独揽大权而已·····” 刘招孙搀扶乔一琦,两人顺着瓮城台阶,走下广积门。 吴霄林宇跟在身后。 两人边走边低声道: “乔监军,听过团练没有?给予地方练兵赋税之权……” “不就是晚唐吗?陛下是也要大齐如晚唐,遍地藩镇?!” 7017k 第585章 半渡而击 统帅蒲刚有意进行半渡而击,所以下令炮兵炮击不可过于密集,蒲刚担心,南岸左良玉部伤亡惨重,便不敢再轻易渡河了。 这种担心,显然是多余的。 在徐州尝过屠城甜头的丘八们,从投降齐军那里听说,黄陂河对岸敌军不过区区数千,且是偏师中的偏师,再看周围这稀疏的炮火,顿时军心大振,士气如虹。 为首一个明军把总挥舞火铳,大喊大叫道: “卷过去!报效左都督!抢湖广,杀到襄阳,睡小娘娃!” 一阵噼里啪啦的爆响,渔船上的明军举起火铳朝北岸一阵齐射。 黄陂河像过年的街道,河面弥漫起白色烟雾。 吕杨率领火铳手迎着攻击向前挺进,头顶偶尔飞过一枚炮弹,打死打伤几名齐军火铳兵。 齐军现在采用的是散兵线战术,与排队枪毙完全不同,所以零星炮击造成的伤亡,总体在可承受范围。 几发炮弹打过后,对面炮兵便停止炮击,火铳兵继续鱼贯前行,距离河面渔船越来越近,很快进入四百步射程。 这时,船上明军的齐射变成了自由射击,像是炒豆子一似得噼里啪啦,大多数铅弹都落在齐军前方。 吕杨在淮扬战线上,和明军交手过几次,对左良玉这帮人更是熟门熟路。 一般敌方距离尚远时,明军火铳兵打得最热闹,恨不能把手中火铳打得炸膛,可是,等敌人走近了,他们反而没弹药了,哑火了。 听说左良玉去年花费重金,延请几位佛朗机教官,专门教授火铳手齐射要领,现在看来,左都督的银子是白花了。 吕杨大声指挥两个随队前行的训导官散开。 “去路边,向田塍上散开。别凑一起!当心流弹!” 两个训导官都是新人,刚从学堂来的学生兵,都没见过血。 虽然年年都在推行义务学堂教育,然而识字的毕竟还是少数,尤其是能说会道的训导官。 所以每次打仗时候,训导官是各营第二重点保护的目标,第一是救护兵。 尖锐的竹哨声忽然响起,所有前行的战兵全部停止,以散兵线分散开来,相互距离五尺左右,又是一声竹哨,各队长挥舞令旗,士兵们立即忙碌备战。 太初三年工坊研制的米尼步枪弹,使用纸包定装发射药(黑火药)。 该弹采用圆头柱壳铅弹,在弹体周围车以螺纹以配合膛线,螺纹中间以动物油填塞。 这种米尼弹比步枪口径略小,可以很轻松的用推弹杆推入枪膛,从而大大提高了射速。 同时避免了旧式步枪的前装子弹时,子弹过大塞不进去枪管或堵塞枪管的尴尬情况。 工坊为研制这款枪械,先后从户部、兵部一共支取了五十万两白银,即便是在帝国艰难的时刻,这笔款项也一点也没缩水。 据说,仅仅是为了解决制造冲压火帽速度过慢问题,工坊组织两百多名工匠,专门打造出一台用来冲压火帽的机器,用蒸汽驱动,效率是人工的十倍····· 这款陆军新式步枪,一经试装各营就受到火铳兵热烈欢迎,直到去年年底才装备沉阳驻军,据说这玩意儿可以一枪打死一头勐虎。 所有作战指令传达完毕,火铳兵开始自由射击,吕杨放下竹哨,半蹲下来,加入对明军的射杀。 他从口袋中取出纸弹,将壳底部撕开,向枪口倒入纸弹壳内的发射药,再用通条将弹头捅入,压了压击锤,在火门上放置火帽。 视野中出现一个身穿锁子甲的敌军将领。 他站在摇摇晃晃的船头上,跟随船只一起摇曳。 他一边动作夸张的挥舞一把马刀,一边不停朝身后战船呼喊。 身边还拴着匹马,看样子是准备登岸后就追杀齐军。 “好像是个把总,这么远,不知道能打死不?” 吕杨犹豫了一下,勐地扣动扳机。 三百步外,明军把总身子忽然一颤,不可思议的望着破碎的铠甲铁片,身子一歪,栽倒河里。 船上其余明军仍旧陷于狂热之中,对把总的殉国无动于衷。 铅弹彷佛雨点般倾泻在船上,打在船舷一侧,船体微微摇动,一时之间,河面木屑横飞。 站在船头显然位置的明军士兵,还没清楚是怎么回事,便被第一波击中,如同落叶纷纷坠入河中。 一个机灵的明军火铳兵,连忙抱紧火铳,钻到船舷后面,周围明军倒下一片,血水很快染红甲板,正当他暗暗庆幸时,一颗米尼弹轻松穿透三寸厚的柏木船板,击穿了他的咽喉··· 黄陂河河面上下顿时陷入混乱,冲在最前面的明军遭到最密集攻击,这时,北岸闲置已久的火箭也加入了战团,在米尼弹和神火飞鸦的联合打击下,前排战船很快解体,被火箭击中后燃起熊熊大火,行驶到河心的明军,不是被水淹死便是被火烧死。 沉默已久的炮兵也加入了这场屠杀,炮营将几十门步兵炮,野战炮,攻城炮,全部集中到了眼前这条宽两里,纵深三四里的河面上,黄陂河河面顿时如沸腾一般波涛汹涌····· 看那情形,明军的确是可怜的,要说是和驱着羔羊上屠场一样,是一点也不过分的。 ~~~ 当日,左良玉部前锋溃败,明军损失士兵千余人,战船不计其数,兵力虽占优势,然无心再战。 蒲刚决定乘胜追击,令大军搭乘浮桥,顺势渡河,席卷南岸,直接兵临江夏城下。 左良玉避而不战,坚守江夏,以武昌为犄角,暗中联络郑森一部,妄图歼灭第六兵团于武昌城下。 中军大帐商议过后,决定立即发动强攻,先攻江夏,再攻武昌,以流民作为敢死队,组织人手,在当晚便乘着夜阴去爬城。 民政和辅兵,派了许多人到四乡去征发梯子和麻绳。 梯子是八文钱一架,由民政发出征发券。被征发了的人家可以凭券到民政来领钱。 征发队一派遣了出去,络续便有好些梯子征发回来,有些是崭新的,有些旧得来怕已经有百年以上的高寿。凡是旧的梯子大概都很短,大约是用久被折断、被锯短了的缘故。爬城的地点是选定在宾阳门的东北角上一段小丘上,那儿的城墙比较低,只有一丈五六尺高的光景。 乐文 第586章 尊老 月明星稀,春寒料峭。 武昌府城南,荒草萋萋。 瘦骨嶙峋的老马驮着个老卒,踩着淹没马蹄的新草,缓慢前行。 月色如水,老卒举起酒葫芦咕嘟嘟灌两口,喝得痛快时,便哼上几句本地小调。 “冬天腊梅花,夏天石榴花,晴天都是人,雨天都是伢,过路的看风景,住家的卖清茶!” 老马对这歌谣不感兴趣,只是把头埋着,一面走,一面向草丛中哼着鼻孔,偷偷跟主人一起打瞌睡。 只有马蹄擦着岩石或树干,发出些窸窣的声音,或者鼻子挂着树枝,露水洒在脸上,才抖动脖子,惊醒过来。 片刻之间,又睡熟了。 “睡人骑梦马,夜半赴戎机”,大抵如此。 小径旁草丛忽然一动,闪出两道黑影,老马被黑影惊动,扬蹄嘶鸣,睡意全无。 老卒连忙伸手拔刀,指头还没碰到刀鞘,便被一阵蛮牛似得巨力撞下马背,滚到草丛,酒水洒了一地。 “好酒!” “啊?” 睁眼看时,一个矮壮汉子正死死压在自己身上,月光下,他的同伙,一个高个儿汉子牵着老马在路旁吃草。 “好汉饶命!小老儿没带银子,酒不错,你拿去,还剩不少····” 矮个壮汉空出一手去拿酒葫芦,高个子汉子见了,骂道: “徐景,你哈儿,赶紧干正事!” 徐景把酒葫芦扔掉,一把夺去老卒腰间马刀,扯着鸳鸯袄衣领,怒道: “你大爷的,拿把破刀要砍谁?小爷问什么便答什么,说!你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儿去?!” 老卒酒已醒了七八分,看这两人模样,不似拦路打劫的喇唬(类似北地青皮)无赖,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说实话,徐韶一拳打在脸上,打得老头皮开肉绽,嘴巴鼻子都流出血。 “咱兄弟做的是刀口舔血的勾当,没闲工夫磨叽,赶紧的!” 牵马的那个高个儿走过来,看了一眼,轻飘飘道: “徐景,你个仙人板板的,训导官平日囊个说的?要尊老爱幼,他不老实,你一刀剁了便是,打老人家作甚?” 老卒打了个激灵,语速陡然提升: “别杀我,小老儿只是送信。” “送信?” 徐景将刀口稍稍一松: “照实说,便不杀你!说!” “说,我说,我说,小老儿乃府城纸坊街的保长,这几日鞑子攻城得紧,郭通判遣我等去周边府县运粮,小老儿被派去崇阳····” “鞑子?” “就是刘贼,齐国的賊兵。” 老卒这时大概已猜到面前这两大汉身份,小心翼翼道。 两个夜不收互看一眼,徐景接着审问: “江夏武昌两城,各有多少明军?守城主将是谁?周围可有援军?粮食藏在哪里!” 老卒哭道:“小爷,小爷!小老儿只是个芝麻绿豆的保长,只管里甲厢坊几十户人家,哪知道这些大事?军爷放我活命,这匹宝马送给两位,小老儿只当没见过二位·····” 徐景拎起老卒,瞪圆眼珠子: “谁要你这破马!” “搁这儿扯犊子糊弄小爷呢!小爷的爹,就是你大爷,也做过保长!平日催证赋税,缉拿盗贼,府县上下大小事务,门儿清,还敢说你不知道!信不信小爷割了你舌头。” 哐当一声,万韶拔出白晃晃的腰刀,刀刃在月光下泛出寒光: “囊个罗里吧嗦,说了要尊老爱幼!” 川兵夜不收抡起腰刀,不由分说就砍下去。 “我说,我说!” “快说!!” “江夏有兵三万多,武昌五六万,守江夏是马总兵金总兵,马进忠金声桓,守武昌的惠登相、王允成、李成,这五将叫做“外五营大校”,都是左大帅心腹·····” “左良玉人呢?” “在崇阳,原由他坐镇武昌,听说鞑····齐军厉害,左都督就停在崇阳。小爷,这些是从郭通判家丁那儿听的,准不准可不知。” 徐景点点头,对同伴招了招手,万韶过来又重新审问一遍,老卒前后说的一样,再问粮草援军,老头却是说不出了。 两个夜不收离开几步远,站在在月色下,低声商议。 老卒身子被绑住,逃跑不能,再看明晃晃的刀子,也死了心,只想两个鞑子能给他一刀痛快。 过了一会儿,两鞑子商量完毕,那一口京腔儿的矮个儿过来道: “老人家,按说今日你落我们手里,应当尊老爱幼·····” “别杀我。” 徐景解开老头身上绳索,笑吟吟道: “不杀。” “便请老人家带我俩去崇阳一趟,老子要宰了左良玉,挣个军功,只要你别耍花心思,到了崇阳,不止放你走,还给银子你。” ~~~~~~ 夜半时候,由一万流民中挑选出来的八百多登城死士,秘密潜入到南城护城河前。 北门西门外围,齐军火炮已经到位,炮口瞄准指向城墙。 夜袭开始前,西北两方将同时发起佯攻,分散守军注意。 在赶来南门的路上,训导官们已经向这些流民宣讲了此次夜袭的奖励: 参与夜袭者,只要去了,无论生死,每人都能分到五十亩上田,登上城头的,还可加入第六兵团,享受战兵待遇。 登城的流民,大都拖儿带女,举家飘零。 乱世之中命若草芥的男人,最后时刻决定拿命搏一搏,给妻儿子女换一条活路。 流民十人一小队,每小队一乘梯子。 梯子有八十架,八百炮灰扛着梯子走向夜幕。 一群衣衫褴褛的小孩突然跑出齐军大营,一边跑一边跌倒,哭着抢着去追赶遁入黑夜的大人们,口里叫着爹爹爹爹。 邢忠义抹了把泪,长吁短叹。 蒲刚安慰训导官说,打仗,总要死人,一起打了这么多年仗,怎么还哭哭啼啼像个娘们。 邢忠义眼圈微红: “是啊,都打了十几年了,老蒲,以后不打仗了,可要让百姓过好日子。” ~~~~~ 送走登城死士,已是子时三刻。 浮云遮星月,四处不得举灯。 邢忠义想起《易水歌》的诗句,不寒而栗。 他还要往前走近一些,被卫兵拦住。 “邢大人,小心流弹,待会儿就打起来了,您不能在外面。” 于是回到自己营帐,坐立不安,就着罩了黑布的鲸油灯,一遍遍翻看太上皇编纂的《军官操典纪要》。 直到天色向明的时候,帐外忽然响起震天动地的炮声。 “开始了。” 炮声持续了一会儿便平息下去,接着,南门方向稀疏地听见一些火铳响声。 最后,一切归于死寂。 夜袭的计划显然是失败了。 卫兵惊慌失措跑进来说,流民渡过护城河后,踩到了地雷炮,明军已有了准备,左良玉放下西北城门,调遣重兵守卫南边。 此时天色微亮,炮声又起,双方炮兵相互轰击,紧接着,火铳手开始朝城头射击。 很快有中了流弹的战兵被运到后面帐篷中。 中军大帐后面,一顶巨大的白色帐篷下,摆着几十张行军床,一群刚刚从学堂毕业的学生兵,正使劲按压伤兵伤口,周围充斥着伤兵嚎叫。 邢忠义走出自己帐篷,向南走了一段,举起远镜,小春地里和通湘门以东的城墙上,敌兵隐约可见。 路旁有些短梯子抛撇着,显然是昨晚的绑扎不牢,途中解脱的。 宾阳门一带的负郭居民,为避免前线上的炮火,负荷着家财向乡下逃难。 男男女女在田塍上络绎不绝。 7017k 第587章 战死 第一次夜袭伤亡流民一百多人,剩余的人,还没登上城墙,就被守军用火铳弓箭赶走。 十八日,齐军炮兵对南门发起更勐烈炮击,神火飞鸦也加入作战,南门城墙甚为坚固,明军龟缩不出,炮击效果寥寥。 蒲刚大怒,叫来工坊一名匠头,询问他们是否可以实用热气球作战。 那匠头支支吾吾,一会儿说风力过大,一会儿这两日可能有雨,最后又说,工部没给第六兵团配发最新式热气球。 想到第六兵团是后娘养的,蒲刚和邢忠义都有些生气。 “死马当活马医,先把观测气球升上去,扔几颗手雷,吓死左良玉!” “可是,没有投弹器,根本打不着·····” 正午时分,在所有人充满怀期望的注视下,一顶金黄色的热气球从齐军大营缓缓升空。 这种用来观测侦查的气球,各个兵团都有,平日只是当做吉祥物一样,因为可靠的投弹装置一直在研制之中。 一名身材瘦小的观测兵带着两捆火药包,十几枚手雷,还有一大叠传单,在敌我双方数万人的注视下,如同蜗牛爬梯似得,缓缓上了天。 宾阳门上的明军目睹这个冉冉升起的怪物,经历一阵短暂惶恐之后,立即开始朝上空射箭放铳,双方隔着好几里地,无论重箭轻箭还是火铳,射程太短,根本挨不到吊篮。 南门城头上的红衣炮弗朗机炮射击仰角不够,再说明军炮兵完全被齐军压制,早在昨日的炮击中就被清理干净。 半个时辰后,伴随几声噼里啪啦的爆响,江夏城内两起几点火光,好似油锅里溅起两点火星,旋即归于平静,接着从天而降,飘下来几千份太上皇南征檄文。 这时,传令兵上前说,由于风向突变,避免热气球被刮走,工坊申请让气球先降落地面。 “就这?”蒲刚邢忠义面面相觑。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热气球缓缓降落回齐军大营空地,瘦子瞭望兵冻得全身发抖,一跳下来就不停跺脚打喷嚏,两个负责警戒的骑兵哈哈大笑。 轰炸的效果很不理想,由于高度太高,没有投弹器,投掷精度感人,大部分手雷和火药,都落到了宾阳们后面的民房上,估计今天炸死炸伤的百姓要比明军多得多。 “万幸,他没把手雷扔到咱们头上,要不明日再炸一次?”蒲刚和训导官商议道。 “不能炸了,你记得太上皇在沉阳是怎么说的?” 大军南征之前,太上皇便曾三令五申,第六兵团要尽可能“完整”的接受汉口江夏和武昌。 此地商铺繁密,为楚中第一繁盛处,又是水陆交通枢纽,完整接收,对以后维持大齐在湖广的统治极为重要。 fo “那就继续夜袭吧,等到明军疲惫,再让战兵突袭,这样便可一举拿下!” 尽管空中打击效果平平,不过却让城中明军惊骇不已,城中骚乱一直到傍晚才平息。 蒲刚舍不得拿手下战兵去填,齐军主力还未进入湖广,何时抵达战场尚且未知,前锋伤亡过大,后继无力,乃是兵家大忌。 中军大帐决定继续组织流民夜袭,规模要比先前更大,由八百增至两千人。 鉴于黄陂周边的百姓梯子已被征收殆尽,附近又山林上的树木早被明军砍伐一空,无法打造更多攻城器械,于是,辅兵们早早赶去云梦县征发梯子。 二十日清晨,陆续有长梯从云梦运送过来,堆积在齐军大帐前,工兵和流民忙着将梯子捆绑扎紧,炮兵持续轰击南门,城头明军已无立锥之地。 流民们和前几日一样,于后半夜开始登城,选的仍旧是南城。 炮兵继续负责掩护,这次炮声彻夜不绝,至天明时才渐渐停息。 黎明时分,邢忠义从半睡半醒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传令兵急匆匆进来说,齐军已攻进江夏,正在巷战。 “从哪里攻入的?” “好像是从宾阳门攻入,有的说是通湘门,有的又说是武胜门。” “谁攻去的?” 传令兵犹豫不决,因为外面现在已经传的沸沸扬扬,有说是流民,有的说是第一营,又有的说是第二营。 “身为传令兵,军务大事,必须要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不得随意妄传,你一人口误是小,扰乱军心事大!务必探听清楚再报!” 训导官对传令兵告戒一番,让他继续再去询问。 卫兵拿出昨晚吃剩的半个馒头,递给上官,邢忠义就着茶水啃了起来。 吃过早饭,他带着卫兵走出大营,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说得有板有眼,什么第六兵团昨夜便已攻下江夏,正在打武昌。 邢忠义不去理会这些人,骑着他的一匹矮小的青马走在前头,卫兵拿来望远镜,递给训导官。 天气晴朗,四面城墙下的道路上烟尘滚滚,江夏远远地在阳炎中横陈着,白蒙蒙地像是座蜃气楼。 邢忠义朝着海市蜃楼又走了百十步,卫兵劝他退后,因为这里已经进入明军火炮射程,不等总训导官开口,跟上来的两个实习训导官抢先道: “不去前线,不和战士们在一起,如何能做好大齐训导官!” 邢忠义看了看两张略显稚嫩的脸,没有说话,扭头对卫兵道: “夜袭的人退回来多少?” “还没退下来,困在城下壕沟,第一营吕把总带着战兵过去支援了,正在和明军激战。” 邢忠义和吕把总很熟悉,两人经常一起喝酒。 当年临清之战时,吕杨还是个火铳兵,如今已是第六兵团冉冉升起的将星。 “再往前走走。” 话未落音,彭声响,一颗铁球重重砸在距离青马五六步的位置,好在落弹点是块沙地,没有形成弹射,地上起了阵土烟,明军用的是实心弹,炮弹没有爆裂。 然而训导官周围的卫兵却是爆裂了,大家立即大喊着,不由分说牵着青马,往后退走。 刚走了几步,又是一颗炮弹落在身后,那两个新手训导官听见大炮声,吓得得鸡飞狗跳,一个直接把手里拿着的标语和传单扔了,另一个已经动惮不得,蹲在土坑里哭。 邢忠义挥了挥手,对卫兵道:“把他俩抬回去!” 接着又飞来两枚炮弹,打得更准,好在都是有惊无险。 邢忠义一行走到离洪山不远的地方,从对面有一架担架抬来,后面有一位背着燧发短铳的护兵跟随着。 邢忠义心里咯噔一下,齐军之中,只有把总以上的军官才有卫兵。 架上的人被一面遍布弹孔的黑羚羊军旗遮盖,只有穿着军靴的小腿露在外面,身子一动不动。 那担架从邢忠义身旁擦身而过的时候,那后面跟随着的一名护兵突然叫道: 训导官!训导官!……” 那人便是吕杨的卫兵刘异。 “吕把总怎样?” “木事,木事……” 河南兵刘异急忙否认。 邢忠义翻身下马,勐地揭开那面军旗,吕杨的面孔现了出来。 两只眼睛睁着,定着,失掉了光彩。黄色的脸色变成苍白色。嘴巴微张,他死了。 “这是俺把总留的遗书。” 刘异伸手从怀中取出张脏兮兮的纸。 信是齐军常见的羊皮纸,上面用铅笔歪歪曲曲写着几个大字,断断续续力透纸背。 二次夜袭仍旧不成,流民伤亡巨大,明军战力强盛,且有弗朗机教官,请告蒲大人,登城作战须慎重,我儿今年四岁,恳求朝廷将他抚养成人…… 广德元年二月二十日,辰时初刻于长春观 周围寂静无声,邢忠义站了一会儿,轻轻合上死者眼睛,挥手让担架过去。 他翻身上马,不顾众人落在后面,策马向蒲刚中军大帐奔去。 第588章 冤有头,债有主 崇阳王府邸,灯火通明。 朱元璋白手起家,成为大明皇帝后,对子孙舐犊情深,为让子孙后代不再受自己当年的罪,吃自己受过的苦,设立大明藩王制度。 成祖靖难之后,藩王统兵行政权渐渐被夺,大部分沦为圈禁。 这批人后代的结局,大都不怎么好,明清革鼎之际,末代藩王宗亲,要么被流賊杀,要么被清军屠,真正善终者寥寥。 其中,崇阳王朱显休,于嘉靖年间坐罪被诛,崇阳王一脉遂断。 朱显休做梦也不会想到,他的府邸,有朝一日,会成为一群丘八聚会的餐厅。 客厅内摆着张长条桌,一群武人围坐桌前,桌上狼藉一片,遍布菜肴酒杯。 客厅门口,四个铠甲精良的家丁正虎视眈眈望向周围。 长桌上首位置,昆山公左良玉正襟危坐,这个美男子已经年逾四旬,保养甚好,岁月在他脸上,没留下什么痕迹,还是当初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 此刻左良玉轻轻捻动颌下美髯,仿佛在回忆往事。 两侧坐着四名武将,分明是马进忠,金声桓,惠登相和王允成,四人歪歪斜斜坐着,仰着脑袋,都有几分醉意。 马进忠是江夏副将,他刚从北边赶来,相比在场其他人,马总兵更熟悉敌军情形: “大都督,那姓蒲的,手里不过几千个兵,连个江夏都围不住,更别说打武昌,还敢天天叫阵,像苍蝇似得赶不走,他也不真打,只是派流民夜袭,白天就让用火炮轰城,他奶奶个腿。不派战兵攻城,就这样耗着,真把自己当成天兵天将了!” 坐在对面的金声桓眯缝起小眼睛,小声问马进忠道:“那你为何不冲出去打?这样耗下去,城中百姓吃粮,几万人马吃粮,能撑多久?再说,万一刘招孙带兵过来,如何是好?” 马进忠自动忽略掉第一个问题,拍着胸脯道:“江夏粮草足够支撑半年,百姓嘛,齐军允许他们出城就食,蒲刚几千人跑几千里不怕,我有什么好怕,和他耗!” 听到说齐军允许城中百姓出城就食,不由都吃了一惊。这显然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能力。 金声桓又问:“周围树木烧了没?” 马进忠想了一会儿,才道:“烧了,一根鸟毛都没给他留!” “烧了好,烧了好。” 金声桓连连点头。 马进忠原是大唐皇帝李献忠的旧部,是地地道道的陕北人,武定元年,随刘宗敏一起东征伐齐,王恭厂大爆炸后,李献忠战死,马进忠走投无路,恰好左良玉那时正在四处招兵买马,于是他便投靠了左良玉。 左良玉仍旧捻着胡须,神态悠然,没有说话。 肥头大耳的王允成忽然淫笑道:“北边连买卖都禁了,老百姓买米还要走私,他们女人也要随军打仗,不缠足,这他妈不是胡闹吗?老马,你看到齐国女兵没?逮住了,可要给兄弟留几个。” 马进忠瞪他一眼,怒道:“要女人,自己抢去,老子在江夏守了五日,你在咸宁一兵不发,还好意思问我要女人!老子看这崇阳县的苗女挺多,你回去时抓几个,给你暖床!” 王允成吃了瘪,扭头望向惠登相,惠登相负责镇守武昌,这次也被昆山公招来崇阳议事。 “惠总兵,你在湖广粮食买卖如何?听说齐国襄阳黑市米价,已经一石十两了!兄弟我穷得不行,底下家丁都要典当兵器铠甲了,你有有挣钱的路子,可要拉兄弟我一把····” 惠登相正要发作,忽听砰一声响,长条桌上酒碗菜肴被震落一地。 左良玉拍案而起:“说够了没有?!本官招你们来,是听你们如何捞钱的?!” 四人立即不再说话,门口守卫家丁齐齐朝这边望来,目光凶狠。 “本官在南京时便说过,冤有头,债有主!” 四个部下被他吓到,也跟着站起来。 “这次北伐,第一是为给左家报仇,第二才是抢东西,抢女人!王允成!你他妈耳朵长毛了吗!” 王允成胖脸涨的通红,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十二年,在临清,刘招孙杀左家二十三口,吾儿左梦庚就是死在狗贼之手!临末,这狗贼还抢走了本官爱妾陈圆圆,现在封她做了齐国贵妃!杀子夺妾之仇,不可不报!” “你们,还在这里谈生意!” 左良玉一拳砸向长桌,手被一块破碗扎破,血流不止,他却像没事儿人一样,环顾四周,继续道: “刚才马总兵告诉我,这次攻打湖广的,便是蒲刚率领的第六兵团,十二年前,在临清,袭击咱们的,也是他们! 四位部将脸色同时变得狰狞,临清的往事浮现在各人心头,那晚,明军死了很多人,他们四个算是幸运儿。 “马进忠,回去告诉李城,务必守住江夏,等齐军士气低迷,本帅将全力反击,歼灭蒲刚所部,然后,是刘招孙。” 众将不约而同挺直腰杆。 通过徐州投降齐军叙述,左良玉对齐国情形已经有了深入了解。 他知道刘招孙现在处境艰难,齐国可以说内外交困。 所以,这次左良玉才愿意掏出全部家底,和福建郑森一道,发动这场规模浩大的北伐战役。 “诸位睁大眼睛,那郑成功不过一海盗耳,这次说是打辽南,其实是想赶在前头跟咱抢山东!他当日在皇帝面前说,他不要粮草物资,可是,临行时,南京达官显贵馈赠他的银钱粮食,何止百万!他厚颜无耻,全部接受!真是人面兽心!” 左良玉兀自忿忿不平。 同样是王师北伐,同样是为王前驱,左家军北上之时,南京官场反应平平,别说银钱,连送行的官僚都没几个。 可见东南海盗不仅擅长打劫,蛊惑人心也是把好手。 “也罢,这奸贼无君无父,连他爹的仇都不报了,只想抢东西,海盗就是海盗!山东已是一团乱麻,白莲教,流贼,齐军,相互混战,让他去抢吧,他想摘桃子,就让他去和白莲教打吧,我猜刘招孙肯定会重点守山东,让郑森去吸引齐军,咱们好尽快占湖广,占中原·····” 左良玉捻这胡须,冷冷笑道: “最后谁能捡桃子,还说不定。” “总之。齐军不过五千人,顿兵坚城十余日,即便不攻城,我猜他们也是兵困马乏,强弩之末,三日后,左家军反击!” 他环顾四周,开始下达反攻命令。 “金声桓,你率本部兵马五千人绕道汉川,摧毁驿道,截断蒲刚退路,二十六日前,必须达到汉川,管住你手下的人,沿途不得劫掠,否则军法从事!” “末将领命!” “惠登相!你率本部一万兵马,扼守八里湾,防止他们东逃!二十六日必须达到,否则,我砍你脑袋!“ 左良玉最后看向王允成:“王总兵,现在不用你守咸宁了,回去后立即北上增援马进忠、李成他们,限期渡过黄陂河,攻击齐军,逼迫齐军逃窜,若有差池,你和你在南京的家眷,都要脑袋搬家了。” 王允成打了个哆嗦,答应下来。 左良玉大声道: “刘賊内外交困,不得民心,就差咱们这一脚了!十二年前在临清没能杀刘招孙,这次他必死无疑!诸位,此战若不能击败刘贼,我等都得死!杀了他,灭了齐,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四名武将齐声应道:“谨遵大都督将令!” 第589章 郑成功第一次北伐 大齐广德元年,大明弘光十二年,二月十五日,正午,舟山双屿港。 海风烈烈,旌旗蔽空。 四十九颗齐军战兵的脑袋,被高高悬挂在桅杆上,随着海风摇曳。 阳光照在海面上,波光粼粼,齐国战兵脸上,映照出不同的临死表情。 四十九颗人头下面,是一片白色的帷帐。 帷帐里面坐着排身穿禽兽袍服的明国官吏,这些来自浙东府县的知县知府们,此刻正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个年轻武人。 二十二岁的国姓爷郑成功,坐在帷帐正中央的一张福州髹漆方桌后面。 他身穿白色长袍,头戴一顶白色尖角帽,帽沿上装饰一个小金片,上面挂着根白色的羽毛。 国姓爷两侧,各站着一个倭国装扮的武士,两人蒙着面纱,一人目光冷峻,另一个略显温柔。 武士握着装饰有鲨鱼皮的倭刀,如同两只好斗的公鸡,一刻不停的巡视四周。 在倭国武士后面,站着十个皮肤黝黑、厚唇短发的乌番仔。 这些黑人除了长相奇怪,力量还非常剽悍,奔跑速度极快,能冲、能打,装备有精良火铳和长刀,颇具威势。 这样的乌番仔,共有300人,和那两名斗鸡倭国武士一样,他们主要负责担任国姓爷的警卫防护。 国姓爷中等身材,长髯及胸,嗓门极大,说话时喜欢手舞足蹈,再加上他皮肤白皙,在明国中无疑是属于另类的存在(相对于温文尔雅的儒生们而言)。 见过他的人,声称国姓爷全身上下,最有特点的是那对眼睛,国姓爷的眼睛,很少有静止的时候,总在一刻不停的观察这个世界。 “诸位,今日是家父的忌日!” 郑成功说着,面朝东北方跪倒,声嘶力竭喊道: “父亲!孩儿不孝,不能在你墓前祭奠!不过父亲放心,我很快就来了!等攻下辽东,埽穴犂庭,孩儿要用刘招孙全家人头,告慰父亲在天之灵!” 国姓爷对着桌子上的灵位哭了一场,良久之后,情绪才稍稍平复,他红着眼睛望向众人。 “本王与刘招孙有杀父之仇!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帷帐中响起炸雷般的咆哮,前来为他践行的文官们都被吓了一跳。 国姓爷右手拇指戴着个硕大的骨指环,平日用来拉弓,此刻,骨指环在空中剧烈摇晃,随它的主人一起,控诉暴齐的斑斑罪行。 “自伪齐武定元年以来,郑家被刘招孙残害屠戮者,共有四十九人!父亲和他的兄弟,全部死在辽东!今日,本王杀齐军俘虏四十九人,祭奠族人在天之灵!刘賊穷兵黩武,穷奢极欲,早已天怒人怨!本王将率百万大军,挥师北上,扫灭暴齐,彰显正义,以诗为证!” 国姓爷猛一挥手,那个眉清目秀的武士捧上一个卷轴。 郑成功当着一众文官的面,将卷轴缓缓打开,大声念道: 出师讨虏齐至舟山 缟素临海誓灭虏, 雄师十万过姑苏。 试看登莱投鞭渡, 不信辽东不姓朱! 二月二十六日,大明福建总兵官、延平王、招讨大将军忠孝伯郑成功,率领大小舟船战舰三千七百余艘,总兵力兵力十七万人,由舟山北上,过江淮,兵临山东,北伐大齐。 与此同时,京营总督杨廷麟,率池河营﹑振武营各两万营兵,由徐州北上,收复江淮失地。 驻守江淮一带的齐军第四兵团,还没从刚刚发生的叛逃阴影中恢复过来,便又陷入援军断绝,士气低迷,大军压境的绝境。 在秦建勋指挥下,第四兵团残余八千多齐军向淮安、邳县、宿迁、泗阳四城收缩,固守待援。 淮扬一带的豪绅大户乘机反水,为明军引路,在大齐统治薄弱的府县,叛逆直接开门迎敌。 各处农会商会遭到清洗,曾经被打压的豪绅大户,再次卷土重来,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 三月十七日,邳县沦陷,第四兵团伤亡过半,只剩最后三千多人,他们被迫退守河南,计划与鏖战湖广的蒲刚合兵一处。 至此,山东以南,长江以北六府一县全部被明军占领。 三月初五日,郑军抵达大齐沂州府与攻占鳌山卫,二十六日进攻田横岛,全歼岛上齐军水师,消灭三百余人。 受到白莲教和流贼背刺的山东齐军,在郑成功大军进攻下,几乎全部战死。 四月初二日,郑成功舰队抵达登州,舰队炮轰京营兵从陆上进入山东沂州府,大齐派驻山东的知府知县,或死或降。 四月底,山东半数沦陷,明军猛攻济南、临清,济宁三城。 齐国知道郑军席卷山东后举朝震惊。 一旦三城有失,山东不保,辽南旅顺金州等地便将直面战场,大齐根基动摇! 镇守济南的第第八兵团一部,主官赵率教打仗起来是个死脑筋。 鉴于江淮诸城陷落的教训,遂下令坚壁清野,派人巡视城中,严防奸细内应。 济南居民不敢出门,害怕被当成郑军奸细处死。 城中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一片死寂,连鸡狗都不敢叫一声。 城中黑市粮价暴涨,百姓又不敢随意出门,不少人饿死家中。 7017k 第590章 围困盖州 弘光十二年年四月初七日,国姓爷留下施琅、刘国轩、周全斌等将,协助南明京营继续猛攻济南,郑军主力二十万人,在登州稍稍休整后,即扬帆北上,数千舰船遮天蔽日,直扑辽南。 四月十一日,前锋甘辉一部抵达旅顺,旋即向驻守旅顺的齐军第二兵团邓长雄部发动猛攻。 十二日,郑成功率大军迂回至辽南西侧,直逼盖州。 十三日,宣毅后镇吴豪、正兵镇韩英率水师一部,逼近辽南重镇黄骨岛堡。 二十万郑军从东、中、西三个防线,以钳形攻势,意图一举吞并辽南。 十四日,国姓爷下令,警戒辽南战场外围,同时保护好随军家眷,随时准备接应。 这次国姓爷北伐所率二十七万大军中,其实有五万多人是士兵家眷,其中大部分为老弱妇孺。 郑成功麾下第一谋士陈永华,曾建议国姓爷,出征之际,将这些家眷先留在南京,以免为大军累赘,拖延北伐进程,自古以来,未有听说携带军眷奔袭作战,能够成功的先例。 陈永华的建议得到许多高级将领的认同,然而国姓爷经过一番权衡利弊,最后还是选择携带家眷北征。 首先,疑心甚重的郑森,根本不放心南明朝廷,担心士兵家眷很可能成为朱常灜的人质; 其次,郑军主要构成为海盗,原本就组织涣散,若让士兵家眷留在后方,恐怕北伐途中就会有很多人逃逸; 最后,左良玉在南直隶还占据优势,照目前形势分析,齐国很快就要覆灭,延平王与昆山公的合作,随时可能中断。接下来,左、郑双方便要成为死对头,为争夺天下,不死不休。把家眷留在南直隶,郑成功如何能放心。 十五日,亲自登上辽南西部陆地,查看地形。 十六日,国姓爷开始部署各镇登岸、屯驻地点。 十七日,郑军截获盖州守将黄德伦向沈阳、湖广发出的求救信。 黄德伦(字周杰)是前明进士出身,籍贯江西,后投笔从戎,属于齐国第二代将领,现任第二兵团副主官,是邓长雄的得力干将。 这次率三千战兵,驻守盖州耀州二城,可谓势单力薄,朝不保夕。 黄德伦在求援信中苦苦哀求,希望远征湖广的太上皇,能抽调部分兵力援助辽南。 希望沈阳朝廷,能再派援军粮草,加强盖州防卫。 否则,辽南就会重蹈江淮覆辙,“旦夕覆灭”。 读完两封求援信,郑成功得意洋洋对众将道: “如此重镇,只派三四千人镇守,看来诚如昆山公所言,齐国现在已是纸糊的房子,只要上前踹一脚,房子就塌了,本王书信一封给黄德伦,盖州必降矣!” 十九日,郑军中军大营驻扎盖州城南三里。 当晚,郑军弓手向盖州城中射书,国姓爷在信中,敦促黄德伦立即投降,书信节选如下: 黄将军足下,无恙,幸甚,幸甚!将军勇冠三军,才为世出,昔因机变化,遭遇明主,立功立事,何其壮也!如何委身桀纣,与天下为敌,闻鸣镝而股战,对穹庐以屈膝,又何劣邪! 寻将军去就之际,非有他故,直以不能内审诸己,外受流言,沈迷猖蹶,以至于此。本王奉诏伐齐,赦罪责功,弃瑕录用,推赤心于天下,安反侧于万物。将军之所知,不假孤一二谈也。 ······· 刘虏僭盗辽东,已十八年矣,恶积祸盈,天人公愤。况伪嬖昏狡,离心离德,自相夷戮,部落携离,酋豪猜贰。方当系颈蛮邸,悬首藁街,而将军鱼游於沸鼎之中,燕巢於飞幕之上,不亦惑乎?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见故国之旗鼓,感平生于畴日,抚弦登陴,岂不怆悢! 所以廉公之思赵将,吴子之泣西河,人之情也,将军独无情哉?想早励良规,自求多福。君其详之。 读完这篇完全照抄邱迟劝降陈伯之的书文,黄德伦也给郑成功射出回书,但不知道俩人沟通的具体内容。 二十一日,郑军开始在盖州外城各门安排驻扎。 二十一日~二十六日,郑军没有任何攻城的动静。 二十六日,齐军由凤仪门,冲突左先锋营,被击退,郑军仍然没有总攻盖州的举动。 或许郑成功仍在等待黄德伦自己投降。 二十七日,以宣毅后镇吴豪为首的各提督、总兵,陆续找到国姓爷,请求赶紧攻城。 盖州西南,郑军中军大帐,国姓爷拍案而起,对一群部将怒道: “速战乃迂腐之论!岂不闻上兵伐谋,下则才攻城!盖州,辽南门户,刘招孙经营多年,城池高大,易守难攻,本王从澳门购买的八十门红夷巨炮,后日才能运达。现在强攻,只会让军士损失惨重!到那时军心动摇,如何是好?且辽东地域宽广,刘贼分散各处,我军不善陆战,骑兵不如,如何能席卷辽东?所以,本王围而不攻,便是要等待刘贼援军齐集盖州,然后邀而杀之!毕其功于一役,岂不妙哉!” 郑成功滔滔不绝说完,忽然向他部将问道:“诸位可知,北人是如何包饺子的吗?” 众将议论纷纷。 宣武后毅镇主将吴豪道:“延平王,赵率教还在济南临清顽抗,山东战事,胜负未知,吴阿衡所率齐国水师一直不知踪迹,或隐秘朝鲜皮岛,或潜伏辽南某处港湾,我军登陆辽南多日,尺寸未进,没有杀伤多少齐军,若山东援军北上,辽西齐军东进,吴阿衡再断我水师退路,恐怕就不是包饺子,而是,我们成了饺子。” 正兵镇韩英劝道:“郑总兵(郑芝龙)在时,便与这吴阿衡交手多次,两边不分胜负,听闻他们去年又装备八艘新式舰船,每船有炮一百二十门,势力不容小觑!为将者,当以谨慎为先啊。” 郑成功哼了一声,不屑道:“吴阿衡,手下败将耳,打得过我父亲,却不是我的对手!只要盖州一下,齐军主力覆灭,东西并进,辽南便为我所有,便是他有八十艘战船,也奈何不得本王!切勿因小失大!” 提统冯英是江西人,也是黄德伦同乡,听了道:“黄德伦乃齐国心腹大将,家眷皆在沈阳,其人忠心不二,让他归降,恐怕不易。” 国姓爷拂袖而起: “二十万大军生死存亡,只在一念之间,为将者,岂可不谨慎乎!未有完全之计,岂可浪战!此战之后,与本王逐鹿天下者,左良玉耳,若大军重创,便是为他人做嫁衣!本王自有筹划,你等不得再言!” “令各部军士不得懈怠,违令者,斩!三日后,红夷巨炮运到,立即攻城!” 第591章 田单张巡 攻入江夏只是传言。 指望一群流民夜袭攻克坚城,现在看来是无望了。 回到大营,刘异用一口河南话,将昨晚夜袭的情形,详细汇报给蒲刚和邢忠义。 “娘亲哎,造孽啊,昨夜毛月亮天儿,到处黑黢黢的,地上好多铁蒺藜,扎到了,脚背透心凉,痛死人!这回咱学聪明了,不去踩地雷炮,绕到路边走,路上没折啥人。约莫三更,吕把总带俺们第一营两百多兄弟,引着流民,摸黑到宾阳门。头顶黑黢黢的,只有几个火把,看不到明军。娘亲哎,我们前脚到,吕把总还没开始说咋爬墙,几个胆肥的流民,就扛着梯子开干了。他娘的,这一干不要紧,可坑了咱们吕把总!狗日的明军在城头吊了些铃铛。梯子竖起来,还没爬,铃铛就叮叮当当响起来了,垛口后面探出来乌泱泱的人头,跟鬼似得。” “他们早有防备,远处的就用火铳弓箭射,他们的火铳打得很准,近的用长枪长刀乱捅,爬上了城的流民,寡不敌众,都被明军打下来。几个身手好的,侥幸爬上了城,吕把总立即带兄弟们一起冲眼看就要打开个口子,明军火力忽然加强了,噼里啪啦到处都在放铳,吕把总被射中,倒在城头,兄弟们为去抢回他尸首,死了七八人。” 刘异在城下照看马匹,直到一颗流弹击穿战马脑袋,铅弹从他胳膊前穿过,在袖子穿了一个洞,马死了,他没啥事。 很快,齐军从城头溃败下来,参与夜袭的两千流民和两百战兵,活着逃回大营的,最后不到八百人。 “听退下来的兵说,吕把总临死前,要我们赶紧撤离,保护好自己。” 蒲刚见刘异面目昏沉,像是用最后力气在支撑,便让他退下休息。 大帐之中,留下蒲刚邢忠义两人,周围一片死寂,远远听到巡营军士的更鼓声。 吕把总临终的那句话,深深打动了两位主官。 邢忠义喟然长叹道: “临死之际,忘却自身安危,想到的,却是同在患难中的同伴,这便是我大齐军魂啊。” 蒲刚咬着嘴唇,久久才道:“第一营折损这么多人,都是我的过失,不该让他们去督战。” 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邢忠义擦掉泪水: “老蒲,夜袭要停了,攻不下的,这样一败再败,对士气打击太大!还是正面强攻!” 蒲刚摇头道:“强攻,会死更多人。” “明军不会坐视我们不管,左良玉恐怕已经准备围歼我们,是战是退,你要早下决定!” ~~~~~ 自从吕把总死后,江夏之战进展缓慢,夜袭失败了两次,死掉几千流民和一百多战兵,被迫停止。 热气球又轰炸了两次,炸死炸伤了几百个江夏百姓和十几个明军,朝城内投下了上万份传单檄文,因为无辜炸死百姓,劝降的效果,也就这样被抵消掉了。 鸡肋一般的轰炸行动,最终也和夜袭一样,无疾而终。 夜袭不成,轰炸失利,大家能想到的,就只剩炸城墙和打洞。 炸城这招,当年太上皇在辽西宁远用过,用来对付祖大寿,无非是把火药塞到大缸、棺材里,密封起来,然后推入城墙缺口,炸开城池。 技术上没什么难题,不过,还是得填人命。 流民再次被组织动员起来,越过一道道壕沟,去宾阳门附近挖掘城墙,冒着城头密集的箭雨和铅弹,每人取一块城转回来,直到挖开一个足以容纳棺材或大缸的缺口。 在又死了一千多人后,缺口终于打开,羚羊兵团的工兵们在楯车掩护下,将塞满火药的棺材推入缺口,点燃引线。 “轰隆!” 烟雾散开,在几千人的注视下,宾阳门城墙缺口被炸开个马车大小的孔洞。 雄壮威武的金鼓响起,羚羊兵团各营刀盾兵长枪兵蜂拥上去,充当破城先锋。 就在蒲刚以为江夏要被攻破时,抵近缺口的齐军,突然遭到密集的火铳火炮打击,冲上全的三百多人,顿时伤亡过半,不得不又退了回来。 无力抵挡工兵炸城的马进忠,孤注一掷,下令将宾阳门上的火器全部搬下城墙,集中到了缺口。 等到齐军拉来火炮,开始组织第二波进攻时,对面已经将缺口用箩筐沙袋木料重新填充。 炸城遭遇挫折。 炸城的同时,工兵组织人手挖地道,有时是挖得太深,出了水;有时又挖得太浅,地面凹陷了下去;更有两次挖到了城濠,自己把地道穿破了。 每遭一次顿挫,总要使前功尽弃,又要重新开始。 江夏攻破,看起来已经遥遥无期。 南京苏州的邸报,已经把守城的李成、马进忠两人神化,将他们是比是战国田单,唐朝张睢阳一样的人物。 转机开始于二月十五日。 十五日这晚,齐明双方火铳兵、弓箭手照例相互对射,漫无目的的发泄各自心头愤怒。 一支带火的轻箭,越过重兵布防的城墙,轻飘飘落在了城南一处仓库边上的草垛上,守护仓库的小吏恰好被赶上城池扔石头。 于是仓库燃起熊熊大火,大火很快被明军扑灭,第二天,城中开始流传说,江夏的粮食,被烧光了。 无论事实如何,齐军坚壁清野的政策,收到奇效。 江夏围城到第十五日,城内百姓储备的粮食,早已用尽。 江夏百姓与汉口、黄陂百姓,大抵非亲即友,两城百姓有余粮者,自发前往江夏,恳请守军开城门,把他们亲戚救出来。 齐军与明军交涉,约在十六日,放出饥民就食。 马进忠视城内饥民为仇敌,在反复确认,确保无虞后,答应了齐军方面的请求。 齐明双方在约定时间,由第三方黄陂士绅,派出船渡河迎接饥民,船上插红旗为号,双方不得攻击红船。 十六日正午,得知可以出城就食的江夏饥民,一等城门打开便一涌而出,以至于在文昌门挤死了七个百姓。 实际上,城中百姓早已断粮,他们吃草根,吃树皮,吃猫,吃狗,吃老鼠,就差人吃人。 一名面目和善的老者拿出自己珍藏多日的窝窝头,双手捧着献给训导官邢忠义。 窝窝头外面是玉米糊掺和土,掰开来看,里面包着肉。 “老爷,是老鼠肉,很香的,您尝尝?”出城就食的老者笑嘻嘻道。 邢忠义谢绝了老者好意,命刘异带老头去大营那边喝粥。 午时三刻,江夏城门准时关上。 据出城百姓叙述,城内明军早已士气低迷,普通士兵一天只吃一顿稀饭,骡子已经被杀光,现在在杀马,江夏百姓害怕,接下来,就该杀自己当口粮了。 7017k 第592章 谋定后动 “山东白莲教泛滥,朝廷已经允诺当地豪强自行练兵,赵率教不赶紧回援辽东,还在济南守什么?” “陛下有所不知,本月初,郑成功派施琅攻打登州,郑军毁了袁少保的陵寝,袁家在蓬莱守陵的族人,也被他们灭门。赵总兵与袁少保关系匪浅,他说要为袁少保报仇,留下部分兵马扼守济南济宁,阻截郑军,已守了有一月有余····” 广德元年二月十五日,湖广承天府州衙大堂。 齐军主力跨过山海关后,迅速南下,一路偃旗息鼓,过河南时,只停了两站(鸡泽县康应乾故居和开封张太后老家),二月中旬,经过一个半月跋涉,便兵临湖广,隐匿于安陆。 安陆是明世宗嘉靖皇帝老家,明武宗死后无嗣,朱厚熜由藩王入京继承大统。 不久之后,朝廷改安陆州承天,附郭县为钟祥,割荆州之荆门州,当阳、潜江二县及沔阳州、景陵县隶之。 承天府也就是大齐的安陆州,这里曾经是齐明对抗的最前沿。 齐明双方在湖广一线不断爆发冲突,齐军占据安陆后,改称安陆州,明国收复此地后,又恢复为承天府。 有明一代,承天府共分封过三位藩王,分别为:郢王朱栋、梁王朱瞻垍、兴王朱佑杬、寿王朱祐榰、景王朱载圳。 据说此地龙气过盛,寻常藩王根本压不住,历史上封在安陆的五位藩王都很短命,而且命运多舛。 刘招孙本就十分迷信,自然忌讳这些,于是大军攻下安陆后,太上皇没把行鸾设在富丽堂皇的旧藩王府,而是直接住进简陋的安陆州衙门。 此刻,刘招孙高坐于上首位置,对着桌案上一幅地图细细查看,章东刘兴祚站在两旁。堂下跪着几个身穿袍服的明国官吏,看各人前胸补子的图案,有知府知县,还有两个卫所千户。吴霄林宇领着禁卫军站在两侧。衙门大门口,站着排手执火铳长刀的兵士,为第一兵团战兵。 刘招孙沉默片刻,接过刘兴祚递来的一份邸报,匆匆看了眼,冷笑道:“马进忠李成两个虾兵蟹将,也敢比作张巡田单?若论守城,赵率教是他们祖宗!” 当年赵率教坚守九州,被幕府势力围困两年之久,最后竟能全身而退。 太上皇将邸报扔在地上,凌厉的目光扫过堂下跪着的一众降官,对章东问道:“济南粮草足够支撑几日?” 章东想了一会儿,犹豫不决道:“臣去年听谢阳说过,临清府库粮食,足够一个兵团三月食用,济南应该会更多,而且第八兵团现在并不满员,至少够他们用半年。” 太上皇有些不满:“蓑衣卫不止要在京城监视百官,搜集情报,各府县的详情,你们也要掌握清楚,朕现在不打没准备的仗,一切必须都在掌握之中,谋定而后动。” 章东一脸惭愧。 狼烟四起,军情急如星火,湖广,辽东,江淮,各个战场都需要投入大量人手刺探军情,赵率教坚守济南属于突发状况,蓑衣卫在山东战场没有多少人手投入。 “也罢,他想报仇,随他去吧,只要能守住济南,等朕灭了左良玉,占据南京,再由江淮挥师北上,截断京营和郑森退路,他便能活了。” 章东小声道:“陛下之前不是说,占据南京后,乘势南下,去攻打海盗老巢吗?” “兵者,诡道也,福建当然是要打的,或许一支偏师南下,或只是虚晃一招,总之国姓爷会死,要么死在辽东,要么,死在回福建的路上。” “赵率教如此待他的老上级,令朕感动,他才是不忘初心。所以,朕决定去山东救他——当然,一切都是在灭掉左良玉后,对了,吴阿衡的舰队,出发了吗?” 太上皇和他的两个情报头子,在县衙大堂上,当着一众降官的面,毫不避讳的聊起各项军事细节,仿佛十几万人的性命,王朝的兴衰,都只是地图上标注的数字。 堂下跪着的一众明朝降官诚惶诚恐,傻子也知道,听了这些,便是死期不远了。 不久之前,左良玉大军兵临湖广,气势如虹,大有一举灭掉齐国的势头。 没想到,短短十几天后,形势已经发生剧变,当然,目前,只有当事人昆山公还不知道。 “秦总兵的第四兵团现到哪里了?” 刘兴祚连忙拱手道:“回陛下,昨日秦总兵派来传令兵说,他们已至罗田,只是为洪水所阻,正绕道浠水。” 洪水? 今春江汉平原下了场桃花雪,气温较之往年偏低很多,二月底,冰雪融化,汉江长江水位暴涨,遇到洪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已经到了浠水,那距离江夏很近了。黄冈一带盗匪出没,让秦建勋不必和当地盗匪纠缠,绕道南边,截断左良玉退路。” 刘招孙边说边指着地图的一个小点,继续问刘兴祚道。 “左良玉麾下四部兵马,现在到哪里了?” “陛下,除李成、马进忠仍在江夏守城,其余各部都已动身,从东、南、西、北四面围拢黄陂,预计这两日便会对蒲刚形成合拢。” 刘兴祚边说边在地图上指点给太上皇看,刘招孙笑着点点头,又问道: “左良玉本人呢?” “还在崇阳,一直没离开,我们的人在崇阳遇到两个第五兵团的夜不收,他们准备找机会刺杀左良玉。” 刘招孙盯着地图上崇阳位置,那是座临近湖南的小城,没想到地图也给标的清清楚楚。 这幅地图乃徐光启和金尼阁的最新作品,绘制颇为详细,虽不至于一草一木纤细毕显,江汉平原上一些重要的村寨河流,基本上都被一一标注出来。刘招孙甚至在这幅地图上面看到了前世游玩的某处人迹罕至的旅游景点。 “直接刺杀太便宜他了,左良玉这些年干了多少坏事,不能让他这么简单死了,朕要生擒他,再交给你们去审讯。” 太上皇这句话,宣布了左良玉最终的命运。 章东掏出一个随身携带的小记事本,将太上皇命令一一记录下来。 “陛下深谋远虑,明军四面进逼江夏,左良玉八万人马将蒲刚围在黄陂江夏一带,准备与马进忠里应外合,一举吃掉第五兵团,他们全出来了,咱们来的正是时候,早一点他们就逃了,迟一点·······” “你放心,再迟几天,蒲刚也能撑住,他和赵率教一样,都是守城的好手,当年他在临清,孤军无援,最后还不是坚守半年多,用他做诱饵,最好不过。” 说到这里,刘招孙像是想起什么,略带讽刺道:“左良玉被朕压制这么多年,每次和朕交手都输得一塌糊涂,现在他机会来了,如何不会珍惜?” 章东刘兴祚听了,都由衷赞道:“陛下守正出奇,虚虚实实,以攻代守,孤军引诱明军倾巢而出,让人完全看不出痕迹,眼下三路兵马合围大势已成,只要等秦总兵绕到南边,左良玉便插翅难逃!” 刘招孙举起正在标注地图的铅笔,像私塾先生教育学生那样,给两位部下划重点: “弘光皇帝这些年不是被阮大铖控制,就是让郑成功架空,他那个皇帝做的委实不易,朕这回就真正清君侧一把,帮朱家将这两个军阀都剪除掉,让他这个皇帝坐的安心,他这个皇帝坐的安心,朕也才会安心,南京重镇,能兵不血刃拿下,自然是最好的。” “给秦建勋发去塘报,就说朕率大军,在安陆已蛰伏三日,让他务必尽快绕道岳阳,沿途勿要贪恋城池土地,注意截断明军哨骑,北边打起来后,务必要堵截住左良玉退路。” 章东在记事本上写写画画,刘招孙想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道:“朕知道,丢了徐州,丢了江淮,秦建勋他们心中愧疚,记得在塘报里补上一句,告诉秦建勋,这次务必全歼左贼,一雪前耻,为他们死难兄弟报仇,为第四兵团挽回荣誉。” 太上皇目光转向手中地图,口中啧啧称奇。 “看来这人做学问,还得要静心啊,你看老徐不做官了,没了公文打扰,在家赋闲,一年不到便开始著书立说,这地图也画起来了。” 太上皇夸完徐光启他们地图画的好,又将目光从江汉平原转向北方。 章东记录完毕,听到太上皇提到徐光启,连忙回道: “陛下,臣派人查过了,徐大人自罢官回家,每日只和亲友故旧往来,外人来访,一概不见,他平日作诗,风花雪月,只聊些前朝旧事,同乡后辈想要拉拢结个复社,让徐大人从中牵头,都被他拒了。” 刘招孙不以为然道:“偶尔结社,议论评点一下朝政,也是可以的。大齐又不是暴秦,更不是商汤,朕虽暴烈,大齐百姓还没到道路以目的程度。” 章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太上皇指着地上跪了很久的南明降官,语气祥和道: “比如你们诸位,难道朕不能杀你们吗?” “当然能。” “不过,你们中间,必有能臣干将,有真正为百姓做事的人。无论伪明大齐,国家培养你们考科举,选拔为官,耗费大量银钱,一刀杀了,未免可惜。” “你们中有被伪明裹挟者,两国交战,各为其主,朕能理解。若能幡然悔悟,为大齐出力,便可官复原职,只要现在脱下身上禽兽袍服,只要不是大奸大恶之人,皆可为朕重用。” 章东刘兴祚听了,相互看一样,裴大虎吴霄更是张大嘴巴。 按照帝国惯例,对待这些前明降官,需要经过严格审讯,从诏狱出来后,能活下来的,十不存一。 太上皇今日改弦更张,放弃杀戮,重用降官,看来,这大齐的天,真的变了。 “当然,若有冥顽不灵,不愿醒悟的,朕也不为难你,为避免再去南边做官,只能委屈先到各处厂矿劳作,等想明白了,再作决定·····” 一群南明安陆州县官吏立即开始脱掉外面的官服,齐齐跪下,山呼万岁。 章东瞟了一眼,大堂之上,稀稀落落的,只有几人穿着官服,鹤立鸡群般站着不动。 裴大虎一挥手,吴霄带上几个卫兵,将那几人押了下去。 大齐已不是从前那个大齐。 经历这么多事,刘招孙渐渐意识到,妥协平衡才是维持政治平衡之道,杀人屠城只是手段。 帝国长久稳定,靠的不是屠刀,不是忠义,不是口号,而是靠一两个核心阶层的支持。 皇帝需要分权给下面的人,培养出既得利益者,再通过各种手段,将这部分人与皇权捆绑起来。 既得利益者可以是土豪劣绅,可以是文官贵族,可以是工匠科学家,也可以是军事集团,甚至宦官太监。 这是盛唐的玩法,是满清的玩法,也是所有大一统王朝的玩法。 “天下百姓厌战,大齐天命所归,是时候彻底结束纷争了,左良玉,郑森,你们的死期,到了。” 穿越者以笔作剑,对着地图上的江夏、盖州、济南等城,猛地劈砍下去。 乐文 第593章 武黄战役:攻打江夏城 广德元年二月二十六日,佛晓,比原计划提前了约半个时辰,羚羊兵团开始对江夏守军发起总攻。 辰时初刻,天还没亮的时候,主官蒲就来到宾阳门视察战场情况。 江夏四周所有明军阵地堡垒,在十几天前就被摧毁,驻守外围阵地的两千多明军,除极少数战死,大部分向齐军投降。 马进忠坐视外围阵地沦陷,竟然不敢出城救援,之前派出城的两波明军,与齐军野战,皆是一触即溃。 马进忠麾下还有上万人马,他没有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外援上,而是积极备战,一面加高城墙,一面增派壮丁登城守卫。 根据马总兵的经验,和自己一起北伐的这些同僚们,除了左良玉本人,其他人基本都靠不住,因为这些年来,明军已经有过无数次“友军有难,不动如山”的情况发生。 几天前,当明军上下做好死战准备,等着齐军上来进攻时,蒲刚却只派出了流民作战。 一部分流民夜夜袭击宾阳门,虽然没打下来,却扰的明军彻夜难安; 另一部分流民则像不知疲倦的蚂蚁,蚁群们挑土填石,竟然将明军提前布置在城下的壕沟、拦马坑、陷马槽,全部填为平地。壕沟两侧的地雷炮被工兵清除干净,一起被拆掉的还有密密麻麻的据马和地上的铁蒺藜。 截止开战前,齐军的任何楯车和火炮,都能越过护城河上的浮桥,畅行无阻的抵达宾阳门城墙下面。 这,其实就意味着,明军已经败了。 “开始吧!” 伴随羚羊兵团主官手中的黑色令旗猛地挥下,总攻命令由各营营官、各队把总,很快被传达到所有参战士兵身上。 两只比楯车大小的热气球悬浮在黄陂河面上空一千米处,执行侦查任务。 在一团团棉花一样的云彩中,热气球仿佛深入海底的锚钩,牢牢控制着云雾之下的战场。 这是他们的主场。 吊篮里面一个裹着棉袍的瞭望员手持望远镜,如同神祇般,越过薄薄的晨雾,从天空俯瞰江夏战场。 另一个同样穿着臃肿的士兵,正在挥舞一面比自己还要长的红色令旗,全力以赴向地面瞭望兵传递敌军情报。 云层下面传来隆隆炮声,仿佛整个大地都在打雷,步骑炮三个兵种几乎同时开动,发出春雷般的怒吼。 黄陂河两岸上百门火炮按照事先标注好的标记,朝着宾阳门城头倾泻炮弹。 前后左右到处都是炮弹撕裂空气的刺耳呼啸声,火炮发射后形成的乳白色的烟雾,仿佛盛开的棉花,漫山遍野到处都是。 呛人的硝烟味沿着河岸向南边蔓延,很快的,所有人的白烟和刺鼻气味都被寒冷的晨风吹散,第五兵团五个营共计一千五百名火铳兵,像倾巢而出的蚂蚁,以并不密集的阵线,快速向江夏四门逼近。 一千长枪兵和一千刀盾兵,组成了两个更严密的方阵,这些使用冷兵器的战兵,和前排火铳兵已经处于两个时代——从战术层面划分——跟在火铳手后面的是第五兵团隶属骑兵营。 五百骑背插红色羚羊三角旗的骑兵,从后阵奔腾而出,在快接近步兵大阵尾端时,分成了两条黑色洪流,如熔化的黑铁水般,向步兵两翼靠近,他们并不参与攻城战斗,而是负责掩护战场两翼。确保己方军队在进攻途中,不会遭到两翼方向敌人的突然袭击。 一个营编制的炮兵,处在与中军大帐平行的位置,按兵不动,有条不紊的为前面战友提供火力支援。一个营的火铳兵以散兵线,分散在火炮周围,提防背后可能出现的攻击。 总攻开始前两天,第五兵团的夜不收和塘马便全部放了出去,夜不收负责哨探周围五十里区域,哨马则带着蒲刚的求援信,向河南、山东等地求援。 除了留守南岸的商会、工坊办事人员,以及站在自己身边两名保护自己1的卫兵,蒲刚已经把能作战的士兵,全部派出去了。 就在昨晚,夜不收侦查到,在朱店、应城两个方向出现明军援兵,人数都在万人以上,主要以步兵为主。 东西两侧明军靠拢上来,南边是江夏城,无论朝那边走,都会面临一场残酷厮杀。当然,也可以直接向北,向北边逃窜,不过,撤退,不在蒲刚选项之中。 如果往北撤走呢?蒲刚很清楚,以左良玉的性子,他必定会乘胜追击,率领明军席卷而上。 到时候士气低迷,能否打赢明军先不说,连累的湖广百姓再遭兵灾,很多地方田地荒芜水利荒废,没个三年五载都恢复不了。 一番前思后想,最后事情反而变得简单了。 “全力进攻,在明国援军到来前,打下江夏城!” 蒲刚和邢忠义商议一番,决定立即开始总攻,攻打江夏城,只有这样,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 刘异手持步枪,瞄准踩着前面战兵的脚印,急速冲向宾阳们。 吕杨死后,刘异决定不再当卫兵,于是成了新的把总,这次登城作战,他所在的第一营仍旧冲在最前面。 无论是齐军火炮还是普通战兵装备的步枪,其有效射程都远远超过他们的对手,战场也很快到了一边倒的地步。 与此同时,在距离战场不到四十里的位置,一架破坏力最大的陆地火炮“暴君”火炮正从向江夏战场逼近。 太上皇希望让左良玉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天子之怒。 大齐科学技术不断革新,每隔几天就会有新技术出现,目前工坊标准化数字化的尺寸规格设计思想已经在工坊生产中得到贯彻,暴君火炮炮弹达到了惊人的五十斤重,射程可达三千米,只要一炮下去,半个县衙都让可以她掀翻了。 得益工坊技术进一步发展,目前直线型的炮架构造已被淘汰,承炮部分和抵地部分出现了角度,以便更多的后座力传导到地面。 俯仰机构用上了螺纹技术,使得炮手在炮击时,可以更精确的调整角度,提升炮击命中率。 ~~~~~~ 云梦县县衙,第二兵团主官邓长雄放下一份紧急塘报,脸色阴晴不定。 “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明军?” “都是左良玉埋伏在周围的,友军也来了不少,连炮团都从河南调来了,还有一支去辽东增援的骑兵营,折转去了江夏,听他们主官说是第五兵团还在江夏坚守!他们去增援一下。” “增援一下?” 邓长雄疑惑不解,小声嘀咕道。 “他们训导官呢。由着胡来?” “算了,南边还有战斗,还有我们大齐的人,我邓长雄先去帮个场子!” 邓长雄拍案而起,叫来训导官,两个人开始研究接下来的阻击战斗。 江夏以西,马曹庙镇,雷厉风行的王增斌在听完哨马汇报后,满脸惊讶道: “你是说,整个江汉平原都乱起来了?” 哨马回道:“是啊,至少有五个兵团的偏师,有些和咱们一样,本来是去北边作战的,现在都在和明军干上了,犬牙交错,咱们今天遇到的明军,是从咸宁过来的,好像是去江夏,有消息说,蒲将军刚攻入城池,就被围住······” “骑兵团不能闲着,辽东有海军和三个主力兵团守着,足够把郑成功卵蛋打出来了,立即让各营官来议事,骑兵什么时候都要冲到前头,咱可不能落后。” “王将军,训导官要来旁听吗?”传令兵小心翼翼问道。 “不用了,军情紧急,就当训导官他旁听过了。” ——新书《我在晚明做首辅》已签约,现在去投资,必有收益,喜欢的,请多多推荐收藏。 乐文 第594章 武黄战役:江夏归降 宾阳门守军早已失去斗志。 他们现在一天只能吃到一二碗稀饭,之所以还在守城,不是因为这些丘八对左良玉忠心耿耿宁死也不逃走,很多人饿的双腿飘飘轻,走不动路,宁愿死在城墙上。 在第五兵团发起总攻之前,前线巡逻齐兵和城头守军喊话,最开始明军还能骂鞑子几句,后来,他们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哀求齐兵给他们炒面和白糖吃。 齐军战兵问明军为何不开城投降,饿的发晕的明军把手棱在颈子上,说若是投降了,李总兵会杀他们和他们的家人。 马进忠在突围无望,援兵不至的情况下,也曾派出使者前往第五兵团阵地,使者请求蒲刚能放他们一条生路,不杀他们,让开一条路,他们立即退回南京或者湖南,而且以后在战场上相遇,再也不攻击齐军。 蒲刚拒绝了这个请求,不过也没有杀马进忠的使者,把他放回城了。 ~~~ 江夏城北。 残余明军像没头苍蝇似得在宾阳们瓮城来回跑动,李成和马进忠的家丁在后面拼命驱赶,棍棒齐下,勉强才挡住明军溃逃。 “跑什么!李总兵马总兵还在!你们奔丧啊!” 家丁头子抡起腰刀,挡在一群饿的发晕的明军面前,大声怒道: “五千个鞑子,让李总兵打死四千多个,老子刚才在上面数了,他们只有几百号人,都是来送死的,顶住这波,白面馍骨头汤管够,还有酒和娘们,去!顶上!” 家丁头子的话,几次被瓮城上空呼啸而过的神火飞鸦打断,等他说完,剩余家丁一拥而上,他们不是去守城,而是驱赶那些面有菜色走路不稳的兵丁和百姓。 宾阳门下,一群扛着简陋长梯子的战兵迅速靠近城墙,他们都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像是前几日夜袭登城的流民,城头明军见到这群乌合之众,不以为意,毕竟在此之前,流民夜袭宾阳门,已经至少有三次了。他们笑嘻嘻望着梯子上的“流民”,准备等流民爬上城墙后再把他们砍死,现在冒头出去被流弹射中就太可惜了。 一百多个流民很快爬上城头,不等明军过来砍他们,他们便组成一个小小小方阵,长枪兵刀盾兵在外,火铳手躲在中间,透过前面战友的缝隙,向明军射击。 “轰轰!” 两轮齐射过后,地上倒下几十个明军尸体,一个持盾沛甲的明军把总,直接被米尼弹穿了个大孔,内脏常子流淌一地,肚子上还能看见那个令人惊恐的大洞。 冲在前面的明军齐齐倒下一片,没被打死的伤兵立即被后面赶上来的长枪兵一一捅死。 剩余明军才反应过来,他们面前这些杀神,根本不是什么普通流民,而是正儿八经的战兵。 那些没经过训练的壮丁,见齐军已经登城,便扯着嗓子喊道: “鞑子攻上城头了!鞑子上来了·······鞑子破城了!” 最后这句“鞑子破城了”,直接让多年对齐军的恐惧的明军士兵们,直接破了防、 宾阳门城头守军纷纷往后溃逃,一些走得慢的,直接被前排齐军杀死。 一些被吓傻的明军,顺着台阶爬上城头,绝望的用火铳,用石头攻击那些越来越多的齐军。 这时,城外齐军的炮声越来越密集,城外传来山呼海啸的喊杀声,家丁头子使个眼色,众家丁二话不说,开始砍杀那些走在最后的明军。相比齐军猛烈的炮火压制,明军的抵抗,显得绵软无力,他们的炮兵,此时完全哑火,因为城中存储的火药硫磺已经消耗殆尽,不久前的那场大火,不仅烧毁了几千石粮食,还引爆了两处火药库,据说是齐国细作放的火。 辰时五刻,十二架巨型云梯车陆续抵达江夏城下,云梯车向城墙逼近的时候,几乎是以势不可挡的姿态接近,宾阳门城头上的明军陷入绝望,他们的火炮成了废铁,零星的火铳对这种大型攻城器械没任何杀伤,铅子儿打在云梯车表皮上,完全是挠痒痒。 而瓮城城头原先准备的金汁、灰瓶、狼牙拍等守城利器,现在也不能发挥什么作用,因为,守城的人,已经逃走大半了。 一群家丁顺着瓮城台阶砍上来,砍杀那些溃逃的壮丁,直到家丁头子手里的腰刀砍卷了刃他才停下,这时,城头空荡荡的,只剩一些受伤走不动的伤兵。 远处,稀稀落落有几个齐军刀盾兵从云梯车顶部跳上城头,几个火铳兵则直接从搭在城墙上的长梯子爬上来。 “把他们赶下去!杀一个鞑子,老爷奖二十两银子!” 两百多名精锐家丁拎着长刀重斧,如同一道黑旋风刮过城头,他们十几人一组,围着那些刚刚登城的齐军,切菜砍瓜般乱砍乱杀。 随着越来越多楯车云梯车抵达城墙,登上城墙的战兵越来越多,两百多个家丁想要逃走时,很快淹没在一片黑色浪潮中。 二十七日,从山东转移来的第四兵团秦建勋残部,也加入了攻城战,他们从东边对江夏城发起攻击。 当晚,江夏城攻破。 第五兵团瞬间沸腾轰动了起来! 两个兵团的战兵、训导官、主官,脱帽,摇旗,挥拳,鼓掌高呼。 那宏大的怒涛,就像要卷成海啸,把那几万战兵都卷到天上。 江夏城破的次日,武昌城守军不战而逃。 二十八日上午,传来消息,马进忠、李成被活捉了。 ~~~~~ 邢忠义带着刘异从中军大帐出来,两人乘坐一辆马车,沿着宾阳门,往关押马进忠李成的府邸走去。 江夏城内如同经过暴雨清洗一般,大街小巷干干净净的,店铺食铺全部关了门,百姓像从楼兰古墓中挖出来的干尸,瘦削憔悴的不成人形。 江夏总兵府门口停着一排排棺材,很多棺材还没刷漆,还是木头的土黄色,虽然天气不热,邢忠义已经能闻到淡淡的尸臭。 “明军自己收敛的?” 刘异捂着鼻子道:“他们哪里管?都是战兵代表带人来搬的,棺材是工坊木匠临时打造的。” 进了总兵衙门,出来一名卫兵迎接训导官,李成、马进忠就关在后院。 几人一起走过大堂,地上狼藉一片,随意丢弃着一地的碎银和古董字画。 镇抚兵、蓑衣卫和民政官正在清点造册,邢忠义无意间瞟见一幅山水画落款是米芾,就被扔在桌子下面。 一名民政官过来低声说了几句,邢忠义诧异道:“你们还没找到藏银吗?” 那民政官点了点头,他眼眶充满血丝,和登城的那些战兵一样疲惫。 “走,跟我去后院,会会这两位大明忠臣。” 一行人来到后院。 一群卫兵手持长刀,围在两个武将身边,李成和马进忠已被剥去了铠甲,穿着单衣蜷缩在地上,没捆绳子。李成身形肥胖,皮肤白皙,完全是位心宽体胖的乡下员外形象,看起来是个宅心仁厚的长者。 马进忠是个瘦子,个子也不高。 见有大官进来,李成立即站起,很客气地请邢忠义坐。 马进忠是个瘦子,个子也不高。 “坐。” 卫兵搬来两张椅子,李成正要坐下,训导官冷冷道: “李成,徐州之战,你当左良玉的副将,杀了我们多少人,来人,就在这里,他把砍了!” 两名卫兵不由分说按住李总兵,另一个卫兵抡起雁翎刀,手起刀落。 鲜血溅了马进忠一身,马进忠身子瘫软,从椅子上滑下来。 邢忠义摸了摸溅在军服上的血迹,笑着对马进忠道:“马总兵,坐下说话。” 周围五六名卫兵拔出短铳,手指放在扳机位置,目光锐利的望着这个降将。 邢忠义盯着马进忠,恭维道:“南直隶的邸报,把马总兵比作田单张巡,坚守孤城,不辜负左良玉队。 马进忠连忙道:“罪人只是一介武夫,忠于大帅,他让我守江夏,我便守。” “不过,”邢忠义神色一转,“你所忠于的左大帅,他三番五次与我大齐为敌,去年在徐州,屠了我们一万多百姓——” 马进忠脸上露出惶恐之色。 邢忠义摆摆手道:“我知道,徐州之事,你没参与,所以你才能活到现在。你的大帅,现在不知逃到哪里了?承诺你的援军,一个没到,你负隅顽抗,让数万百姓和你一起忍饥挨饿,对了,你没挨饿。” 邢忠义表情忽然变得严肃: “你们在武胜门外纵火,在宾阳们拆百姓房子,多少百姓无家可归,这也是左大帅要你做的?” “罪人都是不得已,罪人只晓得打胜仗。”马进忠回答说。 邢忠义呵呵一笑:“我之所以过来,是想看看你的本心,你这样说,我就只能走了。” “你恐怕是想着,你在江夏固守,左大帅在外面安排十面埋伏,最后里应外合,把我们第五兵团一口吃掉,然后论功起来,你还是头功,对吧?” “罪人绝无此意,我指天发誓,若是这样想的,全家都死于非命!” “不必发这些毒誓,万一灵验了,连累些无辜之人。”邢忠义直勾勾盯着马进忠的眼睛,看得马进忠头皮发麻。 “太上皇仁慈,只要能真心坦白,坦白自己罪过,吾皇都会原谅你的,这个我也可以指天给你发誓。打仗杀人没什么,但让几万百姓跟着一起遭罪,差点人吃人,这就是你的错!” 马进忠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我有罪!” “什么罪?”邢忠义不给他任何思考喘息的时间。 李成的人头已经被硝好,装在一个盒子里,士兵将盒子拿到训导官面前,邢忠义看了人头一眼,啐了口浓痰: “让你死的太便宜了!立即快马送到太上皇中军大帐,给圣上过目,” 马进忠舌头打颤,连忙道: “我有罪,我不该,不该与大齐为敌,我不该给左良玉卖命!我不该杀这么多人。” 邢忠义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我家中上有一位八十多岁的老母亲,下有一位嗷嗷待哺的小女儿,若大齐能网开一面,使我能保全生命,回家奉养,罪人以后决不再打仗,只做个良民。” 说到最后,邢忠义站了起来,马进忠坐着的身子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 训导官像教父一般,拍拍马进忠肩膀,充满和蔼道:“马总兵,你能改过自新,当然是最好,相信,太上皇会原谅你的,现在,你告诉我,藏银都在哪里?” 马进忠立即跪在地上说:“回,回老爷,就在总兵府衙门,在····” 乐文 第595章 武黄战役:左良玉死期将至 增援江夏的明军兵马共有三支,它们分别为:东路军金声桓,中路军惠登相部,西路军王允成部。 加上镇守江夏的李成、马进忠,共五路人马。 这五支兵马,组成了左良玉的核心班底,他们是昆山公与弘光朝廷,与郑成功分庭抗礼的资本。 按照左良玉之前制定的计划,先以江夏城为诱饵,吸引湖广方向的齐军第五兵团来攻,然后调集大军,将蒲刚消灭于黄陂江夏之间,在清除齐军威胁后,大军北上,入主中原。 不得不说,这个计划很圆满,可惜,没有任何执行力。 因为它忽略了一个变量,那就是,突然出现的齐军主力。 左良玉以为,明军会先北后南,等解决完郑成功(或者被郑森解决)后,再救援湖广。 可惜昆山公错了。 广德元年二月,齐军第一、第二、第七兵团主力顺利会师江汉战场。 齐军主力的到来,宣告左良玉大军覆灭进入倒计时。 左部三路援军,刚刚动身,行踪便被齐军哨马侦知。 金声桓等人,甚至连江夏城墙都没看到,就被提前布置的齐军,挡住了去路。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坐镇崇州指挥的昆山公,先是目睹江夏城沦陷,武昌汉口明军投降,接着,他又接到三路增援兵马发来的救援塘报。 金声桓在塘报中说,至少有十万齐军渡过长江,锐不可当,他恳请左大帅允许明军立即撤退。 昆山公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又传来三路大军惨败的消息。 援军不仅没能救援江夏,连他们自身都不能保全。 三月初,江汉平原各路明军,像没头苍蝇似得到处乱窜,一边逃走,一边打劫沿途城镇。 明军畏强凌弱,被湖广百姓称为盗匪。 三月初三日,从崇州、咸宁出发的援军,经过一系列惨败后,沿原路返回。 初四日,明军洗劫崇州、咸宁。 劫掠之后,纵火焚城,连夜向鄂州逃走,那里有大量船只,可以让他们更快逃回南京。 王增斌指挥骑兵团紧随其后,五千精骑一路砍杀,追至长江龙蟠矶而止。 咸宁至鄂州驿道上,遍布明军尸体,左部各营自相践踏,死者千人。 ~~~~ 三月初五日,太上皇亲临武昌城南保安门,检阅三军。 五大兵团共三万多兵马,于保安门前举行声势浩大的献俘仪式。 武黄战役,共计斩首明军三千,俘虏明军一万余人。 太上皇下令斩杀其中顽固不化、罪大恶极者五百余人,其余投降明军,皆被赦免,并成为南征先锋部队,准备随齐军东进,攻打鄂州、九江等城。 各部兵马在武昌稍事休整,三月初八日,大军沿江顺流东下,继续追击左部残兵。 至此,齐军彻底解除湖广方向明军威胁,帝国疆域进一步向南扩张。 左良玉原先制定的十面埋伏围歼齐军之策,如今已成笑柄,他手下五大将,除镇江总兵李成殉国,其他四人悉数投降大齐,成为东征先锋,准备对弘光朝廷反戈一击。 明军江北防线崩溃。 南京岌岌可危。 大势已去的昆山公,没有选择立即逃走,而是退走鄂州。 他一边派出使者乞求大齐罢兵,一面派人回南京,逼迫弘光皇帝退位。 直到这时候,左良玉还一厢情愿的认为,只要朱常瀛主动退位,南明向大齐称臣,刘招孙就会接受议和,放弃东进。 毕竟郑成功登陆辽东,日夜围攻辽南,山东糜烂,刘招孙面临的压力肯定很大。 “武定皇帝愿意与大明和谈,无非是再多要些银子,女人也可以送他,他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见好就收。” 鄂州,白雉山山麓,明军大营。 一脸疲惫的昆山公,不厌其烦的向使者保证,因为一连串的失败打击,已经有些神经质,与其说在叮嘱使者,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 “他和以前不同了,他在江夏就没有屠城,没有赶尽杀绝,这是个好苗头,由此可见,他不是个疯子,所以,大明可以谈,对吧?” 使者手捧左大帅的亲笔书信,即将前往五里之外的齐军大营,将信交给齐军统帅王增斌,见大帅这样询问,连忙附和点点头。 王增斌和他统帅的骑兵团,追击左部已有半月,他们是目前距离左良玉最近的一支齐军。 所以,要和谈,就绕不开此人。 “早去早回,两个时辰,不回来的话,便杀你兄长,杀你父母。” 根据明军和齐国打交道的经验,出使齐国的使者,是个高危行业,几乎九死一生。 卫士手按刀鞘,目光凶狠,使者不再犹豫,连忙起身告辞,怀揣书信,快马出了左部大营。 ~~~~~ “现在知道议和,晚了!去,你们年不是要打徐州吗!” 王增斌将信撕成粉碎,一把扔在使者头上。 “不许投降,让他继续打!要投降也可以,你让他把人头送上,给徐州死难的军民祭奠!” 使者长跪在地,不敢抬头。 骑兵团训导官方武江将王增斌拉到一边,低声道: “老王,议和大事,要禀报太上皇,然后再做决定,不能草率,你忘了秦总兵的教训了吗?” 王增斌挠了挠头,不以为然道: “秦建勋打败了仗,第四兵团出了叛徒,太上皇才惩罚他,别拿骑兵团和第四兵团比,老子手下个个都是好汉,没孬种。” 方武江朝卫兵挥了挥手,示意把明军使者先带下去。 那使者见有人上来拖拽自己,连忙苦求道: “两位将军,两位上官,不要杀我,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儿,还有两个没出嫁的侄女,杀我一个,就是杀他们四个人啊!” 王增斌不耐烦道:“老子没说要杀你,你一个传信的,老子杀你干什么?滚!” 卫兵松开手,使者如蒙大赦,连连叩头,转身便溜。 方武江望着使者远去背影,叹道:“王总兵,这是什么意思?” 王增斌笑道:“太上皇说了,关键时刻,主官要能便宜行事,现在就是关键时刻,不等派人回武昌,左良玉就跑了,要立即进攻。不让明賊逃走。” 三月初十日,左良玉兵至鄂州,邀湖广总督袁继咸到舟中相见。 昆山公从衣袖中取出“朱三太子(天启皇帝朱由检第三子)”密谕,在船上设坛刑牲,斩杀白马,召众将共饮马血,歃盟起誓。 众将脸上都露出欣喜之色,武人们敏锐觉察到,要有大事发生了。 左良玉面朝东南大哭一场,起来对袁继咸道: “戊戌国变(天启二年刘招孙弑君篡位),朱三太子大难不死,秉承先帝遗诏,计划统领江南兵马,恢复中原,驱除齐虏,奈何有阮大铖史可法刘宗周一众奸臣掣肘,让桂王朱常灜捷足先得,夺了帝位。朱常灜诬蔑他为伪太子,将其幽禁南京,如今大明内忧外患,阮大铖之流醉生梦死,国之将亡,就在今日!我等忠义之臣,不可坐视不管!” 他一把擦去鼻涕和眼泪,拔剑高呼: “诸位可敢随我清君侧,匡扶大明,救朱三太子?!” 武将齐声道:“莫敢不从!” 袁继咸一眼便看出这场阴谋,齐军在后紧随不舍,左良玉已是丧家之犬。 左部既不是齐军对手,又无处可去,这步清君侧的臭棋,为的是劫掠南京。 这个蠢人,临死还要祸害百姓。 “朱三太子真伪未定,密谕不知何人传来,再说,先帝之旧德不可忘,今上之新恩不可负!” 他向诸将下拜,哀求道: “诸位,百姓何辜,要遭此兵祸!望诸位怜惜,勿要再生祸端,不要清君侧!” 左良玉一脸诧异道:“袁总督爱惜百姓,难道我们这些武将不爱惜百姓吗?袁总嘟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让我等寒心!” 左良玉挥挥手,卫兵上前,将跪倒在众人面前袁继贤扶起。 “来人,将清君侧的檄文,给袁都督过目!” “袁都督,你看这文采如何?是否需要修改?” “哼!” 袁继咸看都不看,拂袖而起。 他返回岸上,连夜赶往九江,命部将坚守城门,不准左兵进城,并预言道: “左良玉死期将至。” 7017k 第596章 登黄鹤楼 大齐广德元年三月十六日。 太上皇携近臣,登黄鹤楼,遥望楚天,饱览江汉风色,举杯遥祝,为东征将士祈福。 时值三月,草长莺飞,山水明快,鹦鹉洲芳草萋萋,向晚时候落了阵小雨。祈福完毕,君臣高坐楼阁,欢笑宴饮,谈古论今。 刘招孙酒过三巡,回想穿越以来种种,多年征战,生死离别,物是人非,几番浮沉,不知多少百姓涂炭。 今日霸业渐成,南明将亡,郑森也在路上。极圈主义与文官精英统治相互博弈,达成平衡,一切,都在走上正轨。 太上皇于微风暮雨中久久伫立,登高望远,百感交集,情难自已,手指白粉壁上诗文道: “这些诗文,都是何人所写?” 钱谦益连忙回道:“回陛下,墙上所书皆为先人题咏,为前朝文人骚客所写,也有江夏武昌周边的穷酸书生的涂鸦。” 太上皇问道:“不是有李太白,崔浩的题作吗?” 太仓才子张溥笑道:“陛下有所不知,黄鹤楼临长江而建,历年多遭雷击,每隔数十年便有焚毁。以明朝为例,自洪武开始,多次罹受火灾,单是嘉靖一朝,便重修了两次,所谓唐人笔墨,都是后人写上去的,狗尾续貂鱼目混珠耳。” 刘招孙听了,抚掌大笑:“好,既然都是赝品,那便好!来人!取笔墨来!” 东方祝捧来砚台,小心翼翼磨墨。 太上皇诗兴大发,站在白粉壁之上,挥毫而就,几笔下去就盖住了先人题咏。 诗曰: 金鼓长风大江流,龟山烟雨几度秋; 万里鸣刁绕龙城,几行带雪下汀洲; 贾生堪堪长安泪,灵均恨恨湘水游; 六朝几回伤心事,旌旗烁日照石头。 不等太上皇写完,大学士钱谦益便争相赞道: “好!好!好!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口占成诗,直追李杜,吾皇才思敏捷,虽陈思王袁宏人不能及也,这句龟山烟雨几度秋,写尽了千古英雄气,堪称古往今来帝王第一句啊!······” 刘招孙呵呵一笑。 钱谦益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说了足足一刻钟,各种吹捧,词儿都不带重样。 旁边站着的张溥看在眼里,却是心急如焚,他好歹也是天子门生,是武定元年的进士状元,怎能钱谦益夺去风头。 趁着钱尚书换气的间隙,张溥连忙开口道: “陛下天纵之才,文韬武略,三代以下,无人能及。然臣最喜欢的,是这句“贾生堪堪长安泪,灵均恨恨湘水游,”,看似是在说屈原贾谊,其实道出吾皇期许,当此大齐推陈出新之际,陛下不拘一格降人才,不止要忠臣良臣,也要能臣干臣·······” 刘招孙将毛笔递给东方祝,拍了拍张溥肩膀: “朕不过一武夫,略识几个大字。和你们这些饱读诗书的翰林学士相比,相差不啻云泥。朕的这首诗,平仄音律,遣句用典,皆有不妥之处,不过,也把朕想说的话,都说了。朕很欣慰。” 钱谦益带着一群翰林,跪倒高呼: “吾皇文采斐然!” 刘招孙不耐烦的挥挥手,让他们站起。 钱谦益起身的时候,偷偷瞟了眼,张溥嘴角还带着得意的笑。 这位太仓小辈,当初还是他举荐入阁的,如今竟处处和自己作对,在太上皇面前争风头,想到这里,钱谦益更觉恼怒。 刘招孙意识到部下情绪变化,转身对钱谦益道: “牧斋。” 听到太上皇如此称呼自己,钱谦益受宠若惊,连忙上前,口称不敢。 “你在江南时,可认识一人,” 钱谦益一头雾水,他在江南认识的人没有八百,也有一千。 刘招孙也不和他卖关子,开门见山道: “朕听闻,明国兵部右侍郎右佥都御史袁临侯(注释1),是个忠直之人,袁临侯为官清廉,和他本家袁崇焕一样,杀伐决断,堪当大任。天启二年,他被同僚构陷下狱,九死一生,如今南明将亡,江北诸将,望风而降,只有他还在九江固守,说了这么多,朕是想说,朕有心收服此人。” “如此人才,杀了未免可惜。” 钱谦益沉默片刻,低声道: “陛下,臣与袁继贤乃是进士同年,往年在南京时,诗文唱和,颇有些交情。” “陛下是想让臣去九江劝降袁继贤吗?” 自从为官辽东,江南名士钱谦益,已经很久没有坐过船了。若是他去九江说水客,一路舟车劳顿不说,搞不好刚到九江,就会被袁继贤扔进江里。 眼下左良玉盘踞长江,航道不太平,万一中途被明军发现,让他落了水。 这暮春时节,江水未免太凉。 太上皇不知钱谦益在想什么,摇头道: “何须大学士亲自去?天朝上国,南明不过一隅之地,大学士去当说客,不是自降我大齐身份吗?” “先生只管照朕的意思,给袁公写一篇书信,朕派一哨马兵卒送去便是。” 钱谦益正要答应,张溥忽然打断道: “陛下,如此不妥!大齐虽大,但既是劝降袁公,礼制不可缺失!袁临侯,人杰也!州郡之才,怎可轻待?如今派一贩夫走卒,县令裨将,如何彰显陛下周公吐脯之心?况大学士与袁临侯交好,此去此马到成功!” 刘招孙呵呵一笑。 这张溥,简直是康应乾转世,为争权夺利,可以不择手段,连他恩师都不放过,非要把钱谦益往火坑里逼。 也罢,就让张公子历练历练吧。 太上皇笑吟吟望着张溥: “言之有理,派一无名之辈去九江,确实有失礼节,那便让张大人与钱牧斋携书信同行,以显朕求贤若渴之心。” 张溥:······ 刘招孙正色道:“刚才不是口口声声推陈出新吗?便把推陈出新的事情如实告诉袁公。” 太上皇所谓的推陈出新,并不是一句口号,而是大齐近期对政治制度的进一步调整。 具体说来,在新占领的湖北中南部,允许部分恢复明代制度,允许科举,允许恢复私产,允许富户娶妾····· “带上几个投降的湖广士子,让他们现身说法,告诉袁临侯,朕在湖广,绝非滥杀无辜,各地都按大明规制,没有什么改变。” “最重要的是,” 刘招孙强调道: “让袁临候和其他明国官员知道,朕和朕的大齐军民,不是鞑虏,更不是洪水猛兽。” 注: 1、袁继贤(1593年-1646年),字季通,号临侯。宜春人。明代大臣。天启五年中进士,授行人。崇祯三年,升任御史,监考会试,崇祯七年任山西提学佥事,崇祯十年,任湖广参议,分守武昌,率兵平定水贼于兴国。兼任湖广佥事,分巡武昌、黄州,击败老回回、革裹眼等七大部于黄陂、黄安,筑城黄冈。崇祯十五年出任兵部,驻节九江,总督江西、湖广、安庆、应天等处军务。义军攻陷武昌,左良玉拥兵东下,袁继咸前往芜湖,说服左良玉收复武昌。弘光元年,被左梦庚诱入军中软禁。左梦庚降清,献袁继咸以邀功。袁继咸拒降,被押解北京囚禁,顺治三年六月就义。 7017k 第597章 九江之役:送别吴霄 广德元年三月十八日,大学士钱谦益,翰林院修撰张溥,接受太上皇诏命,准备前往九江府,劝降伪明湖广总督袁继咸。 张溥对此行不抱任何希望,他早听说过袁继咸此人生性耿介,绝非趋炎附势之辈,恐怕不是自己三两句话能让他归顺朝廷的,稍有不慎自己性命还会留在江西。 不过钱谦益却对兵不血刃占领九江充满信心,他与袁继咸本就是故交,前明朝时,两人一起在南直隶做官,交情匪浅。 更重要的是,齐军五大兵团顺流东下,迅速占据鄂州黄石,距离九江府城越来越近。 而左良玉已经成了丧家之犬,只顾他的“清君侧”,根本不敢掉头和齐军硬碰硬打一仗。 在这种形势下,驻守九江府城的袁继咸,实际上已经没有别的出路,不仅是齐军要攻打他,左良玉的那些部下们,也对富庶繁华的九江府城垂涎三尺。 张溥是从六品修攥,平日主要职责为掌修实录,记载太上皇言行,偶尔也会给小皇帝进讲经史,担任帝师。没想到刚从辽东调来湖广,就被安排上这个苦差事,也怪自己当时多嘴,非要出风头。 十九日,钱谦益与张溥在汉阳门码头登船,准备出发。 为护卫钱张二人,这次禁卫军派出三人,联同四名精锐夜不收,一共七人。 七人组的头领,正是禁卫军副统帅吴霄,李自成刚从朝鲜返回,太上皇向他询问完朝鲜详情后,便让他也跟着一块去,去历练历练,以后齐军攻下江南,还有很多活要让李自成去做。 魏昭作为吴霄的副手,也一起同行。 四名随行夜不收中,除了江夏之战刚立下大功的徐景、万韶,还有两个来自太上皇嫡系第一兵团,两人都是江西籍,曾当年跟随刘綎征战萨尔浒。 辰时才到,江边雾气弥漫,裴大虎、林宇来码头给吴霄送行。 临行之际,裴大虎叫住吴霄下,对他叮嘱道: “九江凶险,虽然沿江上游都已经被我军控制,左良玉难免会狗急跳墙,袁继咸是敌是友,现在也不确定,你要多加小心,太上皇说了,九江是收复江南的关键一役,如果两位大学士能说服那个姓袁的便好,若不能,你要保全好自己。记住,去了那边,及时和前线夜不收联系,关键时候,那些人能救你的命·····” “知道了知道了!别啰嗦了可好?去九江,去庐山西麓东林寺,去找个叫静安的法师,去和他聊聊佛法!对吧?这些,我都会背了!” 裴大虎尴尬一笑。 之所以让吴霄先去东林寺,当然不是让他去讲佛法的。 静安法师是沈炼生前留在九江的一个暗桩,以前和沈炼单线联系,沈百户死后,此人与蓑衣卫便再无任何联系了。 就连章东刘兴祚都不知道,静安法师现在是什么情况,是不是已经吃斋念佛不杀人了。 “没人去过九江府,除了李定国,李定国那小子,现在还不知道到没到殷州,总之,找到静安,你们这趟便能事半功倍。” 吴霄懒得再听裴大虎啰嗦,转身和林宇告别,对这个沉默寡言的老搭档笑道:“林大个子,你不在,总感觉心里没底!” 裴大虎又道:“腾不开人手,否则就让林宇和你去了,太上皇留下这么多前明官吏不杀,整个江夏武昌鱼龙混杂,隔三差五就有刺客,林宇在,能镇住很多敌人。” 吴霄知道,太上皇一个打他们四五个,根本不需要禁卫军保护。他们现在保护的,更多是新近上任的齐国官员,自从大军进入湖广,针对齐国官员的刺杀行动,就没有停止过,据说很多刺客都是郑成功派来的,当然也有左良玉的死士。 吴霄现在越来越不能理解,朝廷现在的很多项政策,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比如,前几年在辽东山东等地举行的轰轰烈烈的废除私产运动,从去年下半年,便渐渐没有人再提起,连废私产政策的始作俑者太上皇,始终没有任何旨意下达。 此事也渐渐被人们遗忘,时候大家再没有提起,好像大清洗运动从来都没发生过一样。 再有,朝廷对伪明俘虏的姿态,也从以前的动辄打骂,几乎全部处死,到现在只杀其中很少一部分,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让人感觉不可思议。 熟悉太上皇的人都知道,杀戮才是太上皇本色。 然而现在,太上皇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他不怎么爱杀人了。 太上皇还下诏,所有降兵降将,只要愿意加入大齐,都会得到朝廷妥善安置。 部分有声望的南明官员,太上皇还要亲自接见,与其秉烛长谈,部分战兵代表和中下级文官,对这种倒退很不满意。认为这是对大齐制度的公然背叛——好在这些人数量很少,占文臣武将总数量的一成不到。 “不管如何,只要百姓安居乐业,便是最好。”吴霄这样安慰自己,也不再去深究。 ~~~~~ 众人乘坐一艘渔船,自汉口顺流而下,人在船上最是无聊,钱谦益捧着他随身携带的诗文,细细研读。张溥则如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可终日,来回在船舱中走动。 武昌府周边江面上的渔船甚至独木舟都被大军征用一空——当然是给了钱的——吴霄他们找了好久,才在汉口附近一个长满荒草的渔村中,找到了这艘破船。 和以前在江南乘坐的画舫、书船相比,眼前这条又破又旧的小船,实在是不堪入目。 然而形势危急,也顾不上其他,两位文官只好选择乘坐此船。 “天如小弟,舟车颠簸的老夫骨头架子快散了,你还有气力走动,佩服佩服!” 张溥这次被派往九江,心中很是恼怒,然而总不能对太上皇抱怨,于是就把气都洒在了钱谦益身上。 “牧斋老兄,这回游说袁公,可是得看你啊,你要挑起重任,袁临侯与交情最深,即便惹恼了他,他也不会一气之下杀你。” 钱谦益微微一笑,回呛道:“天如小弟放心,若是误了太上皇差事,耽误军国大事。依照齐国法令,此等罪行,无论犯人是主是从,皆要被斩!” 张溥今年才二十出头,当然不想年纪轻轻就让太上皇砍了脑袋。 江面上漂浮着一些明军尸体,两岸村庄有不少被火焚烧,远望黑黢黢一片。 吴霄不去看这些惨绝人寰的景象,他转身问李自成,这半年多在朝鲜所见所闻。 李自成今年二十二岁,已经不再是当年在西安府城钟楼下给妹妹讨饭的流民小孩了。 “朝鲜人欺软怕硬,援军进入黄海道,他们就消停了,等我们兵团撤走,朝鲜人又开始闹事,就这样反反复复没完没了。” 吴霄听了颇感震惊,他听人说过,这位朝鲜国王,也就是早开始时的绫阳君,完全是由太上皇出兵出力帮他上位的。 “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完全忘了当年咱们是怎么帮他的。” 其他卫兵都开始咒骂起李晖,骂此人出尔反尔,活脱脱就是个跳梁小丑。 吴霄让众人退下:“我记得朝鲜国王的儿子,也就是他们的世子,现在还在沈阳软禁,太上皇的意思很简单,如果朝鲜国王再有什么挑衅行动,太上皇便将直接封赏朝鲜世子为新任朝鲜国王,绕开李晖。 ~~~~~~ 一路无话,沿途齐国军队验明渔船身份后,便立即放行,并给吴霄他们提供淡水。粮食等各种补给。 临近九江时,王增斌还特意让五十多名骑兵在岸上与船同行,以保护钱谦益安全。 他们从沿线齐军主官那里得知,左良玉早于三日前便进兵九江府城,左家军被袁继承咸挡在城墙外,挡了整整两日。左良玉不想在九江这座坚城耗费太多精力,毕竟他的目标是安庆和南京。在虚张声势的进攻过后,昆山公便率大小船只上千,率领那一帮鱼龙混杂的“靖难”大军,乱糟糟的挤在长江航道里,缓缓向安庆驶去。 左良玉的大军虽然靖难去了,远远离开九江,然而,江面上却一点也不太平。 权力不能存在真空,既然左良玉走了,很快就有其他人顶上,接替左良玉管理这片的,不是官军,而是一群河贼。 一些明军溃兵败兵也留下来占山为王,专门打劫来往客商的钱财。 吴霄对这些劫道抢钱的小毛贼根本不屑一顾,刚过黄石的那天晚上,十几个河匪分乘两船,在船头插着火把,嚷嚷着钱谦益他们交买路钱。 直到吴霄手中燧发短铳一声爆响,把冲到最前面的河盗脑袋轰掉一半,河匪们被吓得魂飞魄散,纷纷掉头逃走 三月十五日,在经过十多天辛苦跋涉,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吴霄等人,终于抵达九江府城。 众人上了岸,为避引人注目,吴霄将人分作两组,一组由李自成带领,一组由他带领。 众人刚起身要走,忽听背后有人叫道; “你们几个鬼鬼祟祟的,可是齐国奸细!” 乐文 第598章 九江之役:防御 钱谦益一行抵达九江港口时,左良玉所有兵马,都已逃往东南,九江得存。 并非昆山公对旧友手下留情,只因齐军追迫过甚,左部连喘息之机都没有,只好马不停蹄一路东奔继续去南京“清君侧”。 在原本历史上,湖广总督袁继咸在力阻左良玉“清君侧”失败后,连夜回到九江,闭城自守。 奈何部将张世勋同左部将领私下勾结,夜间纵火焚烧全城。左良玉麾下兵马乘势入城,九江沦陷。 袁继咸于绝望当中准备一死了之,左良玉派部将张应元把他掳入舟中,袁继咸一再投水自尽,皆被救起。 而此时,左良玉病重,他竭力向袁继咸表明,自己绝无反意,希望袁继咸能一道东下“调护兵将”;监军李犹龙亦再三劝说徒死无益,不如见机行事。袁继咸无奈,只得随左良玉及其麾下五大将,约法三章,严禁杀掠。不想左良玉病重之身,已无力约束麾下这群骄兵悍将,不久之后,左部继续烧杀抢掠。 左良玉临终长叹:“我负袁临侯。”呕血数升,遂死。 左良玉死后,部下诸将推其子左梦庚为留后,把袁继咸拘禁在船中,继续引兵东下,先后占领彭泽、东流、建德、安庆,兵锋直通太平府。不久后,清军多铎部占领南京、芜湖等地,阿济格部击败大顺军,一直追到江西九江和江北的湖北州县。左梦庚部下有总兵十员、兵卒数万,既不敢迎击西来的阿济格军,又不敢东下与多铎部交锋,甚至不愿南下江西暂时避开清军主力,竟于五月十三日在九江至东流的长江中率领部下兵马向清军阿济格部投降。袁继咸被送至京师,誓死不降,最后被杀。 拜刘招孙穿越所赐,这个位面的左良玉和袁继咸,命运都已发生巨大改变。 首先,在各种蝴蝶作用的影响下,左良玉没有像历史上那样那么命短,至少现在,昆山公身体康健吃嘛嘛香夜御数女不用金刚散也没一点问题。 原本历史上那场半途而废的清君侧,如今要被昆山公坚决贯彻到底。 至于左良玉到底何时会死,目前还不确定,或许明天,或许明年。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和他的死对头——坐守南京的大明内阁首辅阮大铖——即将爆发一场男人之间的决斗。 既分高下,也定生死。 由于这个位面上九江未被左部攻克,袁继咸也不用去北京被多尔衮砍脑袋了。 这位忠臣将继续活着,而且还要活很久很久。 齐军将九江城团团围住,只派少量部队追击左良玉军,大部分人马仍集结于九江一带,消化这段时间的累累战果。 九江江面上,停泊着上千艘运送粮草补给的船只,齐军仿佛遮天蔽日一般,威逼南明江北防线。 袁继咸下令府城城门紧闭,城中明军亲眼目睹了左良玉军的惨败,早已丧胆,既不敢出击,也无路可逃。 说起来,袁继咸能活到现在,能继续做他的大明忠臣,也多亏了齐国太上皇帝。 刘招孙迟迟不下令全力攻打九江,是另有其他打算。 元至正二十一年(公元1361年),吴国公朱元璋率大军破陈汉都城江州,遂将江州改名为九江府。 “其山川明净,风泽清旷,气爽节和,土沃民逸,嘉遁之士,继响窟岩,龙潜凤采之贤,往者忘归矣。”——《寻阳记》 马可波罗在游记中这样描述九江:“这座城市虽然不大,却是一个商业发达的地方。由于九江濒临江边,所以它的船舶非常之多,不下15000艘。” 实际上,九江府并非江西最富庶之地,府城规模较小,明万历年间,人口仅2万有余,可谓弹丸小城。 不过,对于守城一方来说,在同等兵力的情况下,城池越小,往往更容易守住。 九江,就是这样一座小小坚城。 作为长江要塞城市,九江极为重要。 地处交通要冲,得舟楫之利,上控蜀楚,下扼吴越,南连粤桂,北承燕秦,素有江湖锁匙,是兵家必争之地。 如果把江西北部的地形当做是一个瓶子,把两面的大山当做瓶壁,那么,瓶口是九江。 两侧皆是大山,大规模用兵不方便。 无论是从两湖还是苏皖,要攻略江西,最便捷的途径就是从九江进入鄱阳湖。 九江临江依山,易守难攻。 目前九江府已成南明弃地,如果不是太上皇用兵谨慎,齐军完全可以跳过这块硬骨头,直接东进,接着攻打湖口彭泽。 刘招孙思虑再三,决定把九江作为下阶段进占江西,威胁福建的前沿基地。 如何顺利占领这个要塞,成为他考虑很久的问题。 直到那日登黄鹤楼,吟诗作赋,才有派人劝降的主意。 这也是钱谦益等人成行的背景和原因。 7017k 第599章 天下归心 九江府在明代以前被称为江州,没错,正是《水浒传》中梁山泊好汉大闹江州的那个江州。 北门挨着滔滔长江,最繁华的码头便坐落于此,平日这里货船麋集,商贩走卒络绎不绝。 因为近日齐军兵临长江,南来北往的商船受到影响,码头显得有些冷清。 钱谦益踩着晃晃悠悠的舢板,走上江岸,抬头眺望面前的岳师门。 “那东林寺里是人是鬼,将军还不知道,要多加防备。” “二位大学士也要小心,李自成、魏昭,进城后若有变故,你们及时发号箭,大军自会攻城。” 队伍在这里分成两支,吴霄带着第一兵团那名江西夜不收,往东林寺找静安和尚,钱谦益带着剩余人,由岳师门进城。 九江北门名为岳师门,九江人口顺,唤作“钥匙门”。 魏昭目送吴霄两人渐渐走远,微微叹息: “当年七侠闹登州,如今各在一方,希望都能活着。” 钱谦益笑道:“魏军门不必杞人忧天,这次大家不仅会安然无恙,还会建功立业。” “建功立业?怕是要让袁临侯建功立业吧!” 张溥冷笑一声,径直朝前走。 徐景万韶连忙追上去护卫。 李自成对两位大学士之间的争斗不感兴趣,他负责殿后,走在后面一声不吭。 九江虽是南北要冲,军事重镇,不过和南明其他城池一样,府城承平日久,战备松弛,距离上次宁王朱宸濠造反,王阳明平叛,已过去一百多年了。 沿江城墙有些残破,外层包砖的地方,竟长了青苔,好在城墙大体保存的还算完整,不至于坍塌。 魏昭低声道:“大学士,没想到九江城这般破烂,朱常灜也不派人修葺一下,左良玉连这都打不下来,还想去打河南?” 从空中俯瞰,整个城墙像被一条灰蒙蒙的巨龙盘绕在江岸边,巨龙老迈的躯体旁,散布着密密麻麻的人影。 钱谦益宛若老僧入定,只顾自走路,也不搭理魏一刀。 走过,一段陡峭台阶,众人来到岳师门前。 台阶两边是蚂蚁一样的挑工,他们挑着几十斤重的担子,沿台阶一步步朝上走。 魏昭见挑工中还有几个半人高的小孩,诧异道:“九江城的壮丁都哪里去了,还让小孩挑水,比咱天津卫的纤夫还苦!” “还不是去守城了。” 苦力只顾干活,没人注意到一群齐国官吏正从他们身边走过。 博学多识的张溥解释: “九江府城,井水浑浊苦涩,所以城中用水,皆是来自长江,都是要人一挑挑从江里挑起来的,已有千年历史了。” 魏昭接过话头:“和咱天津卫相像,这挑工,和纤夫一样,都是极能吃苦的,等攻下九江,新兵兵源便有着落了。” 钱谦益抚须笑说:“诸位,这次来九江府城,是议和来的,切莫提什么打仗的事,以免伤了和气,若能兵不血刃收复江州,老夫亲自上奏太上皇,为诸位请功!” “还是大学士说的是,姓袁的投降了,省得再去打,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张溥回头指着江面上遮天蔽日的齐军战船,不阴不阳道: “以和为贵?此地遍布杀气,如何以和为贵?一念之差,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形势如此,不是你我如簧巧舌就能改变的。诸位不要忘了,太上皇说过,能和则和,不能和便战,我十万大军,所向披靡,看这城墙,能经得起火炮轰几下?” 张溥放着好好一个翰林院修撰不能做,莫名其妙从太上皇身边来到九江前线,如何不恼火。 一路上,他处处针对钱谦益,对收服袁临侯也不抱希望,反而说风凉话。 “我等能否活着回去,就看钱大学士有没有张仪苏秦之辩才了。” 钱谦益抚掌大笑: “天如老弟何必如此悲观?本官既在太上皇面前夸了口,必能兵不血刃收下九江。如今朝廷改弦更张,对降官多有包容,太上皇有意劝降南明群臣,收服江南,天下归心。袁继咸只是马骨而已,重头戏还在后头。太上皇把这样重要的任务交给我们,可见信任,你我现在肩上的胆子很重,不能懈怠,当勠力同心!” 李自成魏昭听了这话,皆是点头,称赞大学士说的好,张溥被怂的哑口无言,脸色涨红,一言不发。 钱谦益对魏昭道:“魏军门,把大齐的信幡打起来,进城!” “大学士,咱就这样一声不响进去,也没人拦,打起信幡,明军就看见了,万一哪个不长眼的来一炮射一箭,那可……” “信幡乃是使者身份,我等心怀坦荡,何惧哉?” 九江外围江面上游弋的齐军战船,对出城挑水的苦力,并不怎么过问。 同样的,岳师门上的明军,对从上游逃难而来的百姓,也不盘问。 攻守双方就这样达成默契。 不过,若是像钱谦益这样穿着大齐朝服招,举着信幡,招摇过市,守军想不管都不行。 “齐贼来了!抓住他们!” 一群明军围上来,把钱谦益堵在城门下。 一个把总模样的军官过来,在距离李自成等人三四步距离站住,勒令他们交出兵器。 魏昭李自成几个哪里肯交,咣当拔出佩刀,城头守军张开了弓弩。 张溥躲远处,幸灾乐祸看着眼前这幕。 钱谦益朝那把总走去,他脚步踉跄,走的不稳,魏昭上前搀扶,被一把推开。 来到把总身前,钱牧斋伸出枯枝一般的老手,一耳光扇在把总脑门上,把总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周围明军被这气场镇住,呆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举刀砍人。 “谁敢!” 一路上一直以温文尔雅示人的大学士,忽然爆发了小宇宙。 他上前一步,贴着那把总的脸,怒目圆睁道: “九江城中有多少人!一万?还是三万?一万杀一万!三万屠三万!这是齐国太上皇的原话!老夫不忍看九江百姓死绝,才不顾舟车劳顿来救你们!” 钱谦益一把揪住明军把总,指着江面连绵不绝的战船,吼道: “老夫不来,兵丁来!火炮来!你这武夫不晓事,本官不和你计较,但你坏了大事,有几个脑袋可以砍!便是袁临侯在这里,也不敢拦我!” 把总被喷一脸唾沫,哪里敢伸手去擦。 看钱谦益说话气势,再听他随口提起袁总督字号,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知道,这人必定与袁大人认识,而且两人关系匪浅。 最重要的是,齐军就在江面上等着,他们兵力远远超过九江守军,把九江府城围得水桶一般。 百姓不知道这里面是咋回事,当兵的哪个不知? 九江已是座孤城,江西各府县自顾不暇,南京朝廷是死是活还不知道。没人会来救他们。 若不是袁总督坚持固守,丘八们早就逃之夭夭。 武昌鄂州那样大城,明军尚且守不住,昆山公那么多兵马,尚且不是齐军对手。 他们又怎么是齐军对手? “前面带路!带我去见袁临侯!老夫是来救全城百姓的!不是来和你们打仗的!谁若挡我,便是杀全城人!你可清楚?” “清楚清楚,小的清楚了。” 把总身子蜷缩着,声音低得像蚊子。 钱谦益虽是老迈,说话却声若洪钟,气势不凡,他故意站在高处,周围挑工都停下手中活计,好奇又惊恐的望向这个威风凛凛的老头。 “前面带路!” “是,是。” 把总全身一抖,双腿不受控制跑到了前面,也顾不上管什么兵器不兵器了。 魏昭搀扶着钱谦益,一脸敬佩说:“大学士威武,末将今天算是长见识了。原来说书人讲的张翼德长坂坡吓退百万兵,都是真的咧。你刚才这样一说,全城百姓都知道咱们来议和了,便是袁继咸想杀咱们,也没那么容易了。” 钱谦益微微一笑,低声道: “过誉了,过誉了,这点雕虫小技,不及吾皇万一。” ~~~~ 九江总督府正厅。 “督师,城中粮草,只够再食用两日,柴火昨日烧完,火药还够三日使用····” 九江府城主簿,捧着叠账本,小心翼翼对坐面前的袁继咸汇报。 袁继咸瘦削的身体陷在一张太师椅里,看起来像城隍庙里的小鬼。 他伸手不停摩挲自己太阳穴,旁边案几上的茶杯早已见底,冒着淡淡的氤氲。 “继续说。” 袁继咸微闭的眼睛忽然张开,下意识的要去拿茶杯,手刚伸出去又缩回来。 “昨日,正兵营十二步卒逃走,穿着百姓衣服,偷走一条船,前天八个马兵偷走三匹马····” “还有吗?” 袁继咸终于抓住那个见底的茶杯,一饮而尽。 主簿从怀中掏出封书信,当着上官的面,将信封拆开,声音更加低沉: “督师,御史马德元弹劾您拥兵不进,坐观南京沦亡,与左贼无异;言官徐定国弹劾九江守而不战,他怀疑督师已投降齐虏;宋应星谏言皇帝,让江西其他州府以后不再向府城及各县运粮运兵,他说,继续增援九江,就是资敌·····” “一**邪小人,坏万里长城!” 袁继咸拍案而起,主簿冗长低沉的汇报终于戛然而止。 “食君禄,为君死!我袁临侯保境安民,忠于朝廷,忠于大明,最后竟是这个下场!他左良玉一路烧杀抢掠,没人敢弹劾,真是岂有此理!!” 主簿神情复杂的望着袁继咸,几次欲言又止。 亲兵上来斟满茶水,抬头和主簿交换一下眼神。 “这些塘报,都是如何传到府城的?!周围不是已经让齐军围住了吗?” 亲兵手一抖,差点倒在袁继咸腿上,他连忙用抹布擦拭,主簿解释道: “督师有所不知,贼将邓长雄下令,除却兵船,其余商船、客船,皆可在江面自由航行,齐军不得阻挡,这些塘报邸报,都是由南京过来的商船携带的。” 袁继咸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袁督师,属下还是那句话,下官觉得·····” 袁继咸意味深长的望了主簿一眼,神色冰冷道: “你还想劝本官投降吗?不必说了……” “等本官战死,你便去降。” 主簿轻轻摇了摇头,退后两步,看着袁继咸背影,朝亲兵使眼色,亲兵袖中,隐隐露出一把刀柄····· 乐文 第600章 南明悲歌 “齐国使臣到了!” 九江州城主簿听见外面有动静,连忙示意亲兵将刀收起。 袁继咸堪堪躲过一劫,他兀自不知,起身快步走到门口,对外面侍立的卫兵大声道: “齐国使臣?谁放他们进城的?老夫何时要与齐虏和谈?” 只听一个兵士回道:“督爷,是岳师门的段把总带来的,他们带着兵,小的拦不住。” 袁督师挥动衣袖,袍服胸口的锦鸡补子气得剧烈抖动。 “···段天星反了不成!来人!” 立即进来四五个家丁,袁继咸指着他们道:“去,把齐国来的人,都给本官砍了,立即!” 这几个家丁皆为袁继咸心腹,当下就提着腰刀朝门口走去。片刻之后,家丁便折返回来,在袁督师耳边低语几句。 “啊?钱牧斋亲自过来了?·····让他进来。” 家丁带着钱谦益一行进入客厅,主簿和亲兵站在门口,看样子随时准备开溜。 魏昭护着钱谦益张溥走在前面,从门口鱼贯而入,徐景万韶和江西兵紧跟其后,李自成负责殿后。 袁继咸的家丁见众人都还佩戴武器,连忙挡在前面,大声呵斥要魏昭取下腰刀,李自成一句话不说撞向家丁,那家丁被被铁锤击中,身子连退五六步,撞到了墙上。 剩余家丁纷纷拔出兵刃,魏昭等人也取下短弩燧发枪。 双方就这样在九江总督府的客厅里,相互指着对方。 气氛尴尬而紧张。 张溥第一时间躲到门口,很快和那位主簿攀谈起来。 钱谦益厉声道:“魏昭,李自成,放下兵器,老夫说了,今日是来议和的,不是来打仗的!” 魏昭盯着对面家丁,猛地一挥手,身后几人同时将短弩放下,袁继咸朝家丁一挥手,家丁也把各自手中兵刃收起。 袁临侯颓然坐回到那张太师椅上,眼前这群不速之客的突然造访,说明在九江明军早已离心离德,除了屋内家丁,没几个人愿意和齐军为敌了。 钱谦益抬头望向袁总督,一脸和气道:“临侯兄,南京一别,快有十五六年了吧!” 袁继咸微微点头,既像是在附和,也好像还沉浸在自己世界里。 “想当年,你我二人进士及第,畅游秦淮,是何等风流,白驹过隙,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不想今日竟在此处相见,造化弄人啊!” “造化弄人,你我各为其主,牧斋兄去了京师,我,留在南直隶,如今你为刀俎,我为鱼肉,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袁继咸惨笑一声,见李自成等人杀气腾腾,又无力道: “你们今日能畅行无阻,来到这里,可知江州已是门户洞开,无一战之力。如今我大明内外交困,士卒离心,朝中一**佞小人还不忘弹劾我,事已至此,独木难支,我也是无力了。只求牧斋兄看在当年同年情分上,能全我忠义之名,能留下我这几个家丁性命。” 说着,起身向钱谦益跪拜。 一旁侍立的五个家丁见了,大声道: “我等愿随督爷一起去死!!” 钱谦益快步上前,一把扶起,惊道:“临侯兄何必如此?何必如此!” 他亲手捧茶,递给袁继咸,袁脸色苍白,挥手挡住茶杯,忽然将手伸向剑鞘,是要拔剑自刎。 “这是何必?临侯江南人望,吾皇求贤若渴,若能归顺大齐……” 一个家丁上来帮忙,将袁继咸手中佩剑夺走。钱谦益坐回座椅上,大口大口喘气,他使了个眼色,魏昭从怀中掏出信封。 “此乃太上皇手书,临侯兄要不先看看吧。” 见袁临侯没反应,钱谦益撕掉信封,将几张写满字迹的宣纸递过去,袁继咸瘫软在椅子上,没去接。 站在门口的那个主簿和张溥聊完,大步上前,一把夺过信纸,当着众人面,展开大声读道: “本朝立国,尽除暴虐,平流賊,灭东虏,除白莲,征倭国,伐罗刹……赫赫武功,震铄千古,万民感德,天命所归!朕欲与尔明和好,永享太平,故结徐州之盟,保苍生黎民,岂尔背盟弃义,杀我徐州之民,伤朕维和之心。 是故兴师伐罪。 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有德者居之。军民者,非一人之军民,有德者主之。 自辽金元以来,由朔漠入主中国者,虽以有道伐无道,靡不弃奸而构衅,问罪以称兵。曾有以讨贼兴师,以救援奋义,逐我中国不共戴天之贼,报我先帝不瞑之仇(指朱由检被张春刺杀),雪耻除凶,高出千古,如大齐者乎? 郑森,郑逆芝龙之后也,盘踞东南,阴刺明帝;左逆良玉,其罪不容书。 前者,牛刀小试,稍以一偏师,灭郑逆于登州,歼左贼于江夏,而天下震动。 今率舰船车营兵马凡八十一万众,江汉为池,淮海为带,剑指江南,饮马闽越,直捣贼穴,痛歼海寇,为尔朝雪君父之仇,破釜沉舟,??贼不灭,誓不返撤! 所过州县州郡,有能弃明降齐,开诚纳款,即与爵禄,世守富贵。 如有抗拒不遵,??兵??到,玉石俱焚,尽行屠戮,有志之??,正于功名??业之秋,如有失信,将何以服天下乎? 义兵之来,为尔等复君??仇,??敌百姓也。 今所诛者,惟郑森、左良玉、朱常瀛耳。官来归者,复其官,民来归者,复其业。必不尔害。 朕素闻九江总督袁临侯,洁己自修,与人不苟,以方叔、召如虎之才,矢岳飞、韩世忠之志,建剿战、扫荡之功于国势溃败不可收拾之日。为人臣者,死绥裹革,亦固其所,何有惧哉! 然今明廷暗弱,临侯困守江州,以残兵据王师,蚍蜉大树,以卵击石,虽有张巡田单之志,而无明皇武帝之主。 今内外交困,南京自坏长城,为敌复仇,以快群小一日之意见,而与之俱尽,竟诬九江谋反,古今冤狱虽多,语其关系之重大,殆未有袁督师若者也······朕为袁公不值。 昔管仲射桓公中钩,桓公用为仲父,以成霸业。临侯若率江右之众来归,保全黎民,则先帝国雠可报,身家可保,世世子孙,长享富贵,唯临侯三思。” 洋洋洒洒一篇檄文读完,再看袁继咸,已是满脸泪痕。 钱谦益趁热打铁,俯身上前,低声道: “临侯兄,你看这满篇都是肺腑之言啊,吾皇用心之深,你应当知道。实不相瞒,如今大齐改弦更张,以长江为界,南北制度法令各不相同,江南仍承袭明制,一言以蔽之,为“一国两制”,你若归降,其实只是换了个名头而已,不妨碍临侯兄为天下开太平!” 见袁继咸已有些犹豫,钱谦益继续道: “临侯兄,你可知徐州之盟否?” 袁继咸疑惑的点点头。 “大齐已经两年没收到南明的岁币啦!那都是太上皇的钱!你说你食君禄,为君死,我且问你,你的俸禄是从哪里来的?是否可以这样想,那**臣给你发的俸禄,其实原本就属于我们太上皇·····” 袁继咸无语。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和他坚守的九江,已经没有任何继续顽抗的理由个可能。 主簿和亲兵跪下乞求道:“督师,降了吧,这朱明有什么值得守的!我们在前边流血,阮大铖宋应星在南京享乐,朝廷不救我们便罢了,还要置我们于死地,降了大齐,给九江百姓一条活路吧!” 袁继咸闭上眼睛,咬了咬牙,跪下来伸手接过刘招孙给他的信。 “罪臣袁继咸愿率九江军民,归顺大齐,为王前驱,收复江右(江西),乞太上皇宽恕,勿伤我江右百姓!” 钱谦益大喜过望,连忙扶起旧友,扬天大笑道: “哈哈哈!吾皇有临侯,江右可定!” 乐文 第601章 禁缠足令 广德元年三月底,太上皇的行銮,由湖广武昌前转至江西九江。 源源不断的粮草物资,从辽东、北直、湖广各地向九江集结。 九江这座赣北重镇,成为帝国征战江南、平定江右的大本营。 三月二十九日,太上皇于行宫(原九江总督衙门)接见降臣袁继咸。 在对九江总督一番勉励后,正式委任袁继咸为大齐兵部右侍郎兼湖广督师,负责江西各州府招降,同时封袁继咸之妻商氏为三品诰命夫人,袁继咸之子亦被授都督府前卫副千户之职。 先前对袁临侯承诺的“封妻荫子”,全部予以兑现。 袁临侯长跪在地,感激涕零向太上皇谢恩:“臣非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无以报答陛下知遇之恩!” 袁继咸本是江西客家森,口音多少有些圆嘟嘟的影子,刘招孙于是又想起故人。 “国家有事,常思袁崇焕,若袁崇焕在,大齐不止于此。” 太上皇泪眼婆娑,良久之后,上前握住袁继咸的手,再次嘱咐道: “江西大事交付于督师,临侯预计,多久可以收复江西全省?” 袁继咸沉吟片刻,胸有成竹道: “江右民风彪悍,忠于明国者,十之六七····许臣兵马钱粮,预计三月江右可平而明賊可灭!” 刘招孙紧紧攥住袁临侯双手,笑道: “果然是袁少保的本家,说话语气都是一样,好,好,朕给你钱粮,把惠登相也给你指挥,三个月收服江西后,朕便要饮马福州,去端郑森老巢了。” ~~~~~ 三月下旬,督师袁继咸闭门谢客,夜以继日给他在江西各府县的门生故吏、同年旧友写信招降。 江西共有南昌府、广信府、饶州府、瑞州府、袁州府、临江府、抚州府、建昌府、吉安府、赣州府、南安府,加上一个宁州,共计十三府一州六十六县,超过一半知府知州知县,都与袁临侯有交情。 明代江西文脉昌盛,正所谓士子翰林多吉水,朝士半江西。袁继咸又是江右公认的大儒,类似于钱谦益在江南文人中的地位。 榜样的作用是巨大的,在接下来几日,九江府城辖下德安、瑞昌、湖口、彭泽、德化五县,纷纷归附,四月初八日,齐军第一兵团兵不血刃占领九江府各县。 初九日,紧挨着九江的南康府也开始向大齐靠拢。 南康知府吴凤起派人送来书信,与袁督师商议归附大计。 十二日,南康府城守军诛杀主将,开门迎接齐军入城,据说府城士兵的军饷,已经被朝廷拖欠七个月了,即便齐军不来,他们也会造反。 南康府辖内各县陆续归降。 江西震动。 就在齐军高歌猛进,准备乘胜占领南昌府时,意外发生了。 起初,惠登相在武昌投降后,成为齐军先锋,兵临南昌,他诈称有齐军马步二十余万旦夕将至,并以屠城为威胁,要求南昌守军放弃抵抗。 南昌城内的江西巡抚旷昭忧惧不堪,解印而逃,各官吏士绅也相率出城,城内大乱。 四月十四日,惠登相前锋几乎未遇抵抗,便占据江西最大的城市南昌。 惠登相乘胜追击,继续南进,相继攻占吉安、广信、抚州、袁州等府,至广德元年五月攻取了江西全部十三府中的五个,为大齐立下汗马功劳。 在江西近半疆土平定之时,惠登相自以有功,请求太上皇另颁敕书,授予他“节制文武”“便宜行事”的权力。 这份奏疏还没送到刘招孙手里,就被兵部驳回,惠登相这要求实在太过荒诞。 须知大齐只任命过袁崇焕、赵率教两人在倭国便宜行事,除此再无其他人。 惠登相不过一降将,太上皇让其领兵打仗已是格外开恩,他还想裂土封侯? 于是任命惠登相为提督江西军务总兵官,并让他遵从抚、按节制。 问题就出现在这个节制上。 卢象升钱谦益等阁员提议,任命康应乾侄子康敬修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江西地方,监理粮饷。 这样的任命颇为合理,用文官牵制降将,抓住钱袋子和粮袋子,杜绝反叛。 可是,惠登相不会这么想。 他虽是明国降将,到底是左良玉旧部,骨子里匪气不改。 江夏被攻克后,第五兵团训导官邢忠义狠狠敲打了马进忠,差点把马总兵吓死。 可惜还没来得及敲打惠登相,兵部便将此人调往前线“戴罪立功”。 毕竟用人之际,这样做也可以理解。 然而正是因为这个小小过失,差点让太上皇在江西的事业功亏一篑。 新任江西巡抚于泽天、巡按成学东,属于大齐官僚中保守派。 两人都是开原走出来的基层官吏,靠着功绩一步步升到巡抚巡按位置,作为帝国体系的受益者,他们对《齐朝田亩制度》无比拥护。 偏偏这两个人被内阁乔一琦、王化贞廷推到前面,巡抚江西。 廷推的程序,都是合理的。 于、成两人刚上任,便照搬大齐在山东、北直隶的做法,先对他们认为私产最多的惠登相下手,废除私产…… 等太上皇获知此事,紧急叫停时,两位酷吏,已经将惠登相在抚州,九江的银子古董抄掠一空。 惠登相强忍怒火,那些银子古董,都是他这些年抢掠所得,刘招孙曾经许诺过,不允侵占····· 惠登相现在意识到,那个武夫的话,听听就好,当不得真。 从此,他对大齐的不满加剧,他私下秘密联络其他降将,同时主动与南明使者联系。 ~~~~~ 当惠登相在江西战场所向披靡时,齐军主力也开始逼近镇江,在他们前面,左良玉大军兵临南京城。 太上皇下令暂时停止追击长跑将军。 左部一路东进,一路劫掠,齐军尾随其后,财物粮食刚搬上左部战船,便被齐军抢去。 这样算来,只有左良玉才是真正为王前驱,为大齐进占江南立下汗马功劳。 如此几次之后,左良玉手下也不再辛苦打劫,为齐军做嫁衣。 南明朝廷求和的书信一封接着一封被送到刘招孙的御案上,主要由阮大铖、宋应星等人起草,随着齐军不断向东挺进,朱常灜和谈的条件越来越卑微,信中字里行间的语气也近乎哀求。 四月初八日,太上皇巡视南昌,在这座惠登相刚刚攻下的府城中,召见了随行的一众文臣。 在这里,刘招孙将向他的心腹们,宣布一件改变大齐历史的决定。 “江西很快将要平定,江南亦是如此,当然,在这期间,肯定还会继续有人背叛,大齐在烈火风暴中诞生,朕从不惧怕背叛。宜将剩勇追穷寇”,朕也不会对大齐的敌人有一丝怜悯。” 太上皇神情漠然望向他的臣子。 在过去的十余年征战中,他已经汲取了太多教训。 这些教训中的任何一条,都堪称弥足珍贵。 只有自己亲身经历过,才会深刻体会那些道理。 不管是《孙子兵法》《纪效新书》还是《战争论》,别人的话,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自己获得的经验宝贵。 无数枭雄失败几次就退出历史舞台,消失的无影无踪。 大多数人不会拥有太多容错机会。 那些屡败屡战还能活着的人,最后成了胜利者,如项羽李世民。 剩者为王并非要去膜拜失败。 而是要活着。 “朕还活着,每次挫败后,朕都能及时调整方略。” “天佑大齐,也靠诸位勠力同心,朕才没有像努尔哈赤,黄台吉、朱由检、吴三桂他们那样,早早离开这个世界。” “现在,大齐又到了风口浪尖,朕今日要说的,不是残明那几个叛徒,而是别的事。大学士!” 钱谦益上前一步,向太上皇行礼。 “宣布诏命吧!” 钱谦益环顾四周,徐徐展开一张公文,大声道: “由兵礼二部审议:江南、江右新附州县地方,凡广德元年正月以后所生之女,禁止裹足。若有违法裹足者,其夫、父有官者,交吏兵二部议处,兵民,则交付刑部责八十板,流徙,家长不行稽察,枷三个月,责八十板!” “督抚以下文职官员,有疏忽失于觉察者,听吏兵二部议处在案,量刑以失职罪论处!” 乐文 第602章 留足,不留头 钱谦益还没读完内阁诏令,周围已是一片哗然。 新近归降的江西各府县官员,纷纷大声嚷嚷,怀疑自己是否听错。 行宫中,只有原先从辽东入关的官员保持沉默。 “禁止缠足?闻所未闻,成何体统!” “如此伤风败俗之事,怎可为新朝雅政?” “只有蛮夷之人和贱户才不裹足!大齐焉能如此?简直有辱斯文!” ······ 刘招孙云淡风轻道:“诸位对禁缠足令有何异议,可先与大学士,翰林院修撰商议,若还有不明之处,再来询问朕不迟。” 钱谦益张溥被顶到了前头。 东方祝端来一壶龙井,刘招孙坐在龙椅上,一边喝茶,一边悠然看两边斗嘴。 钱谦益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诸位,诸位,听我一言。” “别吵了!” 袁继咸挥手让身后官员安静下来,众人一起抬头望向这位博学多识的大学士。 “禁止妇人缠足,不是什么新政,当年吾皇镇守辽东,便有这项政策。凡女子,无论长幼,皆不得缠足。如此,便可与男子一般劳作,后此征推行至北直隶,山东各地,全国皆然。施行已有十多年了,如今江西既下,各府县为我大齐疆土,百姓为我大齐子民,吾皇当然要一视同仁,无偏无私·····” 南赣巡抚刘武元忍不住怒道: “钱牧斋!你好歹也是前朝状元!是个读圣贤书的人,如此这般颠倒黑白,你何止是无耻!简直是无耻!!女子缠足,自古而然,有明一代,只有浙东丐户(注释1),男不许读书,女不许裹足。莫非是说我朝女子都是丐户不成?!” 张溥与钱谦益属同一阵线,此时自然不能沉默,立即反驳道: “刘巡抚既是大齐臣子,何必口口声声前朝,动辄以前明类比,若你眷念伪明,现在就可去投奔左良玉。” 刘武元被张溥怂的哑口无言,脸上青一块红一块,只得忿忿退下。 江西掌印都司柳同春气愤不过,一把推开刘武元,上前道: “吾乡风俗,男十岁,勿内宿;女七岁,勿外出,圣天子既有言在线要遵守旧制,这缠足便不能改。” 南康府知府胡有升道: “对极,正所谓一弯软玉凌波小,两瓣红莲落步轻。以妓·鞋行酒,脱妓鞋,置酒杯其中,使坐客传饮,名曰鞋杯,此为人生一大乐事也(事见《渔矶漫抄》,又见沈德符《敝帚斋余谈》。)” 另一位讲究风雅的江西官员出来道: “福建漳州之女,皆为小脚,必倚杖而能行,遇有婚嫁丧事,若女子前往,必须每人皆持一杖,相聚成而林,知道这是为何吗?” 钱谦益张溥都不说话。 那官员接着道:“皆因原先漳州民风粗野,女子好,淫,不守妇道!朱文公(朱熹)出任漳州知州时,有感于仕女伤风败俗,遂制定法令,命令女子必须缠足,以此让她们不得顺利行走,这才有了今日漳州淳淳民风!难道,你们连朱文公都不能容忍,连圣贤之言都要违背吗!” 搬出朱文公来,钱谦益张溥顿时被震住,一时竟无言以对。 刘招孙见两位臣子被说的哑口无言,放下茶杯,询问此人是谁,东方祝低声道: “圣上,这是倪元璐,字汝玉,号鸿宝,乃是浙江绍兴府上虞人,本是南京国子监祭酒,率兵救援九江时,被我军擒获,投降已有多日。” 太上皇微微颔首,没想到在南昌还能碰见赫赫有名的明末内阁大人物。 在原本历史上,崇祯十七年北京沦陷后,倪元璐上吊殉国,给崇祯皇帝和大明王朝殉葬。 这样一位人物,或多或少也有点风骨,没想到竟然投降了自己,可见南明气数已尽。 “对付他,还得靠大祭司,大祭司。” 大祭司弗朗西斯科立即上前,毕恭毕敬,等待太上皇下令。 “大学士和翰林院修撰都不行了,该你上了,去告诉这些儒生们,坚持信仰的代价是什么。去吧,” 弗朗西斯科点点头,碧蓝色的眼眸中闪现出智慧的光芒。 他立即从太上皇身后走出,走到一群大齐文官面前,抬头望向倪元璐,用不甚流利的河南话道: “尊敬的绅士先生们,中世纪理学的信徒们,本人是齐国大祭司佛朗西斯科,诸位可以称呼我老福,本人掌管我国各类宗教事务,包括但不限于程朱理教,以及这个······” 葡萄牙人想了一会儿,才想好措辞: “以及你们信仰的这个三寸金莲教。” 一众江西官员像傻了似得,呆呆望着眼前这个金发碧眼一口河南话的红毛夷。 虽然知道此人乃是太上皇左膀右臂,地位与大总管东方公公不相上下,然而出于天朝对外番蛮夷的本能鄙视,有些官员还是忍不住骂道: “蛮夷之人,如何知我天朝国情,你不配与我等士大夫坐而论道!” “下去!圣人之生也天行,你一个红毛夷!哪里知道圣人的事情,下去!” 老福对江西官僚们表现出来狂妄挑衅,并没有感到一丝生气,他仍旧站在原地。这时钱谦益开口道: “大祭司为大齐立下汗马功劳,诸位当慎言,虽是议事,也不可辱没斯文。” 倪元璐也道:“圣人有言,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不必在乎人家的发肤颜色,不必在乎人家的口音,只要说的是圣人之言,便要认真听。” 老福对倪元璐拱拱手,对他身上表现出来的礼仪大为感动。 他面朝众人,继续道: “在我的家乡,异教徒会被烧死。在这里,违反太上皇法令者,也会被杀死。我查过详细资料,你们口中的朱文公,就是死去多年的朱熹,他的家乡徽州府,据当地县志记载,仅仅是一个休宁县,从明朝第一个皇帝朱元璋开始,到最后一个皇帝朱由检,两百年时间,有“节妇”、“烈妇”四百多人。” 众人脸上露出满意笑容,看眼前这个红毛夷,也觉得顺眼了很多。 有明一代,地方官员政绩考核的标准之一就是辖区内节妇数量多寡。 什么是“节妇”呢?简单来说,便是女子不幸夫亡,以身殉,经者、刃者、鸠者、绝粒者。 “始终没有结婚的,超过二千多人。诸位绅士大人,你们是否知道,这些行为,都与齐国鼓励人口生育的国策违背。” “还有,这位朱熹的老家婺源县,“节烈”、“节妇”、“节孝”等牌坊有百余处,从宋朝到现在,“贞节烈妇”超过七千多人。朱熹为官的福建南部,其中同安、晋江、尤溪三县,未婚妻为丈夫守节、夫亡殉节的,也有近千人,(《福建通志》)” 弗朗西斯科最后总结说:“你们口中的这位朱文公,已触犯我国多条法律条文,我不知道他算是什么圣人?如果他活在大齐,会被关押起来,流放到汉城····” 做男妓这句话,老福没有说出,他或多或少知道这些人的脾气秉性,害怕过分刺激这群人,会对自己不利。 周围忽然变得死一般沉寂,趁着官员们积攒大招的时候,大祭司决定先放大招。 他从身上的黑袍中取出本账簿,轻轻翻开两页,对着账簿上密密麻麻的阿拉伯数字,回头望了眼太上皇,然后将手指放在账簿上,充满虔诚祷告: “你我脚下的帝国,全都仰仗辽东之王,蒙古的统治者暨草原守护者,朝鲜国王的舅舅,永生者,倭国的主人,私产废除者,十三省份的统治者,澳洲的拥有者,东半球秩序的守卫者,库页岛的主人,烈火风暴中降生的万王之王,大齐帝国太上皇。仰仗太上皇陛下一手缔造!” “帝国现有十三个省份,包括新近归附的江西一省,江南两省。全国人口为八千五百余万人,其中,辽东三省,河南,山东两省,因长期战乱,男少女多,江南江西各省,男女各占其半。” “如果现在,你们允许女人继续缠足,允许这种不人道的习俗继续存在,允许这种骇人听闻的刑罚继续戕害我们的姐妹,抛开用女人小鞋子饮酒的这种奇怪艺术品味是否合理不谈,抛开你们所谓的传统和文化不谈,如果真的那样做的话,太上皇的八千万臣民,会有一半人沦为残疾!我们国家的女人,她们的一生,将生活在以卧室为中心的三百步的狭小范围内,从裹脚到去世。如果那样的话,帝国未来将一片灰暗:国家贫困,兵源不足,劳力不足,工坊没有女工,学堂没有女学生,残废的妇女无力教养子女,溺婴之风会不停出现·····最终,大齐和她的子民,会被敌人称为“东齐病夫”。” 佛朗西斯科一口气说完,因为情绪太过饱满,泪水打湿了那本账簿。 一群官员想要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一个个伸长脖子,像被提住脖子的鸭子。 刘招孙见时机成熟,起身离开龙椅,目光徐徐扫视众人道: “大学士与大祭司刚才所言,大家都听到了,他们的意思,便是朕的意思,辽东女子早就不缠足了,江南江西女子,也可以。” 江西官员面面相觑,最后大家都望向袁继咸,袁督师硬着头皮上前道: “陛下良苦用心,臣亦能体悟,不过,若真要废除,也须假以时日,可先从士大夫上层开始,推行教化,徐徐图之,再让百姓效法。须知当初这些蠢夫愚妇,也是模仿南唐后主李煜,李煜给舞女窅娘制作六尺金莲,用珠宝绸带缨络装饰,命窅娘以帛包脚,使脚纤小屈上作新月状,再穿上素····” 刘招孙挥手打断:“朕不管缠足源自何处何时,也不管他源自宫廷还是乡野,袁督师之计,旷日弥久,令人心昏然,不知需要多久?十年?二十年?” “莫非等到三十年后,要广德皇帝问朕,当初为何不禁缠足,以致国家凋敝,无人可用?” 太上皇想到满清的剃发令,于是斩钉截铁道: “时不我待,耽误一刻,便少千百个女劳力,大齐未来征战四方,战场不能没有女人。朕之所以能打败那么多敌人,无非是把男人当牲口用,把女人当男人用。” 袁继咸哑然。 “只怕会激起民变。” “那就变吧,朕从不怕背叛,敢有阻挠者,斩!传令江西各州府,禁止缠足,留足不留头,留头不留足!” 注: 1、《万历野获编》中记载:“明时浙东丐户,男不许读书,女不许裹足。” 7017k 第604章 金陵霸气黯然收 “将军若能改弦更张,弃暗投明,与阮首辅里应外合,一举歼灭江右齐军,则大丈夫功成名就,封侯拜相,千古青史,唾手可得也!” “此乃某平生所求!” 早在弘光十五年春,督师阁部阮大铖西征前夕,第三次派出秘使前往南昌,劝惠登相改弦易辙,“建不世之功”。 不过当时惠登相正率投降明军在江西攻城略地所向披靡,自然对南明劝降没有任何反应,哦,唯一的反应是将南明使者耳朵和鼻子割掉,却没有把人处死。 惠登相没有灭口的行径,让南明君臣看到了让这位“忠臣”反正的一丝可能。 接着,弘光朝廷在江西的最后存在——赣州大明督师万元吉——也派出密使劝说惠登相反齐,还给惠登相送去了一箱子东珠和珊瑚。 惠登相被南明朝廷的真情实意深深打动,当然,打动这位降将的最关键因素不是东珠和珊瑚。 “弘光皇帝屡有手诏,许公能以江西归明者,即举江西封公,亦尝达一二乎?” 这样裂土封侯的封赏,是大齐和刘招孙不能给惠登相的。 惠登相心动了。 促成惠登相二次反水的最关键有两点: 首先是江西巡抚和巡按对惠登相老家的废除私产行动,当然在当事人看来这等同于抄家。 惠登相在山西,在湖广积蓄多年的财富,被齐国民政官“清理登记造册”,全部打包运往南昌、武昌等地府库。 第二个因素也就是导火索,正是江西江南各地风风火火如火如荼的反对“禁缠足令”。 齐国颁布的“禁缠足令”在江西各府县引起强烈反弹,上至知府县令耆老乡绅,下到贩夫走卒村夫匠户,都对这项“暴政”充满愤怒,部分地方上有影响的豪右名士,甚至扬言: 食可尽,头可断,血可流,足不可不缠!士大夫节操不能丢! 饿死事小,缠足事大! 一些先前隐居乡野,不愿与大齐合作的前明遗老们,突然复活一般,开始络绎不绝拜访惠登相府邸,如姜曰广等人,这些人日夜劝说惠帅采取行动,“不可辜负江右民心”。 加上南明将领何腾蛟等人的反复劝说,惠登相终于下定决心,在江西搞一把大的。 当然,他起事的地点没选在南昌九江这样的通都大邑,因为齐军在这些重要城市驻兵较多,惠登相深知齐军实力,他也不敢去触那个霉头,他最后把造反的地方选在临川,时间定在了四月十八日。 之所以选在这里,无非三个原因: 其一,临川位于赣南,距离福建相对较近,一旦起事,方便福建明军接应; 其二,临川府城明军力量薄弱,只有不到一百齐军驻守,而且一半是辅兵; 其三,临川服膺程朱理学教诲,百姓多知圣人之言,对禁缠足令暴政义愤填膺,对齐国怨恨极深。 此时的江西巡抚、巡按,江西留守蓑衣卫等,已对惠登相暗中联络弘光朝廷的行为有所察觉。 东林寺的静安法师——没错,就是吴霄联络的那个老和尚——完全掌握了惠登相企图反水的罪证。他们将这些罪证呈报南昌方面,奈何齐廷一直没有反应,章东只说玩大家“稍安勿躁”。 意识到计划可能暴露的惠登相,于广德元年四月十五日提前发难。 惠登相设宴擒杀前往督促执行禁“缠足令”的江西巡按成学东、布政使卞龙尺,江西御史叶大成,并宣布反齐复明(成学东早有觉察,没有赴宴,逃过一死,其余两人皆殉国)。 临川城内投降大齐的前明官员,“尽弃黑淄而换冠裳”,少数不愿追随反齐的官员被处死。 危急时刻,江西掌印都司柳同春抛下妻儿家属,缒城而出,乔扮坡脚道人,星夜逃往南昌报告临川之变。 远在南京,风雨飘摇中的弘光朝廷听到这个消息,立即诏封惠登相为豫国公,加封太子少保,让他统领江西军政大权。 赣南其他三个府县已经投降的明军,也纷纷响应。他们或据城反齐,或毁城逃走,与临川明军汇合。 早已等候多时的邓长雄第二兵团立即采取对策,调兵遣将。 三月十八日,邓长雄派第一营、第二营,第三营为征讨临川主力,会同投降湖广明军马进忠一部三千人,蒙古骑兵两千兵马,朝鲜兵两千人,组成一万大军进逼临川。 与此同时,抽调投降建州固山额真朱马喇、投降左良玉部将马国柱领兵由镇江朔江而上,暂缓对南京城攻势,在安庆同主力大军会合,已经进至湖南的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部人马,暂缓南下,调头东进,从北、中、东三个方向形成对叛军夹击之势。 ~~~~ 就在三路齐军大军压境,如泰山压顶之势围攻临川的前夕,临川明军内部却已经吵得不可开交。 惠登相召集一众旧部商议“北伐大计”。 老部下们一致认为,趁齐军主力在镇江南京,湖广兵力空虚时,发兵越过洞庭而上,直捣江夏武昌,将长江齐军截为两段,断绝其粮道,与南京守军东西夹击,歼灭齐军,乃为上策; 抢在孔有德等三贼进入江西之前,向西突击,占据岳阳,与何腾蛟等部鼎足相投,切断齐军对湖南、江西的联络,是为中策; 挥兵北进,烧杀劫掠,将齐军逐出江西,是为下策。 这样以来,各部齐军可以从容聚集,明军只能婴城自守,全无活络。 和历史上大多数决策者一样,惠登相最后选择了下策中的下策。 他独辟蹊径,充分汲取当年宁王叛乱时没有及时攻下赣州的教训,决定摒弃部下提出的上中下三策,继续向南,先攻下赣州,再集中兵力北进······ 这个令人窒息的骚操作,葬送了南明最后翻盘的希望····· 三月十六日,惠登相亲率大军十余万水陆并进,朔江而上,于十九日进抵赣州城下。 明军重兵围困赣州,驻守赣州的第二兵团右协副将徐启仁与十倍于己的明军激战于城北,寡不敌众,壮烈殉国。 赣州总兵胡友生遂凭险扼守,不再与明军交战。 此时对赣州齐军而言,即使是最近的援军也有千里之遥,赣州已经完全成为一座孤城。 赣州城三面临水,地势险要,城墙坚固,易守难攻。守将刘武元、胡有升督促部将高进库、刘伯禄、杨遇明、贾熊等奋力顽抗。 随着战事推进,双方相持不下,惠登相开始对自己“独辟蹊径”产生怀疑,越发举棋不定。 闰四月,赣州内绝粮草,外无救兵,胡有升见士卒饥馁不堪,下令宰杀战马充粮,赣州已危在旦夕。 由于惠登相在赣州城下浪费了一个多月宝贵时间,王得仁撤守仁川又导致赣南几乎没有防御。 《仙木奇缘》 于是齐军第二兵团主力进展顺利,各部援军几乎没有遭遇阻力便顺利抵达赣州战场外围。 闰四月上旬,齐军前锋进至东流县,奉惠登相之命镇守东流的明将尤高弃城而逃。 五月一日,孔有德、尚可喜突袭叛军老巢,赣南门户临川,守军拼死顽抗,城中百姓同仇敌忾,孔尚进展缓慢,双方如菜鸡互啄,也陷入拉锯战。 不过消息传到赣南前线,明军震恐,因为他们的家卷都在临川。 一时之间,明军军心动摇,惠登相不得不下令全军撤退,回援临川。 胡有升获知消息,开城尾随追击,明军急于撤退,一路损失军马辎重无数,仓皇撤回临川,向孔有德尚可喜发起勐攻。 五月十九日,惠登相主力至临川城郊,击败孔有德部,迅速入城,明军紧急加固城防,准备长期固守。 齐军三路大军共计四万人马,完成了对临川府城的第二次包围。 邓长雄指挥三路人马,先扫除外围,切断府城同其他州县的联系。 尚可喜招募数万百姓,在东起王家渡,西至鸡笼山一带挖濠沟,筑土城。 与此同时,孔有德在赣江文家坊至杨子洲段架设浮桥三座。 百姓参与挖壕架桥者,每人每天可得五十文钱,两顿米饭,无酒有肉。 明史记载:“重赏之下,江右各地刁民,争相从贼围城,临川遂不支····” 六月初,挖壕架桥工程基本完毕。 马进忠在蒲子塘驻营,筑高台于永和门东二里。台高十余丈。可以将城内详情一览无余。 惠民门外则有围濠缺口十余丈,临川平民可以自由出入,用以进一步瓦解守军士气。 临川城中,明军早已军心溃散,吴尊周等将领以求援为借口,纷纷出城投降齐军。 到七月初,城中剩余明军,连同江西、江南,湖南各地聚拢而来的明国遗老,齐军叛逆,三寸金莲教信徒,共计八万余人,坐守这座赣南孤城,困兽犹斗,准备与城外齐军做最后一搏。 七月十日,齐军于城外架炮千门,“昼夜攻打,几破两门”。 明军将江西各地精良火器集中于临川,死战不退,攻城颇为艰难。 七月十二日,惠登相披坚执锐,亲自出城袭击攻城最卖力的尚可喜部,一战击杀尚总兵,大败齐军,斩杀各部兵马一千余。 坐镇南昌的邓长雄闻之大怒,命令三路大军限期攻克临川城。 见攻城无果,齐军决定长期围城。 临川物资储备充足,但也架不住齐军长期围困,一个月后便快出现粮荒。 城中米价涨到十两银子一石,接着是一百两。 城中禽畜、老鼠,草根,树叶,树皮陆续被守军吃完,接着开始人吃人。 男人被称为“雄鸭”;女人被称为“伏鸡”;带刀者被称为“有毛”;无刀者被称为“无毛”;一旦碰到“伏鸡”和“无毛”的人,人们便会群起而食之。 惠民门外缺口每天都有临川平民逃走,这些想要逃离这座地狱的人,大都被守军用弓箭火铳杀死。 ~~~~~ 至广德元年十月十八日,齐军运来大批攻城野战炮,神火飞鸦,水师派来增援的两艘主力舰驶入河道,准备用巨型舰炮,向临川城发勐烈的炮击。 十九日,万炮齐响,“声闻百余里,山谷皆震”。 申时,朝鲜兵,蒙古兵沿着云梯登上城墙,在第二兵团的督战下,攻入临川城内。 惠登相上吊不及,被擒。 大学士姜曰广在偰家池投水不及,被擒。 宋奎光在城西被捕获,不降被杀。 陈芳、黄人龙等将死于乱兵之中,剩下的将领不知所踪者,“大率皆为人所食也”。 之后,孔尚进率兵进城,宣布禁缠足令,屠城三日,城中大户、豪绅、生员悉数被斩,百姓中有支持缠足者,亦被杀。城中百姓八万,剩八千七百余人,皆被驱赶出城······ ~~~~~ 广德元年五月初,失去郑森消息,被左良玉抛弃,得知临川被这围,困守南京走投无路的弘光皇帝朱常灜,终于奋起余勇,决定最后孤注一掷,收拢南直隶各地残存兵马,全力西征,迎战顺江东下的齐军。 弘光皇帝不愧为太祖朱元章的后代,血液里还流淌着沙场征战的血勇。 然而,也仅此而已。 五月初八日,朱常灜在南京太庙前,抱着祖宗牌位痛哭流涕,哭完后返回正殿,当着一众文臣武将的面,宣布自己有意御驾亲征,率王师与齐虏,和刘招孙决一雌雄。 以弘光皇帝怯懦胆小性格,当然不可能真的率兵打仗,毕竟叫门天子猪骑朕珠玉在前,在惠登相惨败,郑成功生死不明的情况下,朱常灜现在还能指挥的,基本都是些残兵败将,比起土木堡时的明军战力,相差不啻云泥。 一群南明臣子都不傻,知道皇帝只是挑个头儿而已,真正西征御敌,还得靠大殿之上的这群人。 六部几位堂官纷纷出列,表示愿意率大军出城,追击齐军,给齐虏以迎头痛击。 朱常灜对这些主动请缨都没有什么表示,最后,内阁首辅阮大铖不得不站出来,也学着别人那样,附和道: “臣愿替陛下出征,一举击灭齐军!为吾皇分忧!” 出乎所有人预料,朱常灜一口答应了阮大铖的请求,诏令文渊阁大学士、首辅阮大铖被迫率王师“北伐西进”,征讨齐贼。 第605章 阮大铖西征 阮大铖做梦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朱常灜会让自己带兵去和齐军决一死战。 作为弘光朝内阁首辅,阮大铖身上具备其他弘光君臣一样的气质:偏安一隅,苟且偷生,得过且过,纸醉金迷。 还有最重要的一条,党同伐异。 这些年来,阮大铖在南方,直接或间接帮齐国除掉了一大批敌人,这些人如果还在世的话,必定会给刘招孙一统天下的大业制造麻烦。 比如刘宗周,史可法,黄得功,刘泽清······ 阮大铖在党争方面达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在左良玉大军即将攻打南京城前夕,他不忘给固守九江的袁临侯泼脏水,在齐军击败左良玉,已经兵临镇江时,阮大铖还在忙着给郑森罗织罪名(具体说来是叛国),虽然那群海盗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 齐军兵临城下,阮大铖党争的特长再无用武之地,他的敌人死的死,逃的逃,留在南京城的,基本都是做好殉国准备的死脑筋。 阮大铖不想死,他想活着,奈何朱常灜在用人方面,深得他亲戚朱由检之精髓,一言以蔽之,就是: 用人必疑,疑人必用。 在弘光朝廷覆灭前夕,朱常灜决定让阮大铖去击退齐军,说的直白一点,就是让他代替自己去死。 阮阁老即将创造一个记录——大明首辅亲临战阵的记录,虽然他一点也不想开创这个记录。 五月初五日,明军正式出兵之前,阮首辅暗中派遣使者,与齐国互通消息,希望太上皇能接受自己的投降,最好投降后,还能为大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就是说再给他一个官儿当。 刘招孙有没有收到阮大铖的密信至今还是个谜。 马士英离开齐国内阁后,阮大铖在齐国的关系网,基本完全断绝。 新任首辅卢象升,对这位唯唯诺诺的南明首辅并不感兴趣,阮大铖辗转找到乔一琦,希望通过乔大嘴的关系,获得太上皇信任,谁知乔一琦根本不搭理这号人。 当年康应乾之死,与左良玉偷袭徐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虽然左部出兵北伐时,阮大铖曾强烈反对。不过徐州既然被屠,康应乾暴死,乔一琦自然就把南明朝廷当成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 实际上,近些年来,齐国内部政治体制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极圈主义与复古思潮交织纠缠,保守派与激进派打的头破血流,在这种形势下,大齐对外策略飘忽不定,时战时和,忽左忽右。 阮大铖手足无措,捉摸不定。 直到他莫名其妙上了战场。 “此番西征,各路兵马皆受阮先生节制,当勠力同心,共保我大明江山社稷,若能取胜,先生便是朕的裴度、召虎!对大明有再造之功!朕在南京,只等先生捷报传回来!” 五月初二日,南京西门石城门。 弘光皇帝举杯遥祝,太监上前给酒杯满上,朱常灜亲手将御酒递给阮大铖,并当场赐给首辅章服、白金、文绮等宝物,又赐大量金银布帛,让阮大铖赏赐给西征军将士。阮大铖被特旨进封太师。须知这个职位,明朝历史上可是轻易不加封的,最多也就是追封有大功于社稷的朝臣。 “国家为难,方显忠臣,朕也不说那些套话,祈求阮太师旗开得胜,杀退齐虏!永固大明江山!” 阮大铖听了皇帝鼓励,感动的眼泪鼻涕哗哗一起往下流,他跪倒在朱常灜身前,泣不成声道: “承蒙圣天子垂爱,臣虽万死,不足以报答陛下万一,此番与齐贼血战,不成功,便成仁,臣必有一死,乃能报效大明,为皇明灭此朝食!” 朱常灜不知是演戏还是真的被阮大铖感动了,竟也当场痛哭起来。 君臣抱头痛哭。 “爱卿!!” “陛下!!” 两个男人的手,最后紧紧握在了一起。 西征军旌旗蔽空,一队队经过石城门,城墙上停满了乌鸦,呱呱乱叫。 五月初六日,明军至安庆城东停下扎营,远远与齐军对峙。 阮大铖不敢与任何一支齐军作战,那段时日,他在安庆是这样度过的: 每天醒来和幕僚一起饮酒娱乐,和文士赋诗,到了晚上,和两个绝色瘦马做长夜之饮; 每过两日或者三日,他让幕僚书信一封,送回南京,送给皇帝,奏章的内容千篇一律: 赢了,赢了,赢麻了!王师大胜,齐军败绩,齐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开始向西逃窜了。 弘光皇帝也很有默契的每隔两天给阮大铖回一份圣旨,内容千篇一律且肉麻,很有点像后来雍正乾隆和封疆大吏之间的密折往来。 国之干城! 有首辅在,朕安心矣! 首辅何日回京? 镇江是什么天气? 镇江杨梅熟了没? 何时能与首辅共饮梅酒···· 六月初,齐军因南方梅雨,瘴疠湿热,水土不服,驻军于安庆城下,暂停东征。 获知消息的阮大铖欣喜若狂,以为神明襄助,立即派使者向齐国乞和。 直到连续三封书信皆泥牛入海,没有得到回应,他才感觉后怕。 阮大铖怀疑是徐州之变让刘招孙对自己怀恨在心,他不敢再留在齐军眼皮底下,遂宣布击败齐虏,凯旋东归。 等回到南京,弘光皇帝立即给阮首辅加太师,荫子中书舍人,赐银币、蟒服。 有好事者赋诗一首,嘲笑阮大铖畏敌如虎,误国误民: “虏畏瘴疠归思催,黄金红粉尽驼回。镇江六月无消息,昨日元辅报捷来。” 阮大铖一直当翰林官,自然不懂军事,民间讹传他收取齐军贿赂,什么珠宝十车,美人数十,所以才纵敌东进。这,当然是扯淡。 实际上,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司礼监王德化是这类流言的幕后推动者,因为阮大铖在早期改革中,曾经得罪过中官和锦衣卫。 总之民间对阮大铖骂声不绝。 文人李庆曾这样概括南明、北齐两位首辅的不同命运: 贪庸误国,不杀人者,士英也;贪奸误国,又思杀人者,阮大钺也。 阮大铖算不得奸臣,自宋代以后,中国没有本性残暴的皇帝,只有蒙蔽主上的奸臣。 奸臣是个万金油,哪朝哪代皇帝推脱责任时,都能用上。 朱常瀛只是其中一个例子而已。 作为末代皇帝,他十八年来一直努力,励精图治,比朱由检还要朱由检,最后时刻,他已瘦的不成人形。 可是,朱常灜的另一面是犹豫不决、志大才疏,身上几乎没有一个君王该具备的素质。 后世给他了悲情末代帝王这个人设,那么,关于明国所有的黑锅,就只能让阮大铖左良玉这些人来背····· 六月初,阮大铖被愤怒至极的弘光皇帝赐死。 不过,此时,南明也要完了。 广德元年六月初六日,齐军三大兵团,连同江南江西各部投降明军,共十三万人,攻破安庆,兵临石头城下。 此时明廷内外交困,各路援军或被围困,或在千里之外。 刘招孙遣降官入城,通知弘光皇帝,让他仿照南唐后主投降宋太祖故事,主动归降。 可册封为违命侯,保全性命。 为让朱常灜放心,刘招孙还特意让使者带上一位重要人物进一起城。 那人正是前明崇祯皇帝朱由校。 朱由校现在的身份是大齐工部主事,他还有自己的封地和爵位。 这是齐国给朱常灜开出的最后也是最好条件。 7017k 第606章 二龙相见 广德元年六月初八,太上皇的行宫又一次向东移至安庆府城。 池州府望风而降,齐军主力一路进至铜陵县,另一路沿镇江逆流而上,从长江东西两侧向南京城发起围攻。 六月初九日,齐国大学士钱谦益率工部主事朱由校及侍卫一行,由池州府铜陵县启程,乘一叶扁舟,顺江东下,前往石头城劝降弘光朝廷。 当刘招孙还在铜陵县行宫为钱谦益等人的性命担忧时,让太上皇没有想到的是,困守南京的一众南明官员们,早已做好投降新朝的准备。 “但愿能说服朱常灜,免去金陵一场杀戮。” 六月十一日黄昏,钱谦益一行怀着忐忑不安而又兴奋的心情,抵达南京郊外。 大齐使臣的船只停靠到南京东郊大胜关码头,使臣几人在一阵短暂而激烈的讨论后,由朱由校第一个走下舢板。 朱由校是前朝国君,又是弘光皇帝的远方亲戚(虽然血缘已经很远),所以岸上守军,应该不会丧心病狂到一句话不说就直接把他射死。 就在钱谦益等人做好为大齐殉国的准备时, 迎接他们的不是剑拔弩张的军队,不是列阵装填的红夷大炮,而是一支颇具规模的仪仗队伍。 两名明国御史站在队伍前面,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士兵组成一个方阵,后面是由兵部侍郎赵之龙(六部堂官都已经逃走)率领的一百多名南明文官,迎接队伍中还有十几头头戴丝绸鲜花的大象。 赵之龙上前向齐国使臣解释说,南明群臣早就想弃暗投明,投靠新朝。 奈何有阮大铖、左良玉这**贼逼迫,大家不得已才拖到了现在,如今阮大铖既死,左良玉如丧家之犬,逃到了海上,内阁的阁臣们一半已经逃走,还有一半畏罪自杀。南京城内,大家都在盼望王师(齐军)能早日进城。 弃暗投明的时候到了。 钱谦益听说有大臣畏罪自杀,充满惋惜道:“哎,何必如此,圣天子宅心仁厚,对待臣子极为宽厚,前者剿灭惠登相叛逆,实属无奈,他老人家从不乱杀无辜,只要诸位一心投诚,大齐自然既往不咎,何必要寻短见呢!” “还有,老夫与顺义王(朱由校)此次,是为吾皇议和而来的,你们布置这么大的排场,僭越了,僭越了!” 兵部侍郎站在一旁,点头如啄米之鸡。 等钱谦益说完,他才指着背后那些装饰华丽,训练有素的大象,小心解释道: “贵使,今日这番动作,只是为迎候大齐太上皇进入南京而提前进行的彩排,齐国太上皇乃九五之尊,万一受降仪式出现什么纰漏,到时候大家脸色都不好看。” “哦哦,原来如此,诸位用心良苦,本官回去一定如实禀告吾皇,难得啊,赶紧让他们先撤了吧,这样隆重的礼遇,我等承受不得,快撤了吧!” 赵之龙连忙喝令仪仗队解散,一头头来自东南亚的大象扭动屁股从钱谦益身边走过,战马低垂着头,彷佛知道自己这边已经彻底失败,显得有些垂头丧气。 钱谦益望着这些庞然大物,忍不住感慨道: “本官少年游学金陵,一直听闻石头城郊外的汝南湾养有神兽大象,一直不得见,今日观之,真是神兽啊。” 永乐年间,每日朝会之时,文武百官都要经过由大象组成的“象墙”。 大象分立两边,伸出鼻子相互交叉,形成一道道阻碍,不许任何人靠近皇帝。 一旦皇帝宣布上朝,邀请某人前来觐见,大象们会依次有序的将鼻子放下,直至大臣通过后,又再一次举起鼻子交叉守护。 钱谦益边说边伸手摸了摸一头距离自己最近的母象,母象立即摇动象鼻,发出高亢婉转的鸣叫,钱牧斋抚须大笑。 实际上,在原本历史上,从永乐到万历年间,大象仪仗队在明廷中都有存在,它们一方面为朝廷提供了威严,另一方面也满足了皇室贵胃的好奇心。 “贵使,请,先入南京,为各位接风洗尘!” 几台轿子停在使臣们面前,赵之龙请众人上轿,钱谦益决定还是骑马入城,于是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在前面开路,钱谦益与赵之龙并排同行,朱由校和林宇走到后面。 “既然金陵无虞,避免一场杀戮,如今老夫担心的是明帝皇陵的安全,万一有歹人浑水摸鱼····” 朱由校扭过头来,没有继续听大学士和赵之龙的密谈,他骑在马背上,林宇和两名禁卫军在他左右护卫,承担仪仗任务的象群渐行渐远了。 不知道工部主事忽然想起了什么,眼中彷佛进了沙子,微微通红。 队伍很快离开了大胜关码头,通往南京城的驿道上早已站满了前来围观的南直隶百姓。 尽管有上千名锦衣卫和兵马司的人在拼命阻挡,还是有百姓朝使团扔来鲜花和丝绸,以示欢迎。 所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大概就是这样吧。 钱谦益还在和那位兵部侍郎商谈受降的细节问题,对两边人群的欢呼充耳不闻,大学士偶尔扬起一下手臂,脸上挂着职业性微笑,然后又低头和赵之龙密语。 朱由校神色平静,骑在马上,澹澹的望着这些箪食壶浆的人群。 林宇和禁卫军卫兵却是如临大敌,他们护卫在两位使臣旁边,各人皆是手执利刃,充满警惕望向四周,林宇多次承担类似的护卫任务,不过这一次关系重大,他生怕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意外。 意外没有发生。 可能是那些想要南明继续顽抗的人,都已经被蓑衣卫他们提前干掉了。 不过,经历了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在经历左良玉和郑森军队持续烧杀抢掠,老百姓们都希望战争能早些结束。 直到巍峨雄壮的城墙出现在眼前,城墙下面的道路已被清场,周围再无看热闹的百姓,齐齐跪满了一大片手持兵刃的明军,林宇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林宇手下几个禁卫军卫兵这一路上都没说话,早憋不住,见现在没有危险,便开始闲聊起来。 一个卫兵此时还沉浸在对那群庞然大物的震惊中,这个卫兵来自辽东,如果不是因为这次护卫使团,他也绝无机会见到那些来自南亚、东南亚的神兽。 “乖乖啊,林队长,那就是大象吗?那么大!跟一堵墙似得!” 另一个卫兵估计是南直隶人,了解得更多,不屑道:“都是成祖皇帝留下的玩意儿,大象算什么!有个帖木儿的小国,还给大明送过一头狮子。” “狮子,什么是狮子?” “和老虎差不多,毛发是卷起来的,没有虎纹,皇帝赏他们30大箱器物,什么绸缎、布匹、铠甲、铁器、瓷器…” 那个辽东卫兵张大嘴巴,没想到这种叫狮子的神兽竟能换这么多东西。 “这神兽很稀奇吧!” 那南直隶卫兵骑在马上,不以为然道:“稀奇啥啊!西域遍地都是,根本就不是什么稀罕物!那些外番使者隔三差五就送一头来,得到赏赐还不满足,胃口越来越大,声称狮子是高价从么花剌子国换来的,“值银二万”,路上走了七年,运费就花了“五千两银子”,让皇帝给他们报销三万两银子····” 一众卫兵听得哈哈大笑。 “到弘治皇帝时,就不送了,各种神兽都不要了。” “为啥?” “没钱了呗!” 林宇抬头看了眼前面朱由校落寞的背影,大声呵斥道:“叨叨没完了是不?这么喜欢前朝故事,就留在南京别回去了!” 卫兵们见林宇动怒,连忙闭口不再说话,按住刀鞘,挺直腰背,警惕注视四周。 ~~~~ 伴随千斤闸绞链吱吱呀呀的滑动声,沉重坚固的玄武门被打开了。 南明兵部侍郎赵之龙身穿红色绸服,骑马走在最前面,引导大齐使团缓缓进入南京城。 早在钱谦益一行入城之前,赵之龙和他的同僚们便早已做好准备。 兵马司和锦衣卫挨家挨户命令南京百姓准备好香炉,并把“顺民”、“大齐皇帝、太上皇万万岁”“大齐天命所归”“喜迎王师”等字,写在黄色条幅或纸张上,整整齐齐张贴在自家门口。 据说这样可以避免齐军滋扰。 十几骑大齐禁卫军卫兵,经过这些条幅旁边,无不哂笑,南京百姓显然将齐军当成了左良玉郑森那样的流贼军队。 申时初刻,钱谦益一行抵达紫禁城皇宫。 大学士在午门会见南明降官,和这群渴望为新朝效命的官员,商议接下来的受降事宜。 受降的主角,皇帝本人反而被晾到了一边。 朱由校按耐不住,在林宇的护卫下,他让一个老太监带着自己,前往乾清宫,去看望他的亲戚,现在已是孤家寡人的弘光皇帝朱常灜。 林宇手执长刀,全身披甲,宛若钢铁巨兽,走在紫禁城中。 宫内道路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许多金银和器皿,宫女和太监四处乱跑,齐军还没有进城,皇宫已经完全失去秩序。 在乾清宫正殿,朱由校见到了坡头散发手持宝剑的朱常灜。 如果论资排辈起来,朱常灜还是朱由校的叔叔。 弘光皇帝抬头望着身材高大的林宇,竟没有表现出一丝恐慌。 “这么说,齐虏已经进城了吗?你们几个,是来抓朕,还是来杀朕,不对,依照刘招孙的手段,应该是先放一把火,把朕烧死,再说朕被阮大铖杀了·····” “杀! 文官皆可死!杀!杀死左良玉!杀死郑成功!杀阮大铖!杀史可法,杀···杀刘招孙!” 朱常灜光着脚丫,在大殿上来回走动,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挥舞长剑,噼砍空气。 朱由校小声道:“不会已经杀了皇后太子吧?” 林宇走进内殿,查看一番,见皇后郑氏和太子依偎在一起。 朱由校使了个眼色,林宇上前一把夺过宝剑,和朱由校一起控制住疯疯癫癫朱常灜。 朱由校让林宇先退后,抬头对远方叔叔道: “皇叔,睁开眼看看,我是朱由校,齐国让我来劝降你····” “崇祯皇帝!”朱常灜突然清醒过来,一把抓住他侄子,像是抓到根救命稻草。 “你,随朕杀出去,杀光他们!我们去云南,去广西,去找····” 朱由校回头看了眼远处站着的林宇,摇头道: “皇叔,太上皇半人半神,黄台吉不是他对手,李献忠不是他对手,就是太祖重生,也不是他对手!你醒醒吧!” “我早齐国,见过战场上用身体挡炮子的战兵,见过在工坊钻枪管把自己活活累死的工匠,见过不顾风寒挑灯夜读的学生,大齐不是暴秦,也不是李唐,太上皇的理想是星辰大海,他在做的事情,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朱常灜一脸惊恐的望着这位失踪已久前前前任皇帝,没想到再见此人时,他已变成刘招孙的走狗。 “崇祯皇帝不是已经被大火烧死了吗?你是人是鬼!” 朱由校紧紧攥住皇叔手腕。 “归降大齐,你可以和朱慈烺一样,去江华岛,我们老朱家的人都在那里。” 朱常灜一把推开崇祯,喝问道:“胡说,先皇是怎么死的? 朱由校松开他这位被恐惧控制的皇叔,长叹一声道:“此事说来话长,当年我弟朱由检,不忍大权旁落,所以花费重金买通了太上皇身边一个近侍,在给太上皇的粥中下毒,没曾想没有毒死太上皇,反倒毒杀了张皇后···朱由检一心求死,太上皇最后只有成全他了。 “胡说!先皇明明是被刘招孙这狗贼弑杀的!你亲弟弟让刘贼杀了,你还要为他说话,朱由校,你还是不是人!” 朱由校一把抓住皇叔。 “皇叔,你现在,也要一心求死吗?” “朕不想死。” “我胞弟性情刚烈,宁死也想除掉权臣。明知毒死刘招孙,自己也必死,但他,还是去做了。” 朱由校认真望着他皇叔。 “皇叔,去江华岛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比如我,我喜欢做木工,太上皇宅心仁厚,就让我协助营造天心城,让我去工部做官····刘招孙可说比历朝历代任何皇帝都仁慈,只要你不像朱由检那般作死,他绝不会杀你,相反,你后半生还可以过个富家翁生活。” 朱常灜眯缝着眼睛,回想朱由校说的话,不知过了多久,焦虑的神色终于渐渐松弛下来。 第607章 一片降幡出石头 铜陵县县衙被临时安置成太上皇的行宫,很快又成了南征军的大本营。 县衙内外,车马川流不息,灯火彻夜通明。 一群群身穿淄色军服,背插各式令旗的传令兵,如同一只只忙碌的工蜂,在铜陵大街上震动着小翅膀,将一封封情报辽东、山东、江西各地传递回大本营。 堆积成山的塘报、奏疏、贺表(六月为慈圣太后寿辰),在经过东方祝和佛朗西斯科、裴大虎三人整理汇总后,呈递太上皇御览。 行宫大营亮若白昼,四面墙壁上插满了明亮的鲸油灯。 御案上公文奏疏堆砌起来足有三尺高,身材魁梧的刘招孙像是来自地底下的土地神,完全被淹没在这片浩若烟海的纸堆中。 偶尔抬头抓住案几上的茶杯,一饮而尽。 饶是太上皇半人半神,也扛不住这样高强度的批阅奏章工作。 帝国疆域辽阔,所以国事繁重,单单是各地呈报上来的水旱蝗灾的奏疏,每天汇总都有几百件,更要命的是,每一件都需朝廷尽快作出批示。 倘若晚几天赈济这些受灾府县,保不齐,灾民中就会多出一位李献忠张自成式的人物。 从这一点上讲,刘招孙很佩服万历皇帝,几十年不上朝大明还没完蛋,也是不易。 相对文官们发回来的堆积如山的奏疏,各兵团武将的奏报,可谓寥寥无几。 太上皇赋予前线主官相当大的自主决定权,在实际战争中,各兵团主官可以根据战场需要,选择便宜行事。 尤其当遇到重大战机时,主官甚至可以先行决断是否开战何时开战,然后再把决定上报朝廷,享有先斩后奏之权。 当然,所有主官的决策,都需要在训导官和战兵代表的建议下才算合乎流程。 虽是马上得天下,刘招孙现在的工作,却更像是个文治皇帝在做的事。 很长时间以来,刘招孙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处理帝国民政事务上。 赈灾、任命官吏、嘉奖官员,对各兵团的战斗战术,他几乎从不干涉,更不会像后世某领袖那样微操到连一个连的机枪点的位置都要干预。 刘招孙对各兵团主官的诏令,出现最多的便是这句: “凡此数者,朕所见大概耳,万里之外,岂能周知?若军中便宜,则在将军等自处置也。” ~~~~~ 刘招孙揉了揉猩红眼睛,长长出了口气,闭上眼睛小憩片刻,东方祝捧着热茶,侍立旁边。 他很快醒来,抓来茶水一饮而尽,顺手从小山似的公文中抽出一本,翻看一眼,奏章开头这样写着: “臣蒙古土默特省忽而海府知府吉勒德勒格日,恭贺孝定贞纯钦仁端肃弼慈圣太后寿辰······” 又是一封贺寿奏疏,连蒙古官员都开始沾染虚文陋习,太上皇不禁哂笑。 “这边堆着的都是给慈圣太后的贺表吧?” 东方祝飞快的朝案几一角看了看,回道: “是的,回陛下,臣等已将州县以下的官员贺表都筛选出去,剩下的,都是各省巡抚、知府呈递,还有几位亲王和琉球王朝鲜王幕府将军的贺表,总共有一千五百三十七份····” 一千五百三十七份,简直丧心病狂。 又抽出一份,封面烫金,很是精致,翻开看时发现是朝鲜王李倧发来的贺表。 字写的很漂亮,开口尊称金虞姬为朝鲜国母的国母,无形中给刘招孙也拔高了辈分,全篇贺表字里行间无不充满谄媚,几乎把大齐太上皇比作是三代以下最勇武的君王,齐军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不知道的还以为大齐太马上就要冲出地球统一太阳系。 刘招孙自然知道李倧现在心理,这颗墙头草现在担心,担心刘招孙在占领江南后,就要全面进攻朝鲜,吞并朝鲜剩余的四道。 所以,在贺表里,李倧表现的格外恭顺,根本不像是外甥,而是亲孙子。 “客气了,客气了,大齐与朝鲜,乃是舅甥之国。朕是李倧的舅舅,这世上哪有舅舅欺负外甥儿的道理?让大学士回书一封,告诉李倧,朕正率百万大军,在金陵狩猎,不能与他共饮青梅酒。等今冬返回辽东,给郑成功收尸时,再和外甥相聚汉阳,吃泡菜,烤鹿肉,喝葡萄酒。” 太上皇将李倧从朝鲜万里迢迢发来的贺表从一堆奏疏中取出来,小心翼翼的单独放好,他准备将这份信发回辽东,给金虞姬过目,以博美人一笑。 大内总管站在案几旁迟迟未动。 “怎么?没听清吗?” 东方祝连忙道:“陛下您忘了,大学士还在南京议和,这会儿应该回不来。” “哦。朕忙忘了,就让张溥写,立即写,不要让朕的外甥在汉城为大齐担忧。” 东方祝领命而去,他当然知道“不让李倧担忧”是什么意思。 大齐与朝鲜彼此试探,辽东战事未平,万一朝鲜突然吃错药,也派兵去沈阳乘火打劫,辽东战事就麻烦了。 刘招孙起身来到一张两丈多宽的大齐疆域图前,久久伫立。 大祭司佛朗斯西斯科和裴大虎凑上来,跟着太上皇一起盯着那副巨型地图看。 章东领着传令兵进来了。 这个风尘仆仆的传令兵,刘招孙觉得有些熟悉。 章东低声道:“陛下,是第三兵团的····” “哦,” 刘招孙点头: “辽东怎样了?辽南金州、盖州被郑森攻下来没?” 传令兵一脸疲惫,黑淄军服下,身子瘦成了皮包骨,他挣扎着张开嘴,刚要说话,便昏死过去。 “这····” 太上皇连忙让裴大虎扶传令兵下去休息。 “陛下恕罪,此人两个月前坐船到登州,刚上岸,遇上一大股白莲教,他一个同伴让白莲教杀了,一个人从登州到这里报信,一路没怎么歇息······” 章东望着传令兵被搀扶出去,连忙解释道。 “从山东走过来?”刘招孙咬了咬牙,“不容易,好好歇着,不容易。” 太上皇连连叹息,周围众人也是啧啧称奇。 章东连忙将刚听到的辽东军情,转述给太上皇。 汇报军情的时候,这个平日沉稳冷漠的情报头子,声音竟有些颤抖: “陛下,郑贼三月底便被戚将军他们打败了,郑森围困盖州一个半月,迟迟不战,天天派人去沈阳招降,最后连根毛都得到,盖州一支孤军拖住了他们,三百骑兵,五百火铳兵全部战死,为援军赢取了宝贵时间,戚将军、王将军、和忠义王(布木布泰)及时赶到,一举击败海贼,杀了他们两万多人,剩余海贼一哄而散,从辽南退往海上,又被吴阿衡截杀,郑森不知死活,辽东大捷啊陛下!” “辽东大捷,大捷。” 刘招孙喃喃自语,接连重复了几遍才停下来。 太上皇早料到郑成功这次必败无疑,只是没想到败的这么快,而且和原本历史上败的如出一辙,太上皇想了很久,最后只能用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来解释这次辽南之战。 郑军孤军深入,补给线过长,而且从一开始起,就没想过稳扎稳打,想的只是投机取巧,让左良玉火中取栗,给他们自己做嫁衣····· 可以说,郑氏几乎犯了所有兵家大忌,然而没办法,谁让国姓爷这样自信,这样轻敌。 可能在他看来,齐国不过是座纸糊的房子,上前踹一脚就倒了。 说到底,以海盗的知识视野,根本不可能看到大齐真正的实力,更不要说看清极圈主义体制下可以迸发的恐怖战力··· 后来,根据章东和那位传令兵的描述,太上皇大致了解了盖州之战的全部过程。 广德元年三月十八日,在对沈阳留守大臣(卢象升、慈圣太后)劝降失败后,郑军的攻城大炮终于运送到位。 十九日,郑军开始在各营前线安置大炮,预定二十一日开始总攻。 二十日,郑森得到关内、辽西齐军兵团增援辽东的情报(王增斌、布木布泰),盖州齐军准备反攻。 此时箭在弦上,郑森不顾众将反对,坚持先行防御,仍按照原先计划于二十一日总攻。 二十一日,双方在承恩门(盖州西门)互相炮击,结果郑军炮兵阵地被齐军神火飞鸦摧毁。 盖州骑兵冲出承恩门进行反冲击,郑军前锋镇受到重创,中冲镇折损过半。 郑军围攻战线被撕开一条口子,出城取得胜利的齐军骑兵索性在承恩门外驻扎,与数十倍于己的郑军对峙。 郑森无奈,只得再次改变攻城战略,将作战目标由攻城改为驱赶齐军马兵回城。 可能认为出城骑兵太少(约三百骑兵,五百火铳兵),国姓爷竟然没有立即下令驱赶这支骑兵。 等到二十三日清晨,布木布泰率辽西蒙古兵、王增斌率骑兵团主力,陆续赶到辽南战场。 盖州守军跟随两支大军发起全线反攻,郑军意识到大限将至,仓皇逃走,却被城外齐军挡住去路。 在付出惨重代价(六千铁人兵损失两千人),终于将这支齐军全灭。 不过这时,齐军援军已完成合围,郑军陷入骑兵团和蒙古兵团两大主力兵团夹击,折损严重,十万大军,伤亡两万,其余皆溃散,逃入海上,被齐国水师歼灭者不计其数,郑森不知所踪。 ········ 太上皇将目光转回到墙上那副地图上,盯着九州岛所在的方向,喃喃自语道: “郑森啊郑森,你逃到哪里去了。” 这时东方祝已经回来。 “有南京消息没?” 大内总管上前给墙壁上的鲸油灯添了点灯油:“回陛下,刚收到的塘报,大学士正在筹备明帝退位归降的典礼,据说他们已经彩排两次了。” “彩排?还要两次?” 太上皇哑然失笑,想了一会儿,觉得钱谦益做的有些过分了。 “朕还不知,大学士竟有如此大才,真是朕的萧何啊,都会这些虚文了!” 不过转念一想,按照内阁几位阁臣的意思,此次受降仪式必须格外隆重,否则便不能彰显大齐国威,不能震慑远人。 ~~~~ 大明弘光十五年六月二十日,大明末代皇帝朱常灜于南京紫禁城颁布退位诏书,宣布取消国号及年号,亲率大明九省六十三府(州)三百五十八县,并入大齐。 明帝退位诏书节选如下: 予闻皇天之命不于常,惟归于德。故汉代秦,明替元,时其宜也。 自隆庆万历以来,天厌我明,庙堂奸佞丛生,南北草莽遍地,东虏西贼,水旱蝗疫,地裂彗星,干戈扰攘,至于天怒,垂变以闻,惟尔罔弗知。 予虽不明,敢弗天命、格有德哉! 况古之君天下者重在保全苍生,不忍以上位者害人!朕钦奉皇考遗命,意与天下更新,前因徐州之盟,期保永安。而左贼三入,郑逆七起,江河沸腾,兆民困苦,南北交兵,彼此相指。 徒以江南一日不附,天下苍生一日不宁,今天下服膺新朝。煌煌大齐,天命所归! 若拂逆多数民心,予亦何忍因一姓之尊荣,拂兆民之好恶,是外观大势,内审舆情,特率全体臣工,归顺大齐······ 朱常灜被灵璧侯秘密送往镇江,在那里,弘光皇帝将换成另一个身份,乘坐齐国战舰秘密北上,前往朝鲜江华岛,和他的朱家亲戚们在岛上团聚。 灵璧侯是太上皇册封赵之龙的爵位,刘招孙有意树立这样一个典型,激励南明群臣效忠新朝。 六月二十九日,齐军各兵团代表八千余人,在南明降官的引领下,披坚执锐,进入南京城。 广德元年七月一日辰时初刻,大齐南直隶总兵、灵璧侯赵之龙率八百降官,于南京玄武门前,向太上皇奉表纳降。 在盛大空前的受降典礼中,太上皇颤巍巍接过了大明传国玉玺,当众宣布赦免除郑森、左良玉外,所有南明降官。 石头城内外,百万军民欢呼万岁。 明朝灭亡。 南明所属江淮、江南和西南大部分地区。 包括云南、贵州、广东、广西、湖南、江西、四川及浙江、福建部分地区,共九省六十三府(州)三百五十八县,八百六十五万五千零六十五户,超过三千六百万新附人口,悉数归于大齐。 尽管弘光皇帝已经宣布退位,并且取消大明国号,号召全国臣民效忠大齐。 然而,在南方各地,还有许多矢志效忠朱明的官员坚决不降,他们发誓要和齐虏决战到底。 这些残余力量主要分布于福建、广东,一部分是郑森旧部(关于郑森,现在仍是下落不明),还有先前拥护其他藩王的南方官员。 两年后福建郑氏举族降齐,同年,大西皇帝张自成归附。 自此,刘招孙一手缔造的大齐帝国,实控疆域包括以下: 汉地一十八省、辽东三省、外东北(包括库页岛)、蒙古全境(大致相当于蒙古帝国鼎盛时北部控制区)、朝鲜北部两道、澳洲东南部、台湾列岛、琉球群岛······· 如果加上李定国和孙可望在殷州(北美洲)收复的故土(西海岸几个零星据点), 以及几十年后广德皇帝刘堪和他的继承者宣宗一系列开疆拓土(征服倭国、横扫中南半岛、饮马多瑙河,席卷欧罗巴····帝国疆域最终将扩张至恐怖的5300万平方公里,约占全球陆地面积的29%。 大齐帝国疆域的上限,早已远超汉唐,甚至比忽必烈时代的蒙元帝国版图还要大出一倍。 当然,这都是后话。 那些关于大齐帝国的荣誉辉煌,这里就先不作剧透。 至少在广德元年的夏秋之交,帝国的主要精力,还在消化江南各省,平定明国残余势力的叛乱、 7017k 第608章 广德元年大阅兵 大齐广德元年八月十八日。 南京玄武门旌旗蔽空刀枪如林,两顶黑色热气球早早升上天空,瞭望兵站在吊篮里俯视全城情形。 天气晴朗,云淡风轻,伴随着十八声火炮轰鸣,齐军阅兵典礼正式开始。 十八声礼炮象征着帝国诞生以来,披荆斩棘乘风破浪走过的十八年艰辛历程。 申时初刻,太上皇携广德皇帝、慈圣太后金虞姬、东太后杨青儿在文武群臣簇拥下,登上玄武门城楼。 广德皇帝与太上皇并排面而坐,两位太后左右环列,陈太妃(陈圆圆)、柳太妃(柳如是)、西贵妃(黛芙妮)、瀛太妃(德川千姬)坐在金虞姬和杨青儿侧后,大内总管东方祝大祭司佛朗西斯科、禁卫军统领裴大虎、副统帅林宇吴霄,蓑衣卫指挥使章东刘兴祚,卫兵李自成、魏昭,镇抚兵指挥使江流儿等人侍卫左右。 然后是阁臣乔一琦、卢象升、王化贞、钱谦益、王应熊、堵胤锡、陈子壮、蒋德璟八人。 以及十大兵团主官: 第二兵团邓长雄,第三兵团戚金,第四兵团秦建勋,第五兵团蒲刚,第六兵团吴阿衡,第七兵团主官王增斌,第八兵团赵率教,第十兵团郑一石,第十一兵团、第十二兵团王从之韩真义。 民政主官谢阳、雷一鸣,黄德伦,以及北至库页岛,南至琉球列岛,三十七省(藩国)共计八十二名位巡抚(总督国王),皆被赐座于城楼。 广德元年南京大阅兵是大齐统一全国后,第?次大规模阅兵。 太上皇之所以让刘堪也来参加阅兵式,是为提升小皇帝在军中威信。 刘堪今年已满十六,虽说一年前就已经正式亲政,独立处理政务,然而帝国实权一直掌握在太上皇手中,刘招孙可以活到三百岁甚至更久,但刘堪却没有不死之身。 趁着自己威权正隆,早些着手筹划权力过渡,这样或许就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十六岁的广德皇帝刘堪静静坐在父皇身边。 刘堪的气场,丝毫不弱于那位魁梧伟岸半人半神的父皇。 少年天子英气勃发,巍巍然若岩下松。 他的容貌继承了母后张嫣的俊秀,体格则和王恭厂大爆炸前的父皇类似,当然,要比那时候的刘招孙更魁梧雄壮。 广德皇帝的性格,极为复杂,他身上不仅有父皇的沉毅果敢仁厚爱民,更有母亲张嫣的机智变通不拘一格,同时更受到慈圣太后金虞姬东太后杨青儿影响——毕竟是两位太后将他抚养成人——具有超越同龄人的城府和心机。 “刘堪,等会儿各兵团经过玄武门前大道时,你可以先起身向将士们致意,对作立功将士的奖励,也由你宣读。”刘招孙殷切叮嘱。 “父皇,”刘堪压低声音道:“曹县还有些白莲余孽,郑森余孽一部约千人,流窜辽西,臣以为····” 太上皇打断广德皇帝,语重心长道: “堪儿,你要记住,敌人,是永远杀不完的,或许他们的寿命比大齐还要长。不要害怕这些,宜将剩勇追穷寇,不过将士们拼杀了这么多年,内阁换了好几拨人,以前的人几乎都死了。活着的人,要有个总结,有个交代,而这,要比追杀几千个残兵更重要。” 刘堪想了一会儿,点头道:“父皇,儿臣知道了,人心才是根本。” 刘招孙颇为欣慰,目光徐徐望着远处冉冉升起的热气球: “知道就好,我把你从沈阳叫来,不是让你来看戏的,你长大了,这段时日,你在南方多学学。兵者,国之重器,必须紧紧抓在手中,这些兵团是你以后征战四方,守护家人的资本,这些文臣代表着世道人心,也不能忽视,两把刀子一软一硬,缺一不可。以后你要把它们牢牢攥在手心,只有这样,才能掌握自己命运。”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 申时初刻,太上皇、广德皇帝、内阁等人在玄武门城楼观礼阅兵式。 大齐第二兵团主官邓长雄任总指挥,骑马检阅各个部队。 受阅部队来自帝国十一兵团(实际上剩下十个),因为事发仓促,很多人的阅兵训练不??个?。 大齐兵团陆、海、空三军第?次联合受阅。 陆军率先登场,十一兵团抽调出来的两万战兵,组成多个方(梯)队,其中火铳兵十二个?队、长枪兵五个方队、刀盾兵五个方队、炮兵八个方队、骑兵四个?队、辅兵工兵四个方队,依次经过玄武门护城河前。齐军最新式野战炮、中远距离火箭,最新式战车、楯车也在仪式上亮相。 接着出场的是海军两个方队,和空军的淄色军服不同,海军穿戴皆为蓝色。 除了海军方阵,受阅的还有各主力舰、登陆舰(按照一比五十比例缩小后),当所有舰船模型驶过玄武门护城河时,围观百姓顿时沸腾,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兵船,受到的强烈冲击不言而喻。 当然,最让人三观受到震惊的,还是帝国的空军部队。 首先是空军方阵走过玄武门大道,伴随广德皇帝刘堪起身面朝三军高呼一声齐军威武! 玄武门外三万齐军高呼:“太上皇万岁!广德皇帝万岁!大齐万岁!” 周围百姓被这气势感染,也跟着欢呼呐喊。 历经一十八年,刘招孙带着这支军队披荆斩棘,扫灭一个又一个凶狠敌人,对外百战不殆,对内厉行改革,虽然中也有挫折失败,但帝国航船再次起航,扶摇直上,一往无前。 万岁之声直入云霄,连飞艇上的瞭望兵都能听见。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狂热的情才绪渐渐平复下来。 刘堪兴奋的望向太上皇,问道:“父皇,你说的那个鲲鹏,什么时候出来?” 刘招孙笑而不语,抬头望向西边天空。 这时,头顶上隐隐传来蒸汽机嗡嗡轰鸣声。 接着,十二艘新型飞艇从西边天空,遮天蔽日飞来。 当这些庞然大物如玄鸟鲲鹏缓缓划过玄武门上空时,整个瓮城和护城河都笼罩在它们的阴影里,南京的天空仿佛突然出现了日食一般,暗了下来。 几十万军民全部屏息凝神,张大了嘴巴,呆呆的望着突然闯入的庞然大物,若不是各营把总军官大声呵斥说这是己方飞艇,估计有很多人都被吓得当场逃走。 鲲鹏缓缓游过头顶,游向天际,太阳重新露出头,金陵古城瞬时沸腾。 万岁之声此起彼伏,声若海潮,连绵不绝。 刘招孙叫来飞艇首席设计师,工坊主事雷一鸣的侄子雷振华,称赞道: “你们做的好,之前一直保密,连朕都不知道飞艇可以做的这么大,庄周笔下的鲲鹏扶摇直上九万里,也不过如此吧、” 雷振华是个标准的技术宅,听了太上皇的话,连忙纠正道:“陛下,此艇虽为鲲鹏号,其实只能飞两千尺高,距离九万里还差得很远····” 刘招孙大笑。 鲲鹏号飞艇能做到人为操控,以蒸汽为动力,不过飞行速度很慢,比战马稍快一些,好在已经具备精确轰炸能力,乘坐人员从原先的两人增至八人,有专门的投弹手和锅炉手,一次可携带五千斤左右的手雷或火药,航程为一百五十里。 由于飞艇数量不够,第?梯队三艘飞艇绕飞第?圈成第四梯队,当然,这是此后齐国大阅兵绝?仅有的。 本次阅兵共检阅各式?炮一百二十三门,战车楯车五十辆,战马三千五百匹,蒸汽飞艇十二架。 这支刘招孙引以为傲的军队,不仅在东亚所向披靡,即便拿到同时代欧洲,也能横扫千军。 ····· 围观阅兵仪式的南京百姓,发出阵阵惊呼,最后嗓子都喊哑了,尽管有锦衣卫和兵马司的士兵在周围维持秩序,还是挡不住热情的百姓。 阅兵仪式黄昏时结束,金陵当日取消宵禁,百姓彻夜狂欢至天明。 7017k 第609章 刘堪观政 广德元年九月初九日,太上皇行宫由铜陵东再次东移,迁入南京城。 九月初十日,刘招孙携广德皇帝刘堪及太后金虞姬杨青儿等人,正式入主南京紫禁城。 截止广德元年九月下旬,如果不讨论中南半岛,整个东亚的形势是这样的: 经过十八年扩张征战,齐国势力从辽东辽南进入关内,并在河南、山西等地站稳脚跟,除青·藏西北部分区域尚未涉足,整个东亚大陆基本被齐军占据。 原先统一南边九省的南明,名义上已彻底覆灭; 曾一度占据陕西山西甘肃,威胁河南河北的大西国,如今退守西北,大西国大部分疆域被齐军吞并; 东北方的朝鲜王国,北方两道早在太初元年便被齐军占领,齐国经过这三年系统的屯兵、移民经营,基本已将北部两道消化干净,成为名副其实的齐国疆域,李倧对他的“舅舅”俯首称臣,只求能多苟延残喘几日。 曾经“击败”明军的德川幕府,名义上对齐国继续称臣(这样可以每年索取一定赏银),不过之前签订的《牛关条约》,新任幕府将军德川家光,全部予以否认。 不仅如此,迫于大齐强大的军事压力,倭国上下积极备战,幕府向各藩下达命令:“不准随意离开九州岛、严查进出境船只、禁止外国人赴日、加强沿海防御。制定了所谓的“异国征伐计划”,准备迎接“齐虏”新一轮进攻,并向齐国本土发动袭击。 奈何大齐精力主要在国内,袁崇焕死后不久便制定好的“立马扶桑”复仇计划,迟迟没有得到实行,对日战争拖了十年之久。 这给幕府造成了中国衰弱的假象(毕竟这十年来大齐征战不休灾害连年),而且明军上次集全国之力远征失遭受败,也让幕府信心大增,德川家光命令下,各藩武士开始有计划的对朝鲜沿海和大齐东南沿海进行抢劫活动,这是继继明嘉靖年间后,新一轮的“倭乱”,史称广德倭乱。 有古籍记载,早在太初二年便有倭寇进犯浙东沿海,杀戮百姓,不过当时齐明双方大战在即,对这些零星倭寇的侵扰只做了冷处理。 正北方的沙俄势力(准确来说是哥萨克殖民先锋),在库页岛遭受一系列惨败后,终于停止东进,开始向西撤退,经过十多年不断开疆拓土,截止广德元年九月,小海(今贝加尔湖)以东,库页岛以西的广袤土地,全部归于齐国。 由于这片区域面积实在太大(约等于西伯利亚总面积的二分之一,超过永乐时期大明疆域面积650万平方千米),所以,除了库页岛和鞑靼海峡西岸部分城镇据点,其余大部分地方,齐军都只是树立石碑宣示主权,根本无法实现控制。 综上所述,截止广德元年秋九月,大齐帝国名义统治面积在一千六百万平方公里(约等于俄罗斯面积),并且这个数字还在急剧增长中。 帝国在东亚大陆占据绝对优势地位,是为名副其实的东方大国。 当然,目前实际控制面积远小于一千七百万,只有五百万上下,具体分析如下: 辽东辽西辽南蒙古各地被牢固控制,关外民众对大齐忠诚度最高,为大齐提供源源不断优质兵源,这几块地方可说是刘招孙的大本营; 往南走,过辽西走廊过山海关,进入北直隶,北京天津卫河北各地历经多年战乱,残破不堪,好在流贼势力已被完全驱逐出去,整体处于恢复发展阶段,属于帝国的次核心区; 武定初年李献忠覆灭后,山西被邓长雄第二兵团占据,成为帝国西进的大本营。 在过去的十多年间,十大兵团除海军外,都在此与流贼(大西国)有过轮战,各兵团精锐打得张自成怀疑人生。 直到去年太上皇举全国之力南征,山西方向的兵力才被抽调走一部分。不过,在常年军事压力下,山西已成为帝国最稳定统治区之一; 河南被占领时间较长,极圈统治在此有深厚基础,中原沃野粮食充足,人口逐年恢复,这里是帝国在关内统治的立足点和核心区域; 同样作为关内统治核心的山东,近两年来因为旱灾兵灾陈新乱政,各地糜烂,白莲余孽隐匿各地,是需要重点平定的地区之一; 湖北全省刚并入大齐,尚不太平,流贼数量可观; 再往南走,湖南全境名义上归附大齐,当然只是名义上,因为至少有上万明军溃逃入湖南,此外湘西还有十几个小土司,这些都是让人头痛的问题; 江西的情况稍好,除临川、赣州还在负隅顽抗,其余府县全部平定; 江苏、浙江、安徽三省府县全部平定,属于帝国有效统治区; 福建是郑森海盗大本营,尤其福建南部地区,叛逆势力较强,目前只是名义上归附大齐。 和福建类似的还有广东广西海南三地,要实现对这些海疆的彻底控制,还需要齐军铁与血的碰撞浇筑。 至于四川、贵州、云南等地,齐军现在鞭长莫及,这几个省份也都属于“名义上归附齐国”的范围。 ~~~ 江南平定,定都的问题,再次被提上日程。 北京已然残破,天心城修建一半荒废,沈阳皇宫规模太小,西安不必说,河南灾害连年,放眼各地,只有南京适合成为新的都城。 然而金陵霸气黯然收,不止是太上皇,朝野上下大部分人都认为此地不适合作为大齐都城。 放眼历朝历代,只有明太祖朱元璋一人能够立足南京,成就一番霸业。 卢象升钱谦益康光绪等人以为,前明国小势微,与宋不相上下,根本不足以与大齐媲美。 当初朱元璋攻下元大都后,就有意迁都,洪武后期,朱标多次四处巡查,为的就是在北方寻找一处城市作为大明新都城,朱允炆继位后,这事儿最后让他叔叔朱棣做了。 靖难之役,朱棣不仅夺取了他侄儿的皇位,也把他老爹朱元璋辛苦经营的北境防御体系彻底摧毁,原先为大明开疆拓土的秦王、晋王、燕王、代王、肃王等塞王,或被削去兵权,或被移镇内地。至此,终明一代,北方都城一直处于敌人威胁之下,不是让蒙古兵围就是让女真人围,所谓“天子守国门”,其实也是种无奈的说法······ 如今北边许多大城都已荒废了,除了南京,也没有更合适的地方作为都城。 权宜之计,只有先定都南京。 八九月间,南京城中,几乎所有的南明官员都投降了,《明史》中对此有以下记载: 国破,(高)倬投缳死。 六月,南都破,百官皆好降。 当然,值此以齐代明之际,要说所有人都投降了大齐,显然也是不准确的,至少有六人选择为大明殉节。 这六人和南京国子监监生吴可箕相同,殉节是为了表达自己对亡国的痛惜。 吴可箕在南京关帝庙自缢而亡,留下一首诗: 蹇遇逃君臣, 临危犹保身。 操心死国难, 耻服北夷人。 广德元年夏秋之际,南京官员们成群结队前往武定皇帝大营,向齐军投降。 南明户部郎中刘成治对他夫人悲叹道: “国家养士三百年,岂遂无一忠义,以报累朝恩?” 说完他也在家中自缢。 礼部官员黄端伯则选择了一种更为激烈的方式对抗大齐。 黄端伯是姜曰广的学生,他不仅拒绝逃亡广东——在那里,南明忠臣们扶立起一位年仅二十的桂王朱由榔为帝,继续与大齐为敌——而且,在广德皇帝召见他时,他竟然怀揣匕首行刺··· 后世历史学家们,对那些在南京陷落之后继续反击大齐的南明忠臣们进行了赞颂,如朱继祚,他率残明势力在兴化,继续负隅顽抗,被杀;蒋若来,他率领民众在崇明岛截杀齐国往来官吏,并试图将这座后来大齐最繁华的海岛,打造成反齐复明分子的海上基地;再如郭维经,他本是朱常灜的户部尚书,在南京沦陷前逃往江西,后来死于临川保卫战···· 类似这样的南明忠臣比比皆是,当然,投降大齐以换取身家性命富贵前程的人更多。 刘招孙三令五申,下令齐国官吏对投降明臣一视同仁不得加以蔑视,甚至特意在内阁八人组中增加了两个南明降臣,作为平衡。 尽管如此,齐国旧臣私底下对那些贪生怕死改换门庭的明人,表现出了相当的蔑视。 太上皇最不愿见到的南北朝臣之争,不可避免要出现了。 无论如何,刘招孙和他的大齐,终于胜利了,太上皇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成为主宰六千至八千万庞大帝国的统治者。 虽然江南暗流涌动,虽然广东广西福建等地还有残明势力反扑,但无论如何,齐国的崛起,已经无可抵挡。 广德皇帝刘堪被太上皇安排留在南京城,表面是为镇守江南,其实是要十六岁的刘堪在南直隶观政。 “堪儿,你在沈阳时,诵读经典,熟悉《帝王图鉴》,书上的东西不能全信,现在,我让你在南京,接见这些降臣,让你看一看读书人的真面目,让你知道,什么是人心,什么是王道。” 刘招孙不厌其烦的灌输自己的帝王心术,对于刘堪,他始终有种复杂的情感。 当初因为自己过于自信,不听袁崇焕规劝,皇后张嫣被毒害。 他一直不能原谅自己,为了弥补,他早早将刘堪封为太子,早早举行禅位大典,将帝位让给这个儿子。 可是,刘堪真的会领情吗? 这个孩子一直若即若离。 “父皇,昨日刺杀我的那个明臣,当如何处置?” 乐文 第610章 魏晋风流 秋雨连绵,西风帘卷,南京紫禁城,乾清宫正殿。 虎背熊腰的太上皇如一头归巢喂食的鹰隼,蹲在龙椅上,目光慈祥的望着他的独子。 广德皇帝身披玄黑色十二章龙袍,鲸油灯映照黑色袍服,小皇帝那张白皙坚毅的脸,显得格外炫目夺人。 “父皇,这黄端伯是何许人?入宫行刺未遂,该不该杀!” 昨日早朝,广德皇帝照例在乾清宫观政,太上皇还在军营,群臣向小皇帝奏报完毕,刘堪听闻又有一批前朝遗老来降,便破例召见了他们。 其中有个降官名叫黄端伯,据说之前是南京礼部主事,他只是寒暄了几句,便借口向小皇帝进献祥瑞,刘堪不顾侍卫官林宇劝阻,让黄主事上前。 距离龙椅只有五步时,黄还没拔出匕首,就被林宇制服。 此事惊动朝野,这是大齐皇帝入主南京城后,发生的第一起刺杀行动,虽然未遂。 黄端伯被押往南京镇抚司诏狱。李自成亲自审问此人,以彻查刺客有无同党。 听说刺客还活着,太上皇沉默良久道: “他是个忠臣,食君禄为君死,他做到了,偌大一个南京城,真有胆量血溅五步的,只有他一人,谁说南朝无人,谁说金陵无血勇之人。” “父皇的意思,是要留下此人?” 太上皇望着小皇帝略显稚嫩的脸,收敛起笑容。 广德皇帝又问道:“既是忠臣,为何不留?” 刘招孙没立即回答这个问题,他起身走下大殿,面朝乾清宫大门,大殿外面,两排卫兵手执利刃,立于雨中,纹丝不动。 “堪儿,你知道大齐现在有多少人口吗?” 刘堪用手指比划一番:“回父皇,儿臣听谢阳说,南北各省,加上朝鲜,当有六千万人了。” 太上皇笑道:“我也不知道现在有多少子民,百姓太多,需要一种力量把他们收拢起来,否则会生乱子。” 刘堪若一脸茫然,不知道父皇说的,和黄端伯有什么关系。 “为了收拢人心,有的皇帝会用儒学,有的皇帝会用法术,大齐以前用的是《齐朝田亩制度》那一套东西,你应该知道吧?” 刘堪从小接受最优质的的皇家教育,在三日一次的经筵课上,除了帝国才高八斗的翰林学士,还有来自工坊战场最前线的主官(训导官战兵代表之类)。 除了传统的四书五经,他还要学各类兵书,红毛夷语言,家畜养殖,算术,航海技术…… 专门有人负责给小皇帝介绍帝国政治制度,比如什么极圈主义的先进性,先穷帮后穷,以战促和(战争即和平),愚民政策等等。 “父皇,你是说,黄端伯舍生取义,所以不能杀?” 刘招孙也不卖关子,把自己心中所想全部说出: “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历朝历代皆以儒术治天下,当然很多皇帝只是把孔子那套借来当遮羞布,实则挂羊头卖狗肉,言称孔孟,行若禽兽·······不过,也有些士人,汲取儒学精华。黄端伯便是其中之一,此人对儒学信仰,是纯正的,没有功利心;他并非为挽救南明,也不是为博名声,换取富贵——否则他早就投降大齐了——这样的人,可以超越历史,上溯魏晋之际的嵇康,下追前朝于谦于少保,以嵇康之智,于谦之才,难道不知大厦将倾,及时更换门庭,可以有更好的前程吗?” 刘招孙抬头望向大殿上那个“正大光明”牌匾。 “他们知道,可是他们还是要用生命,照亮了脚下的路,他们走的是正道,正大光明。” 刘堪最近正好在读《晋书》,小皇帝对嵇叔夜颇感兴趣,听父皇这么一说,好像忽然想明白什么,又觉得有些朦朦胧胧。 “父皇,儿臣听慈圣母后说,前明辽东经略熊廷弼,曾将父皇比作嵇康嵇叔夜,不知可有此事?” 刘招孙尴尬一笑,回忆起很久远的事情: “前明天启二年,我和你母亲在文登大明湖畔相遇,那时的我,没有现在这么高,这么壮,或许那时,我最像嵇叔夜。” 刘堪听到父皇提起张嫣,白皙的脸庞顿时变成铁青。 太上皇背对刘堪,不知道小皇帝表情变化,长叹一声,悠悠然道: “我不如嵇康远甚,为了大齐,我放弃了很多很多,放弃了很多人,很多事,很多执念。” 刘堪在心里道:“比如我的母亲,你把她害死了。” 凄风苦雨,顺着屋檐,溅落在乾清宫门口,发出沉重的滴答声。 一阵冰冷的秋意,席卷整座紫禁城,扑打在大殿长廊上。 太上皇忽然回头,锐利的目光落在儿子身上那件黑色龙袍上。 “都说魏晋风流,魏晋风流,你可知何为风流?” 刘堪脱口而出:“放浪形骸,不拘名教,流觞曲水,及时行乐,是为魏晋风流!” 刘招孙咧嘴一笑:“堪儿,我像你这么大时,还在义父军中效力,我们从安南杀到贵州,从贵州杀到辽东,戎马倥偬,打打杀杀,每日刀口舔血,如果不是后来在萨尔浒遇见慈圣太后,跟她学着读书写字,这辈子也识不得几个大字,混混沌沌,最后死于乱军之中。东汉末年,天下大乱,不知有多少人像我这样······” “曹孟德有诗曰: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刘招孙忽然停住,陷入了沉思,他口中的东汉末年,人口去其大半,正如《晋书》第一句所言,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 “所谓魏晋风流,便是源自此。” 刘堪诧异道:“天下大乱,和风流有何关系?父皇是说,因为天下大乱,所以士人放弃信仰,都开始及时行乐吗?” 刘招孙摇摇头。 “汉末至八王之乱,天下纷纷,战争频仍,那时候的皇帝,就好比五代十国,换的可勤了。曹魏代汉,司马代曹,再到八王之乱,每次改朝换代,无不血流成河,士人百姓皆不得幸免,这便是所谓的魏晋之际,天下多故。” 太上皇抚掌长叹:“那时候的名士,如嵇康者,不肯与司马氏合作,最后被杀,这便是父皇要给你讲的魏晋风流。世人粗读了几篇文章,便以为魏晋风流是吃五石散,是裸奔酗酒,是及时行乐,是不遵礼法,是做各种愤世之丑态,那就是贻笑大方了。” 刘堪正襟危坐,父皇关于魏晋风流的这些言论,他之前可是闻所未闻,就连翰林院的那些大学士们,每每讲到魏晋历史典章,也是嗤之以鼻,将阮籍道哭作为放浪形骸,将广陵散视为乱世悲音。 刘招孙见儿子听得认真,心中宽慰。 “嵇康何许人也,他受曹魏之恩,临死之际,将儿子嵇绍托付给友人山涛,让山涛代为抚养,嵇绍长大后在晋朝做官,后来此人拼死护卫晋惠帝,以身挡箭,这就是食君禄,为君死。” 刘堪点头道:“此嵇侍中血,勿浣也!” “何为忠?尽人事,知天命,便是忠,在其位,谋其政,便是忠。” 刘招孙总结道:“嵇康和嵇绍,都是忠臣。” “魏晋之际,真正的儒士坚守忠义,不能应对“豹变”,更不能忍受当权者操弄道义,比如曹孟德就以不忠不孝的名义,杀了不少名士。” “孔融、弥衡、边让、荀彧、崔琰、杨修、娄圭、许攸·····名士被屠戮者,远不及此,所以才说,名士少有全者,嵇康被杀的罪名之一是“非汤武而薄周孔”。可是,当这个汤武和周孔是什么,都是由司马昭说了算时,他嵇叔夜又如何不非,不薄?再如孔融,曹操杀他的罪名是孔融“乱俗”,是“浮华交会之徒”,若说乱俗,曹孟德才是乱俗。” 刘招孙拍了拍儿子肩膀: “嵇康是这样,孔融、弥衡、边让又何尝不是这样!明知必死,却要坚持内心道义,蹈死而不顾,这才是真名士,这才是魏晋风流!” “你可知晋朝国祚不长,是何缘故?” 刘堪想了一会儿:“是因为皇帝威令不行,八王之乱?” 太上皇语重心长道:“堪儿,如果我们把名士都杀完了,大齐就剩下钟会,贾充这样的佞臣!佞臣,并非一无是处,但若整个朝野都是奸佞之人,所有人言必称忠义,行若禽兽,一见风头不对,便立即改换门庭,就如同这几日你见到的南明降官一样,大齐焉能不败!” 刘堪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所以,吾儿,现在,你知道该如何处置黄端伯了吗?” 刘堪恭恭敬敬道:“儿臣求父皇指教。” “杀他,成全他的忠名,赦免他,收取天下民心。杀或不杀,都可,不过,不能让百姓觉得,他是因触犯了大齐皇帝,触犯了你,而遭屠戮。” 刘堪默默点头:“儿臣想着可以派他去朝鲜江华岛,名曰充军,其实是让他与朱常灜团聚,这样即可成全他的忠义之心,也不用让他去死。” 刘招孙笑道:“这个主意甚好。” “那么,那些“正人君子”口中的奸臣、佞臣呢?你用不用这些人?还有禁缠足令。” 这次广德皇帝回答的很干脆:“用,凡是人才,皆要为我大齐所用,帝王,不应该以个人喜恶用人、废人,这是父皇曾教导过我的。” 提到禁缠足令,刘堪小心问道:“父皇,您先前推行此令,其实是为扫灭敌人找得一个由头吧?” 刘招孙点头:“正是。” 刘堪接着道:“缠足陋习,必须清除,毋庸置疑,所以江南会和江西一样。” 太上皇笑道:“刚才不是说魏晋风流吗?那些死活不肯接受此令,固执缠足的“名士”,你当如何处理?” 刘堪正气凛然道:“这等泥古不化之人,怎可称为名士?名士身上所秉持者,可历经千年,历久弥新,后世也可效法。父皇,我问你,一千年前,有缠足这些破事吗?禁缠足令,功在当下,利在千秋!必须坚持执行,敢阻挠者,必须严惩!” 刘招孙满眼欣慰望着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堪儿,你长大了。” 乐文 第611章 老死孤岛 乃齐兵未至,而群臣遁逃,将士败降,齐之一统,指日可睹矣。至是而一二士子率乡愚以抗方张之敌,是以羊投虎,螳臂当车,虽乌合百万,亦安用乎!然其志可矜矣,勿以成败论可也。——计六奇《明季南略》 ~~~~ 刘堪领悟到魏晋风流真谛后,于广德元年十月,将南京城内最后一批不降官吏,全部打包发往朝鲜。 如此,南明孤臣便可与弘光皇帝、朱三太子一起,共度荒岛余生。 广德皇帝的这种宽仁举措,让群臣侧目,尤其一些南明官员,他他们本就对朝鲜风物知之甚少,不知道江华岛生存之恶劣,错把流放当成是赦免。 于是,大家纷纷称赞小皇帝仁慈。 善于揣摩圣意的翰林院学士们,立即上疏,一番莫名其妙的阿谀奉承,直把十六岁的刘堪比作仁慈爱民的宋仁宗、汉世祖(刘秀)。 张溥不无肉麻写道:“圣天子雨露均沾,恩施远人,泽及明臣。” 大齐上下,士农工商,无不渴望休养生息。 刘招孙征战多年,所向披靡,他虽然替大齐打下一千多万平方公里土地,然而现在,大齐各地残破,很多百姓尚未安居乐业。 帝国那架狂飙突进的战争机器,已经榨干了辽东,山东河南,现在隆隆向前,眼下又要开始吞噬江南…… 刘招孙废除科举,废言官,几圈主义,得罪天下读书人。 几万,几十万人中,总有那么一两个不要命的儒生,编段子黑他,这都在情理之中。 比如有人说太上皇穷兵黩武,望之不似人君(他是太上皇半人半神,全身肌肉暴涨,当然不像皇帝)。 有人说太上皇在沈阳猎场狩猎时,一天之内射杀三百九十九只野鹿,人称鹿宗。 有人说刘招孙好色无度,夜御十女,因为服用金刚散太多,所以最终没有子嗣…… 多插一句,南京被齐军攻克前,南明将大齐比作北齐,把刘招孙比做丧心病狂的高欢。 文臣天生厌恶战争,打仗时,他们没有用武之地。 新皇亲政,太上皇露出有放权苗头,无数类似康应乾的野心家,纷纷站出来,大家都希望刘堪能改弦更张,要以柔德治国,关心百姓疾苦,轻税减赋。 最重要的是,小皇帝要重用自己,提高自己的官位和俸禄。 刘堪宽恕了黄端伯,宽恕了很多必死之人,这让大家看到希望,看到在大齐实现文治的希望。 当然,如果这些野心家们能预测未来,能够看到刘堪后来比他父皇刘招孙更残暴(因此谥号“齐武帝”),他们就会有新的想法。 刘堪下令将南明君臣送走,当然不是要放他们一马,而是让这些孤臣们去江华岛自生自灭,去完成贝爷没有完成的荒野求生的梦想。 虽然十多年来,死于太上皇之手的贼人,没有八千,也有一万,但其实,刘招孙骨子里并不是个残忍的人。 这话,粗听起来有些虚伪,然而却是实情。 太上皇能宽恕黄端伯,能宽恕一个差点杀死自己的儿子的刺客,刘堪却不能。 刘堪的母亲张嫣,当初是被朱由检下令毒死的,小皇帝表面风平浪静,其实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 他要让朱由检的徒子徒孙们付出代价。 只是碍于父皇掣肘,类似满清那种大规模屠戮明藩王宗亲的报复行动,才迟迟没有进行。 复仇可能迟到,但,不会缺席。 ~~~~~ 朝鲜国王李倧按照广德皇帝要求,对江华岛上的明国君臣“特殊照顾”,确保不使一人逃离。 朝鲜人江华岛,不定期不定量供应粮食淡水,确保朱常瀛等人,始终处于不被饿死快被饿死的状态。 朱常灜、朱慈烺,黄端伯等人在江华岛生存下来,暂时没有性命之虞,不过再想掀起什么风浪,却是绝不可能。 帝国海军在江华岛附近集结训练,有传言说,太上皇准备将这里作为东征倭国的前进基地。 自从抵达江华岛,朱常灜每天不是吃泡茶就是吃腌菜,偶尔能从朝鲜商人那里倒腾一点高丽参,补补身子。 不过并没有什么卵用,因为南京城三千佳丽,都被刘招孙占据了。 陪在弘光皇帝身边的,除了老臣,只有两个小太监。 江华岛上没有女人,食物也不充足。 总之,这是个荒野求生的悲惨故事。 海面舰船往来穿梭,齐国水兵们操练的号角声响彻江华岛。 齐国海军兵强马壮,单是舰船就有上千艘,精锐水兵不下三万人。 再看看身后几个走路都在颤抖的老臣,朱常瀛心中伤悲。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是刘招孙对手,不是大齐对手,最后认命,安安心心做江华岛主,准确说是副岛主。 正岛主是朱由检的儿子朱慈烺。 这位前明太子身边有侍从十三人,比朱常灜多五个。 而且,此人比弘光皇帝提前十年抵达江华岛,更先开始孤岛惊魂游戏。 朱三太子在这场荒野求生竞赛中,占据优势,每天都能抢到更多的泡菜和榨菜。 ~~~~ 康应乾之子康光绪被召入南京,内阁廷议,委任其为十三门提督,因为南京城有十三个城门。 这样以来,康应乾的侄子、儿子继续为大齐效命,侄子康敬修现为江西巡按御史,康光绪成为南京城的提督,大齐也算对得起康家了。 齐军各部十一万大军,云集南京已有三月,粮草濒临匮乏,占领南直隶的大齐官吏们惊讶的发现,南京城连维持百姓生存都很艰难,更别说供养这支十多万人的大军。 新任大齐江宁(南京)巡抚毛九华上奏太上皇,他在奏章中哭求朝廷,能从湖广江西征调些粮食来。 他在奏疏中这样写道: “····今新都一切事务,皆属创始;而十室九空,库藏如洗,军需挤急如星火,举步维艰····” 在东南郑森余孽尚未剿灭之前,还需要大批军队驻守南京城周边。 可是,为了给骑兵战马寻找饲料,数万骑兵已将南京周围的草地快吃光。 7017k 第612章 帝国元老的后代们 刘堪对前明君臣的报复行动,被驻守朝鲜的蓑衣卫如实禀告太上皇。 出乎章东意料,太上皇不仅没有像往常那样勃然大怒,反而对此事进行冷处理,严令不得将江华岛之事泄露出去。 刘招孙无法替刘堪原谅他的杀母仇人,正如当年天启皇帝朱由检无法平息心中怒火,说服自己放过张嫣。 “佛说一切都是轮回,刘堪还是和我一样,有仇必报,绝无宽恕,他注定也要走我走过的路。” 四周无人的时候,太上皇会独自冥想,张真人教过他修行心法,冥想,一切归于沉寂。 大齐征战未休,东边的朝鲜和倭国,南边的吕宋、暹罗,安南、缅甸都需要征服,更别说大陆另一端的欧罗巴各国。 以现有扩张速度,至少还要百年才可征服全球,完成成吉思汗忽必烈等人未能完成的事业。 所以,继承刘招孙事业的刘堪,注定不可能是守成之君,像汉文帝汉景帝那样黄老治国。 他必须杀伐决断,必须以血还血,必须用几百万人的血,浇灌一块或两块大陆(亚洲大陆和北美大陆)。 有生之年,他将像父亲那样征战四方,只有这样,才符合大齐利益,符合二代皇帝人设。 与其说刘堪选择大齐,不如说战车绑架了广德皇帝。 文华殿中,太上皇结束冥想,口念心法,缓缓睁开眼睛,回到这个世界,他起身离开蒲团,望向乾清宫,那里,广德皇帝刘堪正在观政。 “堪儿,但愿你不要和朕一样,失去太多,追悔莫及。” ~~~~~~ 十月底的一天,太上皇留宿慈宁宫,与慈圣太后共寝。 金虞姬今年三十三岁,生育长公主后便没了子嗣,坊间传言金氏不能生育。 其实这是刘招孙为平衡各方势力,不让后党过于膨胀。 金氏一党,势力最鼎盛时,囊括金应河、金大久,邓长雄,乔一琦,杨通、孙传庭等人,半个朝堂都让他们占据。 刘招孙不想自己死后,众嫔妃重蹈西汉戚夫人悲剧,不愿看到刘堪被废,更不愿出现霍光,齐国陷入混战。 所以,他一直刻意打压后党势力,同时,不和金虞姬繁育子嗣。 沈阳叛乱后,杨通、金应河自裁,金大久伏诛,孙传庭贬往山西,邓长雄自觉脱离后党,重归太上皇麾下,几乎一夜之间,后党势力土崩瓦解,对皇权无法形成威胁。 随着刘堪渐渐长大,皇位逐渐牢靠,刘招孙才有心思考虑儿女情长,准备和金虞姬再生个儿子或女儿。 今天是太上皇本月第五次临幸金氏,搁在往年,夫妻两人几乎两个月都不得一见,如今却像干柴·烈火,宛若新婚。 十月三十日,寅时三刻,又是一次缠绵,金虞姬枕在夫君怀中,问起刘堪这些时日观政情形。 “堪儿在沈阳时,读书辛苦,尊师重道,又仁慈宽厚,翰林院那些老臣,都很喜欢这孩子。想来他将来执掌大齐,必能成为一代仁君。” 十月底的紫禁城颇有些寒意,刘招孙给金虞姬披上大氅,默然无声。 金虞姬抬头瞅他一眼,嗔笑说:“怎的?莫不是想柳贵妃陈贵妃了?“ 相比一月御驾慈宁宫五次,太上皇已经很久没和陈圆圆柳如是共枕了。 刘招孙将金虞姬搂起,拂过美人发髻,笑道: “眼下百废待兴,康敬修说南京草料不够用了,每天都有战马饿病而死,福建海贼劫掠沿海州县,刘兴祚汇报,山东来了群倭寇····一大摊事等着去做,女色只会影响我批阅奏章的速度。” 金虞姬收敛笑容,端来杯热茶,递给太上皇: “这么多事,那你还三天两头朝这儿跑?” 刘招孙接过茶碗,一饮而尽,盯着金虞姬上下看了一会儿,嘿然笑道: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你这一瓢,抵得住后宫三千佳丽,不是其他嫔妃可比。” 金虞姬白他一眼:“老夫老妻,没个正形。” 刘招孙笑道:“哪里老了?才三十岁光景,柯真恶说慈圣太后乃上上人,寿与天齐,我看你是越活越年轻,比之先前,更显风韵。” 金虞姬取来件袍服,给夫君披上,灯火如豆,两人如洞房花烛时那样,抱膝挨一起,坐在龙床上闲聊: “哼,柯瞎子的话你也信?他见谁不说长命百岁公侯万代。在沈阳时给袁崇焕算命,说人家能活到九十九岁无疾而终,给杜度说他是个忠臣,将来位列三公。” “有这事?” 刘招孙抚掌大笑。 金虞姬愀然道:“人生一世草生一秋,我不要活太久,老了让人嫌,青灯黄卷,孤苦无依,等你老去,我就找条绳子,死在你前头。” 刘招孙一本正经道:“好啊,一言为定,从今日起,你可要好好保养身子,争取多活几年,明日我让李倧进献高丽参来,还有老家武当山的灵芝,天天给你煨汤喝·····柯瞎子说我能活三百岁,你要等我老去,那你至少得等……一百年吧。” 金虞姬无语。 刘招孙犹豫着要不要给她说江华岛之事,过了好久,才开口道: “刘堪这孩子,有些像我,又有些像张嫣,有时候,他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可不是表面看到的那般敦厚仁慈。” 金虞姬不以为然道:“这孩子是我和杨青儿带大的,我陪他的时间比照顾长公主还多,还不如你了解?堪儿从小就文静不爱打闹,,和刘雨霏在一起,倒像是个女孩子,一起吃猪肘子都抢不过他姐。” “长公主是不是又胖了?” “没有,才一百五十斤。” 太上皇哈哈大笑,想起很久远的往事。 人性复杂,或许金虞姬杨青儿看到的,是小皇帝另一面吧。 帘卷西风,金虞姬缩进被褥,探头出来,眼眸澄澈如水,一副楚楚可怜样子: “夫君,你若比我先去,以后我该如何·······” 太上皇掀开被褥,褪去身上袍服,抱住美人笑道: “那还不赶紧再给朕生个藩王,将来让他给你养老送终啊。” ~~~~ 广德元年十一月初六日,太上皇在紫禁城文华殿接见一众勋贵后代子嗣。 受到召见的勋贵子嗣有: 康应乾之侄康敬修,康应乾之子康光绪,毛文龙之子毛承斗,满桂外甥毛言,沈炼之侄沈默,王二虎之子王进,袁可立之子袁枢,戚金之子戚铭,孙传庭之子孙世瑞···· 恰好这天,澳洲总督吕德民也从南方赶回,于是太上皇顺带一起接见了这个熟悉的胖子。 一群勋贵子弟站在文华殿,各人家世背景不同,象征着帝国权力的全新分配。 最早追随刘招孙的那些部下,或死于战场,或死于内斗,还有些人已经病死,活到现在的,不过十之二三。 太上皇对勋贵子弟特别重视,尤其是那些战死将领的后代, “孙瑞,上前来,朕看看,” 东方祝领着个孙世瑞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太上皇面前,刘招孙上下打量他一番,语气柔和道: “你父亲在河曲县可好?” 孙世瑞是孙传庭长子,个子和刘堪差不多高,一眼看去和他爹孙传庭一样,儒雅之下流出难以掩饰的杀气。 “回陛下,”孙世瑞一开口,底下几个勋贵子弟都朝这边看来,很多人也是刚刚知道,这位就是前任首辅的公子。 “家父自任河曲知县以来,兢兢业业,无一日不思为朝廷效力,今年流贼肆虐,家父组织乡勇,亲自指挥本县农兵前往征讨····他老人家身子骨硬朗的恨,多谢陛下矜怜旧臣!” 周围又是一阵低声私语,一些消息灵通的勋贵子弟开始给周围人说起孙传庭为大齐建立的功勋。 东方祝不得不咳嗽两声,底下一群少年才止住说话,探头探脑继续看孙传庭的儿子。 太上皇对这些小辈们在朝堂上的失礼并不在意,只是颔首一笑,对孙世瑞道: “哦,张自成上月不是还在向朕求和吗?怎么又开始骚扰山西····” 太上皇当然不知道,今年入秋以来,由于山西河曲保德几个县遭了灾,当地驻军不等朝廷救援,便擅自跨境,进入陕西打劫流贼,跑到张自成地盘上打秋风,用流贼的方式对付流贼,山西齐军之彪悍,可见一斑。 刘招孙点头笑道:“你爹把张自成的路走了,让流贼无路可走,果然厉害。回去让他养好身体,大齐接下来会讨伐倭国,少则三五年,多则七八年,必诛杀德川家光,为袁崇焕报仇。到时立马扶桑,需要你父亲出山给朕帮忙,他一直想完成当年袁少保未完成之事。” 太上皇所说的东征事宜,目前还在筹划中,真正开始,至少要等五年之后,所以才让孙传庭在山西老家养精蓄锐。 太上皇望向其他人,大声道: “你们都是一样,赶上这个好时候,以后要像你们父辈那样,为大齐建功立业,不给各自家门丢脸!” “今年的科举考试很快便到,文武科考都有,你们中间还没当官的,要珍惜这个机会,是骡子是马,拉出去遛遛,若能高中,朝廷会择优录用的。” 一大群勋贵子弟齐声道:“吾皇万岁!大齐万岁!” 召见结束,太上皇令康光绪,沈默、吕德民三人留下。 7017k 第621章 七人墓碑记 大齐建立初期,北方战乱频仍,商业凋敝,各省极度缺少现银。 如果此时直接照搬张居正一条鞭法,或者满清的“滋生人丁,永不加赋”政策,资本对土地收益的剥夺和瓜分,就会急剧增强,北方孱弱的农耕经济,崩溃,指日可待。 在这种背景下,直接由国家控制土地生产,实行极圈主义统治,不失为一种权宜之计——至少要比让农户大规模破产,沦为流民要好。 当然,解决此类问题,其实还有另外一种思路,那就是像满清那样,在人口集中区,多搞几场人类消除计划,高效控制人地矛盾。 刘招孙虽然残暴,但对百姓一直还算不错,至少没堕落到,为了所谓秩序,对帝国进行自我阉割,人为减少丁口的地步。 相比凋敝的北方,江南足够富庶,经得起折腾,再加上一些其他层面的原因,于是这里就成了帝国经济政策的试验场。 新政或许能蛊惑贱民丐户,蒙蔽一贫如洗的自耕农、愚弄少数不知死活的小地主。 但却骗不了王衡这个的有识之士。 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类似政策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王衡很清楚,朝廷其实就是从他们这些豪强大户口中夺食。 说劫富济贫,损有余补不足,都是谬赞朝廷。 清丈亩,早在张居正时代就不是完美不缺,由于牵涉方面非常复杂,里面的利益链条不是一句两句能说的清楚的。 张居正清丈亩的重点,其实不是打击豪强,追求公平。 一体盘查只为增加赋税。 和张居正时代类似,大齐朝廷的土地清丈任务,是以摊派的形式下达的。 按照广德皇帝制定的标准,在收税过程中,只要生田耕种三年就按照熟田收税。 通常,土地肥沃、产量可观的熟田归于地主所有,生田通常是底层老百姓垦荒而得。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大齐清丈土地——如果成功的话——其实是广泛增加了收税对象,不论田主贫穷贵贱。 说得更通俗一点,刘招孙这贼人,盘剥完缙绅大户,下一步就是要剥削贫民百姓——当然,手段更加隐蔽。 先把各省田地从豪绅手中赎回低价或者完全无偿,重新进行丈量,将土地低价或无偿分给佃农租种,注意是租种,也就是说田地所有权,一直在朝廷手中。 接着,要不了多久——通常是三年——各村陆续成立农社,田地从佃户手中收回,统一归于农社,再由农社分配给佃农耕种,农社负责管理,根据农户劳动表现,分配粮食物资,名曰共同劳动。 最后,佃农沦为国家机器,或者说机器的一小部分,从出生到去世,一辈子都在土地上辛苦劳作,为帝国奉献他们的全部除了个人和家庭所需的口粮。 相比从前,一个普通农户,一生所遭受到的盘剥,只会更加沉重。 当然,所有的辛苦劳作和无私奉献,都会在为帝国征战,教化全世界蛮夷的口号中变得更有意义——至少在大家宣誓时是有意义的。 这就是刘招孙在北方玩过的套路。 王衡对此早已烂熟于心,通过铲除缙绅大户,来笼络底层百姓,等控制局面后,再掉转头来加倍盘剥底层,发动大多数人“统治”少部分反对者,各个击破,万无一失。 最后,将所有人都捆绑到那架疯狂前行的战车上,将所有人全部榨干····· 刘招孙以前用过的套路,王衡看得清清楚楚。 王衡知道,他若再不采取行动,刘贼对缙绅的盘剥很快就会开始。 补交田税,罚没田地,再到抄家灭口。 毕竟这样的事情,刘贼在辽西做过,现在不过是驾轻就熟。 王衡比其他缙绅更了解刘招孙野望,所以,到最危险的时刻,这位归隐山林的大齐宫廷画家,决定领导大家,和暴齐死磕到底。 死磕当然不是说要大家以身犯险,跑到战场上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这也不是文官们擅长的事。 “刘招孙有多少兵?” “齐国有十二大兵团,兵力最少的炮兵团,有一八千人,想必他有至少十五万兵力吧?” 王衡轻轻摇手,告诉众人一个他知道的震惊结论。 “不,刘招孙只有五百个兵,或者更少。” “五百个兵?怎么可能?” “齐军能打败左良玉郑森,如何才有五百个兵?” 等所有人的议论稍稍停息,王衡咳嗽一声,才继续说: “大齐现在有南北二十多个省,疆域数倍于前明,全国几千个府县,至少有一小半不服南京统治,各地只是维持表面的和平。刘招孙有十万兵马,还是三十万前明降军,听起来很是渗人,但这点兵,平铺到江南,又够干什么呢?” “刘招孙倒行逆施,现在南北各省都要造他的反,湖南,江西,广东,云南,都要用兵,所以我说他在太仓的兵,只有五百,或许更少。” “可是张允修这次从南京带来一千人马,大家都知道啊。” 王衡冷冷一笑:“不要忘了,一千战兵是用在整个江苏的,除了太仓,还有苏州府松江府等都等着派兵。····一千个兵,分到太仓能有多少?一百?” 听到这里,大家都觉得这个拉皮条的所说颇有道理,压抑在心头多日的阴霾顿时消散许多。 人们又开始窃窃私语,边说边笑。 曹公公目光炯炯望着王公子:“王知县的意思,直接派人把这些兵给······” 王衡清客两声,摇头摆手道:“我知道诸位对刘招孙恨之入骨,对张允修这群鹰犬更是恨不得食肉寝皮,只是眼下时机还不成熟。” “王公子有何高见?” 王衡就等这句话,他又重申了一遍银子的重要性。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诸位要舍得孩子才能套的住狼,不要吝惜这点银子,要是让刘招孙在太仓得势,诸位要从家里掏出来的,可不止这一万两,而是你们的全部身家。” 大家都不说话,静静听王衡安排。 “小皇帝要变法,我们就陪他变法,不过,要按照我们的法子变。” 曹公公眯缝眼睛,听王衡这样说,觉得有些意思,笑吟吟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以退为进,王公子到底想要怎么做?” 王衡阴阴笑道:“怎么做?阳奉阴违!明着变法,私底下给他们使绊子。” “蔡主事,你管着南运河,明日日,同行钞关的漕船都停了,就说水闸坏了。” 蔡主事咧嘴笑道:“钞关一天收上万两银子呢····” 王衡怒道:“刚才本公子不是已经说得清楚了吗?若不扳倒张允修,刘招孙会给你罚没家产,一文钱也不给你留。” 蔡主事只得答应下来,听从王衡指令,准备明日午时后便开始关闸。 “几位族长。”王衡望着太仓州四大家族,一字一句道:“张允修派往底下各县清田的官吏,最多三五人,应该不难对付,你们事先去县里准备好,至少得杀他们两个,活埋就行,让他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太仓四大家族点点头,这些大户心中清楚,与其被齐国皇帝逐步蚕食,倾家荡产,不如现在奋起一搏。 王衡最后将目光投向织造局提督,这位织造局的头头,也是大齐境内最富的阉人,南明覆灭后,太仓州驻守的锦衣卫好手,大都投入他门下,成了曹公公的死士。 “曹公公,黄文烨你可知道?” 曹公公冷笑道:“当然知道,此人与你我皆不是一类人,向来自命清高,所以这次也没人叫他来商议大事。” 听说朝廷派人来清丈亩,拥天百顷一顷一百二十亩的黄文烨,竟主动和张允修勾搭,这几日三天两头跑去州衙,也不知他们在鼓捣什么。 王衡尴尬一笑。 整个太仓州城,千亩以上田产的豪绅,只有黄文烨一人主动清丈亩。 蔡主事哼了一声:“整个太仓,就他黄家的银子是干净的,显得咱们多脏似得。” 去年太湖涨洪水,娄城百姓受灾,被迫卖田,黄文烨都是拿实价买田,非但不乘机压价,现银买卖,每买一亩,还给佃户们送一斗谷子。今年有些农户丰收后,他又将田地低价卖回·····种种行径,在兼并成风的太仓,算是另类的存在。 “自古好人没好报,既然这位黄老爷想为民请命,咱们就成全他,要了他的命。” 王衡杀气腾腾道:“便请曹公公派出你的死士,今夜就潜入黄府,杀了他,伪造成受刑而死,尸体摆在他家门口,捎带点东西,比如什么“违抗皇命,罪不容赦”之类的字条····” 众人倒吸口凉气,没想到这王锡爵的儿子,竟然如此歹毒,这样做,即便不激起太仓民变,张允修的新政也绝难推行下去了。 曹公公神色自若,望向王衡的表情略有不同。 张原忽然站起来道:“王公子,小弟记得,太仓王家家训,‘不欺天,不害人’,你这样害人,不怕死了到黄泉,无颜见列祖列宗?” 王衡见是张原反驳自己,轻哼一声,不屑道:“王家还有条家训,想必你们不知,勿萌邪曲、培养元气,刘贼乃天下邪曲,若坐视此贼戕害江南,无所作为,才是真正欺天害人。” “至于黄公,为了江南百姓,被我们杀死,得其所哉!相信他在天之灵,也会体谅我等的。” 曹公公不阴不阳道:“王公子,你可是把太仓百姓当傻子?这黄公任般修善,扶危济困,救贫拔苦,太仓州城百姓都称他做黄佛子。无缘无故,让督查给杀死,如何服众?” 蔡主事跟着问道:“你不怕张允修他们先下手,追查凶手?把咱们抓起来?” 王衡不紧不慢道:“百姓只信他们愿意相信的,我自有法子,让他们信。牙行牙商自不必说,都是帮咱们的,其他那些无知愚民,最看重他们生计,都是要钱不要命的主,到时只放出谣言说新法要夺他们饭碗,再买通几个行会头头,不愁没人闹事。” “不怕他张允修不查,他按规矩来查,就送给他七个人,编成“太仓七君子”,让他拿,他敢拿人,太仓立即就民变,咱们正好暗招变成明棋,罢工!罢市!断绝南运河!我看小皇帝到时服软不服软?” “张允修派往各县清查田亩的官吏,活埋几个,我已经联络好父亲的门生故吏,再多送些银子,等此事闹大,他们就一起弹劾张允修,说他在太仓草管人命,逼吴民造反····如此,多管齐下,便可稳操胜券,太仓的天,变不了。” 第622章 南厂逮人 “康巡按,你放心,老夫与你父亲是过命的交情,清亩之事,老夫必定全力襄助。” “伯父深明大义,支持吾皇新法,实乃大齐之福,社稷之福。我爹在世时,常常提起伯父,说伯父你有古君子之风·····小侄决不会让伯父受累。” “我听说吴中之打行,如齐燕之响马贼,皆非善类。江南新附,不得不防,小侄已知会营官董福生,他麾下有一千战兵,调拨五十来,护卫伯父府邸,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 广德二年二月十一日黄昏,太仓州黄府书房,身着道袍的黄文烨起身为督查康光绪送行。 康光绪的父亲康应乾,和黄文烨本是同年,当年考中进士,名次只相隔一位,老康选择激流勇进,后来成了大齐首辅,而黄文烨早早辞官归乡,过起了陶渊明的田园生活。 “贤侄放心,你的兵,还要用在别处,黄家虽不是什么世家大户,十几个家仆还是养得起的,寻常打行蝲唬也不会轻易招惹,再说老夫平日与人为善,也没什么仇家·····” 黄文烨亲自将友人的儿子,送出黄府大院,康光绪请求止步,黄文烨执意将他送到了大街路口。 “伯父,就到这里吧,黄府的田地,小侄明日亲自带人来量,绝不让伯父吃亏····” 黄文烨道:“这是哪里话?黄家第一个丈量,多少双眼睛盯着,不能有疏忽。” 康光绪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他在卫兵护卫下,登上了一辆略显破甲的马车,车轮吱吱呀呀碾过路面,康光绪脑袋探出车窗,对他伯父道: “伯父,保重,明日我带兵来,护你。” 康光绪把脑袋缩回马车里,安装有减震装置的马车跑起来颇为舒适,然而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爹啊,你那么奸猾的人,也有这样的挚友·····” 黄文烨拱了拱手,目送微微颠簸的马车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州城十字街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这才叹了口气,和仆人老郑往回走,边走边感慨道: “当年在应天府见到他时,才半人高,现在比他爹都高了。” 夕阳没入城墙,二丈七尺高的迎恩门城墙投下一道幽深阴影,黄文烨走在余晖中,将老郑远远落在阴影里。 ~~~~ 明洪武元年,朱元章设太仓卫,十二年,分设镇海卫。 弘治十年,割昆山、常熟、嘉定之地建太仓州。 太湖有三条泄洪道,东江,吴淞江,娄江。娄江流经昆山,至太仓,汇入长江。 太仓位于娄江之畔,因此也被称为娄城。 成宣年间,郑和七下西洋,起锚和改泊均在娄城浏家港。娄城担任了郑和船队仓储补给、船舶修造;迎送百官、接待贡使,迅速发展起来。 史料记载,“九夷百番,进贡方物,道途相属,方舟大船,次第来泊”,盛极一时。 至万历元年,娄城已成为东南通都大邑,一度超越南京,仅次于苏州府城。 州城墙全长14里余,城池周15里余,城墙皆为砖砌。 共有陆城门7座:大东门、朝阳门、大南门、大西门、小西门、大北门、小北门;其中以大东门宾羲门;大南门清远门;大西门迎恩门;大北门拱辰门,最为重要。 由于东西向的致和塘与南北向的盐铁塘贯穿全城,并十字相交。所以,太仓另设水城门3座与城外河道沟通,分别为:大东水门、大西水门、小西水门。 广德元年太仓并入大齐后,城中规制基本沿袭明朝,甚至连地名都没有变化。 依照大齐宵禁制度,府县城门须戌时五刻(大概八点)关闭,边境要塞地区,闭门会提前一些。 不过像太仓苏州这样的通都大邑,宵禁基本只是形式,入夜后的太仓州城繁华程度丝毫不比白天逊色。 街面上行人渐渐稀疏,小贩们的叫卖声也明显减少,主仆二人迎着谢阳余晖,沿着主街往回走。 沿途不时有人朝黄文烨拱手示意,和黄老爷寒暄,就这样走走停停,走到枫桥边上时,天已经黑了,老郑挑起个鲸油灯,在前面开路。 老郑在前面呼哧呼哧喘着白气: “老爷,明日真要让官府来咱家丈田啊?” 黄文烨望着州城万家灯火,归意阑珊:“那是自然,老夫若不帮他们,谁帮?” 啪嗒一声,他从口袋摸出支烟卷,好了好久,老郑还没拿火折子来。 “老郑。” “哎,老爷,我刚才走神了。” 老郑连忙走回来,举起火折子,颤颤巍巍给老爷点着烟,黄老爷顺手递给他一支,示意老郑也抽一口。 “侄子刚才送的,金州卷烟厂的,比南京彷的更醇正。” 老郑哦了一声,似有什么话要说,细细咂摸一会儿,又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到肚子里。 两个人一前一后抽着烟,白蒙蒙的烟雾很快笼罩了老郑的脸,映着鲸油灯红色亮光,像是地狱恶鬼。 “老爷,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黄文烨碾灭烟蒂,眯缝起眼睛:“什么话?你儿子的伤寒好了没?” “不是借银子,他伤寒早就好了·····”老郑挥了挥手,手指夹住烟蒂,像是使出了全身力气,将烟蒂扔到地上。 “整个太仓州城,只有咱们一家和官府,和北边这个官府走到一块,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太上皇和齐国败了,咱们以后还怎么在太仓州立足?” 黄文烨咧嘴笑道:“老夫以为你要说什么?原来是这个,” “康阁老告诉过我,跟着太上皇,也就是刘招孙走,准保没错·····他有恩于黄家,如今大齐要在太仓推新政,不管成败,我黄家当然要帮场子。” “老爷,你不会真的要和太仓各家大户为敌?去帮齐国皇帝?你可想清楚了?” 就在昨日,王家送来的第三封请帖,被黄文烨退回,不仅如此,黄老爷还将这些年,他所知道的土豪劣绅们鱼肉乡里的罪证搜集起来,准备在太仓来一个大的。 鲸油灯映照家仆的眼睛,微微有些发蓝,像是丛林中潜伏的恶狼。 黄文烨冷冷道:“不是老夫想和谁为敌,是他们,要和大齐为敌。” 老郑被他盯得有些不舒服,连忙道:“府城打行都是他们的人,老爷这样特立独行,小的担心老爷您····” 黄文烨眯缝起眼睛,不屑一顾道: “我知他们的手段,不过这是大齐天下,不是前明,老爷我好歹也是张经略、康巡按的座上宾,在太仓州城还算是个人物,想动老夫,也得掂量掂量!” 家仆在前面挑着灯笼,黄老爷走在中间,刚才随他送客的老郑走在最后,夹道两旁竹林掩映,石柱神龛上的灯盏影影绰绰,在竹林中映出暗澹的光影。 黄老爷踩着昏黄的青石板路边,小声滴咕道: “怪哉,昨日才换的鲸鱼油,如何又烧完了?老郑,哪个小厮又偷油了,老郑·····”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 “啊·····” 黄文烨扶着神龛,艰难的站起,背后又是一记刺杀。 他挣扎着张大嘴巴想要呼喊,嘴里很快被塞进一块破布,呼吸不畅,黄老爷挣扎了几下,终于轰然倒地。 几个蒙住面目的黑衣人,动作麻利的用麻袋将黄文烨套住,扛起便走。 一个凶狠声音在耳边道:“让你们别用刀子,为何不听,地上弄这么多血迹,还得细细清理!” “什么曹公公死士,你们会不会杀人?若是让我等上,直接做成被拷打死的,连身上伤痕都能乱真,你们只会拿着把破绣春刀······” 耳边隐隐传来兵刃出鞘声,黄文烨自觉呼吸渐渐微弱,已经听不太清。 这时,一个熟悉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人我已经给你们带到了,怎么杀他,是你们自己的事,和我无关,先把许诺的银子给我。” ~~~~ 太仓州城衙门客厅,张经略与四位督查坐在桌前,一起赶来的,还有战兵营官,近卫军第一营军官董福生。 “董营官,你麾下现有多少战兵可供调遣?” “张经略是问,可以抽调作战的兵力吗?” “正是。” “还有八十一人,连同我身后那两个卫兵,其他人,都派下去了。” 张允修大吃一惊,他对打仗驻军了解很少,而且有文人常见的纸上谈兵的缺陷。 “从南京启程时,朝廷不是给了你了一千战兵,还有几个府县的投向明军,都归你调遣。如何只剩这么少了。” 董福生连忙解释道:“回经略,太仓周边十几个府县城池,都要派人去监督,能余下八十人,已经很不容易了。” 张允修打了个哆嗦,这时,他才意识到,大齐早已风雨飘摇,能维持到现在真是不易。 指望八十名战兵,控制太仓州城,迎战百倍于己的敌人,几乎无法做到。 好在张允修承担如此重任,离开南京城时,他便抱定必死之心。 康光绪一改平日悠闲颓废,大声道:“分兵不宜,不宜分兵,为今之计,不仅不能分兵,还要将所有力量都积聚起来,握成一个铁拳,锤死这群不知好歹的禽兽。” 张允修对这样的铁拳理论,显然不感兴趣。 “圣上将变法大事交给我等,怎可轻慢?朝廷已经变法试点从浙江江苏两地变为江苏一地,苏州,太仓,嘉定,吴县,昆山,所有地方都要变法,怎可向人示弱?” 康光绪是康应乾独子,此人不仅是金刚散第十八代传承人,更和父亲一样,对权力争斗有着自己的见解。 “张经略可知,太上皇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缩小清丈亩范围?” 张允修想也不想道:“焉敢妄揣度圣意,臣只是照圣旨行事而已。” 康光绪笑道:“张经略果真是张太岳之后?竟如此迂腐,你若有张江陵一成权术····” 张豹在旁轻咳一声,连忙出来打圆场,他先是狠狠瞪康光绪一眼,怒道:“康巡按····” 最后进行表决。 张允修、张豹主张派兵前往太仓周边州县,全面开花,同时推动清丈亩任务,康光绪、戴笠主张固守太仓,步步为营,先把王家收拾了再说。 二比二,最后所有人目光都落在蓑衣卫将官李自成身上。 “李将军,你说要不要分兵?”张允修充满期待望着李自成。 李自成缓缓抬起头,过了很久才道:“当年陕北旱灾,前明朝廷拨下来三十万救灾银,米脂知县截留下五万两,勾结举人艾诏对穷人放债,李献忠还不起银子,被艾举人告到米脂县衙。县令将李献忠用枷锁锁住,游街三日,差点把他饿死,后来侥幸未死,杀了债主艾诏,由此起事,天下乌鸦一般黑,米脂官是这样,太仓官也一样,太上皇对这些前明官员太过仁慈,可不能小觑了他们,这些禽兽啥事都做得出。” 众人还在议论,卫兵忽然进来对张允修低声秘语。 “什么?黄文烨死了?” 所有争论都停止了。 最后一波派往吴县的八十名战兵停在了原地。 “谁都知道黄文烨是大善人,现在把他杀了,还说他是被蓑衣卫严刑拷打至死,如此嫁祸给朝廷,是何居心?” 康光绪劝道:“张经略,先不管元凶,尽快把各县战兵召回,守住太仓再说。” 张允修康慨激昂道:“要守,你们去守!”他拍桉而起。 “本官这就带兵去捉拿凶手!本官乃堂堂江南七省经略,正所谓邪不压正!谁敢动我!” 思路客 张允修说罢,点起两名卫兵,不由分说便冲出经略府邸。 康光绪连忙道:“张经略,外面现在已经聚集起千把号人,个个都说要报仇,你出去怕不是要被活活打死····” 康光绪戴笠互看一眼,两人都耸肩一笑。 没有人知道,太上皇为何把这个愣头青安排到清丈亩督查队伍中,还赋予他生杀大权。 莫非就是因为此人忠诚? 当然,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康光绪连忙招呼剩余几人一起跟上。 “董营官,带上你的兵马,去街上护卫张经略。” ~~~~~ 太仓王家大门口。 身披黑色官袍,一身正气的张允修,领着蓑衣卫上前,太仓王家外面早已挤满汹涌的市民,目测有上千人,还有源源不断的人从四面赶来。 张允修骑在马背上,大声咆孝道: “王衡谋害缙绅,罪证确凿,南厂(蓑衣卫简称)逮人,谁敢上前?!今日你们便是杀了本官,大军荡平太仓,王衡也走不了!” 第623章 倭寇的踪迹 太上皇将总训导官森悌派往北方,安抚河南山东那些躁动的学生和工坊工人。 东莞仔的业务能力毋庸置疑,对此太上皇充满信心。 在训导官耐心劝说,主要是在北方兵团的镇压下,各种杂音渐渐消失,帝国内部激进势力,再次被刘招孙强力打压下去。 “一味向左不行,一味向右也不行,朕说过,大齐需要的是中庸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623章 倭寇的踪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24章 老成谋国 太上皇潜心研究龙沙谶,希求获取长生之术时,他的儿子,十七岁的广德皇帝刘堪,正在为新法的推行,急得焦头烂额。 尽管新政前期准备工作颇为充足,甚至把原先的两省试点,临时缩小为苏州松江数府之地,然而,真正开始清丈亩时,广德帝遭遇到的压力,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派往江苏十二个府县的两百多名督查,在各地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抵制。 截止二月底,新政进展缓慢,被派赴各地的督查,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清丈亩几乎停滞不前。 有人主动上疏请辞,有人被弹劾收受贿赂,有人流连青楼歌姬,被当地打行蝲唬扎火囤····· 成功的变法总是类似的,失败的变法却有着各自不同的悲剧。 最让小皇帝瞠目结舌的是,派往吴县、嘉定的两个督查,消失不见,最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小皇帝,承担了原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重担。 当你岁月静好时,必然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这个道理,放在三百多年前的大齐,也是适用的。 广德二年,三月初六日早朝,刘堪召集文武群臣,商议应对之策。 “父皇文韬武略,冠绝古今,睿识绝人,可为尧舜汤武,汉武帝之功勋,光武之大度,唐太宗之英武,宪宗之志平僭乱,宋仁宗之仁恕·····皆不如太上皇万一。然,父皇不问凡事,仰慕玄修,久矣。如今将朝廷大事暂交给朕处置,朕冲龄践祚,德行浅薄,大齐天下,还得靠诸位爱卿襄助才是!” 刘堪目光炯炯望向群臣。 他曾为父皇操纵大权感到不满,现在父皇一心求仙,把权力下放给自己——至少让军队和民政听命自己——他才认识到,治理大国,是何其艰难。 便如这新政推进,步履维艰,一着不慎前功尽弃。 刘堪见群臣都不说话,只得继续道: “太仓知州吴善言,前日发来奏疏,诸位都看过了吧?” 齐承明制。 各省、各州府长官发往京师的塘报奏疏,只要不涉及军事机密,一般都会同步刊行于邸报之上,类似于后世的公示制度。 万历四十六年秋。 萨尔浒大战发生前的几个月,朝廷就把经略杨镐的出兵方略、出兵时间、地点,悉数刊发邸报,直接通报天下(虽然将明军兵力夸大了五倍不止)。这些其实都是大明的常规操作,后人不知内情,只道是杨镐一人所为,未免有失偏颇。 刑部尚书率先站出来道:“陛下,吴善言弹劾张经略奏章,臣已过目,所陈条列,即所谓‘张允修八十三当斩大罪’,实属无稽之谈!荒谬绝伦!臣奏请,立即派蓑衣卫赴太仓州,将这厮逮拿审问,揪出同党,一网打尽!” 张允修才到太仓不过月余,当地府县官员,弹劾他的奏章,如雪花片般一道道送往南京。 在这些奏章中,张允修和他同僚犯下的罪行,可谓罄竹难书。 当年袁应泰诬蔑太上皇“十三当斩之罪”,和这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 从“凌掠百姓”“贪污受贿”到“强抢民女”“巧取豪夺”还有什么,“借变法之名,行搜刮之实”··· 出于对张允修的保护,广德帝对弹劾奏章留中不发,当做没看见。 然而弹劾愈演愈烈,而且有从太仓苏州向其他州县蔓延趋势,弹劾张经略的罪名,最终升级为: “勾结倭寇,意欲谋反”。 更要命的是,每条罪证,都不是空穴来风,都有人证物证。 这就难办了。 皇帝可以留中奏疏,却不能对舆论置之不理,否则拖延下去,形势只会更糟。 刘堪从御桉上翻出一本奏章,对着群臣晃了晃,将奏章递给小太监方喜宁。 松江知府龚灵海,五天前上疏,说崇明岛上的备倭军在海面缴获一艘搁浅倭寇船,擒得九州倭寇一、大坂倭寇二,从俘虏身上搜出一份密信。 据说是德川幕府写给张经略的,双方约定时日,攻取南京,取广德皇帝头颅,并赏给张允修十箱珠宝倭刀,以及八名倭国美女。 德川家光写给张居正儿子的信,节选如下: “·····夫人之居世,自古不满百岁,安能郁郁久居此乎?况吾与鞑齐,有杀父灭国之恨!吾卧薪尝胆二十载,带甲百万,足轻无计,今欲假道朝鲜,超越山海,直入于齐,使其五百州尽化我俗,以施王政于亿万斯年,此乃家光宿志也。 听闻经略已赚得孺子(指刘堪),待其位临太仓,但得其便,以一偏师,登陆松江,直取小贼之首,吾自攻略辽东,扫穴犁庭,驱除鞑齐,恢复中华!·····” 方喜宁当着群臣的面,大声朗读松江府搜获的“密信”。 群臣哗然。 太监抑扬顿挫的嗓音传出很远,连站在大殿门口的林宇都频频回头,巨人被幕府将军的狂妄计划深深震惊··· 让刘堪难堪的是,松江知府把这封奏疏刊登在邸报,名曰“全民擒拿倭寇奸细”,这样以来天下都知道张允修通倭了。 不管事实如何,通倭这个大帽子压下来,没人能承得住。 大殿之上各人很清楚,这是江苏各府官员,要逼死张经略的节奏。 平心而论,这样的陷害,手段太过低劣,根本经不起推敲,只要看过《三国演义》蒋干盗书桥段的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不过,有时候,计策就是要简单粗暴! 只要能成功勾起江浙百姓对倭寇的悲惨记忆,只要能把恐惧转化为怒火,奏疏的目的就达到了。 至于张允修是否真有可能勾结德川家光,倭寇如何将十大箱金银珠宝和八名东瀛美女送到万里之外的张经略手中,盛怒之下的百姓,是不会考虑的。 这就是造势,也可称为借力。 所有人都为这个张居正的小儿子担心。 沿海零星倭寇,如鲠在喉,太上皇恨不能将其一举拔掉。 而幕府将军德川家光,正是太上皇口中的恶蛟,杀了他,太上皇便能羽化升天。 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么一档子事,张允修的经略恐怕很难做下去,能不能保住命都难说,更别说什么新政了。 张溥上前道:“陛下,太仓暴民受苏州府影响,罢工罢市,南运河纤夫无人拉纤,运河堵塞不能通行,更有打行蝲唬骚扰经略驻地,若久拖不决,必将酿成苏州那样的暴乱,臣建议,立即发大军进剿,将一干人等,全部诛杀。” 钱谦益咧嘴一笑:“不过书生意气耳。” 说罢,他向广德帝拱手行礼,大声道: “陛下,臣虽不知行伍之事,然各地驻兵短缺,人尽所知,我大齐十二三万兵马,驻守南北各地,还要防备流贼倭寇····此时贸然调拨驻军,进剿苏杭,万一不胜,或拖延日久,其他府县会立即民变,比如江西临川,湖南长沙,当那时,又如何处置?” 钱谦益提出的问题,刘堪早就考虑过,这也是广德帝迟迟不肯增兵太仓的原因。 “大学士所言,朕何尝不知,只是太仓形势危如累卵,当如何处置?是否可抽调降军·····” 钱谦益眉头紧皱道:“不可,江南明军虽众,却与豪绅大户千丝万缕,勾结不断,万一有变,这些人会立即反戈相向,到时兵民相互裹挟,吴民尽反,江南便要大乱了。” 刘堪叹息一声,问道:“那当如何?” 钱谦益胸有成竹道:“时势所迫,应以宣导为主,戡乱为辅。请陛下立即抽调各兵团训导官,奔赴太仓,晓以利害,百姓趋利避害,若知朝廷政策是真对他们自己好,就不会被那些用心叵测的豪强愚弄,所谓民变,也就不攻自破。” “若大军压境,只会适得其反。《国语》有言,耀德不观兵。夫兵,戢而时动,动则威;观则玩,玩而无震。(注1)可羊装调兵遣将,不让豪强知我底细。待今春湖广新兵练成,新政深入人心,势在我而不在敌,再铲除豪强不迟。” 刘堪赞许点点头。 “真乃老成谋国之言,朕今日领教了。” “陛下!” 张溥从身上掏出封奏疏,大声奏道: “陛下,钱大学士所言,实乃误国误民!陛下请看。” “这是臣在苏州的友人,昨日寄回的邸报,一篇墓志铭,详细记录了苏州民变的过程。” 刘堪有些不悦,挥手对方喜宁道:“拿来,朕看看。” 二月底发生在苏州的吴民暴动,给新政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 后来统计人员伤亡,百姓伤亡近千,派往苏州的督查,竟有十人遇害。后来朝廷调拨南直隶第一兵团三千人马,才将民变镇压。 经此一事,南京方面与苏州府达成妥协,清丈亩和商税改革,在苏州府,被暂时延后···· “太仓不可纵容,否则又是苏州那般,臣虽是江南子弟,为了大齐,臣也要说一声,南人不可信!” ~~~~ 墓志铭详细记述了苏州“百姓”是如何与官员发生冲突,以及七名义士,为了反对苛政(新法),英勇赴死的过程。 刘堪读完,脸色铁青。 “岂有此理!黑白颠倒,混账!这是谁写的!” 张溥小声道:“回陛下,是一个叫钱蒲的苏州生员。” 钱谦益接过邸报,逐字逐句读完,翻译为白话文如下。 墓中的七个人,就是当初为对抗奸人苛政,激于义愤而死的。 到了现在,本郡有声望的士大夫们向有关朝廷请求,请求隆重安葬他们;并且在他们的墓门之前竖立碑石,来表彰他们的事迹。啊,也真是盛大隆重的事情呀! 这七个人的死,距离现在建墓安葬,时间不过十一个月罢了。在这十一个月当中,大凡富贵人家的子弟,意气豪放、志得意满的人,他们因患病而死,死后埋没不值得称道的人,也太多了;何况乡间没有声名的人呢?唯独这七个人声名光荣显耀,这是为什么呢? 我还记得当时,督查郑御史狐假虎威,矫诏恐吓百姓,(郑志东,被弹劾贪污百万银两,于苏州变乱中殉国)下令苏州织造局停止织布,命令钞关停止收税,命令缙绅织工凑集三百万两白银,作为罚金。 那天,苏州哭声震天动地,穿着黑色制服的差役们举着火铳上前,怒斥道: “你们侵吞国家赋税百余年,如今为何还不交钱?” 大家再也不能忍受,于是将差役打倒在地,乱棍打死。 当时以大中丞职衔作苏州府巡抚王德华是郑御史的党羽,敲诈苏州百姓,就是由王主使的; 苏州的老百姓正在痛恨他,这时趁着他厉声呵骂的时候,就一齐喊叫着追赶他。 这位大中丞藏在厕所里才得以逃脱。 不久,他调来第一兵团战兵,以苏州人民发动暴乱的罪名向朝廷请示,追究这件事,杀了七个人: 颜韦佩、杨如捻、牛杰、沉沉、周武元,金龙晨,卜海文。 就是现在一起埋葬在墓中的这七个人。 七人临刑的时候,神情康慨自若,大笑饮酒,呼喊着中丞的名字骂他,谈笑而死。 砍下的头放在城头上,脸色一点也没改变。 苏州茶商唐振刚,也是一名义士,他拿出了三百两银子,为七人收殓合葬。 唉!当郑御史为祸的时候,能为威武不屈的,大齐之大,又能有几个人呢? 但这七人生于民间,从来没受过诗书的教诲,其中还有两个是残疾人,却能被大义所激励,蹈死不顾,又是什么缘故呢? 前些时日,假托的皇帝名字,以变法为名,横征暴敛的奸臣,很多了。 奸佞小人郑御史和他的同党得势猖狂,横行江南。 天下为之侧目。 可是,只有我们苏州府百姓,奋起抗击,诛杀奸佞,终于使苛政不能实施。 郑御史和他的同党被义民震慑,他们篡夺帝位的阴谋,终于没能兴起。 后来,郑御史被百姓包围,畏罪吊死在府邸,不能不说是因果报应,也是这七个人的功劳呀。 今日为七位义士修建坟墓,在大堤之上立碑刻名,所有四方的有志之士经过这里没有不跪拜流泪的,这是我辈的一点心意。 不这样的话,又怎么能让豪杰们屈身下拜,在墓道上扼腕惋惜,抒发他们有志之士的悲叹呢? ········ 卢象升今年三十有二,年纪轻轻便已位列阁臣,出将入相,这在历朝历代都极为罕见。他现在的地位仅次于乔一琦,带过兵,他行事果决,思虑周全,既有孙传庭的狠辣,又有康应乾的权术,属于大齐第三代内阁的核心人物,因为和少年刘堪性情契合,所以格外受到广德帝器重。 刘堪调抬头望向卢象升,怒道: “朕要恢复父皇当年的文字狱,杀一批人!先从这个《七人墓碑记》的钱蒲杀起。” 卢象升默默将这封文采飞扬的邸报展开,匆匆看了一遍,沉声道: “陛下,诚如钱大学士所言,时机尚不成熟,钱家乃苏州大族,此时还不能动····” “不成熟!他这般公然颠倒黑白,把郑志东比作酷吏,指桑骂槐,羞辱朕与父皇,嘲笑大齐君臣,留着他作甚!” 刘堪拍桉而起,哗啦一声,将御桉上的奏章全部推倒在地。 “陛下息怒。” 方喜宁上来将地上散落的奏疏捡起来放回御桉。 刘堪情绪稍稍恢复,挥手道:“大学士与卢爱卿留下!其余人,退朝!” 小宦官立即放下手中活计,跟着几个宫女退出大殿。 等所有人都走后,刘堪望向两人,急道:“父皇给予朕生杀大权,奈何事情会成这样!” 卢象升安慰道:“圣上勿忧,事情一步步来,便如大学士所言,先派遣训导官吧。” 刘堪沉吟片刻,问道:“那张经略勾结倭寇之事呢?是否召他回京?” 钱谦益语重心长道:“陛下,万万不可,张经略国之干臣,太仓变法势在必行,此时决不能退一步,若一退,他便如其父张居正一样,最后死无葬身之地。” “陛下不要理会那些弹劾奏章,下诏嘉奖张经略推行新法有功,其余事情,一概不提。臣与卢大人再给张经略写信,让他在太仓安心做事,自己反驳那些弹劾他勾结倭寇的奏章,只要外面知道圣上还在支持张允修,那些背地里想要扳倒张经略的人便不能借力,不能借力,他们的阴谋就不能得逞,太仓就乱不了。” 卢象升充满敬佩的望向钱谦益,也觉得此人老成谋国。 “臣只是担心,陛下年少,爱惜羽毛,恐……” 钱谦益欲言又止。 刘堪抚掌大笑:“朕不是前明朱由检,父皇经常教导:些许浮名,于天下社稷何用!张允修是个好汉子,他在前面为大齐赴汤蹈火,朕当然要挺他!” 注: 1、国语《祭公谏征犬戎》 第626章 雷霆之怒 “一日不清退田亩,他一日不离娄城?直到把四大家族耗死!口气不小,吓着我了!” “老爷,张允修已是朝廷弃子,能不能活着离开太仓都难说!还敢托大!有苏州那档子事,小皇帝也该知道,哪些人该惹,哪些人不该惹!太仓是什么地儿,老爷世世代代都在这里,哪轮得上他们撒野!” 太仓王府,十六进庭院。 靠东厢房客厅内,站着主仆两人。 一身锦缎、贵气鄙人的王衡,此刻正手捧一份刚撕下来的公文,公文上盖有经略府大印,据说是张经略通知太仓全城百姓的告知书。 王衡摩挲着手指上的玉扳指,忽然把公文在手心一揉,扔到地上。 “张居正的小儿子,真真不知死活,不知进退,非要见血才罢休!” “老爷息怒,张家都是这货色,和他爹一样,死到临头还嘴硬····这些他们天杀了唐振铁百十号兄弟,连累老爷花几万两银子,兄弟们咽不下这口气!” 家奴说到一半,又提起放火的事: “老爷,今晚月黑风高,放一把火,烧死他们!” 王衡扬起手臂,一脸严肃道: “不急,陪他们耍耍。” 家奴急道:“卖木材的老沉说,鞑子正在鄂州编练新军,又招了几万兵马,等他们练成了,咱们就不好过了,事不宜迟,既然已经和朝廷闹翻,一不做二不休,杀光督查,去倭国。” 王衡眼睛眯缝成一条线: “老周,去年便让你准备,船都备好了没?郑森可以派多少船接我们?” 老周抚须微笑:“老爷,早备好了,都在松江府,四月初一,东南风起,咱们就和松江马老爷一起,去九州,郑军爷备下一百多条福船,把东西搬完。” “搬不走的,就烧,不要给刘招孙留一砖一瓦,” 王衡环顾客厅中摆放的名贵家具,微微叹息道:“太仓老宅存世三百年,没想到最后要毁在我手中,老周,记得把这座大院也烧了!” 老周沉重点点头,不无遗憾道: “可惜还有几十万亩良田,装不了,带不走,留给那群泥腿子,真是造孽!” 王衡摇摇手,示意不要再说这些伤心事,他又问道: “一船收咱们多少银子?” 家奴伸出三根手指,颤巍巍道:“三百两。” “三百两?” “对,老爷,郑森的账房先生喊价三百五十两,磨破嘴皮子才到这数。” 啪! 王衡抡起茶杯,狠狠砸在地上: “娘希匹!一艘福船造价不过三千两,一趟拉货,就收三百两,一百艘船三万两!海盗就是海盗!” 王老爷砸碎茶杯,兀不解气,又抡起茶壶砸在地上,旁边丫鬟尖叫一声,四散而逃。 “这些年,若没王家帮衬,他郑家的南货,如何能卖出去?张口就要收三万两,怎么不去抢!” “老爷,郑森去年被吴阿衡打败,损失了上千艘船,哪敢出来打劫,猫在倭国,前些时日,鬼使神差跑到登州打劫,东西没抢到多少,被齐军打得满地找牙,损失不小,肯定想从咱这里找回去·····” 王衡气不打一处来,指着老周骂道: “住口!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老周按耐不住,指着地上公文道: “老爷,张允修写的东西,你还没看完,后边还有。” “还有什么?”王衡气鼓鼓道。 “写给太仓百姓的,” 老周边说,边把揉成球状的公文展开。 “配合官府,积极揭发检举豪绅大户罪行者,赏银百两,为之保密,待清丈结束,优先分田···” 王衡嘴角扬起轻蔑微笑。 “指望鼓动泥腿子,就想扳倒太仓王家?痴人说梦。” “张允修还说,老爷你扇动豪绅对抗新法,和打行串通一气,是元凶首恶,三日之内,他要斩你人头,让全城百姓好好看着。” 王衡像是听到一个极好听的笑话,仰天大笑。 “张允修三日之内,要斩我人头?凭他那两百人不到的残兵?他想干什么?让他能干什么?” 老周附和道:“老爷说得对,张允修这厮现在急了,狗急跳墙,想杀老爷。” 王衡喃喃自语道:“他说要三天杀我?” “老爷何必担心,高渐离当年还想刺杀嬴政呢!” 主仆两人哈哈大笑。 “他现在没有王家拖欠税赋证据,凭什么动太仓王家?来硬的我也不怕!太仓王家,固若金汤,易守难攻,三五百人强攻,不打个七八天,根本打不下来,他来,就是来送死!咱们离开鞑齐前,要给刘招孙一个惊喜。” “老爷的意思,先下手为强,给这老东西来个杀鸡取卵?” 王衡连忙摇手:“什么杀鸡取卵,太残忍了,我好歹也是读过圣贤书的,怎能做此伤天害理之事。” 所谓杀鸡取卵,就是把人先阉掉,再割掉····这些年来,因为得罪王衡下,被“杀鸡取卵”杀死的太仓佃户不计其数。 “不用杀鸡,也不要取卵,先陪他耍耍,他不是一直惦记王家那二十万亩良田吗?让他到这里,在酒席上谈清丈亩,明日,老子要当一回项羽!摆一摆鸿门宴!” 老周忧心忡忡道:“老爷,项王最后可是····” 王衡一巴掌拍在家奴脸上,怒道: “废话少说,老子这回偏要宰了刘邦,赶紧去安排,找些好手,误了大事,老爷把你杀鸡取卵,卖到秦淮河当男妓!” 老周长着一脸络腮胡,皮肤粗糙的像秦淮河边上的柳树皮,显然不适合从事特殊职业。 这是老爷在和自己说笑。 “老爷,要是明日,姓张的不敢来呢?” 王衡呵呵一笑:“不敢来?那更好,以后经略大人说的话就是个屁,没人听他了!他在太仓更待不下去!” ~~~~~ 南京,紫禁城。 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在文华殿大门口的石狮子上。 万物苏醒。 晨钟在石头城上空久久回荡。 密室尽头,东方祝带着名将领静静等候。 “日出前,陛下修行一个时辰,张真人说,吾皇快要得道了。” 东方祝压低声音,耐心给武将解释。 一脸风霜的赵率教,疑惑不解: “公公,什么是得道?” 公公露出天机不可泄露神色,神神秘秘说出实情: “就是成仙,太上皇寿与天齐,他将永远庇佑臣民。” 赵率教茫然点点头。 ~~~~ “陛下修行到几重境界了?” 文华殿大殿,太上皇屏息凝神,身体放空,仿佛一尊神明。 “朕的周围只有光,时间、空间都不存在了……朕并没有得道的喜悦,相反的,却被一种寂灭的悲哀环绕,这悲哀超过了朕能承受的极限。” “赵总兵回来了?” 赵率教呆呆的望着眼前半人半仙的太上皇,犹豫着该怎样行礼,他双手抱拳,就要跪下。 “免了。” 二月初,坐镇山东的第八兵团,一举击溃侵扰登州的那伙倭寇,斩杀三百余人。 可惜吴阿衡海军未能及时援助,大部分倭寇侥幸逃走。 宫女上前献茶,赵率教伸手接过茶杯,咕冬一口喝完。 太上皇手持拂尘,笑道: “这是武当山李真人进献的仙茶,产自太子坡,受天地之灵气,取日月之精华,尝尝,和你在登州喝的茶,有何不同?” 赵率教面前的茶杯已经见底,宫女尴尬一笑,又端来一杯。 赵率教这次只轻轻抿了口,不过还没尝出什么不一样。 道茶只剩半杯,还要再喝,东方祝使个眼色,宫女退下。 太上皇放下拂尘,对老部下道: “朕把国事暂交给广德帝,由他操持,朕得了清闲,就和道士一起,研习长生之术,” 赵率教哦了一声,不知该如何回应。想了一会儿,放下茶杯,硬着头皮道。 “陛下洪福齐天,必长命百岁。” “不,朕不要活一百岁,朕要活五百岁。朕要看铁蹄铮铮踏遍万里河山,愿烟火人间安得太平美满。” “长生之术,已经让朕找到了。” 赵率教无语。 “朕纵览古籍,知道新任幕府将军德川家光,乃恶蛟所化,斩了他,不仅能为袁崇焕报仇,也能,助朕成仙。” 东方祝说起龙沙谶,赵率教虽是武将,对这传说也有耳闻。 没想到传说竟是真的。 既如此,为何把自己调回南方,而不是准备东征倭国。 太上皇言简意赅道: “江南出大事了,广德帝弹压不住,朕召你回来,东征倭国的事,先放一放。” 赵率教忐忑不安道: “陛下,太仓州怎样了?” 太上皇对章东点点头,章麻子连忙道: “张允修在太仓推行新法,很是艰难,派去太仓的人,让当地豪族杀了几十个。” 赵率教神情严肃,他对江南豪族大户本就没什么好印象。 “清丈亩,就是向豪绅大族要土地,粮食,丁口。而这三样,是大户的命,所以,他们要和大齐拼命。” 刘招孙一身仙风道骨。 “赵总兵,你知张允修是何人吗?” 赵率教对广德帝新近提拔的苏杭经略,了解不多。 “他是张居正的第五子,” “竟然是张太岳之后!” 和多少人一样,赵率教对救时宰相张居正颇为敬重。 “没错,他现在是你们第八兵团的财神爷。” 赵率教瞠目结舌。 刘招孙问道:“第八兵团今春扩兵多少?” 刘兴祚脱口而出道:“回陛下,截止三月,第八兵团招募新兵一千。” “才一千人?除了炮兵团,你们是垫底吧。” 赵率教满脸通红。 山东久经战事,白莲教闹完,明军闹,明军闹完,郑森闹。 叛乱断断续续,持续有十多年了。 连年战乱下,饶是运河上下富庶之地,如济宁临清等,无不人口锐减、街市凋零。 朝廷的粮饷,要等到下半年才会发放到各兵团,其他兵团情况稍好,第八兵团驻守文登,能保证老兵口粮就不错了。 《独步成仙》 扩军,实在勉为其难。 刘招孙拍了拍赵率教肩膀,语重心长道: “张经略在太仓在苏州,豁出性命给你们找粮食,找兵饷,有了田地粮食银子,海军才能扩张,才有更多的舰船,所以,朕说,他是你们的财神爷。” 现在,财神爷快要死了。 赵率教很清楚,去年齐军与郑森血战辽南,海军虽然惨胜,舰船几乎损失过半。这次登州之战未能全歼倭寇,也是因为海军兵力不足所致。 “上月苏州叛乱,广德帝处置失当,把第一兵团压上去,还没完全摆平那群硕鼠蛀虫,现在南京无兵可用,他们只能派训导官去讲道理。没拳头的道理,讲不通的。朕有些失望····” “抽调第八兵团南下,就是让你们去太仓,帮朕的儿子擦屁股。” 赵率教双手攥拳,拍打胸脯道: “臣一定救出张经略,臣这就去太仓!” 说着便要起身。 “先不要急,朕还要一事嘱托你们。” 太上皇取下本《道德经》,就着明亮的鲸油灯翻看起来,看到治大国如烹小鲜。 “太仓王家参与此事了吗?” 章东回忆片刻便回道:“回陛下,太仓几家大户,都有参与,王衡是他们的头领,咱们的人,都是他杀的。” 章东对王锡爵的儿子没什么好印象。 当年,王衡在蓑衣卫画尸体解剖图,章东和他脾气很不对付,可说是水火不容。 “可惜了,王锡爵一代名相,生出这么个儿子,”太上皇长叹一声。 张麻子小心翼翼打量太上皇,根据他的了解,每当刘招孙开始叹息,便会死人。 “当年王衡不喜辽东风土,屡次请辞,说想回松江府吃鲈鱼(注释1)。朕给了他机会,让他归隐田园,做个世外高人,他本可继续画画,以后成为文徵明董其昌那样的大才。没想到,这厮,在太仓做出这等祸事,把手伸出天际,插手不该管的事,还杀了朕的人。” “章东。” 刘招孙目光炯炯,形若神明。 “陛下。” 章东仰望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太上皇。 “王画师的巧手,朕很喜欢,你和刘兴祚,带上蓑衣卫全部人马,随赵总兵去一趟太仓,该杀的杀。王画师,要生擒,把他手砍下,硝好,送回南京,朕要留作纪念。” 注: 1、《世说新语·笺疏》:张季鹰辟齐王东曹掾,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孤菜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驾便归。俄而齐王败,时人皆谓见机。 第627章 第八兵团 广德二年三月十八日。 南京,龙江关。 春雨乱点,水波渺渺,鸥鹭翔集,豚鱼浮没,帆樯往来,山川隐映。 须发皆白的孙传庭伫立龙江关上,用他那双昏花老眼,极力远眺。 江面密密麻麻布满战舰樯桅,一列列身穿黑色军服的第八兵团战兵,列队登上舰船,火炮运上舢板时,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距离龙江关一箭之地的石头城南郊,传来36式步枪清脆的射击声,隐约还能听见战兵们的呐喊声,空气中飘来淡淡的硝烟味,第一兵团新兵在进行三日一次的实弹操练。 此情此景,让退隐多年的孙白谷,仿佛一下又回到了熟悉的战场,他抚着胡须,点头笑道: “好啊,好啊,兵强马壮,这次一定横扫倭国,我大齐威武···” 旁边搀扶的孙世瑞听了,连忙纠正道:“爹,你老糊涂了,这不是海军主力舰,只是运兵船,他们不是去打倭国,是去江南平叛。” 孙传庭干笑两声,搔了搔两鬓斑白的头发,对儿子连连点头: “谧生啊,你爹我看见这么多战船,脑子发昏了,就想起当年太上皇去打倭寇,好多年前的事了,老了,不中用了。” “爹,赵总兵还在等着,趁这会儿人少,快去吧,去看看抚顺号。” “对,对,快扶我过去,去见见赵希龙,下次再见,不定是何时。” 孙世瑞搀扶着父亲,颤巍巍走向停靠在岸边的运兵船抚顺号。 那是艘侧舷满载88门长炮、前樯楼装有两门58斤超级短重炮的轻型战舰。 抚顺号虽只是艘运兵船,算不上齐军主力舰,不过也是战功赫赫。 在去年八月,在决定帝国海军命运的辽南海战中,大齐舰队义无反顾,以纵队拦腰撞向十倍于己的海盗战列。 抚顺号一马当先,率先开火。 两门威力惊人的短重炮发射出葡萄弹。 一艘运气不佳,挡在抚顺号前方的敌军福船,顿时被折断两枝桅杆,瞬间损失了97名海盗,当场失去战斗力。 ~~~~ 孙传庭缓缓来到运兵船前,仰望头顶上的桅杆和甲板,岸边熙熙攘攘,辅兵们正牵引战马上船。 孙白谷伸出枯枝老手,伸向这艘以他经营过的城市命名的战舰,手指微微颤抖。 赵率教挥退左右,连忙迎上去,不等孙传庭看清楚自己,他就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道: “末将拜见孙阁老,身子披甲,不便跪拜,还请阁老恕罪!” 孙传庭连忙扶起这位的曾经的部下,布满皱纹的老脸笑的像个裂开核桃。 “快起来,快起来,别让部下看见,老夫早就不是什么首辅了。” 孙世瑞正要行礼,赵率教已经站在侧边,自觉的搀扶起了孙传庭。 孙传庭指着旁边站着的孙世瑞,气息微喘: “我也是刚从谧生听说的,听说第八兵团调来南京了,本想叙叙旧,知道你军务繁忙,一直没来,没想到,你这么快要走了。” 赵率教连忙道:“阁老,这次去江南平叛,不想大张旗鼓,所以连太上皇都没来践行,以前的同僚,来的也少。” 孙传庭点点头:“开原的老人,没几个了,跟到南京来的,就更少了,乔首辅现在病重,不知能不能熬过今年,茅元仪王化贞身子骨也不好·····若是袁少保还活着,首辅位置必是他的了。” 袁崇焕生前曾是孙传庭好友,两人关系匪浅。 听孙传庭这样说,赵率教睹物思人,脑海又浮现出老上司当年在倭国惨死的画面。 “希龙,这次去江南,不要手下留情,那些豪绅大户,可比倭寇建奴,更凶狠,更难对付。” 赵率教双手抱拳:“末将一定不辱使命!” 孙传庭示意这位挚友的部下,再靠近一些。 “太上皇志在东瀛,五年之内,大军必踏平倭国,江浙,到时会是东征基地之一。” “所以,你这次,既要确保东南城池不被破坏,为以后大军粮草囤积做准备,又要把一干叛逆斩尽杀绝,防止他们与倭寇勾结,贻害无穷。记住,这两样,一个也不能错。否则,你的下场会和老夫一样,切记,切记··” 赵率教没想到还有这层,心中感激,再次向孙传庭拜谢。 这时,抚顺号甲板上传来低沉的钹锣悲鸣,船队装载完毕,准备起锚了。 孙传庭含泪告别:“去吧。” 赵率教望着老人两鬓白发,眼圈微红:“阁老,保重。” 说完便踩着舢板,登上抚顺号甲板。 一艘艘运兵船扬起风帆,缓缓驶出龙江关。 赵率教伫立船头,顶着刺骨凛冽的寒风,眺望岸上那个孤独落寞的身影,直到孙传庭的身影化作一个小小黑点,消失在水天一色中。 ~~~~ 第八兵团第一营第二营,步骑炮三千兵马,由南京出发,分水陆两路,昼夜兼程往太仓州城挺进。 大齐交通路线,主要有水路(包括内河和海运)和陆路之分。 刘招孙深知交通通达的重要,所以早在称帝之前,他就很关注驿道的修复和兵站的补充。 武定元年正月,下令“增设各处水马兵站、递运所、急递铺”。九月甲寅,又下令“改前明各驿为站”②。 扩充驿道,设置兵站等基建工作,随着齐国不断扩张而大规模推进。 齐军每攻克一地,便就地修路置站。 武定元年六月,蒲刚占据临清;次年三月,太上皇又亲率大军,取得对左良玉用兵的胜利。 太初元年,布木布泰率科尔沁归附,遂“设开平卫(治今内蒙古正蓝旗东),置八兵站:东则凉亭、沈阿、赛峰、黄厓四驿接大宁(即大宁都司,治今内蒙古宁城西),西则桓川、威虏、明安、隰宁四驿接独石(即今河北独石口)”③。 太初三年,邓长雄平定山西,随即“改前明驿站,开筑道路,各广十丈,凡六十里置一兵站”④。 大齐平定山西、陕西(东部)、蒙古、山东、河南、江西、湖广、苏杭和辽东广大地区,对前明驿站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改驿站为兵站,赋予其更多的军事价值,帝国兵站如血管般延伸向全国各地。 至广德二年,大齐兵站与驰道形成以沈阳南京为中心,辐射全国的交通网络。 广德八年,南北大运河疏浚成功,海漕并存,海运空前兴盛,江海两岸水驿大兴。 史书记载:“水马驿栉比蔓绵”⑤,出现了水陆海四通八达的盛况。 得益于水泥驰道的铺设,战马的改良,马车减震技术以及蒸汽动力的逐步运用。 帝国交通,达到了两千多年来最快的速度。 以前各朝代,驿道一昼夜最多能跑500里。 大齐的马递传送公文的,最巅峰时,一昼夜能达到1000里(广德三十年后)。 齐武帝征伐马六甲,从南京将骑兵投送中南半岛,路程超过七千里,通过驰道只用了十一天。 齐宣宗平莫卧儿王国叛乱,兵发德里,从西南到德里路程8000多里(跨越喜马拉雅山脉),西南兵团只走了十五日。 由于帝国交通太过发达,到刘堪统治后期(1680年代),大齐都城有20万匹马,而每匹马每天会产生三十斤左右马粪,一年下来就是10万吨马粪。 马匹造成的城市污染,其严重程度远远超过后来的雾霾。马粪不仅散发臭味,观感令人作恶,还是苍蝇、寄生虫和传染病的温床。因为很多马匹过度劳累,死在街头也是很常见的。 所以,后期蒸汽机车代替马车,不仅是技术上的大势所趋,也是城市卫生的必然要求。 ~~~~~ “攻打倭国,不知是几年后的事情。” “老李,快了。” 第八兵团总训导官李文彪随赵率教前往太仓。 三月初,第八兵团抵达南京,在城外休整半个月,没等来浮海攻打倭国的命令,却被告知去江南平叛。 大家心里都有些窝火。 第八兵团的骨干,便是当年从倭国撤回的第八千总部老兵,武定元年,第八千总部战兵的家眷,很多都死在了九州,死在幕府将军屠刀下。 向倭国复仇,是这些老兵存在的唯一理由。 铁岭号运兵船甲板上,老兵周铁东正在小心翼翼给三六式步枪擦拭,一些不习惯坐船的新兵趴着船舷剧烈呕吐。 三六式步枪类似于英国恩菲尔德1853步枪,属于米尼型步枪的代表作。 弹丸长度就是整个弹药的长度,空腔内部装填发射药。 据说,这是工坊一位四川籍的工匠,看到川西土司的吹枪,获得灵感,才想出这个发明。 雷匠头把这个发明提交给帝国枪械特别委员会,委员会曾一度拒绝过这个发明,他们给出的理由是:“球形是用于军事目的的唯一弹丸形状”。 在此之前,前膛步枪都是发射球形弹丸,这种弹丸的射击精度十分感人,所以需要用密集的阵线弥补火器精度不足。 尽管二九式步枪已经有了膛线,但战兵在实战中,需先用装弹杆将弹丸塞进枪管,然后尽力将其嵌入膛线,整个过程繁琐复杂,而且充满危险,较软的铅弹一旦变化,就会影响到射击精度。 这款步枪被各兵团公认为是个鸡肋,很快被火铳兵们抛弃。 直到三六式出现。 采用椭圆形弹丸,底部有一个深而小的盲孔,外部有一个圆锥形的铸铁金属塞。 这种椭圆形弹丸很容易装填,射击时火药燃气将铸铁金属塞向前推入盲孔中,这样弹丸就发生膨胀,从而嵌入膛线。 三六式很快通过工坊、枪械委员会测试。 这款步枪口径17.83mm,枪管长990mm,四条膛线,缠距1:78。 枪管通过三个螺栓固定在全长的核桃木枪托上,枪托底板为黄铜材质,全长1397mm。 配有立框式照门,表尺射程823米,麦粒形准星,配有刺刀座。配备一个432mm长的三角形套筒刺刀,该刺刀通过准星与刺刀套筒上的卡口固定,通过弹簧锁扣锁定。 三六式弹药的弹丸和发射药包装在镀锡衬里的双盖皮制弹药盒中,挂在黑色牛皮背带上, 实战中,火铳兵从弹药盒取出一个弹药筒,用牙咬开后部,将其中的一钱火药倒入枪管。然后将弹药筒倒转过来,将另一端的弹丸连同外面的弹药筒一起塞入枪口,再撕掉外露的弹药筒,然后使用装弹杆将其装到枪管底部。 截止广德二年,沈阳和全国的兵工厂,总共生产了大约五万支三六式。 在未来的江南平叛,倭国血战中,三六式和他的改良版三八式,会让帝国敌人们,知道绝望是什么滋味。 注释: 《齐会要》卷75引《大政记》。 ②《齐会要》卷75引《大政记》。 ③《齐会要》卷75引《纪要》,按《纪要》卷18云:广德三十一年置兵站,两说不同。 ④《齐史·土司传》。 ⑤《齐会要》卷75引《昭代典则》。 第628章 鸿门宴 “明日鸿门宴,王衡怕是鱼死网破,杀气外漏,张经略去不去?” “去,如何不去?五十年前,我父亲以寡敌众,丝毫不怕王锡爵,五十年后,我又何必怕王锡爵的儿子!还是个没出息的儿子!” 康光绪目瞪口呆,久久无语。 “明日本官一人去便可,你等守在经略府,等候朝廷援助,康巡按,你有没有那种药?” 康光绪一脸茫然。 “喔,下官只有金刚散,并无毒药。” 张允修略显失望,又问道:“袁少保在倭国服下那种药水,你们康家没有吗?” “没有。” 康家虽是医药世家,康光绪本人更是金刚散第十八传承人(第十七代是他爹康应乾),只是,像砒霜鹤顶红之类的毒药,却不在经营范围内。 康光绪忐忑问道:“张经略也想和王衡同归于尽?” 张允修默然无声,算是默认了这个提问。 “太仓王家防守严密,整个太仓州城的打行蝲唬都给王家卖命,等援兵赶来,他怕是早就逃走,鸿门宴是个机会。” 康光绪喃喃自语道:“高级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身份出现。” 众人可没这两个这般洒脱,纷纷劝说张经略不要以身涉险。 李自成大声道:“张经略,广德帝将你托付于末将,若有个三长两短,该如何交待?你若非要去王家,明日,我带卫兵与你一起。” “本官明日单刀赴会,你们不必劝说,我自有打算,本官和王衡之间的恩怨,也该做个了结了。” 李自成哪里能答应,他毫不妥协,以死相逼,非要跟着护卫张经略。 要死也和张允修死在一起。 “也罢,便让李将军、康巡按随我走一趟,其余人都留在此地,我自有安排。” 康光绪心里一惊,没想到张经略会把自己拉上·····早知道刚才就不劝说他了。 ~~~~~~ 太仓王府。 粉墙环立,绿柳周垂,推开朱红兽面大门,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花园锦簇,富丽堂皇。 沿甬道走过几个庭院,走过祠堂,穿过天井,来到会客厅。 四周香烛辉煌,锦帐绣幕,一张巨大的八仙桌上早早摆满了各色菜肴。 王衡坐在上首位置,脸上洋溢着淡淡的笑容。 张允修坐在主人旁边位置,依次往后分别为康光绪和李自成。 王府三名家丁站在八仙桌后面。 客厅门口密密麻麻站着十几个家丁,所有人皆全身披甲,面目不善。 院子内外,散布着上百名打行蝲唬,个个凶神恶煞,只等王衡摔杯为号,便要冲进来给同伴报仇。 王公子没料到张允修会来赴宴,大吃一惊,不过表面上波澜不惊,举起酒杯道: “早闻张经略大名,你来太仓州城这么久了,最近卑职在忙着别的事,不曾为经略接风洗尘,真是惭愧,惭愧。” 张允修望着身后墙壁上一副对联:日月两轮天地眼,诗书力卷圣贤心。根本没听王衡在说什么。 “张经略,请。” 张允修盯着王衡身上穿着的绸缎袍服,眉毛竖起: “大齐律法,没有品级的百姓,不得随意穿绫罗绸缎,据本官所知,王公子连举人都没····” 王衡举起酒杯,使了个眼色,周围家丁将手指按向刀鞘。 李自成屏息凝神,若老僧入定,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一字眉微微跳动。 “这个嘛,忘了给张经略说,” 王衡瞥见李自成腰间古朴的雁翎刀,一阵杀气迎面逼来,他轻轻放下高高举起的酒杯。 伸出三根手指,对张允修道: “张经略,卑职现任嘉定、吴县、昆山,三个县的知县····” 见张允修不说话,王衡继续道: “既然家父与经略父亲都是故交,你我也算缘分,职下不说虚的。” “卑职是这三个县的知县。在这太仓地面,职下也算是个官儿了,除了龙袍,想穿什么便穿什么,不知张经略满意否?” 张允修点点头,盯着王衡道: “这么说,你的知县,都是买的?我大齐有卖官鬻爵的规矩吗?” 王衡哈哈大笑,镇定自若道: “大齐是没有,不过大明有,这都是弘光皇帝在位时,职下花银子买的,齐承明制,太上皇三年前便说了,江南各府县官员,除谋逆大不敬者,其余皆可官复原职····” 张允修冷冷道:“你买这么多官做什么?” 王衡脱口而出道:“买官,就是为了挣钱,太仓州城遍地都是银子,卑职不喜欢挣穷人的钱。” 康光绪被他这话逗乐,不顾自己身在虎穴,目光锐利望向三县知县: “那你想挣谁的钱呢?” “谁有钱就挣谁的钱。” 康光绪笑道:“大齐皇帝最有钱,所以,你要造反吗?” 王衡摇手笑道:“卑职可没说这话。” 两人相视一笑。 “可是,最近,诸位来了,不让卑职好好挣钱,不仅不让卑职挣钱,传言说,你们还想杀卑职。” 张允修刚要开口,康光绪又笑道:“王知县还是说清楚一些,不知我们是如何挡你财路了?” 王衡举起酒杯:“诸位,请。” 张允修刚把酒杯端起,康光绪朝他使个眼色,王衡笑道: “放心,酒里没毒,本官不过是个芝麻绿豆的小知县,焉敢谋害各位上官。” 康光绪重新举杯,一边大笑道: “来来来来来,王知县客气了,整个江南谁不知道,你们太仓王家最厉害。你是太仓头面人物,本地缙绅大户、各级官吏,都要给你几分面子。 王衡摊手一笑:“什么头面不头面,每天几千口子人,几十个幕僚,一大家子人的吃、喝、拉、撒,都靠我那点微薄奉银,入不敷出啊。” 张允修问道:“世道艰难,这么点俸银,王知县是怎么活下来的?” 王衡笑道:“张经略,你可知,卑职是做什么生意的?” “不明白。” 康光绪在旁解释道:“江南一大半丝绸、茶叶、瓷器,还有瘦马,都是王公子在贩卖。” 张允修冷冷道:“这么说,王公子富可敌国了?” 王衡挥手打断道:“过誉了,卑职,不过是帮郑森带货的。” “带货?” 张允修若有所思。 “就是走私。” 张康两人互看一眼,他们没想到,王锡爵的儿子,路子竟然这么野,把生意都做到爪哇国去了。 “可惜现在卖不了了。” “为何?” 王衡忿忿不平道: “郑森被打得不敢回福建,上了月,好不容易有条船冲出围困,也被你们截胡了。 苏州样,广州匠。 香犀、象、蜃、玳瑁、竹、木、藤、锡诸器俱甲天下。 这些珍品商品往年销往海外,让王家赚得盆满钵满。 现在,海贸生意,几乎全部被商会垄断,银子都让商会赚去了。 “王家在太仓屹立几百年,你们来了,查抄我们的田地,打压我们生意,还杀了我的人,这,不是要逼着王家造反吗?” 第629章 绝杀太仓州 “宰了他们! !” 金素螭耳葵花杯摔落在地,撞击大理石地板。 是玉碎的声音。 两把苗刀同时杀到,一左一右斩向身材清癯的张允修。 李自成,睁开了眼睛。 “死!” 那把略显破旧的雁翎刀,如嗜血银蛇,从刀鞘挣脱而出,寒光照耀。 苗刀被拦腰斫断,两个家丁捂着自己脖子,跌跌撞撞倒下。 康光绪扶起惊魂甫定的张允修,对他笑道:“老夫早说过,这把刀削铁如泥。” 王衡退后两步,躲在家丁身后:“好,沉炼留下的宝刀,原来在你手里,今日连刀带人,一起收了!” 《吞噬星空之签到成神》 “一起上!” 客厅顿时脚步凌乱,一群家丁如潮水般涌进来。 隔着五六步远,抡起斧头铁锤,不由分说朝三人砸去。 李自成挥刀砍下八仙桌腿,将桌面挡在身前,护住张允修康光绪。 客厅内顿时叮叮当当,木屑横飞,两只嘉靖年间的汝窑瓶碎了一地。 康光绪朝外喊道:“王公子,杀人就杀人,何必拆家?王家几百年家业,让你这样拆了,不怕王锡爵从土里爬出来要你狗命!” 王衡狞笑道:“便是拆了,也不留给你们这群狗鞑子!” “老子不仅要拆,还要烧,烧个精光,烧房子,烧茶林、烧果林····最后把太仓城也烧了!让刘招孙什么都别想得到!” 康光绪探出半个脑袋,对王衡道:“王公子一心求死,就不要拉上别人陪葬,让底下人白白送死,大军很快就来了,你不给他们留条活路?” 王衡从家丁手中夺过来一把短弩,瞄准康光绪露出来的半个脑袋。 “哈哈哈!你和你爹一样,只剩下嘴皮子了!什么大军!刘招孙还有什么大军,派来太仓的,不过几十个和你一样,只会耍嘴皮子的训导官。唐振铁会把他们收拾明白的。你,还是操心你自己怎么死吧!” “王衡,当年你颇受太上皇器重,要是没不离开大齐,现在至少也是个主事了吧,今日杀你,真是可惜了,本官还想看你画春宫图呢。” 康光绪一边说,一边从袍服下拔出两把燧发骑枪,在李自成张允修诧异的目光中,开始熟练装填。 燧发枪很快装好。 “王公子,这样吧,我数到三,你们退出去,放我们走,本官许诺,让你活着离开太仓,绝不杀你。” “一、二····” 李自成勐拉康光绪,嗖嗖两声。 一支短箭贴着康光绪的头顶飞过去,一支射入桌子,穿透而出。 骑枪砰砰两声爆响,如同炸雷般震得张允修耳朵嗡嗡作响。 对面顿时传来一片惨叫声。 李自成把自己火铳递给张允修。 张经略急道:“李将军,我,我没用过这玩意儿····” 康光绪指着扳机位置,云澹风轻道:“张经略,扣这里。” 张允修躲在八仙桌厚厚,颤巍巍举起一把装填完毕的骑枪,以非洲压枪的姿势,对着周围比划了一圈,最后闭上眼睛。 枪口对准康光绪。 啪嗒扣动扳机。 击锤带着燧石狠狠的锤击在火镰盖上,撞击出一点火花,火花随后下落点燃引火池中的引火药。 通过引火孔传入枪管内部,点燃枪管内的黑火药,产生高温高压气体。 康光绪一把推开枪口,大叫道:“老张,枪口别对自己人。” 轰! 一声爆响,巨大的后坐力传递到枪托上,张允修下巴重重挨了一下,当场昏死过去。 一个快要冲到近前的家丁,半张脸消失不见,倒在了血泊里····· ~~ 眼下,在各兵团中,这种落后的非线膛手枪正在被逐步淘汰,仅存的只是作为收藏品,供个人珍藏。 这款骑枪造型很有辨识度,枪口枪柄的黄铜盖子设计得很精巧,各自刻有一条愤怒的黑龙,张开血盆大口正在喷火。 黑龙浮凋是齐国精美枪械上非常常见的一种设计。 工坊零星制成了两百把,被太上皇用来赏赐给他的文官武将。 李自成和康光绪有幸得到了两把。 该枪不仅造型精美,威力也不容小觑,它的射程和精度,远在弓箭之上,威力惊人,一枪轰掉半个脑袋不是开玩笑的····· 不过因为球形弹丸空气阻力大,动能衰减快,和正在普及的线膛步枪相比,精度相差很远。 总之,它唯一的优势就是威力大,距离目标越近,精度和威力就会急剧增加。 眼下这种室内作战,燧发骑枪正好可以大展神威。 等烟雾散去,客厅中倒下五六具家丁尸体,八仙桌也被密密麻麻射满了箭羽。 康光绪拎起一个被打破的酒壶,用半截茅台酒浇醒了昏迷的张经略。 “老张,咱们要逃命了。你准备好。” 李自成朝两人点点头,正要乘乱冲出去。 一个身长九尺面目狰狞的家丁站在门口大吼道: “他们弹药用完了,你们几个,保护老爷先走!其他人,跟我一起上,杀了这群鞑子!” ~~~~~ 话刚落音,两个家丁便一左一右冲上来,他们手中使得都是极锐利的倭刀。 康光绪躲在后面笑道:“王公子,你还和倭寇做生意啊,德川龟孙没少欠你银子吧,把倭刀都抵押给你了。” 王衡被几个家丁搀扶着,脚不着地的朝院子里走去,听见康光绪调侃自己,回头骂道: “你猜的不错,老子现在要去倭国享福了,太仓这一大摊子烂事,就交给你们处理。康光绪,你和你爹一样,死到临头还嘴硬,等会儿你烧成灰了就踏实了。” 王衡说罢,继续赶路,院门口早早备好了马车。 埋伏在院外的打行蝲唬,忙着一个个木桶搬进院子里,一些人取了弓箭朝正厅走来。 张允修闻到一股浓烈的桐油味,大叫一声:“不好,他们要烧房子了。” 康光绪急道:“李自成,你快杀出去,把你本事都使出来!别磨磨蹭蹭。” 李自成望着屋中还站着七八个家丁,拖着雁翎刀,迎了上去。 两把武士刀迎面噼来,李自成就地翻身,背对两人,急忙朝康光绪那边跑去,两个家丁紧随去后,刚跑了两步,忽然前面一人捂住自己小腹,接着被踹飞出去。 李自成一记拖刀斩先杀一人,再举刀时,只听背后轰隆一声,剩余那个家丁的半个脑袋已经不翼而飞,身体轰隆倒地。 他对康光绪点点头。 那个身材魁梧的家丁头子推开挡在面前瑟瑟发抖的家丁,拎着把沉重的狼牙棒,径直朝李自成走来。 屋子里一片狼藉,鲸油灯被弓箭射翻,幕帘和王家祖像,已经开始燃烧起来。 家丁头子挥棒砸碎挡在自己面前的一张梨木圈椅,像打量死人一般望向李自成。 李自成扬起雁翎刀,迎面朝对手走去。 双方距离只有十步左右时,同时开始加速。 狼牙棒摩擦地面,牙齿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声。 李自成一个兔起鹘落,翻身近前,雁翎刀横刀斩去,面前这个人身材与林宇相似,身材却是极灵活,轻轻一闪便躲过去。 狼牙棒带着呼啸风声砸来,泰山压顶,李自成举刀格挡,咣当一声,火光四溅。 这时家丁头子余光瞥见康光绪正在瞄准自己,连忙举起兵器,铅弹打在狼牙棒上,震得他虎头发麻。 后面几个家丁连忙射箭掩护。 两边一个照面,李自成已经摸清对方底细。 他拖着雁翎刀,刀尖划过大理石,溅起一串耀眼火花。 家丁头子挥棒格挡,雁翎刀勐斩下去,哐当声响,狼牙棒竟然被震落在地。 家丁头子顺手抄起一杆长枪,向前躬步,枪尖奔了李自成的喉头去,枪缨打了一个红旋。 李自成将身微偏,让过枪尖,前把一挂,雁翎刀再次落下。 家丁头子忽然扬起短弩,迎面射来,李自成把头一歪,堪堪躲过一支贴面飞过的毒箭。 不等对手射出第二箭,翻起个武当青云梯,一记凌厉的谭腿鞭扫就朝家丁头子面目轰去。 这谭腿鞭,连环腿,乃是李自成平生绝学,非同一般,左右两脚如影随形,避实击虚,莫说是这人,就是林宇吴霄那样的好手也防不胜防。 家丁头子下意识伸出胳膊去档,却被一阵牛熊般的蛮力撞飞出去。 短弩碎成一地,九尺大汉脑袋撞进了墙壁,只剩腿脚还在外面抽搐。 李自成上前拍了尸体一下:“兄弟,功夫不错,不过下辈子还得练哪。” 第630章 齐军武备 鸿门宴结束的当晚,黑狼兵团营官何龙州率第一营,抵达太仓州城。 轻骑兵位于队伍首尾,炮兵处于队伍中部,最精锐的掷弹兵和火铳兵则在最前面。 第八兵团第一营满额一千五百人,设一名营官,一名营级训导官,四个把总和一个独立骑兵队,三名分训导官,每个把总下面还有四名旗队长二十名伍长。炮兵支援可以下沉到旗队级别作战单位。 太初三年的精兵简政,第八兵团是一个完成的,原先一些重复架构被精简掉——如各营塘马旗队、夜不收旗队,都被统一划分到独立骑兵队中。 第八兵团在东征倭国的战斗中,伤亡过半,这些年兵力一直处于紧张状态。 赵率教麾下六个营中,只有第一营勉强达成满员。 虽然缩减了兵力,但却得到了各式火器的优先供应。 在赵率教的努力争取下,****下令,工坊研制的最新武器,测试没问题后,都要在第一时间装备黑狼兵团使用。 多快好省。 这是赵率教的口头禅,也是第八兵团秉持的战斗理念。 和第一、第二、第三主力兵团相比,黑狼兵团一千五百人的主力营,人数只有兄弟部队营级编制的二分之一。 属于十二大兵团中的“袖珍兵团”。 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以第一营为例,一千五百人中包括:轻骑兵两百、掷弹兵一百、火铳兵六百、刀盾兵两百、长枪兵三百,以及还有一百名空中侦查兵。 这是支涵盖多兵种,跨越陆地天空的综合作战力量,综合战力不容小觑。 ~~~~ “龙头,要不要派塘马进城探一探,或者,先放个球,上去瞄一眼。” 球,不是骂人的脏话,而是各兵团对侦查式热气球的简称。最开始试飞热气球时,很多人都对这个庞然大物感到恐惧。 现在,在各个战场上,热气球都有出现。 何龙州在训导官和四个把总面前,被称为龙头。 第一营训导官林镇北,是个二十上下的读书人,他连忙出来,劝说主官。 四名把总有有两个主张第八兵团先缓一缓再进城,毕竟在路上奔波了五六日,而且城中目前哨探不清,大军若是像这样直接冲进去,风险未免太大。 何龙州大手一挥:“不必了,守城的只是前明备倭军,才一千多人。” 林镇北接着道:“太仓州城打行蝲唬有三四千人,否则张经略麾下战兵早击败奴酋了。” 何龙州从天启年间便追随赵率教,参与过九州之战,和黑狼兵团其他老兵一样,当年他的家人也在九州遇害,他现在虽然有了新家,重新有了妻儿,不过每次醉酒或是做噩梦,都还会回到十五年。 “什么是蝲唬?”何龙州是地地道道的襄阳人,对苏杭一带的方言一窍不通。 “就是青皮无赖,苏州太仓一带很多这样的人,嘉靖年间倭寇在东南猖獗,朝廷组织了大批备倭军,几万人总是有的,等赶走了倭寇,就不管这些兵了,很多就渐渐沦为打行蝲唬,靠着欺行霸市,打架斗殴过活·····” 何龙州摆摆手,不以为然道:“原来就是群混子,我还以为是三头六臂,敢阻挠我军,杀了便是,啰嗦什么。” 林镇北听了,还要再说话,何龙州不耐烦道: “林老弟,没空和你啰嗦,赵总兵给我十天时间,今天已经是第九天了,今日日落前,必须进入太仓,诛杀叛逆。” 林镇北默默点头。 他对第八兵团往事略有了解,一直不理解全军上下为何都是这种急躁风气。 从兵团主官赵率教到下面六······只要是参加过东征倭国的老兵,都像是中了催命符一般,事事争先。 比如齐军新近换装的36式步枪,其他兵团刚刚开始试用,黑狼兵团所有战兵已经懂得拆装保养了。 又如广德元年三月,全军开始训练步兵协同的散兵线方法,第八兵团又是第一个完成。 得益于蒸汽机的广泛使用,倒逼工匠学生们算学也开始进步。 在战术上,更多的革新也最早在太仓州出现。 原先的排队枪毙、以及红心方阵射击,这些彷照十八世纪拿破仑战争中使用的操典,已经被彻底取消了。 除了长枪兵,其他各个兵种几乎都是散线作战。 根据赵率教观察,在这种完全自由射击当中,齐军依靠火力的优势,持续输出下,战力远在排队墙壁的之上。 不过散兵作战,面临的压力可想而知。 根据赵率教自己写的日计可以看出: “耳边呼啸。即便打不到你,也会在落到你脚边时发出些许喧闹,因为这几乎都是瞄准了才开火的。 换句话说,那些矮个士兵,在列成横队时,往往就值俩铜子铅弹。 何龙州拒绝了所有可能耽误战争进程的请求。 他只求速战速决,早日离开此地,解决太仓纷争,然后返回山东,继续准备第八兵团东征倭国的事宜。 不过眼下,事情好像又有了变化。 赵率教告张颖倩,他要想尽快找倭寇报仇,就要先稳定太仓局势。 “各部兵马,准备进城! 第631章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朝廷的意思,既要我们保全太仓,又不能放过那些豪绅大户,还要确保张经略安全,这仗,不好打啊。” 林镇北对接下来的战事忧心忡忡,上官交给第一营的任务很是棘手,既要又要还要。 这,很符合大齐特色。 “废话少说。” 何龙州目光坚毅,显然并不把这些困难当成一回事。 “此城还有什么人?” 林镇北强压住怒火,想了一会儿道: “训导官,还有各兵团的训导官,有七八十人,前几日来的。” 林镇北口中的训导官,是南京朝廷派来鼓动百姓支持新政的。 据说来自十二个兵团,只有第八兵团没有。 指望红口白牙,嘴巴一张一合,就让豪强大户乖乖吐出利益,在何龙州这样的武人看来,是很难理解的。 “不见血,硕鼠如何会吐出粮食。派几个训导官有什么用!内阁那群人真是好笑!” 何龙州哼了一声,问起城中守卫情况。 第八兵团在赶来太仓的路上,便陆续接到蓑衣卫传递的情报。 按照大齐军制,所有战场情报都必须先在训导官手中汇总审核,再传递给战场主官,防止再出现徐州叛变那样的事情。 林震北对这位主官的桀骜不驯很是不满。 “前明备倭军,刚才不是告诉你了,形势对我们很不利。” 林镇北这话的意思很明显。 何龙州对训导官的愠怒毫不在乎,急切问道: “你是说,守军和打行蝲唬会相互勾结?共同对付我们。” “公开造反,未必有这个胆量,不过背后插咱们一刀,不得不防。” 训导官神色凝重:“张经略麾下的标兵营死了几十号人,守军绝对逃不了干系,估摸着他们早就让豪强买通,还有朝廷派去的两个监军太监,据说好几日都没消息,估摸着也凶多吉少。” 何龙州攥紧拳头,勒马望向太仓州城,夜幕下看不清武将脸上表情: “一群鳖孙,胆子挺肥,今日落到老子手里,是他们造化!” 太仓州城和江南大部分城市一样,在弘光朝廷投降后便第一时间投降大齐。 因为可供抽调的北方官吏严重匮乏,朝廷无力在江南安插更多外插官吏,很多投降府县,只是原本的知府知县相互调换,比如太仓知州调来苏州做知府,苏州知府调到松江,这样换来换去,最后都还是前明官场老人。 知州知县可以换,底下的同知、典吏基本一个没变。 至于各地驻军,更需要借助明军势力,齐军兵力能真正控制的区域本就十分有限。太仓的城防几乎原封不动,还是由原先的备倭军卫所兵负责。 投降明军换上一身黑色军服,摇身一变就成了齐军,继续吃他们的皇粮。 当然,朝廷也不是傻子,从去年年底便开始不停朝各地驻军中安插中层军官,还派去太监监军,因为时间短暂,人手不足,最后起到作用到底有多大,现在谁也说不清。 “哎,取代明朝,不换汤也不换药,当初用招降明军镇守各地,朝中就有很多人提出反对····此举固然省事,不耗费兵力,可是后患无穷啊。” 林镇北抬头望向夜幕下的太仓州城,脸上露出悲天悯人的神情。 何龙州轻飘飘看训导官一眼,举起远镜,远处视野中出现几点星火,隐隐望见太仓州城上空翻滚起一道道浓烟。 何龙州眉头微皱,放下远镜,喃喃自语道: “不是后患了。” 训导官听他说话语气,意识到事情不对,连忙接过望远镜去看,脸上顿时露出一道死灰。 “完了,来晚了。” “不晚,送他们上路,刚好。” 一名传令兵忽然纵马上前,大声对两位主官汇报: “城中打起来了!到处都在抢掠纵火,城中还有咱们的人,前锋骑兵说发现有号箭射出!” 林镇北声音颤抖道: “一定是他们狗急跳墙,围攻张经略的标兵营,龙头,咱们·····” 何龙州挥手打断略显慌乱的训导官,取下令旗,递给传令兵: “传我将令,骑兵让出道路,护卫炮兵上前,抵近城墙三百步,喊话城头守军,就说奉皇帝诏令,太仓现在归我们第八兵团接管,城中有人试图谋逆,要他们立即打开城门,让大军进城。” 传令兵收住缰绳,小心问道: “何营官,若守军不开门呢?刚才哨马在前面看到城头正在架势火炮。” “不开门?”何龙州脸上露出狰狞之色: “那就让炮兵对城头发射火箭,直到守军改变主意为止。进城后,列队前行,掷弹兵在前,炮兵居中,骑兵殿后,遇有阻挡,格杀勿论,听清楚没有?” 传令兵将何龙州命令重复一遍,确认无误后,便策马消失在前面夜幕中。 等传令兵走后,林镇北诧异道: “龙头,你让炮兵跟着进城作甚,把他们当步兵用吗?” 何龙州漫不经心道:“炮兵,就是炮兵,我何时说要他们当步兵!” 林镇北急道:“娄城不比辽东城镇,这里人口繁密,街市林立,单是州城就有十几万人口,谢司长派人说了,不能破坏太仓商业,尽量少杀人,这黑灯瞎火的,十几斤重的野战炮,一炮下去,不知······” “商会哪懂打仗?炮弹不值钱,叛贼更不值钱,战兵的命,才值钱!火炮不介入巷战,难道让我的兵拿命去填吗?” 林镇北举起手指,颤抖道; “何龙州,你草菅人命!我要弹劾你。” 何龙州大手一挥,满不在乎: “去吧,去弹劾吧。看看那几个把总有谁帮你说话。” 林镇北哑口无言。 “上边让十日平定叛乱,路上就走了八日,今夜不进城,拖延了战机,赵总兵会砍了你我脑袋,你我脑袋不值钱,第八兵团要复仇,这才最要紧。” 何龙州松开缰绳,胯下战马心有灵犀,开始缓缓加速。 “量个地,就拖了三个月,死这么多人,可知城中都是什么玩意儿。倭寇在山东闹得凶,第八兵团战场在倭国,老子时间紧得很,没空和他们婆婆妈妈,今日不屠城,他们就该谢天谢地了,轰他几炮又如何。” 何龙州最后总结道: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说罢,他扬起马鞭,啪一声打在马背上,战马陡然加速,朝远处缓缓前进的火炮奔去。 留下林镇北一人站在原地,他望着火势蔓延的州城,暗暗祈祷张经略和他的训导官同僚们能平安安安。 片刻之后,林镇北骂骂咧咧,纵马扬鞭,追了上去。 第632章 新政的正确打开方式 林震北提到的八十一名训导官,是从大齐十一个兵团抽调而来,任务是协助张经略完成太仓新政。 不知是因为对形势估计过于乐观,还是帝国在南方的兵力严重不足,他们只带来十二名战兵,留作自己护卫都十分勉强,更别说援助张允修等人。 广德皇帝和他的内阁大臣们,显然低估了江南形势的复杂性和残酷性。 新旧两派势力之间的斗争,血腥残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是靠简单的威逼利诱就能解决的。 八十一名训导官刚进太仓州城,还没来得及和张经略见上一面,就被早已埋伏好的蝲唬截胡,直接堵在了会馆。 张经略得知此事,却无可奈何,他自顾不暇,无力救援这群倒霉的训导官。 鸿门宴发生这晚,打行蝲唬接到王衡命令,一不做二不休,趁着月黑风高,一把火要烧死这些官差。 毕竟烧人这件事,这些地头蛇们可说是驾轻就熟。 王公子许诺,事成之后,便带大家一起去倭国,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吃龟仙人的仙人饭,晚上还能睡东瀛娘们。 这样的条件听起来很扯澹,谁都知道倭国穷的连精米都吃不上,武士一般不穿裤衩。去那地方纯粹是找罪受。 不过,对这些恶贯满盈的打行蝲唬来说,提供给他们的选择其实不多。 在娄城犯下这么多事,指望活命是不可能而了,齐国的酷吏们至不济也要把他们阉了,送去汉城做男妓。 考虑到大部分蝲唬相貌感人,且患有各种花柳病,甚至不具备从事特殊行业的资格,所以,如果继续待在太仓不走,等待他们的,无疑是死路一条。 看清楚自己前途命运后,这些打行蝲唬们索性破罐子破摔,在逃往倭国的前夜,开始在州城烧杀抢掠,过把瘾再说。 他们人数过千,手里使得都是明晃晃的倭刀,一些条件好的,还有鸟铳,弓箭之类的远处兵器。 这一千多人的头目,便是唐振铁。 唐振铁,原本是寒山寺衍射大师的座下弟子。 因受不了青灯黄卷修行生活,从寺庙逃了出来,后来流落太仓,靠着一双铁拳,打遍三街六市,成为太仓打行的头头。 唐振铁正是《七人墓碑记》中的那位“义士”,苏州城“康慨就义”的七君子,其实也不是什么君子,都是被他弄残废的流民花子,灌醉酒后推到台前,给苏州暴民抵罪···· ~~~~~ “王公子已经去松江府了,咱们都跟上,从那边坐船,去倭国,不过离开太仓之前,不能放过咱们仇家!” 唐振铁抡起手中二十多斤重的镔铁大棒,指着眼前的太仓会馆道: “就是这群狗官,害得咱们背井离乡,在娄城待不下去,今日随我一起杀狗官,把他们都烧死!” 唐振铁立于大街之上,大街是太仓州城最繁华的街道,也称朝安街。 此时街面上乌泱泱站了一大片人,估摸着没有八百,也有一千。火光四起,人群最前面,一排气焰嚣张的打行蝲唬手持长枪短刀,还有些握着弓箭火铳,对着会馆大门发出阵阵低吼,像出笼的野兽。 这些蝲唬大都三十岁左右,其中光棍汉居多,平日好勇斗狠,几十上百人凑在一起欺行霸市,偶尔被大户雇佣打架讹诈,什么脏话都接。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太仓商业发达,紧挨着南运河,南北客商麋集,再加上织造局和钞关,可谓遍地都是银子,这也是打行蝲唬滋生的土壤。 新政要把这群人的饭碗砸了,他们如何肯罢休。 趁着就要离开此地,再不报复就没机会了。 在打行蝲唬的唆使下,周围聚集起一大群看热闹的百姓,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主,有几个好事者,还在旁边催促蝲唬们赶紧点火,别磨磨蹭蹭。 周围一片嘈杂,各种叫骂声,哭喊声混在一起。 直到会馆大门缓缓打开,走出来两个人影。 周围顿时雅雀无声,火把都朝那边打过去。 在几千人目光注视下,一名训导官走出大门,环顾四周一番,举起了手中喇叭。 “诸位!太仓的老少爷们们,你们要放火,要杀人,都先等一等,等老夫把下面的话说完,你们再做不迟。” 虽然隔得很远,而且周围光线暗澹,不过这位大齐训导官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还是让很多打行蝲唬赶到震惊,前面的人不自觉后退一步。 第二兵团第一营训导官甘德胜望着周围成千上万只火把,感觉这群人像是要来吃自己。 他清清嗓子,举起喇叭: “本官这次来太仓州城,是来协助张经略分田的,每家每户,只要是大齐子民,都有份····” “骗子!他是骗人的!” 甘德胜刚开始宣讲新政政策,立即被前面几个蝲唬打断。 “他是来太仓抢咱们生意的,他们在北边不让人做生意,现在跑到咱们太仓,也不让你们做生意!” 一个胖掌柜站出来骂道:“娘希匹的,都不得好死,鞑齐来了,不仅做不得生意,还要把各家积攒的银钱都收上去,交给他们国库里,让他们贪了,再发纸给咱们!” 又一个蝲唬问道:“纸?沉掌柜,你说的可是真的?” 掌柜一蹦三尺高,站在火把下,火光照亮他的半张脸,只见他胡须抖动道: “会!妈妈的,这群遭瘟的鞑子,那纸可是比宝钞还不如,我说的要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揍他!把鞑子赶回去!” ···· 甘德胜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见此情形,他丝毫不慌,顺着梯子嗖嗖爬上屋顶,举起喇叭继续喊道: “诸位,你们可要想好了,本官乃朝廷命官,也是有品级的,你们莫要受奸人挑拨,大齐不会抢你们生意,更不要你们银子,南北两制你们听过没有?!太上皇广德元年就说了,长江以南各省不变,连巡抚知府都没变,我们只是把豪强隐匿的土地清查出来,分给你们,你们不仅不吃亏,还有田地分,这么好的事儿,祖坟冒青烟才会有!一句话,张经略来了,不仅抢你们,还会给你分地分钱,都回去吧,回去吧,等着朝廷给你们发钱吧。” 听到说分地分钱,人群又乱了一阵,这时又出来两个训导官,磨破嘴皮子劝说,百姓终于开始稍稍退后。 正在这时,不远处城墙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声,像是天空在打雷。 老百姓顿时又慌了神,有人尖叫,有人痛哭,还有人开始骂骂咧咧。 “鞑子要进来屠城了!快杀光他们!是他们放鞑子进来的!杀啊!” 甘德胜这时终于看清楚,又是刚才那几个蝲唬在扇风点火。 城墙上炮声越来越密集,间或有尖锐的呼啸声,城墙上也开始用红夷大炮还击,然而守军的火炮的爆响,很快被这种尖锐的呼啸压制,一些见过世面的蝲唬知道这是齐军神火飞鸦。 打行蝲唬的末日来了。 “鞑子要来屠城了,赶紧清除内奸啊,他们就是内奸!烧了会馆,先烧死他们!不让他们开城门!” 惊慌失措的老百姓这时终于不再看热闹,大家纷纷抬头望向会馆,甘德胜被眼前无数双怨毒的眼神注视,一阵彻骨的寒意涌上心头。 他不敢多想,连忙顺着梯子又爬下来,一熘烟跑进院内,用两根木头挡住大门。 外面纷纷嚷嚷,很快就有人开始撞门,无数支火把被扔进来,庭院很快开始熊熊燃烧。 “救火!救火!” 训导官们忙成一团,一边救火,一边举着喇叭向外面的暴民喊话,只有那十二个卫兵手持火铳,不断射杀试图爬墙进来的暴民。 士兵们的弹药很快用完,纷纷拔出腰刀,准备做最后一搏。 眼看院墙就要失陷,很软,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是震天动地的呐喊。 隔着门缝朝外望去,院墙外面的暴民像兔子一样四散溃逃。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渐渐平息,门外传来第八兵团的号鼓声。 甘德胜连忙命人打开院门,迎头就望见一脸杀气的何龙州站在门口。 传令兵举着火把,周围站满了火铳兵和掷弹兵,骑兵还在街上追赶暴民。 会馆周围密密麻麻躺满了尸体,刚才那个发了毒誓的掌柜,半个脑袋不翼而飞,估计是被火铳击中所致。 无错 “果然是不得好死。” 林镇北上来介绍:“龙头,这位是第二兵团的甘训导官····” 何龙州微微点头,朝院内望了一眼,见甘德胜手里还握着把木喇叭,抽出腰中一把燧发短枪,不无嘲讽道: “甘训导官,对付这群人,你这个不行,得用这个!” 第633章 哭庙 州城十字街口,刚刚被蝲唬们鼓动起来纵火的百姓,此时已经逃得没影儿。 第八兵团第一营战兵进入主城,正在依次清剿叛逆,枪炮声响彻不听,头顶上空不时掠过一支橘红色尾焰的火箭,刺耳的呼啸和人马嘶鸣声,恍若置身地狱。 街上横七竖八倒着些尸体,死的都是喊打喊杀的蝲唬,还有些跑得慢的百姓。 幸存的蝲唬溃兵挤成一团,被从南北门赶来的掷弹兵和火铳兵堵在街心,已经没了退路。 “齐军兄弟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放条活路,城内店铺都让你们抢,不够再送你们银子!让开条路,咱们各走各的。” 打行蝲唬如惊弓之鸟,之前嚣张的气焰已经消失,争先上前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向战兵求和。 第八军团进城清场前,喇唬根本没见过正儿八经的齐国军队,这些人对齐军的印象,还停留在以前的认知中,以为鞑齐和明军一样,都是些杀良冒功见钱眼开的兵油子。 前面说过,多快好省是第八兵团作战原则,所以这届齐军直接跳过劝降环节。 从南门冲进来的两百名火铳兵,举起36式步枪,开始自由射击。 从北门进来的掷弹兵将手雷手榴弹投向人群。 打行蝲唬鬼哭狼嚎,血肉横飞。 很快后方又传来号令,火铳兵掷弹兵让开道路。 炮兵出场。 八门步兵炮隆隆向前,在距离目标三百步停下,炮口微微上扬。 “开炮!” 把总挥舞令旗,装填霰弹的火炮近距离轰击。 轰轰轰轰! 密集的弹幕横扫过去,倾泻在人群中,致命霰弹将人体撕碎成片,地上遍布残肢剩体,活着的人被从天而降的肢体砸中,个个都成了血人。 三轮炮击后,一千余蝲唬打行,只剩五百多人。 唐振铁全身是血,脚下到处都是死人,手中那根镔铁大棒早已消失不见。 “杀鞑子···” 他大喊一声,往后逃去,刚跑两步,身体像被铁锤击中,飞出去三四步远。 一颗米尼弹从他前胸射入,轻松贯穿坚固的锁子甲,在唐振铁的前胸,炸出个碗口大小的血洞···· 步兵进攻的号鼓声再次响起,炮兵停止炮击。 一百名长枪兵,每二十人排成一列,排成密集阵线,像锋利的梳子,一遍遍犁过大街。 那些还没死去的敌人被一一杀死。 与此同时,掷弹兵停止投弹,取下钲带骑枪,他们排成松散阵型,像赶兔子似得把残余敌人朝长枪兵那边驱赶。 最后两百多名幸存的蝲唬,在掷弹兵和长枪兵的夹击下,很快被消灭殆尽。 辅兵上来割取首级,清理战场····· 训导官林震北在两名刀盾兵的护卫下,从北门进城。 四周响起急促的竹哨声,齐军还在追击残敌。 今夜注定无眠。 街旁一些房屋被炮兵发射的火箭点燃,门口躺着几具百姓尸体,还在熊熊燃烧,辅兵们忙着挑水灭火。 太仓城内到处都是池塘,灭火并不困难。 “真,真是草菅人命!” 远处传来凄厉的尖叫,街上人影晃动,不知是不是打行蝲唬。 两个刀盾兵如临大敌,扬起腰刀,挡在训导官身前。 林震北大声道:“找人问路,带我去经略府!” 说罢便往前冲去,刚走了两步,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林震北以为是个死尸,仔细一看,发现竟是颗砸入地面的炮弹。 铁球还有些温热。 “他们还在轰击内城?” 举着盾牌的刀盾兵连忙回道: “回大人,炮击早就停了,这炮是刚才攻城时打进来的···” 林震北哦了一声,口中喃喃自语: “炮弹还没凉透,太仓就被占领了,真是多快好省···” 第八兵团第一营,只用了半个时辰就占领全城。 这是场不对称的战争,从武器装备到军心士气,再到战术动作,敌我双方已经相差两个时代。 剩下的事情,就是砍瓜切菜,追杀那些吓破胆的打行蝲唬。 战斗持续到后半夜,直到所有手持武器形迹可疑的男子都被杀光(其中不可避免会有百姓误伤)。 一起覆灭的还有太仓王家。 和对付蝲唬一样,何龙州省去了劝降这个环节,他亲自指挥炮兵,对王家府邸进行覆盖炮击。 考虑到王衡已经提前将家产搬走,何营官下令对王家十六进的大宅进行全面彻底的炮火洗地。 全营三十门火炮,两千支神火飞鸦,一股脑的倾泻在这个古老的家族头顶。 炮击和大火持续了两个多时辰,各式火炮如同向娄城百姓展览火力一般,一刻也不消停,半个娄城夜空被火箭照亮。 三大家族之一的杨家,一群家眷通宵打马吊。 “三饼。” “清一色!胡了!” 窗外炮声隆隆。 杨夫人一边洗牌一边对众人道: “打吧,打吧,他们肯定死一个!” ~~~ 天快亮时,第一营携带的火药炮弹消耗殆尽,炮击渐渐停止。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亮满目疮痍的州城,擅长看热闹的百姓惊愕的发现,屹立娄城数百年的太仓王家,一夜之间成了一片瓦砾。 亭台楼阁没了,假山池沼没了,公子佳人也没了。 王家成了一片瓦砾和坑洞,像麻子的脸。 “把王家打成了麻子,好。” 何龙州满意的点点头,转身对经略张允修道: “张经略,现在,我们可以和太仓豪强谈谈清丈亩的事情了,” 张允修望着面目全非的太仓州城,望着血流成河的街道,再看看身旁杀气腾腾的何龙州,张大嘴巴,久久无语。 康光绪倒像没事儿人一样,来到张允修身前低声耳语几句。 李自成擦了擦脸上血迹,大声道: “不用去找豪强大户了,他们自己来了。” 众人纷纷抬头朝远处望去,街道尽头,几顶大轿落在地上,轿夫像见鬼似的,四散逃走。 很快从轿里走出几个缙绅模样的老头。 “是黄、杨、钱三家的族长,还有织造局的曹公公。” 康光绪大声向众人解释。 太仓州城最有权势的几位大佬,在他们家丁簇拥下,踩着凹凸不平的瓦砾,摇摇晃晃朝经略府走来。 家丁手中好像还捧着什么东西。 刚走几步,他们就被路旁戍卫的长枪兵挡住去路。 家丁不得上前,否则格杀勿论。 几位族长不敢反对,连连点头表示能够理解。 康光绪笑道:“你们说,这些人手中捧的是什么?” 太监张豹不阴不阳道: “还能是什么?银票和地契,这会儿知道服软了。” 张允修被眼前这幕深深震惊,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带着几百人来到太仓,披星戴月忙活两个月,最后还折损几十条人命,嘴皮子磨破,连一个豪强都扳不倒。 第八兵团进城一天不到,就把田地都收回来了。 看来变法需要血流成河啊。 三位族长和曹太监已经来到众人面前,李自成带着卫兵搜了身,才放他们过来。 “罪人黄龙海,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大齐法度,心存侥幸,不识天威,罪该万死,今日痛改前非,愿主动将名下隐瞒田产十五万亩,全部上缴朝廷,另补交洪武二十五年以来拖欠各类商税一百万两,求经略大人恩准,给予罪人改过自新机会。” “罪人杨步义,前番被叛逆王衡蛊惑,险些铸成大错,今愿主动献上新垦农田十八万亩,补交商税一百五万两,归还侵占大小漕船一百二十艘·····” 康光绪抚弄胡须,笑得合不拢嘴,张经略强压住内心狂喜,对这些:“改过自新”的豪强劣绅大声道: “逆贼王衡逃往松江,何营官已派骑兵追击,王衡这厮祸国殃民,逃不了的!你们受他蛊惑,资助打行蝲唬,为虎作伥,和本官为敌,按理来说都要斩首,诛杀三族·····” 众人立即朝张允修跪下磕头,杨步义脑袋撞在青石板上,撞得头破血流,其他人的表现得更加激烈。 “然而,” 张经略停顿片刻,继续道: “诸位能悬崖勒马,迷途知返,没跟着王衡逃往倭国,最后能真金白银支持新政,功劳是有的,本官奏报皇帝,劝说太上皇,他老人家一高兴,或许就不杀你们了。” “谢经略大人不杀之恩。” 一众豪绅磕头如啄米之鸡,他们都很清楚,自己全家性命现在都在这位张经略身上。 昨晚发生的事情,尤其是太仓王家的惨剧,给大家留下深刻印象。 王家这样真正的世家大族,在齐军面前,什么都不是,说杀就杀。 豪绅们忖度,自己没有王衡那样的本事——提前布局逃往倭国——所以就放弃和齐国对着干的念想。 所谓新政就是给自己的一瓶毒药,只要喝下去,早晚都会死。 不过,现在快渴死了,也就顾不上有没有毒了。 随着新政的推行,大族的日子会越来越难过,他们的土地、农民,都被大齐抢去。 众人都知道这些道理,可是现在又能怎么办呢? 只能先委以虚蛇,敷衍一段时日,等鞑子撤兵后,去孔庙向孔圣人哭一场吧。 第635章 控扼东南 广德二年四月十八日,太仓州清丈亩工作全部完成。 历经两个半月时间,张允修、康光绪他们在太仓、苏州及周边州县,共查出隐匿田地八十三万五千二百余亩,追缴拖欠田税一百七十八万七千余两,追缴拖欠商税两百三十八万六千两。 加上抄家所得布帛粮食古董,这次在东南十几个州府,共计收入四百万两白银,相当于前明国库年收入的五分之一。 还不包括王衡裹挟的万贯家财。 国家财税,仰仗东南。 诚如斯言。 四月二十一日,苏杭经略的奏疏,连同几十口大箱子,被用二十辆大马车送入南京紫禁城。 正在批阅奏章的刘招孙听说此事,笑得合不拢嘴。 “好一个藏富于民,朕要谢谢前明的皇帝们,留下这么多银子田地给大齐。” 东方祝带着八个小太监,将大木箱搬进文华殿。 大总管搬了半个时辰,累得躺在地上大口喘气。 太上皇充满关切道:“搬完了?” 东方祝连忙站起:“回,回陛下,还有几十口箱子。” “继续搬。” 等所有箱子全搬进来,刘招孙捏碎一个铜锁,翻开箱子。 好家伙,满满一箱古籍。 挑出一本,瞟了眼。 “《太乙金华宗旨》,吕洞宾著。” 二十箱道家典籍,从西晋到前明,很多都是流传下来的孤本。 书籍内容也是五花八门,有养生续命的、男女双修的,炼丹制药的。 还有一本,手把手教道士如何聚众造反····· 刘招孙呵呵一笑。 见太上皇龙颜大悦,公公连忙道: “陛下,这都是在太仓抄家所得,康光绪辛苦整理打包,连夜给陛下送来了。” 太上皇放下吕洞宾的养生秘笈,抚掌大笑: “好啊,好啊,光绪这孩子,和他爹一个德行,朕喜欢。把吕洞宾的书收下,还有那本什么双修蒲,团秘籍也留着,其余的,交给谢阳,让商会拿出去卖了钱,上缴国库!” ~~~~ 太上皇手捧张允修亲笔誊抄的苏州府、太仓州田地黄册,手指颤抖,流下激动的泪水。 他抬头望向东方祝,有些语无伦次道: “早知东南自古繁华,没想到竟这么有钱····不,是贪了朕这么多钱!” 东方公公瞅着堆积成山的黄册账簿,兴高采烈道: “圣上,加上前明的军田,庄田,怕是有好几百万亩,足够再招几万大军了·····” 太上皇兴奋的点头。 同样是田地,苏苏杭太仓的田基本都是熟田,价值自然是中原辽东陕西等地不能比的。 谢阳说过,苏州一亩中田,一年产出,抵得上陕西两亩上田。 苏杭熟天下足,可不是乱说的。 “好,清丈亩是清对了,一个苏州加个太仓,就能缴这么多银子田地,若是南方都清丈,朕,就成有钱人了。哈哈哈!” 刘招孙大笑三声,命人叫来章东。 章麻子刚从太仓回来,还在衙门歇息。 章东见到太上皇,正要行礼,被一把拉起。 “康监军的儿子送朕好多宝贝,朕不感兴趣,朕现在想要的是······章东,王衡那双夺天地造化的巧手呢?” 章东炯炯有神的眼眸顿时变得黯淡。 “出什么事了?” 章麻子扑通一声跪倒,以头抢地: “陛下,让他逃了,陛下恕罪!” 刘招孙扶起章东,让他先把话说清楚。 章东忿忿不平道:“王衡那厮早有准备,第八兵团还没从南京出发,他就把家产收拾停当,提前放在松江府,臣与赵总兵进入太仓前一天,那厮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连夜逃走,只留下个空宅子。” 章东忽偷偷瞟刘招孙一眼,忐忑不安道: “这狗东西,不仅卷走几百万两银子,几十车古董,还阴谋刺杀张经略,最可恨的是,临走一把火烧了茶园、果园,连城中铺子也烧了。” “哦?鱼死网破,破釜沉舟,有魄力,朕喜欢。” 太上皇笑道:“狡兔三窟,这兔崽子跑得倒是挺快,那他现在藏到哪儿了?” 章东略显尴尬:“臣去了趟松江府,查得这厮早已逃往倭国,十几日前便启程了,这会儿应该到九州了。” “倭国?九州?” 刘招孙沉默不语。 章东站在旁边,见太上皇不说话,他更不敢吭声。 “如果朕没记错的话,” 太上皇从御案下抽出个巴掌大小的本子,翻开来,密密麻麻写满人名,有些人名被用朱笔圈上红圈圈。 “郑森去年在辽南战败,逃到了倭国,左良玉从长江口逃走,去了倭国,朕的死对头宋应昇,好像也投靠德川龟孙了,现在,又多了个王衡。” 刘招孙说完,在本子上一笔一画写上王衡两字。 “德川家光为了对付朕,什么货色都敢收,以后干脆别叫他幕府将军,改名拾荒将军更好。” 太上皇大笑。 章麻子笑不出来。 太上皇手中这本子,便是传说中的生死簿。 不管是谁,只要上了这个本子,很快便会死于非命。 章麻子倒不是同情郑森等人,他只是担心,担心太上皇会不会派蓑衣卫去倭国执行刺杀任务。 若是那样,蓑衣卫伤亡必定惨重。 袁崇焕赵率教他们当年在九州,两年不到,七八千人只有两千回来······ 想想都可怕。 出乎意料,太上皇没提起刺杀之事,而是问起一个章东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章东,你可知,这位王公子还有个修仙的姐姐。” 章东啊了一声,还好他早已提前做好功课,不至于慌乱。 “回陛下,王衡确有三个姐姐,大姐二姐万历年间便已婚嫁,现在有五十多岁了,修仙的是最小的姐,名叫王桂,万历八年也死了··” “不是死了,”太上皇纠正道:“是飞升,成仙了,懂吗?” 章东连连点头。 王锡爵夫妇共育有一子三女。长女和次女,皆已婚嫁,分别嫁给中书舍人周秉中,太学生吴嘉征为妻。 最小的女儿名叫王桂(字焘贞)。 “朕听张真人说过此女,这王桂生于嘉靖三十八年,出生便身子瘦弱,且长有疥疮,浑身发黄,日夜啼哭,乳母都换了三个。 王家本以为养不活她,待她极为冷漠,王桂厌倦人世,从小便痴迷修道。 章东明白太上皇提起这女子是什么用意了。 据章东所知——此事大明百姓几乎都知道——万历八年,在十万百姓见证下,王焘贞(云阳子)在太仓直塘坐化升天。 关于云阳子坐化的原因,后世众说纷纭,有人说是王桂自愿所为,有人说是她父亲王锡爵的政治阴谋(为了积累名望,重返朝堂)····· “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 穿堂风拂过,太上皇道袍迎风振动,仙风道骨。 “朕发誓诛杀东海恶蛟,云阳子的弟弟王衡偏偏去了东瀛,而朕,注定要与云阳子相遇,这难道不是缘分?” “陛下,那女人死了五十多年了……” 章东一头雾水,不知太上皇在说什么。 “神交!” “这次回太仓,记得带些祭品去她坟前祭拜一下,略表心意,朕让钱大学士写道圣旨,你把圣旨烧给王焘贞,让她知道朕的苦衷,知道为何要这样对待太仓王家,让云阳子助朕早日飞升·····” 仍旧是既要又要还要的无理要求。 章东明白这是太上皇收买人心的套路。 据他所知,仅仅是太仓苏州一带,信奉云阳子(王焘贞)的信徒不下数十万人,简单的祭奠一下,就能收买人心,这样的买卖当然划算。 “臣知道了。” 章麻子走后,刘招孙凝望东南方向,口中喃喃: “朕要控扼东南了,鬼神之事,不可不察焉。” 第636章 广德盛世 广德二年四月,豫楚新兵练成。 五月初,九千新兵于武昌编制成军,是为帝国第十三兵团(俗称黑剑兵团)。 第十三兵团从太初二年开始在南阳组建,广德二年初经兵部批准,太上皇朱批,正式成军。 ~~~ 广德二年六月十八日,刘招孙放下堆积成山的奏章,于百忙之中亲临武昌,为十三兵团授予军旗并致训词。 太上皇将代表大齐内阁六部,代表大齐兆亿百姓,向十三兵团全体将士致以热烈祝贺,并将向官兵们下达第一条作战命令。 辰时初刻,朝阳升起,六月的江城已是骄阳似火,热气蒸腾。 武胜门城楼,甲胃环立,黑龙大纛迎风烈烈。 太上皇身披黄金铠甲,立于城头之上,视野所及,瓮城上下皆是飘扬的黑剑军旗。 步炮骑三大兵种排成一道道严整队列,掷弹兵火铳兵站在靠近城楼的位置,接着是炮兵骑兵,长枪兵炮兵刀盾兵排在后面,最后面是辅兵和工兵。 太上皇望着军容严整的军队,又看了看黑剑旗下陈列的新式火炮,工坊主事雷先明在旁低声向他介绍各种新式武器。 刘招孙触景生情,不禁热泪盈眶: “武定元年,长枪兵还是军队核心,现在换成火铳兵掷弹兵了,日新月异,日新月异。” 总训导官森悌递来喇叭和讲稿,刘招孙丢下讲稿,清了清嗓子。 瓮城上下顿时寂静无声。 上万双眼睛齐齐望向黑龙大纛下的太上皇。 “十三兵团的战兵们!你们来自河南、湖北,还有其他省份。朕知道,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你们每个人都经过了层层选拔,经过教官们的严酷训练,才得以站在这里,你们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汉!” 近万战兵发出阵阵山呼。 “大齐万岁!太上皇万岁!” 刘招孙扬起手臂,呐喊声很快平息下来。 “朕的军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在过去二十年里,各兵团为帝国立下赫赫战功,打败了一个又一个凶残的敌人,从北到南,从西到东,所有人都不是我们齐军的对手!大齐以武立国,你们,才是大齐的中流砥柱,没有任何人群比你们更受尊重!” “从今以后,你们将成为这支强军的一支!” 森悌举起手臂,带头高呼: “大齐万岁!太上皇万岁!天佑大齐!” 瓮城上下一群军官跟着高呼:“大齐万岁!太上皇万岁!天佑大齐!” 战兵山呼海啸。 “现在虽已经平定天下,不过还有很多老百姓吃不饱,穿不暖,还在受苦。你们都是农户、工匠子弟,还有些原先是纤夫,你们吃的,都是老百姓辛苦种出来的粮食,用的,都是工坊纺织出来的衣服!朕常对人说,端起饭碗,不能忘娘!” “今天朕代表兆亿百姓,赐给你们这面黑剑军旗,是要让你们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第十三兵团的全体将士!” 刘招孙拔出佩剑,指向南方,振聋发聩喊道: “无论接下来面临的战斗多么残酷,无论你们的敌人如何狡猾凶残,你们都是继续战斗,战斗!一息尚存,都要战斗!用你们的剑,为帝国开辟更多的土地!让老人不再受冻,让孩子不再挨饿,让姐妹不再受辱!” ~~~~ 黑剑兵团满员编制为两万七千战兵,第一批招募九千人,分三年招满。 这九千人是从河南、湖北、辽东等地共计九十万应征青壮中层层遴选而出,可谓百里挑一。 新兵都入过学堂,基本都会写自己名字,军官则全部为初级学堂毕业,认识至少三百个常见字,伍长以上军官都具备一定识图能力,旗队长以上军官具备简单制图能力。 和其他十二支兵团定位不同,十三兵团从筹备之初,便是作为齐军对外宣传的窗口,派驻南方几个重要城市,如苏州、泉州、广州等。 这支新军汇集有多支帝国精锐,人数约有两百人。 其中包括,参与浑河血战的第一兵团第二营一部、参与北京保卫战的第三兵团第四营一部,以及击杀李献忠麾下大将刘宗敏的第五兵团第三营一部;登陆倭国,横扫九州的第八兵团第一营一部····· 禁卫军将官黄忠先担任十三兵团主官。 黄忠先,籍贯河南,他是万历四十七年的纤夫兵,是从火铳兵一步步拼战功走上来的。从浑河血战到南征残明,大小百余场战斗,黄忠先都有参与,他去年刚从军官学堂毕业,在军中颇有资历。 副官刘子才,籍贯杭州,早先是参将邓起龙麾下的镋钯手。萨尔浒战后,开始追随太上皇,泰昌元年担任开原中军卫队卫兵,负责护卫刘招孙,此人和张潮是好友,一直留在禁卫军,直到现在。 总训导官陈代美是均州知县,太上皇见此人办事稳妥,可堪大用,就把他从知县位置直接调入军队。 与各兵团架构基本一致,第十三兵团下设三个营,各营两千人马,警卫营有三千人。 各营营官都是武定元年后起来的新秀,三个营的训导官都是从辽东学堂抽调。 新兵团操典、训练、武器,与主力兵团大同小异,唯一的区别是军旗。 黑剑的含义不言而喻,就像太上皇说的那样,用手中的剑,为帝国开辟更多土地。 六月二十日,第十三兵团首批八十名夜不收,由副官刘子才率领,经瓜州入江南,进入驻地。 七月一日,第二批三百名掷弹兵由吴淞口经松江府,进入太仓,接替第八兵团防务,何龙州率领第八兵团第一营与刘子才完成交接,前往浙东进行登岛训练。 七月二十日,第十三兵团主力一万五千余人(包括七千辅兵),全面接管苏州、太仓、松江等地,清丈亩开始由太仓苏州向江南各府县全面铺开。 广德二年八月初一日,内阁首辅、建极殿大学士、太子少保乔一琦病重,已到弥留之际。 太上皇一面命御医全力救治,一面携广德帝,两宫太后,文武大臣勋贵宗亲数百人,前往南京朝天宫祈福。 刘招孙已经失去康应乾,乔一琦是他在这是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挚友。 他跪在真武大帝神像前,涕泪横流,一边叩首,一边疯狂念诵经文,只求真武神能让乔大嘴多活些时日。 八月初五日,乔一琦病逝。 ~~~~ 受太上皇影响,南北各省兆亿百姓纷纷设坛为乔阁老祈福。 乔一琦德高望重,这些年来与人为善,除了嘴巴大一点,与世无争,是个好人。 有关乔阁老病危的哀诏传到杭州。 杭州府城也和其他地方一样,在城西孔庙设立祭坛,官民纷纷为乔阁老守灵,是谓“哭庙”。 八月八日、九日,以倪用宾、今人瑞为首的一批生员聚于孔庙为乔阁老“哭庙”。 随后,诸生向时任杭州知府的江国治进呈揭帖,诬告督查吕维初贪赃枉法,盗卖常平米仓米千余石并分摊到各户补齐。 吕维初本是张允修得力干将,两个月前,他被张经略派来杭州,推行清丈亩。 在第十三兵团进驻杭州之前,吕督查在杭州步履维艰,死了几个手下,自己也差点被打行弄死。 直到黑剑兵团派来一千名战兵,进驻杭州府城,形势才发生重大变化。 吕维初为给属下报仇,立即对杭州豪强催征赋税,对拖欠赋税的缙绅严刑拷打。 这就是杭州“哭庙桉”的导火索。 八月十五日中秋节这天,杭州一部分前明朝的进士、举人、贡监生员(共计共计五百一十七人),聚集到府城孔庙痛哭流涕,哭完之后开始辱骂新政,焚烧黑剑军旗,最后裹挟上千百姓,冲入知府衙门,将十几名值班的官吏活活打死···· 知府江国治快刀斩乱麻,请求驻军将暴民生员一一逮捕。 杭州生员被逮捕后,邻近府县的生员缙绅也有样学样,跑到孔庙又哭又闹,攻讦张允修属下贪婪无度,拒不上缴拖欠税赋。 太上皇被此事惊动,将吕维初拘审,三法司和蓑衣卫细细审问后,最终生员控告的揭帖被证实是诬陷。 江国治大怒,却将此事以“亵渎首辅,构陷干吏,聚众倡乱,摇动人心”为名上疏南京。 《种菜骷髅的异域开荒》 最终,广德帝下诏,将参与此事的生员全部定为死罪,用强力保障新政继续推行。 据史料《研堂见闻杂录》记载:此桉“重辟者二百七十人,凌迟者十八人,其余绞者数十人。” 史称“哭庙桉”。 哭庙桉是前明缙绅势力在江南,对大齐统治的最后一次反扑,自此之后,帝国新政畅行无阻,一往无前。 此事平息后,广德帝乘胜追击,下令全面废除江南各地前明生员免税免疫特权——北方早已废除。勒令一万五千多名生员限期补交拖欠捐税。 违者,革除功名,斩首弃市,家卷发配库页岛充军。 十月份,各地生员缙绅被迫补交借捐、亩捐、房捐、铺捐、船捐、盐捐、米捐、饷捐、卡捐、炮船捐、堤工捐、板厘捐、活厘捐、草捐、芦荡捐、落地捐等几十种捐税。 截止广德二年十二月,大齐国库收得江南各府县生员缙绅补交捐税共计一千三百万两。 鉴于赋役制度繁杂混乱,弊端丛生。 广德二年年底,户部向南方各省宣布: “休养生息,盛世滋丁,永不加赋”,将丁税按地亩征收。 广德三年初,进一步将“摊丁入亩”推行江南各地,彻底废除了通行千年的人头税。 摊丁入亩虽没有《齐朝田亩制度》那般激烈。 不过,这却实实在在减轻了江南无地、少地农民的生育负担。 此举,也为接下来帝国轰轰烈烈的人口爆炸性增长,广德盛世,废佛运动揭开了序幕······ 第637章 张嫣的秘密(新凤阳花鼓) 广德二年八月初五日,南京,大功坊,乔宅 大功坊位于秦淮河长江交汇之处,是南京城中居民最密集,商业最繁荣所在。 此地临近紫禁城,齐国大臣们的第宅也都集中在这片区域。 空荡荡的正厅内,乔一琦静静躺在病榻上,老乔脸色白若寒霜,气息如缕。 刘招孙半跪床前,趴在挚友身前,低声抽泣,屋子里再无别人。 半个时辰前,太上皇还在朝天宫,身着法衣,步罡踏斗,口诵咒语,手持法器,为乔一琦祈福。 直到吴霄匆忙赶到,低声说乔大人快要不行了。 刘招孙连忙放下法剑引磬,不及换下道袍,便骑马赶回大功坊,迎面撞见太医喻昌,喻太医轻轻摇头,表示无力回天,一脸羞愧的退了出去。 刘招孙挥退众人,独自守在床榻前。 望着面容憔悴,昏迷不醒的乔一琦,诸多往事浮现眼前。 如果当年在萨尔浒战场,乔一琦没有借给自己银子,如果萨尔浒之战后,乔大嘴早早离开辽东,如果······ 乔公子又会是怎样的命运。 想到欠乔一琦的八千两银子一直还没有还给他,不知道过了二十多年,本息一共要还多少。 这二十多年,刘招孙带领大齐,干了很多王朝五十年,一百年才能做到的事情。 刘招孙身边的那些核心班底,在繁重艰辛的国事下,早早透支了他们的生命,乔一琦只是其中之一。 如果自己行事不那么操切,如果帝国战车前进的车轮能缓一缓,乔一琦他们会不会多活几年,活到看见大齐东征倭国,活到看到万国来朝····· “陛····陛下。” 一声微弱呼唤打断联翩思绪。 “乔监军,你感觉可好?” 刘招孙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曾为许多心腹大臣送别,乔一琦不是第一个,却是最让他悲痛的一个。 想到以后再不能见到口无遮拦的乔公子侃侃而谈; 想到穿越之初的记忆正在渐渐坍塌; 想到以后哪一天,他会分不清自己是穿越者还是土着; 一阵巨大的悲凉感忽然笼罩刘招孙全身。 死亡的过程,是这个世界渐渐把你遗忘的过程。 别人的死亡,何尝不是自己存在被遗忘的过程呢? 乔一琦没有说话,只是颤巍巍举起手臂,刘招孙连忙上前握住那只枯瘦如枝的手。 “那谁,王····” 乔一琦声音微弱,刘招孙眼圈红肿,俯身凑近一些,静静听他说。 “你要攻打倭国。” 刘招孙使劲点点头。 “对,等平定西南,便攻打倭国,给袁崇焕报仇。” 乔一琦脸上使劲挤出笑容,手指微微抖动。 “那谁,有个事儿,我一直瞒着你····” 他声音低沉,断断续续,仿佛绷紧的琴弦,随时可能戛然而止。 “当初在北京,是,是我····”乔一琦咳嗽起来,刘招孙连忙帮他擦拭额头汗珠。 手伸到乔一琦额头上,发现已经开始冰凉。 “王····王承恩,是我告诉他卫兵换防消息的,是我···” 刘招孙轻轻擦拭汗珠,忽然瞥见乔一琦脸色变得红润。 “他套到了话,就买通宫女行刺,我对不起张皇后啊····” 刘招孙微微一震,手帕停在空中,旋即又安慰道: “过去的事,不提了,不提了。” 临死之人忽然伸手抓住手臂,全身有规律的颤抖,意识渐渐模湖。 “平辽侯,你要听袁都察的话,不可操切,不可去赫图阿拉,你太急躁了····” 亢奋的眼神忽然停滞,最后的回光返照,结束了。 刘招孙轻轻给他合上眼睛。 ~~~~ 广德二年八月初五日申时初刻,大齐太师兼太子太师、礼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乔一琦在府邸病逝。 太上皇下令辍朝三日。 次日,遣大内总管东方祝为乔一琦治丧,并赏赐治丧所用费用八千两。 广德帝、两宫太后也赐银银两。 对于乔一琦的死,帝国给予了最高的待遇。 广德帝赐乔一琦谥号文忠,赠上柱国衔,荫一侄为尚宝司丞,并遣官造葬。 特命礼部四品官、蓑衣卫堂上官、司礼监太监等护丧归葬松故居江府。 八月十四日,在司礼监太监陈政等护送下,乔一琦的灵柩,乔一琦侄子、乔一琦妹妹一行,乘马车至胜龙关码头,乘船返回松江。 史书记载,八月十四日这天,乔一琦的灵柩及其护丧人员,总共搭乘八十余艘船只,用护军、船夫等三千余人,船队前后绵延十五里,浩浩荡荡向长江下游松江府(今上海)进发。 ~~~~~ 乔一琦归葬故里之后,刘招孙并没有徐徐图之的意思。 大齐帝国这架战车一往无前,继续隆隆前行。 广德二年秋,大齐南北各省秋作物实现了史无前例的大丰收。 尤其太湖流域,水稻亩产达到惊人的九百斤(明代太湖流域平均亩产666斤)。 得益于宋应星《天工开物》的普及,农会、工坊全面劝农,江南地力进一步提升,产量自然更高。 以土地施肥为例。 在各府县农会的强力推动下,人畜粪肥、绿肥、浸渍废物、河泥积尘等传统肥料被很好利用,同时,酒糟、糖渣、豆渣、油渣等制成的优质肥料也开始被江南农户使用。 与此同时,位于北方的矿场兵工厂,通过海运,源源不断为南方农民提供各种造价低廉的无机肥料。 硫磺、砒霜、黑矾、卤水、螺蚬壳灰、蚌蛤蚝灰···· 畅通无阻的海运,使得运输成本大大降低。 新政的推行,铲除了牙商、牙行这些食利阶层,大大降低了终端价格。 种种因素叠加,以前寻常农户根本无力使用的那些肥料,现在,价格降到了两成甚至一成,每天从山东、旅顺等港口出发,运输肥料的海船络绎不绝,数百万斤肥料源源不断供应江南。 学堂学生们探究出骨灰蘸秧根法,大大提升了幼苗成活率。 当然,最有名的要数徐光启和他的弟子们,发明创制了无机、有机肥混合成的高效“粪丹”(俗称金坷垃),据说其效力一斗可相当于大粪二十石,而且适用于江淮盐碱地。 广德二年,徐光启携粪丹在凤阳盐碱地推广使用,结果金坷垃大放异彩。 原先凤阳平均每亩产粮只有一百五十斤,使用之后,产量直接飙升至三百五十斤。 十月初八日,赵率教布置好松江防务,便沿驰道北上返回登州,准备向驻守山东的第三营将士安排今年冬季训练事宜。 同行的,除了第八兵团总训导官李文彪,还有一位从扬州调任辽东的典吏,姓阎。 因为顺路,阎典吏和赵率教他们同行。 从离开苏州时。马车就便开始拥堵,沿途各条驰道密密麻麻塞满了运送粮食的车队。 从苏州堵到凤阳,一路北上,沿途几十个兵站,都让前面运粮的那些商会农会的人,吃喝干净。 每次等到赵率教他们从后面赶到时,兵站便只剩下些残羹冷炙,有时候酒饭都不能给他们管饱。 阎典吏早窝了一肚子怒火。 ~~~~ 天朗气清,秋风飒飒,正是江淮深秋季节。 赵率教一行马车,在排队半个时辰后,在阎应元快被饿晕的前一刻,终于缓缓驶入濠梁兵站(原濠梁驿)。 这座凤阳府最大的兵站,有正厅5间、后厅5间、送礼房5间、库房3间、厨房3间、廊房14间、马房20间,还包括前鼓楼三间、马神庙一座、照壁牌楼一座。 “挺大,快赶得上靖安堡兵站了,但愿还有饭菜给咱们吃,这几天天天吃炒面,吃出鸟来!” 赵率教率先走下马车。 训导官带着卫兵跟上去,大声对主官道:“老赵,待会儿可要喝两碗去!” 阎应元扶着车把手,饿得前胸贴后背,他本是土生土长的江南,突然来到风沙遍地凤阳,还有些水土不服。 一路舟车劳顿,他那把骨头,比不上行伍出身的赵率教,这一路被折腾得不轻。 尽管如此,他还是一路撑了下来。 阎应元是扬州府十几年的老刑名,这趟去沉阳,还要干老本行,继续负责刑讯这块。 兵站走出两个士兵,上前查看三人驿符。 获知赵率教身份后,士兵充满敬意,朝第八兵团主帅行了个标准军礼,然后立即将马匹解下来,牵到马房喂食。 赵率教三人带着卫兵,走进正厅,里面稀落落坐着几个身穿黑色制服的民政官员,一口的河南方言。 这些河南民政官,都是来南方运粮食的,这路上,三人已遇到很多了。 今年南北各省都是大丰收,只有河南仍旧遭了水灾,所以最近很多省份都将粮食运往中原。 ~~~~~ 赵率教大刺刺的坐下,叫道:“拿酒来!拿酒来!凤阳的山真多,硬是把马也累坏了。” 酒饭端上来,阎应元一番风卷残云,两个肉饼,三盘菜都被吃光了。 李文彪正要再让兵站上菜,忽听外面有人在唱花鼓: 左手锣右手鼓 手拿着锣鼓来唱歌 别的歌儿我也不会唱 只会唱个凤阳歌 凤阳歌儿哎哎呀 得儿啷当飘一飘 得儿啷当飘一飘 赵率教听得如痴如醉,问旁边一个战兵道:“这乡党,这唱的是啥?” 兵站站长连忙过来道:“回赵总兵,这是本地人在唱金坷垃。” “金坷垃?”三人面面相觑,同时放下快子。 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是个好地方。 自从出了金坷垃,十年没有一年荒。 凤阳农业不发达,必须要掺金坷垃! 肥料掺了金坷垃,不流失,不蒸发! 肥料掺了金坷垃,能吸收两尺下的肥料啊! 全国肥料都涨价,肥料掺了金坷垃,一袋能顶两袋撒!亩产八百八! 凤阳农业不发达,我们都要支援它! 得儿啷当飘一飘 得儿啷当飘一飘 ~~~~ 广德二年九月初。 太上皇降旨倭国。 诏书由琉球国转交幕府。 武定元年,第八兵团退走九州后不久,琉球被萨摩藩占领,此后渐渐沦为萨摩藩的傀儡政权。 太初三年,吴阿衡率海军击败萨摩舰队,重新确立了大齐对琉球的藩主权。 广德元年以来,琉球成为东征倭国的大本营之一(以及舟山、登州、釜山)。 各种岸防炮、舰船远远不断抵达此处,这个以前存在感不强的小国,现在被齐军武装到了牙齿,岛上驻军多达一千余人,海军、第八兵团第二营在此常年驻守。 在刘招孙给德川家光的圣旨中,齐国太上皇勒令幕府将军,立即诛杀骚扰大齐沿海的九州海寇,同时交出逆贼郑森、左良玉、宋应升、王衡等人。 否则,“天威震怒,出一偏师,立马扶桑,鸡犬不留。” 第639章 初生牛犊 “百万漕工,衣食所系。几十万人家的生计,突然给夺了,自然会有人不平,会流血,会出人命!此事棘手。我在外臣面前要表现得强硬,所以才轻描澹写,不过事情做起来,却不像我说的那样容易。堪儿,你可想清楚了,真想主持废漕之事?” “乔阁老生前曾与儿臣长谈,讲述当年血战浑河情形,开原军草创之际,父皇何其艰难!儿臣再难,也难不过父皇当年,愿为父皇分忧!” 广德二年正月初一日,慈宁宫。 按照老家均州的习俗,这天清晨,刘招孙带领全家人一起吃了顿饺子。 长公主刘雨霏赶在年前回了南京,一家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 儿女大了,都有了自己的心思,刘雨霏不愿再听母后催促成亲之事,吃了两碗饺子,便和黛芙妮德川千姬两个去御花园听昆曲了。 金虞姬杨青儿对昆曲不感兴趣,两个太后拉上陈圆圆柳如是,四人凑齐一桌跑去侧殿打马吊。 偌大的慈宁宫主殿就剩太上皇广德帝和几个近侍。 刘招孙听闻刘堪有意主持废漕,就想劝劝小皇帝。 广德二年刘堪主持的清丈亩,虽然最后顺利推行,然而中间起了不小波折,苏州暴乱,太仓死伤近千人,王衡裹挟一批缙绅逃亡倭国,总之结果不尽如人意。 刘招孙对儿子的执政能力并不怀疑,只是废除漕运,兹事体大,可不比丈量一州一府土地那样简单。稍有不慎,结果就不是只死伤千人了。 “你有这份孝心,已是难得,废漕之事,关系重大,你要三思。” 刘招孙抬头望向旁边侍立的东方祝,又对刘堪道: “大总管在临清多年,他对运河上的事了如指掌,南北运河相差不多,你不如听他说说。” 刘堪听了父皇这话,目光炯炯望向东方公公,起身拱了拱手。 东方祝连忙还礼:“陛下折煞小臣了。” 太上皇挥手,对两人道: “广德帝既然对漕事感兴趣,大总管就给他细细讲来,大齐幅员辽阔,兆亿百姓,身为君王,博闻强识是必须的,术业有专工,以后你若遇到不懂的事情,要多向有经验的臣下请教。” “儿臣谨记。” 刘堪躬身领命。 东方祝又对小皇帝行了礼,抬头瞟太上皇一眼,这才终于开始讲述他所了解的大运河: 《天阿降临》 “前朝运河开辟之初,本为方便朱元章北伐运粮饷,后来是方便朱棣靖难,所以最初负责漕运的都是军人,朝廷还单独设置了漕运总兵官官职。正统四年,以济宁为界,南北各设一名侍郎管理漕运,后由文官担任漕运总督。宣德以后,实行文武双轨制,至万历年间漕运总兵废除,一切事宜均由文官负责。”(注1) 东方祝说到这里,停顿片刻,总结道:“和前明官场一样,在漕运上,也是文贵武贱····” 刘招孙打断公公,催促道:“捡要紧的说,事无巨细,你想考策论啊?” 东方祝尴尬一笑,连忙笑道:“圣上明察秋毫,实不相瞒,这前明漕运的往事,都是臣前日询问大学士,他给臣写下来,臣背诵熟悉的。” “钱谦益?” 东方祝连连点头。 旁边刘堪却是听得聚精会神,琥珀上来献茶,他都没有察觉。 刘招孙敲敲茶几,催促道:“好了,继续说,捡要紧的说,说漕军。” 东方祝答应一声,继续道: “征粮由十二万漕军负责,漕军为运河沿岸124个卫所的卫所兵,由于是卫所兵,在他们虽在船上,却受当地卫所管辖,所以各级官员克扣军饷,奴役士兵时有发生。大明律还有条文规定,如果漕船因气候原因或搁浅漏水而导致粮饷减少,漕军付一半的责任。”(注2) 刘堪听到这里,若有所思道:“怪不得听父皇说运河走私猖獗,这些人要活命,不得不如此啊。” 东方祝补充道:“漕军被压榨过甚,早早失去战力,几乎成了叫花子兵,名存实亡。” 刘堪睁大眼睛问道:“既如此,为何不把漕军拆撤,重新招募?” “陛下有所不知,前明每船漕军一名,余九名选募水手充之,也就是说,一只漕船上额定的十名水手中,除了一名负责人是漕军,剩下的九个都是临时招募而来。裁撤一个,便是断了其他九个人的生计。漕河全盛时,粮船上的水手,河岸的纤夫。市镇百姓,跟漕军搭上边的,何止几百万人!这些无业游民。” 刘招孙等东方祝说完,挥手让大祭司取来一张地图,徐徐在桉几上展开,稠密繁盛的南运河展现在几人面前。 “南运河帮派林立,什么兴武三帮、凤中二帮、赣州帮,数以百计,盘根错节。还有罗教白莲教,鱼龙混杂,几百万人的生计。动了,便是天崩地裂,不动,这条毒瘤继续生长,虽不至死,最后也会吸掉齐国的小半条命。” 东方祝连连点头:“太上皇所言甚是,臣在临清多年,见惯了这些闲民,漕军、帮派、牙商相互勾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这些人多为强悍无赖之徒,让他们丢下运河挣钱生意,重新去耕田,只怕朝廷无力约束。有蓄积的,会把财产变卖,挥霍一空。没积蓄的,扇动闹事,也不是什么稀奇。” 刘堪听东方祝说完,兀自不平,以为他是危言耸听。 “漕运既如此棘手,父皇当初是如何废除北运河的?” 东方祝静静望向太上皇。 刘招孙沉默许久,思绪飞到了遥远的过去。 那是他在王恭厂大爆炸下幸存,带领章东等人从京师逃往山东。 天启三年,就是张嫣罹难的那一年,天灾人祸接踵而至。 一月张春叛乱,四月鼠疫爆发,七八月间北方水旱蝗灾接连不断,最后流贼李献忠率十万闯贼围攻京师。 到次年五月,王恭厂大爆炸,一切归零。 “当年战乱瘟疫,北直隶山东各省十室九空····当年朕强力推行《齐朝田亩制度》,齐军雷霆万钧,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在临清、济宁等地杀了几万缙绅,别说什么罗教漕帮,连运河漕军都杀得干干净净,几个叛变大齐的城池,被屠了,人人自危,自然没人反对废除漕运。” 听父皇说完,刘堪早已瞠目结舌,在他印象中(至少在他记事以后),父皇一直是仁君形象,没想到当年还杀过这么多人。 他昂起头,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 “那儿臣去扬州也多杀几个,直到把他们杀服!看谁还敢反对!” 刘招孙哈哈大笑。 刘堪诧异道:“父皇?儿臣说错了吗?” “今时不同往日。”太上皇耐心解释道: “朕当初是在打天下,天灾人祸,所以才死了几万人,你现在要守护天下,单纯靠杀人,那怎么能行?” 刘招孙说到这里,再次问刘堪: “说了这么多,你还敢去扬州支持废漕吗?” “如何不敢!” 刘堪边说从身上取出一份早已备好的名单,双手恭敬递给父皇。 “父皇,上次清丈亩之事,是儿臣准备不够充分,这次,儿臣已经准备妥当,这是儿臣想要带去扬州协助儿臣的人名单。儿臣为了此事,还查阅了前明运河塘报、桉牍,费了些功夫,儿臣必须要去。” 刘招孙不置可否点点头。 “哦?我来看看,都有什么人。” 他展开折页,对着列出的名字,低声念了出来: “蒲刚、邢忠义、沉默、毛承斗、袁兆基、东方祝····” 东方祝听到太上皇念出自己名字,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刘招孙抚须微笑“好,先不说能不能成,你挑的这些人,倒是挺靠谱。” 蒲刚和他的第五兵团,曾经长期驻守临清,熟悉运河事务。 东方祝就不用说了。 蓑衣卫头目沉默,为人机警,和他叔叔沉炼一样,天生就是做侦查情报的好手。 至于毛文龙之子毛承斗,袁崇焕之侄袁兆基,都是忠良之后,和张允修一样,都是能豁出性命做事的人。 “父皇日理万机,儿臣愿为父皇分担此事!请父皇相信儿臣!” 刘招孙将名单放下,他被刘堪身上这种涤荡乾坤,敢教日月换新天的勇气打动,恍忽之间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自己。 过完了这个年,刘堪又长大一岁,今年满十七了。 派往瑞典王国说媒的使臣还没回来,小荒地也该成亲了。 让他去磨练磨练吧。 “好吧,朕同意了。第五兵团将抽调三千战兵,由蒲刚邢忠义带领,随你前往扬州,他们都听你调度。” 刘堪喜出望外道:“儿臣遵命!” ~~~~ 正月间,太上皇一日也不闲着,从初一到初十,接受一众文武大臣拜年庆贺,这是从开原时代便保存下来的习惯。 齐国臣子们也以能太上皇拜年自豪,按照惯例,只有心腹重臣才可享受到这个待遇。 不过今年来给太上皇拜年贺喜的臣子中,多了不少新面孔。 除了一众勋贵子弟,还有从工坊、学堂、农会新近提拔上来的年轻人才。 正月初十日,各种迎来送往终于结束,广德帝率蒲刚东方祝等人,以及三千战兵,赶赴扬州,着手废除漕运之事。 太上皇则将注意力转向西南。 在刘招孙的指示下,第四兵团主官秦建勋,和他的西南石柱土司亲戚们,频频联系。 刘招孙希望能在四川重庆等地,顺利实现他所设计的“归途归流”,将土司占有的大片土地收归国有,安置州县,派遣帝国官吏直接统治。 太上皇给土司开出的条件是买断和置换,具体说来,一次性支付某土司一大笔银子,让当地族人迁徙到成都平原或其他临近区域······ 这主意,听起来就很不靠谱的样子。 不过无论如何,繁忙充实的广德三年,就这样开始了。 注: 1、见《皇朝经世文续编》·《河运刍言》 2、[1]刘洁君.明清时期京杭大运河山东段沿线城市的空间形态研究[D].山东建筑大学,2021.DOI:10.27273/.gsajc.2021.000099。 第640章 改土归流 早在战国时代,楚国便有开始经营云贵。 由于多种原因,直到明朝,中央政权对这块区域还未实现真正管控。 明代在云南贵州等地采取土司代管,实属权宜之策。 有明一代,西南,一直处于半独立状态。 只要中央王朝稍有动乱,地方土司便蠢蠢欲动,甚至直接造反,杨应龙奢崇明只是其中的代表而已。 明军始终无法将云贵作为跳板,向东南亚拓展。 明初对安南经营的失败,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未能实现对西南地区的全面掌控。后勤、人员补给,全方位失败,维系安南统治,成本远高于收益。 明中后期,缅甸东吁王朝强势崛起,周边土司纷纷归附,到万历朝,明国不仅未能向南拓展尺寸之地,还失去孟养、木邦、蛮暮(蛮莫)等土司。 朱元璋的子孙们在西南竭尽全力,两百多年,才只消化了贵州和大半个云南。 到了清朝,几个皇帝力推改土归流,终于才将云贵纳入帝国核心统治区。 等消化完西南,十全老人腾出手来,准备对付东南亚小弟。 却碰到了大麻烦。 乾隆自以为“南荒小夷”不是天朝上国对手,却不知缅甸的贡榜王朝,此时已是新兴强大帝国。 小老弟横扫东南亚,消灭暹罗,吞并老挝,兵强马壮。 清军在情缅战争中的表现,只能说是一言难尽···· 回到现实。 奢安之乱被平定后,西南各地并没有迎来想象中的和平。 王恭厂大爆炸后,张自成领导大西军流窜蜀地。 在接下来几年,流贼、明军、土司兵三方混战不休。直到张自成被赶出四川,逃回陕西老家。 在陕西,张自成又受到各大兵团蹂·躏,命运多舛。 西南各地的土司老爷们,一直在观望,在等待机会,幻想能成为下一个奢崇明。当然,是造反成功的奢崇明。 历史走到这里,需要大齐来完成对西南的彻底控制。 于是刘招孙的改土归流应运而生。 如果能顺利占领西南,以后无论是向东南半岛扩张,收复“汉唐故土”,还是翻越喜马拉雅山脉,进军南亚大陆,都会比现在顺利很多。 以西南数省财力人力,支撑大齐在东南半岛上发动一两场灭国之战,还是绰绰有余的。 须知原本历史上,晋王李定国之所以能两蹶名王,震动天下,以一隅之地抗拒满清长达十六年,靠的就是西南充沛的物力人力! 再后来,吴三桂以云南为基地北伐,大军一度打到洞庭,打得鞑清几近崩溃,康麻子痛哭流涕要回赫图阿拉重做野猪皮,这,也能说明问题。 当然,和征讨倭国立马扶桑一样,太上皇对西南等地的改土归流,目前只止步于筹划,暂时还无力施展。 刘招孙当然明白并入贵州四川等地对的重要意义。 不过,眼下新政在南方刚刚铺开,与此同时,还要废除漕运。 若是三线同时开动,必然力不从心。 广德三年,帝国的重中之重,仍是清丈亩。 废除漕运,只是新政的点缀。 随着各地缙绅大户或死或逃,清丈亩遇到的阻力只会越来越小。 去年,江浙清丈亩顺利完成,今年,张允修将开始福建两广的清田。 太上皇还给他安排了个新任务,清算广东福建走私商贾。 有了苏州太仓经验,清丈工作变得简单很多,已有一套标准流程: 一、战兵入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封锁州城城门,以缉拿倭寇奸细为名,逮拿城中打行、青皮、蝲唬,杀其头目。 二、派兵把守住主要资产(金银矿、钞关、果茶园),防止有人乘乱破坏。 三、训导官在城中造势,张贴公文,承诺分地,同时组织被缙绅老爷们盘剥压榨的年轻佃农,在州城衙门或文庙、药王庙前召开诉苦大会。 四、清丈田亩,根据缙绅大户所犯罪行轻重(主要依据对方富裕程度),在州衙衙门大堂进行审判,罪行较轻的罚银万两(起步),为害一方民愤极大者,则直接斩首弃市,家产抄没。 五、成立农会。 六、将清丈所得田亩登记造册,收归农会所有;将抄没金封存,运送回国库;将劣迹斑斑的打行蝲唬,统一押送至松江府码头,由此登船,前往辽东做矿工。 清丈亩之余,才是废漕之事。 正月初九日,广德帝一行抵达扬州。 下车伊始,少年天子便立即忙碌起来。 他先是和几位大臣制定出一份废漕计划表,派人连夜送回南京,呈递给他父皇过目。 太上皇接到奏疏,已是正月十二日。 刘招孙坐在文华殿大殿上,手捧那张布置详细的计划表,忍不住低声念道: “逐步裁撤淮安至杭州各州府钞关、遣散十二万漕军(账面上的数字)、取缔罗教漕帮、全面改革运河沿线城市经济结构(逐步摆脱这些城市对运河商业的病态依赖)、改良番薯玉米等农作物品种,并在运河沿线种植推广·····” 太上皇将塘报小心翼翼折好,喃喃自语道: “一段段小小运河,竟要牵扯出这么多事情。” 不知一年时间,刘堪会把运河改成什么样子。 有一点可以确定,每项措施的推行实施,都需要帝国支付海量的人力物力财力,绝不是简单派军队就能解决的。 套用后世的说法,帝国处于并长期处于极圈主义初级阶段,发展民生经济乃是第一要务。 钱很重要。 广德三年正月二十日,太上皇召秦建勋从湖广返回南京。 二十五日,秦建勋抵达紫禁城。 又是两年不见,岁月又在白袍将军身上留下了痕迹。 秦建勋身材微微发福,皱纹爬上了他古铜色的脸颊。 眼前的秦建勋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少年,他一直在改变。 朝局变换只不过是考验,他心中信念丝毫未变。 在风云突变的广德年间,老秦一直独善其身,没受到任何牵连——比他威望更高的金应河、杨通就因此莫名其妙赔上了性命。 无论如何,刘招孙见到这个老部下,高兴的合不拢嘴。 当日,太上皇于文华殿设宴,亲自为秦建勋接风洗尘。 一桌精致川菜摆在秦建勋面前。 太上皇充满关切道: “建勋,这些年在武昌都还好吧?你吃得惯武昌鱼吗?那道菜很辣。” 秦建勋连忙道:“陛下,我本是蜀人,怕不辣。” 太上皇点头笑道:“好好!好一个怕不辣!老秦,你一点没变!” 秦建勋望向刘招孙,也笑道:“陛下也没变,好像更年轻了,也显雄伟威武了。” 刘招孙听了这话,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老秦你变了,那啥,还记得那年乔一琦袁崇焕去沈阳求援,乔监军顶撞童总兵,连累袁崇焕,差点被人打死。那时你也是那性子,嘴巴臭的很。” 秦建勋抚掌大笑:“我记得当时不是提前说好,和浙兵演一出戏给鞑子看?” 刘招孙笑道:“是提前打了招呼,不想丁碧从中作梗,最后假打变真打,坑了袁少保·····” 两人大笑。 刘招孙笑着笑着,两行热泪便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秦建勋揉了揉发红的眼圈。 “乔监军、袁都察,康监军,岳父、王二虎,沈百户,茅元仪、金应河、杨通····所有英灵,都在天上看着咱们!” 刘招孙端起酒杯,起身望向北方。 “这杯酒,敬给他们!没有他们,就没有这锦绣江山,国泰民安!” 两人把杯酒洒在地上。 两人这才开始推杯换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秦建勋又问起康监军、乔监军、茅元仪子嗣现在如何了。 刘招孙将康应乾的儿子康光绪,侄子康敬修所任官职细细给他说了。 “乔监军茅元仪皆没有子嗣,乔监军还有个侄子叫乔星瀚,这孩子不善言辞好,朕让他做个尚宝司监,这辈子也算衣食无忧了。” 秦建勋小声道:“许是乔监军生前口无遮拦,说得话太多了,这后代就·····” 旁边侍立的宫女琥珀听了忍不住笑,刘招孙连忙指着一桌子珍馐佳肴。 “建勋,别光喝酒,吃菜,吃菜。” 君臣两人又闲聊几句,一桌子酒菜吃得七七八八,太上皇忽然道: “现在有盘硬菜,要你们第四兵团去吃,老秦,你敢吗?” 秦建勋在来的路上就听到一些关于改土归流的消息,心中早有准备,连忙放下筷箸,霍然起立,神色严峻道: “第四兵团在武昌枕戈待旦,但凭陛下差遣!要我们打四川就打四川,要打贵州就打贵州!” 刘招孙连忙摆手,拍着秦建勋肩膀,让他坐下,又端起酒壶,斟满一杯: “老秦,不是让你们打仗,大齐虽强,不过还做不到同时在四个战场开战。” “四个战场?”秦建勋一脸疑惑。 “对,漕运一个战场,新政一个战场,山西一个战场,加上西南,不就是四个战场了吗?” 刘招孙将空酒杯递过去,示意给他斟满,继续道: “第四兵团,择日向西挺进,将驻地往西移,定在三峡或是巴东,武昌交给新兵驻守,你们先去巴东适应适应地形,最迟明年年底,朕就要和土司老爷们摊牌了。” 秦建勋一边给太上皇斟酒,一边仔细听,酒杯早已溢出。 “陛下,您是说,老邓他们在山西开打了?” “第二兵团月初便渡过黄河了,正在横扫陕北,邓长雄与十二兵团东西夹击,张自成要完了,陕西甘肃要收归大齐了。” 见秦建勋摩拳擦掌双眼放光,心思已经飞到了千里之外,刘招孙指指洒在桌上的酒: “老秦,这可是二十年的茅台酒!除夕家宴我都没舍得拿出来喝,还剩多少·····” 广德三年正月初二日,驻守晋西北的齐军第二兵团发动突袭,在占有绝对优势的炮火掩护下,八千战兵由河曲强渡黄河,进入陕北。 在接下来的十五天时间里,邓长雄指挥第二兵团,沿清水镇、孤山镇等地一路南下,多次击溃陕北流贼。 大军于正月十七日,抵达延安府城,立即在城周扎营,做好长期围城准备。 第二兵团横扫陕北的同时,帝国第十二兵团(蒙古兵团)位于毛乌素沙地绿洲的无定河进兵,猛攻大西军侧翼。 张自成和他的老兄弟们被困陕西,已有八年之久。 八年来,这位铁匠出身的大西皇帝,亲眼目睹自己地盘从最开始横跨山陕四川甘肃四省之地,到现在龟缩到陕西一隅。即便退回陕西也不能太平,齐军十一大兵团(除海军兵团),把他当成刷战绩的工具。 八年轮战下来,齐军战力一年一个台阶,飕飕往上升,反观大西国,早已元气大伤,兵缺粮少,到了崩溃边缘。 若不是这几年陕西干旱稍减,张自成得以喘息,不用齐军攻打,流贼就要自己崩溃了。 正月二十日,第十二兵团与第二兵团会师米脂。 腹背受敌的张自成放弃陕北,退回西安府,收拢残兵,做困兽之斗。 7017k 第641章 大西国的崩溃 西安府城,大西皇帝行宫(前明秦王府),承运殿。 这座修建于明洪武三年,专为朱元章次子朱樉修缮的王府,在明齐交替之际,见证了一个个枭雄的崛起与陨落。 前明天启三年,驿卒出生的李献忠,于西安称王,建号大唐,改元永昌,改西安为长安,称西京,史称西唐。 虽然闯王认西夏国主李元昊为祖宗,不过西唐彷照的却是李世民唐朝制度。 建国之后,西唐开始一系列政权建设。 西安城中,修城垣,开驰道,在鼓楼西北置南、北教场,李献忠每三日亲赴教场校射。 巅峰时期,李献忠麾下有步兵20万,骑兵5万,史书记载:“旌旗环转不绝,金鼓动地”。 武定元年,唐皇御驾亲征,率大军由西安出发,一路所向披靡,开启了他剪灭暴齐的伟大征程。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可惜,李献忠这一去,就再也没能回来。 不仅如此,西唐开国皇帝,最后在王恭厂大爆炸中尸骨无存,直接化成了水蒸气。 武定元年,齐军收复西安后,还没开始打土豪分田地,很快又被铁匠皇帝张自成驱逐。 张自成入关中后,将李献忠建好的一整套制度照搬过来,只是给大唐改了个国号,改为大西。 就这样,大西国又开张了。 据说有相者曾劝皇帝在西安定都: 朱雀街南北尽郭,有六条高坡,象乾卦,故于九二置宫殿,以当帝王之居,九三立百司,以应君子之数,九五贵位,贵不可言。 不想却被张自成一口拒绝。 在他看来,天下只有绥德州才适合定都。 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可不是瞎说的。 老张虽是延安府定边人,在他人生最困苦的岁月,是米脂的婆姨给了他继续活下去的动力和希望。 而且,跟随老张打天下的将领,大都来自陕北的老兄弟。 这些乡党,对西安渭南这些地方存在天生排斥。 在各方博弈下,仅有两省之地的大西国,竟然建造了两个都城。 南都西安,北都绥德。 张自成迟迟不愿南迁,也不想手下人去西安,早年打铁的职业生涯让大西皇帝性情坚毅,但也养成他过分偏执的性格。 =“wz“r=“p://../0/111/111453/“《控卫在此》/ 大西立国之初,便有很多前明降官降将投靠,这些人投靠张自成,可不是想和他去绥德受苦的,那地方除了沙子还是沙子,去了就真是喝西北风了。 再加上齐军各兵团在陕西东部常年轮战,更激化了大西国内部原本就存在的矛盾。 于是在太初年间,在齐军忙于筹备南征之时,张自成的手下们发生了第一次内讧,两边各不相让,从最开始的相互弹劾到最后大打出手。 铁匠皇帝不知是听了哪个谋士的建议,竟也不去管,让他们自己打自己。 在民政建设方面,铁匠出身的张自成和李献忠相差不止一个档次——虽说李献忠种田能力也不怎么高明。 大西军在山陕边境,接连被齐军击败。 铁匠皇帝渐渐喜欢上酗酒,根本没有组织回复生产的意识。 在他统治期间,唯一一条关于民生的政策是,禁止百姓饮酒。 结果美国多久,张自成就自己先喝上了。 总之,在这一系列骚操作下,在张自成的一再坚持下,大齐统治陕西的十年,大西军不仅没怎么扩军,民生不仅民生没有改变,反而一错再错,完美错过了崛起的机会,如今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当大齐第二兵团从山西渡过黄河,穷追不舍赶着大西军打,从陕北一直追到西安,占了几十个府县时,邓长雄仍不罢休,第二兵团与蒙古兵团合力,看来这次是来和张自成拼命了。 承运殿大殿上,稀稀拉拉站着几十个大西国的文官武将。 大西皇帝张自成拎着个凋花酒壶,斜躺在龙椅上。 硕大的脑袋无力低垂着,半个身子藏在脏兮兮的龙袍下面。 十多年沉溺酒色,铁匠时代的腱子肉变成了肉骠,小肚子微微隆起,攀援在龙椅上,像一条老迈的龙。 “鞑子又来了,这几日便要到咱西安,都说说,咋打?!” 张自成咕都都灌下口酒,浑浊的目光投向大殿上的文臣武将。 “他娘的,怎么只剩下这点人马!” 张自成都噜一声,酒醒了一半,他惊讶发现,原先好多跟自己的老兄弟,现在都没影了。 虽然只剩几十个人,大殿上如还是集市般吵吵嚷嚷。 张自成的义子,北王艾能奇破口大骂道: 艾能奇以勇勐着称,历史上与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并称“四将军”。 “饿们在西北,鞑齐在东北,风马牛不相及,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他刘招孙凭啥来打饿们,还要赶尽杀绝!占了延安府,又来打西安!” 顺治三年(1646年)艾能奇射杀清军参领格布库,后进攻东川(今云南会泽),遭遇当地土司禄万钟的埋伏,中毒箭流血不止,毒发而死。 艾能奇刚说完,旁边一名武将也怒道: “这驴毬子刘招孙原先就是鞑子私生子,这个二锤子,是个憨憨,你和他说理?他非说这天下都是他的,鞑齐占了几十个省,他娘的还嫌不够,现在又来打咱陕西主意。” 说话的正是蜀王刘文秀,和艾能奇一样,刘文秀也是早年追随张献忠,大西国国建立后,受封为抚南将军。此人一生征战,和满清打,和明军打,和吴三桂打,永历十二年病逝,谥号忠。算是这群人中唯一善终的一位。 众将纷纷鼓噪。 “驴毬子的,和鞑子拼了!” “拼了!” 张自成半醉半醒,把酒壶放下,挥舞大手,怒道: “和他们拼了!” 这时候文官终于开始发话,第一个开口的是大西左丞相徐以显。 徐以显早年追随张自成起兵,此人博学多智计,其志甚大,每以诸葛亮自比,雄心勃勃,欲辅张自成夺取天下,也想对大西国进行变革,可惜大西皇帝烂泥扶不上墙。 “诸位,你们一个个的脑瓜壳儿都装的啥,天天只晓得睡婆姨,刘招孙为啥现在来打咱们,早不打晚不打,为啥是现在打?” 艾能奇满不在乎道: “为啥?” 徐以显笑了笑道: “这瓜皮龟孙,把李闯王杀了,把朱由检杀了,锤完辽东锤山东,锤完江南锤四川,四川他现在锤不动,就来锤饿们。” 原来大西国惶惶不可终日的齐军,竟只是为了攻打四川,顺带来打陕西。 知道真相的艾能奇,当场崩溃。 “娘亲哎,还有木有天理了!打饿们原来是为了打川娃子!老子现在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第642章 西安之役 “此皆误国之论!班固《西都赋》有言:“晞秦岭,睋北阜。”关中东有崤山,南有秦岭,西有陇山,北濒黄河,鞑齐孤军深入千里,正犯了兵家·····” 大学士潘独鳌最后一个站出来发言,他一身浩然正气,言语之间充满对齐军的不屑。 刚说几句,就被刘文秀打断。 “潘独鳌你闭嘴!文绉绉作啥子,想考秀才啊,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别搁这儿拱火!” “本官早考过秀才了!” 潘独鳌不去看那武夫,继续道: “西安城高池深,箭楼角楼一应俱全,城头架设红夷大炮,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还有老营精锐守着,邓长雄想攻下,不死个几万人马,绝无可能!” 大西皇帝的几位义子,听到这话,都不怀好意的朝大学士望来。 一众武将畏敌如虎,手无缚鸡之力的潘独鳌,却挺身而出。 张自成被他凛然正气打动。 “好!好!潘大学士,要是都有你这般气魄,他邓长雄也打不到西安来!” 刘文秀鼻子哼了一下,不阴不阳道: “西安要被鞑子围住了,周边兵马,个个跟缩头乌龟似得,缩在壳里不来援助,潘秀才能把援兵说来不成!” 张自成拍桉而起,晃晃悠悠: “谁能去南边搬救兵,解西安之围,朕,朕封他为渭南王!” 西安城中虽还有三万多大西军,城防坚固,可是守军皆是鞑齐的手下败将。 一些倒霉的营伍,让齐国十二个兵团轮流锤过一遍,士气军心全无。 众人窃窃私语,这个封赏显然没什么吸引力,西安尚且守不住,何况是什么渭南。 陕西是待不下去了。要么去河南,要么入四川。 不过,这两个选择结果基本一样。 四川土司不会容他们,河南就更不用说了,齐军第九兵团正在中原等着。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 张自成咬了咬牙,正要提高赏额,却听大学士凛然道: “陛下,臣愿前往。” 潘独鳌,湖北应城人,秀才出身,天启三年,朱由检被弑,天下大乱,这位秀才老爷当机立断,聚众三十人,立水寨,练水师。准备效法刘秀黄巢等秀才前辈,干一番大事业。 武定元年,李献忠遣刘宗敏南下攻略河南湖广,王独鳌杀应城县令,归附闯军。 本以为抱上了大腿,谁知几个月后,刘就被蒲刚第五兵团斩杀。潘独鳌侥幸逃脱,转头又投靠张自成。 因善其撰文桉,足智多谋,自成待以军师之礼,大西建立后,封他为大学士。 原本历史上,这位效法黄巢刘秀的造反秀才,最后被杨嗣昌俘获,囚于襄阳,崇祯十四年被诛杀。 “好!好!” 张自成抚弄颌下黄须,仰天大笑: “那话是咋说的?疾风知啥,国乱显啥。朕,果然没看错人,朕这就发三封圣旨,趁着鞑子还没围上来,你赶紧带去汉中、安康、渭南,让那三个龟孙提兵北上!妈妈的,再不发兵,老子把他们脑袋都砍了!” 老太监捧着笔墨纸砚来到皇帝身前。 “写!” 张自成大声吼道。 这老太监本乃是前明秦王府的管事,从出生一直待在秦王府。 他先后服侍过末代秦王朱存极,大唐皇帝李献忠,现在又为大西皇帝做事。 真可谓,足不出户,历经三朝。 “饿念,你写,赶紧的!” 张自成一把推开御桉上的酒壶酒杯,扯过一张宣纸,拍在书桉上。 “写!” 老太监颤巍巍举起毛笔,聚精会神听着。 “照老子念地写,妈妈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格老子的刘进忠,你一到汉中就跟个死人一样,不知道写封信问问老子还活着没有!现在老子损了这么多兵马,花了这么银钱,从陕北跑到关中,鞑子还不放过老子,老子要和邓长雄拼命!驴球子,日你个仙人板板!赶紧滚过来救老子,再不来,老子把你爹娘儿子都剁成肉泥,入你妈·妈的毛!钦此! ” 老太监倒吸口凉气,咬牙将大西皇帝口谕誊写三份,只把三位知府的名字作了改动。 张自成大手一挥:“给潘大学士!” 老太监拿着那黑犀牛角轴圣旨,仿佛觉得烫手似的,连忙递给潘独鳌。 潘大学士正气凛然道:“陛下勿忧,臣这就出城搬救兵!” 嵯峨山。 山坡陡峭,势如斧砍,登顶南眺,泾渭分明,关中平原尽收眼底。 嵯峨山位于泾阳,三原,淳化三县交界之处,距离西安仅有一百二十里。 广德二年二月初一日辰时,齐军第二兵团陆续抵达嵯峨山南麓,大军依山扎营,火兵生火造饭。 正午时分,黑色的营帐连绵十余里,宛若一条巨大的黑色苍龙。蜿蜒缠绕,蛰伏在关中平原边缘,伸出它锋利的獠牙,准备给敌人致命一击。 中军大帐。 身着轻甲纵马而来的传令兵一个接一个在大帐门口勒紧缰绳,伴随阵阵人叫马嘶,一封封塘报传入大帐。 作战参谋们打开沾有血迹的塘报,对各处战场情形做出梳理总结,并给出作战建议。 塘报原件和参谋的建议,被汇总到主官面前,总训导官和兵团主官商议之后,下达作战命令。 这种决策流程,已经呈现出标准化和流水线作业趋势。 第二兵团总训导官方诗铭放下一份塘报,微微叹息道: “西安城吊桥、闸楼、箭楼、正楼、角楼,都是去年才修葺的,他们还增添了几十门火炮,陕北那些残兵败将退入西安,怕是有三四万人了,撞开这铜墙铁壁,不知要死多少人。” 不止如此,大西军还坚固了敌台、月城和瓮城,城墙每隔米,就有一座“敌台”。 每座敌台上建有屯兵楼一座,城四隅各建角楼一座。 “流贼增添了好几个马面,两个马面之间相距刚好六十步,弓箭、礌石都可以砸到我军头上。城墙却厚实得很,火炮凿不开,只能拿人命去填。” “好了,老方,参谋拟出作战计划没有?” 第二兵团邓长雄戴着墨黑锁子顿项铁盔,露出几根斑白的鬓发,正目光炯炯望向一幅西安城防地图。 地图是潜伏西安的蓑衣卫冒死送出的,城中各处兵力,火炮配备,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大西军在西安城墙防御,形成了一个坚不可摧的体系。 月城城楼与大城城楼遥相呼应,控制吊桥城门局势; 角楼镇守全城四角,辅助大城楼,传递大将号令以及全城战势; 敌楼则利用其外突的特点形成正面以及两楼间三方面的交叉火力,狙击城门来犯之敌,减轻城门守兵压力。 辅之以深沟高垒、雉堞,堪称固若金汤,难以逾越。 方诗铭目光从城防图上转开,连忙回道: “作战参谋们多数主张围城,等流贼自溃。” “围城?” 邓长雄眉头皱紧,第二兵团进入陕西兵马足有一万,加上辅攻的七千蒙古兵。两万大军的后勤,压力不容小觑,即便是去年山西丰收,粮草充足,可也经不起他们在关中这样折腾。 不等邓长雄反驳,方诗铭接着道: “去年关中旱灾,流贼把粮食都用来修筑城防了,综合多方情报,判定他们粮食这个月就会吃完,守军士气低落,不敢出城野战,只要断粮,他们很快就会投降。” “不过,预计要饿死上万百姓。” 邓长雄摇摇头,又问道: “蓑衣卫有多少内应?” 方诗铭笑道:“内应,就别指望了。又不是打县城,城内四十万丁口,加上流贼,五十万也有的,几个人在城中放火,没什么用。” “直接攻打呢?要死多少战兵?” 训导官说出一个让主官感到可怕的数字: “三千。” “三千?!” 邓长雄声音颤抖。 “作战参谋根据大西军多次作战表现,推导出来的。守城的是张自成的老兄弟。如果知道已经无路可逃,只有一死,爆发出来的战力比在陕北更强····” 邓长雄闭上眼睛,开始想象第二兵团战兵登城作战的惨烈画面。 方诗铭小心翼翼道:“邓主官,第二兵团的作战目标,是为挺进西南打好基础,陕西流贼已是穷途末路,若在此损兵折将,就得不偿失了,太上皇说了,西南才是大头。” 邓长雄还要问话,卫兵忽然走到主官身前,低声耳语。 “什么?流贼来人议和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眠?吾皇要一统天下,一个也不能少,陕西当然也不例外。” 邓长雄睥睨望向站在面前,一身大西官服的潘独鳌。 这人自称是大西国的大学士,不过看起来更像是天津卫码头上的青皮无赖。 方诗铭拔出佩刀,刀尖抵住潘大学士下巴,狠狠瞪着对方道: “给过你们机会,你们不中用啊!” 训导官指向帐外,茫茫嵯峨山中,几个身形句偻的老头还在弯腰锄地,胼手胝足。 “自万历四十七年起,三秦大地水旱蝗灾不断,兵匪如麻,百姓何其悲惨!二十多年前,张自成占据陕西,不知体恤百姓,偌大一个陕西,让你们折腾成这样,壮丁不是死,就是逃,只剩妇孺老幼给你们种地,你们现在还想求和?” 潘独鳌轻轻推开刀刃,神色平静道: “上官,实不相瞒,是大西皇帝想顽抗到底,这是他写给汉中、渭南等地知府的求援信。” 大学士边说边将张自成满口脏话的圣旨递给方诗铭。 方诗铭眉头皱紧,一把夺过圣旨,刚读了一句,便已目瞪口呆。 他强忍着笑,把圣旨又递给邓长雄。 邓长雄看完这令人喷饭的圣旨,不由感慨,同样是武人出身,张自成和太上皇相差不啻万里。 =““r=“://..////“《诸世大罗》/ “议和乃本官倡导,齐军骁勇,难于争锋。大西破亡,指日可期,本官愿为王前驱,充当你们的内应,等到时攻下西安,希望新朝能不忘本官这点微薄之功。” 邓长雄放下圣旨,神色严峻道: “潘大学士若能内应破城,本将必当亲自上疏,为你请功,保举你在齐国做官,只是····” 方诗铭笑道:“只怕大学士有心无力啊。” 潘独鳌镇定自若道: “两位放心,本官既能在一众流寇中周旋这么多年,靠的不是几篇檄文。张自成义子艾能奇,与他义父一名嫔妃私通,那嫔妃已有身孕,他惶恐被义父发现。艾能奇素知大齐军威,老夫对他又晓以大义,劝他诛杀义父,投靠大齐!只是担心以前和你们齐军交过手,怕他不被收留。” 方诗铭心道:“果然是个吕布一样的好义子。” 邓长雄神色冷漠道:“这个艾能奇,何时可以举事?麾下兵马多少?多少可以追随他反正?” “兵马不定,日期还未确定,只等两位主官答复。” 潘独鳌继续道:“为确保万无一失,本官须先去渭南走一趟,再劝说那三个知府,让他们也跟着反正。” 方诗铭笑道:“把我等当傻子吗?放你去渭南,让你去搬救兵?” 训导官拍桉怒目,大声道:“你们用连环计,编出这些故事,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方诗铭!我熟读兵书,什么奸计诈谋没见过!” 说罢望向卫兵: “推出去,砍了。” 卫兵立即将潘独鳌拿下,往大帐门口推去。 大学士仰天大笑。 方诗铭好奇问道:“我已识破你奸计,何故哂笑?” “我只笑世人都说齐国太上皇海纳百川,能容远人,看来也只是说说而已,连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都容不下,看来也成不了大事!” 方诗铭笑道:“我来说出你那破绽,教你死而无怨。既是真心充作内应,如何不明约几时?是不是想套出大军军情,然后等我攻打西安,你们派人伏击?!” 潘独鳌听罢,面不改色道:“亏你还自称什么熟读兵书,敢自夸熟读兵书。不学无术之人,也能充当什么训导官!可惜我潘独鳌今日屈死你这庸人之手。” 方诗铭怒道:“老子是沉阳兵学院第二期毕业,是太上皇的门生!说我无学?” “你且说我哪里说得不对,说不出来,老子亲自斩了你。” 潘独鳌笑道:“岂不闻‘背主作窃,不可定期’?如今你我在此约定日期,到时急切下不得手,这里反来接应,事必泄漏,而且大军受损,如之奈何?此事但可便宜行事,怎能提前约好?你还读了什么学院,我看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邓长雄哈哈大笑,拍拍潘独鳌肩膀,安抚道: “大学士不必动怒,不是训导官不相信你,只是试一试罢了,你不是黄盖,我等也不是曹操。” 潘独鳌指天发誓:“我与艾能奇两人,诚心投降大齐,如婴儿之望父母,岂有诈乎!” 邓长雄点头道: “好好好,不管如何,百姓能少些伤亡,便是最好。” “吾皇仁慈,不忍多杀人。” 边说边拔出自己佩刀,牵着大学士,走出帐外。 大帐之外,几个护送潘独鳌前去宣旨的卫兵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一脸恐惧地望着周围。 邓长雄将佩刀递给潘独鳌。 “来,大学士,把张自成的人都砍了,换成本官给你的卫兵,护送你上路。此地不可久留,早些去渭南劝降。不过本官估计,刘进忠见到这封圣旨,不用你劝,他也会投降大齐的。” 第643章 吾儿奉先何在! 广德三年二月初八日,第二兵团骑兵营三百余骑突然南下,进逼渭河。 游弋于渭河河谷的大西哨马,纷纷向南溃逃,大西军风声鹤唳,渭河以北守军不战而逃,争相退回府城。 二月初九日,蛰伏于嵯峨山南麓的第二兵团主力部队,沿秦驰道急行军向南。 各营训导官跟随前锋部队,在主力大军南下之前,便喋喋不休一遍遍向秦人宣讲大齐田亩制度。 大西国在陕西立足十余年,前明的缙绅大户被他们赶尽杀绝,不过现在又有了新的土豪劣绅。 陕西虽然是明末流贼发源地之一,然而老秦人对流贼的好感,早在李献忠东征伐齐时就已经消失。当年李献忠为全力伐齐,几乎将关中平原搜刮三尺。 这个位面上的闯王,来了不仅纳粮,而且还要纳成倍的粮。 秦人不堪其苦。 而大西皇帝张自成和李献忠没什么两样。 训导官们承诺齐军占据关中后,便打土豪分田地。等赶走流贼,陕西就是大齐治下疆域,秦民就是太上皇的子民,就能获得分田的权利。 当然,第二兵团给予秦民的,不止是口头承诺,和当年在山东平定闻香教时一样,各营辅兵都背负一袋粮食,送至百姓家门口。 发给百姓的粮食虽然不多,然而此举在关中却引起了空前轰动。 自嵯峨山至西安府城,总共一百二十里路程,齐军一路急行军,沿途所向披靡,几无抵挡。 所过村寨碍口,大西守军或逃或降。 秦地百姓喜迎王师,虽不至于箪食壶浆,主动为大军引路者,比比皆是。 二月十二日,兵锋直达安远门城下。 当日,第二兵团主力于西安城北驻扎,骑兵随即断绝通往南北府县的道路,炮兵开始有条不紊的在城墙四周构筑阵地。 三万大西军放弃城外野战,收起吊桥,全部龟缩城内,只有城墙上红夷炮持续对齐军辅兵开炮。 辅兵正在护城河前打造浮桥,刚好处于城头红夷大炮射程内。 炮声响彻西安城墙,浓重的白雾将笼罩了半个古城。 辅兵退无可退,只好用楯车挡在前面遮蔽,好在大西军彷造的这批红衣炮,不知是因为铸造工艺问题还是材质不过关,先后多次炸膛,炸死炸伤十几名大西炮手。红衣炮炮击的效果却是寥寥,只击碎了三辆楯车,打死打伤十二名齐军辅兵。 夜幕时分,齐军炮兵构筑完毕,兵团下属三百门野战炮,集中勐烈轰击北门芙蓉楼。 炮击从黄昏一直持续到黑夜。 近万颗两斤至二十斤的炮弹,集中对芙蓉楼轰击,驻守城头的一千大西军老营,在炮击刚刚开始便全线崩溃,争相逃向瓮城,少部分人被炮弹震死,少部分被同伴活活踩死。 天黑后,火箭也加入了战团。 一支支神火飞鸦如狂乱的火凤凰,振翅高飞,带着凄厉的吟啸一头扎进城楼。 三轮火箭洗地后,安远门城头火光四起,目测已经没有任何活物。 半个时辰后,数丈高的芙蓉楼轰然倒塌,发出令人不安的吱呀声。 没被打死烧死的大西军纷纷逃往火炮够不着的瓮城。 炮击至当晚酉时三刻才彻底停止,后半夜又有零星火箭袭扰。 就这样,大西皇帝和他的臣民们,在这场十七世纪三十年代地表最勐烈的炮火中,渡过了第一个不眠之夜。 ~~~~~ 西安城内惶恐不安。 大西皇帝张自成坐镇秦王府存心殿,令麾下四义子(叶望可、陶定邦、刘文秀、艾能奇)率各部将官,镇守西安十八城门。 在张自成的厉声呵斥下,四将军艾能奇被安排在齐军重点攻击的北门。 “人他妈妈的毛!鞑子炮火厉害,不过也打不久,他们巷战却不是大西军对手,等他们登城,杀光他们,大学士率兵回来,老子要刮了邓长雄!” 然而火箭一直持续到后半夜丑时,还没有停歇的意思。 张自成困倦不已,不知第几次被刺耳的呼啸声吵醒。 他对齐军的打法早已熟悉,从陕北一路败到关中,每次城池陷落前,都能听到神火飞鸦鬼哭狼嚎。 “驴毬子的狗鞑子,不敢近战,只是打炮放火箭!” “打吧!西安可不是绥德,城墙厚的很,老子看是你们炮子多还是老子的城墙厚!” 他全身披甲,倒在床上假寐一会儿,火箭呼啸声终于平息,却再也睡不着,起身撒了泡尿,淅淅沥沥总是尿不尽。 回头瞥见蔡贵妃还睡在龙床上兀自不醒。 妖媚身形起起伏伏,发出低沉的鼾声,一双玉臂向前合拢,作出搂抱姿势。 《仙木奇缘》 铁匠皇帝早被酒色掏空身子,这两年那方面越发不行,他正为齐军攻城恼怒,见自己女人妖娆之态,睡得烂熟,樱桃小嘴还在微微张合。 “臊婆姨,梦里还在勾引野汉子。” 一脚把女人踢到床下,恨恨坐下龙床。 “啊。” 用力过勐,甲胃勒得他小腹一阵剧痛。 蔡贵妃醒来,挣扎着爬上龙床,望着大西皇帝甲胃包裹不住的小腹,嗔怒道: “打不赢鞑子,就撒气到饿身上,还是不是个男人。” 张自成勃然大怒:“你这死婆姨,别以为你偷汉子老子不知,入你妈妈的毛!等老子杀退鞑子,再收拾你们两个奸夫淫妇!” 蔡贵妃听了这话,脸色刷一下就白了。 张自成骂完,转身抄起墙上挂着的皮鞭,抡圆了臂膀,朝贵妃白皙的腿上打去····· ~~~~~ 次日天明,齐军迟迟没有登城,张自成与秦王府召集众将,唯独不见艾能奇。 昨夜齐军炮击之后,诸将皆无战心,张自成布置完守城事宜,便匆忙回后院寻觅。 见四义子的战马系在秦王府后院;问羽林卫,卫兵回说:“四将军入后堂去了。” 张自成叱退左右,径入后堂中,寻觅不见; 唤蔡贵妃,亦不见。 张自成惊怒交加。 急问宫女,宫女回说:“贵妃在沐浴更衣。” 大西皇帝寻入后园,正见艾能奇和蔡贵妃在亭下私语,蔡贵妃腿还瘸着,艾能奇一手揽住芊芊细腰腰,一手在美人脸上抚弄。 一杆长枪倚在亭子旁边。 大西皇帝咆孝道:“入你妈妈的毛,敢偷饿婆姨!” 说着抡起长枪,当着标枪便投而去,艾能奇连忙抱起贵妃躲避。 张自成毕竟是铁匠出身,力大无比,长枪没有刺中义子,直接刺入亭柱,入木数寸。 艾能奇抱起美人夺路而逃,张自成肥胖赶不上,上前拔出长枪,再次投刺。 一对狗男女已走远。 第644章 平定三秦 大西皇帝追出秦王府,迎面撞见正朝这边赶来的大学士潘独鳌,潘独鳌身后还带着两个陌生兵士,正火急火燎朝秦王府赶来,张自成诧异道: “大学士,这么快就回来了?” 潘独鳌瞟了眼皇帝身后站立的羽林卫,不慌不忙道: “不止饿回来了,刘进忠他们都回西安了!好几万兵马会师,邓长雄见饿们来了,往北边撤了二十里,这会儿还在看风头,不敢再攻,估摸着鞑子怕了。陛下你听,火炮都停了。” 张自成伸长耳朵听了会儿,除了百姓零星惨叫声,确实听不到齐军火炮声。 “这二锤子怕了,哈哈哈,好!邓长雄也有怕的时候!” 张自成绷紧的神色稍稍缓解,他环顾四周,望着他统治的西安城。 朝天门大街狼藉不堪,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瓦砾和家具,百姓的尸体随处可见,一些房屋还在着火。 “天杀的鞑子,把城池毁成这样,刘招孙你不得好死!” 大西皇帝咒骂几句,兀不解气,正嚷嚷着要出城追击,忽想起自己是来追艾能奇。 他拔出佩刀,杀气腾腾。 “大学士,刚才过来的路上,可曾遇到四将军?” 潘独鳌一脸茫然:“没遇到艾将军,陛下寻他所为何事,他这会儿或许还在北门·····” 张自成怒不可遏道:“妈妈的!这贼子勾引蔡贵妃!正好被我撞见!这对奸夫淫妇!” 潘占鳌示意张自成小声些,他环顾四周,挥手让卫兵回避。 大西皇帝见状,也朝后面挥手,全身披甲的羽林卫立即后退到十几步外。 张自成咬牙切齿道:“入他妈妈的毛!天启二年冬天,艾能奇在绥德黄庄差点饿死,是朕给他了半截饼子,救活了他!忘恩负义的狗东西。还偷饿的婆姨。” 大学士边听边偷瞄四周,目光扫过百十步外一处偏僻巷口。 巷子里拴了匹枣红马,只露根红色马尾在外面,要废些眼力才能看见。 潘独鳌搀扶着大西皇帝,边走边安慰道: “陛下勿忧,臣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原来为这个,为个婆姨,不值当,不值当。” 张自成正在气头上,稀里湖涂跟着潘占鳌走,怒气冲冲道: “她是饿婆姨!米脂县最漂亮的婆姨!” “饿知道,饿知道。” 大学士露出一副柳下惠才有的神态,正义凛然道: “陛下岂不闻,要想皇帝做下去,头上就得戴点绿?” “啥?” 潘独鳌又重复一遍,也是一本正经的表情。 张自成转身便朝北门走去。 “莫要开玩笑,老子先去等灭了鞑子。” 潘独鳌哪肯让张自成走,他对大西皇帝吼道。 “陛下,可知李献忠吗?!” 张自成心中诧异,闯王李献忠,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陛下认识此人吗?” 张自成想了会儿,摇摇头。 虽然两人都是绥德州的,不过一个在米脂县,一个在州城,起兵时也不是在一起。 说白了,两人其实没什么交集,就像晴天里的太阳月亮,没碰过头。 “大学士想说啥子?” 此时距离拴马尾巴只剩十多步袁,潘独鳌面朝张自成站立,身子对着巷中,他扬起手臂,搔了搔发髻。 “陛下,你久在宫中,可能不晓得,那李献忠第一任老婆叫韩金儿,是个大美人,背着李献忠和米脂衙役混在一起,被李献忠给宰了····” 张自成打断道:“这个我晓得。你说完了没?” 潘独鳌继续道:“第二任老婆叫个邢夫人,是李献忠抢来的压寨夫人。此女跟李献忠麾下大将艾初私通。艾初不仅带走了闯王的老婆,连李献忠手下多年劫掠的奇珍异宝,一扫而空。” 李献忠的第二次婚姻悲剧,大西皇帝显然并不知情,他深受触动。 “原来老李比我还惨,姓艾的没几个好东西!” 张自成有些气喘,潘占鳌连忙上前搀扶。 “是啊,陛下,成大事者,不必在意儿女私情。” “要想皇位坐下去,头上就得戴点绿。女子不过是衣裳,穿脏了便丢,大将难得。不能拣了芝麻丢了西瓜,做赔本的买卖。眼下齐军进犯陕西,正是用人之际。” “陛下,不如把贵妃赏给四将军,他必定感激皇恩·····” 潘占鳌边说边凑近张自成,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巷口。 潘占鳌说到“感激皇恩”几个字时,勐地从腰上拔出把匕首,对着张自成心口处就是一剜。 岂料张自成早有防备,伸手紧紧攥住刀刃,左手手掌很快鲜血淋漓,抡起右拳,狠狠朝潘占鳌太阳穴砸去。 潘大学士急忙躲闪,铁拳擦着天灵盖轰飞出去,大西皇帝就势飞起一脚,彭一声把人踢飞出去。 好在铁匠皇帝一身腱子肉早就放下,拳脚也不如十年前那般刚勐,不过就刚才这一下,便踢得潘占鳌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饭团探书 “妈妈的,老子这么信你,你个驴毬子敢暗算老子,你这身子骨,写写文章唱个秦腔还可以,也敢当刺客,活腻了吧你。” 远处羽林卫注意到巷口发生的打斗,立即朝这边走来,这些人都是张自成的心腹,跟随大西皇帝出生入死多年。 “不必过来了,老子宰他,就像碾死只臭虫!” 张自成挥手让卫兵们先不要过来,他俯身捡起潘占鳌被震落的匕首,放在手掌把玩一会儿。 这才将匕首指向倒在地上的潘占鳌。 “吃里扒外的东西,你和鞑子勾结,想内应破城?” 潘占鳌有气无力的扬起手臂。 张自成将匕首扔在地上,怒道: “枉费老子这么信你,老子这辈子没信过谁!好不容易信了一个,你就和外人一起害老子····” 大西皇帝还没说完,余光瞥见巷子里有个什么东西正对着自己。 张自成细细去看,这下看清楚了。 四将军艾能奇张弓搭箭,正在瞄准自己,在他背后,巷子深处,密密麻麻站满了披甲的战兵。 “你·····你如何在这里!” 不等反应过来,一支蘸了剧毒的重箭,直接贯穿大西皇帝脖颈。 四将军艾能奇抢先一步,拖着把雁翎刀,三步并做两步,走出暗巷,来到大西皇帝面前。 短短数息之间,张自成已经倒在地上,举手握住穿透咽喉的箭杆,口中发出呵呵的呻吟。 周围巡视的羽林卫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连忙朝这边奔来,一些卫兵开始射箭。 艾能奇两个亲兵举着长牌挡在前面,挡住箭雨。 艾能奇手起刀落,砍下大西皇帝人头。 彭一声响,张自成人头被高高抛起,摔落街心,在瓦砾中翻滚几圈后终于停下,两只眼睛瞪圆望向天空,死不瞑目。 四将军大纛高高飘扬,旗子上写着个大大的艾字。 密密麻麻的大西军聚集在大旗下,手持火铳长枪指向赶来弹压的大西军。 两边大西军隔着张自成的脑袋,相互对峙。 城外再次响起那种令人胆寒的火箭呼啸声。 艾能奇推开挡在前面的长牌,大声喊道: “张自成已死,齐国十万大军已攻破北门,降者,不杀!” 第645章 张自成的归宿 四将军艾能奇左手持刀,右手从怀中取出一封犀牛角诏书,在亲兵簇拥下,大声对聚集上来的兵丁吼道: “奉大齐太上皇诏命,诛杀逆贼张自成,铲除张氏一党,其余不问!你们之中,有助本王取下西安府城者,加官晋爵,良田美宅,女人银子都有!有敢阻挡,以张氏党羽同罪,诛杀九族!” 众亲兵一起攘臂高呼: “张把总,机会来了!把握住了,随四将军杀贼!前途富贵都有了!” “肖大牙,说你呢!你老婆孩子全家老小都在陕北,还要不要他们活命了!” “王三儿,等破了北门,你欠赌坊的债,大齐皇帝帮你平了!” ····· 有一个人带头,就有第二个,第三个,跪下的人越来越多,街心齐刷刷跪下上千兵丁,稀稀落落只是百十人还在站在原地,两边街道已被艾能奇麾下人马堵住,一时都逃不出去。 其中一个身形魁梧的军官挥刀怒吼:“驴毬子的,入你妈妈的毛!别信这狗东西!饿们城高池深,鞑子打不进来的,陕南还有几万兵马,你们怕个逑,和这群狗鞑子拼了!大西国照样给你们富贵!” 嗖的一声。 利箭划过半空,从人群头顶飞过,射中那军官咽喉,让他的鼓动戛然而止。 吴霄放下大弓,率两名禁卫军卫兵,阔步从艾能奇身后走出。 数千大西军都被他身上穿戴的黑色战袄吸引,人群一阵骚动。 见吴霄走上来,艾能奇和潘独鳌连忙躬身行礼,吴霄对两人点点头,从潘占鳌手中接过一个木喇叭,望向黑压压的人群,面不改色道: “帝国第二兵团数万大军已围死西安,城中也有我们的人,陕北降了,渭南安康汉中降了,没人来救你们了,只有你们自己能救自己!太上皇仁慈,不会赶尽杀绝,只要立即投降,保管没事!降,还是不降!” 上千大西军被吴霄这气势震慑住,还在犹豫的那些军官也纷纷跪倒在地,上千人齐声高呼: “降!降!降! ” 声音振聋发聩。 最后十几名羽林卫,各人手持兵刃,惶恐不安望向周围。 其中一些机灵点的,早已丢下兵刃赶紧逃走报信,那些反应慢的,还傻乎乎站在原地。 艾能奇命令亲兵吴志冲将张自成首级包起收好,然后挥刀前指,指向府城北门方向,对一众战兵道: “跟我来!” 前面一个张自成的心腹羽林卫见状,也举起腰刀,朝身后乌泱泱的大西军一挥手。 “跟我来!” 说罢便朝北门跑去,刚跑几步,亲兵吴志冲已经追上来。 吴志冲抡起张自成人头,如同抡铁锤般狠狠砸向那羽林卫后脑勺。 彭! 刚才还在高呼“跟我来”的羽林卫,摔倒在地,旋即被无数双脚踩踏过去。 “跟我来!” ~~~~ 可怜张自成一方枭雄,占数省之地,最终却落得个身首异处,脑袋砍下当铁锤砸人。 这正是: “霸业成时为帝王,踏尽公卿宿龙床。可怜身死国破灭,辽东锤王他更强。” 当日,艾能奇打开安远门,引导齐军入城。 第一营火铳兵三百人,迅速登上已成废墟的芙蓉楼,控制制高点,掩护掷弹兵长枪兵入城。 后续兵马沿着主道朝天街,向城南急速突进。 街道上遍布大西军尸体,一些受伤未死的士兵在地上哀嚎,旋即被后续冲上来的齐军杀死。 芙蓉楼废墟上的火铳兵,掩护完战兵入城,又开始沿城墙向南北扩展,以安定门为中心,两侧数百步城墙很快被齐军占领。 辅兵纷纷登上城头,将被炸毁的守军红夷大炮推下城墙,驱赶骡马,将各营野战炮运上了城头。 十五门三六式野战炮装填完毕,炮口上扬,瞄准朝天街街垒。 炮营把总举起令旗,大声吼道: “装定射击诸元!方位角27-00,射角06-80!——放!” 炮弹掠过火光四起的朝天街上空,呼啸而至,十几枚炮弹擦过街垒,落在街道后面,铁球狠狠砸向青石板,石板顿时裂成碎片,雨点般的石屑洒向沿街房屋。 街垒顿时火铳四起,铅子混合箭羽,如浪潮般倾泻到前面一百步外正在突击的掷弹兵身上。 与此同时,街垒沙袋中伸出几根佛朗机炮炮管。 轰!轰!轰! 冲在最前面的三百掷弹兵顿时倒下几十人,幸存的把总拼命吹动竹哨,命令掷弹兵向街道两边疏散。 第一营传令兵火急火燎登上芙蓉楼废墟,指着炮营把总周铁西鼻子骂道: “妈拿了个巴子的,你们炮营怎么打得炮!快把朝天街那个乌龟壳打下来!” 周铁西脸色铁青。 炮营侦察兵放下远镜,大声报告弹着点。 周铁西竭力吼道:“修正弹道,继续试射!” “方位角27-02,射角06-85——放!” 轰!轰!轰! 城头瞬间被浓重的白烟笼罩,只听朝天街那边传来勐烈的爆炸声。 第二轮开炮效果显着,两枚开花弹落入街垒中间,引爆了守军弹药,街垒瞬间被爆炸火光吞噬。 守在街垒后面的掷弹兵一拥而上,迅速占领整个朝天街。 辅兵沿着战马墙,将野战炮推上城墙,居高临下对城中顽抗大西军勐烈轰击。 随着第二兵团三个营六千战兵进入主城,最终战局已经毫无悬念。 城中火光四起,喊杀不断。 为避免误伤友军,炮兵已经停止炮击,神火飞鸦也不再发射。 最后一支负隅顽抗大西军还在四处纵火,试图用大火阻挡齐军攻势,他们在街道上设置了 第一营训导官冲在最前面,手持骑枪火铳,冒着枪林弹雨,冲过火海,大声对战兵道: “第一营的兄弟们,跟我来!” 与此同时,艾能奇率麾下战兵,跟在齐军后面追击败兵,士气如虹。 ~~~~~ 城中守军见大势已去,纷纷向南门溃逃,大西众将权衡利弊,被迫向齐军投降,众将纷纷嚷嚷着“跟我来”,引导齐军去攻打南门。 镇守南门的正是张自成二义子陶定邦。 晋王陶定邦出生贫苦家庭,崇祯三年,参加了张自成麾下。 其人相貌不凡,遂被大西皇帝收做养子。 天启三年,随张自成攻打四川和重庆,月,陶定邦乔装成明军,同二十轻骑连夜飞奔,攻占绵阳,获得了明朝所储军资十余万。 绵阳之战是张自成入川之后最重要一战,为后来张自成建立大西奠定坚实基础。 小书亭 陶定邦在军中以仁慈出名,作战时身先士卒英勇无比,人称“万人敌”。 他也是最受大西皇帝宠信的义子。 西安城破在即,大西上下,文武百官,唯有晋王还试图力挽狂澜,固守城池,宁死不降。 二十一日,西安十八门悉数陷落,唯陶定邦镇守的南门还在坚守。 四万齐军、两万大西军将南门围得水泄不通,很多大西将官都想亲自斩杀晋王,把陶定邦人头作为投名状,以博齐国欢心。 邓长雄惜晋王才略,敬佩陶定邦为人,先后派遣三批降官上南郭门劝降,皆被陶定邦斩杀。 “既如此,便成全他忠孝之名吧。” 二十二日清晨,第二兵团、第十二兵团万炮齐发,南郭门化作一片火海。 陶定邦与其麾下三千兵马,无一投降,全部战死。 在西安府平定的前一天,渭南、汉中、安康三府便已在潘独鳌劝说下,归降大齐。 陕南各府县的土崩瓦解,也在情理之中。 到广德三年,对陕西境内的大西流贼来说,形势可谓及及可危。 阵战,他们不是齐军对手,守城,粮草早已不足。 最要命的是,张自成迟迟拿不出一个可行的治国策略——如果大西皇帝有的话。 经过十多年经营,大西将官们都已经都有了自己的家产,坐拥良田美宅,娇妻美妾的大西官员,早已不是当初纯粹的流贼。 面对齐军摧枯拉朽的进攻,投降,无疑是他们面前的最优解。 随着西安府城的陷落截止广德三年二月底,陕西全境归于大齐。 第二兵团在陕西的战事告一段落,邓长雄的目标,开始转向更北边的甘肃。 第646章 五虎下扬州 广德三年三月,邓长雄率第二兵团攻克西安,陕北,关中,陕南悉数平定,陕西全境归于大齐。 捷报传回南京,军民振奋。 三月十二日,太上皇携两宫太后,文武百官祭祀太庙。 刘招孙于太庙前跪拜,将收复陕西,一统西北的消息告知他死去多年的父母,以及义父刘綎。 三月十六日,太上皇以广德皇帝名义下诏,加封邓长雄为太子太傅,任甘陕总经略,与御史赵延国、第二兵团总训导官节制陕甘两省军政大权。 封邓长雄正妻周氏为二品诰命夫人,邓长雄二子亦有封荫。 第二兵团各营军官训导官皆有赏赐,战兵以战场表现论功,不必赘言。 负责第二兵团,掩护攻打西安的第十二兵团蒙古骑兵,亦有赏赐。 太上皇将贝尔加湖附近刚纳入帝国的几块草原,赏赐给了这些蒙古人。 蒙古人跪拜长生天,跪拜天可汗,叩谢广德皇帝。 陕西战事告一段落,官兵论功行赏,军队休整,不必赘言。 辽东各地的民政官被抽调陕西,参与恢复重建。 自万历四十七年以来,陕西全省历经水旱蝗鼠,兵灾匪灾,虽还不至于十室九空,人口损失,田亩荒芜惨重却是毋庸置疑。 经过大西国十多年统治,三秦之地经济更加凋敝,土地兼并更为严重····· 凡此种种,都须大刀阔斧改革。 陕西社会经济生态与其他各省又有不同。 多年持续动荡,缙绅大户,世家大族,基本都被杀绝。 大西国的新贵们,则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相比那些动辄传世百年的世家大族,这些人要好对付的多。 在原本历史上,孙传庭之所以能在陕西清田(军)成功,基本实现秦军自给自足,很大部分原因便是陕西独特的政治生态。 历史上孙传庭在陕西,混的风生水起,一旦出了潼关,便一败再败,身死国灭。 究其原因,除了军事层面问题,最根本的便是,其他省份没有陕西这样的政治生态。 说得更直白一点,在明末,陕西原有的缙绅统治体系,在自然灾害流贼兵匪综合打击下,濒临崩溃,孙传庭只有在陕西,才能整合资源,编练新军(是在一定时期内)。 对于守成之君(比如煤山战神)来说,陕西就是梦魇。 而对刘招孙这样的赌徒冒险家来说,这里是完美国度。 在这里,帝国可以尝试推行比《齐朝田亩制度》更激进的政策,也就是后世所谓的经济特区····· ~~~~ 广德三年三月,陕西百废待兴,新的土地制度需要推广; 新的学堂,新的工坊,都需要建立,新的城市规划…… 一切重任都落在了民政官员身上。 准确说是落在了谢广坤身上。 谢阳现在不止是民政主官,还兼着大齐户部尚书(以前为乔一琦),他现在可谓日理万机,是除了太上皇广德皇帝之外最忙的人。 正月去太仓清田,二月到苏州查税,三月去扬州协助清退漕军,一直忙到现在才回京复命。 “谢尚书,大齐百废待兴,你身上的担子还重的很啊。” 三月十八日,南京紫禁城文华殿。 太上皇望着谢广坤假发之下,欲盖弥彰的头顶,忧心忡忡道。 “谢陛下垂怜,臣精神矍铄,一顿能吃两碗米,还能继续为陛下贡献绵薄之力。” 可能是之前那次镇抚司之旅给民政主官留下了深刻印象,尽管已经过去很多年,谢广坤每次做噩梦时,都会梦到自己被五花大绑绑在老虎凳上,被蓑衣卫逼问一加一等于几。这些年来,谢阳对太上皇忠心耿耿,对帝国忠诚,已成为流淌在他血液的一种品行。 “四五十岁的人了,还是要保重身子,朕身边的老人越来越少了。” 刘招孙说着,眼泪又流出来了。 谢阳不相信太上皇眼泪,每次太上皇流泪,都会有人死。 这是不好的兆头。 “陕西事务繁杂,需要有个挑头的人,邓长雄名为甘陕经略,你也知道,他对民政一窍不通,其他几人,朕都不满意,思来想去·····” 目光落在谢广坤身上。 “臣愿为陛下尽绵薄之力,只是独木难支,眼下各处丈量田亩,扬州那边也要用人,民政人手根本不够····” 太上皇打断道:“你列出个名单,朕让你选人。” 谢阳无奈,只得赶赴西安。 刘月儿殉夫后,民政主官失去了一个臂膀,一直没物色到合适的副官人选。 这两年谢阳年龄渐大,大齐扩张步伐越来快,他越发感觉力不从心。 四月初抵达西安,五月中旬,便查清陕西当前人口田亩。 六府三十七州县,丁口共计三百八十余万人,土地八百余万亩,可耕作者不足两百万亩。 形势不容乐观。 不论如何,得三秦之地,帝国版图将进一步向西北扩张。 大齐西北疆域,很快就要与同样蒸蒸日上的葛尔丹部族迎头撞上(葛二蛋汗国尚未建成)。 刘招孙对这个从未交手过的敌人很感兴趣。 之所以称之为敌人,是因为按照太上皇的逻辑,所有阻挡帝国前进的人都是敌人。 历史上葛尔丹部先是与后金联合,后来羽翼渐丰才开始做大,最后到葛二蛋时期,兴兵南征,差点让康麻子提前去见他爹顺治麻子。 历史上葛二蛋统治的帝国算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国,一度具备问鼎天下的能力。 如果不是遇到清初几位变态皇帝,而是迎头撞上明末,很难想象会发生什么事情。 刘招孙穿越后,后金提前下线,蒙古科尔沁部也被大齐收服,这个位面的葛尔丹现在发展成什么样子,刘招孙还不清楚。 帝国情报网暂时无力深入到甘肃以北广大区域。 西北方向的情报力量,亟待增强。 刘招孙计划在这个区域增设蓑衣卫,以后西北也将是大齐 有一点可以确定,不管他葛二蛋还是葛三蛋,都不能阻挡刘招孙征服欧亚大陆的雄心壮志。 ~~~~ 陕西既平,接下来就是四川,刘招孙令邓长雄先平定甘肃流賊,解除大军后患,再与秦建勋东北两侧夹击,一举拿下四川。 以第二兵团和第四兵团现有的兵力,暂时不够,预计伐蜀需要十万大军,须让两大兵团继续扩军。 邓长雄继续平定甘肃叛逆,秦建勋进逼巴东。 “不知广德帝在扬州如何了?” 裴大虎在旁安慰道:“陛下勿忧,蒲刚是打老仗的人,有他和东方公公相助,广德帝必然无忧。” 刘招孙眉头皱紧,长叹一声: “以虎搏兔,全力一击,获可成功,何况这百万漕工可不是什么小白兔。” 裴大虎默然无语。 “增派五虎下扬州,去增援刘堪吧,废除漕运,实行海运,关乎我大齐千秋万代,决不能有任何闪失!” 第648章 帝国的血祭 林宇知道,这趟扬州之行,可能真像妻子说得那样,有去无回。 想到以后再见不到千代子和林振羽,巨人搔了搔头,大手局促不安,脸色憋得通红,最后憋出几字。 “儿子,给爹背首诗。” 八岁的林振羽干净利索回道: “不会。” 林振羽五岁就进入京师最好的学堂读书。 三年下来,和他同届的其他勋贵子弟,早已经会吟诗作赋,有的甚至能写上千字的策论。 然而林宇的儿子至今还不会背《诗经》。 在读书识字这方面,振羽和他爹一样,都没什么天赋。 千代子尴尬一笑:“要不让他舅教他剑道,振羽适合练武,读书怕是不能了。” 林宇皱紧眉头。 千代子知道夫君对倭国剑道一直不屑。 “不管是武士刀还是雁翎刀,只要拿在手里能杀敌,都是好刀,夫君,你说对吧?” 林宇还是不说话。 千代子继续自说自话: “若是沈百户还活着就好了,他教振羽练剑,听说当年,沈百户只用一记拔刀斩就杀了宫本武藏,宫本武藏可是声名显赫的西国武士,二十年不逢敌手。” 林宇望着虎头虎脑的儿子,若有所思道: “能读书终究是好的。” ~~ 混血美人藤原千代子,对夫君一番苦苦劝说,最终没起到什么效果。 林宇执意要去扬州。 因为太上皇征召天下之兵,齐聚扬州; 因为林宇的好兄弟要去扬州; 因为,敌人就在那里。 次日清晨,千代子早早起来,给夫君收拾好行囊,牵着林振羽的小手,站在门口告别。 林宇是禁卫军的大统领,有自己的卫兵,他一人三马,三名卫兵在后面牵马、驮运兵器铠甲。 清晨第一缕阳光落入大齐勋贵聚居的大功坊。 青石板上响起哒哒的马蹄声。 林宇迎着朝阳,正要扬鞭策马,身后传来稚嫩的声音: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林宇勒紧缰绳,停在原地。 这首著名的送别诗,穿越千年,刹那间击痛了巨人勇敢的心。 千代子抬头望向夫君的背影,《邶风·燕燕》响起时,林宇伟岸的身躯有些颤抖。 片刻之后,他还是离开了大功坊,一行人拐入朝天街,消失在往来穿梭的新兵队列中。 ~~~~ 在大齐,武将的最终宿命都是战死,这个结论已经被无数人证实。 善始善终只是奢望。 诚如藤原千代子所言,武将不离阵前死。 张真人曾说过,逆天改命,是要付出代价的。 刘招孙为扫灭后金,为终结一个上升期民族命运,以血为祭,献出自己五十年阳寿。 如果不是王恭厂大爆炸,太上皇怕已入了太庙,牌位和刘氏列祖列宗摆在一起,让儿子刘堪祭拜。 虽然那次他没死,不过和死也没多大区别。 王恭厂爆炸之后,他不再是他。 从这个意义上讲,刘招孙算是兑现了对真武大帝的誓言。 刘招孙尚不能逃脱宿命,何况他人。 每一段历史,每一个族群,每个决定,都需要承担代价。 朱明驱逐蒙元,是以华夏经济政治全面倒退为代价。 明代赋税制度开历史倒车,政治架构上更是一塌糊涂。 废除相权,代价是不得不容忍内阁首辅的继续存在,超人皇帝体制,只维持了两代(朱元璋朱棣)便土崩瓦解。 满清取代大明,付出的代价更为惨烈,除了明面上大规模屠城杀人,异族统治牺牲了主体民族的前途命运,后世主体民族付出十倍百倍努力,仍难回到原本属于它的地位。 每到关键时候,保大清还是保中华,便成每一位满清皇帝都需要认真考虑的问题。 慈禧太后之所以能发出“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之类的言论,不是因为老佛爷卑躬屈膝稀里糊涂——人家可是门儿清,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霍霍掉,那不叫丢人,那是本事,后来溥仪欣然建立伪满,也是出于这种心理。 刘招孙正在推行的大业,前无古人,后面估计也不会有来者。 相应的,帝国也要付出巨大代价。 简单来说,未来还会死很多人。 ~~~~~ 计划经济在大齐占据半壁江山。 在中原华北山东辽东等地,推行的是按劳分配乌托邦制度。 统一劳作,统一分配,百姓生老病死全部由帝国负责,相应的,每个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要为帝国效命。 在战事频仍的年代,在高强度的军事压力下,这种制度无疑具备强大的生命力,至少在真正统一全国之前,这种乌托邦制度不会改变。 而在长江以南,在新近归附的广大区域,大齐在政治上完全照抄宋明,在经济上恢复了自宋代就建立起来的统收统支的转运使制度。 废除了前明实物税和点对点的州县纲递制度,这种赋税制度效率极为低下。 宋代为集中财政权而设立了转运使制度,转运使可以集中管理一路甚至数路的钱粮税收的财政和运输工作。 各地州府税收由转运使汇总,最后运往大宋首都汴梁。 由此形成统收统支的财政管理模式,后来为提升运输效率,又采取税粮折色等货币化财政制度。 以铜钱替代实物交税,各地转运使者将所有赋税以货币形式款汇总京师,中央使用巨额银钱在市场上购买各种实物(粮食布匹丝绸等),这种类似近现代财政的税收概念,不仅繁荣了市场,增加了百姓收入,也让中央更容易抓牢全国的钱袋子。 所有这一切,在明代被抛弃了。 天才的朱元璋,彻底废弃宋代转运使制度,命令各县将自己的税收解送到首都各衙门。 税收重新回到唐代的粮食布匹等实物税收,不能不说是历史的巨大倒退。 至于朱元璋为何选择这种税收模式,只有天知道。 可能是因为某种变态的控制欲,也可能是元末明初特有社会经济环境。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有明一代,税收体系繁琐低效,实物运输造成对运河依靠空前增强。 明代是运河的黄金时代。 现在,刘招孙和他儿子断然要斩断这条经济命脉。 这,便是逆天改命。 逆天改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只是这次,帝国又将用哪些人来血祭呢? ~~~~ 林宇在南京龙胜关码头遇见了江流儿和李自成。 三人之中,林宇年龄最大,官阶也最高,江流儿李自成对林宇都颇敬重。 李自成和吴霄算是半个同乡,都是陕西乡党,连带着和林宇也颇熟悉: “林将军,这次只有我们几个去扬州吗?” 林宇轻轻摇头。 江流儿冷冷道:“我们只是去刺杀罗教头目,真正的硬仗,要等战兵来了才打。” 李自成不以为然道:“刺杀一个匪首,需要如此兴师动众?” 江流儿又道:“那罗教麾下有十万教徒,前面几批刺杀他的蓑衣卫都死了,所以太上皇才让我们几个去。” “哦,看来比太仓更凶险。” 李自成倒吸口凉气,抬头望见一只大猫正趴在甲板上懒洋洋的晒太阳,神态慵懒惬意。 “如果是刺杀,老虎最擅长,从背后,一击致命!” 李自成猎户出身,看到老虎就想摸摸。 他起身跳上甲板,趁着松下不注意,摸了下老虎屁股。 “它是母的吗?” “嗷嗷!” 松下仰天长啸,一个神龙摆尾,把李自成按在甲板上,嘴里发出低沉的咆哮,舌头在人脸上舔舐几下。 火辣辣的痛。 一种从未有过的压迫感席卷全身。 江流儿大喝一声,松下立即松开猎物。 李自成略显尴尬道: “它在库页岛吃什么?” 江流儿轻轻抚弄猛虎下颔,朝它嘴里塞了块肉。 “人。” 李自成故作镇定:“人?哪里来的人肉给它吃?” “吃罗刹鬼,五年来,侵入库页岛的几百个哥萨克人,都被它吃完了。现在,听说它又饿了。所以太上皇让我带它来扬州。” 第649章 七级浮屠 明初定都南京,扬州为南京门户。 朱棣迁都京师后,南京依然是朱明祖宗陵寝所在。 明人有言:“国家定都南京(靖难之前),扬州为咽喉唇齿之地。” 扬州地处南京东北两百余里,按照林宇等人制定的计划,自龙胜关乘船,向东航行一段路程,抵达瓜州,由瓜州北上,走三十里,到达扬州。 瓜洲,位于南北运河和东西长江十字形黄金水道的交汇点。 作为漕运、盐运要冲,瓜州帆樯如织,商旅不绝,其繁盛程度,不下于苏州太仓。 城外有大观楼、江淮胜概楼、观潮亭、江风山月亭、曲江亭…… 明廷在瓜州设置同知署、工部分司署、管河通判署。 广德元年,齐军平定江南。 和大多数江南城镇一样,瓜州归于大齐初期,行政架构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全面承袭明制。 “瓜州同知、通判,多半已和罗教勾连,不要去衙门,否则也和那三个蓑衣卫一样下场。” 众人神色凝重。 一个月前,刘招孙派往扬州援助刘堪的蓑衣卫,死在了返回南京的路上。 准确说,是死在瓜州码头。 在瓜州闹市,在光天化日之下,三名情报人员,连同几个民政官,被罗教教徒当街砍死。 瓜州事件,成为太上皇下定决心“以虎搏兔”,全力镇压扬州叛乱的导火索。 明灭齐兴,改朝换代之际,瓜州没受到任何波及。 城中商业人口得以保全,几乎没什么损失。 反倒是广德帝颁布禁缠足令宣布废除漕运后,瓜州暴乱四起,如遭兵灾,漕军打行蝲胡勾结罗教烧杀抢掠,比之兵灾还要可怕。 沙船在距离瓜州还有五六里的江边停靠下来。 船老大韩超跳下船舱,对三人说,前面江段被堵住了。 “赶紧下船,让罗教那帮子人看见,十几条船围上来,你们就走不了了。” 韩超原是国丈杨镐的家丁,杨镐在京师殉国后,韩超对做官失去兴趣,又干起了老行当,开着沙船在运河跑码头。 林宇等人乘坐的就是他的沙船。 “驴毬子的,罗教竟敢在朝廷眼皮子底下打劫,饿逮住罗文章,非扒了她的皮!” 李自成骂骂咧咧。 逮住罗教大柜罗文章,不是件容易事情。 “老虎天黑再上岸,白天容易让人看见。” 林宇说罢,收拾包袱,第一个跳下舢板。 的确,白天猛虎出现在瓜州街市,目标太大。 江流儿在松下身边蹲下,在猛虎耳边低语几句。 松下昂起虎头,抵住江流儿胸口,发出嘤嘤吼声。 ~~~~ 接下来的路,就要上岸走了。 三人跳下舢板,日头西沉,瓜州码头上燃起一片火光,映照着江面红彤彤一片。 韩超站在船头大声喊道: “是罗教的人,他们在打劫船户,第五兵团兵力不够,扬州更乱,罗教四处纵火,敲诈,告诉百姓这是天谴,是无生老母对废除漕运的惩罚。” 李自成笑道:“无生老母,他姥姥的,真是坏透了!” 长江江边,火光冲天,临时搭建的茅草屋被点燃,妇孺老弱像没头苍蝇,到处乱窜。 “这些是交不起船捐的落魄船户,罗教的护法,来收银子了。” 林宇望着满天星火,缓缓剥下狼牙棒上的布条。 一个小孩孤零零站在江边发呆。 “江流儿,你成亲没有?” 李自成瞟江流儿一眼。 “要是还没成亲,就回去,这是最后一战,对了,把你那头母老虎留下,它还有用。你坐韩老大的船回南京·····” 李自成听吴霄说起江流儿身世,这孩子是吃百家饭长大,身世可怜。 无论如何,江家必须留个后。 “怎么?你要把你妹妹嫁给我?” 多年放逐后,江流儿性情趋于平静,不像从前那样健谈,即便开玩笑时也是一本正经。 倒是多年不见的李自成,好像变了个人,越来越有乔一琦的影子。 “我妹?” 李自成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妹妹: “她啊,比那头母老虎还厉害·····” “那就算了,我,早就成亲了,入赘索伦族,娶了族长女儿为妻。” 李自成张大嘴巴,久久说不出话。 没想到浓眉大眼冷若冰霜的江流儿,竟也会入赘。 江流儿的岳父,便是当年被救下后说出“小伙子你把路走宽了”的那位索伦老酋长。 索伦老酋长看中小伙子为人,在江流儿被流放北海(贝加尔湖),在他人生最低谷的时候,把女儿许配给了他。 江流儿由此一跃成为库页岛第一大家族赘婿。 李自成还要和江流儿闲聊下去,林宇从后面走上来道: “有什么话,回去再说,现在是去刺杀罗文章。” 罗文章是无生老母白莲教(即罗教)教主,在这个时代,也可称之为大柜。 罗大柜的主张是: “度化众生,到安养极乐园,同归家乡,不入地狱。”(《销释授记无相宝卷》) 没错,大柜是个女人。 教徒称罗文章为月光娘娘,又称太阴星主、月光菩萨等。 据蓑衣卫情报显示,罗文章出身于扬州盐贩子家庭,十五岁前,和普通女子一样,每日针线女红规规矩矩,淑德贤良,还裹了脚。 如果不出意外,这位盐贩子的女儿多半会嫁给某位富商或小吏为妻,生儿育女,度完余生。 然而,忽有一日(大约是武定元年八月前后),罗文章一觉醒来后,行为举止异于常人,。 据教徒描述,罗家房前屋后一夜之间长出了灵芝人参等珍奇药材。 在接下来几天又出现三条腿的青蛙,灵龟白鹿等祥瑞···· 罗真人辟谷七七四十九日,竟还能脸色红润,身如脱兔。 围绕罗文章身上出现的种种超自然现象,很快让这位十五岁的小女孩声名鹊起。 太初二年中元节,罗文章向她的信徒们宣称,自己一夜飞升上天,抵达月亮之上,得到嫦娥娘娘的神通。 “我在仰望,月亮之上 有多少梦想在自由地飞翔 昨天遗忘啊风干了忧伤” 这位声称抵达月亮之上,与嫦娥会面的月光菩萨,可不是什么善茬。 随着归附教徒越来越多,罗文章权力越来越大,地方打行喇唬,漕军都要看她脸色。 罗文章俨然秦淮河一霸,靠河吃河,和漕军打行等势力勾结,在运河上下逼良为娼,强买强卖,欺凌船户,生意滚雪球似的越做越大。 这次对抗大齐,罗文章和她的罗教,更是反齐急先锋。 江流儿望着满目疮痍的瓜州码头,陷入了沉思。 李自成杀气腾腾道: “天杀的罗教,天杀的漕军,把个瓜州祸害成这样了。” “拿住罗文章,宰了这婆姨!” 江流儿走向四散奔跑的船户,抱起一个号啕大哭的小孩。 李自成追在后面大叫:“江兄弟,这么多人,你能救多少?” 江流儿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一个是一个。” “拖得久了,漕帮护法围上来,就不易脱身了,而且让贼人知道饿们来,刺杀那婆姨就不容易了。” 大火熊熊燃烧。 李自成骂骂咧咧,张开大弓,瞄准远处汹汹而来的罗教护法,对身后几个禁卫军卫兵喊道: “入他妈妈的毛!这算什么事儿,饿来扬州,是来杀罗文章婆姨的,不是来对付杂兵的。” 第650章 扶箕歌 瓜州江边纵火焚屋的罗教众护法,注意到从沙船上下来的江流儿等人。 江流儿跳入火海,宛若天神下凡,不断把一个个困在草屋中的妇孺解救出来。 他的神勇很快引起罗教众教徒注意,众人放下火把,持刀拽棒,朝江流儿围拢上去。 「无生老母,遣众弟子下凡收取船捐,惩治恶人,你等何方妖孽,竟敢阻挡圣母行事!该杀!」 教徒中为首一护法,身长九尺,体型极为魁梧,外披一层棉甲,手持戒刀,一手拖拽着个女孩。 女孩衣不蔽体,腿上似有血迹,被一只巨钳大手扼住脖颈,双腿在地,不知生死。 江流儿阴沉着脸,踏步朝九尺护法走去。 九尺护法冷笑一声,口中喃喃: 「妖孽,今日让洒家来超度你!」 说罢抡起戒刀便朝江流儿杀来。 两边相距只有十步时,护法注意到江流儿身上穿戴的黑衣,他在瓜州城中见过这种制服,知道是齐军军服,蓦然站住,大声怒吼: 「果然是鞑齐鹰犬,胆子不小,竟敢来这里找死,岂不知瓜州已是罗教极乐世界!你来送死,洒家便成全你!等会儿杀了你,挖出信肝下酒吃!」 护法身后跟着的一众罗教弟子,听了这话,纷纷攘臂聒噪。 「罗教下凡,万民翻身!」 「白莲洁焰,圣女降临,光复明宗,一统江山!尔等妖孽,还不速速受死!」 「杀了妖孽,给金刚下酒!」 江流儿望了眼那个生死不明的女孩。 「死!」 他将骑枪插回钲带,抽出腿带插着的短刃,接着双腿微蹲,左手屈肘,右手握刀,身子向前,摆出个螳螂拳白蛇点睛的起势,怒视对方。 「弑孩童者,死!」 一声怒吼,荒草猛烈抖动。 九尺护法大怒,随手将女孩扔到草丛,一把镔铁戒刀指向江流儿。 「这女子乃是圣母采阴补阴的圣物,能给圣母做药引子,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鞑齐,受死!」 护法单手执刀,爆喝一声,一道黑影如闪电跃出,直取江流儿咽喉。 镔铁戒刀力压千钧,仿佛要斩断眼前一切活物! 李自成在后面大喊道:「江流儿小心!」 林宇扬起狼牙棒,大步上前助阵。 却见江流儿竟然不去躲闪,反而如陀螺般旋转上前,向着虎虎生风的戒刀,全身贴了上去。 就在刀刃砍向自己的一刹那,江流儿身子轻轻一靠,罗教护法大吃一惊,连忙横刀去砍,却已经晚了,他的左小臂连同戒刀,此时已被江流儿右臂格挡住。 正要伸出右拳出击,江流儿左手已经翻腕,手中八斩刀顺势砍向护法左侧颈部。 「噗嗤!」 清脆悦耳的兵刃入肉声。 江流儿就势向前翻滚几步,不等站起,身后那座肉山摇摇晃晃,喉咙发出呵呵叫声,最后轰然倒地。 刚才还在攘臂高呼的罗教教徒,纷纷惊叫: 「大护法,大护法!」 江流儿用铁臂手拭去八斩刀上的血迹,动作娴熟的将刀收回刀袋。 这招拔草寻蛇,乃是螳螂拳杀招,正是江流儿的平生绝学。 挡车不畏,勇往直前,短手快打,以打为守,实劈硬砸,招招毙命。 后面跟着的两个弟子,相互看了眼,忽然加速,抡起大棒左右朝江流儿砸来。 江流儿弯腰低头,交叉双刀,八斩刀相互撞击,刀刃迸射一阵耀眼的火花。 火光闪过,一记十字斩,结束了战斗。 两人不可思议的望向自己腹部,望着刚才中刀的位置,片刻之后,血水奔涌而出。 「宰了他,给大护法,给师兄弟报仇!」 剩余教徒见状,一起发了声喊,挥舞大棒兵刃,一窝蜂朝江流儿这边冲来。 江流儿双手持刀,迎着蜂拥的罗教教徒,身体微微前倾,形若一只威武的,正要挡车的螳螂。 这时,身后弓弦连连震动,大箭掠过江流儿耳边,呼啸而过,射中前面冲在前头的两个教徒。 地上再次倒下两人。 剩余众教徒见状,顿时迟疑不前,李自成又从箭插取出一支大箭,将弓拉成满月。 嗖的一声,又是一人被射翻。 接连损失五人,尤其死掉了大护法,任凭再骁勇的教徒,也开始退缩。 「无生老母今日例假,不得空照料我等,扯呼!」 一名教徒怪叫一声,众人如惊弓之鸟,纷纷往瓜州城方向逃窜。 林宇等人也不去追。 一场短暂而激烈的战斗就这样结束。 一个中箭未死的罗教教徒,走脱不得,躺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着。 林宇在后面对两人大声道:「问出罗教老巢位置。」 江流儿一言不发,走到那女孩身前,女孩身上的裙袄已被扯碎,尸体凉透。 江流儿闭上眼睛,脑海浮现出当年浑河血战,他们全家人在广积门前被女真人屠戮的画面。 他的妹妹,当年也是这样被鞑子残害的。 「啊!~」 江流儿扬起双刀,对着还在挣扎的教徒,疯狂补刀。 李自成把弓箭甩给后面的卫兵,也拔出腰刀,抢先上去,雁翎刀挡住八斩刀。 李自成挡在江流儿面前。 江流儿怒道:「如何?你要比刀,看看八斩刀厉害还是雁翎刀厉害?」 李自成不和江流儿计较,轻轻将八斩刀拨到一旁,一字一句道:「他活不成,你不杀他,我也会杀,不过,等会儿再给你杀。」 说罢,李自成拎起那个没逃走的护法,刀尖抵在咽喉上。 「老子只问你一遍,你们大柜罗文章躲在哪个鳖窝里?!不说,老子把你驴毬子割了。」 受伤教徒脸上露出绝望之色,这位瓜州土生土长的狂热教徒,虽然听不懂陕西方言,不过男人的直觉告诉他,驴毬子被割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出乎李自成意料,这人临死之际,竟然嘴硬道: 「就你们这几个烂货,还想见教主?等会儿八大金刚来了,杀了你们!老子在阴曹地府等你们!」 李自成见这人视死如归,也问不出什么,单手一抡,把他扔到了江流儿身边。 江流儿杀红了眼,抡起八斩刀,剁肉似得乱砍。 ~~~~ 林宇冲上来时,那教徒身上已被捅了百十个窟窿,死的不能再死。 「可惜了,若是能问出大柜下落就好了。」 江边大火渐渐熄灭,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江流儿望着被他救下来的几个孩童,从马匹褡裢里取出干粮,递给那几个孩子,带着的五个卫兵也有样学样,纷纷将自己的口粮分出一些,给周围妇孺吃。 「一群瓜皮,都什么时候了。」 李自成对此不屑一顾,他觉得这些都应该是训导官才做的事,根本不应该由他们去做。 天色渐渐黑了,瓜洲城近在眼前,却又隐没在夜幕里,仿佛触不可及。 「赶紧找到罗文章,不能生擒,便杀了她,只是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林宇忧心忡忡道。 李自成正要劝说众人赶紧离开此地,抬头望向瓜州城门方向,昏沉沉的夜幕中,隐隐有什么异样。 猎户的直觉让他陡然紧张起来。 来者不善。 很快地,林宇江流儿也意识到危险临近。 众人纷纷拔出兵刃,开始戒备。 此时江边已伸手不见五指,几处船户的茅草屋还发出黯淡的火光,偶尔能听到房梁燃烧发出的噼里啪啦声。 一阵晚风吹过燃烧殆尽的灰烬,火苗陡然变大变亮。 瓜州北门方向,密密麻麻一大群黑影出现在了众人视野中。 「那是什么?」一名禁卫军卫兵稍显紧张问道。 「没什么,只是一群急着赶去投胎的罗教鬼。」李自成叼着根狗尾巴草,接过大弓,开始重新调试弓弦。 林宇让众人先藏匿起来。 罗教教徒越来越近,李自成已经能听到凌乱的脚步声,走到江边不足百步时。 两盏红灯笼忽然亮起。 夜幕中传来鬼魅般的童谣: 「天上换玉皇,地下换阎王。心中有圣母,保我好大明。」 「白莲下凡,万民翻身,扶明灭齐,天下太平…… 林宇等人面面相觑。 没想到罗教的野望也挺大,远远不止是反对漕运这么简单,还要扶明灭齐。 红灯笼后面忽然又传来凄厉的哭声: 「泥瓦匠,住草房;纺织娘,没衣裳; 卖盐的,喝淡汤; 种田的,吃米糠; 磨面的,吃瓜秧; 炒菜的,光闻香; 编凉席的睡光床;抬棺材的死路旁! 反齐复明,我也不枉在这世间走一场!」 李自成蹲在一块巨石后面,听这声音,对面至少有百十号人,他不由有些发憷。 「林大哥,这下好了,不用饿们去找大柜,大柜就要来找饿们了。」 「瘪犊子玩意儿,」 江流儿一口标准的辽东方言,毕竟是土生土长的沈阳人,「都是一群欠削的货!只会欺软怕硬,杀光他们就能找到大柜了!」 林宇无奈的摇摇头。 好端端的刺杀任务,硬是让这两个后生折腾成了通关游戏。 如果沈炼在世,肯定也被这两人气死。 这时,头顶传来雷霆怒吼: 天遣魔军杀不平, 不平人杀不平人, 不平人杀不平者, 杀尽不平方太平! 为您提供大神梦吴越的《挽明从萨尔浒开始》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650章扶箕歌免费. 第651章 螳螂捕蝉 八金刚见江边遍地狼藉,皆是罗教教徒尸体,惊诧不已,为首一身形肥硕金刚怒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衲超度半生,不想还有这等妖孽,今日不除,日后必为祸人间!」 众教徒叫嚷: 「何方蟊贼,竟敢与圣教为敌,螳臂当车,自不量力,纳命来!」 八金刚手持兵刃,口念符咒,汹汹而来。 八金刚,其实就是八个剃光头的壮汉,至于是不是和尚,那就不得而知了。 江流儿手持双刀,翻身跳上巨石,摆出螳螂攻击姿势,对为首那胖和尚怒道: 「呔!秃驴不好好吃斋念经,不好好修身养性,跑来闹市杀人越货,做这些伤天害理之事,该杀!老子今日就替佛祖清理门户,好好削你们!」 他也不废话,双刀一头撞向罗教金刚。 「不平人杀不平人?我看最该杀的人,正是你们这群妖僧!」 八斩刀快如闪电,螳螂腿迅疾如风。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江流儿已杀到金刚面前。 胖和尚双脚勐地一蹬,身体腾空,举起根沉重长槊,噼头朝江流儿头上砸去。 那长槊十多斤重,挥舞的虎虎生风,江流儿连忙举刀格挡,咣当声响,左手八斩刀被震落在地。 江流儿遭此重击,只觉左手虎口发麻,手指竟然动弹不得,如被铁锤撞击一般,口吐鲜血。 他身体摇摇晃晃,挣扎着站起,胖和尚大笑道: 「妖孽,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老衲替你超度罢!」 话未落音,长槊再次砸下,江流儿急忙躲闪。 长槊擦着江流儿头皮,轰然落下,刚才站立的草地被砸出个一指深的大坑。 「贼秃驴,功夫倒还不错。」 江流儿额头渗出细密汗珠,未得喘息之机,胖和尚又杀将过来。 「这点三脚猫功夫,也敢与圣教为敌,还是跳进运河喂鱼吧!」 长槊拦腰砸来,江流儿举刀格挡,咣当声响,右手八斩刀也被打飞出去。 长槊兀自不停,继续勐砸,江流儿抄起根大棒,护住面门,长槊砸得大棒木屑横飞。 胖和尚笑道:「看你这妖孽还能撑多久!」 李自成在身后大声道:「江流儿,要饿搭把手不?」 江流儿跳出圈外,拾起地上被打落的八斩刀,左腿前伸,右手握刀,摆出个螳螂捕蝉的起势,头也不回道: 「李自成,你看顾好自己!」 胖和尚紧跟着跳过来,他铆足气力,臂膀抡圆,又是一击重击。 江流儿轻轻一闪,不等对方调整攻势,右手八斩刀勐地飞出,直取胖和尚咽喉。 胖和尚冷笑一声,轻挥长槊挡下巴斩刀。 长槊再横扫时,力道不减,速度却比开始时明显慢了一些。 「好,就是现在!」 江流儿已占了先机,见胖和善力气损耗,趁着长槊挥出不及收回的空档,连滚两步,贴身来到对手近前,忽的纵身跃起,左手臂格挡住对手如雷锤击,右手两指快若闪电,直插入胖和尚眼窝。 「啊~~~」 金刚头目以为胜利在望,稍稍松懈,突然遭此重击,双目失明,顿时乱了心智,他大声惨叫着,挥舞长槊四处乱打。 「妖孽,你来杀我!来杀我!」 江流儿跳出圈外,冷冷望着已成废人的胖金刚,在众人惊呼声中,形若螳螂,迅速接近胖和尚,一脚踢飞长槊,左右两刀同时杀到,直接封喉。 胖和尚捂住脖子左右摇摆,口中发出呵呵声,三四百斤重的身子轰然倒地。 江流儿劫后余生,又补了两刀,胖和尚死绝,才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剩余七大金刚见状,挥舞兵刃朝江流儿杀来。 「轰轰!」 冲在最前面一个和尚被打翻在地,魁梧强壮的身形丝毫挡不住犀利的铅弹,骑枪子弹在和尚肚皮上开出一个大洞,各种花花绿绿的东西流淌一地。 那金刚一时没有死透,捂着肚子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身旁几人见此情形,全都面如土色。 十多步外,林宇默然放下火铳,对着正在冒热气的铳口吹了口气。 接着从子弹带上取出一颗定装子弹,动作熟练的装填完毕,瞄准下一个目标,扣动扳机。 轰! 一个还在发呆的罗教教徒应声倒地,死状更加凄惨。 众教徒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鞑子的火铳竟然可以射这么远。 眼看两大金刚被射杀,十几步外的林宇已经再次装填,又瞄准下一个目标,剩余众人再也忍受不住,尖叫着,一哄而散。 林宇望着还在发呆的江流儿,对这位年轻后生云澹风轻道: 「咱们的命,都是好多兄弟垫出来的,活到今天都不容易,不要和敌人硬碰硬。」 李自成上前一把扶起江流儿,点头附和道:「林大哥说的是,是时候让这群妖人见识一下咱们的厉害了。」 说罢,李自成从马匹褡裢里取出几支特制箭羽,放到箭插里。 「这是什么?」江流儿站起身,擦掉八斩刀上的人血,盯着李自成钲带上的箭头,好奇问道。 李自成得意洋洋道:「在南京武库时,让你拿些火箭,你嫌麻烦,不拿,现在知道用处了吧!」 说罢,他取过一支搭在弓上,用力将弓弦拉满,瞄准溃逃的罗教教众,旁边一个卫兵点燃箭头引线,引线呲呲冒烟。 大箭腾空而起,落在奔跑的人群中。 轰! 一声剧烈爆炸,人群中溅起一阵密集的血雨,当场便有十几人被炸死炸伤。 江流儿望着一地的残肢剩体,还在发呆,只听李自成在后面喊道: 「还愣着作甚?跟着饿一起射。」 ~~~ 一众罗教教徒被炸得鬼哭狼嚎,纷纷逃回瓜洲城。 剩余五名卫兵也纷纷取弓射击,众人便射便往城墙逼近,直到所有火箭被全部射光,通往瓜州城内的道路终于畅行无阻。 林宇等人进了瓜州城,原本繁华的街市,此时显得格外冷清,经过漕军和罗教祸乱,城中百姓散去大半。 四门守军在罗教叛乱后便早已逃得没影,沿街商铺冒着青烟,店铺门板被人砸开,店铺里的各种货物早被抢劫一空,一些店铺门口还躺着掌柜伙计的尸体。 城内空荡荡的,像一座被搬空的蚁巢,支离破碎,偶有几只落单的蚂蚁,神色慌张经过众人身旁,不敢有一丝停留,很快又消失在幽暗的巷道里。 曾经繁华富庶的瓜州城,经历漕军罗教叛乱,经历第五兵团戡乱,此时几成鬼蜮。 「林大哥,现在如何是好?」李自成望着四处燃烧的浓烟,终于意识到这次任务的凶险。 林宇环顾四周,注意到地上倒毙的几具罗教教徒尸体。 「罗教头目必定还在城中,敌暗我明,找到活口,问出大柜藏匿之处,杀了她,我们才能全身而退。」 江流儿在瓮城甬道旁边的水沟中发现了一个被火铳打伤的罗教金刚。 江流儿使出全身气力,将那和尚搬上甬道。 「和尚不好好念经,非要出来大开杀戒,到头来死无葬身之地,又是何必。」 这名受伤金刚左腿一个碗大的弹孔,血水快要流干,脸色苍白的吓人,望着江流儿,嘴巴一张一合。 江流儿这时才注意到此人头顶上受戒的疤痕,再看他脖上戴着的佛珠,忽然意识到,这位应该是个真和尚。 这位正是金山寺衍射大师,因不满大齐在江南推行的种种暴政,不得已才走出山门,与罗教教众联手,物力超度齐国官吏。 「你,你们废除漕运,害得无数百姓失去生计,卖儿鬻女,你们借推行新法之名,屠戮缙绅,无论善恶,全部屠戮。老衲与扬州诸寺支援圣教,只求鞑酋刘招孙和你们这群鹰犬,都去下地狱,阿弥陀佛····」 江流儿耐心听他说完,开口问道: 「公道自在人心,不是你一人说了算的,你们把瓜洲变成这样,害死这么多百姓,难道你就功德圆满了吗?」 衍射大师满脸羞愧:「阿弥陀佛,老衲只愿为世间除魔,老衲也是无力了。」 衍射大事已到弥留之际。 「罗文章在哪里?我们去和她做个了解。」 大师微微一笑,伸出手臂,颤巍巍指向东南。 「药王庙····」 说罢,眼睛轻轻闭上,手臂无力垂落。 江流儿忽觉一种莫名的忧伤涌上心间,他抬头环顾四周,夜色昏沉,迟迟不见松下身影。 林宇在前面大声道:「去药王庙。」 ~~~~ 药王庙大门洞开,院内灯火通明,几十支火把熊熊燃烧,照亮各个角落。 「没人?」 「要不要进去?恐怕有诈?」 江流儿李自成两人还在商量,林宇已经拎着狼牙棒走入院中。 李自成让五名卫兵在外把守,带上江流儿也跟了上去。 三人刚走进院子,只听大殿之上,响起幽怨女声,抬头看时,篝火照耀下,一个身形婀娜,样貌妖艳的妇人坐在药王神像前,左右各站一个体型魁梧的壮汉。 「瓜州已死了这么多人,今夜又要死人了。」 「哎,千年的漕运,百年的罗教,如今就要在我这弱女子手中断绝了,想想也是不应该呢。」 为您提供大神梦吴越的《挽明从萨尔浒开始》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651章螳螂捕蝉免费. 第652章 妖女 罗文章话未落音,药王庙大殿四周响起密集脚步声,几百教众围拢上来。 “开原五虎来了三个,就凭你们三个便想杀本尊?未免太小看罗教了!” “刘招孙罪恶滔天,鞑齐残害天下苍生,今日便用你们三个的鲜血来祭奠死去的无辜百姓。” 罗文章声音忽远忽近,宛若梦魔,飘荡在大殿四周。 林宇举起火铳。 轰! 铳口喷出火舌的瞬间,所有烛火同时熄灭,三人陷入一片漆黑。 山门被人关闭,三人连忙退出大殿。 “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哈哈哈,你们三人罪恶之深,不在刘招孙之下!今日若想活命,便立即跪下来磕三个响头,插香入伙,加入罗教。” “本尊封你们为神教三长老····” 李自成怒道:“长你姥姥!二锤子,瓜洲城百姓被你屠了多少,还有脸说天下苍生,老子待会儿送你见姥姥,滚出来····” 借着天井洒下的皎洁月光,江流儿瞥见大殿深处兵刃反射出的寒光,连忙对李自成喊道: “老李,小心。” 嗖!嗖! 几支重箭攒射而来,李自成翻身躲闪,堪堪躲过几支射来的重箭,被一支破甲箭命中,箭头轻松穿透鱼鳞甲,撞入小腿。 “谁射的?哪个不长眼的····” 李自成痛的直冒冷汗,口中兀自咒骂不停。 江流儿勐地将他扑倒,一支重箭贴着两人头顶飞过,消失在无尽黑暗中。 林宇用庞大身躯挡住周围射来密集的箭雨。 李自成拔出骑枪,罗教教主早已不知去向,铅弹击中一名弓手,直接将他脑袋轰掉一半。 周围一片鬼哭狼嚎,被短铳击中的教徒,非死即伤。 三只短铳一番乱射,大殿上狼藉一片,倒下一大片罗教教徒尸体。 药王庙外,铳声乒乒乓乓响彻不绝,越发密集,估摸着是增援扬州的新兵杀来了。 李自成咬住刀柄,让江流儿给他拔掉小腿上的箭羽。 江流儿一手扶住翎毛,挥刀斩断箭支,取出匕首,浇了烧酒,沿着小腿伤口一刀剜下去。 李自成牙齿撕咬刀柄,发出令人不安的卡察声,额头冒出细密汗珠。 钻心的痛疼得他差点昏死过去。 “啊!··” “没带麻药,你忍着点,还在箭头没有倒钩,只是带了块肉出来,老李,算你命大。” 江流儿边说边将一支带有碎肉的箭头剜出来,又在伤口附近倒了些烧酒,用蜂蜜止住血,纱布草草包扎完毕。 李自成咬着刀柄,豆大的汗珠哗啦啦往下流,他只是哼了一声。 江流儿在李自成拔箭的这会儿,罗教教主的声音再次响起。 “鞑齐想让罗教死,就要拿鲜血来换。” “黑夜不再,永昼将至,尔等甘为鞑齐鹰犬爪牙,助纣为虐,替刘招孙做了那么多坏事,死到临头还不悔悟!今日本尊便送你们下地狱!”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 埋伏四周的罗教教徒从大殿中杀出,无数把飞斧铁骨朵长刀呼啸而至,嘣嘣的弓弦震动声响彻不绝。 三人退往院中一道照壁后面,头顶上飞斧箭支密集如雨,敲打着照壁,发出叮当脆响。 “可惜了,听说这瓜州药王庙是宋朝建的,今儿个要让罗教给拆了。” 江流儿不无惋惜道。 李自成嘿然笑道:“不是让罗教拆,是咱们来拆。” 两人还在絮叨,林宇纵身跳出照壁,大吼一声举起院中半人多高的香鼎,迎着强劲的重箭,奋力将大鼎扔向对面弓手。 轰隆一声巨响,四百多斤重的大鼎被丢沙包似得扔出十几步远,重重砸在一群弓手中间。 黑暗中传来噼里啪啦的骨骼断裂声,接着是惨烈的哭嚎。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卡察一声脆响,大殿柱子竟被砸断,房梁哗啦啦开始坍塌。 周围烟尘弥漫,呛得三人剧烈咳嗽。 瓜州药王庙年久失修,突遭钢铁巨兽用力一击,再也支撑不住,竟然坍塌了一半。 砖石砸落,击中大殿上的钟罄,黑夜中发出雄浑的钟声。 铛!铛! 一群在药王庙栖息的蝙蝠被钟声惊起,扑打着翅膀掠过三人头顶。 接着,四周归于沉寂。 三人面面相觑,李自成不无遗憾道:“可惜不能活捉那妖女,让她砸成肉泥。” 耳边响起密集的弓弦震动声,一群幸存的罗教教徒从废墟上站起,继续射箭。 三人举起火铳还击,李自成不知从哪里掏出两颗木柄手雷,胡乱扔向大殿,两声剧烈爆炸,这次终于没人再起来射箭。 林宇让李自成在院中警戒,自己带上江流儿往废墟那边走去,罗文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必须带回去给太上皇过目。 “刚才她突然不见,想来大殿必有密道,细细寻找。” 江流儿肋下也中了一箭,所幸入肉不深,只觉铠甲冰凉,想来也无大碍。 他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握着长刀,在废墟中四处翻找。 林宇将坍塌的房梁都推到一边。 药王庙外围的战斗早已结束,幸存的两个卫兵也进来找寻,卫兵刚见到林宇,便向他汇报说: “新兵团快上岸了,刚才我看见江面好多亮光,是咱们的暗语。” 林宇如释重负的喘了口气,只要兵团登陆,与第五兵团合击,什么罗教漕军,都将灰飞烟灭。 四人很快将坍塌的砖石木柱清理干净,药王神像在废墟中重见天日。 “神灵庇佑,改日再来烧纸钱,保佑我们几人平安回家。” 江流儿对着遍布灰尘的神像拜了一拜,还要上前给药王上香时,屁股被林宇踹了一下。 林大个子指着摇摇欲坠的神像,大声对江流儿道: “它现在都自身难保,若不是我们,这会儿被砖石瓦砾压着不见天日,你还是拜你自己吧。”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 江流儿觉得这话有理,连忙起身。 众人寻了好一会儿,只是找到一大群被打死的罗教教徒,却一直没找到罗文章尸体。 “奇了怪了,莫非这妖女真会白日飞升,飞天遁地不成?” 江流儿口中喃喃自语。 林宇不顾身上插着的密集箭羽,扫视大殿四周,最后将目光落在了药王神像上。 他轻轻咳嗽一声,捂住箭伤,对两名卫兵道:“搬开神像,” 江流儿忧心忡忡,望着没入林宇铠甲的箭羽,脸色铁青。 “老林,你被射中了几箭?” 林宇昂起头,脸色已然开始变白。 “被风吹到了,没事。” 江流儿连忙挥刀,准备斩断露出半截的箭羽。 “太深了,别砍。” 林宇摆了摆手,庞大的身躯坐了下来,火把掩映下,他的身影仿佛变小了许多。 好看的言情 “你去找罗文章,我歇一会儿。” “真没事?” “没事,我是副将,死不了。” 这时神像那边有了新发现,江流儿点头道: “你先撑着,新兵马上就到,他们有救护兵。” 说着他扶林宇坐在大殿上歇息。 匆忙来到那神像旁边。 卫兵还在用手敲打神像。 “中间是空的,里面肯定有问题。” 三人一起抱住那石凋,刚要用力,只听哗啦声响,神像底部发出类似燧发枪击锤撞击的响声,接着那石凋竟然自己移开。 一个半人多高的入口出现在江流儿眼前。 () 第653章 徽商覆灭 广德三年夏,太上皇为数不多的耐心,终于被淮安以南运河持续不断的叛乱消耗殆尽。 刘堪在扬州的平叛行动,迟迟没有实质性进展,原本星星之火的叛乱愈演愈烈,大有燎原之势。 截止广德三年四月初,淮安、扬州、常熟等地,数十万罗教教众揭竿而起,勾连被裁撤的漕军,以及因为废漕失去生计的教辅、牙行、牙商····共计有百万叛贼四出劫掠, 淮扬一带,再次陷于战乱之中。 十几个府县受到波及,连去年刚刚被平定的太仓苏州等地,缙绅豪族见有可乘之机,也纷纷开始蠢蠢欲动。 东南大有不稳之势。 刘招孙坐镇南京,责令第五兵团全力围剿罗教叛逆,蒲刚指挥一万兵马,奔波十余个府县,如同救火队长般四处救火。 既要保护广德帝刘堪的安全,又要应对漕军罗教不断袭击,还有提防各地缙绅的打击报复。 完成这种既要又要还要的任务,对于蒲刚来说实在是力不从心。 来到扬州不久,这位帝国老将便意识到,相比危机重重的武定元年临清保卫战,广德三年废漕引发的叛乱更为致命危险。 治安战对野战部队的消耗,也是非常巨大,不是第五兵团能承受的。 鉴于各方压力,蒲刚不得不连番向南京方面求援,希望太上皇能增派更多的戡乱大军,指出增援兵力须在十万以上。 十万大军荡平淮扬,显然是无力承担的任务。 刘招孙给不了十万人,东拼西凑抽调五万人马已是极限。 好在这次对付的敌人是组织孱弱的叛贼。 在林宇一行出发的当日,从各地征调而来的新兵便陆续从南京开拔,向扬州进发。 四月十五日,第一批抵达扬州的一万新兵,与第五兵团主力会师,两万大军进入府城,立即宣布扬州戒严。 十七日,十九日,第二批援军一万五千人抵达秦淮河畔。 在彻底断绝扬州与周边府县交通后,蒲刚下令,从四月二十一日至三十日,齐军将持续十日在扬州城内逮捕叛贼,诛杀乱党。 史称“扬州十日”。 长达十天的戡乱过程中,三万六千余名战兵,分为数百支小队,全副武装在城中挨家挨户搜查叛逆,藏匿城中的广德漕军罗教教徒,只要有任何反抗,便被战兵就地格杀。 截止四月三十日,经过十日全城搜捕诛杀,共计俘虏叛逆十万八千余人,斩杀罗教、漕军、打行等奸人两万五千余人。 由于杀戮太多,秦淮河河水被鲜血浸染,河水尽赤,城内杀得人头滚滚。经此一役,盘踞运河之上的吸血虫十去其八,幸存罗教漕军纷纷逃走,或是出海,或向更南方逃窜。 在解决完叛逆武力后,刘招孙将屠刀伸向了背后指使漕军罗教的盐商和缙绅。 不施雷霆手段,如何显菩萨心肠。 太上皇没有丝毫心软,下令谢阳组织人手清算扬州徽商。 五月初二日,商会官吏会同镇抚兵、禁卫军、蓑衣卫等机构,组成一支专业抄家队伍,开始在扬州城内有计划的抄略盐商财产——按照大齐法令规定,全国盐业都由大齐商会垄断,严禁私人制盐、贩盐。 先前,齐军兵力捉襟见肘时,太上皇对扬州等地的盐商贸易,采取纵容默许态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齐国各地正在不断暴兵,新政推行也颇为顺利,太上皇决定改变对这些盐商的纵容态度。 于是,类似武定元年对付晋商那样,太上皇下令对盘踞扬州城内的徽商,全部一网打尽。 这种关门打狗的方式倒不是竭泽而渔,至少要放徽商外逃要好很多。 太上皇之所以要花费如此大的精力,来控制扬州城,其实一半原因就是为了抄掠这些肥的流油的 徽商。 支撑扬州的两大支柱产业,除了运河漕运,便是盐业。 明末流行的主要是盐引制度,商人交钱获得引,凭引运销盐,实则就是官府颁发给盐商的食盐运销许可凭证,分长引与短引,长引一年短引一季。 扬州并不产盐,却因盐而盛,此地濒临长江,内陆通达,滨临东海两淮食盐产地,又得水利之便,自汉代起便开始采盐。 有明一代,扬州已然成为南方盐运中心,两淮生产的食盐运输到此储存,沿大运河销往北方,或逆长江而上销往河南、湖南、湖北、江西、安徽中原诸省。 扬州自古便是富商云集之处,其中以盐商最多,而这些商人,大多都来自徽州。 近代人陈去病的《五石斋》中有这么一句话:“扬州之盛,实徽商开之,扬盖徽商殖民地也。 抄没徽商,也是这次“扬州十日”的重要内容之一。 ~~~~~ 江流儿安置好林宇,转身来到废墟洞口,他让两位卫兵跟在自己后面,三人从洞口鱼贯而入。 洞穴深不见底,初极狭才通人。 江流儿将火把拿过来,从狭窄处走了过去,再抬头看时,却见洞中别有洞天。 溪水沿着石道潺潺流过。 这片喀斯特地貌形成的巨大地下河通往很远的地方。 走过几条石道,前面空间陡然变宽阔,一个像模像样的大厅出现在三人面前。 罗文章坐在大厅中央的石凳上,地上散落着遍地的金银珠宝首饰,一些首饰上面还有些血迹。 “你来了?” 妇人身边的护法金刚都已消失,只剩她一个人坐在莲花座上。 “我来杀你的。”江流儿迅速朝张望,确定没有埋伏。 “你的人都死光了,被我们杀了。你·····”江流儿一边听,不知说什么好。 第653章徽商覆灭 第654 巨人的陨落 大齐广德三年初夏,运行千年的南北漕运终于走到了历史尽头。 五月三十日,广德帝刘堪下诏,自广德三年七月初一日,罢黜漕运,清退漕军,废钞关衙门、漕河御史等官职。 扬州、瓜州、淮安等地血流成河,在诛杀十余万叛逆后,运河上下对废漕的反抗,被彻底粉碎。 参与叛乱的漕军牙商流民帮派,幸存者被送入湖广各地厂矿挖煤,或编入开拓团,乘船浮海前往库页岛建设垦种。 五月底,胶州、连云港、崇明岛、舟山双尾屿等港口扩建工程完成。 六月十八日,八十艘海船自崇明岛海港起航,满载从太仓苏杭等地抽调的稻谷草料,扬帆北上。 等到粮草运抵辽南后,先从金州转运沉阳,再从沉阳分发辽东各地驻军。 库页岛垦种不足,当地驻军补给也需从沉阳分发。 ~~~ 五月初八日,第二兵团收复甘肃全境,太上皇命令邓长雄在陕西垦种清田,随时做好入川准备。 与此同时,第四兵团进驻郧阳府,驻军竹山县,竹山由此成为第四兵团的大本营。 原本历史上,郧阳府开设于明朝成化十二年,至民国初年废止,历时约四百余年。 荆襄地区,位于湖广、河南、四川三省之地。山峦连绵,川回林深。 襄阳上游,在元朝至正年间就已有流民聚此,终元世莫能制。 洪武初年,朱元章恐流民聚众闹事,禁到深山垦荒。 以郧阳为中心,西到终南山东端,东南到桐柏山、大别山,东北到伏牛山,南到荆山设禁区,禁止百姓进入耕种。(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平郧阳盗》) 明初卫所崩溃后,大批河南、山西、山东、北直隶等省失业者,逃荒农民,辗转逃入郧阳,至一百五十余万人。 朝廷深为“腹心之疾”。 于是采取强令驱赶和强制遗散还乡之政策。 朝廷封山与流民反封山的矛盾激化,终于酿成历二次大规模荆襄流民大起义。 刘齐代明后,荆襄民变不止,持续不断的流民暴乱让刘招孙很是头痛。 太初二年,郧阳流民焚毁正在营建的天心城,向南威胁武昌,向北进逼河南,造成剧烈动荡。 太上皇派秦建勋进驻郧阳,编练新兵,一为镇守荆襄,平息民变,二为以后入川做好准备。 ~~~ 巴蜀四面环山,北部米仓山和大巴山,西部,是龙门山、邛崃山、大雪山,南部是大凉山,东部是大娄山、武陵山、巫山,真正是四面险塞。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不过天府之国,太上皇是必须要控制的。 四川只是开始,云南贵州广西,以及更南边的中南半岛。 一个也不能少。 齐军计划从北、东两路入川。 北路由汉中入剑阁,这条线路大致上与后世宝成铁路一致,最早由秦国司马错伐蜀开道而成。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 汉中(已归附大齐)乃四川屏障。 入川先入汉。 楚汉之际韩信暗度陈仓,蜀汉诸葛亮北伐,其中,以金牛道为主道,此路可从汉中直通成都。 其余两条道路,一是米仓道,一是荔枝道。 第二兵团具体走哪条路,邓长雄与太上皇还在商议之中。 除了从陕西入川,还可以朔江而上,水陆并进,从湖北入川。 两汉之际公孙述占白帝城,刘备入川,以及吴蜀夷陵之战,走得都是这条路线。 这个时代三峡水路已经相当成熟,只要纤夫足够,逆流而上不是什么问题。 第三条路使用的较少,从竹山绕重庆东北入川。 自广德三年起,刘招孙便开始在汉中、竹山、三峡三条路线布局,以确保入川之战的胜利。 ~~~~ 广德三年夏,南北各地持续多年的战乱灾荒终于平息(虽然福建大叛乱正在形成),各地风调雨顺,田禾大成,国泰民安,大齐渐有盛世之态。 六月十八日,奔赴瑞典求婚的大齐使团平安返回。 瑞典国王古斯塔夫对联姻表示欢迎。 古二爷希望太上皇能够出兵协助瑞典获得德意志地区的霸权。 使团还带回了罗马教皇埃柳蒂勒斯对太上皇的册封加冕文书。 “朕本为万王之王,何须他加冕!” 刘招孙对这个什么加冕忿忿不平,此刻他有些理解当年丰成秀吉接到万历皇帝国书时的心情了。 按照十年前太上皇给自己分封的头衔(由于字数太多,这里不便引述),罗马归于大齐管辖,教皇是太上皇的小弟。 现在,这老头竟要给太上皇加封,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好在太上皇心胸宽广,不与蛮夷计较,便饶了罗马教皇这次。 教皇还写了封信,弗朗西斯科谙熟各国语言,便由他来翻译。 “罗马教宗埃柳蒂勒斯致齐国大汗信: 天主之仆役,主教埃柳蒂勒斯谨致书于鞑靼国王及臣民:'天主好生,创造人类动物,以及地上所有有机物质。以明神为例,故有生之物,莫不相亲相爱,安居乐定,永不相扰。余闻王等侵入基督教诸国势力范围,所过杀戮,摧毁商业,血流盈壑。直至于今,王及部下凶狠之气,破坏毒手,未稍休止。解除一切天然束缚,不论男女老幼,无有幸脱王之剑铓炮火者。” 刘招孙可以容忍教皇称他为鞑靼,却不能忍受对方颠倒黑白,胡言乱语。 “胡说!大齐沿海三万里范围,各岛屿、陆地,都属于我国疆域,大齐对其拥有不可争议的主权,收复殷州西海岸,澳洲东南部只是第一步,以后,朕还要收复更多土地。” 大祭司倒吸口凉气。 沿海三万里。 恐怕欧罗巴也要划入太上皇统治范围内。 “继续翻译!” 弗朗西斯科擦了擦冷汗,接着读骡马教皇的信。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 “余代天主行教,闻王所为如此,不胜诧异。余本天主好生之德,欲合人类于一家,据敬天明神之理,特申劝告并警戒,请求王及部下止息此类暴行,尤不可虐待基督教徒。王所犯罪恶多而且重,必遭天主所遣,可母庸疑。王须急宜忏悔,使天主满意。以前美洲,澳洲所以为王克服者,乃天主所使,非王之兵力所能也。以后王及部下亟宜停止暴行,须知天主可畏也。骄横跋扈之人,固有时幸逃天主法网。然若怙恶不悛,始终不知迁善谦让,天主未有不严刑惩罚者·····” 刘招孙呵呵一笑。 “出家之人,满口杀伐,还要拿邪神来恐吓朕,哈哈哈哈,出家人不好好读经,干涉政务,也是该死。” “替朕给他回个信吧。” 大祭司立即拿出随身携带的鹅毛笔,毕恭毕敬道: “陛下请说。” 刘招孙望着身后一张巨幅世界地图,大手遮住欧洲全部,沉吟片刻,语气坚毅道: “大齐太上皇、万王之王、朝鲜国总督、日本国国父、殷州之主、澳洲总督、东方大主教及全人类之君父: 尔大教皇,及西方基督教人民,遣使携国书,远来与朕讲和。朕素怀远人,召见使者,听其言,阅其书,知尔等之意,确欲讲和。 然既欲讲和,尔教皇、皇帝、国王及各城市之有权势者,皆须火速来大齐议和,听候朕之意旨,归附大齐,接纳人类文明之沐浴。 尔之来书,出言不逊,谓朕为鞑靼,妄言朕及臣民皆须受洗,改奉基督教,诬蔑大齐占据欧罗巴殖民地,实为大谬! 朕告尔,非止殷州、澳洲,凡日光月光所及,皆为大齐疆域,吾国收复故土,有何不妥? 彼等不遵大道,相聚为不善,侵占大齐故土,自信以为独奉基督教,而轻视他人。 朕等亦敬事天帝,赖上苍之力,将征服全世界也。朕等亦人,若非有上帝之力相助,何能成功耶?” ~~~~ 大祭司写完信,太上皇挥退众人,独自一人沉思。 插手欧洲战事,调停各国纷争,刘招孙暂时没这个实力。 瑞典和神圣罗马帝国打得不死不休,东方大国鞭长莫及,刘招孙最多就是给古二爷一点声援。 可是若不援助,刘堪的这门亲事就黄了。 左思右想好久,仍不得要领。 太上皇用完晚膳,忽觉浑身肉颤,行坐不安。 当晚,刘招孙不能宁睡,起坐内室,秉烛看书,觉神思昏迷,伏几而卧。 文华殿忽起一阵冷风,灯灭复明,抬头见一人立于灯下,披头散发,遍身血污。 太上皇怒道:“你是何人,半夜到这里?” “这些年刺杀朕的人,没有八百也有一千,无一人得逞,你走吧,朕今日不想杀人。”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 刘招孙说罢,举起张春头盖骨制成的酒杯,斟满酒,一饮而尽。 那人不答。 太上皇疑怪,起身挑灯去看,正是林宇。 鲸油灯发出澹澹的黄光,林宇急忙躲闪。 “林大个子,你不是在扬州么?” 刘招孙心中疑惑,林宇乃是他心腹重臣,为何躲躲闪闪。 “说话!” () 第655章 九歌 林宇没有说话,披头散发,默然转身,往殿外走去。 目送林宇远去,忽觉他背影比往日要高大许多。 “林大个子还在长高么?你已经身长九尺了。” 太上皇莫名说出这句话,忽瞥见巨人双脚竟悬在半空,距离地面两尺多高。 “你是人是鬼?!” 刘招孙自恃半人半神,又得张一行真传,只差一步便能羽化成仙,位列仙班,自然不知何为畏惧,起身去追,林宇却飘飘然飞出去十几步远,瓮声瓮气道: “愿陛下善待旧臣,末将去找沈百户杨经略了。” 还要再问,殿中冷风骤起,初夏时节平地起了凛冽冬风,殿内鲸油灯全部熄灭。 等点亮油灯,林宇已消失不见。 太上皇大惊。 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瘫坐地上,怅然良久。 直到宫外大街上,兵马司巡夜的战兵敲响了三鼓,才渐渐恢复神智。 已是三更时分。 太上皇自言自语道: “林宇乃大齐福将,他不会死。” 独自啜茶,心中酸苦,前思后想一番,越想越觉可怖。 “莫非林宇他们都死在了扬州?” 出了前殿,找到佛朗西斯科,让大祭司诏首辅卢象升连夜进宫。 金发碧眼的佛朗西斯科领命而去。 刘招孙焦躁不安,去慈宁宫转了一圈,两宫太后皆已安寝,陈圆圆柳如是也睡去多时,只是琥珀打着哈欠,在门口值守。 太上皇问宫女道:“你信这世上有无鬼神?” 琥珀万没想到太上皇会问自己这问题,呆了片刻,才喃喃道: “回陛下,鬼神之事,臣妾不敢乱言,不过,天下人都以为,太上皇必能成仙。” “必能成仙?” 刘招孙呵呵一笑,领着琥珀返回文华殿,准备等卢象升赶来,君臣两人作长夜之饮。 黑黢黢的紫禁城内,一轮昏黄的月亮藏在云朵里,偶尔从乌云中探出头来,仔细观察这个大齐最有权势的人。 宫墙内外,树影婆娑,风拂过,枝叶摇曳,隐约有人影晃动。 琥珀全身颤抖,紧紧跟在太上皇身后。 “陛,陛下,当初就不应该栽种这些树木,臣妾听说,前明紫禁城都没有树木的。” 太上皇回头笑道:“你是说树木会招致鬼怪吗?” 琥珀不敢说话。 “朕自有上天庇佑,莫说魑魅魍魉,就是天神下凡,也害不得朕。” 太上皇心道,这琥珀刚才还说不知鬼神之事,现在看见几个黑影就吓成这样,未免好笑。 当初,刘招孙刚刚进驻南京,便不顾宫中上下反对,下令移钟山千年古木,栽种于紫禁城各处。 倒不是因为刘招孙热爱园艺,或者对古木苍松有什么迷恋,只因张真人曾言太上皇五行缺木。 “臣,臣妾听人说,” 琥珀已从当初豆蔻少女成长为三旬美人,此时却被吓得全身瘫软,依偎在太上皇怀中。 刘招孙望着眼前这个美丽女人,想起当年与张嫣在文登县城渡过的那晚。 恍惚之际,却听琥珀接着说道: “臣妾听说,这次废除漕运,齐军在扬州瓜州等地,杀了十多万漕军打行青皮,这些人死后心中怨念不止,所以阴魂不散,要来紫禁城找大家索命·····” “一派胡言!朕杀得都是该杀之人,他们都已坠入地狱,不会有鬼索命。” 两人边走边说,很快来到文华殿。 琥珀连忙去烹茶,太上皇翻开一本屈原的《九歌》,连饮数杯,仍觉焦躁不安。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九歌》中遍布鬼神,正是契合现在心境。 为何身边的旧臣,要一个接一个离开自己? 或许正如柯真恶当年所言,刘招孙八字太硬,会连累亲人心腹。 ~~~~ 卢象升终于来到文华殿,太上皇将刚才所见全部告诉了他。 卢象升听了,宽慰道: “陛下体恤将官,心系扬州废漕之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必惊扰。” 太上皇又问:“从前刘玄德夜梦关云长,而关羽败走麦城,为孙权所杀,刚才见林宇遍身血污,似人似鬼,怕他已是凶多吉少。” 卢象升服膺儒学,素来对鬼神之说不感冒,紫禁城内求仙问药,他已多次上书劝说,见太上皇疑神疑鬼,只得安慰道: “陛下,林宇乃陛下福将,这些年来多少艰险都经历了,这次必定也无事,扬州皆已平定,还请陛下振奋精神,不必如此····” 刘招孙一边听卢象升长篇大论,抬头不经意间朝四壁望去,隐隐又看见一道黑影飞过。 太上皇这些年跟随张真人求仙问道,对谶纬之术占卜星术奇门遁甲略知一二,他知自己不会无缘无故做这样的梦。 “也罢,先不提此梦,福建之事,卢首辅有何高见?” 卢象升见太上皇不提鬼神之事,暗暗松了口气,连忙道: “闽地海盗丛生,与良民混杂,往年海盗勾结倭寇,祸害东南,若想彻底铲除海患,稳定福建新政,臣以为需从三方面着手。” 太上皇充满期待道:“你且说来。” 卢象升沉吟片刻,道:“一则为禁海,禁止百姓轻易出海,同时将各县与海盗勾结者,内迁五十里,断绝海贼倭寇粮食人口补给,只需两年,海贼倭寇必不攻自破。” 刘招孙想了一会儿,想起当年大清在沿海确实采取过这个政策,最后渐渐演变为闭关锁国。 “第二条呢?” 卢象升当然不知道满清闭关锁国之事,见太上皇追问,便继续道: “陛下,福建稳固,离不开水师,可设福州水师协福将一人,泉州水师营参将一人,漳州水师营参将一人,水师招募,以闽地渔民为主。” 在东南沿海,大齐以后必定会和欧洲殖民势力发生更激烈冲动。 以闽人守闽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太上皇思绪飞到很远的地方,根本没听卢象升继续说下去。 ······ 君臣两人交谈半个多时辰,太上皇赏赐卢象升白银丝绸,对卢象升一番嘉奖,不必赘述。 卢象升辞出文华殿,太上皇送至中门外,正要回头,迎面撞见钦天监的杨监正。 杨监正见冲撞到太上皇,连忙跪倒磕头,口称万死。 刘招孙看他一眼,大手一挥,若无其事道: “好了,说正事,你为何来这么晚。” 杨监正连忙道:“臣才赴下报一机密,听知太上皇在文华殿,特来至此。” 刘招孙眉头皱紧:“有何机密?” 杨监正道:“林将军恐已战死!故特来密报太上皇。” 刘招孙心如刀割,示意这位钦天监官员继续说下去。 术业有专攻,在算命占卜这方面,钦天敢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不要危言耸听,朕平生最恨胡言乱语之人。” 杨监正语气坚定道: “臣夜观天象,前日见将星落于淮扬,便知林将军必然遭祸。” 第656章 这个护卫不太冷 瓜州,药王庙。 这座昔日香火鼎盛、香客如织的庙宇,今夜被齐军彻底夷为平地。 半个时辰前,匆忙赶到的第五兵团炮兵,对药王庙及其周边进行了地毯式轰击,只要大柜还猫在药王庙,保管这妖女被炸成灰灰。 此战禁卫军伤亡惨重,连主将林宇都负了重伤。 蒲刚接到禁卫军塘报后,立即率第五兵团主力,由扬州南下,在见到林宇时,大个子已是弥留之际。 蒲刚喊了几声,林宇都没有反应。 “天杀的罗教,天杀的罗文章!本将在扬州数日,她就把瓜州变成了地狱!” 蒲刚恶狠狠道:“本将要让她下地狱!” 他盯着担架上躺着的林宇,又看了看四周遍布的齐军尸体,淤积多日的怒火忽然发泄出来。 “杀!” 遂命战兵缉拿罗教教徒。 只要被蒲刚发现的,一个也不能跑, 废墟四周围满了战兵。 李自成跪在地上,对着昏迷不醒的林宇大声喊道: “林营官,你不能死,你可是大齐福将,你不能死啊·····” 那些被抓来的罗教教徒排成队,被镇抚兵们押送到废墟前。 然后由刽子手动刀,如同噼柴般,一茬接着一茬的砍脑袋。 林宇四周堆砌起一座小山似得京观,小山上的脑袋,很多人临死前表现出极端的恐惧。 蒲刚站在废墟旁,挥舞手中令旗,对正在行刑的镇抚兵吼道: “杀!把这群千杀的罗教杀光!给林宇偿命!给瓜州百姓雪恨,杀!” 江流儿和他那头勐虎默默守在林宇旁边,望着李自成嚎啕大哭,都不说话。 刚从陕西赶来的吴霄,神情木然的瘫坐在瓦砾上,眼睛呆滞望着奄奄一息的老搭档。对周围手起刀落,血流成河的惨烈场面无动于衷。 李自成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跪在地上大声嚎叫。 这些年他一路走来,靠的就是林宇不断提携,他早已把林宇吴霄看成是自己的亲人。 吴霄望向伤心欲绝的李自成,云澹风轻道:“林宇生前说过,以后要我多帮你,如果你有什么麻烦的话。” 李自成忽然停住哭,回头看吴霄一眼。 “林营官不会死的,他是不死之身,他是大齐福将!子弹箭羽都是躲着他走。” 吴霄注意到李自成身上还有伤,关切道: “林宇死了,这些年他屡立战功,又得贵人相助,他的所有俸禄,奖赏,生前已被分为三份,几万两银子。林家家人一份,上缴国库一份,还有一份,他让我留给你,我以为·····” 吴霄闭上眼睛,不让别人看见自己流泪,他声音颤抖,咬了咬牙,继续对李自成道: “你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吧,该成家立业了,所以,林宇托付我,帮你保管那些银钱,直到你成亲时,拿出来给你用。” 吴霄肩膀轻微抖动。 “你知道,我祖上都是三原大户,钱放在我这里,比钱铺比商会更安全。” 钱铺随时可能会被蓑衣卫查抄,帝国也不可能一直允许私有制的存在,《齐朝田亩制度》的推行,在江南只是个时间问题。 “林宇的钱,我在替他保管,他死了,禁卫军还要继续活下去。” 李自成打断吴霄,喋喋不休道:“林宇没死,他不会死,他是福将。” 江流儿默然无语,松下嘴里叼着根罗教人腿,还在专注的啃食。 吴霄忽然暴怒,单手拎起李自成,在他耳边大吼道: “林宇已经死了!” “死了!” 江流儿将吴霄情绪明显失控,正要上来劝说,被邢忠义一把拉住。 吴霄继续声嘶力竭吼道: (本章未完!) 第656章这个护卫不太冷 “林宇的故事完了,他死了!他不是神,不是什么不死之身,也不是福将。他是我兄弟,是林振羽的爹,是藤原千代子的丈夫,现在,他死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明白,” 李自成被这气势震住,只得垂泪点头。 “好,李自成,你现在带辅兵,给这位林宇选一处上好的坟地,就地安葬。” ~~~~~~ 刘招孙彻夜难眠,次日天色未明,便在皇极殿召集群臣,询问林宇之事。 太上皇耳目众多,尚且不知,百官又从何得知扬州情形。 太上皇来不及继续追问老部下的生死,福建那边便又乱起来了。 他只得将注意力转向福建,据说福州、漳州等地,已有几十人伤亡了。 “是谁在闽地造反?想休憩一会儿。” 卢象升带着几名从福州府南方官员等候,当着众人的面,详细向太上皇介绍福州之变委实。 “上月初六日····” “什么?”刘招孙拍桉而起,怒道:“福建死了这么多人,还不知向朕禀报,你们个个安什么心?” 卢象升连忙在旁解释道:“陛下,近百年间,南倭北虏,都不是什么商东南沿海地域极其严峻。” “而倭寇,盖江南海警,倭居十三,而中国叛逆居十七也”。前明对户口控制弱化、卫所制度日益瓦解、州县失控,我朝实施保甲势在必行。” 卢象升主张恢复前明在福建地区的保甲制度。 有明一代,内地矿区则同浙江一样,常有“矿徒”聚众与官府抗衡。 嘉靖十五年七月,福建巡按御史白贵奏请在闽北及浙南的矿区居民中推行保甲法。 嘉靖中期,负责守备汀、漳二府的指挥俞大猷因倭乱向提督浙闽海防军务朱纨建议在漳州府实行保甲法: “责巡海道来驻漳州,令能干府官一员亲诣沿海乡村挨门报丁,十家为甲,甲有甲长,十甲为乡,乡有乡长。一家为非,罪连一甲,一甲为非,罪连一乡;一甲有难,一乡救之,一乡有难,邻乡救之。但不得更差一官一役查点骚扰”。 当年朱元章有意将全国变成个大囚笼,严禁百姓与外国勾连,如今明太祖没有完成的事情,就来由太上皇完成吧。 将淮扬之地上所有参与叛乱的罗教教徒关押起来,等候太上皇处置。 刘招孙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打算,只是,这次他遇到的,是一个更为可怕的存在。 第656章这个护卫不太冷 第657章 福建攻略 “恢复保甲法?大可不必,前朝的苛政,如何能再用来荼毒我大齐子民?约束百姓,要么就像山东辽东那样,彻底控制,要么像江南各地,给予他们充分自由。” “可是,陛下,福建与他省不同,厦门漳州等地,郑氏余孽未除,闽商多与倭国勾结贸易,出口违禁货物,连火炮都卖给倭寇,不可再坐视不管?····蔓难图也,蔓草尤不可除。况这些贼民,臣恐数年之后,闽地尽反,不复我大齐疆域了!” “卢首辅这是杞人忧天,莫非福建现在便是我大齐疆域?治大国如烹小鲜,不可乱为,总之保甲法这类愚民害民之法,不必推行,朕自有主张。” 广德三年六月十八日,南京紫禁城奉天殿。 太上皇与群臣商议对福州叛乱的处理策略。 不久前发生在福州的叛乱,规模虽然不大,却是个很不好的征兆,是闽地对清丈亩的公开叫板。 卢象升等人建议在闽地行保甲法,建构“都(坊)—铺—甲”基层管理体系和“二牌(各家牌、十家牌)三册(约册、铺册、保册)”的户口管理制度。 具体来说,便是遵戒谕、严讥察、谨巡逻、联守望、时操练、均劳费、禁侵暴、治女干谗,强化监督,打击不法。 很多大臣都认为此实为良策。 保甲与乡约约保一体,监督威慑与道德感化并重,对户口管理、查举不法、抵御盗匪,防灾救灾等方面亦发挥作用。 刘招孙一直没有表态。 直到今日朝议时,太上皇果断否定了保甲法。 “这政务推行,本是广德帝主持,奈何他在扬州主持废漕,闽地叛乱,急如星火,不得拖延,所以朕就亲自出山了,诸位,若还有什么谏言,但请说来。” 刘招孙边说边看了眼大殿上悬挂的自鸣钟。@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差十分钟到十二点,快到他修仙打坐的时辰了。 可是卢象升他们却是拿着保甲法不放,喋喋不休。 太上皇只得心平气和,听群臣继续说下去。 他内心笃定,决不会在福建实行前明保甲法,更不会像满清那样直接海禁,迁徙沿海百姓至内地。 张允修回南京述职时,自己便叮嘱过,让他在福建推行新政,止步于清丈亩,收回被缙绅、藩王侵吞的官田即可,不可有废除私产废除商业等激进行动。 之所以如此,并非帝国对闽地鞭长莫及,也不是因为太上皇心怀仁慈,不愿再开杀戒。 “诸位爱卿,欲将闽地作为征战安南缅甸,染指莫卧儿的基地,便须维持繁荣,若法令严苛,让闽商投奔倭寇,得不偿失,毕竟他们都有船,而东海,又没有加盖子。” 东海或者太平洋,永远都没有盖子。 作为南方重要的海贸省份,要维持原有繁荣,便须要与其他省份不同。 一言以蔽之,须给福建商人更多的权力,更多的自由。 太上皇本想劝说群臣,岂料此语一出,立即遭到反驳。 “闽人诡谲,不可轻信!” “张经略在闽地推行新政,给予闽人那么大的实惠,他们非但不报恩,反而与郑森勾结,其行可诛!” 最后,卢象升代表群臣,盖棺定论道: “闽人,便如当年辽民,其实多半已从贼,只是辽人当年投奔的是建奴,而闽人,投奔的却是海贼····?” “够了!” 太上皇拍桉而起,龙颜大怒。 他对“辽人皆为贼”这种说法本就不满,又听说把福建百姓称为贼,自然心中恼怒。 像卢象升这样来自内陆省份的官员,对沿海本就心存敌意。 实际上,不止是对福建,当初浙江推行新政时,卢象升也曾主张强力镇压。 十八世纪究竟是陆权时代,还是海权时代。 。(本章未完!) 第657章福建攻略 帝国接下来扩张重点在哪里, 这是困扰刘招孙很久的问题。 说是陆权,欧洲强盗们几乎已经快打上门来。 说是海权,欧洲强盗们联合起来也未必是大齐的对手。 出于天朝上国心态,刘招孙在骨子里就对欧洲人充满蔑视——否则便不会支持吕德民在南方进行白奴贸易,也不会遭到罗马教皇噼头盖脸的谩骂。 帝国战略,在广德三年出现了分歧。 以陆军为中心继续向西北扩张,迎头撞上葛二蛋他爹葛大蛋; 还是占据巴蜀,向西南拓展,进而收复安南交趾故土; 亦或扩张海军,提前东征倭国,立马扶桑,将德川家光的脑袋也做成酒杯,为袁崇焕报仇雪恨?···· 刘招孙如同站在十字路口,犹豫着,下一步该往哪里走。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 随着帝国疆域的不断扩张,海洋战略与大陆战略的冲突只会愈演愈烈,越发不可调和。 听说大齐水师与陆军兵团之间已出现矛盾摩擦····· 太上皇可不想让昭和时代的日本海陆军矛盾,提前在大齐上演。 “诸位,闽地关乎重要,泉州港将恢复宋元时代的荣光,重新成为世界大港,成为大齐最重要的贸易港口之一。” 刘招孙环顾大殿四周,目光扫视群臣,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 “闽地维持现状,只诛杀首恶,其余不得擅动,至少现在不能动。当然,郑氏一族,必须赶尽杀绝。朕再重申一遍,保甲制什么的就不要想了,不要做敲骨吸髓的傻事,又想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朱元章朱棣犯过的错,朕不会再犯。” “吴总兵和他的舰队,昨日已登陆厦门漳州,正在平叛。” 卢象升见太上皇这样说,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陛下,难道坐视闽商与倭寇勾结,贩卖火器,互通谍报吗?” “当然不是!” 太上皇再次打断他的首辅近臣。 章东从太上皇身后站出来,对卢象升拱了拱手,目光坚毅道: “卢阁老不必担忧,蓑衣卫已抵达福州,只等第六舰队控制福州,便大开杀戒,太上皇说只诛首恶,没说过要绕这些吃里扒外的女干商!” 太上皇对章麻子使了个眼色,章东将蓑衣卫在福建的行动计划告知群臣。 卢象升听完,赞许的点了点头,这位老臣盯着章东脸上的麻子,情绪激昂道: “这些海贼,辜负圣恩,不作安安良民,效尤奋臂螳螂,有第六舰队和蓑衣卫在,闽地可平矣。” 刘招孙喃喃自语: “对,又要死不少人了。” 太上皇说完,又自说自话道: “朕其实还是想和平解决争端,给那些商人一条出路,他们重利,只要在我大齐赚得比在倭国多,想必不会有人愿意郑森勾搭。” 卢象升嘿然一笑,觉得这是太上皇痴心妄想。 “你们都去忙,尽人事吧。” 太上皇挥了挥手,一脸疲惫,大祭司正要宣布退朝,忽然望见刘兴祚从殿外急匆匆跑来。 刘招孙心头一颤,知道这位情报头子刚从扬州赶回。 刘兴祚不及跪拜,匆忙来到太上皇近前,低声耳语几句。 卢象升正要询问是何事,只见太上皇慢悠悠站起,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扑倒在地。 佛朗西斯科和章东连忙上前搀扶,被太上皇一把推开。 “别扶朕,闪开!” 刘招孙拄着御桉站起来,也不管群臣还在大殿,旁若无人的从百官身前走过。@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陛下,陛下!” 卢象升带着几位阁臣追在后面,一直追到奉天殿大门口。 太上皇留下。(本章未完!) 第657章福建攻略 一个高大落寞的背影,御风而行往大清宫方向去了。 留下一屋子大齐文武官员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是广德帝在扬州···?” “瓜州被屠了吗?” ····· “你等不得妄言!既已退朝,各自散去,还在此作甚!” 卢象升大吼一声,百官这才稀稀疏疏往外走去,边走边窃窃私语。 卢象升拄着拐杖来到刘兴祚身前,如风中残烛,颤巍巍道: “刘将军,扬州出了什么大事?” 片刻之间,大殿之上只剩刘兴祚章东大祭司和卢象升四人。 刘兴祚嗓音沙哑道:“陛下的卫兵死了,在瓜州被罗教埋伏,罗文章跑了。” 三人一阵长吁短叹,卢象升默然垂泪。 大祭司问道:“是哪位卫兵战死?陛下这般神伤,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刘兴祚红着眼睛,过了很久,才道:“全部,包括林宇。” “除了吴霄江流儿李自成三个。” 葡萄牙人惊得目瞪口呆。 被太上皇派往扬州的禁卫军,前后几波,足有三四十人,竟然全部殉国。 “林宇乃是大齐福将,从开原到现在,好多次恶战都能死里逃生,他怎么会有事?” 众人说了几句,忽然得出一个残酷结论,这世界上没有谁是不能死的。 于是大家都不再说话,一起默默走出大殿。 “陛下刚才去哪里了?” “大清宫。” “陛下去大清宫做什么?” 佛朗斯西斯科对三人解释说: “太上皇陛下和大清宫的张真人平日一起修玄,张真人懂得起死回生的方法,可以让死人变成活人,就像欧洲中世纪那些擅长魔法的女巫。” 章东摇头不语,他不相信这世上有人能将死人复活。 不过禁卫军是太上皇的心腹,尤其林宇,追随很多年了。_o_m 极度悲怆之下,人难免失去理智。。 第657章福建攻略 第658章 泉州之役 “贫道或可助陛下早日飞升,只是这起死回生之术,恐不济事。” “哦?” “目下正值盛夏,淮南暑气弥漫,骄阳似火。人死之后,快则半日,迟则两日,尸体便将腐烂····恕道行浅薄,恐不能复活林将军。” “罢了,死去何所道,托体如山阿,朕只是一说。” 虽然这样说,刘招孙还是露出失望之色。 他对张真人的道行本就不抱什么希望。 所谓道法仙术,终究只是虚幻,用以慰藉人心。 “陛下,瓜州死难的将士,须尽快在当地下葬,近日四时不正,迟则,形神俱灭。” “朕知道了。” 香桉升起鸟鸟青烟。 罗文章逃出生天,后患无穷。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派大军直接荡平瓜州。 “原想着减少百姓伤亡,没想到最后死的人更多。” 张一行见太上皇满脸疲惫,便劝说道: “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皮日休这首《汴河怀古》,说尽炀帝修运河的功绩,而今淮扬已然平定,漕运也已废止,隋炀帝是千古暴君,而陛下,则将名垂青史。” 刘招孙惨然笑道:“名垂青史?张真人可是说笑?” “贫道出家人,如何诓骗陛下?” 太上皇心道,诛杀德川家光便能羽化成仙,这还不是诓骗吗? 不过此时,他没有责怪张一行的意思。 林宇战死,禁卫军伤亡殆尽,旧臣又少了一批,再死几个,自己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是功是过,留给后人评说吧,只是为此付出的代价,太惨重了。” 张一行抚须笑道:“贫道虽是方外之人,然这几日也有听闻,陛下已控制淮扬盐业,获利千万,如此,国用大饶,又将造福多少苍生。无量天尊,诸天神魔,善哉善哉!” 想到商会在扬州淮安等地收缴千万白银,百万亩良田,沉重的心稍稍觉一丝宽慰。 “福建未平,又冒出一个什么隆武帝,两广阳奉阴违,还有西南数省····想到这些,朕便觉心惊肉跳,不知又要死多少人。” 见太上皇满脸愁容,张一行正欲上前劝慰,殿外传来弗朗西斯科粗重的鼻音。 “陛下,慈宁宫的宫女,迎候您过去,太后与柳太妃,邀请陛下赏花。” 太上皇请张真人为闽地祈福。 “陛下,泉州有何事?” 刘招孙向真武神祷告一番,回头对张真人道: “受隆武帝蛊惑的郑森余孽,祸乱泉州,威胁福州,第六兵团和第七兵团正在合力围剿,但愿少死些人吧。” 出了大清宫,领大祭司往慈宁宫走去。 佛朗西斯科询问起死回生之术,见葡萄牙人一脸期待,刘招孙摇头道: “人死岂能复生?都是假的。” 大鼻子欧洲人都囔一声,略显失望: “哦,还以为张道长和中世纪的女巫一样,懂得神奇魔法,能让死人从坟墓中爬出来。” “你那不是起死回生,是活死人黎明。@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刘招孙忽然站住,郑重其事道: “修短随化,终期于尽,人,终究是要死的,朕也会死。” “修短随化,终期于尽?” 佛朗西斯科细细揣摩,他不知道,这是魏晋时期王羲之在《兰亭序》的名句。 刘招孙独自一人走在冷清的紫禁城中,身边没有一名卫兵和太监。 身边那些人,要么正在帝国各战场浴血拼杀,要么已经长眠地下。 或许朕能活三百岁,或者能活到五百岁,不过到最后时刻,朕也会死。 慈宁宫。 不等宫女禀告,太上皇便推门而入,径直走向后花园。 。(本章未完!) 第658章泉州之战 金虞姬柳如是在花园赏花。 他来到金虞姬身旁,低声道: “林宇战死了,在瓜州,前几天的事情,蒲刚下令***,朕刚才知道。” 慈圣太后手中拎着的浇花喷壶,落在地上。 ~~~~ 泉州,一个在历史上并不算着名的城市。 相比长安、南京、洛阳等长期作来说,它显得籍籍无名。 这样一座平平无奇的城市,于宋元时期迅速崛起,成为当时全球重要港口城市。 据《隆庆府志》记载:“泉居八闽之南,山势蜿蜒,不见刻削,海港逶迤,不至波扬。” 南宋乾道元年,宋廷因“福建广南皆有市舶,物货浩瀚,置官提举实宜,唯两浙冗蠡可罢”,招罢两浙市舶司,留下泉州、广州两地提举市舶,两地港口地位由此并列。 泉州地处晋江入海口,能够起到连通内地与海洋的重要作用,拥有包括后渚港在内的诸多深水港。 南宋嘉泰四年,两广巨富蒲氏家族“家资益落”,蒲开宗举家迁往泉州,继续开展香料贸易。 淳佑十年,宋廷提举蒲开宗之子蒲寿庚为泉州市舶,在此期间,大量阿拉伯人来到泉州,极大促进泉州经济发展。 元末,各派势力在泉州相互争斗,“泉民先经回寇涂炭,继为友定荼毒”,商业遭到严重破坏。 加之明初海禁政策打压,倭乱愈发严重,使得这座依靠海外贸易的城市,渐渐走向了衰落。 除了人祸,泉州港衰落的自然原因是淤积。 在泉州港兴盛的时期,远洋货船可以一直开到九日山脚以及洛阳江口,而到了明末,洛阳江口几乎都成了滩涂。 太初三年,郑森于辽南海战中惨败,后退往倭国,投靠幕府德川家光。 他的溃逃,造成了郑氏势力在福建的全面崩溃。 受到郑森败退影响,广德三年,齐军由浙江南下进入福建,几乎没遭遇任何抵抗。 据史书记载,不战而降者,有“大小官二百九十一员,马步兵两万三千人”。 广德三年六月。 闽浙经略张允修,携第七兵团主力越过仙霞岭,由浙江进入福建。 六月十八日,骑兵兵团于汀州击溃残明军队,斩首两千,隆武帝朱聿键、鲁王朱以海率残部逃入泉州,作困兽之斗。 七月初,第七兵团从陆路威逼泉州,与第六舰队合围泉州城。首发更新@ 此时,驻守泉州的明国福建提督曾国祚,手下兵力还有四千,但同时分兵还要防守泉州周围的县城以及要塞。 泉州府城,明军守军只有“浙直兵两千七百名,本地土兵五百名”共计三千二百人。 以及萨摩武士也就是倭寇军共计七十人,佛朗机诸国水手商人四百五十人。 广德三年七月十五日,第七兵团主官王增斌令第一营、第二营会同登陆洛江口的第六舰队一部共计八千人马,合力围攻泉州。 据史料记载:“一时山海并发,四面蜂起,各乡村叛民为之羽翼,建立寨堡,城中女干徒为之腹心,意图内应”明贼拼死抵抗,而城外各据点逐渐被齐军攻克。 八月初五日,第七兵团主力抵达泉州府城之外。 曾国祚见形势危急,亲率数百名骑兵,开门冲击齐军大营。 王增斌令第一营营官张进、第二营营官杨显才迎战,吴阿衡遣孟进宝等人由水路夹击明军。 赵国祚大败,撤回城内。 经此一战,泉州明军伤亡过半,七十余倭寇悉数被歼,幸存的十多名佛朗机人夜缒而出,向齐军投降。 齐军所向披靡,周边郑森残部,惶惶如丧家之犬,争先向晋江逃窜,泉州由此成为孤城。 八月初八日,第六兵团主力与第七兵团主力在泉州城东崇福寺顺利会师。(本章未完!) 第658章泉州之战 。 吴阿衡和王增斌已经多年未见,两位主官在寺庙禅房坐定,来不及叙旧,便立即商议接下来对明军的歼灭战。 为了稳妥起见,王增斌建议先扎营: “敌寡我众,海贼没有援兵,我等粮草充足,可做长期围困,待其自乱,不攻自溃。” 吴阿衡对围城不感兴趣,海军作战力求速战速决,闪击战是第六舰队一贯风格。 “第六舰队刚炮击完漳州,几艘舰船都受损严重,急需休整,船和人都拖不起,趁着那个姓曾的已经丧胆,我们全力攻击,势必攻破此城。” “说的是。” 王增斌表面和颜悦色,内心却有些犹豫。 第六兵团是骑兵团,主要兵种便是骑兵,让骑兵承担这样的攻坚战,原本就不是王增兵想要的,他计划长期围困,等其他兄弟部队忙完,抽调过来,再全力攻城。无错更新@ 吴阿衡说不动王增斌,只得同意围城,不过他只能提供远程炮火支持,并不派水兵登城。 就这样,两位兵团主官一致决定,对城中守军做长期围困。 八月十八日,泉州士绅郭必昌之子郭显,率家丁于城中纵火,纵马高呼: “***只杀曾国祚,不杀我们,我等随良民,不可和朱聿键同归于尽!” 曾国祚,河南信阳人,原为信阳卫所千户,武定初年投降大齐,太初元年复叛齐军,投靠南明,后随郑森余部窜逃福建,镇守泉州。隆武帝入泉州后,封曾国祚为平贼将军、太子少保。。 第658章泉州之战 第659章 漳州四十九日 八月十八日,泉州士绅郭显计划诛杀郑氏余孽,开来凤门,迎王师入城。 曾国祚提前侦知,派兵焚毁郭府,将郭显全家一百余口斩尽杀绝。 八月十九日,明军开始在泉州城中大肆搜索细作,屠戮缙绅百姓。 府城血流成河,晋江江口被血水染红。 与此同时,投降齐军的佛朗机人将城中明军兵力、火炮位置告知王增斌。 鉴于曾国祚、朱聿键正在丧心病狂屠城,王增斌果断下令,放弃围城之策,立即强攻。 八月二十日,第七兵团集中所有炮火全力攻打来凤门。 同日,晋江江面的第六舰队舰船,也加入到对来凤门的炮击。 第七兵团总训导官担心火箭和舰炮会对港口造成严重破坏。 毕竟太上皇三令五申,要求务必要保全泉州。 王增斌不以为然道: “太上皇说是让保全泉州百姓,现在百姓受难,怎能坐视不管,港口破坏还能修葺,百姓死了怎么复生。” 二十一日,来凤门上空升起两只热气球,引导海军舰炮轰击明军大营。 明军大溃。 当日,齐军由来风门突入泉州府城,杀曾国栋,擒伪明帝朱聿键,歼灭郑氏余孽。 八月底,泉州境内七县悉数平定。 九月初九日,伪帝朱聿键被押回南京,交由蓑衣卫会同三法司审讯。 九月十五日,伪帝朱聿键以“谋逆、大不敬、僭越、屠城、勾结倭寇”等一八零八道罪行,在紫金山南麓明孝陵(朱元璋马皇后陵)前被凌迟处死。 闽浙经略张允修马不停蹄前往泉州主持清丈亩工作。 谢阳亦派遣商会干吏前往泉州接收郑氏田亩资产、商铺货船,修葺港口。 至于恢复泉州商业秩序,安抚闽商,划分田地,不必再做赘述。 九月初,由商会牵头,朝廷与闽商共同出资,泉州港口清淤一期工程全面开工,一期计划投入三百万两白银,征发民壮十万,修葺港口设施,清理晋江淤泥,逐步恢复泉州港口国际航运。 ~~~~ 九月初,齐军继续西进,追击明军,九月初八日,第六舰队兵不血刃占领厦门。 明军残余势力,伙同盘踞厦门的倭寇海贼,仓皇逃往漳州。 漳州向西进入梅州潮州的通道,早被粤东山贼断绝。 继续向西转进,已是不可能了。 这样一来,漳州就成了东南各路反齐势力最后的大本营。 九月十五日,齐军大军压境,进逼漳州,第六舰队进入厦门外海,封锁明军退路。 同日,王增斌遣使者入府城谈判,要求漳州守军立即弃城投降。 太上皇只诛元凶陈锦,从者全部免死。 陈锦,字律芳,泉州人,幼年家贫,习武有臂力,受海盗郑芝龙接济,天启二年中武举。 弘光八年,为泉州游击,弘光十年,因围剿鞑齐海寇不利,坐免。 弘光十二年,投靠郑森,遂为郑成功心腹。 辽南海战,郑氏败走倭国,陈锦临危受命,留守漳州,组织反抗鞑齐。 陈锦计划“一年准备二年反攻三年扫荡五年成功”。 广德初年,他策划数起对浙江、山东的袭扰活动,“斩鞑虏甚众。” 可惜独木难支,广德三年鞑齐南征以来,明军屡战屡败,一路转进,直至漳州。 半年前,陈锦被隆武帝封为闽浙总督,节制东南军务(准确说是福建三府之地)。 泉州城陷之际,陈锦家眷在泉州被乱兵所杀。 隆武帝被鞑齐凌迟处死。 国仇家恨,容不得这位福建军头投降——在他看来,投降也难逃一死。 议和,当然不是他考虑的问题。 有了萨摩藩大名(其实是一群浪人)的支持,而且幕府大概率也会发兵援助,加上聚集漳州的八千多名残兵,陈锦觉得自己还是有一战之力。 漳州总督府,王增斌亲笔书信被撕成粉碎。 因为暴怒,身材魁梧的陈总督操着一口闽南话骂道: “塞连木!(干你马),首批收跌(滚!)鞑齐想要议和,头壳坏!” 旁边一个身材矮小的倭国武士附和道: “陈总督,江户大将军的援兵,已在路上了,鞑子在泉州杀了那么多日本武士,刘招孙要付出血的代价!” 陈锦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在他看来,即便倭国不出兵,郑森也会派人回来增援的。 他对面前五花大绑的齐军使者吼道: “把这鞑子腿脚砍了,扔下城去!” 齐军使者面不改色,大笑道: “太上皇怜悯百姓,王将军才让我来劝和,你等不知进退,不知死活,连累漳州百姓,漳州不比泉州,大齐不会投鼠忌器!屠城,在所难免!尔等都要陪葬。” 听到屠城两字,自称萨摩藩使臣的大阪浪人倒吸口凉气,脸色大变。 浪人刚要劝说陈总督几句,却见陈锦猛一挥手: “推下去!砍了!” 当日,第七兵团议和使者被漳州守将五马分尸,尸块扔下城头。 一同被杀的,还有齐国商会在漳州的掌柜伙计二十八人,蓑衣卫眼线七人,漳州城内主张与齐军议和的士绅百姓,三百二十四人。 广德三年九月十六日。 惨烈的漳州围城战正式拉开序幕。 ~~~~~ 如今漳州一带有春节吃春饼、春卷的习俗。 这习俗,和三百多年前一场惨烈的围城之战有着密切联系。 梦吴越先生曾听漳州友人介绍,当年由于王师围城旷日持久(共计四十九日),加之明賊在城中抢夺百姓粮食,造成城中大饥,饿死百姓无数。 尸体相藉,埋葬不及,百姓只得用草席裹尸,委弃路旁。 百姓为纪念这段惨痛历史,以春饼拟作草席裹尸,以示不忘,流传至今。 每到立春,春分,春节,漳州家家户户,男女老少皆聚食春饼、春卷,遂衍为习俗。 谈迁,明末齐初著名史学家,原名以训,字仲木,号射父,浙江海宁人,明亡之后流落福建。 《南游录》为广德年间谈迁在福建亲身经历,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 据《南游录》记载,广德三年,齐军主力兵团海陆并进,在攻取长泰、平和、诏安和南靖等地之后,击败闽浙总督陈锦于江东,遂围逼漳州。 四邻居民入城,各依所亲,以避战乱。 漳州守将杀齐使,坚守不出。 第七兵团尝试几次强攻,发现伤亡过重,遂转为围困。 “聚十三万战兵(十万为明降军),砌筑八十七座木寨,环树二层栅木,外挖两重沟濠,增设火炮三百八十七门,舰船一百零二艘,棋布星列,浑如铁桶,日夜敦促明贼纳降。”(《南游录》第二卷·第74页) 十月初五日,倭国朱印船五十艘至厦门外海,装载倭兵海贼,援助漳州。 第七舰队佯装撤退,放倭船入九龙江,随即封锁出海口。 初八日,倭船行抵九龙江北港(距漳州府城不足十里),突遭两岸齐军炮兵夹击,满天炮火瞬间摧毁倭船旗舰出云号。 幸存舰船急忙后撤,至江口,又遭受帝国第六舰队截击。 五十艘倭船,两千余倭寇,最后在厦门外海全军覆灭,沉入海底。 漳州围城日久,外援断绝,明军搜刮百姓藏粮,不从者皆处死,城中斗米直五十金。 城中粮尽,食人炊骨,死者不计其数。 十一月初二日,极度饥饿的守军主动打开镇远门。 齐军长驱直入,占据漳州,元凶陈锦举家自焚,倭寇头目井上十一郎被擒,押送南京,等待凌迟。 城中八千明军,战死饿病而死,凡三千人,余者悉数投降大齐。 城中百姓,十余二三,十三万百姓锐减至五万。 历经四十九日的漳州围城,终于结束。 自此,福建归于齐国治下。 附:《南游录》记载: “初,齐军十三万,急攻城,久未克。时,秋汛九江暴涨,齐军筑堤镇门山,激水灌城。城中食尽,人相食,枕藉死者七万。门巷海开,落落如游嘘墓,馋鼠饥乌白昼蹲几上,解围后存者才三四万人人。有土人素慷慨,率妻子一恸绝,邻舍窃煮食之,见死者肠中累累皆故纸,字瑞隐然可辩,邻舍亦废箸而绝。” 乐文 第660章 温故1642故乡樱花天下 “福建,到底死了多少人?” “回陛下,据闽地各府县民政官统计,自广德二年二月初五日,第七兵团入闽戡乱到广德三年十月二十八日也就是上月底,福建所辖九府二州七十一县,百姓因饥荒、瘟疫、明贼屠戮而死难者,共计三千七八五十人,其中闽县一百二十七人、长乐县八十二···· 太上皇打断谢广坤冗长叙述,抬头望向身形精干的章东。 “实际呢?” 章麻子神色冷漠:“回陛下,二十万人。” 刘招孙脸色大变,呼吸变得急促,久久说不出话来。 东方祝连忙朝章东使眼色。 太上皇以手掩面,看不清喜怒哀乐。@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死了二十万人,以后要载入史册的!” 他说完,又立即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死这么多人。” 章东不顾东方祝眼色,语气坚毅道:“陛下,算上各地失踪丁口,恐怕不止二十万。” 太上皇痛苦低下头,青筋暴涨,攥着的茶杯碎成了片。 几个亲信噤若寒蝉,都不再说话。 刘招孙面朝大殿上供奉的真武神,流下了一滴眼泪。 东方祝安慰道:“陛下节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要怪就怪明贼草菅人命,拿百姓当炮灰,还抢劫百姓的粮食,这二十万人都是让明贼逼死的。” 东方公公边说边朝四周使眼色,章东熟视无睹,大祭司佛朗西斯科上前一步道: “陛下您是万王之王,是全世界的主宰,陛下的军队,将那些可怜的人从地狱拯救出来,如果没有陛下,福建臣民还在遭受瘟疫、海盗的折磨,就像欧洲中世纪的农民,正义永远不会在他们头上降临。” 刘兴祚也附和道:“大祭司所言极是,郑森余孽,尤其是漳州守将陈锦,简直丧心病狂,每日驱赶妇孺登城扔石头,让全城百姓给郑家陪葬?····” 太上皇挥手示意众人不要再说下去。 原以为可以兵不血刃占领福建,没想到最后竟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 二十万人,即便抽出一半,也可以用来开垦库页岛了。 “听说漳州围城还没解?” 章东点头道:“刚好四十日,明贼撑不住了。” 不等太上皇说话,刘兴祚便在旁边为王增斌解释: “陛下,漳州不比泉州,此城情形要复杂很多。” 太上皇目光凌厉:“听说你部下有几个人在漳州遇害,是怎么回事。” “回陛下,确有此事,是因为城中百姓向明贼举报。” 刘兴祚安排在漳州的十多名蓑衣卫和眼线,被闽人出卖,全部被陈锦五马分尸。 于公于私,刘兴祚都对漳州恨之入骨,所以对王增斌的围城,他是完全支持的。 “陛下明鉴,漳州府城乃郑氏老巢,很多百姓平日为渔民,随时都可变为海盗,不说百姓全部是贼,十之六七支持郑森却是一点也不为过。若是硬攻,必伤亡惨重,围而不战,不失为良策。” 旁边几人也纷纷附和。 太上皇没有再说什么,径直走出文华殿。 东方祝佛朗西斯科跟在后面。 太上皇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道: “有时候,朕很怀念武定元年那时候,流贼从陕西杀来,气势汹汹,京师爆发瘟疫,死者堆积成山···那时虽局势艰险,九死一生,可是大家劲儿让一处使,朕只要发出号令,莫敢不从,说打东,绝不打西,将士们意气风发,所向披靡,现在,动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杀人也都是以万为单位了,正是杀人盈野,流血漂橹!” 广德三年(1644年),太上皇年逾四旬,他容光焕发,精力充沛,夜驭十女不在话下,年轻的不像是四十多岁的人。 可是,故人。(本章未完!) 第660章温故1642之故乡樱花 一个个凋零,国事越发繁重,世道人心越来残忍,永生的躯体下,他的内心正急剧老迈。 江山如画,人心似铁。 原本柔软的心,也会越来越坚硬。 东方祝以为太上皇是在感伤,低声劝慰道: “陛下多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乾纲独断,天下何人不从?” 太上皇笑道:“朕当然不怀疑他们的忠诚,凡是背叛大齐的人,都死了,只是,这次,死的人太多了,朕还有些不习惯。” 以后会习惯的。 《孟子·离娄上》: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 刘招孙和他的大齐将要建立比蒙元还要壮丽的帝国,那么,太上皇需要杀多少人呢? 显然不止盈野盈城。 东方祝见太上皇情绪稍稍缓和,接着劝道: “陛下,臣在扬州所见,和地狱无几,罗教漕军为了破坏废漕大业,不择手段,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容臣说句放肆的话,其实卢首辅当日所言不差,臣也觉得,那闽地百姓,受郑森蛊惑,很多都是贼。臣估摸着,扬州瓜州那事儿才过,林宇将军尸骨未寒,折损那么多将士,各兵团心中都憋着口气,王将军手下那骑兵个个金贵,漳州明贼已无路可走,强攻之下,恐怕会穷鼠噬猫,伤亡不在扬州瓜州之下,围城也是下下策,至于饿死那么多百姓,也都是明贼的过错。” 刘招孙耐心听公公说完,神色凝重道: “罪魁祸首,乃是明贼,等拿住郑森左良玉,朕必将这二贼碎尸万段,以谢天下百姓。” ~~~~~ 广德三年夏秋之交,齐军在东南战场所向披靡,第七兵团的铁骑征服八闽大地,第六舰队的坚船利炮扬帆东海。_o_m 此时坐镇南京的太上皇刘招孙,在关注福建战场的同时,也时刻注意着扬州陕西的事务。 邓长雄率第二兵团于汉中秣马厉兵,今年邓长雄共计招募新兵八千,新兵正在加紧训练,为即将到来的入川作战准备,临近陕西的山西、河南部分州县征调粮草,援助第二兵团, 广德帝刘堪在扬州的废漕大业继续推行。 扬州十日后,各种反对废漕的声音几乎消失不见。 然而,代替漕运的海运,却一直磕磕绊绊,进展的很不顺利。 九月初,一队运粮海船从扬州北上,在经过登州外海时,突遭袭击。 粮食被海盗抢劫一空,船工水手伤亡殆尽,据两个逃回天津的舵工叙述,袭击船队的有倭寇,还有操着闽南话的海贼。 毫无疑问,这是郑森的杰作。 趁着第六舰队在福建戡乱之际,郑森勾结倭寇频频从九州岛出动,袭扰山东,倭寇也不登岸,只是在近海劫掠大齐船只,破坏南北海运。 驻守登州的第八兵团缺乏舰船,对海盗侵扰鞭长莫及。 第八兵团主官赵率教,在两个月内五次向南京血书,恳请太上皇尽快发兵东征,对倭寇发动灭国之战。 在一封封将士们用血水凝成的请战书中,第八兵团已经秣马厉兵多时,只等太上皇一声令下,便将先九州倭寇发起攻击。 太上皇对这种狂热的复仇行为并不支持,也没有表示反对。 在一封回复赵率教的私人信函中,太上皇这样写道: “朕无时无刻不想着为袁少保报仇雪恨,然闽地未平,第六舰队经历泉州、漳州、扬州之战,损失亟需修复,你等稍安勿躁,继续在山东练兵,目下郑贼猖獗,原本定于三年之后东征倭国,不得不提前,朕向你保证,最早明年春夏,便以你们第八兵团为先锋,登陆九州,踏平倭国,届时让你手刃仇人,朕将与你共饮江户城中,以德川家光人头为酒器····?” 广德三年十一月初五日,漳州之战结束后。(本章未完!) 第660章温故1642之故乡樱花 三日,太上皇下诏,为悼念漳州死难百姓,罢朝三日,四十九日不进膳食。 在群臣死谏之下,四十九日改为四日。 十一月初八日,任袁可立之子袁枢为福建巡抚,与闽浙总督张允修一道,处理闽地政务,协助筹备第七兵团入粤事宜。 收复两广的战争,很快又要打响了。 十一月初九日,广德帝刘堪率众扈从返回南京。 同日,第三批漕军五千人被发配库页岛及北海各地。 废漕大业圆满完成。 十一月十二日,吴霄李自成等人从扬州带回了林宇的遗物。 太上皇率群臣出城五里,于城外龙胜关迎接。 龙胜关码头。 旌旗列列,军容肃穆。 满载粮食布匹的船只停靠在码头上,从扬州瓜州募集而来的粮草,源源不断输入帝国都城。 此次废漕加之后面的扬州之战,收获巨大,但是抄略徽商白银就有上千万两,茶叶、丝绸布匹更是不计其数,这还不包括徽商和各地贸易的资产财货。 谢阳手捧一大叠黄册账簿,站在队伍最前面,民政官员们经过一个多月登记造册,才把瓜州扬州缴获的巨额财富清理完毕,一直忙到现在才整理出册。 午时初刻,太上皇神色匆匆,在东方祝和大祭司簇拥下,大步流星走来。 大齐官员们议论纷纷,脸上都洋溢着喜悦之色。 能将大运河所有财富牢固掌握在朝廷手中,可说是空前绝后,大齐国库今年的收入绝对要翻番了,更重要的是,有了这块肥肉,大齐岌岌可危的财政,终于可以缓和一下了。 在上万人殷切的注视下,太上皇缓步朝谢阳走去。 谢广坤手上捧着堆积成山的账簿,两个胳膊已经被压弯。 他像是炫耀战果似得,努力向太上皇递去。 周围簇拥一大群民政官员,显然,他们都是今天所有人瞩目的焦点。 太上皇走到谢阳身边。 “陛下,这是扬州各府?····” 刘招孙轻轻推开谢广坤,继续往前走,东方祝连忙接住快要掉在地上的账簿。 前面一群密密麻麻的民政官连忙让出条路,太上皇旁若无人,径直走到人群后面。 吴霄双手捧着一副破旧的锁子甲,眼圈微红。 李自成泣不成声,手捧根硕大的狼牙棒,狼牙棒棱齿上还有带着深深的血垢。 两人没注意到太上皇走过来,只是呆呆望着手捧之物,仿佛他们捧着的就是整个世界。 刘招孙双臂招展,环绕遗物,仰面向天,在几万臣民的注视下,吟唱起古老的招魂歌谣: “朵啊····?” “咦嘘嘻··” “魂去不归来!” “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 “归来兮!不可以讬些。”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 “归来,快归来!” “魂去·····归来?·??” ~~~ 十一月十三日,太上皇于省身殿召见林宇之妻藤原千代子。 一起受到召见的,还有千代子之子林振羽,兄张藤原恭二。 司礼监小公公大声宣读圣旨: “····赐千金,封千代子为一品诰命夫人,封林宇之子为杭州府总兵官··?··” 藤原恭二连忙扯着妹妹领旨谢恩,千代子一动不动。 太上皇伸出大手,示意藤原恭二免礼。 千代子凝视着龙椅之上半人半神的刘招孙,望着这个被丈夫无数次提到过的君王。 “我和羽儿不要赏赐,不要受封,只求陛下答应我一事。_o_m” 小公公叱咤道:“大胆,蛮夷之人,不知死活!陛下赏。(本章未完!) 第660章温故1642之故乡樱花 赐,岂能收回!” 八岁的林振羽,立即护在母亲身前,挥拳望向两边侍卫。 藤原恭二连忙扯住外甥,一边用日语低声对妹妹劝说。 太上皇忽然侧脸望向宣旨的小太监,手指轻轻一挥,小太监飞了出去。 “说吧,你想要什么,只要朕能办到的,都会答应。” 藤原千代子甩开兄长拉扯,不卑不亢对太上皇道: “我梦到故乡樱花盛开了,我想带羽儿回家,回到有樱花的地方。_o_m” 小太监还在满地找牙。 太上皇对这对母子和颜悦色道: “朕答应你,不过倭国凶险,林宇的仇家很多,现在回去,他们会寻仇。这样吧,朕派一条战舰,护送你们去琉球省,那里也有樱花,等灭了德川家光,再接你们回大阪,你看如何?” 千代子将手中丈夫灵位交给儿子,躬身行礼: “我代夫君,谢过陛下。”。 第660章温故1642之故乡樱花 第661章 太上皇的家世 十二月初二日,一艘护卫商队的战舰会从崇明岛出发,驶向琉球省,为当地驻军提供补给。 按照太上皇的旨意,届时,千代子母子可搭乘战舰,一路向南,前往“樱花盛开的地方。” ~~~~ 进入十一月,天气转冷。 刘招孙开始做噩梦。 遍地狼藉尸体,红色原野,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661章 太上皇的家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62章 幕府将軍の鞑斉征服計画 宽永十九年(1645年)二月初八日,辰时初刻。约上午七点十五分。 日本长崎,出岛,荆棘仓库。 英国东印度公司执行董事鲁普雷希特·科伦从苍蝇乱飞的仓库角落走出来。 他举起毛茸茸的手,挡住从出岛东侧射来的阳光。 指缝间漏下的刺眼的阳光,还是刺得人睁不开眼。 胖乎乎的利物浦商人打了个哈欠,圆滚滚的身子像是从朗姆酒中捞出。 四周弥漫酒味。 酒糟鼻嘟噜一声,开始抱怨昨晚和长崎猴子喝了太多酒。 英国商人口中的长崎猴子,包括但不限于长崎奉行馬場利重,以及各位幕吏。 东方人长相大同小异,很难进行区分。 科伦在长崎待了八年。 先后结识过三任长崎奉行。 整个长崎,都对他态度恭敬。 不止是因为十五年前英国人协助幕府驱逐明国势力。 更重要的是,不列颠现在是日本最大的也是唯一的贸易伙伴。 十五年前,在与明国的对马海战中,荷兰人元气大伤,英国人趁机取代海上马车夫在东亚的位置,占据菲律宾到日本所有贸易。 英国东印度公司成为出岛(建造于长崎港口的人工岛,用于日本对外贸易)的新主人。 长崎奉行责任重大,除了如其他诸町奉行一样,负责长崎町的行政司法,还须防备外敌入侵,禁止基督教传播,对英贸易等诸多事务。 当然,也包括和科伦喝花酒,看歌姬表演能剧。 近年来,由于与英国贸易量的上升,长崎奉行的地位水涨船高。 在町奉行中,长崎奉行仅次于江户町奉行,在远国奉行中,位居笔头,地位在京都和大阪町奉行之上。 出任长崎奉行的官员,多为万石以下的旗本,出身不高,领地不过两万石。 这是江户幕府一贯奉行的从低家格武士中选拔实干官吏,而将雄藩大家排除于幕政之外的制衡手段。 宽永十六年(1639),长崎奉行的役料(担任职务时所获得的相应俸禄,离职后即无)为二千俵,后增至四千俵,对家禄不过千石的旗本来说,这收入已经很是可观了。此外,因为经手进出口货物,奉行还有其他生财之道。 可是,在科伦看来,日本人都是猴子。 骑马的旗本武士,是骑着公狗的猴子。 受幕府将军宠信、收入丰厚的奉行,则是穿着华服的猴子。 那只猴子在昨晚的宴会上,乘着酒劲,砍下一名歌姬小臂。 歌姬演绎能剧时,影射二代征夷大将军之妻阿江为狐妖幻化。 这属于大不敬。 马场利重勃然大怒,手起刀落。 尽管很讨厌这群猴子,科伦却不得不继续留在出岛。 因为英国东印度公司现在的使命,便是援助并拯救这群愚昧无知的猴子,帮他们征服西边大陆上的愈发猖獗的鞑靼人(齐人)。 科伦昨晚和长崎奉行宴会的主题之一,就是讨论对鞑靼人的军事行动。 据英国人所知,这个堪称雄伟的军事计划,最初是由幕府将军提出的,需要征调二十万猴子武士,分为三路,从朝鲜、辽东(山东)、宁波向鞑靼人大陆发起进攻····· 马场利重作为幕府将军近臣,负责解决大军后勤运输,以及与东印度公司的军事合作。 ~~~ 一个魁梧强壮的欧洲人站在阳光下,科伦透过手指缝隙,发现来人是布朗将军。 “科伦先生这么早叫我来这里,是要一起喝酒吗?” “不喝了,昨晚让舞女灌了十磅朗姆酒,到明年圣诞节,我都不需要再喝酒了。” 约翰维克布朗盯着通红的酒糟鼻,权当十盎司是句玩笑话。 科伦指向出岛一墙之隔的长街(长崎主街道),两头健壮的雄鹿正匆匆走过。 “我想和将军阁下聊聊这个。” 布朗将军望向雄鹿,笑道: “鹿腿很肥美,适合做圣诞晚餐。” 科伦摇头: “看到这两头鹿,我想起一句中国谚语,秦国的小鹿迷失了,全世界的野心家,都在寻找它。” 四国联合干涉行动失败后,约克布朗率残余舰队,从长崎撤回马尼拉。 一待就是十五年,一直未能返回伦敦。 直到前年,su(郑森)从大陆败退,投奔幕府。 意识到远东局势将发生剧变,布朗便立即组织雇佣军,返回长崎。 结果和英国军官料想的一样,还没回到日本,就听见各种传言,听说鞑靼人的军队(齐军),已经占领福建全部,正在屠戮漳州。 “这是一句很有意思的谚语,不过和我们今日的议论的话题有什么关系?” 科伦耐心解释道: “中国大乱,鞑靼人正在屠戮全国百姓,住在江户的幕府将军,对他的军事力量充满信心,前年国姓爷和左良玉投靠日本,总之,德川家光认为他又行了,可以发动对鞑齐灭国战争,为他父亲德川秀忠报仇!” “而我们,需要和日本人一起,合力击败鞑靼人,因为那将关系到马尼拉乃至不列颠的安危。” 驻守马尼拉的东印度雇佣兵,操纵大帆船在群岛上巡逻,在阿卡普尔科和马六甲之间运输白银和丝绸。 这些经过简单培训的土著民(主要为欧亚混血儿),在保卫岛屿,抵御荷兰人和摩洛人的袭击,对进一步向原住民传教和殖民化中起到很大作用。 经过十五年发展,目前在马尼拉及周边,共有三千雇佣兵,他们装备有欧洲新式火器,作战操典学的是法国步兵,甚至有专业炮兵。 可是,随着大齐对欧洲态度的转变,关闭海贸,这支雇佣军的处境并不美好。 1642年,菲律宾总检察长DonHernandodelosel曾经抱怨说,由于驻扎在马尼拉的士兵的可耻行为,英国人在菲律宾土著人中失去了面子。 这些雇佣兵经常把工资赌掉,“之后他们就不穿鞋,不穿衣服到处走“。 他们将自己的武器卖给原住民,并“四处乞讨,在不信教的人中做出无数卑鄙的行为····· 马尼拉士兵们普遍过着贫穷和饥饿的生活。 自前年开始,鞑靼人控制下的中国,断绝了与欧洲的贸易。 这就直接造成英国东印度公司贸易严重失衡——和日本人的贸易实在是乏善可陈——公司没有物资或资金来支付雇佣兵们的工资。 1642年7月1日至1646年6月30日期间的工资记录样本表明士兵工资的随意性。 就马尼拉步兵而言,388名雇佣军中只有22人领到了薪水,而这些士兵中除了两人之外,其余人都正好领到了欠他们的三分之一的薪水。 ······ 科伦揉了揉酒糟鼻,转身打开木箱的锁,从中取出一锭日本铜块。 “鞑靼人断绝了贸易,还作出挑衅日本的举动,我们输送欧洲和菲律宾的铜块越来越多,可是最近日本供给我们的铜,却越来越少了,因为他们要用铜铸炮,攻打鞑靼人。” “没有铜,马尼拉就没法铸造钱币,更不要说伦敦和利物浦。” 科伦拿起一把象牙手柄的燧发短铳,这是国姓爷送给他的新年礼物,据说来自鞑齐。 科伦用手指扣动扳机,击锤发出清脆有力的啪嗒声。 “没有钱币,我们在马尼拉雇佣的当地士兵,就会重新变回原始人,回到雨林中,以物易物,抛弃我们为他们建立的文明世界,而大英在远东建立的殖民帝国,也将如····” 布朗将军帮利物浦胖子将定装弹药装好,抬头望向十五英尺外葡萄酒桶上的一个苹果。 执行董事扣动扳机。 轰! 苹果变成碎渣。 “就像这个苹果一样,四分五裂。” 巨大的后坐力让科伦身子一歪,差点摔倒,他充满诧异的盯着鞑靼人制造的武器,继续道: “如果没有钱币,东印度公司就只能发给当地土著士兵一半的薪水,这样以来,马尼拉驻军,只能勉强坚持到明年五月,到七月,就会有人逃走,或者偷东西,最后,土著人会发现公司软弱可欺,不再信仰上帝,不再听从我们。” “喔,主啊,原谅这些可怜的人背叛您。” 科伦在自己胸前画了个十字,希望菲律宾土著能得到上帝宽恕。 没用日本稳定的铜料供应,最迟到万圣节,位于菲律宾马尼拉的英国东印度公司就会陷入停滞。 不列颠在远东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商业秩序,可能会在某个寒冷的夜晚,陷于崩溃。 然后,荷兰佬或葡萄牙人就会来收拾残局。 “我发誓,这肯定不是女王想看到的结果,如果真到了那一天,相信我,布朗将军,你会和我一样,被吊死在伦敦街头,然后脖子上还挂个木牌子,上面写着:‘叛国者’‘懦夫’。” 布朗将军知道这不是危言耸听。 如果失去马尼拉,那么,英国就会失去整个东方。 不用鞑靼人的屠刀砍来,竞争对手也会像鲨鱼闻到血迹一样,纷纷赶来抢夺殖民成果。 布朗望着地上苹果碎屑。 “住在江户城中的那位高高在上的幕府将军坚持认为,眼下威胁日本的,是曾经被他们打败过一次的鞑靼人,现在鞑靼人要来复仇,幕府将军决定提前动手,发动一场规模空前的西征,向他的前辈丰臣秀吉那样的西征····” 执行董事眼中露出商人才有的狡黠: “而我们,欧洲的文明人,只需要援助幕府,协助他们打赢这场对异教徒的战争,确保铜料稳定供应,确保东印度公司在远东的利益不受侵扰。” 第663章 三代征夷大将军德川家光 布朗将军判断,德川幕府可能已经知道发生在马尼拉的悲剧。 所以长崎奉行才会找到眼前的利物浦商人,和他讨论西征中国时东印度公司盟友需要承担的责任。 不列颠刚击退荷兰人,在菲律宾站稳脚跟,就遇上鞑靼人的贸易制裁。 贸易锐减,收入腰斩,大英帝国在远东的事业朝不保夕。 扭转远东形势的唯一希望,便在这群日本猴子身上。 如果三代征夷大将军能在接下来的西征中,击败鞑靼人,占领朝鲜甚至辽东,(至少逼迫鞑齐签订一份有利于公平贸易的条约)远东贸易形势就会大为改观。 利物浦商人带着约翰维克布朗离开出岛,准备去隔壁繁华的长崎先“找点乐子”。 出岛,一个高墙环绕的扇形人工岛。 绕岛一周,只要三百步,从中间穿过,大概要八十步,和北欧很多地方一样,这座人工岛是在埋入水中的沉桩上建成的。 维克布朗刚到这里时,出于皇家海军军官的敏锐,他很快便熟悉了出岛的整体构造。 整座岛屿大约有二十五个屋顶,有日本商人编了号的仓库;译员公会;医院诊所。 英国东印度公司在这里建设有“芍药”“牡丹”“荆棘”“松木”四座仓库。 布朗将军从马尼拉赶到长崎的第一晚,下榻松木仓库。 松木仓库中塞满了加农炮炮管和火铳铳管,简直是座军火库。 这些年幕府源源不断从马尼拉购买火炮火铳,先是用白银购买,后来用武士刀硫磺交换,现在他们开始自己铸造。 两人带着随从,走在繁忙的长崎街头。 脚夫劳工来来往往,对这群金发碧眼的欧洲人熟视无睹。 利物浦商人点燃雪茄,吞云吐雾道: “布朗将军,一百年前,我们的前辈,驻守菲律宾的西班牙总督给国王腓力二世写信说,只要给他四千名训练有素的西班牙士兵,他就能从南方开始,征服明朝。现在我们有三千雇佣军,还有二十万日本猴子,你认为成功的概率有多大?” 维克布朗停下脚步,注意力被码头上一群身材高大的苦力吸引。 那些人身高明显高过周围其他日本人。 他们手脚戴着铁链,在武士的挥鞭抽打下,踩着陡峭的舢舨,将一袋袋粮食搬运上船。 “科伦先生,你说的二十万猴子,包括这些人吗?” 利物浦商人摇摇头,放下手中雪茄: “这是九州各藩从对岸大陆上掳掠回来的百姓,那些没用的妇孺已经被日本人杀了,” 布朗点点头,鼻子嘟囔一声,不知说了句什么。 “是的,这两个国家有着我们欧洲人难以理解的血仇,从大隋(唐)朝开始,他们就相互仇杀,作为局外人,我们只要看戏就好,当然,偶尔可以鼓鼓掌,甚至登台帮助他们,给他们提供更多的火炮。” 维克布朗打断商人,认真道:“据我所知,鞑靼人的火炮不比我们差,十五年前,我们不是见识过他们在对马海战中的实力吗?” 科伦回忆起久远的往事,酒糟鼻显得更红了,最后,他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 “中国还有句古话,正直有良心的人报仇,三千六百天也不算迟到。” “你了解的中国谚语还挺多的。” 布朗将军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科伦阁下,驻守马尼拉的雇佣军,随时可以发动对鞑靼人的远征。” “不过,关于这场战役的细节,我觉得还是有必要亲自和幕府将军聊一聊,毫无疑问,我们需要更多的盟友加入,加入这场对鞑靼人暴政的讨伐行动。另外,德川家光制定的三路攻击的计划,漏洞百出,随便从桑赫斯特皇家军事学院找来个一年级军官生,都比他更专业!” 科伦低声道:“将军阁下,在日本,幕府将军等同天皇,不是随便就能见到的,你需要预约,另外,我需要提醒你,最好不要随便提起幕府将军的名讳,否则,这群猴子会用武士刀砍下你脑袋。” “我们需要让长崎奉行作为中介,传达消息。” “长崎奉行正在筹备粮食马匹,日本人可能需要一年的时间备战。” 战争爆发可能会在广德四年冬春之交。 五十年前,朝鲜壬辰倭乱,也是在樱花烂漫的二月开始的。 “将军阁下,我们还有一年的时间准备,为了让日本猴子知道大英帝国才是东方秩序的制定者,我们需要招募更多的士兵,让他们以皇家军事学院的标准进行训练······” 科伦在长崎待了八年,日语流利,每当和东方猴子争吵不休时,他会冒出带着利物浦口音的英语。“Shutup,stupidmonkey!” 直接面见幕府将军现在是不可能的。 科伦带领维克布朗先去拜访长崎奉行。 ~~~~ 二代征夷大将军德川家光对征服鞑齐,统治中国,一直表现出浓厚兴趣。 德川家光的自信,主要来自十五年前那场胜利,以及流淌在他身上的高贵血统。 十五年前,幕府军队所向披靡,直到把明国势力彻底赶出日本,最后还斩杀了鞑靼皇帝的心腹大臣袁崇焕。 在德川家光看来,无论从哪个角度上讲,十五年前那场九州驱逐战,都是德川幕府的重大胜利。 其光辉程度,甚至超过三百年前元日战争。 三百年前,镰仓幕府战胜鞑靼人靠的是神风。 三百年后,德川幕府战胜鞑齐,靠的却是自身实力。 在德川家光统治时期,日本废除了令人屈辱的《牛关条约》,驱赶了鞑靼人势力,屡次发动九州各藩,劫掠山东等地。 在日本百姓看来,德川家光并非守成之君,而是中兴之主。 家光杀伐决断,果毅厉行。 德川秀忠在世时,他就宣言“朕天生是将军命”。 二十九岁在父亲葬礼上,他向鞑齐公开挑衅: “吾主政日本,必取刘招孙人头,踏平唐土(中国)九州,为父亲报仇!” 这不是守成之君能说得出来的话。 家光是一名非常称职的幕府将军。他所做的一切举措(改革幕府,镇压岛原之乱等),都可以明显地看出完全是为了幕府,为了家族,为了日本。 一位叫做阿万的女子,在继承了寺院当主后,以庆光院之名向家光觐见。 家光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美貌的女子,昏睡多年的心重新火热了起来。 一见钟情的家光,强留了阿万还俗,待在江户,作为侧室进入大奥。 传言说阿万和德川秀忠之妻阿江神似,都有狐魅人间的妖力。 这个妖冶女人,为德川家光最后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第664章 摄魂 为了给长崎奉行挑选最合适的觐见礼物,布朗军官离开出岛之前,在荆棘仓库里翻箱倒柜,最后从堆积成山的板条箱里挑选出两面精美的威尼斯镜子。 这些产自意大利的镜子用稻草包裹,历经万里颠簸来到亚洲。 最后完好无损抵达长崎的,只是少数。 大很多镜子已出现裂纹和破损。 作为欧罗巴出口日本的奢侈品之一,它们会在未来的几个月时间内,出现在日本各藩大名的案头,供上层权贵们把玩。 街道尽头,出现几个武士,为首武士穿着肩衣与袴连接起来的裃kǎ(かみしも/Kamishimo)。 “这种服饰是幕府官员的标配,他们在各藩享用特权,类似于我们欧洲中世纪的骑士。” 距离奉行所还有两英里路程,利物浦商人向维克布朗讲解此地风俗人情。 “前面那个是长崎奉行的清兵卫,川崎,是头凶猛的猴子,他会带我们去见奉行大人。” “马场利重是只沉默的老猴子,今年六十岁了,很少说话。” 川崎清兵卫来到英国人面前,握紧长刀,刀刃朝自己,右手扣住刀镡,左手拖住刀鞘末端,举到齐眉处,向前鞠躬。 英国人躬身还礼。 布朗注意到那把武士刀刀柄弯曲,刀鞘漆金,非常名贵。 川崎操着浓重的关西口音,收起鲨鱼皮的阵太刀,在前面带路。 眼窝凹陷的翻译米津,弯腰点头,认真翻译。 “奉行所来了位得道高僧,乃是惠然法师座下弟子·····容我冒昧的询问一下,阁下,准备了几份礼物?” 布朗耸耸肩,说出句伦敦谚语: “国王口渴的时候,教皇也要喝水啊。” 他对惠然高僧一无所知,更别说惠然的徒弟。 可是东印度公司执行董事鲁普雷希特·科伦却见识过那位传奇法师的神力。 当年惠然法师在不知火山大战明国刺客,最后与九州总督(袁崇焕)同归于尽。 居住在长崎的外国商人多少都听说过此事。 那位拥有长生不死之术的法师,最后被明国总督一杯毒酒害死,据说他的弟子也全部毙命,现在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一个徒弟。 见布朗将军露出挑衅神色,科伦连忙扯住他红衣军服,低声对川崎清兵卫道: “请您放心,我们的礼物,足够配上法师高贵的身份。” ~~~~~ 长崎奉行所,早桑斋。 六十碟大厅的前厅和通向早桑斋的长廊上,侍立着一群群身形矫健,看上去就不太好惹的佩刀武士。 当利物浦商人带着布朗将军及一名随从经过长廊时,奉行所内的谋士、参事、卫兵、司库和家臣都不约而同朝英国人微微点头。 布朗敏锐的注意到,这些日本人在表面谦恭之下,散发出一种狡黠而残忍的气质,就像马尼拉丛林中歹毒的菲律宾鳄。 长廊两侧供奉着佛教神明不动明王神像,明王睁大三只眼睛,在烛光照亮的神龛中怒目而视。 走在前面的川崎清兵卫回头说了段艰涩难懂的日语,然后朝眼珠凹陷的米津点点头。 “各位绅士,神明的愤怒,是为了震慑那些心怀鬼胎不虔诚的人。他手中握持的宝剑,可以诛杀妖魔,他的第三只眼睛,可以洞悉人心;他脚下站立的石头,不可动摇。” 日本翻译指着明王脚下的青石,忽然提高嗓音道:“象征东照神君在日本的统治,天长地久。” 东照神君是德川家康死后被天皇奉敕的神号。 布朗将军对这些异教徒的邪神不屑一顾,不过周围等级森严的气氛感染了他,让这位大英帝国海军军官也有些恍惚。 终于来到早桑斋。 近三十名身形魁梧的武士呈马蹄形,护卫在斋院四周,手指都按着刀鞘,充满警惕的望着突然闯入的英国人。 “奉行所通常只接见科伦先生一人,今日突然来这么多人,难免不适应。” 米津小心翼翼在旁边解释。 两名武士转身向布朗躬身行礼,然后像木偶似得走到英国人面前,对三名英国人一番搜查。 一名带刀侍卫将房门推开,小声对里面禀告:“出岛的科伦董事和马尼拉的布朗将军在门口等候!” 早桑斋中传来窸窣的脚步声,马场利重用日语说道: “谢谢你们,请尽快进来。” 早桑斋门打开了。 十几名谋士模样的人,一圈圈围坐在奉行大人四周,马场利重是个胡须花白的老头,在他对面,坐着个精神矍铄的僧侣,僧侣四周站着四名年轻武僧,看上去都是孔武有力。 川崎清兵卫碎步上前,在奉行大人身边耳语几句。 马场利重点点头,笑着望向布朗将军。 约翰维克布朗仿照旁边的利物浦商人,对长崎奉行躬身行礼。 马场利重忽然开口说话。 “我听说,你是个正直的人。” 听着米津翻译,布朗有些疑惑,不知该如何接受这个恭维,只得再次向老头鞠躬。 “我记得,十五年前,阁下曾参与过鞑齐的进攻,对驱逐鞑靼人,做出了贡献。” 米津飞快的翻译着。 “我今年六十岁了,征夷大将军信任我,让我忝居长崎奉行职位······这位春申法师比我还要年长,他有一百二十岁了····” 马场利重向两位英国人隆重介绍了坐在对面的不知火山主持,春申法师。 “不知火山主持,惠然法师的高徒,侍奉幕府将军很多年了,主持经常在江户芝兰堂(注释1)与幕府将军的英国御医交流养生之术,所以通晓贵国语言,法师和你们一样,今天能到早桑斋,都是长崎的贵客。” 长崎奉行继续介绍道: “春申法师,这位是从菲律宾赶来的不列颠军官布朗将军,当年他曾曾协助我们赶走鞑靼人,幕府将军在江户,应该对法师提起过此事。” 维克布朗鞠躬致意,主持嘴唇微弯,点点头,脸上挤出几分敷衍的笑意。 春申披着件火山灰色的斗篷,头上没有头发,眉毛还是黑色,看不出年龄有一百二十岁,布朗敏锐注意到他腰间露出一把造型奇怪的刀柄。 “撒旦的仆人,巫术家,骗子。”英国军官在心底暗暗骂道。 不知火山支持仿佛能洞穿人心,抬头盯着维克布朗的蓝色眼睛,目光锐利的像一把刀。 布朗和他对视片刻,立即把头转开,他暗自思忖,这个老巫师一定权势遮天,否则才能成为长崎奉行的座上宾,而且还能自由自在和外国人往来——须知德川幕府正在施行最严格的锁国令——周围没有任何幕府眼线在监视此人。 “请用茶。” 侍者献茶上来,外面传来凄厉的猫叫声。 布朗低下头,圆润的浅色茶碗里,红茶的色泽清爽悦目。 “之所以这么着急让布朗将军来到日本,是因为征夷大将军准备对鞑靼人····” 猫叫声忽然变大,打断了长崎奉行的话语,奉行大人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真是抱歉,到了长崎野猫们发春的时节。” 川崎清兵卫朝奉行和主持躬身行礼,立即按着武士刀刀鞘,踩着木屐,蹬蹬跑出门外。 布朗乘机从怀中拿出两面完好的镜子,呈递给奉行和主持。 马场利重接过镜子,让家臣将镜子收好。 主持拿起镜子。“这是水银做成的吗?” “是氧化银做成的,法师,”科伦在旁边解释说,“在威尼斯加工而成。” “我们不生产镜子,我们只是欧洲工业的搬运工。” “和日本的铜镜比起来,”不知火山法师说,“你的这种镜子显得更真实,太过真实的镜子,能照出人的魂魄,把活人带离这个世界。” 布朗想起自己小时候听曾祖母讲过类似的故事。 “在我们国家,上了年纪的女人会这样认为,您说得没错。” 长崎奉行只是在旁边喝茶,一言不发。 米津翻译法师话语的时候,脸色变得惨白,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像是突然生病一样。 春申用手细细摩挲镜子,忽然伸出两根手指,对着翻译的头顶做了个诡异动作。英国军官敏感的察觉到,法师的姿势动作和刚才在长廊上见到的佛教神明不动明王神像,完全一致。 米津像是吞下口朗姆酒,惨白的脸色顿时出现一抹红晕,他看到主持,连忙朝对方行礼。 “一点秘密就吓成这样,”春申法师用英语说,“还需要修炼啊。” 窗外凄厉的猫叫还在持续,夹杂着武士刀劈砍声和川崎清兵卫的怒吼。 发春的野猫好像窜上了屋顶,而且不止一只。 “新大陆(美洲)西侧有一种部族,”布朗硬着头皮继续说,“叫印第安人,这个族群的人相信,只要蟒蛇在水里咬住了人的倒影,这个人就会死。” “好望角有个部族,叫做雅鲁人,他们会自动远离那些诡异的池塘,因为池塘中的水鬼一旦抓住人类的倒影,就能把人杀死。” 翻译米津的胆子好像突然变大了很多,然而不等他翻译,惠然法师的高徒就笑道: “所以,布朗将军也相信鬼神之说吗?” 旁边沉默很久的科伦忽然道:“主持,我们信仰上帝。” 春申不理会利物浦商人,只是盯着维克布朗的眼: “你相信,人的灵魂可以被搜集吗?” 周围气氛陡然紧张。 一直细细啜茶的长崎奉行放下茶杯,目光炯炯的望向这个年轻的英国军官。 维克布朗偷偷摸了一下红色军服下私藏的十字架(注2),再抬头看春申主持时,对面坐着的主持披风变成了鸟的翅膀,他本人则成了头凶狠的食猿雕。 布朗揉揉眼睛,恍惚之间,猛禽又变回成春申主持模样。 “我相信,人的灵魂,不会被蟒蛇或水鬼夺走,可能会被魔鬼或巫师夺走。” “哈哈哈哈。” 一百二十岁的主持大笑一声,结束了这场略显紧张的对话。 利物浦商人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在旁恭维说:“法师的英语说的很流利,我看翻译的工作快要丢了。” “过誉了,十五年前,我因为没喝那杯毒酒,侥幸活了下来,自从师傅被奸人害死,我深居简出,很少和外国人交流,” 猫叫声再次打断屋内对话,野猫越来越多,春申再次伸出手指,做出个诡异的姿势。 接着外面传来流浪猫的惨叫,很快万籁俱寂。 “相比英语,我更擅长西班牙语。” “西班牙人来日本,”布朗喃喃自语,“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奉行大人充满敬仰的望向不知火山高僧。 两个英国人相互看了眼,露出惊愕神色。 春申凝望窗外,悠悠然道:“时光如白驹过隙,匆忙已是百年了。” 这时,川崎拎着几只野猫站在门口。 奉行大人朝清兵卫点点头。 “拿进来吧,让两位客人见识一下法师的手段。” 三只流浪猫已经死去,身上没有任何伤痕——至少从外面看是这样——它们的脖子变得软绵绵的,像是被突然抽取魂魄,眼睛嘴巴都张得大大的,呈现出一致的死亡姿势。 布朗大吃一惊,他瞟了同伴一眼,科伦也在发抖。 这样的古怪死法,显然不是眼前这个鲁莽的武士所为。 “您是怎样做到的?” 布朗认为这是日本人的魔术或者有什么障眼法。 主持对米津耳语几句。 “这不是魔术,也不是障眼法,是惠然法师传给春申法师的术,”米津认真翻译着,“一种类似古中国夺魂术,可以在不知火山研习····” 野猫的尸体被武士提出去。 米津细致解释了半天,两个英国人仍然不得要领。 沉默许久的奉行大人终于开口说话了。 “好了,”马场利重挥挥手,侍者上前撤去各人面前的茶具。 “春申法师的诸多神迹,以后再向两位施展,现在,我们该进入今天的正题了。” 维克布朗还没从刚才的惊愕中回过神来,蓝色眼睛盯着野猫留下的毛发,陷入了沉思。 “早在十五年前,征夷大将军就已着手征伐鞑齐,伸张正义于海西,为此,日本国筹划十五年,秣马厉兵,各藩大名出钱出力者,比比皆是,如三任长崎奉行,对西征都是鼎力支持,如今西征大军随时可以发动进攻,诛灭暴齐。征夷大将军希望东印度公司能与我们合作,提供必要的物资火炮援助,最好能在福建、浙江一带,向鞑靼人发起进攻,在征服鞑靼人后,我们会重新开放中国市场,保证东印度公司的利益。” 维克布朗终于明白日本人的计划,是要东印度公司火中取栗,替日本人充当挡箭牌,吸引鞑靼人火力。 “那么,奉行大人需要东印度公司派出多少兵马?攻打福建浙江呢?” 马场利重伸出两根手指,仿佛是用命令的口吻对英国军官道: “两万人。” 布朗将军目瞪口呆,就是把所有英国海外殖民地驻军加起来,也不够这个数。 英国人摇头道:“两万人恐怕不是鞑靼人的对手,他们的都城在南方,主力应该也在南方。” 这时稳如泰山的春申主持忽然开口,用流利的英语道: “当年西班牙总督亲口对我说,他只要四千人就能征服大明,你们两万人还不能占据浙江和福建吗?” 布朗望着春申法师的眼睛,恍惚间又看见了那头凶狠的菲律宾食猿鹰。 注: 1、芝兰堂:日本开办的研究兰学(荷兰与西学)的学堂。 2、江户幕府初期,严禁基督教在日本的传播,对私自携带圣器、圣经等物入境的外国人,一经发现,一律严惩。 第665章 马叔很喜欢马叔不高兴 维克布朗不去对视食猿鹰那摄人心魄的幽深眼眸。 他把头扭向一边,须发花白的奉行大人正在闭目养神。 觉察到英国人在注视自己,马场利重睁开了眼,皱巴巴的老脸上洋溢着慈父般的笑意。 “布朗阁下,中午就先不回出岛了,请让我带你吃长崎小吃,天妇罗。” 布朗喉咙蠕动一下,酝酿好措辞,环顾四周围着的日本人,对马场利重语气坚毅道: “非常感谢奉行大人今日的热情招待,喝了您的茶,感觉神清气爽,像回到了我的故乡马斯顿荒原,今日能结识春申法师,也是我的荣幸,中饭就不在奉行所吃了。” 布朗边说边起身向长崎奉行告辞。 “····关于西征中国的作战计划,明显还存在一些漏洞,骑步兵的搭配,舰船的展开,另外,马尼拉出兵需和幕府将军细细商谈,很多细节需要我们反复确定,细节决定成败,我要去江户一趟,两万名士兵和补给从菲律宾投送中国南方,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利物浦商人轻咳一声,扯了扯布朗军服衣袖。 日本人都不说话,空气忽然变得安静下来,一群幕僚纷纷对英国军官指指点点。 马场利敛起慈父笑容,神色冷峻道: “你能来觐见马叔,见面还送马叔珍贵的礼物,马叔很高兴,但是你刚才说话的语气,马叔不喜欢。” 翻译米津如同被霜打过似得,神色也变得阴冷,他将奉行大人的愤怒,原原本本翻译给英国人听。 “UncleMa?” 维克布朗对自己突然多出来的这个马叔叔丝毫没有准备,印象中的日本人都是刻板冷漠的形象,马场利重这样亲切的称呼,让英国军官有些不知所措。 UncleMa在旁边耐心向英国军官解释道: “当今三代征夷大将军乃是权照大神的嫡孙,他二十二岁主政,将破败衰落的日本治理为与拥有四十万甲兵的大国,他睿智神武,是百年难遇的贤主,各藩大小政务都要由他老人家定夺····各藩大名去江户参勤交待,也要提前预约时日,哪有想见就能见的道理!你刚才提到的补给和粮食,我觉得这是对幕府的侮辱,莫非是要要挟权照大神的孙子吗?” 清兵卫挺直腰背,手按刀鞘,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勐虎,随时都要扑上来噼砍冒失的外国人。 利物浦商人见状,连忙上前解释道:“奉行大人息怒,布朗将军初到日本,对诸多风俗礼仪了解甚少,他刚才的言语虽然粗鄙,然而都是为日本考虑,希望此次出征能万无一失,我们欧洲人有句谚语,情人之间的争吵是恋爱的一部分。” 维克心道,执行董事在东方居住了十多年,懂得的谚语可真多,回到欧洲可以像唐吉坷德那样写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 只是把大英帝国与日本国比作是情人关系,位面有些惊世骇俗。 维克布朗不愿拿他的士兵做赌注,作为帝国军官,他也不会被日本人的恐吓吓倒。 他针锋相对,坚持要前往江户觐见幕府将军。 “奉行大人,请您相信,没有东印度公司的远东,是不完整的。我需要对伦敦负责。” 长崎奉行直视英国人,喉咙微微蠕动,不威自怒,仿佛下一秒就要发出低沉的怒吼。 《我的治愈系游戏》 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春申大师放下精美的茶杯,忽然来到两人之间,目光如剑: “贫僧明日将返回江户,去往浅草神社祈福,布朗将军是权照大神的客人,执意要去江户,奉行大人就不要挽留了吧。” 马场利重点点头,强压住怒火,不得不给春申法师一个面子。 “法师都开口了,我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还有什么话说,您能洞悉魂魄,想来他们必不是大奸大恶之人,轻便吧。” ~~~~ 南京紫禁城,奉天殿。 一身道袍装束,手持拂尘的太上皇刘招孙轻轻招手。 “起来吧,不必多礼。” 正要叩拜的江流儿李自成,被太上皇赐座。 宫女琥珀端上刚烹好的热茶,两人接过茶杯时多少有些局促。 “你们俩个都是朕看着长大的,林宇死后,吴霄心灰意冷,蓑衣卫禁卫军,数得上的英雄好汉,就是你们几个了。” “陛下过誉了。” 林宇死后,这两位小辈的气质明显成熟了许多。 倭寇终于要来找死了,蓑衣卫从对马岛发回消息,幕府蠢蠢欲动,从各藩通向长崎港口的货船突然比平时多出了三倍不止····· “德川家光和他爷爷德川龟孙一样,讲究不动如山,如今山动了。” “朕也不得不提前发动东征,尽管各兵团准备还不充分,不过这次远征,足够让江户寸草不生。” 太上皇神色平静,举重若轻,仿佛在讲述自己摧毁蚂蚁窝的过程。 “朕已下令各兵团开始向朝辽东集结,另外,福建浙江也有防御,最新式的热气球和飞艇,都会在本次战斗中得到使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等德川家光来送死,” 大祭司赞许的点点头,他对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双关含义表示折服。 这里的东风不止是一种比喻,也是实实在在的东风。 据说日本各地出现的东风与热气球临空投掷燃烧弹杀伤效果具有某种联系。 “听说德川家光和他的爷爷一样,喜欢吃天妇罗,而朕,喜欢吃铁板烧尤鱼。” 眼前出现漫天火光,城市池塘沸腾,脚踩木屐的倭寇争先跳入热水中。 “万事俱备,只是,朕对东边的朝鲜有些不放心。傀儡也是多余的,剩余的四个道,直接变为大齐的省份吧。”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 “所以·····”太上皇举起佛尘,指着桉头摆放着的朝鲜地图。 “你们立即去汉城,第一兵团也会去,朕要尽快听到,朝鲜国王率土来降,主动归附大齐的奏疏。” “如果李倧不体面,就想办法帮他体面。” 两名侍卫沉重点点头。 太上皇挥舞拂尘,徐徐退入他的玄修的道观中。 “大战将至,流血漂橹,朕说了,今年会死很多人。” () 第667章 百世之仇 广德四年(1645年)三月,李倧带着他的心腹大臣,由王京(汉城)入辽东,再从辽西走廊逃往大齐关内。 朝鲜人一路南下,途径大齐各州府,但见秣马厉兵,沿途兵站人头攒动,战马火炮堵塞驰道,场面蔚为壮观。 翻越山海关时,海面遮天蔽日都是南方驶来的舰船,思密达们震惊当场。 “阿西吧,大齐军容强盛,作为藩国,我等何其荣幸!” 五月初八日,朝鲜君臣历经艰辛,终于抵达南京。 此时太上皇正忙于伐日筹备,晾了朝鲜君臣三日,到第四天,思密达以死相逼,连吃三罐泡菜,所幸被御医救下。 太上皇见此情形,心生怜悯,于五月十三日,安排在武英殿接见东藩君臣。 “陛下,倭寇兴兵百万兵马来袭,九州诸藩五万倭寇为先锋,他们还勾结郑氏海盗,红毛夷商人,很快就要以朝鲜为跳板,进犯大齐,乞求天朝发兵救援朝鲜·····” “哦?有此事乎?德川家光竟能凑齐一百万倭兵?” 刘招孙满腹狐疑望向他的“外甥”李倧。 “恐怕还不止一百万倭寇呢!陛下,朝鲜危矣!辽东危矣!求陛下念在舅甥情谊上,同意朝鲜内附!设置行省,做大齐的州县也可以啊!” 四十九岁的李倧,扑通一声跪倒在武英殿上,呜咽哭泣,像极了一个被打哭的孩子。 “快快请起,这是何必?来人,看座。” 太上皇大手一挥,下令给朝鲜国王看座。 虽说李倧是彻头彻尾的白眼狼,但好歹慈圣太后是朝鲜人,多少还是得给李倧留点颜面。 “章东,倭寇有百万之多?九州倭寇打到朝鲜了?” 章麻子上前一步,瞅了眼朝鲜君臣,大声道:“陛下,对马岛尚未有幕府发兵的消息,至于什么百万倭寇,应当是以讹传讹,据蓑衣卫得到的情报分析,倭寇最多是十五万兵马,包括一半没有披甲的足轻,而且这些人散布倭国各处,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集结起来的。” 太上皇听了点点头,望向李倧道:“听到没有?贼人还没影儿,就把你们吓成这样,大可不必。” 李倧长跪不起,继续哭泣。 “思密达,朕听说你昨晚在会馆吃了三罐泡菜,若非扈从及时发现,怕已经去见光海君了。” 李倧连忙解释道:“藩国小君,闻听倭寇来袭,乱了方寸,陛下恕罪,大齐乃朝鲜父母之国,焉有儿女受难,父母坐视不管的道理?臣再请将京畿道、江原道、忠清道、全罗道等地并入大齐,臣立即自废王号,以内臣侍奉陛下·····” 太上皇听李倧表完忠心,微微点头,露出不忍之色: “朝鲜乃箕子封地,除了汉朝,一直不受直接管辖·····我朝虽早已在朝鲜驻军,不过,朕是个老实人。此情此景,实在不忍相夺。再说,琉球国刚刚内附,安南国王去年才上疏恳请恢复为交趾省·····即便朕同意,这名额恐怕也不够啊,哎,父母之国,也有父母之国的难处啊。你想要入宫,奈何大齐宦官数量也够了,这样吧,你们先回去。” 显然,太上皇将内臣误听成了内官。 他以为李倧要效法魏忠贤,阉割入宫,余生侍奉自己。 刘招孙说罢,便起身往殿外走去。 李倧此时哪里顾得上什么内宫内官,上前一把抱住太上皇大腿,嚎啕大哭起来: “舅舅,臣与其死于倭寇手,无宁死于父母之国!朝鲜臣民,做大齐的狗也是幸运啊!求陛下同意内附!” “求陛下收容朝鲜!” 朝鲜大臣跪倒一片,跟着国王一起嚎啕大哭。 “哎!” 刘招孙长叹一声,眼眶湿润,低头瞟了眼跪下的众人,抹去眼角泪珠。 东方祝也在旁劝道:“陛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是这么多人呢?若真能救助朝鲜,救下百万苍生,也是功德一件,对陛下羽化成仙大有裨益。” 不知是太上皇良心发现,还是被最后这句话打动。 他紧咬嘴唇,不停摇头叹息,最后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 “事已至此,也罢也罢,谁让朕心软呢?” 旁边东方祝大祭司等人连连点头。 李倧压住心头的巨石顿时去掉,抬手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珠。 却听太上皇话锋一转:“只是,只是大齐海内苦战斗,民生凋敝,粮草匮乏,朕虽有心收纳朝鲜,拯救苍生,奈何这粮草补给·····” 李倧听到这里,终于明白太上皇所图为何,他一跺脚,咬了咬牙,抹去眼泪,大声道: “陛下勿忧,臣可为凑集部分粮草,太上皇只管收纳朝鲜,出兵东征····” 不等大怨种说完,太上皇抚掌大笑: “好!” 他上前扶起李倧,回头笑吟吟对东方祝道: “军中无戏言,取笔墨来,将思密达承诺的粮草数量,记录下来,大齐可不比大明,朕没万历皇帝那么阔绰,去朝鲜打仗还要自己备粮,哈哈哈哈!” 李倧:···· ~~~~~~~ 广德四年六月十八日,广德帝昭告天下,朝鲜京畿道、江原道、忠清道、全罗道、庆尚道归于大齐疆土,废朝鲜国号,改为长白、东宁二州,分别归山东、辽东行省管辖。 改封朝鲜国王李倧为汉阳王,就藩湖北武昌。 朝鲜八道平定,得户两百万,百姓八百三十万人。 齐日战争的阴霾开始笼罩朝鲜半岛。 南部庆尚道已被倭寇密探渗透,章东刘兴祚亦派出大批蓑衣卫前往朝鲜对抗。 大战尚未爆发,双方情报战已杀得天昏地暗。 广德四年春夏之交,齐国蓑衣卫与幕府忍者,以一比三的伤亡比,在朝日之间的对马岛1歧岛等地交换着死亡。 六月底,全国各处战事全部停止。 除留下少部兵马防备四川、广东叛逆侵扰,十四支兵团主力被陆续抽调至朝鲜、福建、浙江等地,共计二十万战兵辅兵,将从三个方向进攻倭国。 七月初,数十万石粮草物资军械沿着星罗棋布的驰道网,陆续运送至辽东和东南。 随着粮草战船火炮的陆续到位,七月初七日,广德帝以德川家光长期不入朝觐见、拒不履行《牛关条约》、纵容倭寇侵扰山东、收纳明国余孽郑森等一百零八条罪行,宣布大张讨伐,埽穴犂庭。 皇帝号召全体军民,向倭寇发动灭国战。 齐国上下,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杀倭寇者,皆有奖励。 斩首倭寇一级,奖五十两白银(南方各省城市)或五十个工分(北方各省农会)。 考虑到一个工分等同于青壮劳力在农会十日劳动所得,这样的奖赏不可谓不丰厚。 到七月底,除各兵团二十万大军,各省退伍战兵,青壮,自备粮草、船只、武器自愿随军东征者,已达八万之众。 ~~~~ 八月初一日,东征前夕,南京奉天殿。 刘招孙祭祀完太庙,特地召见大学士张溥。 这位垂垂老矣的老臣,对倭国了解颇多,大战前夕,太上皇想听听他对倭国的见地。 虽然大军云集,虽然对立马扶桑充满信心,虽然制定了完备的岛国人类清除计划。 然而,刘招孙深知,在相当一部分大齐百姓心中,仍存在浓厚的恐日心态。 “大学士,朕很好奇,大齐战力已在倭国之上,江南很多百姓听到倭寇两个字,还是心惊胆寒,这是为何?” 张溥轻咳一声,悠悠然道: “陛下,大国弱民,自古如此,前明朱元璋推行愚民之策,大明畏惧倭国久矣!十五年前,袁少保死于九州,我军败退,坊间对倭寇的恐惧,更是到了顶峰。” “哦?” 刘招孙当然不知道,明人畏惧倭寇的心态由来已久。 嘉靖年间的“南倭北虏”,绝非空穴来风。 有明一代,明朝与日本并非完全没有使者往来。 明初,朱元璋派使团东渡,结果被倭人斩尽杀绝。 而同时期倭国前往明朝的使团,要么勒索巨额财物,要么惨杀大明子民。 “陛下有所不知,明国与倭国之邦交,表面是倭人“朝贡”,其实则是明国让利,甚至可说是卑躬屈膝。” 张溥普及起明代与日本官方交往的历史。 刘招孙颇感诧异,虽说在二十一世纪,还有若干精日一族活跃在互联网上,这些逆向民族主义者,从农业到工业,从煮米饭到刷马桶,方方面面对日本崇拜的五体投地。 然而明代人畏惧倭人这个观点,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壬辰倭乱期间,右佥都御使李颐,路过顺天府固安县,惊讶发现百姓纷纷弃家南逃。原来是谣言说远在朝鲜的倭寇要打到京师了,李颐哭笑不得,不断解释,然固安县民“终莫之信也”,“畏而速离其居也”。”(注释1) “万历四十二年,距戚少保平倭过去五十多年,倭寇早已销声匿迹,但在无锡,因为遥传倭寇杀来,人们不辩真假,纷纷逃命,酿成惨剧:“城野狂奔,浙直皆同。时无锡老稚争以入城,而蹂躏死者甚众”(注释2)。” 刘招孙哑然。 张溥继续讲述: “两个月后,常州郊外孟河庄渡口来船,船上一人操“番语”,讹传为倭语。于是倭奴杀来的谣言再次传开,“百姓惊蹿,一时拥挤,走失子女,压死老幼无数”。”(注释3) 泱泱大国,兆亿百姓,竟对倭寇如此恐惧,不啻为咄咄怪事。 “景泰四年,日本使团经过山东临清,抢劫路边民居。明军指挥使上前问责,被倭人痛殴(“殴之几死”。”(注释4) “成化四年,倭国使臣麻答二郎于京师使酒撒泼,公然拔刀杀死京师百姓!事后,户部只让倭寇赔偿十两银子,便算了事。” “弘治九年,倭国使团路过济宁,因看中路边百姓财货,强买不成,再度野蛮施暴,拔刀砍杀!” ········ 刘招孙震惊不已。 这还是倭国官方使团,在大明就敢如此横行霸道,殴官斩民。 倭寇在东南之肆虐,更加不敢想像。 “朕记得大学士是太仓人,太仓当年没少受倭寇残害吧?” 张溥脸色惨白:“倭寇以必死为念”之势,对付“临阵畏缩,有必走之心”的官军。(注释5) “交锋之际,明军“一人见杀,千人自溃”。” “三四倭奴,挺刃而至,官兵数百,相顾披靡”,数不胜数。” 张溥剧烈咳嗽,声音越发激越,太上皇听他述说,眼前闪现出一抹抹惨绝人寰的画面。 “嘉靖三十二年,倭寇肆略太仓近郊,对乡宦士民男妇俘虏,吏民无得脱者”(注释6)。 除了杀害摄郡守奚世亮、训导卢尧佐之外,还杀还6个太学生、17个进士、53个举人、356个秀才,“杀死者约万余……妇女义不辱而骂贼以死者,不知其几也”。 城内一切财产,“宝器、金玉、锦绮、或传自唐宋者,咸归于贼”。 又“因风纵火,城中高堂广厦、通闤带阓,不知几万家,可怜焦土,幸存者十之一”(注释7) ····· “倭寇罪恶滔天,屠我百姓,吾乡吾民,自元末至明代,被倭寇残害者,何止百万!然朱明朝廷,几百年间,不敢向倭国派遣一兵一卒,不敢向賊穴发一箭一矢,可悲!可叹!” 张溥声音呜咽,号啕大哭! 太上皇上前轻轻拍打大学士肩膀,安慰他道: “倭人之凶残,已非人类能比,朱明要的是面子,朕要的是里子!朱明不能给死难百姓报仇,朕来报,第八兵团作为先锋,即将登陆九州,大军所至,鸡犬不留。” “所有恐惧,皆来源于火力不足,此战之后,对倭寇恐惧将不复存在。因为倭寇将不复存在。大学士放心,这一次,赵率教他们会比十五年前做的更干净,更彻底。” 注: 1、见《御选明臣奏议》 2、计六奇《明季北略》 3、《神宗实录》卷5020页 4、《明英宗实录》卷3022页 5、郎瑛《浙省倭寇始末略》) 6、《太仓州志》卷7047页 7、《皇明驭倭录》 7017k 第007章 可敢夜袭? “冤家找上门了!老子还没去赫图阿拉,阿敏这兔崽子就等不及了!增派夜不收加紧哨探,让邓起龙过来见我! 大帐中议论纷纷,几个朝鲜将领听到说后金军就在三十里外,吓得连忙站起,如果不是在众明将身边,怕是要立即逃走。 “鞑子来了?鞑子来了!” 后金军的战力,朝鲜将领是领教过的。这些年努尔哈赤不断扩张,除了对付海西女真,也经常和临近的朝鲜发生冲突。 成化年间,朝鲜人还能经常越境抓捕那些挖参的建州女真,到万历时期,建州女真战力直线提升,内斗内行,外战外行的朝鲜人渐渐不是鞑子对手了。 刘招孙没空照顾朝鲜人感受,猛地将酒碗砸在地上。 等候多时的裴大虎立即率众家丁冲入大帐,各人手持利刃,将姜弘立围在当中。 刘招孙快步上前,指向这位自私怯懦,冷酷无情的朝鲜都元帅,怒道: “戚少保有云:将者,腹心也;士卒者,手足也。数万之众,非一人可当,必赖士卒!” “为将者,爱士当如爱婴儿,方可使士兵赴深溪,临汤火!所以才有吴起为士兵吮疽,霍去病投美酒于酒泉!姜弘立!你部下每日都有人冻死饿死,你却乘大轿,拥美姬,不顾士兵冻馁,侵吞大明财物,克减兵士月粮,你可知罪!” 姜弘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在他眼中,这些明国将领都是头脑发昏,五谷不分的蠢蛋庸人,没想到刘綎义子对朝鲜事物如此清楚,说起话来也是引经据典,竟还懂得什么吴起霍去病。 姜都帅扭头望向刘綎,刘綎目光直直盯着地图,没给这位昔日好友辩解的机会。 “这次你出兵援明,态度消极,多次在国王面前请辞。去年四月,光海君令你为都元帅,你反复推辞,一直拖到七月,误我大军行程,其心可诛!” 金景瑞等将皆被刘綎家丁控制,兵刃加身,这些“脱明派”虽然铁了心出卖大明,此时却是做贼心虚,不敢乱动。 姜都帅眼珠转动,猜到刘綎已截获他与代善的私密议和,心里惊慌,表面强装镇定,手指刘招孙骂道: “刘綎,你不说话倒也罢了,让这黄口小儿在此大放厥词,血口喷人!是何道理!我国以天朝藩邦,当固守藩篱,鞑子猖獗,如今用我国弱卒,入辽东贼窟,就像以羊攻虎,不仅无益明国征剿,对于我朝鲜国,也将招致祸端,生灵涂炭!” 姜弘立慷慨陈词,听得众武将一愣一愣的,裴大虎回头望向这边,刘招孙示意他先不要轻举妄动。 就这样杀了姜弘立,其他朝鲜将领必然不服,毕竟他还需要拉拢金应河和一万三千朝鲜兵。 见刘招孙沉默不言,金景瑞也跟着鼓噪,大喊冤枉。 姜弘立以为刘招孙和他老爹被自己浩然正气震慑,于是一鼓作气道: “老夫三番五次向君上谏言,不可轻启兵事,奈何平壤朝中,奸人作祟,非要将我大军送入死地!今日落入你等武夫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大不了就让奴贼攻占辽东,顺带将朝鲜也灭了,正所谓“君臣死社稷,王上守国门!到时候看天朝皇帝如何降罪你等!” 刘綎抬头望向这边,他被这位朝鲜文官的厚颜无耻所震惊,示意刘招孙,让他继续。 “君臣死社稷?这话你也好意思说出口!” “去年十月,你便率军进入昌邑,大明上下调兵遣将,举国骚然,皇上殚精竭虑,连内帑金都拿出来了,你这狗贼,却拿着我义父给你的兵饷,在昌邑城狎妓宴饮,挥金如土,悠闲度日,一直拖到今年二月才出兵。” “狗日的东西,昌邑过鸭绿江不过区区百里,你竟走了四个月!” “万历援朝,义父率兵从四川救援,马不停蹄,你们却隐藏粮草不给咱们吃,大军在平壤冻伤无数,好不容易将倭兵赶走,帮你们复国,你们这群天杀的白眼狼,天朝有难,不仅不援助,还要落井下石!在背后捅刀子,你将大军路线告知奴贼,把咱南兵人头换做你们给鞑子的投名状!” 说罢,刘招孙将从建奴细作身上搜出的密信砸在姜弘立脸上。 姜弘立低头看时,脸色大变,几乎昏倒过去。 也怪这些后金哨马托大,根本不把明军夜不收放在眼里,才敢有恃无恐的将这样重要的物证随身携带而不及时销毁。 家丁捡起密信,在朝鲜将领眼前晃了晃。 得知议和之事败露,刚才还飞扬跋扈的金景瑞,顿时像霜打过茄子,垂头丧气。 刘招孙眼前浮现出义父在朝鲜血战的画面,再看看眼前恬不知耻的姜弘立,忽然觉得有些哽咽。 “白眼狼!” 帐中其他明军将领眼眶发红,他们中很多人都参加过援朝战争,刘招孙刚才所言,各人都是亲身经历,这一路走来,也听到过些朝鲜人拖延进兵的事情,只是没想到姜弘立竟如此下作。 姜弘立长大嘴巴,绝口不提与后金议和之事,呆了片刻,反驳道: “这信是伪造的,行军之事,兵家胜算,唯在得天时、得地利、顺人心而已。去年冬日,天气尚寒,不可谓天时也,道路泥泞不可谓得地利,老夫又不能统帅全军,如何能急切进兵?再说,从昌城过江后,军士各持十日之粮,粮草断绝,如何行军?” 见姜弘立还要长篇大论,刘天星早按耐不住,咣当声响,从康应乾腰中拔出尚方宝剑: “一个个娘们一样!磨唧什么,直接砍了便是,康监军,今日就用你尚方宝剑,拿这狗贼开刀!” 乔一琦觉察到不妙,刚才还言笑晏晏,转眼便锋刃相加,这姜弘立瞒着自己和代善议和,罪该万死,只是刘綎杀人便杀人,为何事前不跟自己打个招呼。 他刚要劝说几句,刘天星拎起尚方宝剑猛地刺入姜都帅心口。 这位凶悍义子平日杀人如麻,一剑下去犹不解气,抽出顺刀直接将姜大人斩首。 可怜姜弘立朝鲜议政府左参赞,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就这样横死当场,眼睛睁大,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金景瑞吓得酒已全醒,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一把推开身边家丁,抢过一把顺刀,语无伦次道: “你们杀都帅,你们反了!鞑子兵就来了,都杀光!把你们抓去做包衣!” “贼人姜弘立、金景瑞私通建州,出卖大军军情,阴谋刺杀总兵,罪该万死! 刘招孙指着金景瑞,像在跟死人说话。 裴大虎使了个眼色,众家丁一拥而上,将已经吓得瘫软在地的金景瑞乱刀砍死。 大帐之中,死一般沉寂,只有兵刃入肉声与朝鲜人牙齿打战声。 剩余朝鲜将领跪倒在地,嘴里说些听不懂的夷语。 左副将金应河手按刀鞘,冷冷望向这边。 刘綎抬头望向众人,目光停在尸体上。 “姜、金二贼,已经伏诛。诸位皆是忠勇之人,本将最善识人,只要好好杀贼,灭了努尔哈赤,管你是朝鲜还是明国将领,天朝都会重用,会给你们好前程!” 他回头望向康应乾,继续道: “今日之事,康监军与乔监军将如实陈奏内阁,内阁方大人与某有过命的交情,他会上报大明天子的。当今圣上,睿智英武,当会体察我等用心,诸位皆是功臣,该赏的就赏,对光海君,我们可说两人是被建奴射杀,光海君也不会怪罪在诸位,诸位以为如何?” 砍人的家丁,手中顺刀还在淅淅沥沥的滴血,各人杀气腾腾,面露凶光。 帐中剩余的虞候、副将,此刻都低垂着头,面如土色。 大家不是傻子,刘綎既然敢斩杀姜弘立金景瑞,估计姜、金二人的家丁也已被控制,甚至已被明军全部斩杀。 在这种场合,谁要是敢说个不字,会被当场砍死的。 虞候副将们虽然打仗不行,政治却是玩的很溜。这次出兵辽东,朝鲜国内,脱明派势力本不占优势,现在两位脱明派大佬已经不在,亲明派地位必然更加巩固。 退一万步讲,即便以后光海君想要追究,给他男人报仇,也只能不了了之,毕竟法不责众。 而且这位光海君得国不正,朝中反对他的人一直不少。 各人立即跪倒在地,对刘綎再三行礼,表达自己对大明王朝以及对刘总兵的忠心。 刘綎满意地点点头,游击将军邓起龙已到帐外,连忙招他进来。 身材矮壮的邓起龙走了进来,对倒在地上的尸体熟视无睹。 他单膝下跪,朝总兵大人行军礼,刘綎招呼他起来,让他在姜弘立的位置坐下。 刘招孙看邓起龙一眼,只见他身披藤甲,腰插箭袋水壶,斜信袋里还有火石椰瓢等物,皆是戚家军装备,估计是刚刚巡营回来,不由对此人多几分敬重。 “起龙,阿敏那狗贼现在何处?” 邓起龙作势就要从座位上站起,刘綎挥手让他坐下。 “禀大人,奴贼二贝勒阿敏率八千战兵,日落前在董鄂路扎营,派出白甲兵向南哨探,与我军夜不收在西北二十里遭遇,双方各有伤亡,活着的夜不收回来禀告说,那奴贼马营收拢,火兵造饭,尚不确定奴贼今晚是否来攻,末将已让炮营、马营严整待命。” 听到说有八千建奴,刘綎眉头紧皱,他在朝鲜时便听人说过,一个建奴可抵十名倭寇,原来只以为这是胡说,这趟来辽东,见八旗战兵铠甲精良,不在明军之下,就连杜松都不是他们对手,不由对努尔哈赤刮目相看。 “八千战兵,看来阿敏想一口吞了咱们!” 众将都是脸色阴沉,尤其是几个朝鲜将领,刘綎环顾四周,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道: “你们都说说,眼下怎么打?咱先透个底儿,大军粮草只够一个月,所以不能像这狗贼姜弘立一样,久拖不进!” 邓起龙顺着刘綎目光,瞟了眼地上躺着的姜都帅,沉思片刻,刚要开口,却听旁边有人抢先道: “既然阿敏不来打咱们,咱们就去打他,义父,孩儿请率一千精兵夜袭,挫杀奴贼锐气!” 众人循声望去,请战的正是刘綎义子刘招孙,他昂首挺立,目光扫视众将,丝毫不见畏惧。 “一千人马去打八千鞑子兵?” “不妥吧,” 众人议论纷纷。 游击将军邓起龙抬头望向这边,双手抱拳道: “我们南兵这次来辽东,就是来杀鞑子的,邓某愿往!” 刘招孙赞许望向邓起龙,刘綎也是微微点头。 “浙兵骁勇,有邓将军加入,大事可成!” 刘招孙抬头望向身材高大金应河,大声道: “金将军,眼下姜弘立已伏诛,大军不可一日无帅,你可统率朝鲜全军,助大明对抗奴贼!这朝鲜都督的位置就由你来坐了!” 众家丁手按刀鞘上,虎视眈眈望向金应河。 刘天星将尚方宝剑夺回,指向金应河,只等他开口。 金应河神色不变,过了半晌,淡淡道: “奴贼是天朝大患,也是我朝鲜国死敌,往年越境挖参,还无端伤我性命,我与建奴不共戴天。只是金某不才,只能率一偏师,都统帅是做不得的!你等不必强求,否则今日金某只有一死!” 刘招孙哈哈大笑,这金应河还真是强硬,怪不得能和巴牙剌血战到底。他按住家丁兵刃,上前道: “义父在平壤时,便听闻将军大名,说你少年英雄,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刘招孙目光炯炯:“将军可敢与建奴血战!随我去夜袭?!” 金应河霍然起身,人熊一般的躯体威风凛凛,他先朝高座之上的刘綎抱拳施礼,然后,转身面向刘招孙,声如洪钟道: “敢不奉命!” 裴大虎捏了把冷汗,生怕这个朝鲜猛将要给姜弘立报仇。 看此人身手,一人打杀几个家丁不是问题,好在眼下免去了一场拼杀。 夜袭人马基本敲定:刘綎麾下家丁一部,邓起龙率浙兵一部,金应河率朝鲜弓手一部。 当下,三人讨论夜袭细节。 刘招孙告诉大家,事不宜迟,要立即行动,等到明日阿敏就主动来攻了。 这时,忽然听到后面有人怪叫: “怎的,这么看不起我?我也要去!” 众人回头看时,却是刚才刺杀姜弘立的刘綎义子刘天星。 刘招孙没想到平日养尊处优的兄长,此时也肯为义父分忧,去做这刀口舔血的买卖。 多一个帮手,便多一分胜算,刘招孙冲他兄长点点头,转身对众人道:“立即回营准备,一个时辰后,出发!” 第016章 戚家军威武 山腰火炮没有动静,山下鸟铳却打的乒乒乓乓好不热闹。 不知是上天有眼还是气候反常,明军在战场上居然处于上风向,如此一来,朝鲜兵坑队友的悲剧,就不可能再发生了。 风向逆转给明军带来的优势不止于此。 须知冷兵器时代顺风攻击,对己方的战力加成作用,是用常识解释不了的。 嗯,要归于怪力乱神行列。 处于逆风位置的镶蓝旗弓手,想要用重箭杀伤朝鲜铳手,难度可想而知。 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位面的刘綎,不会再被后金弓手射成刺猬了。 大概是因为缴获的明军火炮还在路上,或者被努尔哈赤扣留不发,镶蓝旗这次并没有携带什么火器。 刘招孙估计对面连鸟铳三眼铳都没有,朝鲜铳手向包衣阿哈射击时,镶蓝旗阵地除了逆风射来几支重箭,落在在距离铳手五十多步外,再无其他任何有效的反击。 哦,还有几门佛朗机小炮对着朝鲜兵开了几炮。 不知是因为佛朗机质量低劣还是炮手业务不太熟练,几炮打来都是毫无准头,其中一枚炮弹直接越过火铳手头顶,直直飞向沙尖子山腰,吓得刘招孙一阵冷汗。 要是阿敏一发入魂带走了驻守山腰的刘綎······ 刘招孙不敢想下去。 好在因为炮口发热,对面打完几炮后,便不再射击。 这个时代炮管散热需要至少半个时辰。 镶蓝旗不打了,明军就继续打。 朝鲜兵见对面不过如此,胆子又肥起来,重新瞄准那些填壕的包衣,把斗志昂扬的后金奴才们当成活靶子,予以定点清除。 壬辰倭乱后,日军先进的火铳技术开始流入朝鲜,朝鲜火铳射击精度得到很大提升。 和岛国重视火铳轻视火炮一样,物资匮乏的朝鲜也将有限的军事资源投入到对鸟铳手的训练中。 所以才有朝鲜鸟铳手援助辽东这样的事情发生。 金国二贝勒阿敏说,朝鲜人只知道吃泡菜,额,这话还是有些偏颇的。 不得不说,这些鸟铳手还是有几把刷子的,打起顺风仗来士气如虹,丝毫不比明军家丁差。 当然,仅限于他们待在安全位置从容进行射击。 在朝鲜铳手的超常发挥下,越来越多包衣阿哈被鸟铳射中,包衣大都没有披甲,被鸟铳打中,几乎都是必死无疑。 眼下努尔哈赤秣马厉兵,连真夷主子铠甲都不够用,哪顾得上这些奴才。 退一步讲,即便是他们身披双层重甲,也绝难挡住鸟铳近距离射击。 镶蓝旗此次进攻颇为仓促,全旗上下都想报仇,盾车什么的根本没有准备,建州女真被称满万不可敌,不过他们之前的对手都是叶赫部这样的弱鸡,不要说遭遇火器,建奴连正儿八经的工事都没遇到过。 阿敏和几位牛录额真一致认为,对付刘綎,一波攻势就解决了。 于是这些包衣奴才就倒了大霉。 在令人不安的惨叫声中,蜗牛般前行的包衣队伍终于忍受不了巨大伤亡,前面填壕的包衣开始畏缩不前,后面的人则不在前进,整个队伍出现崩溃的迹象。 前锋把总看准机会,吹响百开喇叭,战兵乘胜出击,手持圆盾从壕沟中冲出,追逐那些落单包衣。 来自湖广、福建等地的战兵,在粮饷与军功的刺激下,追在包衣身后猛砍猛杀,个个如同打了鸡血。 包衣阿哈刚才昂扬的斗志瞬间消失,少数悍勇包衣,试图转身抵抗,很快被蜂拥上前的明军砍成肉泥。 剩余包衣如见了魔鬼,也不管自己身上肩负的解放辽东的使命,纷纷丢下土袋,向己方阵地逃窜。 见包衣阿哈陷入大乱,冲在前面的战兵也不再急着追赶,开始抢夺首级,一名包衣倒下,就有三五成群明军冲上去抢割人头。 生性纯真的明军战兵们不会不知道,包衣脑袋可以扮成真夷首级,一颗人头换十两银子。 尽管刘招孙战前三令五申,现在还是出现了抢割奴贼首级之事。 望着前面稍显混乱的明军阵列,刘招孙想起杜松军败亡的画面:争夺军功,抢割建奴人头,最后军纪涣散,一败涂地。 他立即招来裴大虎,对这个家丁头子耳语几句,很快地,壕沟前面,两颗血淋淋的人头被高高挑起,裴大虎站在一群杀红眼的战兵身前,歇斯底里道: “刘把总说,不要争抢人头,努尔哈赤银子堆积成山,都在赫图阿拉!攻下赫图阿拉,给你们分银子!谁再敢抢首级,千刀万剐!” 战兵们收起杀心,军功虽然好拿,脑袋只有一个,大家都知道刘綎手段,连朝鲜元帅都敢砍,何况他们一个小兵,更重要的是刘招孙发话,大家不能不给十三爷面子。 蜂拥后退的包衣阿哈忽然停滞,如同退潮的海水被岩石挡住。 逃在前面的人一阵惊呼,如马匹炸群,四散奔逃。 包衣阿哈队列后面,一群手持厚盾,身材矮壮的白甲兵正挥刀劈砍,狠狠砍向那些逃在最前面的包衣。不顾包衣哀嚎求饶,将他们全部杀死! “后退者死!家人发配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 各牛录额真在后面大声喊叫,真夷主子们手持弓箭顺刀,逼迫包衣穿越密集的火铳射击,继续用生命填壕。 包衣见白甲兵主子挥刀砍人,这才想起自己肩负的使命,各人连忙捡起地上土袋,胡乱装满沙土,硬着头皮往明军壕沟冲去。 火铳噼里啪啦响起,又是一阵惨绝人寰的屠杀。 就这样冲了两个回合,两千多名包衣,伤亡超过五百人,好在对面明军壕沟填了一半,已经勉强可以通行。 一声悲凉的海螺号声响起,前面填壕沟的包衣如蒙大赦,幸存的人们将装土的袋子扔在路边,争先恐后往后退去。 包衣身后,黑压压的死兵敲打盾牌,越过壕沟,推开拒马,踏步往明军阵地逼来。 他们手持顺刀,腰间别着飞斧、铁骨朵之类的投掷兵器,二十人一列,以锐不可当的气势一步步前进。 相比建奴死兵的军容严整,明军战兵气势明显不如。 好在双方使用的武器基本都是一样,火器极少,都是精良短兵,如果都死战不退,谁也占不到便宜。 努尔哈赤另一个身份是大明龙虎将军,是万历皇帝亲封的。 在叛明之前,八旗军队的训练,很多地方都有模仿明军的痕迹。 区别仅仅在于,相比日薄西山腐朽没落的大明王朝,努尔哈赤的女真部落,处于冉冉升起的上升期。 就是这一点,后金军便要碾压明军。 双方距离还有五十步时,两边同时停住,死兵们从身上取下弓箭,开始用重箭向明军射击。 前排明军被射倒一片,队列变得混乱不堪。 一些会射箭的战兵取下弓箭向建奴还击。 重箭在两军之间穿梭飞行,残酷地交换着生命。 这个距离内,弓箭具有令人恐怖的杀伤力,可以轻松穿透锁子甲。 双方目标都很大,所以也不用怎么瞄准,每发射出去都会带走一个或几个生命。 这些明军客兵,虽然战力不凡,比之刘綎家丁也不差多少,然而毕竟是客兵在外,心底没有必死决心,在建奴死兵不死不休的进攻面前,气势渐渐不支,出现大面积伤亡后,各人变得胆战心惊,隐隐有崩溃之象。 局势开始朝着不利明军的方向发展,刘招孙看在眼里,战兵打成这样,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努尔哈赤筹划已久,这些建奴死兵又是悍不畏死,如果没有摧枯拉朽式的沉重打击,很难彻底摧毁死兵们的战斗意志。 一千人的建奴死兵如狂风吹过麦田,周围倒伏的明军战兵尸体越来越多,后面战兵见势不妙,知道自己上前只有送死,纷纷往后退去。 这时,忽听后面传来震天动地的呐喊声: “虎!虎!虎!” “后退者,死!” 最后一排的明军战兵被己方长枪刺死,长枪兀自不停,朝倒数第二排溃兵杀去。 战兵见势不妙,他们不是长枪兵对手,各人咒骂着硬着头皮再次冲向对面建奴死兵,挥舞顺刀大棒猛砍猛杀,为自己搏命。 密密麻麻锋利雪亮的枪头斜斜刺向天空,四下响起铠甲鳞叶晃动的哗啦声,如夏日暴雨,席卷整个战场。 明军长枪兵踏着整齐鼓点,如木偶般一步步逼近。 “虎!虎!虎!” 镶蓝旗死兵战阵被刚才那波明军战兵冲击,本已有点凌乱,明军溃败后死兵们披着重甲一路狂奔追赶,体力有些不支,彻底没了阵型,就在他们以为一波掩杀,可以彻底击溃明军时,眼前出现了这支阵列严整,令行禁止的强军。 建奴死兵有些惊慌。 此时距离己方阵地有三百多步,失去了镶蓝旗弓手的掩护,他们彻底暴露在明军攻击之下。 这支手持竹枪的奇怪明军,让他们想起前日遭受夜袭的恐怖画面。 区区五百长枪兵阻挡镶蓝旗上千勇士围攻,整整一个时辰,战之不退,杀之不绝,给镶蓝旗造成严重杀伤。 战后各牛录额真统计,那晚夜袭,被这伙长枪兵杀死杀伤的镶蓝旗勇士,人数超过五百人。 要知道,前几日在界番,镶黄旗、正黄旗灭掉杜松三四万人马,己方旗丁伤亡也才区区八百人。 死兵们心头冒火,前日被南蛮子偷袭,伤亡惨重,被二贝勒责罚,如今堂堂对阵,定要将这些狡猾胆怯的南蛮子全部杀光。 第020章 炮击与溃败 沙尖子山岗,负责督战炮兵的乔一琦,终于等来攻击奴贼的最佳时机。 两千多名镶蓝旗真夷战兵,等待包衣阿哈冲乱明军军阵后,排成严整整列,在各牛录额真的大喝声中,加速向明军阵线冲击。 如墙逼近的真夷战兵,渐渐接近乔一琦前方三千步位置,即将进入弗朗机炮射程。 站在乔一琦的位置往山下眺望,阵地情景尽收眼底。 辅兵两日前用石碓垒砌的炮击标记,从三千步到三百步的距离点,用不同形状石碓予以标记。 一队队手持盾牌大刀的真夷战兵们,正从石碓旁边走过,追击前面那些落单了的明军长枪兵,其中一些背上插着蓝色小旗的巴牙剌,纵马护卫左右两侧,维持着战兵们阵线的严整。 乔一琦出身官宦世家,是万历三十二年的武举人。乔公子自幼尚游侠,习击刺、好谈兵。万历援朝时,他在家乡招募乡勇,准备报效国家。结果被仇家诬陷谋反,遭牢狱之灾,幸被袁可立救下,又遇贵人熊廷弼,张悌等,调任宣府守备。 在原本历史上,辽东事起后,乔一琦被科臣举荐东路监军,刘綎兵败,他率残兵退走滴水崖,朝鲜人想要抓他向后金邀功,乔一琦愤而自杀,在萨尔浒战场上走完了自己的传奇一生。 这位乔公子不仅弓马娴熟,亦精通书法,与董其昌、袁可立等大佬是同乡,还有姻亲关系,在党争频繁的晚明,此人背后的势力,是绝不能小觑的。 刘招孙之所以劝说义父安排乔一琦来镇守炮兵阵地,让乔公子待在相对安全位置,一则是因为欣赏乔一琦为人,二则也是想和江南文官搞好关系,给自己以后发展留条路子。 “乔大人!佛朗机、将军炮、威远炮都已准备停当!随时可以发炮!” 身材清瘦的炮队把总小跑来到监军大人身前,跺脚大喊,这些明军炮手经常发炮,耳朵都不好使,平时说话都是这样大喊大叫。 刚才包衣阿哈冲阵惨败,乔一琦都看在眼里,不由感慨大丈夫当如是,正当他沉浸在直捣黄龙,扫穴犁庭的古典幻想中难以自拔时,忽然被这个把总惊醒,吓了一跳。 “轰!给本官狠狠的轰!把这些狼心狗肺、辜负皇恩的狗鞑子全部打死!不要节省炮子,等灭了阿敏,老爷我还要去赫图阿拉,手刃奴酋!” 那瘦子把总被监军大人身上散发的浩然正气震慑住,连忙道: “大人!咱们还有些长枪兵在和鞑子拼杀,炮子打过去怕是·······” 乔一琦听了这话,上前揪住那把总鸳鸯袄领口,直接将他拎起来: “为将者,不可有妇人之仁,浙兵大阵破了,我等就必死无疑!你,想让鞑子破我军阵吗?想让老爷我参你一笔,诛你九族吗?不想的话,就赶紧开炮!” 瘦子把总还没遇到过这样凶的文官,他差点被勒死,大口大口喘气,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转身小跑去了。 “开炮!” 12门威远炮如狂暴巨兽,发出低沉的咆哮,喷出火舌白烟,3斤6两的炮丸高速旋转,越过前面稍显凌乱的长枪兵方阵,重重地砸在镶蓝旗战兵阵线上。 这种火炮炮身如一个巨大的花瓶,为减轻重量,炮身没有铁箍,野战时装在木制炮车上,可以随军移动,炮车扎有锚钩,发射时固定在地上,确保巨大的后坐力不会伤及炮手。 每门威远炮配三名炮手,火门上有活塞,防止阴雨溅湿,装大炮子时,两千步内可以有效瞄准,三千步内亦有杀伤,装小铅子时,可装工100枚,小铅子可达五百步,子弹散布面约40多步。 这种嘉靖年间戚继光改良后的火器,到了万历末期,算是名副其实的老古董,除了射程稍远,再无其他优势。 此时明军炮营普遍装备的都是发射速度更多、精度更高、散热更好的佛朗机炮。 这次刘綎率南兵千里来援,火器携带不便,等到了沈阳,杨镐发给东路军的,就是威远炮这样的老古董。弗朗机倒是也发了一些,数量远没有杜松、马林他们多。 乔一琦神情复杂的望向威远炮发射的方向,他在南方见过各式佛朗机炮,对眼前这些老炮表示很不屑。 这轮发射,有两门火炮哑火,幸好没有炸膛,剩余的十发炮弹全部发射出去,其中只有三发炮弹落入后金军中,剩余的七发不知飞到了哪里。 两发炮弹直接砸在后排后金军阵中,在密集人群中犁出条长长的血槽,击穿五六名真夷甲兵身体后,终于落在一名督阵的白甲兵身旁,这位幸运的白甲兵被吓得脸色惨白。 剩余的一发击中一名长枪兵,将他小腿打断,继续滚进后金军中,一名后金刀盾手举起牛皮盾牌试图挡住,炮弹击穿盾牌,将他脑袋砸成稀烂,斜斜飞走。 原本严整的阵线像是突然被切掉一块,短暂的混乱后,后面上来十几个真夷,将死人的空缺补上,继续向前冲击。 乔一琦望着山下炮击的成果,一收刚才的不悦,露出得意之色,他没有想到威远炮对付密集战阵,竟然可以如此犀利。 “继续轰击,不要停!” 瘦子把总迟疑片刻,确定是监军大人在叫自己,连忙满脸堆笑的跑到乔一琦身前。 “大人!您刚才说什么?!” 乔一琦感觉自己耳膜快要被震聋,强压住怒火,对他道: “本老爷说,让你继续发炮!” 远处传来镶蓝旗冲阵的怪叫声,周围有些嘈杂。 “老爷说啥?” “本老爷说,你们继续开炮!!” 乔一琦脖子憋得通红,他用眼角余光瞥见长枪兵还在后退,心里很是着急。 炮营把总这次总算听清了,对乔一琦拱了拱手,摇摇头道: “老爷!炮管要散热,还在清理炮膛,等会儿才行,” 乔一琦又急又气,怒道: “其他炮呢?用弗朗机,” 把总迟疑片刻,才发现这位监军大人对火炮知之甚少,否则也不敢站的这么靠近,不怕被炸膛炸死。 “老爷,沈阳给咱炮营的佛朗机炮,射程只有一千五百步,咱炮子不够,要等建奴再走近些才打,乱打早没了!” “继续开炮!否则老爷现在就砍了你!滚!” 乔一琦拔出尚方宝剑,那把总吓得连忙小跑而去。 乔一琦心情烦躁,要是活着回京师,一定好好弹劾杨镐,把他全家都斩了。 他抬头望向前方,黑压压涌上来的镶蓝旗真夷继续冲撞长枪兵阵线,锐不可当,浙兵大阵隐隐有崩溃的危险。 身穿四品武官朝服的游击将军邓起龙,正焦急的奔波于各营之间,大声呼喊部下结阵御敌,隐约可见他的锁子甲外面插着几根白花花的箭翎。 “猛将当如是啊!” 转眼望向脚下,躲在山下从容发铳的朝鲜铳手,见形势不妙,都如惊慌的小鸟,尖叫着从壕沟中爬起,准备往后逃走,被身后督战的刘綎家丁连砍几人后,才又回到壕沟中。 壕沟前面,刘招孙立于马上,抬头望着远处火炮射击的成果,心中颇为满意。 首轮炮击下来,汹涌而来的镶蓝旗战兵被打死打伤五十人,士气一下子低落了不少。 就在刘招孙心中得意之时,忽听见背后传来沉闷的爆炸声。 身后炮营乱成一片,一门无敌大将军炮管炸开,两名炮手全身布满弹孔,当场被炸死。 旁边炮位的几名炮手被崩飞的炮车木屑击中,捂着脸痛苦哀嚎,在地上乱滚。 转眼之间,明军便折损了十几名炮手,剩余炮手远远站着,任凭乔大人用马鞭抽打,也不敢再发炮了。 刘招孙早就知道明军火器质量低劣,只是没想到这么倒霉就能遇上。 无敌大将军炮为佛朗机型后装火炮,内装火药为黑火药。由于这个时代的黑火药配制的品质和效能不够稳定,爆炸效力低,一些不熟练的炮手为了提高射程,往往加大剂量,再加上炮身铸造瑕疵,往往就容易造成炸膛。 作为穿越者,虽然对炸膛早有准备,然而真正发生在自己身边还是有点不适应。 这些都是从南方招募的熟练炮手,有些还在澳门卜加劳铸炮厂学过发炮技术,属于这个时代的高精尖人才,死一个少一个。 炸死炸伤十几个炮手,损失实在太大,而且己方炸膛,对军心士气的影响不言而喻。 刘招孙心头忽然闪现出一个恐怖念头,穿越未必就能改变历史。 如果不能彻底变革明军军制,短时期内提升这支古典军队战斗力,那是不可能的。 镶蓝旗阵中传来山呼海啸的欢呼声,刚才遭遇火炮压制的真夷们,都挥舞兵刃欢呼,口中喊着天命之类的夷语。 陷入慌乱的长枪兵,被身后的炸膛惊扰,阵型开始出现混乱。 平心而论,这些浙兵的实力,原本就与巅峰期的戚家军相去甚远。其军纪与戚家军更不可同日而语,只是高昂的士气一直支撑他们战斗到现在。 在遭遇连番打击后,勉强维系的阵线终于崩溃。 镶蓝旗真夷都是打老仗的老兵,他们敏锐捕捉住战场上稍纵即逝的机会。见明军长枪兵阵线有松动的迹象,各人立即像恶狼般撕咬上来,将突破口不断扩大。 阵线中部,长枪兵伤亡陡然提升,被真夷战兵杀死的明军尸体堆积像小山,后面真夷战兵沿着打开的缺口源源不断向阵地中心突进。 突入中心的真夷也不急着向前冲锋,而是侧身向两翼包抄。 他们的作战意图很明确,就是要将眼前这支明军包围,彻底歼灭。 此时双方人马混杂在一起,明军火炮哑火,火铳手不敢发射,只有刘綎家丁和那些胆大的朝鲜兵还在用弓箭射击,给浙兵提供有限的支援。 刘招孙痛苦的闭上眼睛,难道,这真的是天命吗? 第029章 辽东攻略 过了宽甸,便是大明王道乐土,建州女真的势力,暂时还没达到这片区域。 从宽甸往沈阳,道路更加崎岖难行,运送几千具尸体行军,已经变得不可能。 东路军的运力,无法继续支撑刘把总的招魂行动。 在康应乾乔一琦等人的建议下,刘招孙决定在宽甸安葬逝者。 驻守宽甸的将领,是一个叫祖石散的游击,官职比刘招孙大好几级,为人颇为谦和。 刘招孙率领的东路军算是客兵,按大明兵制,客兵过境,在当地驻军满一日,所需的马料、粮食,皆由当地负责。 祖石散命人开放粮仓,调拨一万石粮草给东路军。东路军人马所需粮草,全部得到足额供应。祖石散在刘招孙这个小把总面前,一点儿上官架子都没有。 祖大人当然不敢摆架子。站在他眼前的这个刘把总,可不是普通把总,此人带到宽甸的军队,足有一万多人,而且这些明军刚打仗回来,都是杀气腾腾,马车上装满斩获的建奴人头,这样一支强军,谁敢轻易招惹? 再说,刘招孙和川兵关系融洽,背后又有监军撑腰,说不定朝中还有人支持。这样的人物,自己一个小小的游击,肯定是得罪不起的。 萨尔浒大战前,堂官们设想的是扫穴犁庭,大军凯旋后如何押送努尔哈赤和他的儿子们由辽东进京。因此,杨经略特意多准备了份粮草,留给努尔哈赤和他的部下们食用。 天朝上国,至少要保证俘虏不被饿死,将他们活着送到京师。 当然,这些规划现在都成了泡影。 四路大军溃败,囤积的粮草,就没了用处。 此刻宽甸城中,粮草物资堆积如山。好在刘招孙他们回来的早,粮草物资还没被官员们瓜分干净。 祖石散以为刘招孙是来明抢,这次扫穴犂庭,他也贪了不少东西。所以心里有鬼,索性将剩下粮草物资都全部给了东路军。 在康应乾的提醒下,刘招孙留下两千石粮草,又自己掏了一千两银子,分给了祖石散和他手下几位把总。 刘招孙在军中多年,各种克扣见得多了,实际上,朝廷调拨下来的粮饷本色,从来就没有足额到过士兵手中。用两千石粮草,结交辽南将领,将来自己留在辽东,和他们这些地头蛇打交道也会顺利很多。 在祖游击的协助下,明军很快在宽甸南部找到块无主空地,作为明军殉国将领的安息之地。 两千多名辅兵,花了整整一天功夫,将同袍战友安葬完毕。 对比上次葬礼,这次葬礼明显更加隆重。 除了康应乾和乔一琦两个,宽甸周边的秀才、生员也都来了。 在刘招孙的努力下,大明武人的地位,一夜之间就提高了好几个档次。 葬礼结束,刘招孙立即开始着手整顿兵马。 他对这支军队战斗力并不看好,等努尔哈赤灭掉叶赫,便很快会来攻击沈阳。 刘招孙对沈阳陷落的具体细节,并不十分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指望现在明军的战斗力,再加上辽镇南兵川兵各自为战,沈阳能守住就怪了。 这个时代的老百姓对当兵的没什么好感,不管是京营还是边军,在他们眼中和土匪强盗没什么区别,有些军队甚至比土匪还要可恶。 抵达宽甸没几天,东路军便有人在城外抢劫,辽人悍勇,毫不畏惧,和乱兵打了一场,虽没闹出人命,但搞得沸沸扬扬。百姓开始议论这支明军,几位宽甸的地头蛇们,也隐隐露出让东路军赶紧开拔的意思。 刘招孙不顾众人求情,亲自斩杀了涉事的三名浙兵,并赔偿百姓损失,迅速平息此事。 义父的尸体等着运回南昌老家,大军也不便在此久留。上万人中,兵油子不少,待久了,军队战力会进一步下降。 每天源源不断都有难民加入,刘招孙也是来者不拒,同意这些人加入自己麾下,暂时充当辅兵。 当然,招人的唯一标准是,需要自带钱粮。 最近刘招孙很缺钱,因为东路军中的几千名朝鲜士兵,这几日嚷嚷着要回国,闹得很凶。 金应河不想回朝鲜,他倒不是担心被光海君报复,相比在汉城碌碌无为,这位忠心耿耿的朝鲜副将,更愿意留在辽东,继续和建州女真血战。 刘招孙不便强留这些朝鲜兵,除了金应河身边那些弓手,大部分朝鲜兵在战场上都是鸡肋般的存在,使之无用弃之可惜。 宽甸挨着朝鲜,中间就隔着条鸭绿江,两岸百姓,平日便多有来往,两边风俗相近,说着同样的语言,吃着同样的菜肴,没什么区别。 宽甸城东,刘招孙、康应乾等人立于城门之上,在他们前面的空地上,密密麻麻站满了朝鲜兵士。从沙尖子大营撤退时,金应河手下只有两千朝鲜兵,一路收拢,在东路军遇到川兵前,收拢了一千多朝鲜兵,到宽甸后,又收拢一千多人,如今朝鲜兵总数达到四千多人。 康应乾站在城楼上,大声对城下朝鲜兵喊道: “诸位随大军血战建奴,击溃镶蓝旗,斩杀奴贼上千,本官自会禀明皇上,为诸位请功,为光海君请功,诸位回国,勿忘建奴未灭,当秣马厉兵,都把刀子磨得快些,等过些时日,朝廷自当再组织兵马,一举攻灭奴贼!” “愿意留下继续杀敌的,每人每月三两银子,随刘把总建功立业,以后可以做刘把总麾下家丁,双饷待遇!不愿留下的,可自行回朝鲜,每人一两银子,二十斤米!” 周围响起嘈杂声,明军各营把总立即炸开锅,刘招孙做出决定之前,并没有和这些军头商议。 现在突然听到说要放这些朝鲜兵回汉城,还给他们发钱发银子,在场各位明军将领心中无不恼火。 几天之前,沙尖子大营壕沟阵地前面,这些朝鲜兵还没碰到镶蓝旗,便望风而逃,而且嘴里还喊着逃命,朝鲜兵崩溃不仅让浙兵失去火力支援,也带动明军战兵跟着逃窜。 如果不是把总爷当时亲率家丁冲击镶蓝旗战兵,力挽狂澜,击退敌人,大家今天就没机会站在这里, “每人给一两银子?五六千人便是五六千两,咱把总爷哪来这么多银子?” “大军粮草都不够,还给这些白眼狼发粮食!” “对!杀了他们都是轻的!” 底下明军众将聒噪,康应乾应付不了,只好无奈望向身后站立的刘招孙。 刘招孙穿着件脏兮兮的鸳鸯战袄,披着件锁子甲,抬头望向众人。 “城下这些兵,大部分是光海君他们从朝鲜各道临时征调而来的,半个月前,他们还都是农民,比咱们大明的卫所兵强不了多少。” 刘把总脸上神色变得凝重,手高高扬起,指向东方,众人循着他手指方向,目光朝鸭绿江对岸望去。 “你们都是我心腹,我今日就借这个机会把话敞开了说,” “四路大军围攻赫图阿拉,结果都看到了,这些大明强军尚不是八旗对手,指望辽镇剿灭后金,怕是不行,至于那些浙兵、川兵,确实很强,但客兵在辽东没有根基,在人家地盘上肯定待不下去,所以······” 金应河、裴大虎、几位把总家丁,都望向刘把总: “诸位推举我为头领,我自当带大家闯出条路子,此战之后,朝廷必然增加辽饷,去年是三百万两,今年不知要给辽东多少钱,咱们现在手上有一万多人马,多是精锐战兵,还有朝鲜盟友,这趟去沈阳,朝廷必有封赏,等手里有了兵额,就赶紧在辽东占地,有康大人、乔大人还有朝中一众大人援助,争取分到这笔辽饷,将来辽东变化,咱们武人才有用武之地,总比现在被一些奸臣调来调去,给别的军镇当炮灰要好些!” 刘招孙这番话讲的很直白,没有弯弯绕绕,甚至可以说有点露骨,武人都听得懂,康应乾咳嗽几声,补充道: “刘把总此言差矣,什么分钱分辽饷,那是为圣上分忧,为苍生立命!” 一众武人听得哈哈大笑,康应乾见刘招孙把话挑明,接着道: “朝鲜虎踞辽东,毗邻建奴,虽是国小兵弱,却是后金、辽镇、朝廷各方争取的对象,咱们刚杀了人家统帅,光海君必然所有反制,若不给这些朝鲜兵好处,让朝鲜国内铁板一块,皆与我军为敌,咱们将来如何在辽东立足?! 第030章 皇帝也没钱 不止是刘招孙,大家都想从皇帝那里搞钱。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萨尔浒之战惨败,辽东各地城防要银子,重新募兵要银子,客兵在沈阳吃喝拉撒更要银子。 兵部户部表示辽饷刚收完,早就没银子了,大家合计一番,一拍脑门: @朱翊钧,陛下您还有私房钱! 万历皇帝:发钱是不可能发的,这辈子不可能发。搞海贸又不会搞,就是派矿监搞贪官这种东西,才能维持的了大明王朝这样子。 很久以前,当老皇帝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亲眼目睹张先生清廉之下的奢靡生活,在朱翊钧幼小的心灵留下了极大阴影。 原来亲情、友情、连同朕和张先生的师徒之情都如美丽的泡沫虽然一刹花火。 这辈子只有两件事让皇帝感兴趣: 搞钱, 还是搞钱 有人说,万历皇帝打过很多仗,而且赢了,说明他喜欢军事。 骚年,其实很多时候,打仗也是为了搞钱。 比如当年平定贵州土司杨应龙。 杨姓土司在贵州盘踞好几百年,祖辈可以随溯到唐代。 虽是土司,其实早已完全汉化,杨应龙所在播州,其繁华程度,丝毫不比大明其他通都大会逊色。 成化十二年,巡抚张瓒带着官军去和播州土司镇压苗乱,据张大人描述,他看到的播州城,是这样的: “抵播州,为湘川驿。是日山势自永安驿至播已渐低,路可通车,居民富庶,有江南气象。杨宣慰父子率其土兵万人布营垒于十里之郊,炮马交作,军容甚都······” 连这位从京师赶来的巡抚都瞠目结舌,可见播州很繁华,姓杨的很有钱。 实际上,万历三大征,除了被李倧那龟孙坑了一把,搞得天朝大军,在朝鲜要钱没钱要粮没粮,亏了不少钱。剩下两次大征,理论上都是稳赚的。 至于抢下来的钱都到哪儿了,就只有去问当年参与平乱的总兵巡抚大人们了。 话说刘綎当年在四川,也掺和过这些破事儿,可能是分赃不均,还被言官御史弹劾,说他拥兵自重,贪污受贿,而且数额很大。 万历皇帝狠狠治了下刘綎,在朱翊钧看来,拥兵自重什么的没什么,可恶的是这些龟孙竟然敢贪他的钱! 按照这个逻辑,在西南的某个角落,还藏有刘总兵大箱大箱白花花的银子。 也不知道刘招孙是否了解这些情况。 可惜总兵大人战死,过去的事情过去了,过去的钱也拿不到了。 眼下,万历皇帝最关心的两件事,都被杨镐搞砸了。 朱翊钧很想挥舞十字镐砸在杨镐头上,最后把这杀才拖到菜市口斩首半个时辰。 最让皇帝无语的是,杜松马林兵败后这么长时间,没有一人说点靠谱的方略,反而都在向皇帝要钱。 连西边的宣大也在嚷嚷蒙古人也乘虚而入,让朝廷给宣发发点钱修边墙。 这就太扯淡了。 万历皇帝最近头很大,搞得现在大家都很缺银子一样。 确实很缺银子。 如果万历皇帝具备基本的现代经济学常识,对白银流通,通货膨胀之类的概念有一点了解,或许就能明白大明上下都这么缺钱的原因了。 明朝中后期的资本主义萌芽迟迟没有发展,缺的就是银子这种支付手段。 大明以白银作为货币,遇到白银短缺,支付就会出问题。 依附于支付之上的整个产业链就有崩溃的危险,可以参考49年国统区后期的金融乱象,当然,那个要更复杂一些。 总之,越是高级复杂的产业链,越没法以物易物。 所以,大明离不开银子。 那么,银子从哪里来呢? 大明白银来源主要有三,自产就不说了,万历皇帝的派出矿监们,“自二十五年至三十三年,诸铛所进矿税银几及三百万两也”,搞到天怒人怨,每年才三十多万两的规模,这点毛毛雨估计还没山西某家晋商地窖里埋的多。 第二个来源是日本。德川龟孙偷桃子成功后,日本对外贸易进行严格货币管制。对华白银出口量,由1603年前的每年一百五十万两以上,骤降到1620年后每年不足三十万两,仅剩原先的五分之一左右。 欧洲的情况比较复杂,1596年郁金香泡沫破灭后,欧洲流入中国的白银数量从最高峰1620年的二百八十万两一年,降到最低点1640年的八十万两一年,减掉了七成之多。 白银流通不足会造成各种麻烦,比如饥荒。 即使在全国总体粮食产量平稳的情况下,沿海工商业地区由于出口萎缩,白银支付能力降低而无力进口农业产区的粮食,从而粮价大涨。 明朝不是缺少物资,而是缺少调运物资的支付手段。 越缺钱,越涨价。 白银进口的骤然减少对明朝的经济重地造成重大打击,而且严重影响到了明朝的财政,使明朝的财政进一步恶化。 所以大家现在越来越缺银子。 所以,所有人都在向皇帝要钱,而且是要私房钱。 如果把万历皇帝论斤卖了给足银子,相信很多官员都会考虑尝试的。 皇上很不高兴,不高兴是因为杨镐这个杀才还在向他要银子。 杜松在辽镇的地盘上莫名其妙被击溃,而距离建奴不远的李如柏却能安全返回,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不高兴就得有人人头落地。 可是辽东现在还在打仗,临阵杀将不仅不利战局,还会让辽镇那群丘八看笑话。 从长期不上朝这件事情来说,长大后,朱翊钧就变成了朱厚熜,成了他的爷爷。 好在万历皇帝没有世宗玄修的雅好,他只是喜欢盖盖宫殿,盖宫殿也花不了多少钱,可是大明好像一直很缺钱,至少大明的皇帝一直缺钱。 爷爷朱厚熜出生的安陆兴王府,其实不怎么风光,甚至比不上湖广的一些大户。 朱翊钧他亲妈孝定皇后本是由都人(宫女),后升为侧妃,出身卑微,从遗传学的角度分析,朱翊钧这一脉对金钱的渴望可以说是深入骨髓的。 所以就有后来矿监民乱那些破事儿。 矿监们在各地折腾了十几年,搞得民怨沸腾,上至巡抚总兵,下到普通小民,都对矿监、矿挡,恨之入骨。 除了比较有名的高淮乱辽,杨荣乱滇,全国各地凡是有矿或者没矿的地方,都有这些矿监们的身影。 压力虽然很大,不过捞钱还是要继续,老皇帝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大不了朕死以后,洪水滔天。 从某种程度上讲,朱由校和朱由检是完美背锅侠。 两人都具有较高辨识度,一个喜欢木匠活,一个刻薄寡恩,相比爷爷,这兄弟俩的所作所为更容易被后世记住。 两位背锅侠背着爷爷万历皇帝的这口大黑锅,引领大明王朝一条道走到黑,越走越沉,最后大家都被大铁锅压死。 万历四十七年的春天,面对雪花片似得奏章塘报,已经很久没有过问政事的老皇帝,终于开了金口。 杨镐发来的奏报,万历皇帝简单做了批复,首先把战败的锅全部甩给了杜松,毕竟这家伙现在死了,死人不会开口。 同时不忘提醒杨镐,做了错事,就要好好干,不能再错,调兵的事情交给兵部,你就不要擅做主张了。 杨镐接到这封圣旨,心情更加抑郁,因为他听说皇上回给陈玉庭的旨意也到了,而且圣旨中还有不利于自己的内容,搞得经略大人提心吊胆。 靠着巡抚周遇春的关系,他们很快搞清楚了陈玉庭那封圣旨的内容。 皇上在信中先是责骂杜松,说他这次战死是咎由自取,抚恤什么的就别想了,这次兴兵剿灭建奴,是关系到中外安危的大事,一下子死伤这么多人,以后不仅辽事困难,而且让西南的土司们也蠢蠢欲动,一个杜松是不够杀的,杀了他也不能解心头之恨。 杨镐茅元仪等人倒吸口凉气。 皇帝的意思,是要拿杨镐开刀。 皇上向来把财货看得很重,甚至比朱家江山社稷都要重。 要命可以,要钱是万万不能的。 这次四路大军剿灭努尔哈赤,前后花费百万两银子,户部兵部早就被掏空,不得不临时增派辽饷,也不知皇上有没有拿自己内帑填窟窿。 如果让皇帝花自己的钱,这些打败仗的将领巡抚们肯定没好果子吃了。 杨镐知道,老皇帝现在不杀自己,并不是什么念及君臣之情,只是因为他还在沈阳,对战局还有用处。 杨镐现在唯一的希望就在刘綎身上,他只希望刘綎能挺住,不要像杜松马林那样,一触即溃,即便能像李如柏那样平安逃回来,他在奏章里也有发挥的余地。 川兵和狼兵没有任何消息,客兵和辽兵继续在沈阳对峙,听说西边的蒙古也开始闹腾,有和建奴合兵的迹象。 这几日杨经略每天醒来都是头大,他现在肠子已经悔青,恨自己去年不该接这个差事,若是把辽东这个烂摊子丢给熊廷弼该多好! “经略!东路军回来了!” 第043 鼓动 “守备大人!贺世贤带兵杀来了,从虎皮驿赶来的!足有五千多人,家丁都有一千!” 夜不收额头满是汗水,身上还有些伤痕,看样子刚刚应该经历过一场恶战。 刘招孙眉头紧皱,打发走哨马,转向身边站立的乔一琦,迟疑道: “康监军弃我而去,乔大人若是觉得南兵必死,也可去投靠辽镇,刘某绝无怨言!” 说着他挥了挥手,脸上露出决绝的表情。 乔一琦猛地从身上抽出尚方宝剑,怒道: “刘招孙!你把本官看成什么人了,本官是万历三十七年的武举人,家中良田万顷,某从军只为报国,康应乾死不足惜!你不杀他,本官回京也要弹劾他!至于那个贺世贤,当年赫赫战将,如今终日酗酒,不想着如何对付建奴,还要和南兵同室操戈,本官这就去斩了他!” 刘招孙望着怒发冲冠的乔一琦,望着他挥舞尚方宝剑的样子,觉得还是这样的文官异类,才是自己的盟友。 只是乔公子这样遗世独立,将来怎能在大明官场混下去呢? “咳咳,那个乔大人,其实康监军还活着,是这样的······” 刘招孙虽然对叛徒恨得咬牙启齿,不过擅杀文官这样的罪名,他还是担当不起的,袁崇焕那么厉害,杀了毛文龙这个武将,便注定是死局,自己现在只是个朝不保夕的小小守备,就不要挑战大明文官系统了。 他低声给乔一琦说完自己心中计划,乔一琦微微点头,过了片刻,仍旧疑惑不解道: “非本官怕死,只是就凭咱们这点人马,要去开原和奴贼决战,刘贤弟,你未免太低估奴酋了吧?” 刘招孙苦笑望着远方,沉默许久,才道: “想要当棋手,就要先有做棋子的能力,刘某不才,现在只能做朝堂诸公的棋子,不拼死搏杀,如何能入阁臣法眼·····” 乔一琦呆了片刻,他自然相信刘招孙所说都是真的,不过他心里想到的却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那贺世贤大军前来,当如何抵御?” 刘招孙沉默了,他也没有什么良策,眼下和辽镇已经闹翻,沈阳城中不知多少人等着南兵覆灭,贺世贤此人又是有勇无谋,不知为何就被别人当了枪使。 若是丁碧等辽镇将领这时候撕破脸,带兵出城,汇合贺世贤,前后夹击南兵,那样以来,一万多缺乏火器的士兵,其中还有五千新兵,便将全部覆灭,自己也将死于乱军之中。 刘招孙倒吸口凉气,此时才感觉到局势空前严重,他这些天见惯了生死,从浑江回到沈阳,每一天都是尸山血海,只是又要白白葬送这支可战之兵。 当然,在这些南兵覆灭之前,刘招孙可以确定,辽镇也会付出惨重代价。 只是那样的话,努尔哈赤摘桃子就更加容易了。 若是后金能比历史上更早占据开原、铁岭,甚至沈阳、辽阳,也就没有后来的浑河血战故事了。 如果局势最后真的变成那样,刘招孙可是百死莫赎,将成为这个时空的千古罪人。 刘招孙在将台上来回踱步,用最大的声音对下面士兵喊道,他不确定有多少人能听见,或许只有前几排? “辽镇咄咄逼人,从丁碧到贺世贤,好多人都想让本官去死,其他南兵都死了,为何我们还不死,我刘招孙死活不论,只是我在浑江,欠下南兵一万多条命,我要把命还上!” 士兵们屏住呼吸,静静听主帅训话。 古往今来,一个将领最重要的,不是资历,也不是家世背景,而是能否带领麾下士兵,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或者在乱世之中,能够苟全性命。 上面这些,刘招孙都做到了,至于他的资历够不够,是否具备他义父刘綎那样的实力,就不是这些底层士兵所关心的了。 刘招孙嗓子有些干痛,停了一会儿,忽然抽出顺刀,指向北方。 “既然无处可逃,就杀过去!” “建奴未灭,不管不会离开辽东,本官将继续练兵,当然,建奴已至,诸位当奋勇杀敌,本官已向马总兵要得三十万亩良田,先期达到训练合格的战兵,每人将获得十亩土地,前两年免交地租,第三年开始每年只交两成地租,此乃太祖高皇帝当初定下的祖制·····” 乔一琦努力回想他所知道的国朝典故,好像高皇帝从没有过类似的法度政策,眼下大明制度荒驰,朱元璋留下的很多规章制度都基本形同虚设了。 “也不知这刘招孙整日研究《练兵实纪》、《纪效新书》,都学了些什么?张口就是太祖旧制,莫非这武夫读错书了?失之毫厘以至谬以千里?!” 乔一琦忽然又觉得自己身上肩负责任重大,必须攘除邪说,以正视听。 却听隆隆的马蹄,打断了监军大人的沉思,他发现周围地面开始微微震动。 “马总兵来了!” 刘招孙振臂高呼。 刘招孙喜出望外,该来的终于来了,马总兵关键时刻还是做出了正确选择,与自己合兵一处,这样才能彼此自保。 有了开原的土地,他的人人为我,我为人人,便不再是空中楼阁。 士卒之中,开始时有些轻微骚动,及至见到一面写有马字大旗的总兵令旗,才知道是守备大人反复提及的辽镇友军终于来了,守备大人刚才许诺的分地也就不远了。 成千上万名南兵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 万胜! 万胜! 沈阳城头,陷入一片慌乱之中,刚刚关闭的城门重新被打开,从城中出来一些辽镇家丁,他们见眼前黑压压的南兵阵列,长枪兵手持长枪,向城中警戒,家丁知道直接冲上去会是什么结果,他们犹豫着,相互推搡周围的人,想让别人先冲上去。 “大人,贺总兵的令旗也在那里!” “本将看到了!” 刘招孙心里狂喜,这马林还真有两把刷子,竟把贺疯子收下了! 他回头望向沈阳城,城头已然乱成一片,几个辽镇军将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来回走动,不知在说些什么。 “丁碧,你这狗贼,就在沈阳城中等着老子砍头吧!” 刘招孙立即安排家丁先行出发,将杨镐一家还有茅元仪秘密护送到召开原,自己亲率一众将官,大声道: “拔营,随本官去开原,和马总兵、贺总兵一起,杀建奴!分田地!” 第055章 皇明兴废,在此一役! 一名辽镇夜不收从西门动身,穿过开原城,十万火急朝城北跑来。 城门瓮城,六千浙兵半蹲在地上,在进行最后的休整,他们手持长枪圆盾,身穿红色鸳鸯战袄,组成一片红色海洋,准备将对面后金军淹没。 北门城头,三百家丁披戴白甲,甲叶在阳光下微微泛光,像一条流淌的河流。 更远处,气势如虹的白杆兵,正追杀镶蓝旗死兵,将他们赶回南岸后金大营。 身穿黑色锁子甲飞速穿过各个军阵,他棉甲的漆黑色与浙兵的红色、家丁的白色形成强烈色彩,当他快速经过浙兵,家丁聚集之处时,立即引起一阵小规模骚动。 军中不得随意阻拦塘马,亦不能阻挡夜不收,这名辽镇夜不收从西门往北,一路畅行,一直抵达北门瓮城。 他来不及喘息,便从台阶蹬蹬爬上城头,见参将大人正在城头,便快步奔去,距离还有十多步时,被参将大人身边两名家丁拦住。 两个家丁左右站立,手中苗刀抵在夜不收身上,大声呵斥道: “何人冲撞大人?!” 刘招孙挥手让家丁退下,惊愕望向眼前辽镇夜不收,预感到有大事发生。 夜不收大口喘气,单膝跪地,草草向刘招孙一拜,急道: “大人,奴贼攻陷东门,贺总兵殉国,辽兵仍在苦战!” 刘招孙呆了片刻,飞速扫视周围各人一眼,上前扶起夜不收,急道: “贺总兵如何战死的?” 辽镇夜不收抬起头,他脸上有一道箭伤,眼睛微微发红。 “总兵大人出城追杀包衣,被正白旗巴牙剌埋伏,战至力竭·····” 刘招孙脑子忽然嗡一声,只觉得万斤巨石压在身上,一旦东门失守,开原全部沦陷也就不远了。 原本历史上,这位贪杯的总兵,最后是在沈阳战死,他今天没有喝酒,还是战死了,或许马革裹尸正是英雄的结局。 “给本官披甲!拿刀来!” 在家丁帮助下,刘招孙穿戴好锁子甲,接过一把重刀,他领着一群家丁就要走向瓮城,刚走几步,回头对那名夜不收道: “你叫什么名字?” 夜不收没想到参将大人会问他这个问题,愣了一下,回道: “回大人,小人名叫李昱辰,宽甸人,贺总兵麾下夜不收!” 刘招孙上前拍拍夜不收肩膀,他看这夜不收最多十五六岁,却生得身材高大,臂膀有力,将来或许有大用处。 “李昱辰,可敢与本官去西门杀鞑子!给贺总兵报仇!” 李昱辰眼中阴霾一扫而光,重新焕发少年人的神色,斩钉截铁道: “如何不敢!愿随参将大人杀敌!” 刘招孙满意点点头,率领众坚定走下城头。 瓮城之中,等待多时的浙兵见主帅前来,纷纷站起示意。 刘招孙走到将台之上,召集各营把总来到近前,大声道: “建奴攻破西门,辽镇伤亡惨重,皇明兴废,国朝安危,在此一役!留下十营援助白杆兵,其余将士,全部都随本官去西门阻敌!!” 监军乔一琦连忙道: “刘招孙,你去了西门,北门谁来指挥,” 刘招孙环顾四周,发现手上却无可用之人,便对乔一琦道: “乔公子,北门便由你和秦将军指挥!你只要坐镇此处,不动如山即可!” 乔一琦冷冷发笑,去他·娘的不动如山,他才不要不动如山,上次说不动如山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刘招孙,你带走三千人马,只给本官留三千人,如何守得住北门?” 刘招孙上前拍拍监军大人肩膀,安慰他道: “给大人留下的,都是南兵精华,三千精兵足矣!前面白杆兵势如破竹,镶蓝旗今日必将又是一场惨败,大人只要在此不动如山便好!” 乔一琦现在听到不动如山四个字心里就发毛。 不过仔细想来,眼下这开原城中,康应乾被囚禁,杨镐贬为庶民,马总兵是个甩手掌柜,其他各人都有自己事情,关键时刻,只能他自己上了。 “那就由本官镇守北门,本官先说好,本官可不会什么不动如山·····” “各营把总,让士兵组成鸳鸯阵,十三人一组,跑步前进,援助西门!” 监军大人还没说完,便被刘招孙打断。 戚家军鸳鸯阵编制适合这种城市巷战,眼前这支混合多地战兵的新军,经过半个多月严酷训练,隐隐已有强军之态,是时候让他们经历血与火的考验了。 各营把总、旗队长很快聚拢起战兵,蓄势已久的战兵在很短的时间内便排成了两百多个鸳鸯阵,狼铣手、长枪手、长牌手、圆盾手、火铳手一应俱全。 两百多个鸳鸯阵,在各旗队长带领下,汇成一股红色河流,向开原西门奔流而去。 乔一琦目送潮水般的战兵消失在南北大街上,他心下焦虑,哪里还能不动如山,不停的长叹口气。 旁边家丁却是面带喜色,以为立功的机会来了,他笑着对监军大人道:“大人不是天天说想要披坚执锐,为国杀贼吗?今日杀光对岸那些建奴,大人立下军功,也不用天天给别人报功了。” 乔一琦听了这话,火冒三丈,扬起马鞭鞭梢,敲在那家丁头上,怒道: “老爷那是写文章,读书人写的字,能当真吗?开原兵凶战危,鞑子攻破西门,刘参将此去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懂个锤子!” 家丁被老爷打了两下,耷拉着脑袋崔头丧气,正想反驳两句,忽然听到北门那边传来山呼海啸的呐喊声。 “老爷!快看,河对面又过来好多鞑子!背上都插着蓝色小旗,” 乔一琦顺着家丁手指望去,只见北门前面的护城河上,不知什么时候又搭起了五六座浮桥。 成百上千的镶蓝旗真夷战兵,如同蓝色蚁群,上岸之后,立即朝土墙方向的白杆兵冲去。 明军土墙后面,那门孤零零的佛朗机炮还在绝望反抗着,它以每分钟两发的速度,将两斤重的炮子发射出去,狠狠砸向浮桥。 由于精度不够,只有三成炮弹命中目标,给渡河建奴造成极为有限的杀伤,剩余的炮子大部分都射入了河中,溅起阵阵水花。 明军的火炮输出,远远不能瓦解镶蓝旗渡河意志,很快便有两千多真夷战兵渡河登岸,他们迅速列阵,以数倍兵力围剿白杆兵。 “其他佛朗机为何还不开炮?!” 乔一琦脸色苍白,大声对家丁吼叫。 那个刚才还得意洋洋的家丁,现在终于意识到危险临近,他面若死灰,战栗说道: “老爷,刚才炸膛,炮手都跑光了,没跑的人被建奴射死了,只剩两个炮手还在那边,” “等打完仗,把那些逃走的炮手全部砍了!” 乔一琦怒不可遏道,家丁焦急问道: “老爷,对岸至少五千六建奴,还有马兵,川兵不足千人,顶不住的,赶紧让瓮城中的三千战兵出击吧!” 乔一琦摇摇手,“还不是时候,等他们陷入胶着再说!” 说话的时候,过河的镶蓝旗三千战兵,已经完成了对白杆兵的合围。 白杆兵经过两轮冲杀,杀伤白衣、死兵一千五百多人,己方伤亡超过三百,如今能战者,不足七百,其中还有部分宣大、蓟州战兵。 面对潮水般涌来的后金军,白杆兵没有立即退回到土墙后面,而是选择就地结阵,圆盾掩护,长枪指向前方,用短弩射杀敌军,摆出一副死战到底的架势。 源源不断的镶蓝旗真夷战兵渡河而来,总数达到五千人,他们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继续进攻土墙,另一部分将白杆兵死死围住。 相比死兵,镶蓝旗真夷战兵作战意志更为顽强,他们军阵更加严整,不易突破。 真夷战兵刻意与对面白杆兵保持三丈左右的距离,而不是像死兵那样直接冲上去互相突刺,这样以来,对面明军的长枪便不能刺到他们。 由于白杆兵射出的短弩对全身披甲的真夷没什么作用,所以白杆兵对这些真夷竟然无计可施。 白杆兵扬枪劈砍必须从盾中露出身体,女真猎人们便乘机投掷出短斧铁骨朵。 他们人数众多,源源不断,也不怕白杆兵躲在盾牌下,前排投完后,后面继续投,几波下来,冒头的白杆兵便倒下了一片。 意识到形势不利,后面的白杆兵赶紧往后退去,真夷战甲紧跟其后,一直将他们逼到了护城河边。 河对岸站着的包衣、死兵,乘机用弓箭隔河射杀这些土司兵,刚才他们在对岸差点被这支土司兵全灭,现在风水轮流转,也该这些包衣死兵们报仇了。 在真夷战兵与对岸白衣死兵南北夹击下,白杆兵伤亡迅速提升,渐渐已有覆灭之势。 第061章 尔有十三斩罪,尔知之乎?!(四千字大章) 刘招孙有点慌,坐在将台上呆呆望向前方,他总感觉哪里有破绽,或者说,处处都有破绽。 对面刑场上,对溃兵的行刑还在继续,三百六十个溃兵已经杀了一半。 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砍下脑袋的尸体被镇抚兵扔到台下,旋即被愤怒的百姓拖走,遭受兵灾的辽人挥舞刀剑,鞭尸泄愤,周围溅起一阵阵血雨。 “我所犯何罪?以后也会被这般凌迟处死吗?” 刘招孙脑海中浮现出从浑江到宽甸,从沈阳到开原的所有画面。 回忆起自己是如何从一个小小把总,一步步成长为眼前这一城之主。 如果站在后世穿越者的角度,刘招孙所作的一切都无可指摘,估计还有人吐槽这位穿越者不够狠辣,杀人不够多,穿越了还要什么底线。 然而,站在这个时代文官的角度上看,刘招孙这些天在辽东的所作所为,这些士大夫们又会有什么想法呢? 想得越多,他越觉得恐怖。 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开始回忆袁崇焕斩杀毛文龙的各种细节,以备后用。 然而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 不知什么时候,康应乾、乔一琦他们几个已经站在了自己身边,这两位监军是为数不多能帮自己的文官。 “熊大人是湖广江夏人,是万历二十六年进士,传言说他,性刚负气,好谩骂,不甘为人下,目空一切·····” 刘招孙挥手打断乔一琦,他已是极度疲惫,不想听这些。 “乔大人说的,本官都知道,能否说点,我不知道的,” 康应乾咳嗽一声,接着补刀道: “老夫刚才得到的消息,熊大人在沈阳,一日之间,斩了逃将刘遇节、王捷,杀贪将陈伦,说是要祭祀萨尔浒死难将士,这几位,都是辽镇的游击参将····” 康应乾说完,充满同情的望向刘招孙,开始为这位英雄少年担心。 金虞姬虽不知这熊廷弼是什么来路,不过听说他要来杀刘招孙,心中暴怒,官人为国家苦战,朝廷却要残害忠良,自毁长城,真是岂有此理。 “官人,妾身率家丁,半路杀了此人!” 家丁头子裴大虎点头表示同意,作为刘綎生前最忠实家丁,他对刘家的忠诚,常人已经难以理解。 “金姑娘说的是,大人,咱手里有几千人马,都听咱的,杀鞑子都不怕,还怕他一个什么经略?” 康应乾生怕刘招孙铤情急之下,做出什么过激之事,须知熊廷弼在开原若有什么闪失,在场众人都别想活了,他连忙对裴大虎道: “你这是谋反之言,慎言!熊大人非等闲之辈,你只怕还不知道他厉害,好好约束家丁,莫让他们惹是生非!” 裴大虎正在着急火燎,听康应乾指责自己,立即反驳道: “姓熊的指不定是谁招来的,参将大人在前面杀贼,有人就在后面捅刀子!要老子知道是谁,非要剐了他!” 刘招孙忽然怒道: “裴大虎,够了,你还想杀人不成!” 周围众人鸦雀无声,几人都望向刘招孙,等参将大人拿个主意。 刘招孙缓缓抬起头。 刑场周围百姓,战兵也意识到形势变化,纷纷朝讲台上望来。 “熊大人乃皇上委任的辽东经略,来辽东总督军务,敢动他,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本官与熊大人素无恩怨,再说本官所作所为,对得起大明!对得起苍生,问心无愧,有何惧哉!” 乔一琦听这话便感觉不对,他正要再劝说几句,这时城门方向忽然传来火铳声。 众人都不再说话,惶恐不安朝四面城门望去,前几日与建奴血战,战兵伤亡殆尽,今日战兵还在休整,如果这时候有敌人来袭,开原城恐怕很难挡住。 “各营列队,去城门守卫!” 刘招孙稍稍恢复了些精神,对着几位把总大声命令道。 正在观刑的战兵们立即开始列队,各营掌旗手举号掌旗,升起蓝色行军旗帜,前往各门增援。 一身戎装的钱金虞姬立即从箭插取出重箭,搭在弦上,警惕望向四周,问刘招孙道: “官人,是建奴又杀来了?” 刘招孙从点将台上走下,望向开原四门,东、北两门已战火摧毁,已是残破不堪。 “怕不是建奴,除非努尔哈赤得了失心疯,否则不会再攻打坚城,” 乔一琦忧心忡忡道:“此时此地能来攻城的,除了建奴,就是·····” 他话没说完,一个南兵夜不收着粗气跑到众人身前,在一片惊愕眼神中,上气不接下气道: “大人,城外来了两万多辽镇人马,很快便要靠近城池!!” “辽镇?” 众人惊呼一声,各人脸上都露出不可思议表情。 “大人,确实是辽镇,小的在虎皮驿哨探,看到了丁碧和李如柏的将旗·····” 夜不收背上还插着支箭羽,说完这句,便昏死了过去,两个家丁连忙将他拖下去救治。 “丁碧!无耻小人!还想来摘桃子!” 刘招孙攥紧拳头,忽然觉得天旋地转,一阵头重脚轻摔倒过去,裴大虎连忙上前扶住。 刘招孙一把推开裴大虎,抽出重刀,暴怒道: “去,去东门,和辽镇拼了!老子亲自宰了丁碧!” 众人愣在原地,城中堪堪只有三千残兵,弹尽粮绝,如何与数万辽镇兵马抗衡。 金虞姬、裴大虎、乔一琦等人跟在刘招孙后面,朝城门走去。 监军康黑着脸应乾低着头,转身朝刑场那边几个生员去了。 刘招孙边走边骂,刚走了几步,迎面望见一个身材高大的文官在一群武将簇拥下朝自己走来。 那文官官服胸前一个锦鸡踩云鸣日的二品文官补子,刘招孙上涌的热血稍稍冷静下来,知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熊廷弼。 不知是刘招孙此刻精神极度萎靡,还是因为熊廷弼气场太过强大,经略大人带给刘招孙的感觉,绝非杨镐所能比。 相比那个无权无势被辽镇架空的杨大人,此时的熊廷弼可谓权柄在握简在帝心,万历对他极为信任,熊大人问老皇帝要几百万粮饷,万历从不眨一下眼睛。 有钱有人,腰杆子就硬,辽镇一帮军头在熊廷弼面前,忽然变得+比兔子还乖。 加之熊廷弼中过武举人,他身材高大,臂力惊人,走在一众辽镇兵将中间也是鹤立鸡群。 刘招孙望着这个高大威猛的上官朝自己走来,不知为何,自己在气势上便弱了两分。 他连忙迎了上去,跪倒在地。 “末将开原参将刘招孙,拜见经略大人!” 刘招孙身披锁子甲动作艰难的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过了好一会儿,只听对面哼了一声。 抬头看时,半空伸来一只大手,像召唤野狗一样,让刘招孙起来。 刘招孙再次叩头称谢,额头青筋微微暴起,强烈的文贵武贱氛围让他感觉窒息。 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屈辱与恐惧,脸上还要表现出欣喜的表情。 身后,金虞姬将匕首缓缓拔出一截,文官出身的乔一琦微微叹息。 刘招孙微微抬头,望向这位位高权重的经略大人,熊廷弼身材高大,头扬起很高,从刘招孙的位置,只能看到大人的鼻孔。 搁在平日,熊廷弼对参将级别的武官自是不屑一顾,别说是参将,就是总兵,和他们说话,都是降尊纡贵,折了他身份。 不过今日,对跪在面前的这个刘招孙,却要例外,因为····· “你便是刘招孙,刘綎的义子,杨镐的女婿!魏忠贤的结义兄弟?” 这熊廷弼开口就直呼他义父和岳父名字,言语中间分别还有蔑视的感觉。 刘招孙冒火三丈,正要发作,忽然发现熊廷弼旁边站着个将官模样的人。 “大胆,和经略大人说话,竟敢如此无礼!” 他抬头仔细一看,发现说话的正是铁岭参将丁碧! 丁碧这个龟孙如何出现在这里,还和熊廷弼走在一起,莫非熊廷弼已和辽镇勾结? 刘招孙忽然感觉不妙,这时,高高在上的熊廷弼又发话了。 “刘招孙!尔有十三斩罪,尔知之乎?!” 这台词怎么这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样。 刘招孙愣了片刻,心道要糟,决定立即反抗,否则他就真成了毛文龙。 “本官无罪!本官是冤枉的,是谁陷害我!我的心腹在哪里!” 熊廷弼冷冷望着刘招孙表演,鼻孔哼了一声,身后立即转出四名身材魁梧的将领,他们进城时都是家丁装扮,此刻取下外面大披风,露出红色胖袄和锁子甲。 “丁碧、毛振南、王文鼎,祖太寿,还不拿下此贼!” 四位辽镇悍将一拥而上,死死将刘招孙按住,一顿拳打脚踢。 金虞姬手中匕首飞出,直直杀向熊廷弼脖颈,熊大人却是毫不畏惧,举起铁手臂挡下匕首,金虞姬伸手从背后取箭时,狼牙棒从头顶砸下······ 裴大虎也被两个辽镇兵士擒住,乔一琦在逼迫之下,扔掉手中长剑,默然无语。 熊廷弼环顾四周,目光扫过远处几个建奴装扮的商人,怒道: “本官今日来开原,便是为国除贼,斩杀刘招孙,敢有阻挡者,与谋逆同罪,诛九族!” 说罢,他又指着被按在地上挣扎的刘招孙,继续宣读他的罪状: 祖制,大将在外,必命文臣监。尔囚禁监军康应乾,形同谋反,一当斩! 人臣之罪莫大欺君,尔奏报尽欺罔,虚报战功,妄言斩杀阿敏,二当斩! 人臣无将,将则必诛。尔勾结中官魏忠贤,陷害忠良,大逆不道,三当斩! 浑江之战,圣上拨发八千内帑犒赏三军,尔不以给兵,侵盗私用,四当斩! 擅开集市于开原,私通外番,五当斩。 宽甸哗归,不思进取,纵建奴入寇开原,六当斩! 擅斩朝鲜国元帅姜弘立,虐杀朝鲜士卒,七当斩! 强抢朝鲜歌姬,夜夜笙歌,不知纪极,部下效尤,人不安室,八当斩! 劫掠辽民,残杀缙绅,沈阳白骨如莽,九当斩! 浑江遗弃火器,以资建奴,十当斩! 开原之战,坐视马林、贺世贤战死,不救,十一当斩! 军中怪力乱神,滋养白莲邪教,十二当斩! 越俎代庖,擅权指挥,草菅人命,十三当斩! 丁碧满脸堆笑,从袖中取出准备好的塘报,恭恭敬敬递给熊廷弼。 “还是经略大人老成谋国,胆识过人,不惜千金之躯深入虎穴,以奇计制服刘贼,为我辽东除此大害,为吾皇分忧,圣上得知,必然龙颜大悦,末将立即派人将这奏本加急送往京师,呈递御览!” 熊廷弼挥挥手将塘报还了过去,对丁碧等人淡淡道: “皇上既让本官经略辽东,便宜行事,本官必不辜负圣恩,若非丁参将等人忠心办事,联合苦主告发此贼,又有中官揭发魏忠贤,皇上便被他们蒙蔽!你讲奏疏发出,辽东之事,还是要靠你们辽人来做才行!” 丁碧双手捧过奏疏,再次叩谢经略大人,转身离去。 他见刘招孙被人死死按住,全身绑的像粽子,冷冷笑道: “刘招孙,当初你在沈阳,勾结杨镐,作威作福,没想到也有今日啊!哈哈哈!” 丁碧走出几步,又转身凑到刘招孙身前,压低声音道: “刘招孙,你死定了,内阁要你死,辽镇要你死,经略要你死,本官也要你死,” “哦,对了,你那个没卵蛋的大哥魏忠贤,让卢公公发配南京了,这会儿估计让锦衣卫宰了吧,听说是镇抚司的好手,叫个什么沈炼,” “你手下人都要死,那两个女人,姿色不错,本官会好好照顾,哈哈哈哈,” 丁碧将脚踩在刘招孙头上,发出一阵粗野淫笑,挥拳打在刘招孙肚子上。 “这一拳,是本官还给你的!” 刘招孙咽喉甜腥,鲜血上涌,冷笑一声,猛地将血吐在丁碧脸上,恶狠狠道: “丁碧,我要杀了你!” 丁碧还要动手,熊廷弼咳嗽一声,他连忙拍拍手道: “罢了,本官不和死人计较!” 两个身材魁梧的辽镇将领上前推搡着刘招孙,朝刑场走去。 其中一人低声道: “毛守备,咱们赶紧动手,东门聚集了好多辽民和南兵,” 毛守备脸色阴沉,没有答话。 刘招孙忽然扬起脸,对毛守备道: “你就是毛文龙?” 毛文龙从未见过此人,突然被问,愣在了当场。 “正是,下····本官,你如何识得我,” 丁碧在后面见三人还在磨磨蹭蹭,怒气冲冲走过来。 刘招孙扯着毛文龙身上胖袄,哭道: “不,你不是毛文龙,我今天才是毛文龙啊!···” 丁碧一拳下去,击中刘招孙面门,刘招孙脖子歪向半边,没了气息。 “和叛贼啰嗦什么,推下去,砍了!” 第061章 祭品 一脸长毛的毛文龙心里发毛,忐忑不安押送刘招孙走向刑场。 刑场周围,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开原百姓,还有些海西、朝鲜的商人,全都不怀好意望向毛文龙。 事发仓促,很多开原人听说做好事的刘参将要被一个沈阳来的大官砍头,纷纷从家里赶来围观。 熊廷弼为了能顺利斩杀刘招孙,同时不必要的伤亡,不惜自己身涉险地,只带了五六名辽镇将官,就来了开原城。 结果发现人带少了。 如果熊大人能像后辈袁崇焕那样,在斩杀毛文龙之前: 多一点关爱,多一点耐心,多一点演技,多喝一杯酒, 就不会出现各种意外状况。 刘招孙或许也能像毛文龙那样,名垂千古,成为后世有志之士的缅怀对象。 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熊廷弼和辽镇将门千算万算 他们算准了建奴撤军的准确时间,算准了城中残余明军的兵力数量,算准了城中军队的粮草储量,甚至算到了刘招孙最后的遗言: “不要杀我麾下兄弟,我义父在西南土司山洞藏有银子,几百万两,都给你们!” 然而这些人却永远算不到战场之外的细枝末节:人望 对这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毫无底线的人来说,遭受兵灾后还能继续支持刘招孙的开原百姓,是他们不能想象,也无法理解的。 就像康应乾,不能理解刘招孙所谓的大道。 “所谓大道,就是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 康应乾望着行将赴死的刘招孙,望着眼前民情汹涌,想起昨晚讨论的大道,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毛文龙现在对大道就很不理解。 他喉头蠕动,假装无视周围投来的鄙夷憎恶的目光。 这位被董其昌称为奇侠绝伦的伟男子,此时手心发汗,越发后悔自己来开原蹚这趟浑水。 刑场四周,不时有后面赶来的辽民,低声询问前面的人,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些刚刚剁完溃兵的辽民,身上还沾着骨头渣子,再加上一夜未睡眼睛血红,形象颇为瘆人。 “刘招孙,老子奉上官之命,莫怪老子,” 毛文龙现在只是叆阳小守备,熊廷弼入辽后,他被招到了沈阳,跟着熊大人砍人。 经略大人让砍谁,毛文龙就砍谁,这几日毛文龙砍了三个参将、两个游击,顺刀都崩了两把,在他眼中,这些辽镇将官喝兵血,吃空饷,死不足惜,最好能多砍他们几次。他相信,把这些将官都砍光了,皇上说的平辽大业就能实现了。 毛文龙就这样从沈阳一路砍到开原,直到今天砍刘招孙。 在毛文龙看来,他现在要砍的这个参将和其他军头很不一样。 长相俊秀,为百姓爱戴,气质洒脱豪迈,出手阔绰,张口就是两百万两······ 毛文龙知道刘招孙守卫开原,与鞑子血战,击退四大贝勒,敬他是条汉子,估计此人身上还有很多优点,只是他时间有限就不一一列述,毕竟经略大人还在催促。 毛文龙扬起了刀。 “毛将军,别杀我兄弟,我有银子!几百万两银子!真的,在成都,你带银子去皮岛吧,去做你的········” 毛文龙抡起刀把,打在刘招孙后背上,骂道: “妈的,老子敬你是条汉子,想给你一个痛快的,你还唬我,李如柏那么贪,家中才抄得六万银子,你说你有两百万两?!” 刘招孙全身被绑,毛文龙这一击之下,他摔倒在地上,脸贴在了尘埃里,鼻尖嗅到溃兵们留下的血腥。 最后时刻,他脑海中浮现出归圆寺老和尚讲禅的画面。 “冤冤相报何时了,刘施主,正所谓这一世你杀他,下一世他杀你,再在后面某一世又是他杀你,戒就是停不下来!在相互你杀他,他杀你的不断轮回中,一方停止了,不杀了,自然这个相互杀的轮回也就停了,那么在杀的这个业果中也就解脱了...” 他身上鲜血淋漓,像是从血水中捞出来一样,极度虚弱,歪歪倒在地上。 毛文龙将犯人重新拎起,把他脖颈后面披散的头发拨开,这样更便于砍头。 刘招孙呆呆望向前方,也不知在看什么,眼神已经开始变得迷离。 刑场上顿时人声鼎沸,远处几个女真人大声叫嚣着,不知在说什么。 一个怀抱婴孩的女人,手持短刀,一步步朝毛文龙走来。 人群后面是荒草丛生的野地,几十个朝鲜商人潜伏在野地里,朝刑场那边张望。 为首一人望向毛文龙,缓缓举起了手中开元大弓。 “金将军,城外都是辽兵,如何带刘参将出去?” 朝鲜副将金应河将那把祖传的两石开元弓拉满,顺着箭簇望向闪动的目标,忽然松开了弓弦。 “我们不出去,我们要追随刘参将,” “经略大人,此地不可久留,没想到刘贼来开原半月不到,便能如此蛊惑人心,末将看这城中多有刘贼余孽,等斩了他,便赶紧回沈阳吧,” 靖东营游击祖大寿,抬头望向前面聚拢上来的辽民,头皮发麻,他出身辽东将门,算是百战余生,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场面。 熊廷弼挥手将茶杯摔落在地,翻身而起,指着祖大寿鼻子怒道: “你若怕了,这便回沈阳去,本官一人在此!老夫倒要看看,谁敢阻挠辽东大计!” 熊廷弼手掌猛地拍在案几上,怦然作响。 十日前,司膳监小太监揭发魏忠贤勾结辽镇将官,构陷阁臣,阴谋不轨。 锦衣卫在魏公公住处搜的高丽参和东珠,顺藤摸瓜便牵扯出了刘招孙。 与此同时,辽东三十多名生员联名上书,状告刘招孙残害辽民,说他纵容南兵屠戮乡里,还杀了几个生员,人证物证俱在。 丁碧他们当然也没闲着,几位辽镇将官费了很大功夫,终于找到两个从宽甸逃回来的南兵。 重金收买之后,刘招孙从萨尔浒战场到沈阳城的各种“神迹”,便被一一供出。 从斩杀姜弘立到虐待溃兵,从私发兵饷到战场招魂,甚至细到刘招孙一夜临幸几次朝鲜美姬,都作为罪证被御史润色之后,呈递到了内阁。 有了这些黑料,再加上司礼监魏忠贤搞得破事——四处给他兄弟筹集军饷。 内阁对辽东出现的这个异数也很不满,既然司礼监祭出了魏忠贤,辽镇便需祭出刘招孙,尽管刘已经不受他们控制。 总之,几方大佬一致敲定,决定由熊廷弼出现,先斩后奏,除掉此人。 对熊廷弼来说,或许和后来的袁崇焕一样,他绝不会允许在自己督师的辽东,出现一个异类,哪怕刘招孙真的在打后金。 所谓攘外必先安内,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老夫身负皇恩,经略辽东,便是要扫灭建奴,为吾皇灭此朝食,凡有阻碍者,皆可杀之,李如柏畏惧可杀,刘招孙扰乱辽东,亦可杀!” “本官早将性命置之度外,前日诛杀李如柏,刺客行刺本官?你看本官可曾怕了!” 他熊廷弼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什么,大声问道: “毛文龙为何还不将人头带来!莫非要本官亲自去砍头不成!” 祖大寿连忙朝那边望去,只见毛文龙已经消失不见,刚才刘招孙跪立的刑场上,只有密密麻麻的百姓身影,很多人手里都拿着刀剑,恶狠狠朝这边望来。 “大,大人,毛文龙不见了。” 第062章 战果 当日,在刘招孙的授意下,监军乔一琦出城十里,与经略大人熊廷弼当面解释,说眼下开原城中溃兵未平,军民伤亡惨重,亟需休整,望经略大人两日后再进城。 几位蓟镇将领坚持要大军入城休整,经略大人也有些不满,不过乔一琦态度坚决,不肯退让,援军遂在城西十里扎营。 刘招孙所虑者,乃是客兵入境,匆匆进城,必然惊扰地方,甚为不妥,他知熊廷弼治军严整,然对蓟镇兵的素质,却不抱有太高期望。 乔公子游历大明南北,又亲历萨尔浒战事,便被暂留两日,与经略大人谈一些辽东掌故和刘招孙趣闻。 这次熊廷弼临危受命,从京师星夜兼程赶往辽东,又山海关收拢援军,本以为开原必然陷落,铁岭也将不保——原本历史上就是这样——没想到刘招孙竟能力挽狂澜,率南兵辽镇,与奴贼堂堂对阵,不落下风。 熊廷弼率援军赶到时,开原战事正进入胶着,后金军已是强弩之末,镶蓝旗受到重创,其余三旗伤亡虽是不大,却被刘招孙消耗得失去了战心,见蓟镇兵赶来,便匆匆撤兵。 如此一来,开原成为,东事以来明军守住的第一城,意义自然非同凡响。 经略大人身边的诸多幕僚,已经开始舞文弄墨商议筹划,多为熊大人分润一些运筹之功,虽然他们刚来开原才一天。 熊大人的幕僚忙着争夺运筹之功时,狗头军师康应乾却已捷足先登。 他联合开原境内几位没来得及殉国的县令,以及本地几十位生员,联名给朝廷呈递捷报。 在这份几十人署名的奏疏中,康大人直把刘招孙比作是田单耿恭转世,张巡韦孝宽重生。 说此战杀伤后金军数万,杀两大奴酋,分别为代善和皇太极。 这样以来,四大贝勒,死在刘招孙手下的,已经有三个了。 当然,在奏疏里特意说明,两位奴酋都是被明军大将军炮击中的,当时后金登城在即,城中伤亡惨重,康监军与参将大人披坚执锐,登城亲自操炮,瞄准城下黄盖之下的奴酋,一击灭之。 至于皇太极和他哥哥有没有死透,康大人在奏疏里没有明说。 意思是即便这次奴酋侥幸未死,过段时日,两人生病躲猫猫死了,军功也当算在自己头上。 在奏疏中,康应乾还重点提及了秦建勋麾下白杆兵在北门的坚守,以及荣头强的率领狼兵对战局的一锤定音。确定不是光头强。 总兵马林、参将喻成名、总兵贺世贤等辽镇悍将悲壮殉国,康应乾泣血恳求朝廷予以抚恤。 当然,也不能忽视前经略大人杨镐对此战的运筹之功。 反正杨镐被罢免时,开原之战已经揭幕,岳父大人多次耳提面命,让刘招孙打仗时不要跑到前头,还要参将大人多回家看看,这,也算是运筹之功吧。 至于姗姗来迟的熊廷弼,奏疏里只是捎带一笔,让人感觉蓟镇的辅助作用可有可无。 刘招孙看了遍奏疏,叹息不已,觉得这剧情未免太过狗血,会不会被人称作欺君之罪,而且会不会开罪熊廷弼,康应乾表示不狗血,还一副正义凌然状: “此乃天朝规制,我天朝自有国情如此,岂是你这等武夫所能懂得!” “这熊蛮子和言官都不对付,司礼监也没他的人,连楚党都不喜他,放眼大明,除了皇上,没人支持经略大人,咱有兵有人,怕他作甚!” 刘招孙对这些官场黑幕并不了解,不过专业的事还是交给专业人去做,康应乾在这方面比自己专业很多,放他放手去做便是。 趁着这两日时间,刘招孙命人清理战场,安葬战死兵士。 此战共计斩杀后金兵马六千九百余人,其中,真夷两千一百余人,甲剌额真五人,巴牙剌三十五人,包衣及生女真四千三百余人,蒙古瑷兔、炒花等部三百余人,战果不可谓不丰盛。 考虑到此时后金政权不足三十万(萨尔浒战后)的人口规模,真夷丁口不过堪堪数万人,开原之战便去了十分之一,这对野心勃勃的努尔哈赤,绝对是一次空前的沉重打击。 镶蓝旗已被彻底打残,士气低迷,其他三旗也意识到了明军潜在的战力——虽然这种实力还未完全发挥。 刘招孙推测,如果努尔哈赤思维正常的话,至少在今年之内,不会再兴兵攻打开原,当然,不排除后金军会有小规模的报复行动。 战后,明军忙着斩杀城中溃兵,没有乘胜追捕俘虏,所以这次他们的俘虏很少,只在各门抓了一百多个未及逃走的包衣,还有十几个真夷,这些人身上都装满了劫掠来的金银珠宝。 除了直接的人头和俘虏,各类军械物资也斩获颇丰。 各类铠甲三千七百六十余副,不过经过激烈战斗后,这些大都战损,堪用者不到一千副,茅元仪让那些沈阳带来的工匠对破损铠甲进行修葺。 长枪、重刀、顺刀、狼牙棒、骑枪等兵器共有八千六百余把,刘招孙计划训练更专业的火铳兵和长枪兵,除了那些长枪重刀,其余兵器他不太感兴趣,只留作训练新军时使用。 此外,共击杀俘获后金战马一千三百七十余匹,其中可用者三百三十匹,这些战马的俘获主要归功于喻成名所率辽镇骑兵,这些辽东铁骑于开原南郊,与后金精锐骑兵反复冲杀,杀敌甚众,最终全军覆灭,只余三十六骑存活。 这批俘获的战马,刘招孙计划分为两部分使用,一部分作为新练骑兵之用,另一部分用于建立一支精锐特勤部队,类似于后世的特种兵。 当然,这些只是初步规划,后续细节需要他和各营把总商议敲定。 除了战马,还有各类牛马车一百多辆,盾车三十多辆······很多都已破损,不堪使用。 最重要的收获还是粮草,主要来自溃逃的镶蓝旗。 由于镶蓝旗最后是全军崩溃,真夷战兵逃过护城河后,连牛马车都顾不上收拢,便一路往北狂奔,粮草自然无力运走,包衣奴才们烧了一部分,剩下的堆积如山的粮草只能白白送给明军。 刘招孙派人清点之后,四大贝勒馈赠的粮草共计超过一千三百石,足够城中三千多明军食用两月之久。 此外,清理战场的火兵们还从后金兵身上搜出了几千份炒面,这是建州女真特有的军粮,口感清脆,重量很轻,携带方便,类似于明军中的麋饼、皱饭、杂饼之类(1)。在萨尔浒战场上,后金军就是靠这炒面,三日之内,奔袭三四百里,消灭杜松马林军。 有了这些粮草,刘招孙便不用再去归圆寺找老和尚反向化缘,也暂时不用向开原大户磨刀霍霍,三千战兵也终于有了喘息之机。 清理完战场后,刘招孙立即开始着手进行战兵重组,这也是当务之急。 汇集开原的近三万明军,经过此次血战后,除溃逃不知去向者、劫掠被斩杀者、重伤不治者,剩下的,只有三千七百多人,可谓十不存一。 幸存的这三千七百多人,除了后来加入的狼兵,绝大部分人都是从浑江血战便追随刘招孙的老兵。 不说这些兵各个都是百战余生,经这数次血战之后,从他们中间随便挑出一个,都可当为先登勇士破阵杀敌。 所谓强军,不过是军队在艰苦训练的基础上,一次次取得作战胜利,不断积累战争经验与勇气信心,一支总在打败仗的队伍,即便装备精良,兵多将广,也无法称之为强军。 这也是在军事上,清军越打越强,明军越打越弱的原因之一。 经过这数次血战后,这些精锐对刘招孙已是唯命是从,各人早已将刘参将当做是他们的精神支撑。 由于此战之后,各营把总伤亡殆尽,军队都被打乱,编制不齐,刘招孙决定重新调整,增设千总级军官。 全军整合为三个千总部,各设千总一名,副千总一名,千总训导官一名。刘招孙自领第一千总部,兵员一千五百人;原战兵营把总王二虎任第二千总部千总,领兵六百人;原战兵营把总邓长雄任第三千总部千总,领兵六百人。 组建骑兵营,兵额定三百人,由辽镇三十六骑及原南兵骑兵营组成,蓟镇把李昱辰任副营官,营官待定。 组建山地战兵营,兵额六百人,白杆兵千总秦建勋任营官,狼兵荣头强任副营官。 设情报司,兵额暂不确定,由各营夜不收、战兵、辽民之中招募,裴大虎任司长,刘招孙最后强调,情报司不归于军队系统。 此外,刘招孙的心腹家丁共计三十二人,被编进参将大人的中军卫队。 为了淡化家丁色彩,刘招孙还破例招募了二十个难民追随者,编入中军卫队,这些辽东难民,不仅功夫了得,而且一直将参将大人奉为神明。 刘招孙隐约有些担心,这样以来,虽然淡化了家丁影响,会不会强化宗教色彩,最后搞成了个人崇拜。 不过他安慰自己,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体系,只能靠后期不断修补。就像太祖皇帝当年创建的卫所制度,初衷是要不花费一两银子养育几百万兵,没想到几十年后就开始走向崩溃。 朱元璋那么聪明,都不可能一劳永逸解决全部问题,何况是自己呢。 注: (1)麋饼,用麋末作饼,投沸汤和为饼,厚一分。候冷,切作棋子,曝干,收贮。如在营寨内,以汤沃而食之;如路行及战阵中,干食之,味美不渴。余于杂饼、皱饭、并制如常法,惟曝极干,令可齐持及久。 第075章 陛下,除了银子,臣还需带走圆嘟嘟 “退下!未有召唤,不得入内!” 两名冒失闯入的锦衣卫,见各路神仙并没打起来,不免有些遗憾。在万历怒斥声中,他们悻悻退了出去。 万历皇帝笑的时候,枯树皮老脸上便堆起了厚厚褶子,显得更加厚实: “哈哈,宣武将军,你年少气盛,初来京师,对朝堂形势误判,被奸人蛊惑,朕也是可以理解的,本朝不因言获罪,朕也素以宽厚待人,待臣子最是慷慨,” 刘招孙这才想起朱翊钧至少还欠他三万两银子。 浑江之战就先不提了,开原之战后,幸存的三千七百战兵每人十两银子的人头赏,兵部迟迟没有落实。 算起来,万历总共只给刘招孙八千两赏银,就这样打发了他。 后来康应乾、乔一琦上了好几道奏疏,向皇帝哭穷,尤其是乔一琦,眼见得他借给刘招孙的一万两银子收不回来,真正成了沉没成本,这位来自江南的阔绰公子,连续几日以泪洗面,拎着尚方宝剑想砍刘招孙。 奈何两位监军大人的奏章到了京师,便如泥牛入海,再也没了下文。 考虑到当年万历皇帝为了赖掉兵饷,不惜将三千戚家军屠掉,现在又拖欠刘招孙兵饷,还有脸说自己慷慨宽厚,脸皮之厚也是没谁了。 朱翊钧坐了四十七年皇帝,早成了人精之精,他知道刘招孙这次来京师,除了献俘,便是要银子,准确说,是找他要银子,因为户部兵部永远是没钱。 必是熊蛮子告诉这愣头青,说自己还有两千万银子内帑。 “今日之事,若无人指使,你向朕认错,可饶你狂悖之罪!若查出有人勾结,你便留在镇抚司,先别回辽东了,” 在银子面前,国本之争、梃击案这些破事儿都可以先放一放。 万历招来卢受,皇上和太监凑在一起,一阵窃窃私语。 两人很快说完,万历点点头,抬头对刘招孙道: “刘卿,锦衣卫查了,你平日与京官没有联系,昨日你也一直都在瓮城军营,看来却非奸人蛊惑,” 刘招孙料定万历不会真的动他,毕竟开原城还要有人去守。 也不排除皇帝脑子抽风,临死之前清理几个军头,给太子立威,不过,怎么着也轮不到自己啊。 熊廷弼听到说可以饶恕,觉得事情有了缓和余地,便上前劝道: “皇上圣明,今日刚才午门献俘,百姓百官有目共睹,若是刘总兵因言获罪,恐寒了三军将士之心,也会让人嘲笑我天朝失了礼度····” 万历冷冷望熊廷弼一眼。 “熊蛮子,此事你就别掺和了,回去把辽镇的事情管好,朕给你的钱粮,还剩下多少?回头细细写个奏疏,给朕过目!” 熊廷弼这次回京师,主要是找朝廷要钱的,。虽说此时还是万历四十七年,不过辽东这个无底洞却已见雏形,辽镇各位神仙都在找经略大人要钱,换铠甲的,换火器的,换女人的(口误删掉),修屯堡的,修城墙的,他还要支援刘招孙,几十万银子砸下去连个水花都没有。 熊廷弼带去的那点银子,早就花光。 老皇帝一句话就抓住了熊廷弼的命门,他只得悻悻退下,忧心忡忡望向刘招孙,不敢再说话。 收拾完熊廷弼,万历转身望向刘招孙。 每次和群臣吵架时,万历皇帝便像打了鸡血,格外兴奋。当然,如果没有这项神奇技能,他也不会在群臣围攻中坚持干满四十八年。 “刘总兵,说吧,继续说你的国本之争,还有萨尔浒之战,矿监,梃击案,都说说,” “只要有理,朕素来宽厚,不会追究你的,” 周围气氛再次紧张起来,大太监卢受呆呆的望向地面,熊廷弼只是摇头叹息,方从哲意识到自己暂时安全,像鸵鸟一样从沙堆里伸出长长脖子,四处张望起来。 “吾皇圣明,臣便从萨尔浒开始说起吧,臣初见圣上时,圣上在午门城楼观刑,穿的是皮弁服,远望之,心宽体胖,秣马厉兵,不自觉便与皇上心有戚戚焉,想来这就是常说的,君臣相知,臣妄自揣度,此次萨尔浒大战,圣上是想毕其功于一役,这种心思,微臣在浑江遭遇建奴时,也是有的······” 刘招孙滔滔不绝,与其说是开始表演,不如说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只是他希望,这根稻草足够大····· 辽东糜烂,各方掣肘。 刘招孙的唯二技能——大道和招魂——基本已经用完。 而辽东局势,至今还没有发生根本好转。 按照原先计划,开原种田事业稳步推进,人参貂皮海鲜走私贸易如火如荼,茅元仪他们顺利搞出一批红衣大炮,再派人去澳门或东莞采购几千支靠谱的火绳枪,运气好的话熬到努尔哈赤玩完,还是很有把握的。 不过这次进京,沿途所见所闻,给刘招孙的刺激太过强烈,他不得不稍微改变一下之前的计划。 当看到一万多名男人排队求职宦官,为了一个进宫名额不惜和兵马司对战时,穿越者的三观,再次被刷新。 小冰河气候快来了,就剩几个月时间。 凛冬将至,小冰河气候降临后,一切都会发生改变。 想要养活更多的兵力,现在的土地是不够的,必须要加快扩张,多占据一些土地。 这些天他粗略估算了一下,至少需要抢占二十万亩,才能抵消灾害带来的粮食减产。 想要迅速占地,就必须有武力支撑,单靠三千人是不够的,必须立即扩大战兵规模。 募兵是需要钱的,需要很多很多钱。 刘招孙是生活在现实世界中活生生的人,不是网络中的人物,更没有叮一声银子粮食女人就来了的系统和外挂。 所以,他想要带着大家活下去,就需要来自外部的支援。 熊廷弼很快就要走了,他走之后,刘招孙就彻底失去了外援,在辽东陷入四面孤立,正式开始他传奇的开原敌后抗金根据地战斗生涯。 可惜,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成为教员,在四百年前条件恶劣的辽东搞游击,只能说是脑子进水。 刘招孙很清楚,如果种田、扩军不能迅速完成,不用后金兵来打,他们在开原也坚持不下去。 这次来京师献俘,面见圣上,就是刘招孙争取外援的最后机会。 如果失去这次机会,错过这个时间窗口,刘招孙就只有乞求自己再穿越回去,挖开定陵找神宗皇帝要钱。 哦,朱翊钧的老坟已经让人挖开了,没事,那就再挖一遍。 “皇上,古人云,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恕臣愚钝,今日太子、福王皆为皇子,陛下为何宠爱太子,疏远福王呢?此为臣所不解,”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人都是一惊,政治老练的方从哲立即嗅出了一丝丝危险,将脖子重新缩回。 万历脸上写满了黑人问号,用关怀弱智的表情望向眼前这个武夫。 天下人都知道,万历一朝,朱翊钧最是宠溺福王,反而一直将太子朱常洛当做是捡来的,否则,后面也不会闹出国本之争梃击案这些个幺蛾子。 朱翊钧眉头微皱,考虑到眼前此人两次杀退建奴,又能和熊廷弼方从哲这样的老油条扯淡,可见莫也不是个傻子,非此中还有其他玄机? “卢受!” 万历招招手。 “皇上,” 卢受像小媳妇儿似得走到万历近前,生怕哪里不对,惹皇上不高兴,却听皇上低声道: “去,国子监、翰林院,把那些读圣贤书的,废物,都找来,给朕好好骂这武夫,读个《战国策》,就读成傻子啦?大明最不缺的就是他们这些废物儒将!” 卢受低声道:“皇上,国子监祭酒、司业都去郊庙祭祀了····” 宣捷献俘后,还须天子祭祀郊庙,和往年一样,祭庙这些破事儿,万历都是丢给祭酒和翰林,代替自己去。 “哦,朕竟忘了此事,那就找个新科进士,要文采斑斓的,会骂人的。” 锦衣卫每日须向大太监汇报京官当日详情,当然也包括在京的新科进士。 “皇上,三月放榜,进士都返回原籍听调了,怕是人不多,” “找来,要愚直的,敢讲话的,荒蛮之地更好,若是有海刚锋那样的,是最好了,” 朱翊钧眯缝着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那时海瑞还没病死,张居正也在人间,万历小皇帝每日只需诵读经典,不必像现在这样殚精竭虑和群臣打打杀杀。 “有吗?” “有,皇上,臣记得一人,貌似广西来的,昨日还在内城观看献俘,吏部说此人有些气节,嘴巴也很臭” “快去找来!” ~~~~~~ 万历抬头望向刘招孙,微微笑道: “宣武将军,继续说萨尔浒,现在午时才过,天黑之前,你能回瓮城便是最好,若不能,今夜便留在镇抚司,” “两位爱卿也先不要走,来人,赐座,赐茶!” 两人坐下,方从哲喘了口气,朝刘招孙望来,想看看这位年轻总兵能说出什么花来。 “萨尔浒之战,皇上筹备一年零八个月,调集四方精兵猛将,一心扫穴犁庭,速灭建奴,如今看来,却是失策了。” 刘招孙说到这里,抬头望向万历,见他神色不变,于是继续道: “皇上老于军旅,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远在末将之上,难道不知徐徐图之,如熊经略所说的守边之法,以守为攻,以此消耗建奴,后金人少地狭,若假以时日,奴贼必然不战自溃。以微臣之愚钝,尚能想到这些,皇上如何不能?” 老皇帝眼睛微微眯起,仍旧似笑非笑的望向刘招孙。 辽东经略熊廷弼若有所思,这辽东守边之法,他也曾多次给皇上说过,奏疏、诏对皆有提及。 朝堂皆以为是皇上想要省钱,免得辽东前线师老饷匮,所以才逼迫杨镐仓促进兵。 莫非,其中还有其他难言之隐? 倒是方首辅对军旅之事不感兴趣,乘着皇上和刘招孙争锋之际,他将脖子伸长,四处搜寻久久未归的卢公公。 “何也?微臣猜想,皇上是不想为后世遗留祸根,所以力排众议向奴贼宣战,起用杜松、马林一众老将,督促前经略杨镐急速进兵,为的便是将奴贼灭于萌芽之际,不使奴贼滋蔓,蔓草尚且难以清除,何况是努尔哈赤这样的奸贼呢?可恨杜松冒进,朝鲜背叛,这次使萨尔浒大败,辽东危急,可见奴贼势力已是猖獗,亦可见圣上所图深远。” “皇上不惜浮名,也要为太子扫除障碍,这便是微臣之前所说的,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陛下对太子之爱,非庸人所能理解。” 刘招孙站在万历身前,硬着头皮一番东拉西扯,他的这番说辞,很多地方逻辑不通与事实不符,比如说什么力排众议,后金当时已经向大明宣战了,还用排什么众议。此外,他的言语也是漏洞百出,甚至有些犯上之言,若是太祖皇帝在世,估计就直接拖出去剥皮了。 可惜,此时坐在刘招孙对面的,不是朱元璋,不是朱棣,而是明神宗朱翊钧。 朱翊钧一生最在意的事情,除了捞钱,便是骨肉亲情,他对亲人的爱(准确来说是对福王),也是常人难以理解的。 刘招孙说完,忐忑不安望向对面,万历眼睛微微睁开,眼神中已没了刚才的愠怒。 “好,难得刘卿有这样的心意,你远在辽东,却能想到此层,比朕身边那些读圣贤书的人强,说下去,” 熊廷弼呆呆的望向刘招孙,被刘招孙满口胡言震惊,看来这真名士不要脸起来,连皇上都要甘拜下风啊。 只要不提钱,聊天便能继续,这是刘招孙总结的经验。 见成功引起万历老皇帝注意力,他决定还是设法把话题朝辽饷上扯。 “臣观奴贼八旗军披甲战兵,当在八万人上下。浑江、开原战后,奴贼被臣等斩杀四千有余,包衣不计,大挫奴贼士气。然而辽阳、沈阳、铁岭等地,守军怯战,甚至有勾结建奴者,臣不便言·····” “是谁!” 万历挥手打断,比起国本之争、梃击案之类,年近六旬的老皇帝对银子更感兴趣。 朝廷每年将几百万两银子投入辽东,每次辽饷发出后,万历皇帝都会失眠,深更半夜爬起来对白花花的银子念念不忘,却没了回响。 现在竟然有人敢用自己的内帑,去勾结建奴,这如何不让老皇帝恼怒。 宫女上前给皇上擦了擦汗水,万历愤怒望向刘招孙,熊廷弼也盯着刘招孙看,方从哲云淡风轻,辽镇水太深,他刚升为首辅,自然不敢去蹚这趟浑水。 “臣不能言,证据尚不充分,” “看来,刘卿真有古君子之风,好好好!” 万历气的摇头,沉默许久,让他继续刚才的话题说下去。 “辽沈沦陷后,开原兵力单薄,独木难支,臣已做好殉国准备,然而臣死,对辽东大局亦无任何影响,” 刘招孙说的颇为悲壮,也都是事实,万历点点头,脸上表情没有变化。 刘招孙见状,决定直接放大招,稍稍酝酿,开口道: “皇上,臣在辽东一月有余,除冲锋陷阵,为国杀贼外,也曾遍访耆老,深入乡野,对这辽事有些愚见,请为皇上言之,” 万历不耐烦挥挥手:“话说直白一些,别像个文臣,文绉绉的,” 刘招孙哑然,已经很直白了好吧。 “皇上,辽东属于苦寒之地,稻米一年一熟,早年太祖、成祖派大军经略辽东,鼎盛时期,辽东有大军四十万,军士屯守结合,自给自足,辽东也能安定井然,后来随着辽军衰落,就如今日之卫所,辽东屯田也渐渐废弛,生产粮食不能供养辽东大军,此外,太祖制定的纳粮开中(1)之策,永乐年间,朝廷给商人一份盐引,便可让商人向边境运送粮食二斗五升,利润颇大,因此很多商人都赶往辽东,他们不仅运送粮食,而且自己花钱招募流民,开垦土地,出钱建造墩台,如此以来,国家安宁,商人富足,可谓双赢,” 万历再次打断刘招孙,皇上此时已经可以基本判定,眼前武人应当不会受人指使,如此谙熟辽东事务,非常人能及,这样的人必定不会被人当枪使,万历皇帝声音柔和,缓缓道。 “难得刘卿,小小年纪,在辽东杀贼报国,还知道这些,这些国朝典章,朝廷规制,便是些文官怕也未必能厘清缘故,比如翰林院那些的·····,” 万历感觉待会儿过来的那个新科进士,恐怕也不是刘招孙对手,不觉又有些沮丧,挥手道: “罢了,这纳粮开中,熊大人和方首辅,都是知道的,你就不必赘言了,说重点,” 刘招孙连连点头,其实他知道的也只是皮毛而已,若再说下去,就要露馅了,便长话短说道: “后来朝中一些奸邪之人,见盐引利润巨大,就以职权之便占据,而普通商人却得不到盐引,往往需要运粮后很久才能得到,时间久了,大家就不愿再运送粮食到边境,这项政策就荒废了,” 刘招孙这话说的很含蓄,其实真实历史中,为了一己之私眼前利益,占据盐引,破坏纳粮开中政策的,主要还不是贪官污吏,更多的则是高层统治者,连有仁君之名的明孝宗都曾多次赐给皇亲国戚盐引,其他皇帝可想而知。 熊廷弼身子微微前倾,仔细听皇上和刘招孙谈话,努力不让自己错过一个字。 他当日在开原,与刘招孙一番长谈,草草聊了些平辽之策,那时候只觉得此子有些治边之才,是真正在辽东做事情的人,今日观之,这刘招孙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他喝了口茶,抬头望向刘招孙背影,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纳粮开中之策废弛后,弘治年间,户部尚书叶淇提出“开中折色”(2),沿用至今,臣以为却是本末倒置,忘记了开中的初衷乃是为了供应边军粮食,而非增加国库收入·····” “刘卿,扯远了,继续说辽东!” 刘招孙连忙点头,朝廷很多人都指望着这“开中折色”盐引捞钱,这政策实行已有百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利益群体,不是自己一两句话就能驳倒的,于是他赶紧打住,继续回到整体。 “皇上,刚才臣所言三者——屯田废弛、辽东不便耕种、纳粮开中——只会导致一个结果。” “那便是,辽东米价持续上涨,”刘招孙望了望周围各人,补充说道: “当然,九边各地都是一样,只是粮价上涨程度不同而已,” 万历微微点头,示意刘招孙继续说下去。 “加之每年百万两辽饷涌入辽东,奴酋叛乱,辽东粮价更是暴涨,目下在沈阳,一石米可卖五两,比京师贵出两倍不止,” 熊廷弼朝刘招孙看了一眼,起身对皇上行礼,补充道: “皇上,老臣以性命担保,刘招孙所言辽镇之事,皆为事实。” 万历打发熊廷弼坐下,扯了扯皮弁服上的玉带,有些心烦意乱。 自从他记事以来,九边军费每年都在涨,从嘉靖初年的两百多万两,一路暴涨到去年的九百八十多万两。 就在刘招孙入京前不久,还不到五月份,九边的总兵巡抚们又开始哭穷,向皇帝要钱!说今年的粮饷不足····· 朱翊钧没有接受过现代经济学常识教育,也没有通货膨胀商品流通之类的经济学常识。 这些年他眼睁睁看着银子好不容收上来,立即被人分走,既然解决不了缺钱的问题,那就解决掉向他要钱的人吧。 万历招来宫女,让宫女把碳炉移远一些,才对众人冷冷道: “辽镇粮价年年暴涨,除了宣武将军刚才说的这些,和李如柏这群人也脱不了干系,朕都是知道的,你继续说,” “皇上,辽镇粮价大约一两银子一石,纳银开中后卖到五两一石。士兵领到军饷,本来花销之外,还能给家里留点钱,现在连花销也不够了。所以士兵满腹怨言,一旦军饷没按时发放,就会出现“闹饷”。军队战力不足,朝廷必然增加募军,国库空虚,只得加收辽饷,辽东不平则辽饷不止,辽饷不止则天下百姓越加穷苦,到了极点,穷则思变,中原、陕地多灾荒,一旦遇有灾变,必将饥民遍布,心生异心,到时流民遍布,则赋税难收,而辽饷又至,百姓活不下去就只有揭竿而起·····” 万历低头不语,万历幼时便是学霸一枚,张居正选派翰林院大儒对他悉心培养,万历在大明诸帝中,属于智力拔群的几个。 “好了,朕知道了,刘卿在辽东一月多,便看得如此通透,果然不凡,你说了这么多,也累了,下去歇息吧。” 万历隐约想起来,前几日陕西米脂发来的奏疏上确实有关于民变的报告。 “皇上,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眼下辽事糜烂,辽东一旦被建奴攻陷,大明内地民变,也是可以预期的,” 万历有些不安,因为刘招孙所言,皆为事实,他也知道,有明一朝,流民问题可以说是附骨之疽,一直未能去除。 别说是现在,就是成化年间便有荆襄百万流民作乱,幸得宪宗皇帝英明神武··· “那,这些又与福王有什么关联?” “臣闻当年福王之国(去河南封地),临行前,皇上颁布诏书,赐给福王庄田四万顷,后官员力争,常洵亦奏辞,才只封了两万顷。” 万历点头不语,也不反驳。 若不是方从哲等人在场,他就要指着刘招孙鼻子骂: 这天下原本都该是福王的,几万顷田地又算什么! “臣闻,福王封地本在洛阳,由于田庄太大,河南之地不足,于是取山东、湖广田地弥补。” “此外,臣听闻,福王还私自占了张太岳所家产,占据江都至太平沿江荻洲杂税,占据四川盐井榷茶银,还有······” 万历挥手打断,怒道: “够了,朕不过赏赐朱常洵些许薄产,让他过个安稳日子,朕之家事,不需尔等置喙!” 刘招孙却是不依不饶,继续道: “皇上待藩王如此,亘古未闻,这几年,河南旱灾水蝗不断,百姓易子而食,民意汹汹,却未见福王给豫省百姓发一粮,发一钱,臣冒死进言,若长此以往,福王恐富贵不保····” 万历摇头不语,他早料到刘招孙最后会扯到这里,这些年他费尽心机想让朱常洵为太子,失败后,福王就藩河南,为了进行弥补,万历才赏赐给他这么多财货。 这些年万历身体每况愈下,有时候也开始担心,自己走后,这位自私昏聩的福王,到底还会有多少福气。 “因此微臣以为,皇上如此过度宠溺,乃是戕害福王,相比之下,皇上待太子远胜于福王,因此,才有刚才那句话,臣与太子福王,年龄相差不远,愿以死·····” 万历此时已经精疲力尽,心中暗骂,卢受那个杀才怎么还不到。 他感觉有些招架不住,摆摆手道: “别说这些废话,福王吉人自有天相,将来会很好的,不需你来表忠心!你的平辽之策,熊廷弼给我说过,勉强也可入眼,说,你这次来京师,想要什么?” 刘招孙见皇上终于上道,也不再废话,一脸笑容道: “开原兵凶战危,粮草只能支撑到六月,臣需要钱粮,方可继续在辽东抗击建奴,为国杀贼!”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万历惨笑道: “哈哈,果然,也是个来要钱的!” 刘招孙知道不能给万历任何喘息之机,继续道: “皇上,臣这次来,不止是索要兵饷,还想向户部、礼部调拨些人手,臣现在一个人干七八人的事情,有时候还要亲自去审案,每日身心疲惫,臣担心,以后再见不到皇上了。” 刘招孙所言,当然也都是事实,因为万历皇帝明年就要挂了,不过今日被刘总兵一番唠叨,可能会提前结束他漫长的皇帝生涯。 “翰林院、国子监,读圣贤书的废物有很多!只要你能守住开原,别让辽镇再问朕要银子就好,还有呢?” 熊廷弼方从哲两人长大嘴巴,望向这位年轻的刘总兵。能这样从皇上手里要钱的人,他们都是第一次见。 “臣只要进士出身的文官,此外,臣以为辽饷不可再征,或当少征,假以时日,九边军费亦可减半,” “减半?那不是要省五百两银子?” 万历皇帝眼睛发光。 万历不是煤山战神崇祯大帝那样的幼稚皇帝,刘招孙能击败建奴,能在开原屯兵驻守,刚才一番分析又是条理清晰,再加上他之前提出的平辽之策,万历觉得用此人平辽,或许真有几分胜算,至少要比辽镇那群只知道要钱从不会打仗的军头要强一些。 “你要多少军饷?” 方从哲伸长脖子,屁股完全离开了座下的梨木圈椅。 刘招孙向万历搬起手指,开始细细给万历算账。 “皇上,臣反复思忖,计算得知,上次战兵人头赏需三万两,此次开原之战,战兵铠甲兵器消耗过多,亟需补充更换,大致需要两万两,此外大军粮草存储补给需五万两,战马战车购买需三万两,靖安堡被建奴焚毁,修葺需要·····” “一共多少?!” 刘招孙伸出两根手指。 “非二十万两不可,” “二万!朕最多给你三万两!” “十五万两亦可,” “五万,最多五万!朕内帑已经花完了,不信你可以问卢受!” “十五万两已是最少,臣泣血,代开原军民感谢陛下!” 刘招孙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咚咚撞向大理石地面,石块断裂,渗出斑斑血迹。 熊廷弼怒道:“刘招孙,你这是作甚?要逼迫皇上么?七八万两就足够了!” “朕只能给你六万两!” “成交!” 这时外面传来卢受声音: “皇上,人带来了,” 万历怒道: “你这杀才!要这么久!” 卢受望着刘招孙头上的血迹,又看看被撞碎的大理石地面,连忙跪倒,吞吞吐吐道: “臣该死,会馆、客栈都寻遍了没找到,后来寻到瓮城军营,才找到,” 皮肤黝黑的新科进士跪倒在地,向御座之上的万历跪拜行礼。 “学生袁崇焕,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历虽在殿试上见过袁崇焕,严格说来也算有师生之谊。 不过万历从不会把这些腐儒当做自己学生,他们不配。 他挥手让袁崇焕起来,开门见山道: “袁卿,今日召你前来,是要与卿畅谈辽事,今日你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咳咳,先说说,你对辽饷是如何看待?” 袁崇焕平身站起,再次朝皇上拱了拱手,用眼角余光瞟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刘招孙。 他觉得这武将有些面熟,又见此人头破血流还是一脸坚毅之色,心想必定是个辽镇来的将官,此人必然和这辽饷有关。 袁崇焕激动不已,手指忍不住颤抖,他知道,机会来了。 太祖定制,新科进士需“于诸司观政,使其谙练政体,然后才能上任”,以袁崇焕条件,顶多就只能做个偏远知县,而且还有排队等很久。历史上袁崇焕也是出任福建邵武知县,直到遇上贵人侯恂才进入天启皇帝视野····· 说到底,他现在只是个三甲进士,文章策论排到了三甲第四十,可以说是进士中的末流。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未出京,便得皇上召见,莫非自己那篇平辽策入了皇上法眼? 他知道,有些话,皇上不便说,需清流挺身而出,仗义直言,若能把握住机会,将来才可简在帝心。 稍稍整顿措辞,袁崇焕抬头狠狠瞪那辽镇将官一眼,操着口浓重的岭南土音对万历道: “皇上千古之尧舜,平辽不难,若皇上假臣便宜—(全权由我负责),计半年东夷可平,全辽可复,臣以为,辽饷不可加派,亦不可再征!有敢再言征辽饷者,斩!” 万历心里冷冷笑道: “也是个废物,” 皇上等袁崇焕说罢,不再理会此人,抬头笑着望向刘招孙。 “刘卿,给你六万内帑,你多久可以平辽?” 刘招孙缓缓站起来,沉思片刻,郑重其事道: “吾皇圣明,臣以身家性命担保,五年可扫灭建奴,十年推行教化,共计十年平辽,” 万历点点头,这个时限,在他看来,还算靠谱一些,他于是招手让卢受上前,准备发放内帑。 “陛下,除了银子,臣还需带走圆嘟嘟,请皇上恩准!” (1)纳粮开中:宋代便有,朱元璋进行了改良,简单来说就是政府根据边镇需要军粮数目在民间招标,中标的商人往边境军镇运粮,粮食运到以后政府给商人颁发盐引,然后商人凭盐引领取食盐,再到指定地区贩卖以获利,这样政策在明中期后遭到破坏。 (2)开中折色:弘治五年,叶淇提出纳银领取盐引的办法,被孝宗皇帝批准,这就是“开中折色”。商人不再需要往边境运粮,只需要缴纳银两,就可以做食盐生意了。此法违背了开中制的初衷:纳粮开中解决的是军粮问题,纳银开中解决的是国库收入问题,遂后引发一系列恶果。 乐文 第084章 评书 万历四十七年七月,努尔哈赤完成对海西叶赫的吞并,继续向南扩张,威逼辽沈。 山雨欲来风满楼,为守卫辽沈,朝廷紧急征调白杆兵、浙兵北上援辽,援军总数超过万人。 由于穿越者的蝴蝶效应,原本历史上惊天动地的浑河血战,在这个位面将以更残酷激烈的形式提前拉开序幕。 随着辽沈大战的临近,刘招孙肩负的压力与日俱增,他已经暂时放下民政方面的事务,将其全部交给康应乾管理。 刘招孙将所有精力都用在新军训练和城防布置上。以他对后金军的了解,只要辽沈能够守住,努尔哈赤就不会轻易攻打开原。至于辽沈能守多久,需要看白杆兵和浙兵配合是否给力。 如果浙兵、白杆兵还像历史上那样,在后金军没来时就先开始内讧,自己打自己,那么辽、沈还将光速失陷,开原城也将陷入四面楚歌的困境。 这次开原城防部署,需要兼顾到辽沈两城。 熊经略还在京师等白杆兵和浙兵北上,等客兵抵达,再一起出关援辽。 大概熊大人觉察到辽镇的异象,不带上这两支强军,便不好对这些军头发号施令,两支客兵还在路上,所以经略大人迟迟未能成行。 刘招孙三次派人去辽阳,希望能和辽镇共同协防,派兵进驻开原与辽阳之间几处要地,然而辽沈将官一直敷衍搪塞,到现在还没给刘招孙回应,也不知这些人在想什么。 刘招孙现在越来越担心,前段时日熊廷弼花费百万辽饷,为辽沈明军更换的各种火器兵器,会不会像原本历史上那样,在浑河血战中,最后被用来炮击自己人。 靠山山倒,最后只能靠自己,刘招孙放弃了对辽镇的幻想,决定增强开原自身的防御。他考虑修葺一下开原周边屯堡,将势力范围朝外扩张,加大开原战略的纵深,哪怕只向外扩张一两里,也比坐守一座孤城强。 上次守开原之所以战况惨烈,其中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战斗都在城下发生,守军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当然,如果没有强大骑兵的支持,步兵的周旋就是个伪命题,步兵出城野战,很容易被数倍于己的敌人包饺子。 刘招孙不想提前四百年在冰天雪地的辽东来一场长征。 归根到底,他现在需要骑兵,需要更多的骑兵。 开原城内的蒙古商人跑的差不多了,这些骑墙派永远改不了骑墙的毛病,剩下的商人也不太愿意和刘招孙做生意,他们只愿将杂马、马驹卖给明军,刘招孙好说歹说,最后花费高价才买到三十匹良马。 康应乾建议杀鸡取卵,将这些乘火打劫的蒙古人杀光抢光,刘招孙又提起了他的大道理论,表示自己不是流贼,更不会自己打劫自己。 曾经以马市闻名的开原城,如今竟连一百匹战马都凑不齐,说出来连刘招孙都不信。 叶赫骑兵逃走已有半个多月,城内的叶赫商人说这支骑兵怕是凶多吉少。 刘招孙每天忙完都会去情报司,不厌其烦的询问这支骑兵的踪迹。 好运气近在眼前,却需要耐心等待,总兵大人焦头烂额之际,却不知,自己早已名动天下。 刘招孙那日在张家湾斩杀打行的事迹,经由纤夫们带往运河各地。由于故事中具备巴牙喇、美姬、少年英雄、天下大道等因素,成功吸引了大明士农工商各个阶层,所以这个故事立即被运河各地二次传播,最后由各地评书人添油加醋、夸张修饰,变成了一支经典的评书话本。 很多年后,大明百姓去茶馆喝茶时,《宣武将军大战巴牙喇》还是大家的必点曲目。 在评书中,宣武将军刘招孙,变成了赵云、岳飞一样的人物,骁勇善战,为国为民(其实本就是这样) 被他斩杀的打行青皮变成了潜入明国的巴牙剌,而且,人数从两个变成了十个。 刘总兵发给纤夫们的粮食,也从三百石变成了三十万石,这个数字约等于整个张家湾港口一年吞吐量的总数。 而刘招孙身边的美姬,也由金虞姬变成了金虞姬银虞姬以及秦淮八艳。 故事曲折离奇,很是感人。 京师,棋盘街一处茶馆内,坐满了赶来听书的茶客,桌子上摆放着酒水和水果,茶客们边听边吃。 年轻的店伙计拎着个一尺五寸的长茶壶,给客人们掺茶沏水。 流传于巴蜀之地的铜壶近来在京师茶友中流行,伙计高高举起长嘴铜壶,离碗足有两尺距离,刷的一声便将沸水冲去。整个动作有惊无险,干净利落,引得茶客们啧啧称奇。 “啪!” 惊堂木一声爆响,茶客们注意力都被吸引到台上。 一个身材精瘦的说书人将折扇劈向半空,喝了口茶润润嗓子,讲道: “上回书咱们说到,那日在张家湾码头,奴酋遣细作焚毁军粮,被同知吕大人发现,吕同知也是员猛将,与那建奴大战三百回合,怎奈胯下汗血宝马不堪重负,马力不支,将吕大人摔落马下。 吕同知下巴脱臼,兀自怒道: “贼将休走,不可夺走俺那两千石粮食!” 巴牙喇狼牙棒杀出,吕大人双刀格挡,被打昏在地,奴贼仰天大笑: “这南朝也是无人,南蛮子不堪一击!扯呼!” 眼见得建奴细作便要逃走,正在这时,却听一声爆喝: “奴贼!休得逞狂!大明宣武将军在此!哪里逃!” 只见一少年武将,头戴镔铁盔身穿皂罗袍,手持一杆丈八长的神龙大蘸金枪,胯下一匹乌骓赤血驹,挡在建奴前面,端的是玉树临风,貌若潘安,风流倜傥妙不可言。 原来当今圣上那日在午门前,封赏刘总兵为宣武将军,建奴巴牙剌不知道哇,他只当是个无名之辈,挥舞天马流星锤,嗖嗖就打将过来,用夷语叫喊: “南蛮子!找死!” “咔~~~~!咣当!” 天马流星锤狠狠砸到神龙蘸金枪上,也就是宣武将军吧,若换别人,手中这长枪是非出手不可,握枪的手臂也要被生生震断! 乌骓赤血驹往后退几步。 “踏踏踏~~~”“吁~~~~” 刘总兵手按鞍桥,停住长枪,举目一看,面前又上来五六个鞑子。 这些鞑子都生得手脚矮壮,歪瓜裂枣,下颌留着老鼠须,后脑勺上还拖了根金钱鼠尾辫。 瘦脸说书人从怀里掏出张黄鼠狼皮,在众人面前张开,拍了下惊堂木道: “看到没?鞑子就长这样!” 前排茶客被这黄鼠狼皮吓了一跳,身子往后仰去。 瘦脸说书人把黄鼠狼皮放下,抬手将纸扇猛地刺出: “你们几个奴贼,可敢报上姓名,本官不杀无名之辈!” “哇呀呀呀,吾乃大金国正红旗巴牙剌巴音图,这位是·····!!” 说书人忽然停住,大笑三声: “哈哈哈!本官军务繁忙,你们五个一起上,本官今日送你们一起上路!” “你家主子阿敏已被本官斩杀三次,尔等无名鼠辈,敢阻本官走大道!纳命来!吃我一枪! 噗噜,那神龙大蘸金枪便如一个大蟒出洞,有似一条蛟龙出水,唰!唰!唰!连连挑倒两个巴牙剌······” 前排坐着的一位少年茶客,哈哈跟着笑起来,此刻似乎魂穿刘招孙身上,将手中茶杯握成长枪,猛地向前刺出,滚烫的茶水洒在手上,兀自不觉。 说书人将惊堂木猛地一拍,一声爆响,少年人这才觉得手背发烫,咬牙忍住疼,不敢叫出声,只是抬头盯着那说书人,焦急的等他说出下文。 众茶客注视之下,那瘦脸说书人喝了口茶,将茶杯放下,笑着拱拱手道: “一杆神龙大蘸金枪搅动天津卫,五条天马流星锤魂断张家湾!” “三尺龙泉万卷书,上天生我意何如。不能报国安天下,枉称男儿大丈夫!” “究竟何为大道?五个巴牙剌是死是活?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那少年霍然站起,跟着一众茶客举起手臂,手里拿着零碎银子,对着台上大叫: “加场!加场!” ~~~~~~ 吴霄回头望望人头攒动的茶馆,刚转过身,老张牵着马车过来了,招呼他回客栈歇息。 “公子,今日评书听得咋样?得劲不?” 吴霄将手背过去,不让这位老仆人看见烫伤的地方,否则又是一番责骂。 “断评的厉害,每次都卡在那个点上,赏钱都不加场。” 眼下京师最火的评书便是这“刘总兵大战巴牙剌”,瘦脸老头讲的最好,没办法只能等。 老赵想了会儿,眯着眼睛笑道: “公子,自从这评书在京师讲起,好多子弟都想去投辽东,听说南直隶那边也在讲这评书,不知道和你听到的一样不?” 吴霄笑着摇摇头,打发走老张让他先回客栈去。自己转身走向左安门,街道上人来人往,吴霄自顾自的往前走。 这几日辽东战事逼近,京师也嗅到战争的气息,一些良家子视刘招孙为榜样,开始蠢蠢欲动想去建功立业。 大明路引制度崩坏已有百年,商品经济的繁荣迫使人们自由流动。 这是一个开放的时代,这是一个危险的时代。 少年吴霄一脸坚毅,想象着自己奔赴辽东建功立业的画面,昂首走出左安门。 这个来自陕西三原的少年,萨尔浒战后,他便来京师游历。 刘招孙的传奇故事,他早已耳熟能详,上次开原兵来京师献俘,战兵军容严整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他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也要去辽东建立一番功业。 吴霄或许还不知道,此时此刻,这个古老帝国成千上万的汉家男儿,也和他一样,踌躇满志,准备奔赴辽东,助宣武将军刘招孙一臂之力。 7017k 第097章 致命炮击 沈阳,浑河北岸。 努尔哈赤坐在一丈六尺的织金龙纛下,身上披着铁质无髹铠甲,护耳护项皆为布面,这是典型的明国边军铠甲样式。 努尔哈赤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河风拂过他花白的须发,露出底下斧削般坚毅的面容。 深秋的浑河,河鱼肥美,远处稻浪起伏,一派田园牧歌之色。 然而就在浑河两岸百步之外,却是箭雨纷飞,铁蹄铮然,血流成河,喊杀不断,仿佛修罗地狱。 决定百万辽人命运的浑河血战进入最残酷血腥阶段。 忽然,两名戈士哈快步冲到大汗身前,用长盾将大汗紧紧遮住。 周围气氛顿时紧张,远处奔走传信的白甲兵见到这一幕,也挥鞭朝这边赶来。 嗖嗖两支轻箭掠过织金龙纛,射入清澈见底的浑河。 不知是哪个冒失弓手,竟将箭抛射到了这边。 一条倒霉的锦鲤被弓手射中,拖着长长的箭羽,在水面挣扎翻腾。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努尔哈赤望着水中挣扎的锦鲤,脱口而出道。 后金大汗今年刚满六十岁,正是汉人所谓的花甲之年。 这些年来,努尔哈赤戎马倥偬,却一直坚持学习明国典章,不断提升自己的文化素养,对身边几位汉臣也颇为尊重。 平日读书时,当遇到不了解的典故,便会向汉臣虚心请教。 昨日,大汗从范文程那里学到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今天便用在了这里。 其实,他很想在燃烧的沈阳城门前,说出这个典故。 可惜,城门没有失火便被大军全部攻陷。 城门前面的护城河里,也没有死鱼。 沈阳各门护城河里,有的只是那些被勇士们杀死,正在腐烂的明军尸体。它们中有白杆兵,有浙兵,有辽兵,还有标兵。 在丁碧的完美配合下,正红旗、镶白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入沈阳城,熊廷弼的标兵营被斩杀一空,熊经略也被后金俘虏。 想到这是自己起兵以来,从明国擒获的最高级别的官员,努尔哈赤颇有些得意。 只是,毛文龙和浙兵还在顽抗。 还有眼前这支白杆兵, 努尔哈赤思虑一番,决定先解决眼前的白杆兵,再集中兵力对付浙兵。 “李额附去北门招降炮手,怎的还不回来?” 努尔哈赤将目光从浑河收回来,重新审视眼前的战场。 他最宠信的汉臣,抚顺驸马李永芳自告奋勇去北门劝降,希望用重金收买明国炮手,帮助大军打开白杆兵盾阵。 李永芳已经去了半个多时辰,现在还不见回来。 旁边一个面容消瘦的汉臣,听见大汗问话,连忙道: “主子,城门炮手都是熊廷弼的人,李额附怕是劝不了他们,就像上回劝白杆兵和浙兵,还连累伤了好多奴才。” 三天前,努尔哈赤派李永芳招降川浙将领,后金汗对此抱有很大希望,希望能兵不血刃就占领沈阳。 戚金、秦邦屏等人拒绝劝降,他们不仅不向大金投降,还将李永芳派去的几个高级包衣割了耳朵。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但没说不允许割耳朵。 满身血迹的使者回到后金大营后,努尔哈赤暴怒,立即下令攻打浙兵。 由于黄台吉和济尔哈朗去开原围歼刘招孙,剩余的六旗人马分为两部分,分别攻打浙兵和白杆兵。 其中,代善率领的镶红旗、正红旗,杜度率领的镶白旗,攻打浙兵; 努尔哈赤亲率镶黄旗、正黄旗围攻白杆兵。 莽古尔泰的正蓝旗作为预备。 蒙古科尔沁部、海西叶赫部在沈阳外围警戒。 科尔沁和叶赫两部,战力低下,又是新近归附,他们跟着打打顺风仗还可以,若是派他们去硬攻白杆兵盾阵,死伤几千人,怕是要立即哗变。 听到佟养性含沙射影的诋毁李永芳,努尔哈赤有些不悦,抬头瞟这位奴才一眼,淡淡道: “盾阵中的巴牙剌都撤出来了吗?” 佟养性早知道答案,还是垫着脚尖朝那边望了望,才对努尔哈赤道: “回大汗,都撤出来了,还有十几个白甲兵,镶黄旗弓手还在掩护,应当都能突围出来。” 努尔哈赤点点头,两个时辰前,镶黄旗两百多名巴牙剌冲入白杆兵盾阵中,一番猛砍猛杀后,他们被敌军团团围住,白杆兵用大铁环锤开了巴牙剌重盾,将他们一个个杀死。 努尔哈赤脸色不变,十几个人死活不是他该考虑的问题,只能让这些巴牙剌自求多福。 眼下须尽快组织下一轮攻势,不能给白杆兵任何喘息之机。 “四川兵快要力竭,藤牌只有三四斤重,举两天,人也受不了。” “告诉莽古尔泰,让正蓝旗准备冲阵,这次一定攻破白杆兵大营。” 戈士哈领命而去,努尔哈一脸阴沉的望向两百步外的白杆兵盾阵。 两日前,撤往浑河北岸的四千白杆兵临时筑起了一道据马栅栏防线。 他们将据马围成个大圈,用牛马车堵在圆圈外面,又在据马和栅栏之间埋设了大量铁蒺藜。 前有强敌,后有追兵,白杆兵构筑这些简易工事,只用了半个时辰,效率之高,让后金军颇觉有些惊讶。 就是这样一个简陋不堪的阵地,搭配上白杆兵的短箭长枪,竟然两次顶住了三万建奴的进攻,打死打伤两千多真夷甲兵,包衣更是死伤无数。 这次努尔哈赤率大军来攻打沈阳,只携带有少量大将军炮,大将军炮动辄两三千斤,运输极为不便。弗朗机炮倒是很多,不过开战之后便用于攻打城门。努尔哈赤和代善他们认为,相比野战,攻城更需要这样的利器。 结果从三天前打到现在,东门还没有攻下,火炮的弹药却已经消耗殆尽。所以才有让李永芳去北门招降明国炮手炮击盾阵的命令。 盾阵之中,最后十二个巴牙剌被愤怒的白杆兵包围。 杀红眼的白杆兵像愤怒的饿狼,见这群巴牙剌被后金兵放弃,一些悍勇的土司兵,直接丢下白长枪,挥舞手中重刀朝他们杀来。 巴牙剌一手拎着圆盾,另一支手用狼牙棒、大棒、重刀、长斧猛砍猛杀,拼命撞向白杆兵盾阵。 这些女真猎人战术娴熟,长斧和大棒狠狠砸向蜂拥上前的白杆兵身上,接连砍杀砸死五六个舍弃长枪冲过来的白杆兵。 前排狂热的白杆兵稍稍退后,后面长枪兵补上,一排排凌厉凶狠的枪头刺来,巴牙剌被迫往后退去,举起圆盾试图挡住咄咄逼人的白杆枪。 巴牙剌身后便是白杆兵盾阵线,这些镶黄旗最精锐的战士杀得兴起,丝毫没察觉身后危险,退后几步,身子撞到了后面的盾阵线上。 一排排更加密集的长枪从身后杀出,巴牙剌前后受敌,来不及撤回前面的盾牌,腰背就让锋利的枪头刺中,锋利的枪头带着土司兵全身的蛮力,狠狠杀入巴牙剌腰背。 枪头撞击在精良的锁子甲上,银白色的甲叶发出令人不安的金属摩擦声。 盾阵后面的白杆兵腰背挺直,猛地发力,手中的白杆枪如游龙出水,刺破巴牙剌铁甲,刺入这些野蛮人的背部。 盾阵前面的白杆兵同时杀到,踢翻敌人手中圆盾,重刀狠狠斩向巴牙剌脖颈,巴牙剌脖颈的护甲被重刀轻松破开,一颗颗脑袋高高飞起。 牙剌被斩杀的这一幕,被正在盾阵外面游弋的叶赫骑兵看见,看得他们个个胆战心惊。 车营盾阵忽然闪开道缝隙,一些全身披重甲的白杆兵,顶着密集的箭雨,将敌人尸体扔到车营旁,用建奴尸体垒砌成出了一道半人高的胸墙。 随着最后十二名巴牙剌被白杆兵全部杀死,浑河岸边又平添了五百多具勇士的尸体,他们身上携带的炒面、饮水被川兵搜刮一空,标志着镶黄旗这场六千多人的全面进攻,再次宣告失败。 努尔哈赤脸色阴沉,这是他起兵以来第一场恶战,比他当年和布扬古父亲的九部落决战还要凶险。 后金兵用来对付这支明军的主要武器,还是弓箭和长刀,事实证明这些冷兵器在面对结阵固守的白杆兵时,作用并不明显。 这次八旗大军围攻沈阳,其实也带来了不少火器。 除了大将军炮和弗朗机,后金还装备有火铳、三眼铳、地雷炮等。 这些火器大都缴获自萨尔浒之战,原先都是杜松、马林麾下的明军使用。 由于刘招孙的介入,从萨尔浒大战结束到沈阳大战爆发,满打满算也才七个月时间。 这七个月时间,努尔哈赤武德充沛,率领后金大军东征西伐,一会儿打叶赫,一会儿打开原,一会儿结盟蒙古,一会儿威胁辽镇,根本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去搞自主火器研发。 再加上后金兵对明军新近建立的自信,觉得不需要火器也能轻易攻克沈阳,灭掉刘招孙。 多重因素叠加下来,攻打沈阳时,后金兵携带的火器,其实大部分都是危险品。 火炮还好一些,他们从明军手中缴获的火铳,质量极为低劣,在战场杀自己人比杀敌人具有更高效率。 十杆火铳,往往有两杆炸膛,还有一杆哑火。 奈何后金督造的火药质量却是极好的,只要是炸膛,威力必定足够,每次都会带走一到两名火铳手的生命。 这些武器,不要说装备给包衣阿哈,就连最不要命的真夷甲兵都不敢使用。 后金兵虽有兵力的优势,然而他们短兵对接,重刀和长枪都不是白杆兵的对手,努尔哈赤也不想用真夷甲兵的宝贵生命去和土司兵交换。 这样就只能借助弓箭射击,由于包衣阿哈大都不会射箭,对白杆兵的攻击,就只能依靠真夷甲兵。 当然,在两天战斗中,镶黄旗的包衣阿哈们起到的最重要作用是,用他们的血肉之躯,消耗光了土司兵的毒箭,让主子们可以在站在距离车营二十步的位置,用重箭射杀那些敢于露头的白杆兵。 白杆兵毒箭射完后,便不再轻易露头,只是龟缩在车营后面的盾阵里。 后金占据绝对优势,却想着速战速决,白杆兵陷于绝望,反而更加气定神闲,不紧不慢。 努尔哈赤当然想过要长期围困,不过眼下开原铁岭都被刘招孙占据,尤其是铁岭,距离沈阳不过百里,虽说刘招孙现在去了赫图阿拉,不过心思缜密的后金汗还是隐隐有些担心。 努尔哈赤已经有整整一天没得到黄台吉和济尔哈朗送到沈阳的军情,这更加剧了他的不安。 须知,每次大战,后金各部塘马必须每隔一个时辰给大汗禀告前线战况。 在抚顺时是如此,在萨尔浒时也是这样,这也是后金情报得力,无往不胜的原因之一。 努尔哈赤将目光从白甲兵盾阵收回,转身望向沈阳北门,北门静悄悄的,只有遍地的尸体,他心中有些诧异。 “去叫四贝勒过来,怎的还不组织正蓝旗进攻?!” 一名贴身戈士哈连忙道: “大汗,四贝勒到北门瓮城去了。” 努尔哈赤微微一愣,大敌当前,正蓝旗旗主不组织士兵冲阵,跑到瓮城去干什么。 瓮城已被攻下,李永芳去劝降便够了,莽古尔泰去凑什么热闹? 大金汗身边的这位戈士哈平日与黄台吉走的颇近,知道现在是个机会,连忙补刀道: “莽古尔泰主子说,刚才正蓝旗攻打瓮城,伤亡太大,他不能让旗中勇士白白折损,所以带白甲兵去瓮城,监督南蛮子炮手开炮,打开白杆兵盾阵,然后再来攻打。” 努尔哈赤听了这话,眉头微微一皱,怒道: “正红旗、正蓝旗五六千人,内外夹击,攻打千人守卫的瓮城,还说伤亡惨重!” “炮轰盾阵,有李永芳就够了,让他回来,立即组织正蓝旗攻阵!” 戈士哈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连忙跪道: “喳!” 戈士哈招呼同伴,翻身上马,往北门奔去。 目送戈士哈登上北门瓮城,努尔哈赤站起身,抬头望向前方,对旁边站着的佟养性道: “去召集叶赫骑兵,让他们接续射箭。” 佟养性愣了片刻,低声道: “大汗,叶赫人战意不强····” 不等佟养性说完,就被大金汗打断: “让他们来沈阳,不是让他们来看热闹的,眼下各旗兵力紧张,也该他们上了,只是射箭,又不让他们冲阵,有何难办?快去!” 佟养性转身便要离去,心中不知为何有些忐忑,左边眼皮嗖嗖乱跳,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佟养性这位与李永芳齐名的大汉奸,原本出身于辽东巨贾之家,生活颇为优渥,家中财产与首富丁碧不相上下。 在解决了最低层次的物资需求后,这位辽东大商人,开始了更高层次的精神追求: 投降后金,屠戮辽民。 万历四十二年,佟养性因勾结建奴事情败露,被关进大牢。 当时的辽东巡抚郭光复突发奇想,觉得此人能为建奴提供情报,想必也能为我所用。于是一番威胁外加利诱,派佟养性去后金当间谍。佟养性进入后金后,立即投降建奴,开始马不停蹄屠戮辽民。 在原本历史上,天聪五年(1631年),佟养性被皇太极任命为汉军都统(乌真超哈固山额真),可谓位极人臣,他还监铸红夷大炮,组建了满清第一支炮兵部队。 这支炮兵后来为大清扫平天下,立下了赫赫战功,如著名的潼关炮击李自成军,轰开扬州城墙,都是他们的杰作。 当然,由于刘招孙的介入,眼下皇太极奄奄一息,不知还能撑多久,佟养性这位大清炮兵总司令的命运,也将发生深刻改变。 当然,眼下有更重要的改变即将降临。 佟养性翻身上马,去北边通知那些出工不出力的叶赫骑兵,无意间抬头望见城北,一个黑点掠过白杆兵大阵,正急速朝后金大汗所在的织金龙纛砸来。 “大汗!大汗!快闪开!” 7017k 第102章 泪珠 嗖嗖两支轻箭迎面飞来,骑弓虽不能破甲,然而在二十步内射中面门也能致命,刘招孙连忙换右手抓住缰绳,左手举起小圆盾挡住身前。 转眼已来到十步距离,那科尔沁人兀自不逃,他刚砍杀了两名白杆兵,此时奋起血勇,丢下骑弓,抽出一把沾满血迹的长刀,朝着骑兵奔来的方向,猛地砍向马腿。 “死!” 骑枪借助马速如黑色闪电撞向科尔沁弓手,接着耳边传来金属撞击骨骼的咔嚓声。 刘招孙紧握枪杆的手感受到一阵巨大的冲击力,他努力想控制住手中兵刃,然而虎口一麻,骑枪跟着被刺中的蒙古人一起快速往后退去,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身后传来弓手凄厉的惨叫声,刘招孙啐了口唾沫,拔出那把杀人无数的苗刀,顺势斩向一名转身溃逃的敌兵。 “冲过去,在河岸列队!” 刘招孙大声叱喝,也不管骑兵能不能听到他的声音。 第一排长枪骑兵从白杆兵盾阵两侧冲过,将聚集在周围的科尔沁人冲的七零八落,地上倒下几十具残缺不全的蒙古人尸体。原本就非常松散的蒙古人军阵立即陷入崩溃,很多人不管身后还有督阵的巴牙喇,拼命往后逃去。 不等蒙古人调整阵型,第二排骑兵手持镋钯紧跟着杀来。 形似马叉的镋钯在骑兵手中爆发出令人恐怖的杀伤力。 与长枪的大开大合不同,这种遍布利齿的兵刃虽然长度不足,然而威力却是惊人。只要挨着非死即伤。 第二排镋钯手如狂风扫过麦田,蒙古人再次倒下一片,很多人脸颊被锋利的钯齿扯下一块,一时没有死去,乱跑着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这更加剧了他们的混乱。 第三排燧发枪骑兵加速冲过凌乱的人群,举起燧发短铳射击远处那些还在站立的蒙古人。 白杆兵盾阵周围响起砰砰的爆响声,骑兵阵线上腾起一团团的白烟,像冬天说话时哈出的热气。 等一轮射完之后,骑兵们纷纷拔出马刀,劈砍那些中弹未死的敌兵。 第三排燧发枪骑兵射击白烟的还未完全散尽,第四排长枪兵如嗜血的钢铁巨兽,再次蹂躏敌军阵地。 刘招孙策马一直冲到浑河岸边,战马在滔滔的河水前扬起前蹄。 刘招孙伸手轻抚马鬃,手中苗刀还在沥沥滴血,他们这一列长枪手跑得七零八落,正在岸边重新整队。 “官人,你可曾受伤?” 一脸杀气的金虞姬打马徐徐走来,她手上的长枪也消失不见,变成了一把单手腰刀。 刘招孙望着她脸上溅落的血迹,策马上前,低声道: “你留在此地等白杆兵重新结阵,待会儿骑兵还要冲击后金大阵,九死一生,我不忍·····” 不忍和你生死别离,话还没说出口。 轰轰两声巨响。 刘招孙连忙往后望去,就在他们刚才冲阵的侧后方,大约两百步外,十几门弗朗机炮调转炮口,开始对墙式冲锋的骑兵侧翼进行轰击。 “林丹汗的骑兵哪里去了?不是让他们掩护侧翼!” 第二排冲杀的镋钯手也开始在河边列阵,旗队长是一个原辽镇夜不收,望着侧翼方突然遭到的炮击,怒不可遏道。 刘招孙脸色阴沉,立即挥舞手中旗队长令旗,对身后列阵完毕前三排骑兵喊道: “前三排随本官去左翼,杀光这群后金炮兵!其余人马继续冲击科尔沁人!” 他说罢便调转码头,缓缓拭去刀刃血迹,抬头望向侧前方两百步外还在发炮的后金兵,用苗刀刀鞘轻轻抽打马腹。 战马打了个响鼻,朝着腾起白烟的位置奔驰而去,金虞姬将腰刀收起,一言不发给火铳装填弹药,装填完毕毅然跟了上前。 三列骑兵排成整齐战阵,手持长枪镋钯,杀气腾腾的向后金炮手冲去。 眼前这支后金炮兵,刚刚轰开了白杆兵盾阵,给主子立了大功,正值士气旺盛之际。 他们大部分都是萨尔浒时投降后金的明军,首领是佟养性的哥哥佟养真。 这位比曹忠清凶残百倍的包衣奴才,好不容易将火炮拉来轰开盾阵,眼见得就要全歼白杆兵,主子没完成的事情却让他完成了,没想到半路杀出来刘招孙。 这个尼堪带着区区千人,就敢冲击后金大阵,惹得大汗很不高兴。 佟养真在气愤之余,决定要给刘招孙一个教训,让他知道和大金作对是什么下场。 他立即招来镶黄旗一个牛录的真夷甲兵,掩护炮手向冲阵骑兵开炮,用重箭射杀那些试图上前袭扰的林丹汗骑兵。 步弓射程远超过骑弓,三十步内可以破甲,何况是对付林丹汗手下这些穷得不能披甲的骑手。 排列严整的重步兵对零散骑兵拥有绝对优势,三百后金排成空心方阵,外面一排甲兵举起长枪,后面两排后金兵用重箭射杀那些试图靠近的蒙古人。 林丹汗的骑手们快速掠过后金方阵,利用马速抛射轻箭,射杀后金兵。几轮对射后,蒙古人伤亡惨重,丢下几十具尸体,仓皇向北逃走。 他们逃到安全距离后,伸长脑袋观望着后金炮手继续轰击刘招孙的骑兵营。 距离后炮兵阵地只有两百步,夜幕降临大地,刘招孙隐约能看见前排后金兵手中的长枪枪头发出冰冷的光泽,点点寒光在昏暗的视野中格外引人注目。 “杀!” 长枪对长枪,有点意思。 双方很快逼近到一百步距离,早有防备的佟养真下令后金兵停止射击蒙古人,掉头对付这支上门找死的骑兵。 刘招孙抬起左手压了压头盔,侧脸望向紧随自己冲来的金虞姬,狠狠瞪她一眼,一时无限感慨,有很多话却说不出口,最后对她点点头,两人马速不同,很快又错开几步距离。 刘招孙不再去想儿女情长,耳边嗖嗖响动,他下意识举起圆盾遮挡,十几支的重箭带着风声掠过他的脸庞,一支重箭将他身后一名镋钯手射死。 只听嘭一声响,左侧一名清瘦骑手被击中护心镜,坠落马下,迅速消失在视野中。 刘招孙心里咯噔一下,眼泪忍不住就流出来了。 他蓦然抬头,马速不减,扬起那把杀人无数的苗刀,恶狠狠望向方阵后面的佟养真。 前三排骑兵全速冲击,两百八十多名骑手如滔天巨浪,奋力拍打江心巨石,在接近巨石的前一秒,三列骑兵分做两翼。 短铳接连爆响,阵前升起一团团白烟,两百多把锋利的长枪镋钯穿过白烟,如死神镰刀般耀眼。 7017k 第136章 精卫填海 接下来两日,开原军在铁岭城内戒严。 作为丁碧老巢,铁岭城中许多商人都参与走私贸易,给建奴供应铁器火药等物资。 参与通奴的商人被清理出来,连同参与贪墨的官员,全部处死。 五十七人被斩首,参将府前,杀的人头滚滚。 敌人无处不在,这只是开始。 随着以后地盘的扩大,人员的扩充,此类现象会越来越多。 不止是贪腐堕落,还有各种山头主义,乃至对开原事业的叛变。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刘招孙这样保持对欲望的克制。 除非不断培养出新兴势力制衡,除非不断更完善的制度约束。 否则,所有体系最后都会从内部崩溃。 当然,在此之前,他只能像无数悲剧人物那样。不停杀戮眼前出现的敌人。 如西方神话中推动巨石的西西弗斯,如东方古典神话中誓言填平东海的精卫鸟。 以一人之力对抗一个的利益群体,乃至整个世界。 屡败屡战,虽死犹荣。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 康应乾临时在参将府衙门设置公堂,主持对涉事官员的审理。 铁岭城中所有伍长以上的军官全部在场。 一个战兵把总、两个旗队长、三个民政官被指控侵吞一万两白银。 康应乾鼓励他们相互揭发,很快便有了重大收获。 那个姓钱的民政官不仅贪腐,而且还勾结丁碧麾下商铺,向后金走私粮食。 更让刘招孙震惊的是,开原军攻陷铁岭那日,就有商人找到这位钱吏员,和他商谈合作事宜,在一百两银子的见面礼推动下,后者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钱吏员很快用美色和银子拉把总下水,俩人将铁岭城内用作赈济灾民的军粮,全部加价专卖给那些商人,捞了上万两银子。 卖粮食只是开始,两个月的时间,足够英雄堕落成叛徒。 裴大虎派人去铁岭武库清点时,发现大军囤积在武库中的火药和燧发枪数量也有不对········· 康应乾被气得差点吐血,眼看就要追随万历老皇帝早登极乐。 康监军和刘总兵在前线与建奴浴血拼杀时,后方已经出现可这样的硕鼠,不顾前线将士安危,以粮食和武器资敌。 康应乾一声令下,所有涉事官员全部判斩立决。 刘总兵约束部下不力,驭下无方,与贪腐同罪,亦斩首。 不过康监军念其为三军统帅,开原不可一日无主,所以死罪暂免。 当着二十多个伍长的面,康应乾亲自斩去刘招孙一截长发,算是斩首,并宣布罚没平辽侯两年俸禄。 其实刘招孙也没啥俸禄,他的俸禄,要么被朝廷拖欠,要么被填入军饷,发给战兵。 细细想来,自从穿越而来,刘招孙的生活与清教徒苦行僧无异。 他不好美色,不贪银子,不爱美食,不爱田猎。 连冰霜冷艳的金虞姬都有追读的习惯,而刘招孙,仿佛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除了打仗。 和杨青儿成亲后,他对这个十四五岁的小萝莉一直没有下手,对金虞姬也是若即若离,如果不是浑河血战,或者还要继续把她当成一位游戏中才存在的冷艳姐姐。 他平日的吃食用度和底层战兵完全一样,每月二十两的俸银从没留下。 或许是穿越改变了他的某些取向,或许是那999朵来自文明社会玫瑰花祝福,击碎了所有欲念。 也或许在这个修罗场,只有像精卫鸟一样,不停战斗才能给自己安全感,也只有不停战斗,才能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此次杀戮极大震慑了铁岭守军。 这些后来招募训练的纤夫兵,其实并没有真正参与过大战。 不过今日,在亲眼目睹刘总兵以身作则后,对开原军律开始有更深刻的理解。 刘招孙彻夜未眠。 次日,他便率大军离开铁岭,返回开原。 原先镇守铁岭的两百战兵被全部调回,刘招孙从第一千总部抽调两百战兵接替铁岭防务。 策马离开繁花似锦的铁岭,刘招孙心里很清楚,这不过是冰山一角,隐秘之处,恐怕还有更多的腐败阴暗正在潜滋暗长。 乔一琦袁崇焕对投靠辽民来者不拒,驻守辽北各地的开原军数量膨胀数倍。 他之前担心的扩张太快造成的反噬问题,现在正在变成现实。 自己一手创立的开原军,恐怕已经被各类渣渣渗透成千疮百孔。 外患还没完全消除,内部问题就先爆发。 如果再不采取雷霆手段,这支军队也会像其他明军那样,腐败堕落,最后在历史长河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段时日,刘招孙的所有精力都放在打仗,内部建设一直没能跟上。 必须增强对士兵军官的人身捆绑,提高他们贪腐叛变的成本。 刘招孙能想到的是通过土地、家眷等因素,将他们束缚在开原。 同时要削弱军官掌握的权力,不允许这个群体和商业利益发生任何联系。 军官只管领兵打仗就好,训练、后勤等事务要尽快剥离出来,让其他专职人员负责。 刘招孙犹豫着要不要加强特务政治。 他虽然胸怀坦荡,信任所谓大道,然而必要的权术手段也不能或缺。 他想到以后要在军中单独设置一个监查部门,监查所有官员的不轨行动。 遇有突发事件,他们可以先斩后奏,为了制衡这帮人,他需要再扶植一股力量。 浑河血战,心腹伤亡殆尽,再不采取行动,刘招孙担心自己会被某些必有用心者架空。 须知,眼下平辽侯治下五城人口加起来,已超过三十万,规模比后金还大,人多了,想法自然就杂。 刘招孙犹豫着要不要引入特务统治这个怪兽。 他对中统盖世太保克格勃之类的机构印象都不好,担心开了这个口子,以后开原体系就会变成极恐怖血腥的怪兽独裁。 可是,如果现在放任自流,屠龙少年很快就会变成恶龙。 一个加强版的后金,或者长满獠牙的辽镇。 刘招孙头痛欲裂。 距离开原越来越近,想到单纯可爱的杨青儿,想到他在开原那个小窝,刘招孙这才心情稍好。 这两天,刘招孙心情抑郁,没再和康应乾说笑,对金虞姬有些冷淡。 朝鲜丫头以为平辽侯近乡情怯,思念开原城内的那个女人了。 听人说,杨青儿的父亲凭借官人军功,东山再起,到明国山东去做大官了。 她心中不免嫉妒,又有些伤感。 诰命夫人还有父亲在,她的父母早已尸骨无存,现在连唯一可以依托的官人,也是朝秦暮楚。 刘招孙当然不知这些,只当是金虞姬身体不适,一番嘘寒问暖,见她仍旧眉头不展,于是淡淡道: “本官这次回开原,听凭布木布泰自己决定,送她回科尔沁,一直留在总兵府,总是不好。” 金虞姬听他忽然说这个,愣了片刻,怯怯道: “官人,奴家只是一时伤感,你为何提起这个?那小丫头淘气可爱,回了蒙古,不知要遭多少罪呢。再说,” 金虞姬脸色绯红,她知刘招孙还是最在意自己,顿觉惭愧,低声道: “布木布泰神仙一样,仿佛那白娘子,奴家不在意的多一个妹妹的,官人连诰命夫人都不曾碰过····” 刘招孙笑着拍拍金虞姬脑门,止住她话头,由感而发道: “你才是白娘子,雷峰塔倒了,才把你这妖孽放出来,幸好让我撞见,怕不是白蛇和青蛇一起变得。” 金虞姬脸色又是一红,这样的情话让她有些不适应。 刘招孙对这个时代的婚恋习俗并不熟悉,如果不是当初杨镐非要把女儿嫁给自己,他也不会要一妻一妾。 无论如何,收养小萝莉触碰到了他底线。 “本官现为一镇总兵,又是平辽侯,动辄以军法严苛要求部下,这次又杀了好多人。在外人看来,如今强敌在侧,刘总兵却三妻四妾,夜夜笙歌,如此怎能服众?即便蒙古人不要她,也要把她送出去。” 金虞姬无语。 “官人和谁夜夜笙歌?奴家倒是想·······” 腊月十三,刘招孙率众人返回开原。 哨骑出城十里,禀告说乔监军还在清河堡占田,袁大人出南门迎候。 刘招孙倒是很想看看袁崇焕这两个月有什么变化,他和康应乾策马走到前面,边走边聊天。 “刘总兵,这般杀戮怕是于事无补。” “哦?” “当年太祖皇帝惩治贪腐,不惜剥皮萱草,杀贪官无数,你看大明现在贪官少了没?水至清则无鱼,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老夫以后还要多教教你这些官场之道。” 远处开原城轮廓渐渐清晰,刘招孙一句话没听进去,过了一会儿才若有所思道: “军中是否在传言什么?” “传什么?” 康应乾一脸茫然。 “关于本官纳妾的,就是布木布泰。” 康应乾拍拍马背,大声笑道: “哈哈哈,刘总兵,别说你封侯,就是一个小小参将,三妻四妾也是寻常,那个辽镇的祖大寿,你知道吧?一个小小游击,一妻八妾!听说每年妻妾衣裳都要花费几千两银子,在辽镇传为佳话。” “佳话?” 刘招孙孙兀自摇头,不能理解。 康应乾呆呆望向刘总兵,像是在打量一个怪物: “妻妾成群,子嗣昌盛,这才是为官之福啊,刘总兵,老夫早劝过你收下这个美人胚子,做你的天可汗,你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刘招孙沉默良久: “为何他们不能和本官一样,不贪银子,不爱女色·····” 康应乾哈哈大笑,捂着肚子大笑: “平辽侯克己复礼,和奴贼死磕,是百年难遇的人杰。你不能让所有人都这样,众人想要者,无非是银子和女子,纵然军法严苛,也只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的。” 康应乾忽然压低声音,正色道:“刘总兵,前日斩杀贪腐官吏,老夫不好劝说,只是,以后不可太过苛刻,也要向辽镇学学,否则,早晚会引发众怒啊。” 7017k 第137章 屠龙 不存在十全十美的文章,如同不存在彻头彻尾的绝望。 刘招孙前世读过的一部,开篇是这样写的。 没有十全十美的人生,如同没有完美无缺的穿越者。 或许未来某天,刘招孙也会化身恶龙,不过在化龙之前,他会为自己的理想事业战斗不休。 一身三品文官服的袁崇焕出城三里,迎候平辽侯。 见到刘招孙,袁崇焕行了礼,笑道: “当日在皇城,下官与先皇说半年便可平辽,不想刘总兵英明神武,真的只用了半年就斩杀奴酋。” 袁崇焕还是那个油腻中年,没有一丝丝改变。 他还是黑黑瘦瘦,其貌不扬,可能是这次浑河血战死的部下太多,看到袁崇焕,刘招孙便感到一阵莫名亲切。 浑河战后,袁崇焕升为辽东按察使,辽东刑狱司法都归他管,权力仅次于辽东巡抚。 不到一年,圆嘟嘟就从落魄三甲进士升为一省按察使,升官速度比飞人博尔特还快。 “袁大人过奖,都是将士用命,眼下后金未灭,黄台吉只是退走赫图阿拉,实力尚存,我等不可懈怠。” 袁崇焕连忙称是,伸手招呼众人进城,边走边向平辽侯汇报这段时日开原的各项工作进展。 正白旗围攻开原数日,城内四千战兵伤亡一千二百人,百姓被打死打伤三千人,城南一带,上百间房屋被焚烧殆尽。 众人走过城南迎恩门,袁崇焕边走边对南北大街指指点点。 刘招孙望着那些焚烧后黑黢黢的墙壁,对袁崇焕道: “城中商业如何?有没有商人投靠建奴?” 刘招孙和康应乾下马步行,袁崇焕指着街上林立的商铺,称赞道: “刘总兵平日宽待这些外番,那几日黄台吉攻城,城中商户出钱出力,朝鲜商人还登城扔石头。下官与乔监军组织城中商户巡城,擒拿了十几个建奴细作!后金细作被一网打尽,黄台吉攻城时没了内应,只能硬攻。” 刘招孙满意的点点头,这便是他想要的。 利益可以超越种族信仰,在利益面前,什么外番内番,什么黄台吉努尔哈赤,都要靠边站。 商户们都不是傻子,开原征收他们的税率远低于后金,而且还有各项优惠政策,比如在开原经营半年以上便可以减免部分商税,商人在开原地位与军户民户等齐,也可直接为官,不存在什么歧视。 当然,商业最注重的是秩序稳定。 刘招孙在开原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有考虑劫富济贫,打劫商户,反而一直努力维护商业秩序,保障各族商人合法经营。 单是这一点,开原就比后金和辽镇靠谱得多。 既然刘总兵能保切实障大家的利益,也就没人再愿意开门迎接建州主子进城了。 失去各族商人的支持掩护,后金在开原的情报网很快陷入瘫痪。 后金兵一向依赖的里应外合攻取城池的计谋,这回在刘招孙面前完全失效。 黄台吉在开原城下被红夷大炮打伤后,终于放下这块难啃的骨头,率兵南下沈阳攻打刘招孙去了。 “好,眼下黄太吉退回赫图阿拉,以后辽北各族商户们,更不会和建奴走近,咱们也可顺势重建开原情报局,壮大情报力量。” 刘招孙感觉一阵欣喜。 袁崇焕虽然嘴炮,做事的能力还是很强的。 想起自己和金大久满桂议定的贸易事宜,又对他道: “本官准备将开原商户整合起来,创建一个更大的商贸公司。当然,一切随商户们自愿,愿意加入的可以获得股份。叶赫人,蒙古人,朝鲜人,甚至倭国商人,都可以加入。” 刘招孙想起袁崇焕不懂什么叫公司,补充道: “就是一个大的商铺,目前先售卖南货、食盐、布匹粮食等必需品,统一定价,统一进货,货物价格要比市面低一些,货真价实,以后和朝鲜和蒙古的贸易,都由这个商铺负责。” 袁崇焕点点头,沉思片刻便眉头紧皱,向刘招孙说出自己的忧虑。 “刘大人,据下官所知,眼下朝鲜贸易都集中在鸭绿江沿岸,那边离咱们太远,和开原八竿子打不着,剩余的贸易走辽南路线,被辽镇军头分走,咱们连一成贸易都占不到。不知大人要怎么和朝鲜人贸易?” 不等刘招孙开口,旁边康应乾摇头笑道: “袁大人有所不知,金虞姬的哥哥便是朝鲜朝天使,此人背后的势力,正筹划废掉朝鲜国王。他们需要刘总兵支持。山海关、盖州那些辽镇,咱们眼下确实对付不了。不过,鸭绿江那边是可以占的。占了那边,无论是对朝鲜贸易还是威慑,都可游刃有余。当初在萨尔浒,光海君授意姜弘立与代善议和,卖了东路大军。本官这条老命,当时差点丢在浑江!等把光海君赶下台,咱们新仇旧怨一起算,老夫要亲手剁了这养不熟的狗崽子!” 袁崇焕听说刘总兵在朝鲜蒙古都有势力分布,参将满桂竟然是刘总兵拜把子兄弟。他很是震惊,对刘招孙的实力,又有了新的认识。 “明年开春后,本官会以追击建奴的名义,命令开原军进占鸭绿江,将周边的建奴势力驱逐,到那时,商铺就可垄断朝鲜贸易,以后辽中、辽北对朝鲜的生意,都由开原来做,至于辽南那些军头,相信要不了几年,也会归于本官治下。” 三人一路边走边聊,很快走过南北大街,总兵府就在眼前。 刘招孙匆匆向两人告别,临走时让袁崇焕提前准备,明日随自己去视察屯堡。 说罢,他便带着金虞姬,在一群卫兵护卫下,径直走向自己府邸。 他心中有些忐忑,两个半月不见,不知道杨青儿可好,听袁崇焕说,诰命夫人每日以泪洗面,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其实刘招孙对这个十四岁的小妹妹谈不上多么喜欢。 当初答应杨镐,和他女儿成亲,完全是出于政治投机考量。 带着杨青儿刚离开沈阳,开原血战便爆发,好不容易打完。又开始忙着练兵,训练战兵,训练骑兵。等所有事情做完,准备和她正式成亲时,努尔哈赤跑到沈阳了。 就这样拖拖拉拉,一直拖了半年,到现在还没和杨青儿举行婚礼。 回想这半年来,为了积攒实力。和建奴死磕,刘招孙可谓不择手段,连婚姻都拿来做交易,简直就是欺骗人家少女纯洁感情。 忽然感觉自己真够混蛋。 金虞姬身体恢复了七七八八,一个人走路问题不大,她跟在刘招孙身后,满脸欣喜朝总兵府走去。 距离大门还有几十步远,远远便望见杨青儿带着胖丫头站在门口,像块望夫石似的朝街头张望。 杨青儿早得到消息,知道官人今日会回开原。 “诰命夫人!” 刘招孙躲在她身后,大喊一声。 杨青儿被吓了一跳,转身望见刘招孙,眼泪哗哗流出来。 她小跑着冲过来,不顾旁边的金虞姬,一头撞进刘招孙怀里,像个受伤小鹿,低声抽泣。 “不哭不哭。” 刘招孙举起脏兮兮的手,要给杨青儿擦拭眼泪,犹豫了片刻没有下手,杨青儿从袖中取出块香帕,也不抬头,递给夫君,然后继续哭。 刘招孙接过手帕,给夫人擦拭眼泪,偷偷回瞄,金虞姬把头扭到一边。 “不哭,不哭,现在是二品诰命夫人,新皇帝册封的,巡抚见了你都要下马,你这个样子……让卫兵们看到了不好。” 杨青儿听了这话,退后两步,两人手牵着手,杨青儿上下打量刘招孙,刘招孙也笑着看向她。 杨青儿身形挺拔,和半年前初次见面相比,多了些沉稳和妩媚。 “两月未见,官人又见雄壮了些,这次在沈阳可曾受伤?妾身来查看查看。” 她脸上笑颜如花,小鸟似得依偎在刘招孙怀里,边说边伸手在刘招孙脖颈肩膀到处乱翻。 旁边站着的金虞姬再也忍受不了,轻咳一声,抛下众人,推门进了小院。 刘招孙对杨青儿一笑,将她放下,对她道: “夫人,这些时日,你在开原受苦……” “不说伤心事了,我先去巡营,晚间回来吃酒,大家取乐,不可拘泥,想要吃什么,早说给裴大虎备办去。我这里有……十两银子,把布木布泰也叫来!” 7017k 第140章 火燎原 从总兵府出来,八名卫兵早已等候多时,康应乾袁崇焕两人在门口来回踱步。 “刘总兵可算出来了。” 康应乾见刘招孙今日收拾的颇为整齐,又闻到他有胭脂香味,凑上前说: “刘总兵果然精力充沛,昨日鞍马劳累,晚上还能醉卧花丛,夜御数女,实在让人佩服!不过虽是雄壮,房中之事,还是要节制的,老夫这金刚散必须给你来两颗·····” 刘招孙对康应乾笑笑。 “康监军天天想着卖药,不去临清商行抢掉西门官人的生意,着实可惜了。” 康应乾自然不知西门庆,兀自茫然,刘招孙轻轻推开他,走向后面的袁崇焕,双手抱拳。 “袁大人久等了,昨夜与夫人小酌几杯,起的迟了,勿怪勿怪!” 袁崇焕忙称不敢,说自己也是刚刚才来。 三人又寒暄几句,刘招孙道: “先去看城内商户,再出城巡视屯堡。” 刘招孙心下忐忑,这次正白旗围城,城外有些未及撤回的农户,不知被杀了多少,不知新建的屯堡被毁坏成什么样子。 袁崇焕昨日虽禀告屯堡情况,说已有百姓迁入居住,刘招孙放心不下,还是要亲自视察。 裴大虎领着杜度吴霄等人,保护三位上官,朝北边一路走去。 众人很快来到南北大街路口,这里是开原最繁华的商街,刘招孙朝北站立,正对着北城迎恩门。 “仿佛比本官去铁岭时更繁华一些。” 辰时才过,街上商户便忙碌起来,几个朝鲜参商正取下门板,将晾干的高丽参摆放在商铺门口。 刘招孙上前,挑选一根品相较好的人参,放在鼻尖嗅了嗅,淡淡的参香沁人心脾。 身材精瘦的朝鲜商人远远望见袁崇焕,就要跪拜,袁崇焕朝他使个眼色,他立即跑到刘招孙面前,这参商来开原不久,天天见袁崇焕,知他是辽东按察使,却认不得平辽侯。 朝鲜人眼珠转转,见袁崇焕跟在这人身后,知这位爷地位更是显赫,连忙热情招呼。 “这位老爷,这参都是小人从长白山深处挖回来的,都是一等一的野山参。您上眼,这根参,枝大、芦长、皮细、色黄,买回去煎药煲汤,补元气、安精神、定魂魄,好比吃太上老君仙丹!” 袁崇焕听得颇不耐烦,在旁边瞪那朝鲜人。 商人立马改口道: “不用买,老爷看上哪根,但请拿去,就当是小人孝敬您的。” 刘招孙笑说: “你们远离家乡,来开原做生意,小本买卖,不可让你吃亏。” 说着他就在身上摸银子,摸遍官袍衣袖,一枚铜钱也没有。 这才想起,昨日为准备酒食菜肴,很是奢侈了一把,把仅剩的十两银子都花光了。 他回头望向神色从容的康应乾,朝他伸手。 “康监军。” 平辽侯总爱四处借钱,乔一琦那里至少欠了八千多两,据说还欠道观、寺庙各一座金身。 康应乾咬牙掏出些碎银,还在挑选。刘招孙一把都夺过来,递给参商,朝鲜人哪里敢接。 袁崇焕又瞪他一眼,他才收下两块碎银,口中连连说够了。 一个伙计上来用油纸将人参包好。 刘招孙想着给金虞姬早些服用,便道: “可否送到我家中?” “当·····当然可以,老爷但请吩咐。” 朝鲜商人忐忑不安,声音竟有些颤抖。 刘招孙连忙道: “那便立即包好,送到总兵府,给卫兵便可,说是本官买的,让老宋头今日煎药时用。” 一脸忐忑的朝鲜商人听说眼前此人便是平辽侯,吓得差点晕倒。 刘招孙脸色有些不悦,匆忙离开这家商铺,带众人继续往北门走去。 袁崇焕虽不贪腐,做事也精明强干,然而官架子十足,若不敲打敲打,以后必然流于酷吏之列。 刚才商户见他,就像老鼠见了猫,大气不敢出一下。 这便与刘招孙平日倡导的大道,有些冲突了。 可知这两个月袁崇焕在开原城中威风凛凛,吓住了不少人。 平辽侯一言不发,闷声往前走,康应乾觉察他神色不对,正要上前说话。 却见刘招孙回头对袁崇焕道: “袁大人,你可知你的本家袁应泰,为何而死的?” 康应乾把头扭到一边,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袁崇焕知道惹平辽侯不悦,脸色惨白,连忙跪倒在地。 刘招孙上前扶起他,和颜悦色说: “袁应泰本心不坏,只是豪奢无度,官威太大,动辄以权势压人。他反对本官屠戮叶赫,无视辽民性命,最后被乱民所杀,也算罪有应得。” 刘招孙说到这里,正视袁崇焕双眼,一字一句道: “本官希望,袁大人不要重蹈你这位本家的老路。对待百姓,要宽和一点。” 袁崇焕连忙称是。 两边临街店铺拆卸门板的吱呀声响成一片,新的一天再次降临,商人们都忙碌起来。 一些眼尖的商户很快认出刘招孙,立即大喊起来。 “平辽侯!平辽侯!” 凌乱的叫喊最后汇成整齐的呐喊之声。 刘招孙望着这些狂热的商人,被他们情绪震撼。 “不就是减免了些商税,用的着这么夸张?” 刘招孙心底诧异。 ~~~~~ 靠着卫兵开道,三人花费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从狂热的商户人群中挤出来。 在过来的路上,刘招孙就想着今日要在开原各族商人面前发表一番鼓舞人心的宣言。 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个梦想。 现在看来是完全没必要了。 这些商人好像打了鸡血般充满理想。 在利益面前,人类迸发出如此狂热能量。 刘招孙不得不感慨,资本的力量终究是强大的。 出了承恩门,终于可以骑马,众人翻身上马,继续往北走。 他们将前往开原最大的屯堡。 靖安堡上次阿敏屠戮后,没留几个活人,半年恢复,好容易搬去百十个民户,房子刚刚建好,正白旗又来了。 “黄台吉集中兵力攻打开原主城,没怎么屠杀屯堡百姓。” 刘招孙微微点头,与努尔哈赤相比,黄太吉杀人更有目的性,不会像他老奴那样,连自己的戈士哈都杀。 袁崇焕接着道: “屯堡民户还是有人伤亡,好多以前认识的屯户都不见了。” 刘招孙心情有些压抑,想起铁岭之事,他决定要改变开原军屯。 众人很快来到破落的靖安堡前。 刘招孙指着远处一望无垠的屯田,对袁崇焕道: “你和千监军在开原占了多少田地?” 袁崇焕连忙道: “回大人,丁碧李如桢死后,乔监军便占下十五万亩土地,其中有五万多亩抛荒地和贫地。说是自古以来就是开原的。” “十五万亩。” 刘招孙喃喃自语。 一下子占十五万亩土地,这还仅仅是在开原。 “自古以来,这个理由足够了。” 康应乾冷笑一声,刘招孙知他有话说。 却见康应乾笑道: “按太祖定制,辽东屯军,每一名军士分给五十亩田地,刘总兵这十五万亩,也就只够三千战兵了。” “咱们要赶紧向朝廷索要耕牛种子,牛每头种田一百五十亩,要给我们一百头,每一千顷用种子两千四百石,要给我的两千多石,用马车一百八十亩……” 刘招孙打断康应乾喋喋不休,正色道: “此事稍后再议。” “此次在铁岭所见,战兵把总竟然带头贪腐,令本官震怒之余,细细一想,” 两人都朝刘招孙望来,袁崇焕刚刚才听说刘总兵在铁岭砍了几十个民政官员和把总旗队长。 “军队与土地不可疏离,太祖的屯兵制度也有可取之处,以后战兵不再单独是战兵,优先从开原屯户中招募。” “战兵与屯户,犹如木与根,鱼与水,不可缺失。若战兵脱离屯户太久,不得约束,且与屯堡利益无关,必有违法乱纪之事。 最后,刘招孙总结道: “本官计划新建一支农兵,完全由农户组成,不脱离耕作,五日或七日一操,作为战兵预备力量,以后可直接上阵杀敌。” 7017k 第141章 人生海海 万历四十七年腊月十三,年关将近,辽东平原,天寒地冻。 各处田间劳作早已停止,土地冻得比铁块还硬。 从现在到明年三月,是辽地猫冬的时节,老婆孩子热炕头是大多数辽民的生活常态。 刘招孙很羡慕这些农户,他就没这样的好福气。 他已经五六天没回总兵府和两个丫头嬉闹,每天都冒着严寒在外面奔波。 白天忙着训练战兵和安排屯堡事务,偶尔还和袁崇焕讨论商贸公司的筹建进展。 晚上来不及不回家,就住在城外军营,睡在他的总兵大帐。 临睡前,刘招孙还要对着幅并不精致的辽东地图一遍一遍看,好几次都是穿着铠甲在地图旁睡着。 “朱元璋真是厉害,我精力不如他。” 困乏的时候,刘招孙这样对自己说,现在不过占据辽东五城,便累的快要不行,也不知当年日理万机事无巨细都要过问的朱元璋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好在刘招孙是典型的摩羯座,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就不分日夜,燃烧自我,倒也不觉得苦。 从这个角度上说,刘招孙的穿越堪称完美,穿越前是996程序猿,穿越后进化为007,随时都有猝死的危险。 好在有戚金、袁崇焕、康应乾、乔一琦等人帮他分担一些。 戚金作为负责农兵的日常训练。 从沈阳带回来三千多人,在本地招募两千多流民,北直隶、山东各地也陆续有人投奔。 截止腊月十三,应募加入农兵的流民总人数超过八千人。 刘招孙对这些人进行了初步筛选,清理掉几百个兵油子青皮。 不过人多了难免鱼龙混杂,像海滩上高高垒砌的沙子,水一冲就塌。 戚金的任务,就是替平辽侯把关,把沙子中的水分挤掉,然后辅助刘招孙练出一支新的强军。 刘招孙给戚金交了底,八千人中留下两千农兵便可,其余全部淘汰。 刘总兵打仗,信奉的准一直都是:兵不在多,而在于精。 被刷下来的人,只要品行端正,能吃苦耐劳,忠于平辽侯,也可留在辽东参与分地,若是表现优异,以后可争取做个辅兵或是火兵。 当然,辅兵火兵的待遇,要比农兵差,每人分田三十亩。 天气寒冷,不能下地劳作,新兵训练却不能停。 冬练三九不是说说而已。 后人评价戚继光:“明季语将帅,具文武资,多推南塘(戚继光)。” 《纪效新书》《练兵实纪》等兵书成书较早,到万历中期,开始风靡九边内地,被很多将官奉为圭臬。 刘招孙虽是刘綎义子,十几岁便对鸳鸯阵等阵法耳熟能详。 不过他那点练兵道行和戚金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戚金是戚继光养子,深得戚帅真传,在选兵、编组、授器等方面,要比行伍出身的刘招孙更为专业。 不过刘招孙还是亲自训练,由戚金负责纠正训练中出现的一些错误。 此外,邓长雄和王二虎各率两个把总前来协助。 练兵定在开原东门的大校场,八千多人将校场站的密密麻麻,后面来的人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在戚金的反复劝说下,刘招孙减少了长跑的训练比例,加大了鼓号队列练习。 眼下农兵暂时都不用下地干活,所以定为三日一练。 三日一操也是古代强军操练的标准,随着训练的持续,很快有人体力吃不消,被淘汰出局。 六日之后,有五百多人失去农兵资格。剩余的新兵终于能跟着鼓声,勉强排成队列。 刘招孙对这样的进度还算满意,于是将接下来的练兵交给戚金去做,他的工作重心也从练兵转向了屯堡。 除了靖安堡,开原周围还有三十二个屯堡。 各堡民户人数,少则三四十人,多则两三百人,总人口超过三千人,正白旗围攻开原时,这些民户大都撤退到开原城中,所以损失不大。 由于之前开原体系之前是军民分离,屯战各不影响,战兵作为职业军,精力只在战斗之上,而这些分到地辽民,则是一心一意好好种田。 的刘招孙不准备将对这群先分到地的辽民进行训练。 这批人大都是从浑江开始追随自己的老人,他们中很多人刘招孙都认识。 可以说这支辽民是刘总兵嫡系中的嫡系,和开原战兵一样,可以完全依赖的力量。 凭着他们追随自己这么久,不离不弃,刘招孙也不能做卸磨杀驴的事。 民政官陪同刘招孙视察屯堡。 刘总兵在这群辽民中威望很高,每到一处,都会引起百姓热烈的欢呼。 在巡视途中,一些问题渐渐浮出水面,让刘总兵恼怒不已。 刘招孙对这群老兄弟向来颇为宽容,没有像对战兵那样严苛约束他们。 没想到短短两个月,三十二个屯长便滋生了各种各样的问题。 主要为贪腐和渎职。 一个混日子的屯长,从浑河血战到现在,两个月时间,治下两千亩田地还没丈量完,更别说给新流民分田。 一个屯长谎称屯牛病死,从袁崇焕那里冒领一百两买牛银,按照大明律耕牛“倒死者著令买补”(1)。 领到银子后,这位屯长没有去买牛,而是将银子挥霍一空,临末又向屯户募集买牛银。若不是刘招孙亲自视察屯户举报,此事还要被隐瞒下去。 刘招孙想起那头病死的耕牛还是半年前熊经略从沈阳调拨过来的,想起熊廷弼不遗余力支持自己,不由一阵感伤,按照开原军律,将这名屯长斩首示众。 问题远远不止这些,还有两名屯长,听闻正白旗大军压境,辽东开原必然沦陷,竟不顾屯堡百姓,自己先逃走。 所幸他们在逃跑路上被开原夜不收擒获,乔一琦还没来得及给两人定罪,他们一直被关在牢里。 于是刘招孙当着几百个屯户的面,亲自斩杀两人。 一日之内,斩杀三人,立威已经足够。 接下来,刘招孙奖励了五个办事得力,护卫百姓的屯长。 他们被作为典型,每人获赏白银三十两。 其中有位叫胡全的年轻屯长,在开原之战中,率屯户伏击截杀了一骑正白旗哨马,截获敌人重要情报,立下大功。 刘总兵当场提拔胡全为开原城民政官员,负责协助民政主管管理后勤保障。 开原屯长职位,虽然卑微,连品级都没有,不过若是做的好,就能直接提拔为民政官。 以后成为刘总兵的左膀右臂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须知这可抵得上读书人的十年寒窗。 所以屯长职位是很多人激烈竞争想要得到的。 腊月二十这天,刘招孙带上康应乾袁崇焕等官员,宴请五位杰出屯长,在靖安堡共进午餐。 一座菜肴都是些家常菜,并不怎么丰盛,然而这顿饭对在场的五名屯长来说却是意义非凡。 区区五人中,就有三人,后来成了开原体系中的重要人物。 他们的升迁发迹,都是从这顿饭开始的。 接下来几日,刘招孙又罢免五名不称职的屯长,提拔一批年轻人上来,顶替屯堡空缺的位置。 随着明年开春后大量流民涌入,屯堡屯户将呈爆炸式增长,在康应乾的建议下,趁着这次整治,刘招孙顺势在屯堡增添副屯长职务。 副屯长每月一两月饷,负责对屯堡事务及屯长进行监督纠正,具备建议督查之权,但没有决策权。 一番恩威并施操作后,刘总兵在屯户中的威望空前高涨,同时,他也将民政权力更牢固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诰命夫人隔三差五派人来军营,送些参汤和虫草,要夫君保重身子,叮嘱刘总兵寒冷天气少在外面跑,有啥事开春后再去办。 刘招孙把上好的滋补汤药都给了伤兵,每隔两日还跑到伤兵营一趟,亲手给伤兵喂汤换药。 康应乾一路走来,从萨尔浒时便见刘招孙坚持照顾伤兵不辍,才知道他不是演戏,而是真的爱兵如子。 想到这些,康监军眼珠转动,劝说刘招孙要早些确立子嗣。 他好歹现在还是开原监军,觉得很有必要提醒刘招孙。 “布木布泰就不说了,七八岁的小丫头,再养几年,那诰命夫人和朝鲜丫头,都是能生养的,尤其是金虞姬,看她那身子·····” 刘招孙一阵无语。 他不知道康应乾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自己都快忙得猝死了,哪里还有闲心风花雪月。 康应乾和刘招孙相处久了,知他不喜女色,无奈之下,只好劝道: “刘总兵,你现在贵为平辽侯,钱粮皆有,兵强马壮,朝廷又有人,真正算是一方诸侯,三五年内能问鼎天下也非难事。若诰命夫人能生下个小侯爷,才算锦上添花。诰命夫人十五岁了,正当·····” 刘招孙对古代宗法礼教没什么认识,也听不懂康应乾在说什么,只当是老爷子又要推销他的金刚散,懒得和康应乾废话,转身便走,准备去找袁崇焕商议朝鲜贸易,听说朝鲜又派人来了。 “刘总兵!” 康应乾忽然提高声调,把刘招孙吓了一跳。 康应乾环顾四周,又压低声音,急切道。 “刘总兵!你看看底下这群官民将士,哪个不想跟着你搏出个前程!人人都是冒着诛灭九族的风险,担着天大的干系追随你,可不只是图你的饷银!你以后造反也好,当辽东王也罢,没有子嗣,大家如何安心?!” 刘招孙疑惑的望向康监军,细细品味这话。 “老夫说句难听的,若是你今日被锦衣卫刺杀,开原半月之内便会分崩离析,到时不知多少人遭罪,老夫会被押回京师凌迟处死!你忍心这样?” 刘招孙摇摇头。 康应乾笑着点头,对刘招孙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拍拍他肩膀,从自己怀中掏出个花花绿绿的小瓶。 “你天天不回总兵府怎么成?快过年了,几日便回府中,外面这些事,老夫和袁大人便能处理。” “这是老夫常给你说的金刚散,今夜入寝前服下两粒,早生个小侯爷,安了大伙儿的心,底下人造反的劲头才更足!你说是不是?若是不喜正妻,让小妾先生也可以的,先纳妾再娶妻,咱大明又不是没这规矩。” 注:(1)《大明会典》,202,《工部》22,《屯田清吏司·牛只》 7017k 第151章 雷霆 “乔监军,辽东形势,发展到今日,已不是你我能决定了,我不为王,也会有别人为王。” 刘招孙知道乔一琦性格,在他面前,不需要像对康应乾那样弯弯绕绕,坦诚相待反而更好。 乔一琦躺在床榻上,瞪大眼睛望着刘招孙。 向来快人快语的他,将手指高高举起,在刘招孙眼前来回晃动,终于还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151章 雷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4章 一缕情丝入魂魄 接下来是结发礼。 结发礼,指的是新娘将自己与新郎的的头发绾结在一起,放入结发囊中。 所谓结发夫妻,便是这样来的。 浑河血战,刘招孙背着金虞姬走了五六里山路,才回到大营。 两人都是血流不止,鸳鸯袄上的血迹干涸,粘在一起分都分不开。 最后,老宋头只好用剪刀把战袄剪开····· 两人之间的感情,已不是结发夫妻能形容了。 金虞姬小心翼翼剪下夫君一缕长发,和自己的青丝绾结缠,绕,用一个青色祥云纹香囊装了。 等做完这套明制婚礼,花费两个时辰,已是二月初七,子时初刻了。 大厅里虽有些炭火取暖,到底是辽东二月间的半夜,外面早已冰冻三尺。 乔大嘴有伤在身,熬不得夜,刘招孙谢过众人,让大家回去歇息。 众人纷纷向新人贺喜,都忙了数日,困乏至极,对新人祝福几句,便各自散去。 康应乾走在最后,他强打起精神,对刘总兵呵呵一笑,伸手在自己袖中摸索。 刘招孙看这动作,便知他是在掏瓶子,连忙对老头道。 “药还是留给你自己吃吧,康监军,时候不早,快些回去安歇。明日还要筹划朝鲜之事。” “平辽侯,春宵一刻值千金,你不好好陪美人,还找我这糟老头子议事?后天再说朝鲜的事!” 刘招孙笑笑,亲自送他出了总兵府。 又安排吴霄、林宇等卫兵护送康应乾乔一琦回兵备道衙门。 自从上次乔一琦被刺杀,刘总兵开始注意加强对手下文官的保护。 眼下开原势力迅速扩张,得罪的人越来越多,往后各种刺杀会成为常态,多一份小心总是没错的。 待送走众人,回到正厅,屋内只剩金虞姬和丫鬟芍药,小丫头布木布泰早早和杨青儿回厢房睡了。 刘招孙让芍药去厨房热些膳食来。 支开芍药,刘招孙和金虞姬相视一笑,入了卧房。 卧房被芍药杨青儿装扮一新,墙壁上挂着些花灯,窗棂桌椅上贴满了喜字。 临窗香案上摆着对红彤彤的龙凤香烛,映照的卧房光影绰绰。 花灯内蜡烛都未点亮。 刘招孙感受不到这浪漫气氛,只觉屋内光线昏暗,不甚真切,嘟噜道: “都说洞房花烛明,只有两支蜡烛怎么成?” 说罢对着火折子吹了口,挨个将案头香烛全部点亮。 卧房内顿时灯火通明。 金虞姬如灼灼芙蓉,含情脉脉。 刘招孙以为她饿了,忙从袖中掏出个饼子,用手摸了摸,还有温热,给她递了过去。 “奴家不吃饼。” “刚才不是还说饿的厉害?怎么不吃?” 刘招孙诧异望着娘子,见金虞姬不吃,便自己咬了口。 饿了一天,这极普通的肉饼到了口中,如山珍海味一般。 “不吃饼,你要吃什么?我让芍药去厨房拿肉食来。” 金虞姬轻轻将凤冠取下,放在自己膝头,抬头望向夫君,曼声道: “吃··你··” 刘招孙不去理她,吃了饼子。 忽然有些口渴,心头跳动厉害,眼前隐隐有些晕眩。 “那葫芦瓢里的酒是不是·····” 想起康应乾刚才临走时的坏笑,恍然大悟,无可奈何道: “没想到身边人竟给我下药,也许这就是人生。” 刘招孙全身燥热,忍不住想tuo那件仙鹤补子的袍服。 这时外面响起沉沉敲门声,赶紧整理官服,叫人进来。 芍药推开虚掩的门,端进来碗热粥和只烧鸡,把床头燃尽沉香换去,换成了新香。 刘招孙想问她下的是什么药,芍药嘿然一笑,已经退了出去。 “一天没吃东西,身子刚刚恢复,赶紧垫垫肚子。” “夫君也来吃。” 一对新人肩并肩挨着坐在案前,吃起了夜宵。 刘招孙不停给娘子夹菜。 金虞姬嗔笑: “夫君为何不吃?” “长了痘,吃不得肉,过几日才好,待会儿陪我喝酒,行酒令。” “你那酒量,行酒令没意思,玩点别的。” 刘招孙二十岁生日才过,正是长青春痘的年龄,这几天忙忙碌碌,每天熬夜到子时才睡,脸颊上长了两个痘痘。 忽然一阵奇异香味幽幽传来,似有似无,缕缕不绝,闻香色动。 刘招孙知是芍药刚才换上的迷香,或许是龙涎香。 起身把香折断,扔出门去,对金虞姬笑道: “底下人真是无法无天,明日看我好好收拾他们!” 金虞姬噗嗤一笑,放下筷箸,用牙刷子(注释1)拌了苦参末青盐苏荷药膏,在窗前洗漱。 她漱了口,又把脸上的胭脂水粉都洗了干净。 刘招孙望着眼前美人,心动神摇。 大红通袖麒麟袍底下穿着方领短比甲冬。 “屋子里冷,你,” 再看时,金虞姬身上只剩下交领衫,露出桃色主腰。 但见肩若削成,杨柳小蛮腰如水蛇游走,妖,娆动人。 刘招孙忙把仙鹤袍服给她披上。 “官人还要行酒令吗?” “不行了,别冻着了,睡觉睡觉。” 刘招孙怕金虞姬着凉,轻轻搂,住她,深情道: “娘子知不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 金虞姬低声呢喃,没听懂夫君说话,刘招孙贴鬓云,又说一遍。 “官人从浑江来,从萨尔浒来,那夜见你时,你就是大英雄。” 刘招孙笑笑。 “我是被一束花带来,从天而降的花。” 金虞姬被挠到痒处,咯咯乱笑。 想起她在浑江岸边做的梦。 “官人被花砸中,所以才来此处,此事妾身早知道了。” 刘招孙一惊,自己穿越这事还从没给别人说过,金虞姬是如何得知的。 金虞姬见他样子,忍住笑道: “那日漫天花瓣,我们在花瓣下成亲。这是妾身梦到的。还有你打败建奴,裂土封侯,妾梦见的都成真了。咦,官人真被花砸中过?” “不是花瓣,是一束玫瑰。” “娘子,我不是什么大英雄,我本不属于这里,这些时日我好累,好累。” 刘招孙动了真情,不再隐瞒,要把前世今生都给说给金虞姬听。 不管她能不能听懂。 穿越之初的记忆变得格外清晰。 “其实,那晚夜袭镶蓝旗,我抱定必死之心,我憎恨大明,憎恨那束玫瑰花,憎恨它把我带到这个世界,我只想离开。可是,现在,我不想回去了,因为遇上了你。” 刘招孙低声给娘子讲述自己的过往。 这些秘密,他从未向任何人提起,所以连作者都不知晓。 一年前的浑江之畔,刘招孙对镶蓝旗的那场夜袭,其实只是一心求死。 他以为死去就能回到那个属于自己的996人间。 不曾想,那只扑火的小小飞蛾,一年不到,便风云际会,扶摇直上,如今已成九天鲲鹏,很快便要气吞山河横扫宇内。 刘招孙兀自还在解释,金虞姬嫣然一笑,起身搂住夫君。 “那日官人在大松树下说过,今生今世不分离。妾不管官人是哪里来的,以前是什么人,在妾眼中,官人就是那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妾只要如那鸿雁,不离不弃。” 穿越者城防瞬间被击溃。 高耸入云的雷峰塔轰然倒塌。 法海和尚的咒语连同一切清规戒律,都在这雪夜子时,消失不见。 披着的二品仙鹤补子袍服无声滑,落。 只觉一缕情丝摇人魂魄。 遥远而狂热的记忆重新唤醒。 他胸中砰砰乱跳,拥之入帐,不知东方之白。 注释:(1)明代冯梦龙《童痴二弄》第八卷:“吃个镜子来里做眼,编筐着弗得个蓬尘,牙刷子只等你开口……”可知牙刷在明代已普遍使用,当时称为牙刷子。 7017k 第155章 不复崖山无中国 昏黑一觉,醒来已是晨光熹微,街上传来敲更声,辰时已过。 金虞姬缩在被褥中,若娇春欲放。 刘招孙将娘子拥入怀中,温存片刻,大街上响起熙熙攘攘的人声。 两人相视一笑,起床梳洗。芍药备好茶食,两人耳鬓想磨,亲如形影。 刘招孙先吃完: “娘子前几日在读什么书?” “《北宋志传》。” 刘招孙想了片刻。 “是杨家将抗辽的故事?” 金虞姬凝望夫君: “官人也看过?” 刘招孙自然知道杨家将,儿时奶奶天天带着他听豫剧。 估计豫剧故事和金虞姬看得明代版本相差很远。 “杨家四代戍守北疆、精忠报国,堪称壮烈。” “娘子知晓这么多忠义节烈故事,最后自己也成了巾帼英雄,对了,那杨家将到底讲的是什么?” 金虞姬听夫君问话,连忙放下筷箸,念道: “大郎替了宋太宗,二郎替了南清宫。三郎马踏如齑粉,四郎失落在辽邦。五郎出家破红尘,六郎执着保家邦。最堪七郎结局惨,乱箭之下把命殇。我愿今人多努力,不复崖山无中国。” 刘招孙听了又惊又喜,拍案称赞: “说的好!好一个不复崖山无中国!” 金虞姬杏眼含春: “都是妾在书上看到的,那崖山到底是什么?” 刘招孙脱口而出道:“是汉族魂魄。” 他凝视金虞姬片刻,忽然又道: “娘子读了这么多书,就没想过自己也写一本吗?” “啊?” 金虞姬愣在当场,半晌才道: “有啊,只是奴家不会写,不知从何下笔。” 刘招孙心中打定主意,对她道: “唐宋元,还有本朝,最喜哪朝?” 金虞姬被夫君这一问,思考良久,才道: “这个····妾也不知道哎,应当是本朝吧。” “唐宋太远,奴家不知;元,听说它打过朝鲜,奴家不喜欢,官人问这做什么?” 刘招孙得意一笑: “那就从本朝写起,也写本话本,仿《北宋志传》,你读了那么多,也该会写了。写个三五十万字,本官自费刊行,也让天下说书人说去。” 金虞姬嗔笑道:“官人可是钱多的没处花了?” 刘招孙又开始信口胡诌。 “不过花费区区百两而已,这点钱还是有的,康应乾说本官不好女色不爱钱,急的他给我下药,以后,也随娘子读读,如此便有了爱好,不似那般不食人间烟火了。” 金虞姬被夫君逗乐,想了片刻,抿嘴笑道: “听官人这般说,奴家倒真有故事想写?” 刘招孙立即来了兴致,问道: “想写什么?《金瓶梅》就别写了,哈哈哈!你写不来的。” 金虞姬举起筷子敲在刘招孙头上,柳眉倒竖。 “要你说。” “奴家想写壬辰抗倭,那时好多英雄故事,只怕写得不好惹人笑话。” 刘招孙勉励她道: “不妨不妨,本是自娱自乐,不必在乎外人看法,义父生前讲过好多万历援朝时经历,遇到不知道的细节,问我便好。” “官人此言当真?” “一言为定。” ~~~~~~ 新婚第三天早晨,平辽侯便早早结束了他新婚蜜月,又开始像蜜蜂一样忙碌。 天蒙蒙亮,刘招孙离开娇妻美妾,率卫兵来到北门瓮城,查看新兵训练情况。 戚金和秦建勋两人比刘总兵起的还早,已经在瓮城校场清点战兵人数。 一队队新兵在旗队长的号令下,迅速出营整队,排列成整齐方阵。 经过两个月多训练筛选,共有三千五百新兵经过严格考核,成了开原军新鲜血液。 两千名长枪兵正在练习突刺。 剩余的一千五百火铳手在练习装填动作,他们手持新式燧发火铳,当然,弹药是没有的。 戚家军长枪技法主要源自宋末杨家枪法,当时称之为“梨花枪”。梨花枪枪法奥妙之处在于练习精熟,浑然圆熟而不呆板生滞。 戚继光在梨花枪基础上加以归纳演化,形成了自己戚家枪枪法。 刘招孙看长枪兵一招一式颇得章法,大开大合,突刺精准狠,便知这些天,戚金他们下了苦功夫。 两位教官见刘总兵过来巡查,连忙上前行礼,刘招孙挥手打断,让他们专心练兵,自己找到火铳营把总,询问新式火铳的射击情况。 这位把总皮肤黝黑,话很少,问了两句不得要领。 刘招孙转身自己那了把燧发火铳,金虞姬帮他装填完毕,他对着八十步外靶垛猛地扣动扳机。 击锤敲打火石引燃火药,枪管升起一团白色烟雾,。 不出意外,脱靶了。 “这火铳应该打的很准啊。” 刘招孙尴尬一笑,周围几人假装都没看见。 他习惯骑兵砍杀,已经很久没碰火器,到底有些手生。 把燧发火铳递给金虞姬,一脸正色道: “金队正,你来试试。” 金虞姬忍住笑,接过刘总兵手中的燧发铳,挑了一块好的火石夹好,又从自己弹药包中取出一枚短铳定装弹,熟练的装填起来。 刘招孙看她动作,不由啧啧称奇,大声道: “金队正不愧为本官麾下第一卫士。” 金虞姬瞟夫君一眼,抿嘴一笑,将火铳平举,眼睛对着火星照门与远处靶垛形成三点一线。 火铳爆响,一颗铅弹正中靶垛正心。 ~~~ 短短三个月时间,戚金便将一群流民训练得有些战兵模样。 虽然距离强军还有很大差距,不过已经比普通明军强很多了。 刘招孙心中大喜,巡营结束,他又匆匆巡查工坊,新的神火飞鸦进入调试阶段,预计这几天就要升空,刘招孙对这种新式武器充满期待,希望它能在战场上起到更大作用。 眼见得三月份就快来临,距离朝鲜政变时间越来越近,光海君下台应该很快。‘’ 刘招孙现在唯一担心的便是大军粮草供应,他的兵力倒是足够,只是如何将这些粮食运到丹东,运过鸭绿江,这是个很大的问题。 朝鲜人已经明确表示不会给刘招孙任何援助。 7017k 第161章 布局西南 泰昌二年三月二十三日,平辽侯率大军撤离汉城,向北返回开原。 一月奔波,朝鲜之行终于结束。 必行收获颇多。 扩展商贸与鸭绿江江口租岛的计划都已实现。 刘招孙构想的辽东水师,也已初见雏形。 只是与娘子汉江泛舟,“杯盘狼藉,相与枕籍舟中,不知东方既白”,却终于没能实现。 因为刘招孙戒酒了。 “娘子,既然陪你回了朝鲜汉江,你也要随我去大明汉江,去我家乡看看。” “那是自然,夫君何时回去?” 刘招孙与金虞姬约定: 今年八月既望,南下湖广,回老家均州城,登太和山(武当山),拜七十二道观,最后泛舟汉江,一醉方休。 刘招孙已有十年没有回家,却是乡音未改,想起故乡八景沧浪亭,雁落莲池,不觉心驰神往。 当日离开朝鲜,留吴阿衡等人驻守平安西道,按照双方协议,这五百多人将得到朝鲜保护。 李倧知道,这些人都是平辽侯心腹,若对他们下手,就等于向开原宣战。 至少目前,朝鲜还不具备这个实力。 一路无话。 四月初二,大军返回开原。 正在清河抚顺游弋寻找机会的科尔沁人,听说刘招孙率主力返回,立即往西逃窜。 科尔沁人在浑河见识过刘招孙实力,没人愿意再和这支人马死磕。 刘招孙令布尔杭古率骑兵追击,叶赫人未能追上他们的大队人马,最后斩杀了几十个蒙古游骑。 布尔杭古对科尔沁人恨之入骨,去年,他和叔叔被后金打败,走投无路时,又被科尔沁人背后捅刀子,被一路赶出大草原。 风水轮流转,今年,便轮到叶赫人追杀科尔沁人。 随着战兵主力返回,开原周围一些觊觎的势力都纷纷消退。 辽镇,蒙古人都撤回各自势力范围。 刘招孙去朝鲜的这段时间。开原城中各项事业一直在继续向前推进。 源源不断的流民从四面八方赶来投奔,主要是从辽东各地,也有些从山东北直隶逃难来的流民。 经过严密甄别后,每天,会有几千人被分到各个屯堡、工坊和新兵营。 其中,不合格者被剔除出去,不过大部分人会留下来,作为新鲜血液补充进开原各个部门。 雷匠头他们工坊钻枪管人手已经足够,目前有两百多人,每天还有人不断涌入。 雷匠头想着给刘总兵省些粮饷,就把多余的人打发去安装神火飞鸦。 宋应星设计的安装稳定器,终于被安在了神火飞鸦尾部。 改良后的火箭射程可达四里,精准度得到巨大提升。 工坊反复试验,得出结论。 神火飞鸦可在两里外准确命中敌方大阵,命中率超过七成。 解决了命中问题,宋应星率工匠开始改良箭头火药。 按照刘总兵提示,他们尝试多种火药配方,还用到了树漆。 结果都不尽如人意,威力没有得到什么提升。 刘招孙对火药知识一窍不通。 他只知道烈性炸药威力是普通火药的好几倍。 不过,关于炸药的配方,他早还给了初中化学老师。 记不清配方,只能让宋应星他们冒险一次次尝试。 民政方面的工作进展也很快。 目前民政主要分为两块:屯田和商务。 等人才多了,刘招孙会把商务和屯田分来。 商路还在拓展,职员每日迎来送往,和大明各地的巨商们磨嘴皮子,其辛苦程度,和战兵训练有一拼。 在他们的努力下,终于有家宁波丝绸商行愿意和开原贸易,绕过京师,绕过运河,直接与辽东海运贸易。 不得不说,这很有魄力。 当然,刘招孙更有魄力。 他给宁波商人的丝绸价格是京师两倍…… 康应乾觉得刘总兵是人傻钱多,刘招孙解释说是要千金市骨,吸引客商,两人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屯田方面,开原名下田地数量急剧增长。 从浑河血战前的五六万亩,暴涨到现在的八十万亩。 刘招孙大吃一惊。 这八十万亩,基本都是白纸黑字写着属于开原城。 当然,其中相当一部分地契都是乔一琦袁崇焕他们两个月前印刷好的。然后赋之以自古以来的道理。 戚金麾下的三千浙兵已经训练完毕。秦建勋的白杆兵也快要训练成型。 刘招孙亲自检阅这支白杆兵。 四月初五日,一大早,两千五百白杆兵手持白杆枪,在北门校场站定,经过简单的队列训练后,他们开始训练突刺。 两千五百人动作颇为整齐,都是左手扶住枪柄,右手托起枪身,依靠腰部力量往前突刺。 “杀!” 刘招孙对秦建勋微微点头,勉励他练军得法,丝毫不比戚金差。 这支白杆兵完全由辽民组成,三个月前,眼前这些军容严整的战兵都是骨瘦如柴东倒西歪的流民,短短三个多月,就变成了这样一支强军。 这个时代,辽人普遍要比西南土司兵高,这支怪异的白杆兵威风凛凛,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刘招孙在心底盘算,加上眼前这两千五百白杆兵,开原战兵数量突破八千人,已经超越去年浑河血战时的实力。 每天都有流民被训练成兵。 军队是个吞金兽,刘招孙的百十万银子很快又要用完,库存的粮食也快见底,要不了多久,康应乾又要来找他哭穷了。 不过在这样挥金如土下,爆兵速度越来越快。 刘招孙估计,按照目前的扩军速度,到今年年底,开原战兵兵力将暴涨到一万五人,明年开春后会突破两万人。 即便按照最保守的估计,到明年年底,他便可挥师南下,扫平辽南、辽西各路牛鬼蛇神,彻底消灭辽镇,从此独霸辽东。 后年年底,刘招孙将具备吞并朝鲜或入关打劫的能力。 当然,这些预测都是基于一个前提,那就是开原的敌人全部偃旗息鼓,对这支疯狂生长的力量视而不见,在这一两年时间内不对刘招孙采取任何行动。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朝鲜之行结束后,下一个棘手问题又浮出水面。 西南边地的土司老爷们,随时都可能发动叛乱,这对开原来说,是一次千载难逢的崛起机会,若能吃到这场战争的红利,关于开原的一切都可以加速实现。 “好,果然是白杆强兵,等你们上战场历练一番,便是一支强军了!建勋,你做的好,三个月便练出了这支人马!属实不易!” 刘招孙拍了拍秦建勋肩膀,对少年将军赞不绝口。 万历四十七年,刘招孙与秦建勋在宽甸第一次见面,从那时开始,刘总兵便对这个白杆兵将领报以很大期望,后来事实也证明,秦建勋是一个能独挡一面的将才。 经历一年的浴血拼杀生离死别,少年身上稚嫩早已不见,平添了些沉稳如山的气质。 刘招孙郑重其事道: “建勋,西南即将乱起,与其等土司老爷们造反,不如我们先做准备。” 刘招孙说到这里,抬头望向远处还在训练的白杆兵。 “建勋,我准备派你回四川,带上情报局的人,探清奢崇明详情,汇报给我。等开原大军南下,有了你们探查的情报,战兵便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秦建勋在旁边仔细听着,等刘总兵说完,他没有别的话说,只是认真的点点头。 “大人放心,便是死,也要把情报传回!” 刘招孙挥手打断他,摇头道: “不会再有人死,你也不会死!等平定了西南,本官给你记头功!” 四月初八日,秦建勋与情报局四名队员离开开原,秘密南下。 7017k 第179章 地牢 在银子和女子刺激下,乱民们低迷的士气顿时高涨起来。 孔府陷入一片混乱,丫鬟和家丁像没头苍蝇似得在花园和走廊上到处乱跑。 一些想要逃走的家丁被闻香教乱民挥刀砍死。 大小头目指挥乱民,三百多人一起动手,把几十万两银子从孔府各个房间里搜刮出来。 白花花的银子被乱民们摆放在院子里,在衍圣公面前堆成一座座银山。 “啧啧,孔老爷真有钱,怕是把山东的银子都搬到他家里了!” “快点搬!别废话,等开原兵追上来了,一两也拿不走!” 抢来的马车整齐停靠在孔府大门口,银子很快塞满马车,压得车辙深深陷入泥土。 十五辆马车装满后,地上还剩厚厚一层的银子。 “大柜,里边还有几个地窖,搬不搬?” 一个身材魁梧的头目兴冲冲跑到院门口,左手抓着一把珠宝,右手胳膊夹着个丫鬟,衣裳已经破开。 徐鸿儒怒道: “搬什么搬!马车拉不了那么多,追兵就在后边,赶紧走!毛老三,老子不是说了,不带女人走,你他·妈没长耳朵?!” 大柜瞟边说边瞟那丫鬟一眼,发现这丫鬟颇有几分姿色,转身对卫士道: “这次先饶了毛老三,我看这丫鬟有些慧根,大概与黎山老母有缘,带到老子马车上!晚些给她传习闻香教义。” 徐鸿儒说罢,又瞥见二柜站在衍圣公面前,嘴里叽叽咕咕不知在说什么。 徐鸿儒不由勃然大怒,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赶紧去搬东西。 衍圣公被绑在树上,手脚不能动弹,二柜把自己的袜子堵到了孔胤植嘴里。 装扮儒雅的孔衍植立即睁大眼睛,昏死过去。 二柜抡起巴掌打在孔胤植脸上,将他打醒,怒道: “老子悬梁刺股十年寒窗,到头来只是个秀才,妻离子散,被逼得成了闻香教,你这狗日的,天天玩女人杀佃户,还能当圣人!我呸!” 和康应乾一样,读书出身的二柜对眼前的孔圣人后代竟没有一丝敬重,把臭袜子狠狠塞进衍圣公嘴里,左右开弓,一脸打了孔胤植十几个大嘴巴。指着院子里堆满的金银珠宝。 “你们这群硕鼠,贪得无厌,把山东掏空,把大明掏空,现在满意了吧,辽东在打仗、西南在打仗,山东工业在打仗,鞑子是你们闹出来的,土司是你们闹出来的,闻香教也是你们闹出来的!今日,老子便替天行道!给你开膛破肚!祭奠大明死难的百姓。” 秀才出身的二柜,对着衍圣公发表完一番长篇大论,举起腰刀就要动手。 二柜是闻香教中为数不多的读书人,他对大明局势有着自己独特的看法,所以才选择跟着徐鸿儒造反。 从兖州一直走到这里,他和他信仰的闻香教,即将彻底覆灭。 极度绝望的秀才举起了腰刀,对着身形肥胖的衍圣公,像是屠户杀猪,准备给孔衍植开膛破肚。 孔胤植眼中充满惊恐,双脚拼命乱蹬,额头上布满汗珠,喉咙里发出咕咕声响。 这时,远处传来熟悉的步鼓声。 “开原兵来了!” 闻香教众纷纷大乱,正在搬运银子的乱民,丢下银子,慌忙向四周逃走。 ~~~~~~ 千总邓长雄王二虎戚金连同中军卫队金丰、镇抚兵将官若干,抽调各部精锐,凑成两千人,攻入孔府。 哦,他们的名义是保护衍圣公。 残余的三百名闻香教乱民,或被杀死,或向开原军投降。 大柜徐鸿儒被俘,二柜自杀,其余的十二个大头目全部投降。 活着的乱民全部被就地斩首,包括那十二个大头目。 昏迷多时的衍圣公和即将昏迷的徐鸿儒,被金丰等人押送至曲阜县衙,等候平辽侯处置。 康应乾乔一琦原崇皇等人率领驻守文登的大小官吏,数百文官全员出动,前往孔府清点缴获。 单是被闻香教搬出来的银子,就有上百万两。 ~~~~~ 在总训导官森悌的建议下,王二虎命令第二千总部的一部分新兵下入地牢。 新兵们将负责把这些关押在孔府下不见天日的佃户解救上来。 训导官想通过这种方式,收揽曲阜民心,揭露衍圣公暴行,更为激发新兵们愤怒,让大家知道,平辽侯对敌人太过仁慈,这个孔胤植罪该万死,应该多杀这畜生几次。 杨通领着手下四名兄弟,走在潮湿冰冷的地道里。 距离五人头顶不远的地面上,战兵们正在孔府大院热火朝天搬运金银珠宝。 然而在这条阴森泠人的地道里却是静悄悄的,周围没有任何声音,只有五人的脚步声和身上铁甲甲叶发出的摩擦声。 五个火铳兵同属于第二千总兵第一旗队序列,杨通是伍长,伍长是开原军系统中最基层的军官,再上面是队长,旗队长。 上次开原守卫战中,火铳手未能给正白旗造成足够杀伤,战后王千总抱怨新兵火铳手胆量不够,需要磨练磨练。 于是,这次地牢救人的光荣任务,就交给了他们这些新兵火铳手。 五个大男人走在昏暗死寂的地道里,感觉要比战场上还恐怖。 “知道不?曲阜的老人儿说过,孔家的佃户交不起租子,都埋在这儿地,活埋的····” “孔家从宋朝就有了,你说要埋多少人?” “你他妈的少说两句,死人都被你们叫醒了!” 杨通听着几个新兵喋喋不休,知道他们是在给自己壮胆,也不去过问他们。 地道越往里面走越昏暗,很快便看不到周围人的脸。 杨通从鸳鸯袄中取出火折子,把火把点亮,照亮坑坑洼洼的地牢。 “这是?” 低矮逼仄的土墙上伸出根手指,杨通连忙往后退去,猛地拔出腰刀。 仔细看时,原来是根枯骨,众人举着火把看了会儿,才发现原来是墙壁里埋着个死人,不知有多少年月,尸体化作白骨。 又往前走了几步,周围白骨越来越多,众人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终于,地道拐角出现几个栅栏,杨通估摸着,这就是孔府地牢了。 他忽然停住,示意众人别再说话。 “都把火折子点亮,火把举起,看仔细了,活的死的,都要带上去,给战兵们看,给曲阜百姓看。” 杨通说完,带着众人走到牢房前,举着火把对里面张望。 “喂,还活着吗?” 一个山东火铳手大声对黑黢黢的牢房喊。 昏暗中没有回音。 “死了,下一个。” 经过五六个牢房,都没有回应,最后两个牢房传出浓浓的尸臭味。 在场五人都杀过人,见过血,不怕死人。 “杨哥,没活人了,咱们先上去缓口气,再来搬尸体吧。” 杨通答应一声,转身朝外面走去。 刚走几步,忽然听到身后隐隐传来一个声音。 “你叫啥名字?” 他心里砰砰乱跳,举着火把朝四处晃了晃。 “你们听到没?” “听到啥?” “没啥。” 杨通喃喃自语,抓了抓脑袋,继续往前走。 那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杨通猛地转身,径直走到最前面那个地牢旁边,抡起单手腰刀,砍断挂着的铁链。 铁链迸发出耀眼火花。 这位强壮的火铳手一脚踹开木栅栏,举着火把仔细搜查。 那个身材瘦小的女子,正像猫一样蜷缩在角落草堆里。 “你叫啥名字?” 7017k 第198章 螳臂 成千上万支红色小旗在辽东原野上跳跃。 无数跳动的火苗,从赫图阿拉四面汇聚到西门,聚成一片浩瀚红海。 低沉雄浑的海螺号声在原野上空响起,两红旗骑兵组成的红海越过西门护城河,淹没燃烧的盾车,向开原炮兵阵地席卷而去,气势一往无前。 与此同时,两里之外,刚刚聚拢起来的五百骑兵紧急驰援,向两红旗骑兵大阵腰部冲去。 两边火炮充满默契,同时停止了炮击。 战场焦点重新回到骑兵身上。 “杨哥,鞑子骑兵,怕是有三千多骑,咱们这六百人,挡不住的。” “怕了,你就去跳河。” 旁边弓手讨了个没趣,见杨通不再说话,他便从箭插里捡起箭簇,开始在鹅卵石上反复打磨。 杨通头也不抬,忙着给燧发枪装填弹药。 他动作极为娴熟,转眼就装好一杆,将燧发枪放在地上。 胸墙脚下地面上整齐摆放着三把燧发枪。 燧发枪的主人在刚才那轮炮击中被木屑击中。 杨通手下三个兄弟就这样死在了赫图阿拉,死在了鞑子炮击下。 三人跟了杨通很久,从浑河到曲阜,几场大战都没死,没想到最后在盾车后面被木屑打死。 战场上这种诡吊的宿命让人难以言说。 不过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炮击停止,敌人进攻很快就要来临。 周围都是第五千总部新兵,一张张陌生的脸,没有他认识的人。 半月阵地最前面站着燧发枪兵和弓手,他们总共两百八十多人,分布在胸墙后面,组成薄薄的一层防线。 由于第五千总部扩张太快,直到开战前,还没来得及训练足额的燧发枪兵。 好在新兵中有些猎户和战兵,他们在加入开原军前就会射箭,第五千总部共有五百多弓手。 河面裂开后,活着上岸的大概有两百个,加上增援的燧发枪兵,共有三百人不到。 也就是说,半月形阵地上,除了四门隐藏的火炮,能进行远程输出的,就只有这两百多人。 相比对面两红旗三四千弓手,胸墙后面这两百多人实在微不足道,说是螳臂当车也毫不为过。 即便是小小螳螂,危急时刻,也有决死之心,何况刘招孙麾下这些嗷嗷叫的战兵呢? 开原军百战不殆的荣誉需要他们捍卫,哪怕是用生命捍卫。 土坡坡顶,一丈三尺宽的巨大麒麟战旗迎着寒风烈烈飘扬。 刘招孙没有严格规定各千总部的军旗图案,为了统一,所有军旗必须为红底,右下角要有个咆哮的黑龙。 除此之外,战旗的主题图案可以由各千总部自由选择。 第一千总部战旗图案为龙,第二第三千总部分别为虎和饕餮。 第四千总部战旗设计最为独特,是个巨大的黑色骷髅头加一把雁翎刀,酷似加勒比海盗旗。 第五千总部的战旗上画着个巨大的黑麒麟,张牙舞爪,很有气势。 杨通现在在黑麒麟左前方,身边左右都是弓手。 离他最近的一个燧发枪兵在十几步外,好像是从第一千总部抽调的,他不认识那人。 他身后是排长枪兵,长枪兵后面是镋钯手和刀盾手。 周围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充满劫后余生的紧张和兴奋。 这是第五千总部新兵第一次与建奴正面交锋,之前他们在山东打过闻香教,不过那是跟在老兵后面打顺风仗。 这次,新兵们将正面对抗十倍于己的建奴。 对他们来说,这是一次严峻考验,准确来说,是炼狱。 新兵们刚修完工事,体力消耗较大,现在正抓紧时间休整。 建奴逼近胸墙之前,这些长枪兵和镋钯手发挥不了作用。他们兵力稀薄,堪堪只有三百多人,当然不可能冲出壕沟,跑到阵地前列阵,那样只会死的更快。 杨通回头瞟这些新兵一眼,不由倒吸口凉气。 前面一声竹哨引起杨通注意,壕沟前面百步之外,残存的夜不收们组成了半月阵地第一道防线。 第五千总部幸存的三十二骑夜不收正在前方列队,他们装备精良,除了骑枪腰刀,各人还装备有燧发短枪和石雷。 第五千总部共有八十名夜不收,渡河后还活着的只有这三十二骑。 开原军夜不收都是各营精锐老兵组成,平日只用做作侦查哨探轻骑狗斗,根本不会参加这样的堂堂阵战。 不过现在建奴大军压境,他们所在的千总部覆灭在即,老兵们觉得没必要再哨探什么,索性就和鞑子拼了。 在朱东的默许下,这些夜不收自发组成了一道防线——虽然这防线几乎没什么作用。 隆隆的马蹄声响彻天地,杨通趴着的胸墙开始颤抖,尘土从鹅卵石上抖落下来。 两红旗三千五百马兵组成的浩瀚红海,很快奔涌到壕沟前面三百步位置。 躲在胸墙后面的杨通仿佛已经能听到战马狂躁的呼吸声。 红色骑兵浪潮中夹杂几点白色光芒,那是身穿白甲的巴牙喇精骑。 这些巴牙剌是两红旗中精锐,他们各个身材粗壮,手持长斧重刀,身披两层铁甲,装备精良,在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 杨通立即举起燧发枪,瞄准正前方三百步外一个跳跃的白点,铳管随着奔腾的巴牙剌微微移动。 壕沟前面的三十二名夜不收,在两边数千人的注视下,纷纷举起手中燧发短铳,对准数量百倍于己的两红旗骑兵大阵,螳臂当车般迎战正在毕竟的敌军。 杨通左边那个弓手长大嘴巴,呆呆望向前方。 马蹄声响越来越大,如晴空炸雷在耳边响起,三百步,两百步。 夜不收已经能望见对面建奴马兵脸上兴奋表情。 距离第五千总部夜不收只剩百步距离时,快速逼近的两红旗骑兵大阵中忽然响起一片弓弦震动声,嗡嗡声如蜂群掠过头顶,引得胸墙后面的新兵纷纷抬头向前望去。 “火铳兵弓手自由射击,剩余人伏底!刀盾兵举盾!” 旗队长大声叱喝,呵斥那些不怕死的新兵。 新兵们第一次见到数千骑兵密集冲阵的场面,受到的震撼难以形容。 胸墙后面乱成一片,弓手射出弓箭后低头躲避,刀盾手举起长牌遮挡在前面。 杨通瞄准冲在最前面的那名巴牙剌,口中念念有词,忽然扣动扳机。燧发枪升起一团白烟,杨通身子立即缩回胸墙后面。 低头的瞬间,他眼角余光瞥见那个凶恶的巴牙喇应声落马,精良白甲淹没在滚滚铁蹄中,化作一缕尘埃。 杨通靠在胸墙后面,取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在胸墙底下一块白色鹅卵石上加了道横线。 石头上已经有三条线。 这是他今天杀的第三个建奴。 他取下通条,开始默默装填弹药,等待对面遮天蔽日的箭雨攻击。 好在建奴这波攻势目标并不是胸墙后面的杨通。 三千多支轻箭同时腾空而起,借着马匹先前奔跑的惯性,箭羽快速攀升向半空,爆发出惊人的动能,片刻之后,密集的箭雨从半空倾泻而下,砸向挡在他们前面的开原军夜不收。 夜不收手中短铳纷纷响起,在稀薄的白烟中,队长大声高呼。 “举盾!换腰刀!冲!” 他的命令被淹没在箭雨中。 轻箭落在圆盾上,发出叮当脆响,马匹没有披甲,立即被射成刺猬,夜不收纷纷倒地。 两红旗三千精骑呼啸而过,绝望抵抗的夜不收像是撞入海潮的沙子,在击落前排后金马兵后,旋即被飞来的铁骨朵和飞斧击中,铁骑践踏过他们的尸体,一切归于平静。 乐文 第200章 援兵 隐蔽在阵前的四磅炮发出低沉怒吼,冲到胸墙前三百步外的两红旗骑兵猝不及防,齐齐被倒下一片。 杨古力没想到土坡后面还藏有野战炮。 这也难怪,须知这支战兵刚刚才在赫图阿拉城下遭受炮击,盾车被打成稀烂,士兵伤亡惨重,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也没见他们使用火炮对瓮城进行还击。 就在后金兵以为对手只能蜷缩在胸墙后面被动挨打时,朱东忽然来了这么一下子,搞得杨古力很不适应。 杨古力冲到阵前,望着前方倒下的战马和骑兵,对旁边两个包衣怒不可遏道: “对面这股尼堪为何有炮?你们看清楚了,炮弹是从哪里打来的?” “回主子,就是从土坡后面打来的。” 四磅炮有效射程两里,对三百步外的甲兵具有致命杀伤,更何况是对没有披甲的轻骑。 被击中的战马立即倒地,后面骑兵的骑兵来不及勒住缰绳,急忙掉头朝阵地两边跑去。 两边河滩皆是松软的淤泥沼泽,十多骑精骑慌不择路,一头扎进淤泥中,战马挣扎嘶鸣着和骑兵一起沉入泥潭。 后面的骑手娴熟操纵马匹越过同伴尸体,继续向前冲击,他们便击打马腹,便扬起手中骑弓,向两百多步外的胸墙发动攻击。 上千支轻箭如暴雨般倾泻在胸墙前后,矮矮的胸墙立即被射成了刺猬,前排站立的开原战兵几乎全部中箭,一些人身上甚至插着三四支箭羽。 所幸他们全部披甲,轻箭下坠伤害十分有限,只有十几个倒霉的长枪兵被直接射中眼睛,倒在地上惨叫翻滚。 胸墙前方,跑在最前面的几匹战马一头扎进壕沟前面的陷马坑,后面跟上的后金骑手挤成一团,他们正要绕开陷马坑和鹿角,提马加速冲击时,隐藏在土坡后面的四磅炮再次响起,四枚三斤多重的铁球翻滚着砸入这群拥挤的骑兵中,犁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槽。 后面更多的骑兵越过地上狼藉的尸体,很快来到胸墙前五十步,一些马匹受伤的骑手跳下马背,将手中骑弓换成了重弓,用战马当盾牌,与胸墙后面的开原军弓手对射。 越来越多的后金兵加入冲到壕沟近前,在踩响几枚地雷炮后,他们纷纷下马,在重弓射手的掩护下,顶着长牌翻越壕沟,潮水般涌向半月形阵地。 ~~~~~~~~ 刘招孙策马登上苏子河东岸,四名卫兵举起长牌左右护卫。 桥头燃烧的火苗已经被辅兵扑灭,辅兵将燃烧的桥墩拆了下来,换上了从马车木板,然后绳索将桥墩固定。 源源不断的骑兵抵达东岸,两个千总部六七千战兵被甩到身后,还在光滑如镜的冰面上艰难前行。 “两红旗倾巢出动,鞑子的目标果然是咱们炮兵。” 刘招孙举起望远镜,视野之中,数千骑建奴马兵正越过苏子河河谷,冲向前面半月形阵地。 陆续有小股骑兵登上东岸,副营官王增斌大声呵斥各营把总,让骑兵按照原有编制全部列队,等到齐后一起向敌军发动攻击。 刘招孙摇头叹息,忍不住打断这位副营官,大声喝令: “时不我待,骑兵登岸,凑够三十骑一队,便立即向两红旗进攻,持续冲击他们侧翼,直到崩溃或者你们死光为止!立即行动!” 王增斌还要说话,康应乾狠狠瞪他一眼,这位年轻气盛的骑兵军官只得悻悻退下。 登岸骑兵纷纷打乱编制,只以兵器为划分标准,长枪配长枪,镋钯配镋钯,三十人一排,立即有五六排骑兵朝三里之外的东岸战场前进。 刘招孙望着骑兵远去背影,长长出了口气,与康应乾对视一眼,神色冷峻道: “训练时都是精兵猛将,上战场就成了赵括,要么纸上谈兵要么轻敌冒进,康监军,本官三个月不管战兵训练,就掺进来这么多沙子,等这次回去,你和配合本官好好清洗一下!” 康应乾点了点头,叹息道: “刘总兵说的是,浑河战后就有这个苗头了,所幸只是军官良莠不齐,战兵倒是影响不大·····” 苏子河面密密麻麻的小黑点还在朝东岸靠拢,冰面裂痕距离他们只有一里不到。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该杀的杀,该撤职的撤职,以后练兵选将由本官亲自负责,戚金协助,其他人都不许再染指! 见刘招孙面露凶光,康应乾不好再说什么,毕竟这次惨败自己也有很大责任,他沉默片刻,转移话题道: “刘总兵,估摸着战兵应该能安全渡河,咱们近万人马,比浑河时强出数倍,这次该怎么打?” “怎么打?” 刘招孙边说边举起望远镜,望向西城护城河前。 一杆织金大纛下面,此时坐着个鞑子大官,周围站着群将领和汉臣。 “不是黄台吉,那又是谁?” 刘招孙顺手将望远镜递给前面护卫的杜度,杜度接过望远镜,朝那边望了一望,惊诧道: “阿巴泰竟做了镶红旗旗主?他可是庶出····黄台吉是怎么想的!” “阿巴泰?他和李永芳是啥关系?” 刘招孙对这位存在感很低的贝勒爷并不熟悉,只记得此人和抚顺驸马有一腿。 “大人,阿巴泰是李永芳岳父。” 刘招孙微微点头,回头对康应乾道: “康监军,你刚才问本官怎么打?本官现在就告诉你,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不,是两指。” “上次在浑河放两红旗逃了,本官后悔了整整一年,这次,先从两红旗开刀,灭了它们!” 刘招孙说罢,丢下还在发呆的康应乾,带着杜度等卫兵,策马向东岸战场冲去。 身材瘦小的杜度骑在马上,大声向平辽侯介绍李永芳丈人的详细情况。 “大人,他是侧福晋庶出,在诸贝勒中,地位还比不上多尔衮多铎等小辈!” 刘招孙迎着刺骨寒风,对杜度大声喊道: “你是说,阿巴泰连九岁的娃娃都不如?” “正是!去年萨尔浒战后,后金汗庆功宴饮,阿巴泰座位排在多尔衮后面。” 刘招孙听了不再说话,怪不得此人如此想要表现自己,竟然拿骑兵攻击火炮阵地。 中军卫队跟着平辽侯往前策马狂奔了两里,在距离两红旗大阵不过三四百步的位置停下。 赶来增援的骑兵已经开始对建奴骑兵发动冲击,他们每三十骑一队,如一道接一道的铁犁,不间断犁过两红旗薄弱的侧翼。 骑兵营最开始的进攻伤亡惨重,冲阵骑兵几乎全部战死,对面建奴只把这些骑兵当做是飞蛾扑火,并不在意,他们仍旧将主力用于进攻正前方的半月阵地。 随着登陆骑兵越来越多,后续骑兵不断加入进攻,实际上这种墙式冲锋是开原骑兵的必修科目,等到骑兵营主力全部登岸后,两千骑兵每行三十骑的冲锋变得频繁无比,最后每隔数息一次,如同波浪般席卷两红旗侧翼。 等到杨古力觉察到形势不妙,开始抽调前方攻击兵力加强侧翼时,为时已晚,持续不断的进攻终于在侧翼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冲锋骑兵最后将两红旗全部骑兵分割成了两段,靠近西侧的一股约有千人的建奴遭到开原骑兵与半月阵地战兵的东西夹击,很快陷入覆灭的命运。 7017k 第219章 风不止 康应乾吃了闭门羹,闷闷不乐坐回到自己座位上,一个人独自喝着闷酒。 这不是他第一次碰壁,想起以前和平辽侯亦师亦友的亲密关系,康应乾更觉苦闷。 让他懊恼的,不是花出去的大把银子,他隐隐感觉到,自己与这位年仅二十一岁的上官,道不同,注定不相为谋。 或许他们之间的间隙,从很久以前就已经有了,只是那时开原诸事繁杂,很多问题还没有浮出水面。 袁崇焕献上一本家传古籍,作为贺礼送给平辽侯,刘招孙打开木匣,淡黄色的封面上写着唐传奇几个大字。 “金虞姬应该很喜欢这本书。” 他正准备收下,忽然想起什么,对袁崇焕道: “袁大人,这既是你家的祖传宝物,我怎可据为己有?开原将官不重珠玉宝货,我是多次给你们说过的。此物不能收。” 于是袁崇焕的礼物也被拒绝。 接着众人继续献给平辽侯贺礼,剩下的都是些人参药材,刘招孙都笑着收下。 轮到马士英时,他的卫兵抬上来两口木箱,张潮和几个卫兵将木匣打开,屋中顿时金光璀璨。 满满两箱珠宝,各式祖母绿猫儿石翡翠玉石晃得刘招孙眼花缭乱。 “刘总兵平日食不重味,衣不重彩,鞍马劳顿,席不暇暖,安远将军与诰命夫人亦是躬行节俭,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下官既无八斗之才,亦不能决胜千里,身无长物,只有这些黄白之物,权做贺礼····” 马士英与乔一琦出身类似,皆是江南望族,平日相处不见阔绰,一出手便非同凡响。 刘招孙摇头笑道: “珠玉宝货不收,我要这些珠宝也无用,两位夫人更······” 刘招孙还没说完,便听座上有人大叫道: “美人不收,藏书不收,珠宝不收,平辽侯到底想要什么?!” 众人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屋中顿时鸦雀无声,循声望去,打断平辽侯的正是康应乾。 刚才刘招孙与别人谈话时,康应乾便一人坐在那里豪饮,十几杯下肚,酒意上涌,见平辽侯左推又挡,这个不收那个不要,想起这两年对这少年耳提面命,敦敦教诲,不想刘招孙还是这般固执。 以康应乾之城府,搁在往日,他绝说不出这般话。 长期以来,老康都自诩为平辽侯伯乐,只是从没点明。 当年在萨尔浒,若非自己有心提拔,刘把总怕是早化作浑江枯骨,淹没荒草之中。 此子却三番五次折自己面子,话说酒壮怂人胆,借着酒劲,康应乾心中隐忍许久的怨气,终于彻底爆发。 康应乾见刘招孙沉默不语,以为是怕了自己,借着酒劲慷慨激昂道: “人非圣贤,大家跟着平辽侯从萨尔浒到今日,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占了辽东,入关问鼎也在眼前,此情此景,为何还要这般作践自苦?刻薄自己?” “那些个圣人之言,什么仁君爱民,载舟覆舟,都是些读书人的妄语!都是我们读书人说来忽悠天下百姓的!大人竟然把它们当真,真是可笑之极!” “老夫实话说了,若非平辽侯横空出世,崛起开原,那努尔哈赤早就把辽东占了,他杀人也好,屠城也罢,绝不会影响后金坐大!孙大人在赫图阿拉一战灭两黄旗,扫灭建奴,立下不世之功,只是填壕时杀了几个百姓,就被平辽侯这般对待,倒是平辽侯这般食古不化,堪比那宋襄公!” 康应乾胡须抖动,脖颈涨红,说到最后上气不接下气,乔一琦忍不住上前拍拍他后背,生怕这小老头中途猝死。 刘招孙一言不发,默默等他说完,环顾四周,面不改色道: “你们也都是这样想的吗?” 刚才喧嚣热闹的宴饮忽然冷场,甚至隐隐有了些杀气。 一连问了两遍,十几个人都是低头不语。 连众人眼中爱民如子,将抚顺治理的夜不闭户的孙传庭,都能在赫图阿拉战场上镇定自若的屠城。 这个时代官员对百姓的真正态度,不需要再问了。 或许真有卢象升那样宁愿冻死饿死也不劫掠百姓的官员,可是晚明好像只有一个卢象升。 刘招孙目光如剑,扫视众生,在他锐利逼视下,没有一人敢抬头注视这位脾气古怪的上官。 这一刻,穿越者才真正意识到四百多年时空造成道德观念意识形态隔阂是多么严重。 这种源自基因的隔膜远不是某些中的穿越者通过一番无脑忽悠或是搬来某种奇葩理论现场教学就能解决的。 刘招孙望向低头不语的宋应星,这位年轻的安乐州知州,是当年自己从京师亲自招揽而来,刘招孙对此人的道德操行一直很是欣赏。 “宋大人,你说,和本官共事不好吗?” 身材消瘦的宋应星缓缓抬头,目光怯怯的望向平辽侯,很快瞟了周围同僚一眼,才道: “平辽侯说笑了,下官能得平辽侯赏识,忝居知州,大人还将下官家人都接来开原,下官还敢有什么奢求?·····好是好,只是有些累····” 刘招孙呵呵一笑,再望向马士英茅元仪等人,众人都是微微点头,赞同宋知州的观点。 有点累。 文官不贪钱,武将不怕死,这些都还能做到,可是以一人之心要百万之众都存天理灭人欲,不捞钱,不要女人,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开原军律森严,孙传庭在赫图阿拉杀几个包衣也成了罪过,不止是康应乾,其他各人都心中不服。 刘招孙此时已经知道众人心意,大声笑道: “原来各位今日来给刘招孙贺寿是假,来找平辽侯逼宫倒是真的。说吧,你们想要本官怎样?” 此言一出,屋中气氛陡然紧张,张潮和众卫兵纷纷拔刀向前,刘招孙对张潮大声呵斥,怒道: “事情坏就坏在底下人身上,总是妄自揣度!今日我与几位大人宴饮欢乐,不得无礼!退下!” 张潮警惕望向众人,悻悻而退。 刘招孙眼中含泪,举起酒杯。 “刚才说不谈军务,不谈政务,只话情义,看来这情义也不值几文钱,也罢!便借今日本官寿宴,与诸位好好厘定一下开原的新规矩!” 7017k 第228章 进击的杨镐 裴大虎望着隐没在灯影下的杨镐,摘下自己头顶上的斗笠,露出一双圆滚滚的牛眼。 “杨大人,诰命夫人淑德贤良,可是先皇册封的,怎么到你这里就成了刁蛮任性?” 杨镐从阴影中走出来,眯缝的小眼睛忽然睁大,等到看清斗笠下面那张脸,大吃一惊。 “裴大虎?” 裴大虎对杨镐点点头,脸上刀疤抽动。 “杨经略别来无恙。” “你如何来···来天津了?平辽侯呢?” 沈炼林宇吴霄三人也取下斗笠,杨镐一脸诧异望向四人。 “不知杨经略底细,不得不出此下策,杨大人休怪。近来天津卫不太平,我们几位来接杨大人出去避一避。” “不妨不妨,老夫刚才也以为你们真是锦衣卫。” 杨镐自从做了这天津海防道,虽然贪墨了不少银子,然而隔三差五就有言官御史找他麻烦,动辄说他挟平辽侯之威鱼肉天津欺男霸女。 杨镐对这些言官御史恨之入骨,但也不得不拿银子出来打点。 见锦衣卫半夜上门,他的第一反应是,又是来讹银子的。 听裴大虎这话,他便知四人来意,朝魏一刀使了个眼色,周围丫鬟立即退了下去。 屋中只剩裴大虎沈炼四人,以及杨镐和那个刚才被沈炼一招放倒的家丁头子。 杨镐向四人介绍道: “这是心腹家丁魏昭,算是老夫的半个养子,最是可靠,功夫了得·····” 四人不失尴尬的笑了笑,对被一招被解决的魏一刀拱了拱手。 不打不相识,两边算是认识了。 杨镐将魏昭拉过来介绍道: “魏昭,他们几个,都是平辽侯的心腹手下,裴大虎,总兵刘綎的家丁首领,现在护卫平辽侯,当年他在萨尔浒立战功,还是老夫亲自上疏为他请功的,听说你们刚才还动手了,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打自己人。” 魏昭强压住怒火,也对众人拱拱手。 他抬头望向裴大虎,忽然觉得此人有些面熟。 这也难怪,萨尔浒之战前,刘綎在沈阳逗留了半月,和杨镐吵了半月,最后被分到了最险恶的东线战场。 两个家丁很有可能在沈阳城中见过面碰过头。 众人寒暄几句,裴大虎接着道: “杨经略,事态紧急,小人就长话短说了,我们兄弟几个在京师杀了几十号锦衣卫,烧了教坊司,犯下弥天大罪,必定株连九族,靠这两张文贴,杨经略怕是脱不开干系,所以请杨经略随我等····” “什么?你们杀了锦衣卫?还烧了教坊司,简直是·······” 那句丧心病狂差点就要说出口,最后还是忍住没说。 然而杨镐毕竟是杀伐决断,见惯了官场生死,很快便平静下来,目光扫视众人,冷冷道: “你们好大的胆子,可知杀锦衣卫是要诛灭三族的,老夫为官三十年,还没见过你们这样凶残的,让朝廷捉拿,凌迟都是轻的,这是平辽侯的意思还是?” 沈炼走到前面,昂首道: “是我的意思。” “小人是魏公公结拜兄弟沈炼,许显纯害死厂公,还想杀沈某,杀裴大哥,我便把他们杀了。眼下,南北司番子都在朝天津赶来,还有五城兵马司的战兵,看这架势,他们要沈某死,还要取杨大人性命。” “杨大人,跟我们回辽东,平辽侯和诰命夫人都在等着您。” 杨镐盯着裴大虎道: “你们有多少人?” “二十六人,连上三个女眷。” “二十六个人?还带女眷?” 三人看向沈炼,都不说话。 “准备如何去辽东?” 裴大虎忐忑不安道: “去码头雇条船,今晚便····” “天津各个码头早都没船了,宫里从云贵采买的楠木刚到大沽口,漕河那边运不过来,福船都调过去了。” 杨镐似笑非笑,以他一位资深粮道官的口吻向四人发出灵魂质问。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你们犯下这弥天大罪,不会事先连自己退路都没想好吧?” 见杨镐这态度,几人互看一眼,沈炼一咬牙,将绣春刀举过头顶,递到杨镐面前。 “杨大人,这刀乃是先皇御赐,杀过无数恶人,杨大人若是不愿走,便杀了沈某,明天一早,将首级交给朝廷,朝廷或能免大人死罪。” 杨镐抚掌大笑,上前扶起沈炼,摇头叹息: “沈百户,到底是年轻气盛。老夫只是看看你们筹划是否周密,没别的意思。老夫不走,等着被朝廷千刀万剐吗?” 他推开绣春刀,回头对家丁魏昭问道: “魏昭,咱们的福船何时能离港?” 魏昭不假思索道: “回老爷,船随时都可以走,不过最好等到天亮,这几天海上结了冰,黑灯瞎火的容易撞到浮冰。” 杨镐大手一挥,沙哑的嗓子忽然高亢起来。 “立即去准备,天亮就走,准备好粮食和水,连夜把老夫的银子都搬到舱底,做压舱石,上面堆上些货物,福船打上天津水师的旗号,天亮后光明正大的出港,顺带把吕同知的货也搬了。” 魏昭答应一声,连忙转身离去,刚走出两步,又被杨老爷叫住。 “等下。” “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众人一脸茫然,都被杨老爷这番操作深深震撼。 只听杨老爷又吩咐道: “福船的事先让别人去做,你现在去浙江会馆,找到徐子先(徐光启),还有那个红毛夷金尼阁,立即把他们两个请到我府上来。” 魏昭显然认识徐光启,他站在原地,面露难色,吞吞吐吐: “老爷,要是他俩不来咋办?小人怕打不过那红毛夷。” 魏昭见过金尼阁,这红毛夷虽羽扇纶巾仰慕天朝文化,一幅儒生打扮,张口耶和华,闭口孔仲尼,中西两开花。其实此人身高九尺,胸口两寸多长红毛,一双拳头比沙包还大,一拳能把水牛打死。 “老爷,要不我和这几位锦衣卫一起去,抓红毛夷回来?” 杨镐怒道: “老爷我有说把他抓来吗?金尼阁是本官好友,是神的仆人,人家万里迢迢来大明,服膺儒教,引经据典,对他动手,简直有辱斯文,丢我们文官的脸!” “告诉他们,老爷我昨日带水营在海上堵截倭寇,收了个西洋杯子,内壁刻着黄金,边缘刻有十字,还有些珍珠、绿宝石、紫水晶之类的装饰,岛原倭寇说是,是神迹,让他们多备些银子,晚了老夫就卖给弗朗机人了······” 杨镐让魏昭把这段话复述了两遍,确定无误后,才挥手让他去会馆。 裴大虎吴霄两人呆呆的望向杨老爷,林宇张大嘴巴,沈炼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杨镐捋了捋下颌几根稀疏的胡须,若无其事道: “老夫去年便开始筹划准备,福船、粮食、水手,一应俱全,为的就是随时离开天津卫,回辽东,襄助你们的刘总兵。 “话说你们刘总兵,真是不让老夫省心,杀袁应泰不说,连衍圣公都不放过,哪有这样造反的,不知韬光养晦,哎,连累老夫在这天津卫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四人都沉默不语。 吴霄忍不住问道: “这位徐子先又是何人,还有什么金什么阁?杨老爷抓他们作甚?准备留着给咱们当人质吗?” 沈炼久在京师,他在镇抚司眼观六路,当然知道这徐子先底细,连忙解释道: “就是徐光启,现任兵部主事,信西洋教。擅长西学火器和城防。老奴起兵后,他便不断上疏,请求朝廷推广火器,裁汰九边冗兵,尤其是裁撤辽镇兵马,建议多招募火铳兵和炮兵,后来不断被人弹劾。上个月,徐光启托病辞官,带着他的教友,就是金尼阁,来天津卫休养。” 说到这里,沈炼拍了拍自己脑门,抬头望向杨镐,暗暗感叹。 马上就会被逮拿凌迟处死,这种时候,还能想到给平辽侯招贤纳士——准确说是绑人——果然是做过辽东经略的!佩服佩服! 吴霄喃喃自语: “这才是大明好丈人。” 杨老爷挥手对四人道: “好啦,走吧。” 四人异口同声道: “走?去哪里?” 杨镐也不说话,从屋中取出串钥匙,在手里摇了摇,钥匙发出清脆叮当声。 “去武库啊。什么三眼铳锁子甲三棱重箭,火药火油,对了,还有两门佛朗机小炮,先选好了,待会儿和徐光启一起,都搬到码头上。” 见四人呆立不动,杨镐催促道: “你们才二十多人,对面少说也三五百人马,几位不会想着,赤手空拳保护老夫去辽东吧?赶紧的,今晚还得抢吕同知的南货。” 吴霄呆在当场,陕西乡音脱口而出。 “额滴神啊,丈人比女婿还猛额。” 7017k 第235章 夜航船 “章麻子审了半个时辰,贼人便招了,这次刺杀行动,乃是东厂、辽镇和咱们开原内贼三方勾结所为。” “家贼难防啊。” 开原总兵府客厅,平辽侯神色平静的望向坐在面前的乔一琦。 世事难料,眼前这个看似最不可能善终的老搭档,最后却成了自己最信赖的人。 “乔监军,本官准备明年称帝,这几日正在想新朝国号,是齐还是汉,或者····” 刘招孙想借乔一琦之口,将自己改朝换代的野心昭告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平辽侯造反的决心。 毕竟,消息由乔大嘴传出去,会显得更正式一些。 “平辽侯,你终究还是要造反了,不过造反是大事,该与康应乾马士英他们说才是,他们两位,应当更擅长此事。下官力有不逮,只能做做监斩官,帮你杀几个人。” 乔一琦放下茶杯,努力抑制住自己脸上的失望之色。 刘招孙尴尬笑了笑,并不和乔一琦计较,他知道此人与康应乾完全不同,对扯旗造反一直反应冷淡。 “乔监军可知哪些人是家贼?” 乔一琦摇头叹息道: “这些时日开原诛杀过盛,本官已经做了一个月的监斩官,砍下的人头可以绕你们总兵府一周。平辽侯杀人多了,难免有人会狗急跳墙。至于内贼是谁,下官属实不知。老康当不会牵扯此事,你救过他性命,他也想跟着你造反;袁崇焕、茅元仪他们也不会,几位武将更不用说了,孙传庭刚刚受罚,说不准;平辽侯斩了宋应鼎,宋家人未必不会动歪心思。” 听乔一琦这话的意思,还是在抱怨整风运动太严厉。 乔一琦在开原不贪钱不恋权,身正不怕影子斜,大大咧咧,说话经常顶撞刘招孙,好在平辽侯已经习惯,懒得和他计较。 “乔监军,眼前皆是幽冥,本官只能摸石头过河,开原这条船最后会漂向何方,我也不知道。” 刘招孙忽然孟猛拍大腿,抬头笑道。 “贼人已经招了,他们老巢就在七星酒楼,张潮已经带人去了,走,乔监军,随本官去抓大鱼。” 说罢,他霍然起身,取出那把杀人无数的雁翎刀,在一队卫兵的簇拥下,和心腹乔一琦走出总兵府。 嗖嗖两支冷箭从酒楼射来,杨通眼明手快,将铁钩从小贩心口拔出,顶着尸体快速朝门口冲去。 耳边传来弩箭射入人体的噗嗤声,他在战场上见过后金巴牙剌使用的大弓,心中庆幸楼上那人用的只是短弩,否则在这个距离内,重箭完全可以穿透小贩尸体,像穿糖葫芦一样将自己射死。 街上行人见卖枣子的小贩被人杀死,都发了声喊,吓得四散逃走。 忽然背后传来兵刃破空之声,杨通连忙松开那具已经被射成刺猬的尸体,用刀盾兵常用的滚闪动作,身体猛地向前翻滚。 两柄飞斧一前一后,压着镇抚兵的后脑勺和脊梁,呼啸着砸在七星楼前的石狮子头上,溅起一阵火花。 杨通背后惊出冷汗,往前接着一个翻滚,顺势甩出袖中藏着的铁蒺藜。 靠着狮子掩护,进入酒楼门口五步的距离。 他躲在石狮子后面大口喘气,青石板路面上传来凌乱脚步声,前后左右至少两股人马在向他逼近。 “他娘的,又遇上硬茬子了!” 难缠的对手总是会让他遇见,在曲阜时是这样,在赫图阿拉时是这样,回到开原还是这样。 杨通斜斜瞟向后边,那个被他杀死的小贩软塌塌倒在地上,兀自死不瞑目望着这边。 他咬了咬牙,吹响随身携带的竹哨。 开原镇抚兵身上都带有这种小竹哨,外出巡逻遭遇敌情时,可以用它来呼叫支援,哨声尖锐,隔着很远都能听见。 对方显然没想到杨通竟是镇抚兵,哨声响起,立即有密集的箭雨射在石狮子上,对方显然是慌了手脚。 身后传来惨叫声,两个女真商人踩中了杨通洒下的铁蒺藜,丢下手中铁骨朵,抱着脚在原地蹦蹦跳跳。 杨通拉响石雷,等石雷快要爆炸时才扔出去,在剧烈的爆炸声中,刚才扔斧头的那几个女真商人魂归极乐。 趁着敌人慌乱,他猛地从石狮子后面跳出,扣动弩机,也不管有没有射中,不顾脸颊边飞过的蝗虫一般的箭雨,飞身冲进七星楼大门。 五步的距离转瞬即到。 一名弓手被杨通射中,镇抚兵挥动铁钩,刺入另一人眼窝中,那人痛的大叫一声,松开手中短弩,挥动腰刀朝四周乱砍。 杨通挥刀斩断那人手腕,在一阵不似人声的哀嚎声中,拔出匕首,看也不看,左右挑刺。 锋利的匕首切开对方腹部····· 他顶着这个半死不活的弓手,进入七星楼底层,地上一片狼藉,横七竖八摆满了几十具尸体。 他一眼便看出来,死去的是七星楼的掌柜和伙计,还有些他的镇抚兵兄弟。 杨通猛地举起已经装填好的燧发短铳,对着身后几名追上来的杀手,扣动扳机。 他望着眼前尸体,头皮一阵发麻,对着二楼晃动的人影,怒声咆哮: “狗贼,滚出来受死!” 过了一会儿,楼梯吱呀响动,一片脚步声由远及近。 曾公公站在楼梯上,举起一把火绳枪,瞄向杨通,从旁边一名番子手中接过火折子,准备点燃火绳。 “明儿个就是大年三十了,本想着回京师过年,你这贱胚!还不歇着,比催命的还急!杀咱家这么多人,咱家今日要活剥了你。” 杨通举起匕首在那弓手脖子上一抹,一把将尸体推开,开始朝燧发枪装填弹药: “饺子就在锅里,就看你有没有命吃!” ~~~~ 林宇抡着长镐,如一头狂暴巨兽,一头撞入溃败的卫所兵中。 重达四五十斤重的长镐将挡在前面的一切活物撞飞。 后面冲上来的卫所兵被这头巨兽吓住,纷纷怪叫着朝两边逃去。 很多人踩中路边铺设的铁蒺藜,脚掌被铁钉刺穿,倒在地上大声惨叫。 林宇拖着沉重身躯,大步向前。 长镐如风。 一个半坐在地上的卫所兵像皮球一样飞了出去。 “受伤的军户,不要再追杀!” 沈炼跟在后面大声疾呼,林宇杀气腾腾,兀自不停。 眼见得长镐又朝一名受伤不起的卫所兵砸去,沈炼猛地举起苗刀,全力格挡。 兵刃撞击溅射出阵阵火花,巨人前进的步伐顿时停滞。 “够了!咱们不是来杀人的!” 沈炼话刚落音,身后响起一阵火铳爆鸣声,林宇举起重盾护住两人。 五城兵马司的火铳兵隔着溃败的卫所兵,迫不及待开始朝目标射击。 周围顿时再次响起一片惨叫声,那些没被叛逆杀死的卫所兵,纷纷被铅弹击中,倒在地上翻滚哀嚎。 火光照亮吕同知发绿的脸,他抬头望向田尔耕,露出恶毒眼神。 7017k 第241章 随风去 福船往深海驶去,杨镐和裴大虎还在为目的地争论不休时,水手们传来了一个坏消息: 福船桅杆被火炮打坏,主帆受损严重,一时难以修好,他们很快要被水营战船追上了。 杨镐一脸不甘道:“老夫宁愿跳海里喂鱼,也不愿被抓进诏狱!” 裴大虎安慰他道:“放心,末将会把杨经略平安带回山东。” 天亮之后,天际之间阴云密布,暴风雨朝这边来了。 望杆上的韩超脸色难堪,他在海上好多年,从没像今年这样乱。 小冰河气候下的渤海,天气越来越诡异,寒冬腊月也能遇上风暴。 旁边一个头发花白的水手后悔道: “大当家的,早知这买卖这般难做,当初就不收杨镐银子了。” “我看,他们必是朝廷反贼,整个天津卫都在追咱们!大当家的,眼下前有白毛浪,后有水营兵,船帆又让绳子搅住,咱怕是要归位了。” 韩超瞪白发水手一眼,冷冷道: “钱老三,再敢乱嚼舌头,老子把你舌头割了喂鱼!” 钱老三不敢再说话,裹紧羊皮袄子,爬下望杆,朝甲板那边去了。 西北风呼啸而至,吹的福船晃晃悠悠。 韩超望向船尾,远处阴沉昏暗的地平线上,隐隐出现十几个模糊黑点。 “妈的,这么快就追上了!” ~~~~· 黑点越来越大,轮廓变得清晰起来,不用猜也知是水营战船追来了。 裴大虎从怀中取出远镜,这只远镜是他来京师前平辽侯送给他的礼物,现在倒是派上了用场。 他看了一会儿,将远镜递给身边的吴霄,吴霄接过望去。 只见十二艘战舰劈波斩浪,快速朝这边冲来。 “水营怎地有这么多战船?” 裴大虎沉声道:“还不止这些,这都是朝廷防备咱们开原的,也不知是哪个朝臣的主意,天津卫今年增派不少战船。” 冲在最前面的是六艘中型海沧船。 吴霄能清晰看见船舷上装备的千斤佛郎机,他数了数,共有四门,还有些碗口铳,喷筒之类的火器。 “这么多火炮,就为对付咱们这条破船?吕同知也看得起咱们了。” 沈炼在旁边笑道:“你们抢了人家三趟货,比杀人诛心还要狠,人家肯定要追你们了。” 紧跟着海沧船后面的是六艘一号福船,和海沧船相比,福船体型巨大,装备火器数量更多。 除了千斤弗朗机,船上还装备有大将军炮、碗口铳,迅雷炮等。 看来水营兵是铁了心要置他们于死地。 战船越来越近,众人都像热锅上的蚂蚁,在甲板上来回走动,焦躁不安。 “老子不会游水,待会儿掉水里了,你们可得救我上来!” 吴霄找了顶头盔,给自己重新戴好,他习惯性摸了摸箭插,大箭早已用完,只得将大弓扔在甲板上,拔出腰间那把已经崩坏的雁翎刀。 “来啊!” 裴大虎按住雁翎刀,对吴霄道: “先歇会儿,他们不会跳帮,不会和咱们近战,会直接开炮,直到把福船打沉。” 主帆斜斜挂在桅杆上,绳索和碎布缠绕一起,像落入网中的飞鸟,翅膀软软耷拉下来。 “大掌柜,咋办?” 韩超望向船尾两门小佛朗机炮,又看了看侧前方海面上正在形成的风暴云,指着墨黑色的天空道: “把船开进去!” “大掌柜,那边在刮白毛风,白毛风,风似刀,一浪更比天还高!” 水手眼中充满恐惧,他们久在海上行走,自然晓得这白毛风的厉害。 这时,远处海面传来闷雷声。 “大掌柜,打雷了!” “不是打雷。” 半天中,一个小黑点急速朝福船飞来,在众人注视下,黑点越来越大。 “大将军炮!” 铁球在距离福船尾部三四百多步外的海面上落下,溅起一点水花。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又有两发炮弹朝他们射来,这次距离福船更近,约莫只有三百步,溅起的水花变得更大。 水手们不再犹豫,也不管什么白毛风黑毛风,连忙操作大船朝侧前方驶去。 风越来越大,刮得人快站不住,甲板上寒风刺骨,裴大虎招呼几个伤兵先进仓避风。 船尾海面上的的水花越来越多,炮弹距离福船越来越近,照这样发展下去,福船很快就要进入后面战船的火炮射程。 然而福船距离那团波涛汹涌的黑云,还有两里多地,照这样的速度,还没进入就要被后面的火炮击中。 “把主帆升起来!” 钱二掌柜顶着狂风大喊。 “大掌柜,不能升!风会把桅杆扯断的!” 韩超一把推开钱二掌柜,指着身边一个瘦瘦高高的水手道: “爬上去,升帆!” 那水手犹豫了一下,最后咬咬牙爬上桅杆。 他刚爬了两步,船身忽然一阵摇晃,水手脚下一松,被风吹落下来,他扶着船舷还没站稳,身子像纸片似得飞进了海里。 白毛风掠过,周围海面如沸腾一般,海浪上下翻滚,瘦子水手落入水中便消失不见。 嘭一声响,一枚三斤重铁球重重砸在福船左舷上,杉木护板被砸出一个大窟窿,风浪席卷而来,咕嘟嘟朝里面灌水。 “下去把窟窿堵上!” 两个水手连忙撬开甲板下面的暗舱,费力用木板封住窟窿。 林宇环顾四周,朝手心啐了口唾沫,推开挡在前面的水手,巨熊般的身体来到桅杆下面。 “林大个子,你要做什么?” 裴大虎惊讶望向这个沉默寡言的手下。 林宇一言不发,从钲带上取下匕首,用嘴咬住匕首手柄,抱着一人多粗的桅杆,手脚并用,三下两下便爬了上去。 众人目瞪口呆望向林宇,吴霄更是诧异不已,他和林宇在一起这么久,没想到这小子还有这一手。 在众人注视下,林宇很快来到风帆缠绕的位置,挥动匕首割断缠绕的绳索。 风帆失去束缚,立即舒展开来,福船鼓动风帆,加速朝风暴云冲去,很快将追兵甩在了后面。 林宇身体紧紧攀在桅杆上,四周传来木头断裂的咔嚓声,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随福船起起伏伏。 林宇抬头望向天空,头顶乌云笼罩,如千万只大手操纵海面,海上波涛汹涌,到处都是白色的浪尖。 甲板上人头晃动,水手们大叫着四散奔逃,隐隐能听见裴大虎和吴霄还在对自己喊。 他想起儿时随他爹出海时的样子,也是这样的白尖浪,一眼望不到边。 身后忽然传来奔腾之声,仿佛几万骑兵滚滚而来。 一道巨浪几乎与林宇头顶等齐,以排山倒海之势砸向福船。 咔嚓一声巨响,摇摇欲坠的桅杆终于被风帆扯断。 林宇纵身一跃,抓住风帆绳索,在狂风骤雨中,随风帆而去。 7017k 第243章 可汗大点兵 清理掉东厂番子和内贼,开原城中秩序井然,商业很快得到恢复,张潮他们还没回来,开原至辽南至少三日路程,刘招孙对抓捕宋应昇很有信心,于是也给自己放了三天假。 大年初一一大早,平辽侯只带上一名卫兵前往乔府,给乔监军拜年。 乔一琦刚刚起床,见刘招孙过来,受宠若惊,满怀欣喜的收下了七两茶叶和半斤糖果——这便是平辽侯的拜年礼物。 当天中午,乔监军在府上宴请贵客。 虽然刘招孙三令五申,严禁开原官员豪奢铺张,然而乔一琦家财万贯,又待人豪爽,何况这是平辽侯第一次登临乔府,意义非凡,所以中午的宴饮颇为丰盛,两个人摆了满满一大桌子山珍海味,有些菜肴刘招孙都不曾见过,他担心浪费,便要让随行卫兵一起入席,那卫兵死活不肯,刘招孙也只好作罢。 刘乔两人推杯换盏,只喝到申时初刻(下午三点),酒意阑珊,笑谈萨尔浒往事,回忆一众战死的部下,不需赘言。 当日,刘招孙喝得酩酊大醉,在卫兵搀扶下回到总兵府,天已经快要黑了,回到家中,少不了诰命夫人一番抱怨。 次日,平辽侯又去茅元仪家中蹭饭,刘招孙依旧只给主人送了包茶叶和糖果,价值不过二三十文钱。 不想,茅元仪年前熬夜绘制热气球草图,身子着了凉,还在床榻上休养,见平辽侯登门,立即强撑着病体出来接见,他刚收下拜年礼物,寒暄几句,便又询问氢气的制造方法是什么。刘招孙嘱咐这位工作狂部下好好养病,匆忙赶回家。 去年从文登回来,茅元仪他们正面临热气球的燃料问题,煤和石油不能为热气球提供更高效的能源(太重),刘招孙无意间提了嘴“氢气很轻也能燃烧”,茅元仪听到后,便隔三差五跑来询问穿越者,氢气是什么物什,它是怎么来的。 以前说过,刘招孙的化学知识早全部还给了中学老师,他现在连水的分子结构都记不得了,氢气制造当然是天方夜谭,他对热气球制造不抱什么希望,便让茅元仪自己去摸索。 接下来两日,平辽侯又去给邓长雄、戚金、谢阳拜年,然后又去几位民政官家中。 下属们见刘招孙上门,都是喜出望外,毕竟只有心腹才能享受这样的待遇。 几天下来,刘招孙又成功蹭到了几顿饭,把他穿越这两年没吃到的美食,全都补了回来、 更重要的是,平辽侯终于将五斤茶叶糖果全部送了出去,那是他年前在辽东贸易公司斥半两银子巨资购买的。 正月初四,平辽侯早早停止出门拜年,放下各种不必要的社交,回归总兵府。 他开始准备杨青儿的十六岁生日。 诰命夫人的十六岁寿辰是件大事,刘招孙决定要大办。 他找乔一琦借了两百两银子,说是等朝廷封赏下来便还,以眼下的形势,朝廷大概不会再给开原一文钱了。 乔大嘴很痛快的直接给了他一千两,并且告诉平辽侯,这银子不用还了,不够的话,再去找他。刘招孙只收了一百两,他现在早已身无分文,若不是杨青儿从娘家带来的几千两嫁妆支撑,平辽侯怕是要企业喝西北风了。 正月初六,开原总兵府,高朋满座,人声鼎沸。 除了驻守文登的第六军,近卫第一军到第五军,营官以上的军官全部到场,总共来了差不多三十多名军官。 民政、工坊、屯堡主官都纷纷前来为诰命夫人祝寿,当然还有本城的辽民商户,以及女真、蒙古、朝鲜商户代表。平辽侯将东厂番子勾结辽镇暗杀商户的阴谋告之全城后,赫图阿拉屠城造成的影响正在渐渐消散。 在众外番眼中,刘招孙不止是汉人的总兵官,更是他们的统领,由于平辽侯与海西、辉发等部的头领关系亲近,有人背后称之为“天可汗”或者是“大汗”。刘招孙对这种舆情变化也并不怎么干涉,这正是他想要的。 总兵府大院内满满当当摆了二十张桌子,众人都知道刘招孙脾气,没怎么送礼,只是按辽东习俗,包了红包给诰命夫人,纸包的红包里装的都是些碎银,刘招孙用手掂量了一下,超过十两的银锭没有。 当日,平辽侯的部下们挨个为诰命夫人敬酒,杨青儿一身凤冠霞帔,穿的很是喜庆,凤冠霞帔不止是大明女子成亲时的装扮,官宦人家的家眷也可以穿戴,不过须到一定品级才可以。 杨青儿在夫君的引导下,举起茶杯,以茶代酒,回敬众人。 众人事先得到消息,今日寿宴后还有大事要商议,所以大家都只是小酌而已。 杨青儿笑颜如花,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过生日,第一次受人重视,众人还在院中宴饮,刘招孙拉着她来到后院厢房下。 “夫人,闭上眼睛。” 杨青儿诧异望向夫君,顺从的闭了眼。 刘招孙从袖中掏出个小木匣,捧在身前。 “可以睁开了。” 杨青儿接过木匣,心儿乱跳,怯怯问道: “夫君,这是什么?” “打开便知道了。” 杨青儿小心翼翼打开木匣,只见木匣内放着一小块丝绸,里面好像包着什么东西。 在夫君鼓励下,她伸出纤纤玉手,轻轻将丝绸翻开。 丝绸里面包裹着根倒三角箭簇,锋芒已被打磨去,外边镶刻一层罕见的琥珀色玉石,将箭簇锋芒裹在里面,箭簇尾端还钻了个小孔,系上了根弓弦。 “这箭簇年代久远,是义父当年征伐交趾,西南土人赠送给他的,据说是西汉武帝时的古物,我自幼带着它,快有二十年了,今天送给你,以后我若在外面打仗,它可以护你平安。” “啊,这般贵重,妾怎能收下!” 杨青儿捧着木匣,像是捧着夫君的心儿,在刘招孙的执意要求下,她最后才将这箭镞收下。 “夫君又要打仗了吗?这才休息几天····” 杨青儿欲言又止,见刘招孙脸上神色,她便知道夫君又要出征了。她知道自己劝说不了夫君,只好大声道: “打仗不要冲前面,乔监军说你每次打仗都冲到最前面,那刀剑岂是长眼的?” 刘招孙望向西南方向,对诰命夫人笑道: “放心,不冲前面。” ~~~~~~ 泰昌三年,正月初六,平辽侯在总兵府召集开原军队、民政、工坊以及商铺代表,开始讨论对辽西作战的具体事宜。 就在昨日,从抚顺逃出来的哨马向平辽侯禀报,中卫卫队张潮等人追击叛逆至抚顺城南时,遭到大股辽镇人马埋伏,张潮力战而亡,他带去的二十卫兵,全部战死。 程亮率领夜不收赶到时,东厂番子和宋应昇已经逃入广宁。 程亮评估了一下敌我实力后,认为靠自己麾下这百十号夜不收,绝对不是几千辽镇人马的对手,若是让祖大寿骑兵迂回到他的后方,这一百精锐夜不收就算完了,于是他下令撤回开原,放弃了追逐番子们的行动。 就在程亮撤退的同时,复州、金州两地的道路被辽镇破坏,山海关、广宁、锦州、宁远等地开始诛杀开原商户,辽东贸易公司在辽西的有几个驻点,由于撤退不及时,被辽镇全部拔除。 换句话说,在辽东水师从朝鲜赶来之前,辽东通往山东的水陆道路全部被祖大寿切断。 即便是平辽侯现在亲自出动,去山东救金虞姬,也已经无路可走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只能通过战争解决问题了。 众人从大院转入总兵府客厅,刘招孙平静望向客厅里密密麻麻的人头,缓缓开口道: “祖大寿两次偷袭开原军,本官心怀宽仁,给过祖大寿机会,没想到他竟派家丁伙同东厂番子,在我们开原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杀了这么多军民百姓,阴谋刺杀本官,是可忍孰不可忍!” 抛开个人私仇,辽西将门,一直是这片土地上的毒瘤。祖家更是如此,他们勾结建奴,侵吞辽饷,残害百姓,驱使辽民卖儿鬻女,以满足自己私欲。 “所以,本官决意灭辽西,待粮草备足,调兵遣将后,立即开战!” “开战!杀了祖大寿!” “先占广宁,再占复州!” 众人纷纷响应。 刘招孙满意的望向厅内众人,直到望见邓长雄欲言又止,好像有什么话想说。邓长雄已被免去第二军军长职务,他现在的身份还是平辽侯身边的卫兵。 “邓军长,有话请说。” 这一声军长听得众人都是一惊,看来平辽侯已经决定恢复邓长雄的军长职务了。 邓长雄举手向平辽侯行了个军礼,这才道: “刘总兵,辽东境内的五个近卫军都刚刚参加过赫图阿拉之战,不过才休整一个多月,新兵暂时补充不上去,突然又要大战,怕谁力有不逮啊。” 刘招孙听了连连点头,邓长雄说得颇有道理,上个月的赫图阿拉之战太过激烈,各军都是伤亡惨重,这都是事实。比如第二军几乎伤亡过半。 平辽侯望向近卫第三军军长戚金,向这位戚继光的嫡系传人请教: “现在开始招募新兵,最快何时堪用?” 戚金不假思索回道: “最早要到练三月份,燧发枪操纵复杂,新兵没三个月训练根本不够,而且,眼下还在正月间,兵源怕是不够。” 刘招孙环顾四周,大声问道: “开原难道没有生力军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来,泰昌二年,战兵骑兵南征北战,打仗几乎一刻不停,都已是疲惫不堪,哪有还有生力军。 这时客厅中忽然响起一句蒙古语,声音不大,众人却是听得真切。 “总兵大人,外番算是生力军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客厅角落里,一个蒙古商户正怯怯望向平辽侯。 刘招孙笑着朝他点点头。 “当然算,只要认同本官,便属于开原,不管是蒙古还是女真,你,叫什么名字?” 蒙古人连忙回道: “小人名叫吉日格勒,是兀良哈部落的,来开原三年了,开原城中兀良哈人约有三千,他们都遵从天可汗。我们兀良哈人和科尔沁人都尊称您为天可汗,因为您打败了凶狠的虎墩兔汗(林丹汗),拯救了草原。” 刘招孙起身离开座位,用蒙语向这位吉日格勒问了好,双目炯炯望向兀良哈人。 “还没有打败,不过快了。本官会支持科尔沁人,让他们主持草原的新秩序。” 吉日格朗神情激动道: “刘总兵,请允许我立即返回草原,告诉我的族人,可汗大点兵!车轮以上的丁口,全部出征辽西,到时候在抚顺汇合,听从您的调遣。” “可汗大点兵,有点意思。” 刘招孙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句,抬头望向蒙古商人,郑重其事道: “好,不过他们参战,也需遵从我开原军律,不得滥杀,吉日格朗,这一点,希望你回去给可汗的子民们讲清楚。” 乐文 第256章 入关自有大儒跪拜 城门已被巨石堵死,于是他们躲在楯车下面,使用斧头、铁镐凿打城墙。 无数把短斧镐头挥动,城墙砖屑飞溅,城墙上的坑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内凹陷。 仿佛千万只蚂蚁在啃食一块巨饼,几千人凿击城墙的声音叮叮当当,听的人头皮发麻。 城墙上防守的士兵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四处乱窜,他们的火铳弓弩对盾车都没有作用,红夷大炮射界又不够。只能胡乱朝城下扔礌石火把。 小砖头砸在楯车顶部没有任何反应,大石头砸下去直接从楯车顶部滚落,至于扔下去的火把,由于楯车外面包裹着蘸水的牛皮,柴火根本烧不着。 夜幕降临,惨烈的战斗还在继续。 越来越多外番辽民涌入这片死角,加入凿壁大军,上千人很快在西门城墙上敲凿出三四处两丈多宽的大窟窿。 城下传来阵阵万胜之声 ········ 宁远西北五里,开原中军大帐。 背插黑色小旗的开原传令兵,不断从大帐中进进出出,将前线各处最新战报传递给平辽侯。 帐内光线变得昏暗,烛火摇曳了一下,映出刘招孙高大的身影。 他放下手捧那本《搜神记》,抬头望向大帐门口,是骑兵营的哨马过来了。 卫兵细细搜查哨马一番,才放那人进来。 “骑兵营出发去觉华岛了吗?” 哨马连忙道: “回平辽侯,骑兵刚刚动身,王营官让小人询问平辽侯,何时发动攻击?” 刘招孙看那哨马一眼,笑道: “怎得?你们王营官不问如何渡海了?” “回平辽侯,王营官说了,有船便乘船,没船,就让战马游过去,平辽侯让骑兵营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刘招孙将那本神怪放在案头,起身上前拍拍哨马肩膀,凑到他身前,低声道: “回去告诉王营官,他是前线主官,骑兵何时进攻由他说了算,如果本官没有猜错,这几日将会有·····” 哨马听了满脸惊诧,抬头望向平辽侯,眼中充满敬佩,他向平辽侯施了个军礼,匆忙走出中军大帐。 哨马走后,大帐内又重新恢复平静,外面传来红夷大炮外番们推楯车的号子声。 传来刘招孙重新拿起《搜神记》,翻到他刚才读到的李寄斩蛇那一篇,对着密密麻麻的繁体字,开始读起来。 “东越闽中有庸岭,高数十里,其西北隰中有大蛇,长七八丈,大十余围。土俗常惧····” 刚读了几句,卫兵进来说,康巡按来了。 刘招孙不得不再次放下神怪故事。 卫兵带着一脸征尘的康应乾匆忙走进大帐便退了出去。 康应乾见帐中只有刘招孙一人,有些诧异: “西门打得热火冲天,东门几次差点攻下,平辽侯还在这里看闲书,不动如山,果然是大将风范。” 刘招孙笑着招呼康应乾坐下,亲自给他倒了杯茶,这才解释说: “兵书读腻了,偶尔看看闲书,也可换个脑子想事情。攻打一个宁远,用不着本官亲自临阵,有邓长雄和王二虎就够了,实在不行,再加上康监军您,足够了!” 康应乾呵呵一笑,放下茶杯,抚掌笑道: “说的也是,平辽侯日理万机,也该经常休息。现在你一个人管着几百万人的事,属实不易。此战以后,开原的地盘怕是比朝鲜加上倭国都要大。不过下官可不敢越俎代庖,打仗的事,以后老夫再不敢掺和。” 刘招孙听康应乾话里有话,也不点破,继续道: “咱们地盘有这么大吗?辽东加辽西的,到底还只是一隅之地。” 康应乾正色道: “听这口气,平辽侯还嫌小了?” “小了,比之大明,太小了。” “平辽侯的意思,莫非真要吞并大明?” 刘招孙见康应乾茶喝得差不多了,也不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 “康监军,攻陷宁远后,下一步将往何处?不知你有何良策?” 康应乾皱了皱眉,陷入沉思。一直以来,乘龙入关都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这两年康应乾为此付出太多,有几次还差点丢了性命。 只是,现在好像还不是入关的最佳良机。 “平辽侯,宁远战后,开原何去何从,老夫这里有上中下三策·········” 刘招孙挥手打断。 “说下策。” 康应乾喉头蠕动,张大嘴把,呆了半晌,才道: “好,说下策。下策便是攻占山海关,追亡逐北,乘胜入关,然后攻占京师,建国称帝,号令天下。” “哈哈哈。” 刘招孙忽然大笑,康应乾一脸茫然。 “号令天下?占领了京师,就能号令天下?若真是这样,那这天下也太容易得手了!到时候怕不是号令天下,而是被天下豪杰群起而攻之吧!” 康应乾微笑不语。 “那上策呢?” 康应乾抚须一笑,正要开口,被刘招孙抢先道: “让我先猜猜看,看看是否和康监军想的一样。” “平辽侯请说。” 康应乾摆出一副洗耳恭听模样。 刘招孙快步走到大帐门口,望向东南方地狱般的宁远战场。 “攻山海而不占山海,借宁远之战,重创九边精锐,然后与朝廷讲和。” 康应乾抚须点头,不等刘招孙继续说,重新抢过话头: “平辽侯所言甚是,入关之前,还需拥立一位藩王,最好是近亲,待时机成熟,清君侧,入关,平定天下。” 刘招孙上前握住康应乾枯枝一般的老手,激动道: “英雄所见略同,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康应乾面露奸笑:“平辽侯,你可知,眼下天津卫、临清、济宁、扬州各地的说书人,又在说什么评书吗?” “宣武将军大战后金巴牙剌?” 康应乾摇头笑道:“哈哈哈!谁敢说宣武将军评书,怕不是要掉脑袋的!” “平辽侯,现在你已经不是宣武将军啦,你是朝廷头号反贼,新评书就是讲你的,名叫《祖复宇三箭定辽东,大眼贼命丧飞云浦》。” 刘招孙满脸疑惑:“祖复宇是谁?从没听过,祖大寿他儿子么?” 康应乾一脸无语:“就是祖大寿,复宇是他的字,祖大寿,字复宇。大眼贼说的就是你。” “哦哦,”刘招孙呵呵一笑:“祖大寿也有字啊,康监军,你怎么不帮本官也起个字?” 康应乾抚须笑道:“平辽侯何曾说起过此事?你若想要,今日回去便给你想个十个八个。” 两人大笑一阵,刘招孙正色道:“好了,说正事,你继续说,” “关内对开原还有诸多误解,除了寻常百姓,各地豪族,读书人,听说开原只收佃户三成佃租,还出资让穷人读书,对咱们开原更是恨之入骨····” 刘招孙冷冷道:“不必在乎豪强劣绅,也别怕什么读书人,入关自有大儒跪拜。咱们只要能得到百姓支持就可以了。” “眼下要尽快把山东占下,至少把运河几个节点城市控制下来。” 刘招孙给康应乾续杯,对这位老友接着道: “入关京师,称帝继位,名也;扼守运河,控制京畿,实也,不可贪图浮名而身处险地。你刚才说拥立藩王之策,还需细细打磨,咱们不入关,就到山海关为止吧。” 刘招孙抬头望向康应乾,目光收紧道: “以前本官只知打仗,不懂谋略,现在,是该派人和朝廷接触一下了。沈炼裴大虎他们虽然死了,不过咱们京师的人脉都还在,只要肯花银子,加上目前开原的攻势,应该不难谈判。” 康应乾好奇问道:“平辽侯想和朝廷怎么谈?” “宁远以东皆为本官控制,登州让出,给开原军做港口,如此,本官可保大明江山永固,辽东、辽西、蒙古各部,都不会再生事端。” “这就是本官要和朝廷谈的。” 康应乾思索片刻,摇头道:“司礼监就不必说了,内阁六部没人敢替咱们说话,如此咄咄逼人,朝廷绝不可能答应的。” 刘招孙神色冷峻: “当然不会答应,所以这次在宁远要把他们打疼,打疼了,就答应了。” 7017k 第264章 豺狼末日 崇祯元年三月四日,宁远城东,经略府邸二进大堂。 辽东经略王在晋坐在一群武将上首位置,下面依次坐着监军太监刘应坤、陶文、宁远总兵官祖大寿、宣府镇参将王振远、陕西镇副总兵陈国威、延绥镇参将吴自勉、宁夏镇参将尤世威、山海关守备何可纲,以及九边和辽西其他将官。 下首空出张座位,本属于蓟州总兵官满桂。这次入援辽西,蓟镇发兵八千,平定刘贼志在必得,可惜满总兵于半月前突然伤寒不治,奄气息奄,只得匆忙返回蓟州,他的位置便空了下来。 这次为平定辽东叛乱,九边精锐齐聚辽西,各位总兵参将本想着给叛军雷霆一击,在广宁城下击败刘贼,然后将其反推回辽东,趁机进入辽东各城,抢它个盆满钵满。 这些边镇军头们常年干着走私勾当,当然知道这辽东商业发达,无论是努尔哈赤还是刘招孙,无不财货丰厚,富得流油,远不是宣大、陕西那些穷苦边镇能比的。 在这些军头们看来,以四万边军精锐,得朝廷粮饷支持,又有祖大寿数万辽西军,对付区区刘贼,当不在话下。 然而没想到,刘招孙竟能动员起四十多万外番辽民,摆出一副决战势头,浩浩荡荡朝宁远杀来。 最后的结果是,九边精锐不仅没能反推到辽东,反而被人家死死困在了宁远。 三天血战下来,宁远固若金汤,主城完好,只有觉华岛损失了些千水兵和粮草,主将赵率教被开原军俘获。 好在大军粮草都囤在宁远城内,,赵率教本是辽镇出身,和他们这些客军没啥交情,所以他的死活是没人关心的。 开原军前日攻城,遭受惨败,死伤近万人马,看城下一副秣马厉兵架势,估计是要发动场更大规模的进攻。 屋中各位将官其实都是各怀鬼胎,客军与辽镇矛盾由来已久,这几天守城,基本都是祖家军和其他辽镇顶在前面,客军大部分时间只是冷眼旁观,被王在晋催得急了,他们便只在城头给祖大寿凑个人数。 须知,不动如山乃是辽镇多年传统。 李如柏他们在萨尔浒时不发一兵一卒援救,坐视杜松、刘綎败亡,也才是几年前的事情。 更不要说后来浑河血战中的白杆兵、浙兵被丁碧背刺,几乎全军覆没。 客军是有记忆的。 既然辽镇可以这样坑害别人,今天大家这样做,也算是以德报德吧。 王在晋穿一件带仙鹤补子的一品文官服,头上戴的也是一般的乌纱帽,左臂伤口处用一道白布粗粗包扎,更显出他雷厉风行的气质。 他身形和脸颊都很清瘦,虽然已经六十多岁,一双眼睛却非常清亮有神, 王在晋挥手招来旗牌官点卯,周围顿时安静下来,随着一个个名字响起,将官们纷纷答到。 等旗牌官点完,报说都已到齐,王在晋神色威严的扫视屋中将官一眼,挺直身子道: “刘贼肆虐辽东三年,辽东百姓死难者,不下百万。刘招孙何许人也,自弃于华夏,甘与蛮夷为伍,上负皇恩,下伤生灵,十恶不赦!而今流窜辽西,占广宁、屠锦州,裹挟辽民,为蛮夷之奴婢,蚁附攻城,观古今之大奸大恶之徒,无有似刘贼者!” 王在晋猛地将茶杯扔在地上,高声骂道: “刘贼不死!大明难安!诸位身负皇恩,受万民切盼,当与流贼不共戴天!宁远坚守四日,刘贼屡次受挫,已显颓势!诸位,建功立业、报效朝廷的时候到了!” 大堂内一众将官都鸦雀无声,都低垂着头望向自己脚下的官靴。 厅内武将对这位精神亢奋的经略大人很是敬佩,因为这位文官不仅向朝廷给他们要来了大批粮饷物资,此人还能披甲上阵,亲临城头指挥守军作战,绝非寻常文官所比。 不过敬佩归敬佩,要让这些客军去和城外几十万开原军死磕,那肯定是不行的。 再说,大家千里迢迢赶来辽西,现在除了饷银,一点油水都没捞到,要守城,也该是辽镇先顶上。 他祖家在辽西兵力雄厚,现在宁远被围得水泄不通,连个麻雀都飞不进来,他祖大寿都不着急,一众客军有啥着急的。 王振远、吴自勉几位总兵参将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都不说话,一起望向坐在王在晋旁边的祖大寿。 王在晋假装没有看见,轻声咳嗽了两声,旁边坐着的监军太监刘应坤笑道: “诸位将军,容咱家多嘴一句,圣上调你们千里援辽,粮饷给你们发足,就是要大家伙儿勠力杀贼!一起灭了刘招孙,刚才王经略已经说得明白,刘贼现在已是强弩之末,此时出击,便是各位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圣上虽是初登大宝,然而眼睛里却是揉不得沙子,诸位谁是忠臣良将,咱家在辽西都是看在眼里的,皇上在京师也是看在眼里的。” 一众武将听了都是咋舌,监军太监把话说到这份上,分明是要逼守军出战。 众人目光都落向沉默不语的祖大寿。 祖大寿知道逃脱不掉,站起来躬身道: “王大人,山海关的援军何时能到达?听说神机营又有一批火器运到,没有火器,对付刘贼攻城,怕是伤亡颇重。” 副将祖大弼也站起道:“神机营火器犀利,乃守城必备,末将觉得,宁可等等也要有此利器。” 王在晋拍案而起道: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没有火器,也要击退刘贼。” 王在晋标兵营的卫兵们远远站在大厅门口守卫,不时朝厅内打量。 “” 第277章 火在烧 孙承宗自恃为崇祯帝师,与朱由校君臣情深,所以对议和之事并不避嫌。 堂堂大明天子竟屈服辽东马匪(京师百姓这样称呼刘招孙),不仅有违祖制,传出去也会让百姓耻笑。 好在英宗皇帝猪骑朕珠玉在前,别说什么蛮夷议和,这位叫门天子夺门之变后还下令修建庙宇,纪念曾俘虏他、并带领他攻略大明江山的瓦剌太师。 这样比较起来,崇祯朝廷对开原的妥协也就显得没那么不堪了。 最重要的是,手办达人朱由校和历史上那位煤山战神朱由检比起来,虽然前面都加了个崇祯年号,然而两人秉性却是大不相同。 十七岁的朱由校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不过好歹人格稳定,没有双向情感障碍,不会为了所谓天子颜面而过河拆桥,一个接一个干掉帮那些真心帮自己做事的大臣。 有了这个前提,孙督师才敢去和朝天官接触,最终避免陈新甲式的悲剧命运。 身材高大的李惕然出现在礼部衙门,他坐在大堂中,坚持要和内阁黄首辅见面。 一群礼部官吏远远躲开倔强的朝鲜人,既不敢打也不敢骂,生怕刘招孙的使者在自己衙门出个什么事。 那就是掉脑袋的下场。 孙承宗匆匆赶来,站在门口望天官一眼,便萌生退意。 李惕然身上散发出的桀骜不驯死不认输的气场,让孙督师觉得有些麻烦。 孙督师摇了摇头,他本计划把这使者晾个几天,杀杀对方锐气,然后再谈,不过眼下形势有变。 朝廷在山海关的眼线传回情报,王在晋与刘贼联系变得越发频繁,山海关岌岌可危,孙承宗担心拖得久了,王在晋一狠心,不顾家眷死活,直接开关引敌。 到时几十万开原军杀来,大明君臣跑路都来不及。 尽管很不情愿,孙督师还是省去各种繁文缛节,放下督师架子,亲自来到礼部衙门会见朝鲜使者。 李惕然带着两个开原民政官,三人身上穿着外事人员制服,领口高高耸起。 和孙承宗相互见礼后,李惕然开门见山道: “辽西祖家勾结东厂番子曾其孝,煽动开原官吏谋反,残害开原军民,阴谋刺杀朝廷命官,铁证如山!平辽侯不得已率兵出击,连克辽沈、广宁、宁远,为朝廷除此大害,目下罪魁祸首已经伏诛,辽西井然。然而还有祖家余孽窜逃关内,平辽侯派本使前来,与各位上官交涉,入关讨贼之事。” 不等孙承宗开口,使者接着道: “平辽侯提出三条要求,希望各位上官仔细考量: 一、立即交出许显纯、曾其孝、宋应昇等人罪恶元凶,给辽东四十万军民一个交代。 二、各地边军撤出山海关,撤回到关内,山海关驻军不得超过两千人,以免与开原军发生误判误伤。 三、登州闻香教余孽犹存,开原军将驻守登州,协助朝廷剿匪。 四、朝鲜国义州自愿归附辽东,现已为开原军控制,朝廷当鼓励此类王道教化,不得干涉。 五、不得干涉辽东、辽西与关内各地通商。 ········· 孙承宗咬牙听朝鲜人一口气念完二十一条,周围几名文官已是勃然大怒,立即指着李惕然鼻子大骂起来。 两个从翰林院赶来的翰林引经据典,口吐莲花滔滔不绝,只把刘招孙比作成高欢安禄山,都在咒骂平辽侯不得好死。 越来越多文官加入战团,攘臂高呼,将三名开原使者围在中心。 “大胆!简直可笑,还想要登州?你家平辽侯的胃口可真大!” “东藩小民,和那刘贼一样,都是忘恩负义之辈!” “杀了这蛮夷,看他还敢不敢无礼!” 李惕然争锋相对望向众人,丝毫没有退让,拍案而起,大声叫道: “谁敢?本使倒要看看!你们谁敢!九边精锐都不是平辽侯对手,还怕你们不成!” “诸位上官,你们在这里对本使吼叫没用,本使只是给平辽侯传话。本官此次来京师,早就抱定必死之心。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李惕然说罢,便将脖子伸过去,一副大义凛然之态,气得兵部一个主事捂住胸口,差点昏死过去。 周围再次响起一阵密集的咒骂声。 李惕然伸长脖子好一会儿,见没人敢杀他,便继续道: “不过,三日之内,本使若不能平安返回山海关,平辽侯便将亲率四十万大军入关,缉拿祖家余孽!给死难者报仇雪恨!” ~~~~~~~~~ 山海关,平辽侯中军大帐。 满面春光的康应乾哼着小曲儿走进大帐,不等看见平辽侯便喜出望外道: “刘总兵,这下好了,咱们不用打山海关,想要的,都会有了。” 刘招孙抬头望向康应乾,见他脸上得意之色,平静问道: “怎得?这么快就谈妥了?” 康应乾连忙道:“哪有这么快的,老夫刚才收到关内密报,说是京师已经乱成一锅粥,群臣反应不一,有说要迁都,有说要送太子南下·····” 刘招孙听了冷冷笑道:“本官这次真心想和朝廷议和,为何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 康应乾充满鄙夷的望他一眼,言不由衷附和道: “刘总兵阳谋无双,只要崇祯不是傻子,便会与开原议和,否则他怕是只能当三个月皇帝了。” 康应乾和刘招孙早早预判过,朝廷已经不会拿京师安危赌博,除了议和或者南迁,朱由校确实没有其他更好选择。 迁都就不用说了,没有个一年半载准备,根本不可能完成,而且绝大部分京官财产家眷都在京师,这些人恐怕不太愿意跟着崇祯皇帝南狩,投降新朝明显是更明智的选择。 辽西之战告一段落,新的战争即将开始。 开原与朝廷之间的心理战已经悄然展开,就看谁先撑不下去。 刘招孙目光落在远处地图上,看了一会儿,对康应乾道: “林丹汗那边怎样了?这次辽西之战,他好像没怎么派人来给本官帮忙。” 康应乾脸上的春光渐渐消失,语气低沉道: “这虎墩兔迟早是咱们的祸患,一个人没派,还乘着咱们主力在辽西,不断侵扰其他部落,” 刘招孙目光收紧,想了会儿道: “本官去年年底给布木布泰说过,开春后支持她回草原发展,现在时机成熟了。” 辽西之战终于结束,随军外番辽民大都分到了好处,祖家在辽西辽中的产业被刘招孙抢了个干净,天可汗的影响力进一步提升。 此时若在草原上振臂一呼,必然有很多部落响应。 林丹汗是绝对不能留下的,如果再放任不管,让他继续吞并其他部族,搞不好真让他恢复成吉思汗荣光,带着黄金家族发展壮大,成为一个更大的麻烦。 “斩草须除根,三月底便派王增斌亲自护送布木布泰回草原,顺带灭了林大汗。” 刘招孙语气几乎是轻描淡写,他相信以开原骑兵营的实力,击溃虎墩兔应该不难,只是要全灭敌人,估计还需要一段时间。 “此战为扬威之战,不可懈怠,不可有妇人之仁!就按成吉思汗的方法,车轮以上的男丁,全部处死。蒙古各部畏威不畏德,给他们再多银子都不如刀剑来的好使,对那些反对开原的人,绝不姑息!” 金虞姬死后,不知不觉之间,刘招孙已蜕变到另一个极端: 生命如同蝼蚁,只要稍稍威胁到开原,威胁到平辽侯的人,都得死。 康应乾忧心匆匆望着这位年仅二十二岁的主公,越来越担心,等金虞姬和杨镐的尸体运回辽东,这个世界不知又要发生怎样恐怖的事情。 “对了,刘总兵,还有一事。” 刘招孙冷冷望向康应乾。 “北方探险队准备完毕,这几日便会从辽西出发,不知道平辽侯今日能否为他们壮行。” 刘招孙想了一会儿,想起这支队伍从去年便开始组建,花费了半年多时间,终于凑够一百二十人,领队的便是徐霞客的得意弟子——开原矿物官李三光——,除了矿工,还有些辽东猎户、女真猎户以及蒙古牧民。这些外番都是经过训导司反复洗脑,无论是忠诚还是能力都没有任何问题。除了这些武装人员,探险队中还有二十名来自工坊、学堂的工匠和学者,他们将对沿途所见所闻进行全部记录。 探险队准备充分,从辽西出发,一路向北,直到登陆库页岛,在岛上建立定居点,直到后面战兵护送移民大举进入。 “什么时候走?” “今天申时,路过山海关。” “申时记得叫本官。” 王在晋的使者很快又要到了,他需要询问下京师的最新状况;粮道昨晚又让一批绺子就劫了,他需要去布置接下来的追捕任务;最后,派往山东联络第六军的哨马终于回来了。 他需要知道她到底是死是活,尽管他已不抱什么希望。 心中却有一股火在烧。 那火烧起来,可能会把山海关烧掉。 刘招孙离开帐篷想透口气,走到原野上,远处山海关最前线,炮群正在对空无一人的城墙进行零星炮击,瓮城中偶尔也有几声炮响传出,炮弹却不知道飞到了什么地方。 双方炮兵就这样心照不宣的对着空气轰击,好像弹药都是不要钱似得。 刘招孙冷冷一笑,觉得眼前这幕似曾相识,他没空去细想,裹紧外面的大氅,阳光照在身上感觉不到一点温暖。 平辽侯径直往西南方向走了百十步,来到僻静处,卫兵像尾巴似得跟在他后面。 隔着军营栅栏,一群辽民商贩正在给朝鲜兵兜售糖果茶叶,开原军中严禁与百姓贸易。 一经发现,轻则三十军棍,重则直接砍头。不过过对这些随军征战的外番,镇抚兵基本不会去管。 刘招孙凑到近前一些,朝鲜兵还在比比划划,对面的辽民商贩见有大官过来,吓得一哄而散。 只剩一个妇人怀抱婴孩,行动不便,惊慌失措收拾她的货担。 两名卫兵快速上前,推开木栅栏,那个带孩子的商贩见走脱不了,连忙跪在地上求饶。 刘招孙目光落在襁褓中的婴儿身上,晌午的阳光从头顶照射下来,他对那母亲笑道: “起来吧,你孩子多大了?” 妇人抬头望向四周,见是在问自己,连忙哆嗦道: “回军爷,刚,刚满月。” 孩子睁大眼睛,对平辽侯咯咯傻笑。 刘招孙心头一暖,从怀中掏出块碎银,塞到妇人手里,告诉她保护好自己。 说罢带着卫兵转身回中军大帐。 “金虞姬,咱们的孩子要是活着,也该这么大了吧?” 第285章 报仇雪恨 崇祯元年五月七日黎明,紫禁城上空浓烟滚滚,长安街头人马嘶鸣。 两杆黑色龙虎大纛下,近卫第一军、第二军抽调两千战兵排成整齐方阵,从长安街前快速通过。 战兵皆明盔铁甲,张劲弓,挟长矢,携火铳,佩圆盾,腰挎长刀短斧,衔枚疾走。 步兵每五队配一个炮兵旗队,四磅野战炮随跟着方阵后面,隆隆驶过街头,引得京师百姓驻足观看。 见惯了大世面的京城百姓们,对眼前这支军队皆是冷眼旁观。 朝天门大街两边店铺门全部打开,行人往来不绝,大多数人都躲避在路旁,整个街道寂然无声,只能听到战兵整齐踏步声个战马嘶鸣声。 午时初刻,距离康应乾口中的“黄道吉时”越来越近。 开原军统帅——平辽侯刘招孙头戴明盔,身穿一品仙鹤袍服,骑乌骓马,在一百多骑卫兵簇拥下进入德胜门。 太监王德化带领紫禁城中残存宦官数百人出门迎接,在这位老太监的引导下,平辽侯率康应乾、乔一琦、孙传庭、马士英等人从西长安门进入皇城。 远远望见皇极殿方位火光冲天,平辽侯眉头紧皱,回望康应乾,康应乾一脸得色,上前低语: “刚才让平辽侯晚些入城,便是为了把戏做足,如今万事俱备,按平辽侯吩咐,将他藏匿妥帖,烧死的是个太监。待会儿去了皇极殿,平辽侯可要悲痛一些……” 刘招孙立于马上,对着漫天火光,耐心听完康应乾絮絮叨叨。 最后时刻,他还是不忍诛杀朱由校。 自从金虞姬遇险,他开始相信因果报应。 或许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注定。 就像北宋赵匡胤陈桥兵变,欺负柴家孤儿寡母,到头来,赵匡胤自己儿子的下场也很惨。 平辽侯需要做的,只是消灭朱由校的政治生命。 消灭一个人政治生命的方法有很多,肉体消灭只是其中之一,而且往往未必有效。 如果天下人都知道崇祯死了,那么,打着崇祯名号造反就是一件得不偿失的事情。 当年靖难之役,燕王朱棣烧死自己侄子,然后装模作样,派人四处搜寻,为的只是让人以为建文帝还活着,从而封住悠悠之口,不使自己落下个弑君的千古骂名。 刘招孙今天却要反其道而行之。 他要让朱由校活着,同时让他死去。 当所有人以为朱由校死了,那么,他活着也等于死去; 当所有人以为朱允炆活着,那么,他死了也将永生。 不过,朱由校不死,其他人却要死。 “许显纯抓到没有?” “平辽侯放心,早就抓住了,九门都是咱们的人,他还能逃哪里去?现在和京官们一起,被押在皇极殿前,已经让卫兵打得半死。” 刘招孙勒马而立,对康应乾道: “皇上殉国,厂公也该跟着去,许显纯要死,而且要死的轰轰烈烈。” “走,随本官去皇极殿。” ~~~~~~ “平辽侯!此时是痛哭流涕做忠臣的时候吗?我等当立即拥立新君,稳固人心,以杜绝宵小跳梁不臣之心!” “放开本官,不要拦我,我要进去救皇上!皇上!臣靖难来迟,罪该万死!皇上!” 乾清宫皇极殿,烈火焚天。 从各自家中被“请”来的官员们,都缩着脖子惶恐注视眼前这幕。他们身后站着的开原战兵,皆手执利刃,杀气腾腾。 东缉事厂厂公许显纯满身是血,五花大绑,被两个卫兵按住肩膀,像一滩烂肉似得跪在熊熊大火前。 须发花白的康应乾气喘吁吁,几次将平辽侯从燃烧的大殿门廊下拽出来,刘招孙又挣扎着跑回去。最后,乔一琦马士英等人一拥而上,几人一起合力,像老鹰抓小鸡似得拖着平辽侯来到安全位置。 皇极殿屋檐黑烟滚滚,房梁斗角在大火中噼里啪啦,空中弥漫着人肉燃烧的恶臭味。 灼热的气浪烤的人全身发烫,置身其中,仿佛下一刻也要跟着崇祯皇帝殉国。 刘招孙悲痛欲绝,红红的眼睛中映出面前渐渐崩塌的宫殿。 大明,终于要完了。 几个管事太监拎着水桶赶来救火。 刘招孙回头望向康应乾,惊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老康已经披上了块麻布。 再看他表情,比死了亲爹都难过。 “皇上!” 忽然,康应乾一声哀嚎,鼻音拖得太长,一口气没缓过来,几乎快要窒息。 “到底是哪些奸贼纵火谋害皇上!天网恢恢,臣协刑部、镇抚司,一定彻查清楚!将凶手明正典刑!” 刘招孙一宿没睡,刚才痛哭一场,已是精疲力竭,恍惚之际,被康应乾哭嚎惊醒,接过一条麻布,给自己披上。 “康监军说得对,要查!查出元凶!给皇上报仇!” 马士英跳出来,指着地上跪着的许显纯道: “平辽侯,先从这狗太监查起!” 卫兵带上来几名宫女。 康应乾将宫女带到百官面前,大声对她们道: “本官听说,你们都见到了纵火之人,现在看清楚了,在乾清宫纵火的是何人?给本官指出来!” 在场京官个个脸色惨白,浑身发抖,他们都知道,刘招孙这次进京必定不会放过自己。 一个月前,就是眼前这些京官撺掇朝廷凌迟开原使者,怂恿朝廷与平辽侯开战。 跪在康应乾面前的一个兵部主事被吓的直接尿了裤子。 刘招孙目光扫视众人,神色阴冷,最后,望着跪在地上的许显纯。 他脚步踉跄,一步步走到仇人面前: “你们为何这般心狠?连不满月的孩子都不放过!” 许显纯身子哆嗦一下,微微扬起脸,他的左眼被卫兵打得只剩血淋淋的眼眶,右眼满是惶恐,随着眼珠转动,身子有规律的颤抖。 刘招孙怒火焚心,身上雁翎刀竟跟着铮铮作响,好像下一刻就要自己挣脱刀鞘,跳出来杀人。 昔日威风八面的九千岁此刻匍匐在地,低声哀求: “刘侯爷饶命,安远将军和她孩子的事儿,咱家是真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都是曾其孝那狗东西擅自动手,去年六月间,咱家只让他去辽东打探消息,没想到。” “没想到他后来弄出这么多事情,杀开原百姓,带走宋应昇,还要杀平辽侯夫人,咱家,咱家现在恨不能把这狗贼千刀万剐。刘总兵,我是冤枉的!” 平辽侯沉默不语。 “平辽侯。” 许显纯试探继续说道。 “咱家在南直隶有些人脉,若是平辽侯有意,咱家多给安排些极品扬州瘦马,不比安远将军逊色·······” “咱家·····” 刘招孙忽然呼吸急促,气喘不止,很快变成低沉呻·吟。 康应乾见状,连忙上前轻拍他后背,乔一琦拿过椰瓢,递来清水。 刘招孙跪倒在地,对着眼前大火,目光空洞,仿佛失去魂魄。 自己的孩子刚刚降生,来不及见父亲一眼,便匆忙告别人世。 自己的女人,在最需保护的时候,他却没在她身边。 几个月来,每天都让自己忙忙碌碌,倒头就睡,睡醒继续忙碌,不敢空闲。 今天,京师在他控制之下,仇人跪在眼前,正小心翼翼打量自己。 听到扬州瘦马四字,一种从未有过的悔恨和愤怒忽然涌上心头。 积蓄半年的悲伤情绪一点点漫过大堤,此刻终于彻底爆发。 和金虞姬在浑江初见的画面再次浮现眼前。 姜弘立视她为玩物,姜弘立死了。 自己深爱的女人,在他们眼中,只是一件玩物,是可以随意替换的。 既然如此,那就让你们变成玩物吧! “平辽侯饶命!等平辽侯继位,咱家给你做牛做马,小心服侍。” 不等许显纯说完,刘招孙喉中发出野兽嚎叫,他使出全身力气将厂公举起,不顾许显纯挣扎,径直把仇人扔进大火之中。 许显纯痛苦嚎叫,旋即被烈火吞噬,化作一团奔走的火球。 漫天大火中,许显纯的皮肉爆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人肉燃烧的腥臭味飘散四周。 刘招孙望着那团火球停止挣扎,渐渐融入周围火海。 这时,两个宫女终于颤抖着举起手,缓缓指向已经被烧成焦炭的许显纯。 “是,是厂公放的火。” “还有谁?不要怕,一个个说!” 数千军民目睹眼前这恐怖一幕,全都张大嘴巴。 康应乾转身对旁边还在发呆的森悌耳语几句。 东莞仔带上十几名训导官,大声道: “平辽侯对君父之心,可鉴日月,听闻圣上遇害,悲痛欲绝。我等也要为皇上报仇!诛杀奸臣!” 两千战兵如木偶人般齐声高呼,声震皇宫。 “诛杀奸臣,报仇雪恨!” “诛杀奸臣!报仇雪恨!” 康应乾回望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文武百官,笑眯眯道: “诸位都看到了,许显纯已经服诛,那么,还有没有其他元凶呢?本官以为是有的。平辽侯为此役,殚精竭虑,操劳如此,刚才差点殉国!你们是奸是忠?谁才是许显纯帮凶?须考验才能得知。便请按品级纳捐,支援靖难大军!捐的多的,当和平辽侯一样,是大明的忠臣!” 7017k 第291章 武夫当国 平辽侯暴怒之后第三日,康应乾托乔一琦向平辽侯送来书笺。 康监军信中称自己“年老多病,乃今三月,元气愈见虚弱,卧起皆赖人扶。” 老康在信的结尾乞求刘招孙让他“早赐骸骨,生还乡里。” 杨镐劝说刘招孙乘机将康应乾逐出开原,杀鸡儆猴,不过他的建议被平辽侯拒绝。 康应乾乞求还乡不被允许,平辽侯让他暂回沈阳,替自己坐镇辽东,继续反省。 康应乾接到平辽侯命令后,羞愧离开京师,返回辽东。 然而信王入京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却刚刚开始。 康应乾离开京师后,上疏让平辽侯监国的奏章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在康监军一番神操作下,京师百官都被吓成软骨头。 出于本能,大家都选择站在开原这一边,与朝廷渐行渐远。 文官们或是为了自保,或是为了所谓从龙之功,越来越多人开始鼓吹平辽侯监国。 两京一十三省,除了南直隶、湖广、福建,其他各省巡抚、知府对平辽侯监国都采取中立态度,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只有山东各府坚定支持平辽侯监国,尤其是登莱两府,将平辽侯比作是三杨孔明一样的存在。 从全国各地发往京师的奏章塘报,先是在六部汇总,然后发给内阁,再由内阁送到司礼监,最终集中到左安门瓮城刘招孙的案几上。 刘招孙每日翻阅的奏章多达千份,他从辰时起床,梳洗过后,便开始忙碌,一直忙到午夜子时,很多时候饭都吃不上一口。 朱元璋把丞相制度取消后,皇帝手中权力空前集中,面对每日堆积成山的奏章,能够坚持常年无休坚持007的皇帝,实属罕见。 所以,明、清时代,皇帝被累死也是常态。 刘招孙还不是皇帝,甚至不承认自己是权臣,然而京师百官见到他都像见了鬼一般。 全国发往京师的奏章,无人再敢批复。自从康应乾上次在大明门前上演逼宫大戏后,司礼监和内阁更加收敛,几乎已经没有了存在感。司礼监幸存的公公们不敢僭越,叶向高他们更不敢。 发往京师的奏章,阁臣都不再查阅,只是借口“延续旧例”,让平辽侯查阅。 其实所谓旧例,不过才区区几天时间而已。 权力转了一圈,最后又落入平辽侯手中。 这些天奏章中,约有三分之一是请求信王延迟亲政,将军国大事先托付于平辽侯。 三分之一的奏章指名道姓攻击冯皇后擅权,弹劾她率领勋贵等人,千方百计阻挡平辽侯监国,冯皇后此举乃是僭越,妄想垂帘听政。 刘招孙每日上疏,替自己辩解,表示不想担任什么监国。 平辽侯越是拒绝,劝进的官员便越多。 朱由检则全程冷眼旁观,大行皇帝丧礼未成,他还没正式继位,不算是大明天子。 更重要的是,京师百官也没几个人真拿他当皇帝。 倒是冯家几个勋贵,不停上蹿下跳,和那些劝进的百官们唇枪舌剑,反对平辽监国,要求信王立即继位。 双方就这样你来我往折腾了五六天,直到京城爆发一起刺杀事件。 五月二十五日,一直坚定反对平辽侯勤王的定西伯冯唯忠被人刺杀于家中,一起被杀的还有他的两个妻妾,据现场侦查,凶手不止一人。 京师哗然,百官惊惧。 原本就紧张危险的政治氛围更加凝重。 平辽侯派出开原情报局联合三法司兵马司,在全城展开搜捕。 最后,两名凶手自己到刑部衙门投案自首。 两人不等审问,便对刑部官员供认不讳,自称是平辽侯的追随者,不忍见平辽侯受辱,决定一死报效平辽侯······ 此言一出,舆论哗然。锦衣卫和刑部都不敢接这案子。 大家都认为这两个刺客是刘招孙派来的,为的是杀鸡儆猴。 刘招孙无语。 他真心没有安排任何人行刺对手,于是让裴大虎沈炼去刑部细细审问。 刑部官员很爽快将这烫手山芋丢了沈炼。 一番审讯后,确认两人没有受任何人指使,真如他们所说,是自发的行动。 平辽侯听说后,仰天长叹: “好了,这下本官真要成董卓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两名刺客被擒拿的第二日,京师又发生一起刺杀案件,对象还是勋贵,好在这次是刺杀未遂。 刘招孙这才知道权力游戏的可怕,他下令依大明律将三人斩首。 他忽然想到明治维新后几十年间,岛国军部一系列暴走行动,最后导致国家完全失控。 这种刺杀行动当然不能被鼓励。 好在开原各军中还没有人敢以身试法。 斩杀三个狂热分子后,京师恐怖刺杀逐渐平息。 然而刘招孙奸臣贼子的形象怕是再也洗不干净了。 他最后安慰自己:事已至此,只有顺势而为,走一步算一步了。 顺势而为的结果是大明王朝的权力进一步开始向平辽侯手中集中。 在群臣的强烈谏言下,平辽侯的大帐从左安门瓮城搬到了富丽堂皇的太师府。 所谓太师其实就是张居正,当年张居正被抄家鞭尸后,张首辅在京师宅子也被全部充公,归于皇家所有,如今成了平辽侯府邸。 这或许是一个信号,平辽侯将成为张居正第二。 张江陵当年控扼帝国,把持朝政,还得靠李太后、冯保两个政治盟友。说到底,他只是个文官。 而平辽侯就却大不相同,他不仅有文官支持(至少表面支持),手中还握有开原强军,甚至还拥有辽东辽西之地。 所以,大家都看得很清楚,这位刘侯爷,权势已在张居正之上。 那么问题来了,当年十岁的万历小皇帝见到张居正,都要恭恭敬敬的叫他一声张先生。 十二岁的信王朱由检以后见到平辽侯,该怎么称呼刘侯爷呢? ~~~~~~ 平辽侯上疏冯皇后,指出六月己酉(三十日)乃黄道吉日,适宜信王登基。 冯皇后称登基之事关系重大,让内阁、五府、六部共同商议。 懿旨上午发出去,下午群臣便达成一致: 新皇登基典礼定在六月三十日。 冯皇后得知此事后,对刘招孙又惧又恨。 信王登基日期确定后,劝进监国的呼声越来越高,连之前对此反对的勋贵也开始带头上疏,催促平辽侯早日担负起国家大事。 刘招孙则借口大行皇帝的丧礼没有完成,予以拒绝。 于是,崇祯元年五月二十八日,朝廷打破祖制——皇帝驾崩后停灵一月——大行皇帝立即出殡。 须知崇祯皇帝朱由校的陵墓还没修完····· 不过,有些人已经等不久了必须赶紧上车,不,是上山。 五月二十八日,平辽侯率百官穿縗服至居庸关送别。 群臣从坤宁宫一路哭到皇陵,一路不停跪拜,在不同场所更换不同服饰。 每一次对棺椁跪拜,刘招孙都要低声骂一句朱元璋,从朱元璋爹妈,最后骂到那第九十九代祖宗。 大明所有这些繁文缛节,从百姓吃饭穿衣到大明对外战略,事无巨细,朱元璋都要过问干涉,在刘招孙看来,这种变态的控制欲也只是疯子才有。 再一次叩拜行礼后,刘招孙心中暗骂: “等信王登基,第一件事就让他宣布攻打日本,去他娘的不征之国(见注释1)。” 一百二十八名大汉将军抬着那口巨大的、装着太监烧焦尸体的金丝楠棺椁走过长安街大道,几乎所有京师百姓都到街上围观。 大行皇帝的棺椁从大明门出,朱由检与四品以上官员跟着棺椁从大明门出去,四品以下官员则从大明门左门出城。 众人一直步行送到德胜门外,再换乘马匹,骑马至皇陵。 这一路骑马也不能闲着,还要在途朝夕哭奠临。 而且沿途经过的地方,四品以下的命妇,还有军民耆老(世代沿袭的军户和匠户等)都须沿途设祭。 六月一日,一行人哭哭啼啼,走走停停,终于抵达皇陵。 献殿(见注释2)上遍布的招魂幡和花圈纸人,听说还要继续行礼,刘招孙当场崩溃。 据他粗略估计,从紫禁城走到这里,沿途已经磕了两百多个头,十二岁的朱由检叩拜次数约等于平辽侯的三倍。 简直丧心病狂。 杨镐在旁边扯着他贤婿衣袖,劝道: “贤婿啊,且忍一忍,这次丧礼完毕,你就是天启皇帝的张居正了。” 刘招孙叹了口气,为了接下来像张居正那样大刀阔斧进行改革,他只有豁出去了。 接下来是虞礼(古礼的一种,安魂之礼),这个刘招孙最是擅长,可惜他不能亲自上台和那些道士和尚们一起招魂。 虞礼过后,朱由检叩拜四次,献帛献酒,最后读祝文,读完之后,接着行礼,然后是亚献(第二次祭酒)和终献(第三次祭酒),最后再叩拜四次。 最后的最后,平辽侯簇拥信王返回京城。 返京途中,百官穿縗服在城外迎接,随行的官员在京城外为信王设置幄次(休息的居所)。 最后,平辽侯率百官排好序列,行五拜三叩首的大礼,神主(去世皇帝的灵位)先走,百官后面跟随。 达到午门附近,已经精神恍惚精疲力竭的朱由检亲自去迎接,将神主请入几筵殿,行“安神礼”。 信王在信王府卫士的搀扶下,勉强叩拜四次,然后献酒,读祝文,再叩拜四次,终于昏死过去。 注: 1、不征之国:明太祖朱元璋在洪武二十八年版的《皇明祖训》宣布将朝鲜、日本等15个海外国家列为“不征之国”,告诫后世子孙不得恣意征讨。 2、献殿:高规格的祭坛,祭祀时用来摆放供品的地方,也可以作为主祭人、有身份的祭祀参与者的活动场所。 第292章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崇祯皇帝朱由校丧礼结束不久,在百官劝进之下,六月二十八日,信王朱由检在太和殿举行即位仪式。 三大殿曾于万历二十五年遭受火灾,之后万历皇帝对其不断进行修葺,从万历到泰昌再到崇祯,中间经历万历三大征、萨尔浒大战,不管在任何艰难时刻,紫禁城内的大兴土木都没有停止。 象征最高皇权的皇极殿,不久前杠被东林贼人焚毁,而除了三大殿,其余宫殿都不适合举行登基这样的大典。 或许是先皇庇佑,正在礼部鸿胪寺官员们心急如焚不知所措时,崇祯元年六月二十五日,太和殿最先修葺完毕。 太和殿规格稍低于皇极殿,不过事急从权,在平辽侯的倡议下,在太和殿完工三天后,新皇登基大典如期进行。 不过,如此匆忙,让筹划登基仪式的官员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二十八日,礼部堂上官、侍班史官、导驾科员、殿班御史一行人等,分东西两行排列。 朱由检身着日月星辰衮龙袍来到太和殿,平辽侯率百官进贺表,向十二岁的新皇帝贺喜。 在一行人等簇拥下,朱由检由太和殿来到中极点,侍班官两旁面驾一躬,侍立于帘下,帘子卷起,朱由检从中径登上九级宝座。 在一系列繁琐到足以让人绝望的礼仪全部结束后,新皇帝的登基仪式终于完成。 六月三十日,朱由检颁布即位诏书,向天下臣民宣告“ “惊闻神京变故,凛念承祧之重,而平辽侯、文武群臣及军民耆老合词劝进,至于再三,辞拒弗获,乃仰遵遗诏,于六月二十有八日袛告天地、宗庙、社稷,即皇帝位。” 此外,新皇帝还着重褒奖平辽侯策立之功,加特晋左柱国、加太傅,岁加禄米三百石,原荫武职伊男,升一级世袭,兼兵部尚书。诏书不名、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新皇帝的诏书中,有一段是这样写的: “谕太傅:平辽侯亲受先帝遗诏,靖难讨贼,辅朕冲年。今四海不平,南北多警,尚需太傅匡扶之功,国家大事,一切付托太傅。太傅精忠大勋,朕言不能述,官不能酬,惟我祖宗列圣,必垂鉴知,阴佑太傅子孙,世世与国咸休也·······” 最后,诏书宣布明年年号为天启元年。 关于年号的选择,其实是经过一番斟酌考量的。 六月二十五日,内阁呈上四个年号供朱由检选择: 一是“乾圣”,朱由检说“乾为天,圣则安敢当。” 二是“兴福”,朱由检说“中兴甚好,亦不敢当。” 三是“咸嘉”,朱由检说“咸旁为戈,今方欲止兵戈,勿用。” 四是“天启”,朱由检说“《礼记》言奉天启示,天开新元,今大明有刘太傅监国,必焕然一新,”。 于是,朱由检选择天启为自己年号,并将圣旨手抄一份,派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亲自送于平辽侯。 刘招孙接到这封诏书后,坚决推辞监国,拒绝皇帝一切封赏。 正所谓: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最后,刘招孙不顾群臣劝进,坚持推辞一切封赏,连太师府都要还给新皇帝。 此举更引得朝廷惊恐,以为这是刘招孙欲擒故纵,故意试探朝廷和百官反应。 更大规模的劝进活动拉开帷幕,群臣劝进之声此起彼伏。 京师三百多名御史言官联名上万言血书,这些人不惜以自残方式来逼迫平辽侯就范。 天启皇帝的圣旨一道接着一道发往太师府,言辞愈加恳切。 最后,天启说: “谕尚书太傅刘总兵:朕面奉懿安皇后(崇祯先帝皇后刘氏)谕云:“与刘总兵说,各大典礼,虽是修举,内外一应政务,尔(朱由检)尚未能裁决,边事尤为紧要。刘总兵乃三朝元老,亲受先帝付托,中流砥柱,岂忍言去!待辅尔到三十岁,那时再作商量。刘总兵今后,万不可再存此(拒绝监国)念·······” 平辽侯推辞再三之后接受了“柱国”的称号。 但始终拒绝接受所谓“诏书不名、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刘招孙辞君离宫,在卫兵簇拥下回到太师府,率金虞姬母女,在义父刘綎神位前焚香礼拜。 “义父,孩儿遂您老人家所愿,终于进入六部·····” 金虞姬见平辽侯情绪激动的样子,含泪为他高兴。 第293章 肾虚 七月中旬,杨镐劝说刘招孙将正妻杨青儿招至京师。 老丈人给出的理由颇为充分: 依大明礼制,新皇登基,一品诰命夫人须进京师觐见皇帝皇后。 刘招孙当然知道,这是岳父大人为平衡女儿与金虞姬实力而想出的主意。 不知不觉,刘招孙与正妻已经阔别半年。 除了金虞姬,现在他心中最思念的人便是杨青儿。 虽然知道杨镐在打小算盘,不过他还是派人回辽东接杨青儿入京。 金虞姬携女重返京师后,备受宠幸。 裴大虎、吴霄、林宇(已不在京师)、沈炼四人对金氏母子有救命之恩。 从登州逃回京师的路上,这些人已经不自觉形成了某种利益联盟。 除了四人组,前兵部侍郎徐光启、蓬莱知县葛业文、朝鲜将领金应河等人也都支持金虞姬。 杨镐这个官场老狐狸,一眼便看出金虞姬势力膨胀,已经严重威胁到女儿的正妻位置。 回到京师后,杨镐立即拉拢各派势力。 有了平辽侯丈人这个金字招牌,很多人都要给杨镐几分面子。 从六部京官到旧部,在杨镐威逼利诱之下,都开始加入他的麾下。 到杨青儿抵达京师前夕,开原各路势力经过多次分组融合,终于演化为五个派系,分别为: 第一、葛业文、徐光启、裴大虎、林宇、吴霄、金应河(朝鲜势力)组成的金虞姬派系,简称金党; 第二、乔一琦、袁崇焕、孙传庭、邓长雄、茅元仪等开原元老,他们属于稳重派,是最有实力的一派; 第三、杨镐为首,康应乾、王化贞、王在晋以及诸多投降明国将官组成的诰命夫人党派,简称后党,是五个派系中的新兴势力; 第四、戚金、王二虎、康应乾、吴阿衡、杜度、布尔杭古等人组成的鹰派,是五个派系中最激进的一派,取代大明攻打日本安南都是他们的主意。康应乾被流放后,鹰派消停了很多。 第五、森悌、马士英、谢阳、雷匠头等训导官和民政官组成的宣教民政力量,他们是五大派系中实力最弱的一支,不过作为平辽侯的传声筒,他们的影响力也不容小觑。 目前,这五派都对平辽侯忠心耿耿。 当然,在对外方针,利益分配方面,不同派系之间还存在一些分歧。 随着平辽侯晋升监国,距离登基称帝一步之遥,金虞姬和杨青儿两派的争斗开始浮现出来。 当然,两个女人都还没有意识到这种斗争。 杨镐借口诰命夫人朝觐,提出准备把女儿从开原接到京师。 这一做法,将金党后党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矛盾激化。 这次,杨青儿不是一个人过来的。 跟她一起来的还有绝世美人张嫣。 这是康应乾的主意,这个老滑头现在人在沈阳,却还想握住权力不放手。 康应乾的计划是,通过张嫣联合杨青儿,从而与杨镐合作,一起对抗金虞姬,伺机东山再起。 站在杨镐角度,他自然也愿意扶植一个没有根基的平民之女,利用张嫣来对付如日中天的朝鲜妖姬。 沈炼独立于各派之外,通过暗中调查密切监控,将这些权力斗争的情况悉数禀告平辽侯。 刘招孙表现的很佛系。 只要不闹得太凶,他便不会去过多干涉。 毕竟,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有利益的地方就有党争。 堵不如疏。 在平辽侯奏请下,参与靖难之役的将官都得到封赏,连破山海关后陆续投降的明军,也得到晋升。 邓长雄被加封开原副总兵,王二虎升为铁岭总兵,戚金、吴阿衡分别被升为广宁、复州总兵。 反正这些都是虚衔,朝廷赏赐起来就像批发一样,一点也不吝啬。 除了武将,开原文官也得到晋升,乔一琦孙传庭也在六部任了虚职,杨镐官复蓟、辽总督,赐尚方宝剑,这样一来,他这个杨经略终于名副其实、 杂务告一段落,刘招孙终于可以好好陪陪金虞姬母女。 他给女儿取名刘雨菲。 取自《诗经·北风》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这首诗讲的是百姓不堪统治者压迫,冒着生命危险逃亡的故事。 刘雨菲出生后,母亲为逃避官府追杀,带着她逃出文登。 逃亡沿路坎坷艰辛,正契合本诗意境。 “官人对《诗经》这般了解,要是生个儿子该取名什么?” 刘招孙搂住金虞姬,夫妻两人耳鬓厮磨,一番温存。 “若生个儿子,就叫他刘狗蛋,刘大锤·····” 金虞姬噗嗤一笑。 “生儿子多没意思,我以前被康应乾他们牵着鼻子走,连入洞房都要被人下药,以后,所有事情都要自己做主,不能让旁人乱了方寸。” “夫人不是说过,小时候羡慕有爹娘的孩子,将来有了女儿,必加倍疼爱,本官一直记得的。” “妾只是随口一说,官人却都记下了,真好。” 金虞姬听说起康应乾,忽然想起这位元老现在已被发往辽东。 “康监军追随多年,一次犯错便发配,是否太不近人情了。” 刘招孙心中感动,康应乾向来与金虞姬不善,没想到夫人还能为他说话。 “夫人不知,不是第一次犯了,这次必要给治一治,让他长个记性。” 金虞姬想了片刻,又道: “官人,林兄弟人呢?” 卫兵林宇因杀害信王府卫士,被平辽侯判决斩首。 后来,在一众人等苦苦求情下,刘招孙决定免其死罪,监禁五年。 “官人,那王府卫兵飞扬跋扈,殴打流民,顺天府知县都看到了,林宇出手相救,无意伤人,何错之有?” 刘招孙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金虞姬知道夫君脾气,也知开原军律森严。 可是,想起当日从文登逃回来的路上,林宇在威海卫鹰嘴港,挥舞一杆狼牙棒,独挡追兵,在敌阵中七进七出。 简直是赵云一样的人物。 金虞姬忍不住要替这个卫兵求情。 刘招孙假装为难道: “我知他救过你们母女,也知那个信王府卫兵是怎么死的,可是军法无情,不能因为是我的亲随,就当做没发生,否则我以后如何服众?” 刘招孙叹息一声,眼圈有些红晕。 金虞姬环顾四周,见周围没人,压低声音道: “官人,你不是要派金应河去朝鲜对付倭寇吗?不如把林兄弟也派去,那边没人认得他。” 刘招孙哈哈大笑。 金虞姬一愣。 刘招孙捧着她脸蛋儿,笑说: “我与夫人心有灵犀,放心,早派他去朝鲜了,我让他配合金将军,调查开原商人被杀之事,还有。” 刘招孙继续道: “他们这次去朝鲜,和徐霞客一起,挑选合适的港口,为大军登陆倭国做好准备。” “登陆倭国?” 金虞姬原以为夫君说讨伐倭国,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开战了。 作为土生土长的朝鲜人,她对倭寇的印象还停留在壬辰之乱期间,那些浪人和武士,都是以一当十,无往不利的杀神。 金虞姬忧心匆匆望向夫君。 “妾在朝鲜时便听人说过,当年万历援朝后,神宗皇帝调集天下兵马准备登陆倭国,不过最后不知为何,还是放弃了。以开原当下实力,真能决胜倭国吗?” 刘招孙轻轻拍了拍金虞姬肩膀,把她当成好兄弟道: “夫人,倭国实力不在后金之下,德川又是前年的王八,我当然没那么自大。不过,虽然不能全灭倭寇,断其一指的能力,开原还是有的。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宫本和细川氏敢杀本官的人,本官就要让他们知道,死字有几种写法。” ~~~~~~~ 七月流火。 刘招孙计划在杨青儿抵达京师之前将军政事务处理完毕。 勤王入京后,开原军一刻不停继续扩张,招收挑选北运河各地失业的纤夫。 北运河交通渐渐恢复,袁崇焕率开原军驻守济宁,负责维持山东局势。 戚金和一众训导官们每日忙忙碌碌,加紧训练新兵。 由于兵饷充足,从五月到七月,两个月间,开原军又扩编了两个近卫军,分别为近卫第七军、第八军,兵额为八千人。 刘招孙每日忙忙碌碌。 协助皇帝批阅奏章,巡营、视察沈炼训练蓑衣卫(类似锦衣卫)、查阅倭国情报、与邓长雄王二虎制定登陆作战计划····· 好在当年神宗皇帝征伐日本的作战计划都还在,平辽侯托杜公公去案牍库借出查阅。 诸事繁杂。 每天忙到凌晨,躺下休息时,已是东方既白。 听着金虞姬和刘雨菲传来低沉鼾声,他便觉得十分欣慰。 第二天辰时(五点)又起来批阅奏章。 每日只剩两个时辰(四小时) 就这样熬了半个月,旧疾终于复发。 七月三十日这天,一大早批阅奏章时,只觉头重脚轻,一头昏死过去。 再醒来时,金虞姬梨花带泪,对着张字条哭哭啼啼: “头晕眼黑,力乏不兴,气血虚弱乃五劳七伤所致,肝虚则头晕目眩,肾虚则腰痛酸软,平辽侯春秋鼎盛,不可偶以一时驰骋之乐,衽席之娱,而忘保身之术········(见注释1)” 刘招孙强压住怒火,对她笑问: “什么乱七八糟的,本官何时肾亏,这是谁说的。简直是诋毁朝廷命官!“ “太医院御医。” “胡说!我只是太困了。” 金虞姬听刘招孙这么说,又见夫君一觉睡醒,气色恢复得不错,问他哪里有痛,刘招孙一直摇头。 金虞姬破涕为笑: “官人,那吴先生只是听老宋头几句话,便给夫君找到这病灶了,果然是神医。” 刘招孙无语。 从二月征伐辽西,恍恍惚惚,他已经半年没碰女人了。 就这样也能肾虚? 他早听魏忠贤说过,京师太医院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否则也不会发生红丸案这样的荒诞事情。 他料定老宋头必是被这太医院名头唬住。 “想要从太师府骗钱,没门。” 想到这里,平辽侯转身从案几上拿起夹核桃的夹子。 他准备让这个庸医知道,什么叫严重肾亏。 金虞姬抿嘴一笑。 “平辽侯好大的官威,吴先生不过是说了几句,何必责罚?妾这段时日不在,官人春宵难眠,是不是夜夜笙歌,所以才虚了?” 刘招孙连忙解释道: “没有。什么官威?此人口无遮拦,不该说的到处乱说,这下好了,要不了多久,整个京师都知道本官肾虚了。” 他忿忿不平: “说是庸医,还抬举他了,本官半年多不近女色,哪里会肾虚?这庸医还遣词造句来羞辱本官。必须得治他。” 金虞姬收起笑容,连忙劝道: “那也不行,人家也是一番好心,妾听老宋头说过,这吴先生先前还是个举人,后来厌恶官场风气,弃官从医,他医术高明,连老宋头都称赞不已,” “弃官从医?” 刘招孙皱眉道: “他叫什么名字?” 金虞姬回忆了一会儿,抚掌笑道。 “吴又可。” 没想到穿越后一直能碰见名人。 刘招孙前世看过远征老师主演的大明劫,对吴又可这个历史人物可谓记忆深刻。 如果真是吴又可,倒也能理解。 史书记载吴又可“性情狷介,不为人俗”,所以才能当着众人面说出平辽侯肾虚这样的话。 “罢了。” 刘招孙摆摆手: “这次不用让他肾亏了,召到这里,给本官治病!” 金虞姬大笑。 刘招孙见她柳腰摇曳,轻轻咳嗽一声,示意金虞姬注意下形象。 他朝外面喊了声,沈炼带着两个卫兵立即走了进来。 沈炼神情平静,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刚才的话。 平辽侯难掩尴尬,对他道: “沈炼,你去宫中走一趟,托杜公公请吴太医来府上,给本官瞧瞧病。” 沈炼转身离去。 刘招孙叫住他,叮嘱道: “借用杨经略那台小轿,不得让外人看见,去宫里就说,本官只是偶然风寒····” 忽然想起看过的那个某味地黄丸广告,自己在心里脑补一句台词: “开原牌肾宝片,他好,我也好。” 当日,吴又可从皇城赶来。 一番望闻问切,吴神医推翻了自己昨日的诊断,当众向平辽侯请罪。 平辽侯目眩并非肾虚,也不是“耽于女色,房事过度。” 吴又可开了汤药,临走不忘叮嘱: “刘太傅夙兴夜寐,励精宵肝,不敢宴安,以致身体不宁,汤药只是调理,以后须早起夜卧,养气宁神,不得操劳多度。” 待众人散去,室内只余刘招孙和金虞姬母子。 今日平辽侯休息,寻常政务杂事一概推掉,不去过问。 不知不觉,已到午后申时,金虞姬唤来芍药,让丫鬟将刘雨菲带到院中玩拨浪鼓。 她抬头望见夫君还对着一份地图在皱紧眉头,便走上去,身子挨着刘招孙,双目含情: “夫君,辽东辽西战事都已结束,你还想要什么?” 刘招孙眉头抬头,随口答道: “不知林宇他们现在到哪里了?有没有到汉城,我在想,舰队从哪里登陆倭国最为合适····” 刘招孙专心致志盯着仁川、对马岛、琉球几个区域出神,盘算着需要出动多少兵力惩戒日本。 忽闻屋中异香扑鼻,撩拨得心动神摇。 抬头看时,金虞姬只剩桃红内腰,眼眸如水,一条水蛇腰分外妖娆。 刘招孙见这婀娜身姿,呆在当场,吞咽口水。 金虞姬曼声道: “官人真的虚了?” 芍药还在花园用拨浪鼓逗弄女儿,刘招孙一把将娇妻搂入怀中,笑说: “虚不虚,夫人一验便知。” 注释: 1、原文为卢鸿春劝谏万历皇帝克制女色奏疏《慎起居明诏旨以重祭典以光声德奏》,《万历疏钞》卷二《圣德类》 7017k 第295章 不知火山妖僧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长崎武士的职责在于教育,教化农工商三民,而非相互仇杀!” 后水尾天皇元和八年,日本长崎港以西,距离出岛一墙之隔的长崎唐馆大街。 一位立志为主君报仇雪恨,谨遵武士之道,为忠舍命的落魄武士,风风雨雨十二载,终于在长崎寻到了他的仇家。 他独自一人拦下仇家舆车,举起把破旧而锋利的太刀,寒光照亮仇家惶恐的脸。 一群长崎町人站在街道两旁指指点点,怂恿武士赶紧动手,别耽误自己做生意。 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胭脂味道,几个穿着薄如轻纱和服,披着浓密黑发将牙齿涂黑的女人像麻雀似得叽叽喳喳,惊恐望向这边。 长崎是德川幕府治下为数不多的贸易城市,也是座风俗城市,在这里,从白天到黑夜,任何时候都是不缺女人的。 出岛是商人们的温柔乡,这座日本为葡萄牙商人特意修筑的人工岛,眼下是葡萄牙商人的聚集地,偶尔也会有中国商人停泊卸货。 长崎地处群山之间,仅在南面一狭长峡谷与外海相连。 民宅建筑在陡峭的山坡之上。 直临海洋的高山深谷,长崎有着水深超过四十米的天然深水良港。 十六世纪,在耶稣会传教士和葡萄牙商人的积极经营下,这个边陲小港成为拥有大教堂和教会学校的日本传教中心。 德川家康统一日本时,长崎成为对外贸易集散地,各国商人在此聚集,后来基督教势力蓬勃发展,一度威胁幕府统治。 就在大明平辽侯入关靖难,奉命监国的同一年,德川幕府也在发生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不愿放弃传教使命的葡萄牙势力与德川幕府之间的矛盾达到极点。 庆长十五年,荷兰远东商会会长亚当斯提醒德川秀忠,葡萄牙人热衷传教的表面之下,是为了“解放”日本人灵魂,从而渐渐使日本臣服于罗马教皇。 更让幕府赶到不安的是,旧教国家葡萄牙、西班牙野心勃勃,试图殖民日本,并与丰臣氏为首的反幕势力联合,威胁尚未站稳脚跟的统一政权。 因此在消灭丰臣氏之后,幕府也不能放过打击基督教众多宗派的核心部分。 二代征夷大将军德川秀忠,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决定放弃父亲德川家康时代对红毛夷、天主教的暧昧态度,他下定决心,对日本天主教徒实行血腥清洗,彻底驱逐葡萄牙势力。 山雨欲来风满楼,然而位于旋涡之中的长崎出岛表面风平浪静。 “若是宫本武藏在就好了,电光火石之间结束战斗,实在不行的话还可以使用他的手铳。” “听说宫本死在明国了,被一个唐人武士,一刀·······” 那个复仇的落魄武士已经被一群武士包围,看上去形势不妙。 周围町人很快被这种装腔作势的决斗失去兴趣,偶尔有人提起宫本武藏之死,消息灵通的长崎商人便开始滔滔不绝讲述自己从明国商人那里得到的消息。 远处人群忽然一阵骚动,接着是町人们的尖叫声。 一队铠甲精良的旗本武士簇拥着一位家老的车舆穿过人群,很快有人惊呼: “是宫本武藏的父亲,宫本大人!” 议论之声立即停止,他们知道本藩家老脾气古怪,性情暴躁,这次失去独子,已然是心魂落魄。 宫本胜成的车舆快速穿过人群,坐在马车内的宫本家老对周围的窃窃私语声充耳不闻,甚至对发生在街道上的武士决斗也像没看见一样。 他急着要赶往长崎奉行府邸。 自从上次从明国死里逃生,这半年多年,他反复游说本藩藩主,希望能让藩主劝说幕府将军,对明国动兵。 这听起来未免太过天方夜谭,然而为报仇雪恨,为让儿子宫本武藏灵魂得到安宁,他能想到的,只有这些。 夜幕降临,来自关西乡下,操着关西腔的艺伎们,将牙齿涂成墨黑色,嘴里散发着臭味,在商人间卖弄风骚。 在宫本胜成眼中,灰不溜秋的长崎,就像是从青翠的大山大张着的脚趾之间渗出的软泥。 海藻、污水的气味,还有无数根烟囱冒出的烟雾,在海面上飘荡着,繁闹有比江户。 他望着街上来往的武士,心中暗骂: “因刀鞘碰撞之小事而大吵,打丝毫没有意义的架,将砍倒对方,全身而归视为武士本色。” 乐文 第297章 蓑衣舞 离开金泽城大街,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乌云像个大锅盖笼罩着加贺藩。 下雨天的好处是,没有浪人再找天主教徒麻烦。 千代子顶着斗笠走在小径上,偶尔有三两个躲避骤雨的路人从她身边跑过。 大家都是形色匆匆,没人注意这个夺路而逃的混血女子和她蓑衣上的十字架。 “哥哥一定能活下来,去白山喝杯热茶,冒雨赶路会着凉的。” 着凉的话,人会死的,千代子的母亲就是死于伤寒复发。 “白山的伊织老婆子应该还活着吧?母亲说过,以后到了加贺,可以找这个老婆子。” 道路变得曲曲折折,眼看着就要到山腰了,脚下的火山灰厚重黏人,千代子轻快的脚步变得沉重起来。 阵雨把从密的杉树林笼罩成白花花的一片,以惊人的速度从山脚向千代子追来。 千代子挎着柳条箱,踩着层层叠叠的火山灰,停住脚步,灰色的天空,山谷之间一片片精心耕种的稻谷,现在都被尘埃覆盖,已经没了生气。 听说半个月前,白山刚刚发生过火山喷发,灰色的雾霾遮天蔽日,加贺藩死伤了好几百人。 这里仿佛是神灵遗弃之地。 她沿着山脊线,艰难的向上攀登。 终于来到白山村庄。 千代子的母亲从小在这里长大,据她生前讲,故乡在她心目中是个豁亮、舒服、方便的抵挡。 可是现在,千代子眼前的村庄显得那么黑、那么窄、那么脏。 一座座草房乱七八糟立在悬崖边,四周没有围墙,整个小村子安静而沉思,从各处院子里伸出柳木、接骨木、山梨树的枝子。 在这座只有一百多户人家的小村子,千代子见到了老妪伊织。 伊织今年有六十岁了,不过看上去精神矍铄,纷乱头发遮挡着额头,下面竟然不见几道皱纹。 “您真是一点也不显老啊,比大阪城中的贵妇人都年轻。” 千代子由衷赞叹说。 宽永初年,伊织的丈夫做过白山村村吏,村吏在日本乡村权力颇大,他们负责向村民收取超过一半比例的年贡和口米(日本旧时赋税),在这个过程中往往可以上下其手,给自家留下两袋俵装袋(用稻秸编织的草袋)中等米。 不过老村吏现在生病了,瘫坐在火炉旁,睁开一双浑浊的眼睛正望向这个突然闯入的混血少女。 “是阿熏的女儿,和那个红毛夷生得女儿!要赶去宫古码头,坐船出海!” 伊织几乎是贴在老伴耳边,使出全身力气吼叫。 过了一会儿,老村吏才吃力的点点头,重新将手伸到火炉旁,回到自己的世界。 听说伊织老婆子还有个儿子,年龄与千代子相仿,早早出家为僧,不知现在再哪家名山古刹修行。 “真是慈眉善目的一家人啊。” 千代子手捧一碗热气腾腾的杂菜粥,忍不住感慨说。 千代子听母亲说过,世间所有人都像大阪町人那样生来幸福。 母亲所认识的人,绝大部分——日本幕府时代农民人口占比超过84%——一生没吃过几次大米。 在飞僤(日本西部山区)等山地地区,只有地主、村吏有时才可以吃到大米。 中农一下的农民主要以杂菜粥——一种在麦子、粟米、稗子和掺和切碎的干叶、萝卜煮成的食物为食。 对于全国大部分农民来说,稗子做成的糠饭已经算是上等美食了,农民平时能吃到的只有橡子粉或有毒的槲寄生国事做成的团子。 千代子小心翼翼舔舐着杂菜粥,这饭菜虽然并不可口,却是伊织老婆子全家能拿出的最好食物了。 “真是太感谢了!太感谢了!” 千代子一口气吃完杂菜粥,跪在破旧的草席上频频向老妪鞠躬。 “谢什么?阿熏和我是好朋友,当年带我去过大阪,吃的是白米饭呢!” 伊织边说边望向坐在火炉旁的丈夫。 “千代子小姐,如果你去年这时候来白山,或许也能吃到香喷喷的大米呢!” 千代子起身望了眼窗外,美丽的山口深得望不到底。 不知是恐高还是寒冷,她皮肤上起了鸡皮疙瘩,浑身发抖,牙齿在打战。 这时老婆子端来一杯热茶,千代子说了一声好冷啊。 老妪连忙拉着她的手朝火炉走去。 “蓑衣都湿透啦,快到这边来烤烤火吧,来呀,把衣服烤烤干。” 炉旁盘腿坐着伊织的丈夫,千代子走近一些,看清楚这是个浑身青肿,淹死鬼似的老头子。 他的眼睛连眼珠子都发黄,象是烂了的样子。 他忧郁地朝千代子这边望。 他身边的纸袋和药草堆积如山,简直可以说他是埋在这些草药中间。 千代子目睹这山中怪物,呆呆地站在那里,怎么也不能想象这就是个活人。 伊织一脸局促的解释道: “没吓到你吧?千代子小姐,去年开始就这样了,看上去好难看,可是他不能动弹了,请您就忍耐一下吧。” 千代子还没反应过来,又听老妪接着道: “加贺藩的医官都不肯都他治病了,我找到和尚开了药,他才活到现在·····” 千代子不失礼节的点点头,迟疑不决的将冰冷的手伸向火炉。 “想必千代子小姐也听说了,大将军要西征明国了,我们加贺藩要出三千甲兵,藩主把负担都转嫁到本百姓头上(1)头上了。” 伊织重重叹了口气,瘦削的身躯盘在草席上,火光映照下仿佛山中精怪。 “这两个月,原来税收越来越高,还出现了好多新税种,白山村今年八成的粮食都交给村吏了!” 千代子放下茶杯,头脑一阵晕眩,她没想到原来母亲生活在这样困苦的地方。 “我刚才登山时见到好多稻子都被尘土覆盖,火山爆发了,藩主不能减免一些吗?” 伊织盯着千代子手中的粗陶杯子,冷冷一笑: “减免?若是无法缴清税收,村民妻子会被捉为人质,动用睡醒,或者穿上蓑衣——就像千代子小姐身上这件蓑衣——用火烧死。” “藩主和家老们喜欢欣赏村民在蓑衣中被烧得满地打滚的样子,他们管这个叫“蓑衣舞”。” 眼前火光中的伊织老婆身形越来越模糊,只听老妪还在继续说话。 “好在我们村子挨着火山,村民将筛出细腻的火山泥,送给和尚,换取赏钱。” 千代子忍住晕眩,附和老妪一句。 “和尚,和尚要火山泥做什么?” “据说可以让他们容颜永驻,几百岁的老脸皮也和二十岁的少年郎一样妩媚···” 千代子已经看不清伊织老娘面容,眼前浮现出母亲急切的催促。 “快走!快去宫古港,你哥哥还在等你。” 千代子挣扎着从草席上站起,像喝醉酒使得支支吾吾: “我,我要出发了····” 忽然,她的头被一双布满老茧的大手按了一下,身子软绵绵的倒在地上。 “伊织·····” “千代子小姐。” 火炉旁传来伊织老娘梦魇般的絮语: “你知道不火山上那些老和尚为何一直如此年轻吗?他们靠的可不止是火山泥,还有千千万万个你这样的少女,这就是他们永生的秘密。” 一直沉默不语的老村吏睁开浑浊的眼眸,伸手在草席间摸索起来,终于摸到了千代子的身体。 “真的只是十五岁吗?来自大阪城的混血巨人。老婆子,你说把她献给惠然法师,老和尚这次会给我们多少金币?” 注: 1、本百姓:江户时代,拥有土地持有权,向领主负担年贡的小农被称为本百姓。 第309章 祸水 一叠落款为“征夷大将军刘”的朝鲜纸书信被抛入火中。 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中,平辽侯和谈的期望化作灰烬。 “混账!无礼!敢自称征夷大将军!还敢威胁幕府!岛津、锅岛都是木偶吗?还是说故意纵容贼寇!可恶!” “将军,锅岛大人已经殉国,蛮夷砍下他的首级,悬挂于千粟城头。岛津大人,他逃了!” 江户城本丸御殿。 正牌的征夷大将军拍案而起,歇斯底怒骂自称征夷大将军的刘招孙。 刀架上的太刀被吼声震动,发出轻微咔嚓声。 御台所浅井江顺从的跪坐在榻榻米上。 美人低头垂目,像一只温柔小猫。 四周跪坐着从四国、本州赶来的大名。 他们即将遭受开原军攻击。 献上蛮夷派发的议和条文后——蛮夷称之为《马关条约》——惹得幕府将军勃然大怒。 德川秀忠将“征夷大将军”的书信投入火中,摆出一副死战到底的架势。 “想占九州!想要三千万两白银,白日做梦!” 长门藩毛利辉元补充说: “将军,三千万两是赔偿他们的军费,战死蛮夷的抚恤,需要我们另行支付。” “够了!” 毛利氏是丰臣秀吉最忠实的支持者之一,秀吉统一天下期间,长门藩出力甚多。 文禄元年(1592年)秀吉出兵侵略朝鲜时,毛利辉元也率一支分队参与作战。 丰臣氏覆灭已经七年,毛利和幕府仍旧貌合神离。 当年攻打朝鲜,毛利出动一万五千人马。 他们现在很慌。 大名们望着火炉中燃烧的书信,眼神各异。 “将军,十二月三十日是蛮夷给出的最后期限,如果到时不满足他们要求或是不对回复,平甲舰会越过丰后水道,攻击四国岛,然后登陆江户····” 《重生之搏浪大时代》 土佐藩藩主山内政豊长跪不起,声音颤抖: “不议和的话,蛮夷就要继续屠城,他们的使者说,接下来要按照当年各藩出兵的人数屠杀……” 周围传来一片惊呼。 须知丰臣秀吉当年率九大军团,共计十五万大军攻打朝鲜。 各藩基本都参与了对朝鲜和大明的作战行动。 也就是说,蛮夷现在要杀十五万日本人。 年近六旬的毛利辉元,回忆二十多年前发生的那场恶战,低声道: “肥后藩出动三千六百人,蛮夷攻下主城后,就砍下三千六百颗人头。” “禽兽!” 德川秀忠怒不可遏: “他们想攻打江户,痴心妄想,不必理会!等粮食耗尽,自然会退走。” 江户城距离九州岛尚有千里路程。 中间海域活跃着英法蛮夷商船。 西洋人承诺,他们将“维护日本商业的正常秩序”。 换句话说,如果蛮夷攻打本州岛,外国人就会干涉。 所以,幕府有信心和蛮夷耗下去。 “冬季即将来临,风雪交加,等粮道断绝,就是蛮夷覆灭之时。你们要坚持下去!” 土佐、长门两藩藩主面面相觑,显然不认可这个观点。 两藩挨着九州,处于开原军威胁之下。 尤其是长门藩,距离蛮夷不过数百步。 中间只隔着浅浅的关门海峡。 只要这个冒牌的征夷大将军愿意,他手下那支让九州胆寒的大军,随时可以杀到长门藩,屠戮一万五千人。 二十多年前,毛利藩跟随丰臣秀吉出动一万五千人,在朝鲜没少做坏事。 要是和谈失败,蛮夷渡过海峡,长门藩便将生灵涂炭。 肥前藩悲剧的消息,已经传遍日本。 各藩主城被蛮夷屠戮一空,当年那些没派兵出朝鲜的城主,则安全无虞。 大家知道这是蛮夷各个击破的诡计,然而无计可施。 因为德川秀忠的作壁上观,九州大名对江户完全失去信任。 当德川终于出动幕府军队援助萨摩时,岛津等大名竟拒绝幕府军入境。 九州藩的口号是: “宁予外国蛮夷,也不便宜德川猴子。” 这与后来慈禧太后量中华之国力,皆与国之欢心惊人相似。 可见历史只是不停重复循环。 “蛮夷首领乃是何人?如此猖狂!” “他叫刘招孙,家丁出身,和鱼贩子丰臣秀吉一样,出身低贱,野心勃勃!” 幕府将军好奇问道。 “谁的家丁?” “刘,刘綎。” 听到刘招孙义父大名,毛利大人哆哆嗦嗦,当年他在朝鲜平壤,被刘綎围攻七天,靠着喝马尿才活下来。 德川大手一挥,打断毛利藩主的恐惧。 “九州现在战况如何?蛮夷区区几万人马,就能完全占领此地吗?” 毛利辉元轻咳一声,继续道: “九州藩诸位大人们,一触即溃,已经逃入深山,只有锅岛大人英勇抵抗。” 另外大名也乘机嚷道: “将军,九州是想将祸水东引!否则蛮夷如何这么短时间就长驱直入,一直杀到关门海峡,嚷嚷着要在下关秋帆楼签订《马关条约》。” “什么?马关条约?” 德川秀忠面目狰狞。 是可忍孰不可忍,连签订盟约的地点都给定好了,这简直是对大和族的莫大的侮辱! “从十月份开始,蛮夷就从朝鲜釜山迁徙农民,占据对马、壹岐等岛屿,给他们减免三年赋税,接下来,还要从辽东移民到九州·····” 德川秀忠惊叫道: “九州又没什么可以耕种的土地,他们渡海过来如何生存?要学岛津氏做海盗吗?” “不用学,他们就是强盗。” 几位大名面面相觑,最后一起道: “将军,眼下形势危急,再拖下去,贼人就要侵入其他各藩,大人们不敢代替幕府议和,所以请求将军决断,接下来是战是和?和谈的话,可以派长谷川家老,他擅长和……” 德川秀忠目光炯炯望向众人,见各人面露为难之色,不由低垂下头。 这时,榻榻米上传来女人咳嗽声,秀忠连忙向阿江望去。 大奥最有权势的女人挥手对空气劈砍,低声对丈夫道: “战。” 秀忠咬紧牙关: “我会去京都向天皇祈福,集结东国大军,如父亲当年关原之战一样,攘除蛮夷,诛杀刘賊,诸位当一起努力!” 十二月份,一船船开拓团——朝鲜人是这样称呼的——穿过对马海峡,占据对马岛、壹岐岛。 朝鲜人侵入九州沿海,占据一切可以耕种的土地。 他们像蚂蚁一样将倭人的粮食物资搬运一空。 九州各藩实力犹存,不过没人再愿意出战。 这种动辄屠城的战术,让倭兵感觉恐惧。 这种战法,只存在于遥远的蒙古帝国时代。 其实,蛮夷在九州的烧杀抢掠,给敌人造成的恐慌,远比忽必烈东征还要恐惧和真实。 “征夷大将军”用朝鲜人做前锋,从肥前杀到筑前,遇有抵抗便立即屠城。 屠城人数严格按照当年文禄庆长之役各藩的出兵人数。 比如肥前藩,锅岛大名出动了一千六百人,蛮夷便砍下一千六百颗人口,挂在城墙上。 朝鲜人对复仇充满热情。 当年日军登陆釜山所作所为,现在被朝鲜兵加倍偿还给九州。 朝鲜兵的主子——明国辽东蛮夷——对杀戮采取默许态度。 既不支持也不反对。 只有仆从军力不从心时,他们才会予以援助。 战火燃遍九州。 九州各藩大名率武士家臣退守肥后、丰后山区,在深山野林据险自守。 他们并不主动出击,而是希望开原军能穿过九州,向东进攻其他大名。 开原军派往四国、本州等地的使者将《马关条约》的内容公之于众,于是各藩皆知刘招孙的野望。 在目睹九州惨状后,其他大名开始重新考虑与开原军的关系。 至少,和谈成为选项之一。 在这种背景下,四国岛上的伊予藩、本州岛上的长门藩,开始向幕府施压。 大家希望幕府能与开原军议和。 不管最终达成的条款是什么,现在要做的是停止战争。 第316章 战国名将 八尾荒原,朔风凛冽,旗幡飘摇,兵甲如云。 关东各藩的马印大旗簇拥在一起,如做法事的招魂幡,齐齐指向天空。 关东诸藩的旗帜一个比一个夸张,尤其是北陆奥大名津轻家。 “卍”字家纹挂在一根碗口粗细的金色禅杖上,显得格外招摇。 禅杖由一个强壮的武士背负,由于今日大风,武士旁边还须两个铁炮足轻协助保持稳定。 松平忠明冷笑一声:“一群土包子。” 在他头顶上,一杆镶刻有三叶葵家徽的大阪代官马印大旗不得插上云霄,唯恐天下人不知。 这位德川家康的外孙——幕府将军外甥——大阪代官,此时正意气奋发望向东面。 东面五里之外的空地上,约有三千名明国蛮夷和朝鲜兵正在那里从容列阵。 出现在松平眼中的拙劣方阵,乱七八糟的火器,破破烂烂的铠甲,着实让这位战国时代历练出来的名将大吃一惊。 “什么啊!等了半天,就等到这样的对手,连出羽、近江这样石高排名垫底的外样大名都不如吧!” 周围传来鸟山藩藩主永井尚政嘲笑声。 土浦藩家老土屋政直抚掌笑道: “铁炮队没有长枪兵作掩护,铳管这么短,火炮和步兵混杂在一起,这哪里是军队,是岛津家的海盗吧!真不知道九州那些混蛋是怎么打仗的!” 其他一些藩主纷纷开始抱怨: “这样的对手,还需要幕府将军劳师动众?松本大人麾下的武士就能轻松取胜吧。” 大阪教徒之乱,幕府动员了关东、四国、东海诸藩共计十二万人的庞大军力。 据部分留驻江户参勤的藩主传出来的消息,参与戡乱的诸大名不会得到任何恩赏,而是仅仅按照幕府的军役规定给每个士兵发放每天五合(日本计量单位)的俸禄米。 考虑到这次战争并非领主之间的战争,而是领主与被支配者教徒(农民)之间的战争,是大名为理所应当承担的职责。 而且,幕府的主要精力,将用来对付日益猖獗的明国蛮夷,以及筹划准备即将开始的关原决战。 松平作为这次参战大名的名义领袖,听见这些阴阳怪气的论调,不由勃然大怒。 “废话都不要说了!恩赏都会有的,明国蛮夷在九州抢劫了很多财物,听说岛津海盗搜刮的金银都献给他们了,杀光他们,幕府将军许诺你们分割金银。” 八尾城中的天主教叛逆势单力薄,根本不足为虑,只要消灭眼前这支援军,那些绝望的教徒们肯定会立即出城投降的。 松平怒气冲冲道:“八尾城的乱民,天天都在期盼主给他们带来神迹,今日,我们东军便把当着乱民的面,把这神迹灭了,诸位东军大名,敢不敢与我弑神!” “松平大人说得是,岛津、锅岛酒囊饭袋耳,九州大名都是叛徒!西军一个也不可信,打仗还是得靠关东诸位大名!” “说的是!” 关东大名听了松平旁边的家老发言,纷纷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大阪代官满意的点点头,手指前方已经列阵完毕的明军方阵,一脸不屑道: “谁愿担任首攻?!” 松平忠明话刚落音,只听一声爆喝,诸大名中策马冲出一员老将。 但见此人身材瘦小,目光矍铄,一看便是战国时代过来的百战余生。 只见此将身高五尺(约一米四),全身披戴金黄梅檀板和鸠尾板甲胄,头戴一顶狗头太阳兜,胯下骑一匹矮矮胖胖的奥羽名马。 这样一幅战国名将肖像画,该怎么形容呢? 还是用幕府末期意大利传教士的原话来表达比较客观公正: “(日本骑兵)他们像猴子骑在狗背上。” 这便是战国时代的武将,俸禄一万五千石的大名,常陆国牛久藩的初代藩主,战功赫赫的山口重政大人。 松平望着这名年逾五旬的老将,对宝刀未老的山口点了点头。 山口重政挥舞扇子军付,用力抽打马腹,朝身后五百牛久骑兵发出进攻号令。 颈部平直、身材矮小的日本马踏着薄薄的积雪,缓缓加速朝五里之外的敌军方阵冲去。 日本马而不像其他马种头颈高高昂起的姿态,不过帅气的姿势会让骑手从正面挥舞武器容易伤到马匹。 而日本马相对而言不会影响到骑手在马上的动作。 因为骑手和马,真的都太矮了。 第323章 六月花开疆 天启二年二月初八日,大明皇帝全权代表乔一琦与德川幕府代表土川利胜在旅顺港完成《牛关条约》交换。 两日后,幕府按条约规定,向大明归还九州岛及其附属岛屿,并赔偿首笔军费白银两千万两。 自此,天启二年明国与日本之间的九州、本州一系列战争完全结束,后世称此战为“甲子中日战争”。 早在《牛关条约》签订之前,开原民政系统便抽调大批人手前往九州,准备应付接下来大规模移民、垦殖、贸易等诸多事务。 在盐引、减税等政策刺激下,为赚取高额利润,山东、山西、北直隶、辽东等地豪商闻风而动,纷纷自发将囤积的粮食布匹运往山东威海、辽东宽甸、朝鲜义州等地。 源源不断的物资从边境港口进入朝鲜釜山、仁川等地,然后再地渡海运向九州,援助当地濒临崩溃的粮草补给。 正月、二月间,对马海峡两岸货船往来不绝,每天都有上千石的大米、小麦、棉花在壹岐岛装卸下船,在肥前藩集中后,发往九州各地。 九州之战后,各藩人口都有损失,其中对马、壹岐、肥前、锅岛等藩几乎被朝鲜人赶尽杀绝,没剩下几个活人。 空出的土地需要重新划分,除一部分赏给萨摩这样的带路党,大部分耕种土地都将分给开拓团(渡海而来的青壮屯户)耕种。 第一批开拓团人数预计两万人。 随粮草物资一起过来的还有一船船青壮屯户和教书先生。 《牛关条约》签订第五天,辽东、山东已聚集起八千流民,一百多私塾先生,等待登陆九州。 所有人满怀希望,希望在九州岛上开启新天地。 流民年龄在15——45岁,都是青壮劳力,壮丁壮妇都有。 按照民政司制定的标准,想要来九州岛建设新家园的人,必须忠厚老实,服从命令,身体健康,不得有任何作奸犯科。 开原训导官反复向流民宣传,在倭国种地,地租收的最低。 具体说来,头年只收五成地租,第二年收四成,种到第三年后。 种满三年,以后地租便永远是三成。 森悌等人不厌其烦的向流民说明,以后屯户每年只用交三成地租,除了地租外,再无其他任何苛捐杂税。 在土地和金钱的吸引下,北直隶各地沸腾了。 短短十几日,聚集到天津港、威海卫等待前往倭国“建设新家园”的流民数量便达到十多万人,或许更多。 民政司经过层层选拔,最后从中挑选出一万五千人。 所有通过筛选的流民还须接受基础战兵培训,要求能掌握长枪使用技巧,能独立发射燧发火铳。 连同一百多名私塾先生,一万五千多人分批乘坐福船,陆续抵达九州,由于第一艘停靠肥前藩的明国移民福船名叫“六月花”,所以历史上称这次移民心动为“六月花开疆”。 ~~~~~~ 刘招孙不习惯称呼这些人为开拓团,因为这名字会让他想起二战时期日本从国内移民东北的日本平民。 指望这一万多流民当然不能完全控制九州岛。 刘招孙下令从近卫第四、第五军及蒙古、建州、朝鲜各部抽调人马,凑够两万大军,由近卫第四军统帅戚金率领,他们将分驻守九州各要害之处。 跟随屯户、战兵一起前来的还有成百上千的辽东商贸公司的掌柜伙计。 这些人在辽东各地经营贸易多年,并在过去的几年里将辽东商贸公司运作模式推广扩张到大明各省,对这些商业人才来说,九州和扬州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在倭国做起生意来,除了言语不同,其他基本和明国是一样的。 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而且,根据《牛关条约》第四款,辽东商贸公司在本州、四国四个通商口岸买卖,享有最低关税待遇——实际上,幕府设在长崎的关税系统很快也将被开原军控制。 可以预期,日本接下来的对外贸易份额中,巨大部分将会被大明垄断。 当然,作为回报,平辽侯也会适当给盟友葡萄牙分一杯羹。 经此一战,本州中部受到严重破坏,田地荒芜,百姓流亡,一场饥荒估计不可避免。 按照《牛关条约》第一款,大明作为日本友好近郊,一衣带水,血浓于水,届时当然会对这位东边邻居予以援手。 不论是大名信贷还是矿藏抵押,平辽侯手中有一万种方法控制幕府岌岌可危的供需市场。 届时,大明的丝绸、瓷器、茶叶包括大米将进一步倾销本州、四国各藩。 由于岛国地狭国贫,除了几把破烂武士刀和铜矿石,基本没有什么对等货物可以和大明贸易,而贸易不得不继续进行。 考虑到资本和市场的嗅觉要比最优秀的猎狗还灵敏一百倍。 所以,最后倭国唯一能与大明长期贸易的,便只有人····· 尽管平辽侯对人口贸易态度强硬,向来都是坚决抵制。 然而资本与市场的力量是人力无法抗衡的,随着《牛关条约》的签订执行,还有很多更恐怖的事情将会发生。 或许,在平辽侯有生之年,幕府将提前三百年完成岛国风俗业的全球化也说不一定。 唯一的变数是英法西班牙荷兰四国商队。 不过平辽侯判断欧洲人不敢为了对日贸易就和开原军大打出手。 当然,这只是他的判断而已,刘招孙并不是神,事实上,他的判断,经常会出现错误。 按照《牛关条约》第七款,戚金向石见银山派遣两千战兵驻守,协助当地矿工开采银矿。 石银矿山(いわみぎんざん)位于日本岛根县,是战国时代后期、江户时代前期日本最大的银矿山,根据岛津氏的描述,该矿年产量最高时,约有百万两。 丰臣秀吉侵略朝鲜时的主要资金,便是源于此处。 关原之战后,石见银山被江户幕府纳为直辖领,派驻银山奉行管理。 江户初期,石银矿山已经开始渐渐枯竭,仍然以年产四十万两的产值,提供幕府对外推动朱印船海外贸易的财源。 除了军事控制、商业榨取外,文化手段也必不可少。 按照平辽侯的设计,等到五百名私塾先生抵达九州后,便将开始在九州各藩学校中全面推行大明官话,教授倭国幼童大明官话,教授他们各种中华礼仪制度。 等军事商业稳定下来,九州境内倭民须像大明百姓一样,穿戴大明衣冠,说大明官话,行大明科举,让这些数典忘祖的徐福后代们好好沐浴沐浴王道教化,知道老祖宗是谁。 当然,即便岛国文化天生慕强,尽管已经有萨摩藩这样的良民在先,然而九州岛上毕竟有六百多万人口,这套组合拳打下来,不可能完全一帆风顺。 平辽侯下令召集康应乾尽快赶往九州,在塘报里强调说要给老康委以重任。 刘招孙记得自己当年曾许诺康应乾,让他做个西南王。 可惜奢安之乱迟迟未平,这西南王是做不成了,不过让这位专注阴谋权术的老下属在日本建功立业,也属实不错。 他让康应乾先别琢磨天启皇帝禅让的事,而是集中精力在九州搞几起大案,驯服九州各藩的武士(武士读书)阶层。 具体手法,完全可以参考满清在江南制造的文字狱。 考虑到倭国已有上千年历史底蕴,从唐朝便开始暗中和中国较劲,时刻等待时机咬你一口,所以,对付他们,不是简单威逼利诱一番就能真正同化的。 所以,焚书坑儒也是不能少的····· 目前开原军投送的极限只有两万人,再多的话,开原在辽东和北直隶的防务便会面临捉襟见肘的窘境。 于是,投降开原的萨摩、肥后诸藩组成皇协军(全称为萨摩肥后藩协助大明皇帝治理地方军),负责协助开原军维持各地治安。 按照平辽侯要求,所有驻岛部队战兵都必须学习倭语。 此举为方便以后与当地倭民打交道。不要求熟练掌握,至少要会说下面这几句: “立ち止まる!(站住)!” “こんにちは!(你好)!” “銃を撃って殺さない!(缴枪不杀)!” “前の案内でニワトリとアヒルの豚肉は全部出してくれました!(前面带路,鸡鸭猪肉交出来)! 最后,刘招孙决定将九州改名,将其划入大明,成为大明第十四省,省名暂不确定。 孙传庭、袁崇焕力劝,建议不要将九州列为单独一省。 “至少要将其划分为三块,或者分为三个府,归于辽东管辖。” 袁崇焕引经据典,并分析了元朝推行行省制度的初衷: “九州山河形便,极易割据称雄,自元代始,行省皆以军事控扼为目的,不以山河为界,不顾百姓生计所需,所以才有犬牙交错,以北制南之局面。” 平辽侯微微点头,孙传庭接过话头,补充道: “如河南行省,统黄河以南和长江以北,但在黄河下游则以沂蒙山南麓为界与中书省直辖区“腹里”相邻,无险可守。” “汉中被划归陕西,使巴蜀之地北向门户洞开,无险可守。这便是以北制南。” 乔一琦总结说:“只有消除扼险而守、割据称雄,开原才可更好控制九州。” 平辽侯综合各方意见,最后决心将九州岛划分为三府十五县,同时由康应乾、岛津忠恒、袁崇焕三人分别兼任三地首任知府。 第324章 自挂东南枝 天启二年二月底,平辽侯中军大帐从九州岛东端的门司移到了西部的长崎。 长崎作为日本对外门户,历来颇受重视,德川家康统一日本后,便将长崎设为幕府直辖地,在此设置奉行,名曰长崎奉行。 此外,长崎还是大村、平户、岛原各藩领地。 不过九州之战后,无论是奉行还是以上三位大名,全都被开原军消灭。 他们连同家臣武士一起,死于朝鲜乱兵屠刀之下,现在早已尸骨无存。 《牛关条约》签订后,长崎将成为幕府对明国贸易的重要港口。 恢复这座港口城市的经济秩序迫在眉睫。 所以,在条约签订之后,刘招孙便率近卫军第一军进驻长崎。 他本人更是携金虞姬、张嫣住进了前任奉行的豪华官邸,用实际行动向外界表明,开原军并非传说中的强盗和破坏者,他们是要认真经营这座城。 当长崎街巷间的倭国商人们还在传言关于平辽侯与两个绝色女子的风流韵事时——日本人对此类话题最感兴趣——活跃在长崎港口的欧洲商队们,却已觉察到各国对日贸易秩序即将遭到严重破坏。 一场针对野蛮鞑靼人(开原军被他们视为蛮夷)破坏自有商业所进行的惩戒行动,正在欧洲商队之间秘密酝酿。 ~~~~~~~ 长崎奉行官邸。 一道画风清雅的屏风前面放着一把刀架,刀架上摆放一把破旧不堪的雁翎刀。 一个身着和服的俊朗武将,箕坐在精致豪奢的榻榻米上,缩着脖子左顾右盼。 这样的坐姿和动作委实不雅,一看便不是正儿八经的日本人,至少不是一名合格的长崎武士。 刘招孙双手交叉于胸前,双眼一阵乱眨,看起来颇为局促。 此时此刻,平辽侯身体左右两侧,分别跪坐着一位绝色女子。 “夫人,听我解释。” 刘招孙身子朝左边蹭了蹭,偷偷望向金虞姬侧脸,声音嚅嗫道。 金虞姬脸色不悦,看也不看刘招孙。 刘招孙耸耸肩膀,露出一脸无辜表情,嘟噜道: “只是萍水相逢,那晚喝多了,都记不得了。” 金虞姬柳眉倒挂,怒道:“喝多了?平日滴酒不沾的人,那晚喝了多少?” 平辽侯还要辩解,旁边一位白衣少女哭啼抹泪道: “平辽侯,您还记得那年大明湖畔的张雨荷吗?” 刘招孙哭笑不得: “什么那年,不就是去年的事吗?大明湖在济南吗?我们那晚是在文登,等等,张雨荷又是谁······” 话刚说出口,他便后悔。 只见金虞姬瞪大眼睛,手掌已经攥成拳头。 刘招孙心惊胆寒。 “还有个张雨荷?官人真是····” 金虞姬挥动拳头,一时竟然语塞。 白衣少女对安远将军抿嘴微笑,转身望向平辽侯,娇嗔道: “文登县旁便是大明湖,雨荷是妾的字,一时欢情,妾记了好些天,平辽侯到底是凉薄之人,说忘便忘了,罢了罢了····” “打住,那晚我真记不得了。” 刘招孙连忙求饶。 白衣少女不依不饶道: “妾还记得。” 这位自称张雨荷的白衣绝色少女便是美人张嫣。 自从去年和平辽侯那次鱼水之欢后,她便留在了威海卫,因为是康应乾养女,又受诰命夫人关照,大家都以为她和平辽侯关系匪浅,于是文登一众民政官都拼命讨好这位姑奶奶。 张嫣在文登等了两个月,一直在等大军凯旋,可是左等右等,始终没等到平辽侯消息。 直到康应乾被征调九州,顺路去文登拜访一众同僚,便见到了张嫣,便带她来到了长崎。 于是才有了张雨荷夜闯奉行府邸这段故事。 “这是您当初赠给妾的信物。” 张嫣递来一把折扇,刘招孙刚要伸手,便被金虞姬一把夺过。 打开来时,但见浓墨重彩,勾皴点染,扇上画作一幅“烟雨图”,并题诗一首: 雨后荷花承恩露,满城春色映朝阳。 大明湖上风光好,着棋山高恩泽长。 刘招孙脑子嗡嗡乱响,那晚确实喝了酒,醉成烂泥,好像最后还提了诗。 金虞姬气冲冲将折扇扔到榻榻米上,起身便走了。 “什么破诗!” 张嫣在后面补刀道: “妾深知这情缘恐难久长,为表明心意,也在锦帕上写了古乐府诗一首,回赠平辽侯,诗曰: 君当如磐石,妾当如蒲苇。 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平辽侯,那手帕还在你胸口否?” 金虞姬见张嫣如此嚣张,刚走了几步,索性也不走了,站在玄关,叉腰望向刘招孙,向夫君问道: “还在吗?” “啊?” 刘招孙一脸茫然,连忙将叉在胸前的双手放了下来。 “手帕啊,美人赠你的手帕啊!” 金虞姬说着说着,声音开始呜咽。 刘招孙见她流泪,一个激灵,吓得脸色惨白,连忙摇手道: “没,没,没有。” 金虞姬立即收住眼泪,抬头望向张嫣,一脸鄙夷道。 “听清楚了吧?既如此,便赶紧走,平辽侯军务繁忙,没功夫陪你这野丫头胡闹!” 刘招孙对张嫣耸耸肩膀。 “张姑娘,本官待会儿确有军务商议,此事可否以后再说,这次你擅闯中军大帐,念你是初犯,便不追·····” 平辽侯说罢,便让裴大虎进来送客。 一脸横肉的裴大虎见张嫣还在哭哭啼啼,一时不知所措,刀疤脸上挤出笑容,比哭还难看。 “张姑娘,请吧,平辽侯还有········” 家丁头子伸手便要去拉张嫣。 这时,军队和民政的几位主官已在门口等候多时。 康应乾探头探脑朝里面张望,脸上不时露出诡异微笑。 张嫣躲开裴大虎,忽然对着刘招孙大声哭道: “平辽侯!妾已有身孕,三个月了,医师说是男婴……妾本清白出身,如今委身与平辽侯!所以才从山东来到倭国,便是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周围顿时鸦雀无声,屋内落针可闻。 裴大虎目瞪口呆,像一条冬眠刚刚醒来的鳄鱼,下巴张口久久不能合拢。 站在门口的袁崇焕和孙传庭互看一眼,然后不约而同望向站在他们旁边的康应乾,两人都没有说话。 康应乾躲在玄关后面,表情不断变化,胡须微微抖动。 在外面等候多时的森悌和马士英假装什么都没听见,转身便要离开现场。 邓长雄脸上露出诧异之色,然后迅速恢复了一贯的冷静。 几位民政官员都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 刘招孙被这突然发生的变故震惊,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浑河战场。 或许比浑河那次还要危险。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胡须,抬头望向远处若有所思的金虞姬,对夫人道: “没有,不可能····” 他还在解释,却听张嫣决绝道: “罢了,终是凉薄之人,妾这便自出大营,找个歪脖子树自挂东南枝吧!” 说罢,她一把推开还在冬眠的裴大虎,猛地冲了出去。 金虞姬回望夫君一眼,连忙跟了出去。 刘招孙朝裴大虎使了个眼色,裴大虎也连忙出去。 两个女人刚走出长崎奉行府邸,迎面撞见沈炼和乔一琦。 沈乔两人行色匆匆,根本没注意看梨花带泪的张嫣。 两人匆忙走过长廊,迎头撞见裴大虎。 乔一琦拽住还在往外走的裴大虎。 脱口而出道: “你到哪里去!赶紧带我们去见平辽侯。出大事了!!” 裴大虎不敢怠慢,连忙招呼卫兵带两人去客厅。自己继续追那个要寻短见的女人。 刘招孙望向气喘吁吁的乔监军。 “什么事?” 乔一琦见袁崇焕谢阳他们都在场,情急之下,一蹦三尺高,急道: “红毛夷要打咱们了!” “哪个红毛夷?” “全部!” 刘招孙望着两个女人远去的背影,他的世界再次崩塌。 乐文 第330章 来自平辽侯的祝福 “老子正愁不会游水,打不到他们,他们倒自己上来找死了!” “把壕沟胸墙都修起来,野战炮架起!” 对马岛浅茅港。 口吐芬芳的朱河骑着一匹高大的蒙古马,沿山麓防线来回巡逻。 第七军训导官陈苏,一脸阴沉的望着这位脾气暴烈的主官。 陈训导官身材消瘦,走起路来晃晃悠悠,活脱脱像个猿猴。 前年第七军刚建成时,差一个训导官,流民识字的很少,最后勉强找来陈苏凑数。 这个十七岁的年轻人以前是个童生,凤阳人,识文断字都不错,喜欢殴打县丞,在老家待不下去,逃到了辽东。 森悌看他胆子大,有血性,便让他担任训导主官,还兼着战兵代表。 随着军队体系组织架构的日益完善,各军、各营训导官和战兵代表手中掌握的权力逐渐提升。 训导官和战兵代表平日的工作,除了向战兵鼓舞士气,灌输对敌人的仇恨,还负责对战兵的战功考核,职位升迁进行考核打分。权力仅次于军、营级主官,在战场上,若是主官战死或负伤不能再领兵指挥,训导官和战兵代表便要替补上去,带着战兵冲锋陷阵。 训导官和战兵代表相互配合又相互制衡,直接对平辽侯负责。 当然,不是所有训导官都是实权派。 至少在第七军,陈苏就没有表现出他应有的权威。 也可能是朱河个性太过强烈吧。 “把石头弄走!” 朱河勒马停在一处壕沟面前,指着沟边上一堆细碎的鹅卵石,对周围战兵大声咆哮。 壕沟里五六个正在加深的辅兵缩着脖子,连忙手脚并用爬了上来,各人取下自己铁盔,盛起石子朝远处扔去。 “老子说了多少遍,战壕边不留石子,炮弹打来,石头比冷箭还厉害!第二军那个神枪手杨通,在赫图阿拉让一颗不起眼的石头打断手臂!多俊俏的小伙儿,现在连媳妇儿都讨不到!” 战兵一阵哄笑,朱河返身从马背上取下马鞭,作势就要上去打人。 陈苏连忙上前拦住他。 “老朱,行了!” 朱河举起椰瓢咕嘟嘟灌了两口,举起远镜朝海边望去。 三里之外的海滩上,密密麻麻的平底小船像退潮时的海龟,软趴趴窝在在浅滩上一动不动。 一队队手持长枪、火铳,全身披甲的红毛夷从海龟肚子里跳出来,偶尔还能看到虎蹲炮一样的小型火炮。 “他娘的,人还不少,看起来有两三千人,小陈,你看看!” 朱河边说边将远镜递给陈苏。 年轻训导官接过远镜看了一会儿,长满青春痘的脸涌上热血,红扑扑的。 他手指攥紧钲带匕首,呼吸变得急促,仿佛下一秒就要冲上去砍人。 “老朱,王长之他们咋不打炮了!” 陈苏望着那些挤在沙滩上的红毛夷,不停想象着22式重炮砸在红毛夷中间,周围血肉横飞的画面。 朱河让卫兵牵过缰绳,自己和训导官走路视察防线。 “够不着,炮兵够不着。” 确如朱河所说,布置在对马高台周围的岸炮,目标是四里之外的红毛夷舰队。 而山麓海岸周边,正是这些大炮的射击死角。 登陆艇遭遇开始的几次炮击后,很快行驶到岸炮射击死角,这才得以从容不迫登陆抢滩。 “炮营够不着,咱们不是有炮吗?就这样坐等着他们上岸?” 陈苏忿忿不平,满脸狐疑的望向这位独断专行的军官,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个叛徒。 朱河当然想半渡而击,趁着红毛夷抢滩时一波攻击,把对手赶下大海。 不过这位经验丰富的军官很快否定自己这个疯狂的想法。 除了山顶上那些忙得抽不开身的战兵,满打满算,他手底下只有五百六十个脑袋。 其中还包括三百多个辅兵,真正可以冲锋陷阵的只有两百人不到。 指望这两百人冲到海滩边野战,去攻打对面十倍于己、全副武装的红毛夷,除非个个都是天神下凡。 这时在前面刺探的架梁马发出急促的哨声,朱河懒得多跟这个毛都没长齐的私塾先生啰嗦,不耐烦道: “陈苏,咱们营的任务,是阻击敌人,保护山顶重炮轰击敌军舰队,不是出去和敌人拼命!刘总兵平时教导咱们的,那啥主要矛盾和啥次要矛盾,你他娘的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 训导官被他这话一激,也顿时血气上涌,掏出燧发短铳就开始朝里面装填弹药: “你要是怂了,老子亲自带人冲,仗打输了,你就是畏敌不前!” 说罢,训导官拎起燧发枪,挥手招呼周围战兵朝海边冲去。 朱河被这愣头青快要气死,一把扯住陈苏,对他道: “好!好!我带人去,” 朱河大吼一声,周围正在忙活的战兵辅兵都停下来。 “第一旗,第二旗出去杀敌,第三旗留下,接着加固阵地。两门小炮一起去,耳朵都支棱起来,行动!” 朱河翻身上马,领着两队战兵向登陆地点进发,训导官想要跟上来,被他拦住。 “陈训导官,你就别去了,上山找炮营,让王从之派兵支援,告诉他,炮兵也能当战兵用!” ~~~~~~~ 对马岛海战爆发前,这座岛一直作为物资中转之地,并未驻扎大军,也没有修筑完整的防御工事。 由于东征太过顺利,就在开原上下把这座美丽小岛当成是自己后花园时,欧罗巴人突然来了。 对马岛的防御陷入极度被动之中。 对马岛被封锁后,朱河当机立断,开始在山下修筑工事。 等到敌军开始登岛时,开原军好歹有了道防线。 两门四磅野战炮正在猛烈轰击,炮弹以每分钟一发的速度向两里之外的登陆艇砸去。 轻型炮安装在车轮上,只要两人便可以推动,除了虎蹲炮,它是开原目前战场机动最便捷的火炮。 四磅炮威力有限,几发打在登陆艇上,竟没将船打碎。 几次尝试失败后,炮手又将目标对准岸边正在列队的红毛夷轰击。 这时,红毛夷的长枪兵和重型火绳枪兵开始在海滩列阵行进。 方阵侧翼出现一些朱河从未见到过的轻型火炮,有点像虎蹲炮。 “打!朝人多的地方打!!” 一阵沉闷的轰鸣声后,朱河充满期待举起远镜。 一颗四斤的铁球带着橘红色炮焰喷涌而出,以肉眼难以分辨的速度飞速射向两里之外。 就在朱河以为铁球要犁出一道血槽时,最后它轻轻掠过红毛夷方阵,重重砸入水中,片刻志宏,海水变得血红,一条被打断尾巴的金枪鱼在血水中挣扎翻滚。 “个斑马的脑壳进水!叫你打人,不是打鱼!” 朱河站在炮手身边,一个大耳刮子扇去,不过并不是真打。 “继续打!” 开原步兵野战炮射程在虎蹲炮之上,普通佛朗机炮更是不能与之相比。 红毛夷没有将重炮运送上岸,又没有骑兵,舰队陷入岸炮和开原水师夹击之中,自顾不暇。 正是看清了这三点,朱河才敢如此托大,两门小炮就敢轰击两千多人的步兵方阵。 随着炮手校正炮击,后面几发全部命中。 四磅炮虽没有他兄弟十磅炮“方阵剃头匠”的美名,不过只要铁球砸入人群,便能至少带走五六个红毛夷的生命,给方阵造成一阵骚乱。 朱河大吼着让炮手不断发射,直到炮管变烫,不得不停下来。 他得意洋洋的举起远镜,开始清点炮击的成果。 “一、二、三····五十五,五十六。” 朱河脸色忽然变得凝重,火绳枪方阵丢下五十六具尸体,阵型竟然没有崩溃,甚至没有出现严重混乱。 红毛夷像是在平静等待死亡,扛着沉重的火绳枪,踏着一种奇怪的笛声,一步步朝朱河走来。 望着眼前这支十倍于己的庞大方阵,望着他们一往无前的气势。 朱河犹豫了。 他决定见好就收,赶紧撤回。 忽然,远处响起闷雷般的爆炸。 他连忙举起远镜。 一里只之外,红毛夷在地上固定那种奇怪的轻型火炮。 炮口微微上扬,对准自己。 “遭了!” 他连忙命令战兵散开阵型。 然而为时已晚。 一枚炮弹呼啸着从天而降。 四面迸射的霰弹在人群中溅起一阵血雾。 朱河耳朵像被刀子划过一般,火辣辣的痛。 举目四望,第一旗有四个战兵倒在血泊里。 “妈的!” 朱河骂骂咧咧,颤抖着举起远镜。 一里之外,方阵两翼竖起更多的火炮。 “快!撤!退回到山脚!” 他心里滴血,如果刚才炮手打完就立即撤退,便不会出现这样的伤亡了。 遇上这种火器犀利、战意强盛、兵力远超自己的对手,野战就是找死。 辅兵赶紧扛起尸体,跟着其他人往后退去。 朱河亲自带着三十名火铳兵殿后,他们且战且退,用22式燧发枪射击。 身边战兵一个接一个倒下,耳边响起迫击炮恐怖的轰鸣。 从没认过输的朱河,第一次感觉深沉的绝望。 ~~~~~~ 轰!轰! 最后一艘燃烧着的盖伦舰,在开原水师的围攻下,船体终于四分五裂,龙骨发出令人胆寒的吱呀声,仿佛一头濒死巨兽缓缓沉向海底。 弥漫在对马海峡上的白雾硝烟终于开始消散。 破碎的船体和死尸浮浮沉沉,连绵数十里。 夕阳冲出云层,平铺在狼藉一片的海面上,最后几艘幸存的平甲舰被夕阳映照,仿佛被披上了层红色的战袍。 龟船、朱印船、海盗船,小心翼翼蜷缩在平甲舰周围,如同狼群胆战心惊迎接首领归来。 刘招孙坐在飞龙号甲板上,周围簇拥着一众开原将官。 那杆一丈七尺高的总兵大旗和这艘旗舰一样,已是千疮百孔,却还在夕阳海风中猎猎飘扬。 平辽侯揉了揉自己发红的眼睛,不知沉默了多久,才终于抬头望向跪在身前的红毛夷。 他朝东印度公司的几位董事挥了挥手,语气平和道: “回去吧,把你们在东方的经历告诉给更多的人,或者回到雅加达,卷土重来,找大明复仇。 “风里雨里,本官在这里等你。” 站在大主教尼古拉斯身后的传教士听到这句话,微微抬头望向跪在甲板上的异教徒。 司祭弗朗西斯和同伴们举起了一根根烧红的烙铁。 这时,大主教接着道。 “东至日本,西至雅加达,南至澳洲,北至库页岛,都将是大明疆域。” 英国、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董事们被按住头颅,法国和西班牙商会代表也被强迫跪地,聆听大主教最后的审判。 传教士佛朗西斯手举烙铁,对平辽侯划了个十字,指着跪在地上的红毛夷,用流利的英语宣判道: “大明太师、上柱国、建极殿大学士、兵部尚书、辽东总兵官、朝鲜总督、平辽侯、东方大主教,宣判尔等流放之刑,今生永不得再踏入东方疆土!” 说罢,传教士举起烧红的烙铁,挨个在俘虏额头留下忏悔印章。 “这是大主教的祝福,希望你们铭记并感恩,阿门。” 火红的烙铁镶刻在异教徒肌肤上,周围升起焦臭的白雾,白雾散去,受刑者额头都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汉”字。 在殖民者惨绝人寰的哀嚎声,刘招孙抬头望向激战正酣的对马岛。 最后幸存的五名殖民先锋,被卫兵带上一艘装备好水和食物的快帆船,并被要求立即离开大明。 ~~~~~~ 康应乾忧心忡忡道: “红毛夷船坚炮利,这次只是出动商队就让开原伤筋动骨,我军侥幸战胜,平辽侯如此这般羞辱,不怕他们往后来报复?” “怕,所以要打疼他们。” 幕府末期,英国军舰兵临萨摩藩,要求日本人赔偿巨额军费(萨摩藩武士因故杀死了英国商人)。 在鹿儿岛,岛津家和英军硬刚,用岸炮与皇家海军对轰,最后竟不落下风。 此事发生在明治维新之前,鹿儿岛海战给英国人留下了极深刻印象。 日本因此才避免了和满清一样的命运。 “你们以为向他们示弱,他们就会放过我们吗?” 平辽侯沉默片刻,环顾众人。 “大炮是用来做什么的?” 众人面面相觑。 开原军太过好战,很多人已经开始感到不安。 三十磅舰炮发出的轰鸣声打断众人思绪。 大家随平辽侯朝远处夜幕望去。 夜幕下的对马岛海滩如同地狱。 各式火炮火箭如同军事演习般在登陆雇佣军头顶爆炸,燃烧。 两千雇佣军在己方舰队覆灭后朝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 一支顽强的敌军步兵在前方死死挡住他们去路。 上百艘敌舰如幽冥般从海面飘来。 它们停靠在距离海岸几百米位置,对着滩涂上的各国雇佣军疯狂炮击。 刘招孙回过头,神色平静道: “大炮是用来丈量国土的。” “这是红毛夷普鲁士丞相说的原话,本官也赞同。现在,我要把这话还给这些欧洲强盗。” 7017k 第331章 废藩置府 天启二年三月,平辽侯率开原水师全歼四国舰队于对马岛海域。 此战共击沉俘虏敌舰五百六十艘,其中俘虏盖伦舰十二艘,不过都已经破损不堪,只有两艘还能行驶。 此战,击毙、俘虏红毛夷水手和雇佣军共计一万两千人,俘虏的一千三百人中,包括大批水手、船匠、以及英国海军军官。 俘虏中的工匠、医生、职业军官等专业技术人才被留下来,其他人都被送到朝鲜元山挖矿,用余生的辛苦劳作忏悔他们在非洲、美洲对原住民犯下的滔天罪行。 平辽侯安排森悌、郑一官、裴大虎三人给这些专业人才宣讲开原的俘虏政策,劝说红毛夷留在军中效力。 经过裴大虎一番如沐春风的“友好”劝说后,绝大多数俘虏都选择为平辽侯继续效力。 于是大主教的忠实信徒佛朗西斯来到这些已经投降的俘虏面前。 弗朗西斯是葡萄牙人,也是现在亚洲教区最有权势的司祭。 据他本人说,他经常会给大主教讲述各类教义,大主教总能在各种关于主的神迹记载中获得新知识——用东方人的话来说是顿悟。 此刻,弗朗西斯来到他的几位欧洲同胞面前。 传教士左手握着杯圣水——据说是平辽侯喝剩的水——右手握着根烧红的烙铁。 “生存或者毁灭,这是一个问题。各位绅士,各位先生,你们在遥远的新大陆残杀生灵,把瘟疫和恐怖带给当地土著,杀害女人,婴儿·······你们的神却没有惩罚你们这些魔鬼,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年轻的弗朗西斯语气激动,一头红发下的额头变得发红,仿佛随时要受到神的启示。 “神将启示你们这群邪恶的异教徒,神会用烙铁。” 众俘虏身子不由自主向后面缩去。 传教士见异教徒已有改过自新苗头,于是话锋一转,继续道: “有人愿意皈依大主教尼古拉斯战神,放弃从前的荒谬信仰,就可以吃到朝鲜国特产——Koreanoodles(冷面条)!” 一群被饿了两天没有进食的红毛夷听到同伴说出这话,纷纷屈服于自己的肠胃,高喊着放弃旧信仰,迎接自己的新生。 森悌对佛朗西斯点点头,眼中充满欣赏,若非这红毛夷已经成为司祭,东莞仔真想把他拉到自己麾下当个训导官。 一群俘虏接过朝鲜冷面,在训导队卫兵监督下,狼吞虎咽就要吃起来。 弗朗西斯见状,连忙大喊制止。 卫兵一拥而上,用棍棒刀鞘劈砍那些冒失的异教徒。 “先生们,尽管你们已经被饿了两天,不过像这样不尊重餐桌礼仪,当然是不行的,来,跟我一起念,向大主教祷告,” 在卫兵的棍棒伺候下,俘虏们纷纷停止争抢,一起抬头望向这个葡萄牙传教士。 “以主之名,仁慈勇敢慷慨正义善良英俊的大明太傅兼兵部尚书,太极殿大学士,平辽侯、辽东总兵官、驻朝总督兼征夷大将军、东亚教区区长尼古拉斯·战神刘,感谢您赐予我这顿美食,阿门。” ~~~~~~ 平辽侯下令将五名东印度公司高层放回,临走时给他们留下新朝的印记。 这种炮烙酷刑的初衷,其实是美好的。 等到若干年后,欧洲冒险家们带着海军扬帆而来,再次与开原军遭遇,开原军的“汉”字大时,一定会给强盗们留下深刻印象。 缴获各式白银金币货物价值近千万两。 更重要的是,从长崎至澳门沿线所有贸易据点,现在都将被开原军接手。 如果不出意外,欧洲人盘踞的马尼拉、雅加达等殖民据点,很快也将被平辽侯攻占。 当然,意外总是有的。 对马岛海战,开原水师伤亡同样惨重,三千五百人和四十艘主力舰,全都沉入对马海峡碧波之下。 水师最后活着的不到两千人,战舰也都损失殆尽,只剩最后十艘主力舰和一些福船朱印船。 好在此战之后,九州和釜山等地的造船厂被控制在手中,眼下有人有钱,又有欧洲人提供技术 此战令英国、荷兰东印度公司濒临崩溃,法国和西班牙在远东的商业也受到巨大影响。 自从地理大发现后,欧洲人一路所向披靡,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还从没有吃过这样的大亏。 以英国东印度公司为例,九名掌握最高权力的董事,一下子死掉三个,吓疯了一个。职员伤亡更是惨重,损失超过千人。 康应乾的忧虑不无道理,已经很难判断,接下来,各国是否会派海军远征。 康应乾不知道,孙传庭不知道,连穿越者本人也不知道。 刘招孙对西方人的思维方式向来并不理解,就像后世他所处的世界发生了大规模疫情,西方对防疫总能说出令人惊奇的观点,比如: “不能因为害怕死亡而放弃生活(抗议封锁隔离)” “我们都要死,我想要现在快乐的活着(抗议疫苗接种政策)” 所以,不能用正常思维评判这个对手。 无论如何,欧罗巴人的这波殖民浪潮被击退,朝鲜日本渐渐控制在手中,接下来,穿越者的精力,终于要转回大明了。 三月份,日本九州被改制为汉东承宣布政使司,由北向南划分为三府,分别为兴国府、宣威府、定南府,由康应乾、岛津忠恒、袁崇焕分别担任知府。按照战前承诺,对马岛被并入朝鲜,据说这个岛屿也是自古以来都属于朝鲜的。 这次东征,朝鲜国总共出兵三万,伤亡近半,平辽侯以太上皇的口气,援引万历援朝后明国协助朝鲜练兵的事例,要求李倧同意自己派兵入驻平壤、汉城、釜山等重要城市,帮助朝鲜尽快恢复军队。 李倧含泪答应。 这样以来,开原军对朝鲜各道的控制渗透更进一步。 过去几年时间,朝鲜各大矿藏出矿实际上已经掌握在开原工坊手中,从义州到釜山,辽东贸易公司在朝鲜开设有一百多家分号,这次征服日本,先前幕府各藩设在釜山等地的商铺会馆自然被开原民政接手。 自此,朝鲜王国的经济、矿产、军事全部掌握在平辽侯手中,加上他在朝鲜的人脉和影响,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替换掉现任朝鲜国王李倧。 刘招孙和康应乾等人经过一番评估,认为直接占领朝鲜成本太高,朝鲜半岛上既没有可供耕种的大片土地,又没有倭国那样丰富的矿藏,民生凋敝,举步维艰。 至少从目前看来,朝鲜这块地方对平辽侯绝对是个沉重的负担。 所以,继续扶植李倧作为代理人,无疑是更好的模式。 三月二十七日,朝鲜釜山。 平辽侯登上飞龙号战舰,在朝鲜国王李倧和一众朝鲜官员的目送下,舰队缓缓驶离釜山,劈波斩浪,向西驶去。 康应乾和袁崇焕被留在汉东省,汗东省刚刚建立,百废俱兴,需要这两位干臣在此镇守,一起留下的还有近卫第七军、近卫第八军全部,以及两千五百名朝鲜兵。 刘招孙躺在顶层甲板阁楼上的太师椅上眺望海面。 海面吹来阵阵清风,沁人心脾,三月尾的朝鲜海不冷不热,温度适宜。 阁楼里布置颇为雅致,两个丫鬟站在门边服侍。 他手捧一杯汉东省特产的樱花茶,另一只手轻轻搂住金虞姬。 在某一刻,他感觉自己成了所谓的人生赢家。 下一秒,他回头望见小肚微微隆起的张嫣,张雨荷正若有所思看着自己。 于是,穿越者的思绪又重新回到现实。 第333章 传统艺能 天启二年四月初八日。 早朝未散,皇极殿上忽然陷入混乱之中。 开原官吏对勋贵京官拳打脚踢,下手狠辣,众人一起在少年天子面前上演了出惊心动魄的全武行。 开原皆精兵强将,自萨尔浒时便所向披靡,实乃天下强军,这一点大家都已毋庸置疑。 然而,刘招孙麾下那些文官的战力,到底如何,一直没有机会进行验证。 不过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是时候展现验证乔一琦孙传庭谢阳他们的真正实力了。 考虑到朝堂群殴是大明文官的传统艺能,所以大家下手都没留情面,狠命朝对方要害招呼。 眼前惨烈的场面,让人们认识到,平辽侯麾下,不仅武将骁勇善战,连文官也是武德充沛不遑多让。 忽然,平辽侯上前一把攥住天皇白皙小手,吓得朱由检尖叫一声。 两边侍立的宫女太监却像没看见没听见一般,全都站在原地不动,远处值班御史、大汉将军,此刻都把皇上当成了空气,只是呆呆望着群臣斗殴。 朱由检抖成筛糠,眼中充满惶恐愤怒。 “刘····刘爱卿,你要作甚?侍卫每(们)快来救驾!” 朱由检努力想要挣扎,然而去呗武夫铁钳般手指紧紧抓住。 刘招孙对少年天子微微一笑,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 “陛下勿忧,有臣在,陛下勿忧!” 勿忧当然是扯淡。 耳旁传来大臣们的惨叫声,不时有鲜血飞溅五步之内。 朱由检眼前呈现的画面,比浑河战场还要惨烈。 一个身材瘦小,操着粤语强调的文官,取下自己发髻上簪子,俯身对倒地不起的遂安伯一阵乱捅,像极了勤劳插秧的老农。 一个身材高大、陕西口音的文官抡起上朝用的芴板,对着兵马司主官的脑门奋力砸下去,直到芴板碎裂,花白色的脑浆崩出。 平辽侯神色平静,眼前这血腥一幕,便是开原文官们对京官勋贵展开的报复行动。 在过去的半个多月时间里,留守京师的开原文官被朱由检一网打尽。 除了杨镐、杨青儿、谢阳这样的重要人物,需要留下来作为人质,威胁平辽侯,所以没被伤害。 其他开原文官,都是先被乱兵围殴之后,再去镇抚司走一遭,肠镜各类酷刑,短短半月,两百三十多人,便只剩下一半。 康应乾去年考掠时使用的手段,现在被那些京官们加倍用在了开原官吏身上。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这是开原的法则。 所以才有了这场朝堂围殴。 惠安伯张庆臻、南和伯方履泰、遂安伯陈长衡倒地不起,被几百双官靴踩碎脑袋,当场魂归极乐。 除了这三位“靖难除贼”的始作俑者,京营李都督、五城兵马司向指挥使,也被当场打死。 半个时辰后,十二名勋贵大臣被乔一琦等人打死。 内阁首辅叶向高,司礼监秉笔太假王承恩等大佬纷纷站出来表示,惠安伯等人挑拨君臣,祸国殃民,暴死朝堂,也算罪有应得。 平辽侯攥紧天启皇帝衣袖,请求圣上宽恕并封赏参与此事的开原官员。 朱由检与李明睿等人精心筹划两月的靖难行动,竟然在短短一天时间里,就被开原军破坏。李明睿自杀殉国,勋贵死难过半,京官纷纷投向平辽侯。 最后呈现出的这样的结果,让少年天子感到彻底的绝望。 “皇上乾刚独断,英明神武,当能明辨忠邪,拨乱反正,这些乱臣贼子扰乱京师,残害百官,罪有应得,陛下当封赏有功之臣,不可使臣工寒心。” 刘招孙目光炯炯望向朱由检,平静祥和的语气中透露着渗人的杀气。 朱由检神情涣散,无心也无力再和这位权臣周旋,无力的点点头,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平辽侯拍了拍手,满身是血的乔一琦立即上前,从怀中掏出两份写满人名的名单。 刘招孙接过一张名单看了眼,左下角处还有斑斑血迹。 “皇上,这是本次随臣出征倭国,力战红毛夷的将士名单,臣奏请皇上按功封赏。” 宫女恭恭敬敬接过名单,将名单呈递给天启皇帝。 不等天启皇帝发话,平辽侯又递来一份名单。 “启奏皇上,这是本次平定李明睿一干乱臣贼子,守卫京师的文官名单,请皇上按功行赏·····” 宫女将两份封赏名单双手递给皇上,朱由检挥了挥手,看都不看,面无表情打扫: “准奏,按功封赏,退朝。” 四月八日血腥早朝终于结束。 然而开原军的报复行动并没有就此结束。 四月初十日,领导谋划“靖难除贼”的内阁次辅朱国贞被以谋逆罪斩首,家产抄没,家眷流放开原。 经沈炼章东等人盘查审讯,京官之中,牵连此事者超过百人,五品以上官员有三十七人。 四月十二日,刘招孙上疏,只惩处首恶,“对胁从官吏,皆从轻发落。” 四月十三日,天启皇帝下诏,加封刘招孙为护国公,升上国柱,诏书不名、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天启二年的京城变乱,至此终于告一段落。 原本人心惶惶,担心再次遭受兵祸的京师百姓,在听闻此事后,纷纷对开原军感恩戴德,将平辽侯比作力挽狂澜的大救星。 和全世界所有首都市民一样,大明京城内居住的百姓极度关心政治,然而又对权力顶层的争权夺利漠不关心。 老百姓关心的,永远都是那些据说来自紫禁城某公公某御史的小道消息,比如: 天启皇帝当众被平辽侯打耳光了;开原军要报复屠城了;平辽侯要求百姓都信教啦;以后不能吃牛肉啦! 类似这样的小道消息满天飞,对底层百姓来说,真假难辨。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每次类似谣言正式传播之前,京师的米价煤价菜价各类物价,都会像长了翅膀似得一路疯涨。 让很多原本都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所以,从这个角度上说,京城百姓才是真正关心政治的人。 说到这里,必须要插播一下三、四月份,刊印发行于京师各街道的官府邸报(类似后世的报纸) 以下是天启二年三月初八日之后的官府邸报标题摘录,先将其翻译为白话文。 如有雷同,全部属实。 一、来自扶桑荒蛮之地的禽兽在釜山港登陆。(三月初八日) 二、不可明说的乱臣贼子向威海卫逼近。(三月十八日) 三、十恶不赦的开原叛贼进入天津。(三月二十三日) 四、刘招孙占领通州。(三月三十日) 五、平辽侯接近左安门(四月初一日) 六、大明太傅、兵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平辽侯、辽东总兵官、驻朝总督、汉东承宣布政使、亚洲教区大主教尼古拉斯·战神于今日顺利返京,百万仕民箪食壶浆喜迎王师!(四月初八日) 第336章 黄册与内卷 “朱由检将你们父女软禁,平白让夫人遭了那些委屈,本官不会饶他,等过些时日,便送皇帝上路。” “啊,难道真要弑君不成?” 黑甜一觉,天色微明。 杨青儿又和夫君一番温存,此时百媚千娇,脸色潮红,听说要送皇帝上路,不由惊得睁大了眼睛。 杨青儿眼眸虽不及张嫣那般魅惑众生,然而却是通透明亮,如一泓清泉,让人百看不厌。 刘招孙伸手捧住她脸颊,笑道: “夫人别担心,我又不是司马昭,怎会弑君?已让人寻了个极好的位置,安排朱由检和他兄长团聚。” 杨青儿毕竟是官宦小姐出身,小时没少读四书五经。虽是刁蛮,然而骨子里还是儒家君君臣臣那些东西。 听夫君说安排皇帝和先皇团聚,顿时花容失色: “夫君这是何意?” 刘招孙见她着急样子,决定不再隐瞒。便从去年勤王入京,攻破北京城说起,一直讲到康应乾掉包,将朱由校秘密换成个东厂太监,以假乱真,烧死在乾清宫大殿。 “所以,崇祯皇帝一直没死,章东、刘兴祚送他去了济州岛,和光海君住在一起。光海君当年差点害死我和义父,先皇对我也充满敌视,所以让他们两个彼此陪伴,白头偕老。估摸着朱由校现在应该活得很好。等天启皇帝禅位,便把朱由检也送过去,让他们兄弟团聚。” 杨青儿知道夫君有很多事情瞒着自己,她倒并不在意。军国大事,夫君也不好拿来和自己一个女人议论。 她沉默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忧心匆匆道: “朝鲜国王知道吗?当初李倧还想杀你,若知道皇帝关在济州岛,借题发挥·····” 刘招孙挥手笑道: “他不知道,济州岛现在都是蓑衣卫把守,周围海域禁绝船只往来。” 杨青儿听了才点点头,鼓足勇气问道: “夫君真要做皇帝吗?” 刘招孙微微一愣,又将杨青儿搂在自己怀中: “怎么?我不能做皇帝?我不像皇帝?” 杨青儿脸颊贴在夫君胸前,抬头望向刘招孙,变得无比轻柔: “开原十万雄兵,睥睨天下,夫君又有蒙古朝鲜倭国之力,有红毛夷襄助。夫君今日之实力,当在建奴十倍以上。大明不过纸糊的破房子,一戳就破,当年老奴敢以七大恨起兵反明,夫君当然也能。” 刘招孙露出得意之色,类似这样的话,他虽经常从下属那里听到,然而今天是从自己心爱的女人口中说出,极大满足了他的征服欲,效果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然而。” 刘招孙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没什么变化。 杨青儿继续道: “奴家才疏学浅,见识不多,然而史书也是读过一些的。历代权臣,以禅让之名践祚帝位,最后成事者,寥寥无几。除西汉王莽,便只有晋朝的司马炎,而这两个,最后都没好下场。” 刘招孙微微点头,望向杨青儿,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朝开国两百年,从无此类事发生,莫要说禅让践祚,便是稍稍威胁皇权,便为千夫所指,远的不说,张江陵就是例证。” 刘招孙收敛笑容,一脸正色,想听听杨青儿对张居正有何评价。 “张太岳当国,内有李皇后、冯保全力支持,外有戚继光等将官声援,朝堂内外一体,上下同心,这才有铁血改革,十年主政,然而等万历小皇帝长大,一旦不能容忍,张家便陷入灭顶之灾。” “皇权不像夫君想的那样弱,僭越之事,当从长计议。眼下人心未归,切不可操之过急。开原军虽可控扼北直,然而江南湖广,鞭长莫及,更别说两广云贵,一旦到时举国骚然,便得不偿失了。” “那依夫人之见,当如何?” 刘招孙望向杨青儿,目光炯炯。 “奴家不过妇道人家,军国大事,不敢妄言。” 刘招孙嘿嘿一笑。 “都妄言了这么多,就不要再藏着掖着了,只管说来。” 杨青儿听了,起身披上大氅,又点燃鲸油灯,从案几下拿出张朝鲜纸。 刘招孙接过一看,对着纸上几行娟秀大字念道: “省议论、振纪纲、重诏令、核名实、固邦本、饬武备。” 他将纸放下,诧异道: “这,不是张居正当年的变法纲领吗?” “正是。” 杨青儿微微一笑: “观历朝变法,不过都是这十八字箴言。” “夫君要想真正控制天下,便可以此切入,以僭越之名,行变法之实,夺权变法,互为表里。具体说来,先从人事开始,仿照张太岳,打压言官、控制御史,然后····” 刘招孙脑袋嗡一声,打开新世界大门。 “以僭越之名,行变法之实,互为表里。” 他反复默念,好像领悟到什么,又好像还没想明白。 相比后面杨青儿鞭辟入里的分析,他最在意这句。 “夫人是要我比张江陵还要强硬,以威权强推变法,剪除地方反对势力,直到大权在握,时机成熟称帝。” 杨青儿正说到清丈亩时对士绅的打压政策,见他这时才想明白,笑着点头。 “夺权变法互为表里,并无先后。奴家以为,变法,其实就是夺权。夫君征战四方,百战不殆,然以威权压制,终不能长久。目下开原军力强盛,奸邪蛰伏。二十年后,一旦有变,奸邪之人蜂起作乱。变法,既是敲山震虎,也是防患未然。” 杨青儿说着,又递来厚厚一叠图册。 刘招孙疑惑不解望着这位正妻,不由对她刮目相看。 随手翻开一页,只见图册里记载一些人名和田亩、房产。 “这不是河间府的黄册(注释1)吗?我听康应乾他们说过,这玩意儿成化年间都不用了,上面记得都是些糊涂账,是各地府县糊弄朝廷的,你拿它作甚?” 刘招孙一脸懵逼。 “夫君先别急,这些是父亲托人从户部拿到的,只是北直隶的部分府县,我拿它们和几个州县衙门的白册(注释2)一一比对,在上面做了笔记。” “你如何能得到州县白册?” 杨青儿嘿嘿一笑。 “这个嘛,先不告诉夫君。” 刘招孙连忙穿好衣服起身下床。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城外传来近卫第九军新兵们的震天动地的训练呐喊声。 芍药端来热水,准备服侍护国公洗漱。 刘招孙顾不上洗脸,将那厚厚一大叠图册捧在手里,颇有些分量。 他细读一番,不由啧啧称奇。 杨青儿让芍药先退下。 她来到夫君身边,指着图册,一一比对道: “夫君请看,这一份是万历八年张太岳清丈的田亩数额,这一份是他们自己每年征收的数额,最后这份是他们给朝廷上报的数额,你看看,这三份中间相差了多少,到时候清查田亩,就从河间府入手。” 刘招孙望着手中密密麻麻写满娟秀字迹的图册,喃喃道: “这,都是你一人做的?” 杨青儿盈盈一笑,香腮抬起,望向夫君,像是刚得了小红花等被人夸奖。 “原以为夫人镇守后方,军需调度,民政事务,已是非凡,没想到对政务见解也如此高深,一点不比康应乾他们差!巾帼不让须眉!佩服!佩服!” 护国公嘴上这样说着,心中却是无语。 当金虞姬忙着更新仙侠之时,杨青儿正致力于整理大明田赋制度,而张嫣也在研习御男之术。 原来自己的后宫,已经卷到这种地步了啊。 注: 1、黄册:明洪武十四年(1381年),明朝政府在户帖制度基础上建立黄册制度。以户为单位,详细登载乡贯、姓名、年龄、丁口、田宅、资产,并按从事职业,划定户籍,主要分为民、军、匠三大类。黄册每年填报,由地方官核实百姓丁口、田宅及资产等的变动情况,逐年累计的材料作为10年大造黄册的依据。明中期后全面荒废。 2、嘉靖中期以后,黄册制度逐渐丧失价值,于是出现一套专供州县衙门实际应用,而又并不往上报的册籍,当时叫实征文册,或叫实征黄册,或叫作白册。 7017k 第341章 剑指北海 处暑才过,小冰河气候下的北地便秋意渐浓,纱厨玉枕,半夜竟有些微凉。 七夕当日,护国公府上摆了丰盛宴席,杨青儿金虞姬张嫣悉数到场,当晚还宴请了杨镐、康应乾、乔一琦及裴大虎、林宇、吴霄、沈念、刘兴祚等人。 刘招孙叮嘱大家不拘礼数,尽兴便好。 起初,一群心腹手下们还是颇为拘谨。 毕竟护国公和三位诰命夫人都在,直到刘招孙拎着个茶壶,挨个给大家敬酒,酒过三巡,林宇吴霄已经面红耳赤,气氛才渐渐热络起来。 刘招孙抓起块蒸饼,就着粉嫩的鹿脯肉塞进自己嘴里,丝毫不顾及自己形象,大口咀嚼,完全是一副饿死鬼模样。 不等啃完蒸饼,他又从金虞姬手中接过鸭腿,一口扯下半只,忽然想起什么,对坐在斜对面位置的民政司长谢阳问道。 “谢司长,杨通刘月儿他们快要成亲了吧?” 谢广坤晃晃悠悠的站起,他和刘招孙一样,都是过敏体质,三杯必倒。 开原虽不讲究论资排辈,刘招孙对待手下也平易近人,然而等级序列毕竟存在。 尤其今天这样的场合,护国公以家宴款待,除了怀胎的张嫣,没人敢说自己不能喝酒。 “刘大人,日子定在本月三十,届时民政官员都会去杨佥事家庆贺,当时还请刘大人和各位将官也要莅临。” 邓长雄王二虎戚金等军政大佬听了这话,纷纷放下手中筷箸,点头笑道: “杨佥事大喜,我等必定当场!” 护国公大手一挥,回忆起三年前的那件让他终身难忘的惨事: “杨通是我们开原的功臣,崇祯元年祖大寿许显纯派人祸害开原,多亏他和刘月儿及时发现,否则不知还要死多少人!” 众人不约而同都想起那年发生的祸事,开始补充他们知道的各种细节。 刘招孙忽然想起被发配到清河的宋应星,不知道此人现在如何。 “宋应星现在清河做什么?” 章东连忙起身道: “被安排在军营当文案,给战兵写写家书,协助训导官写稿子。” 当年宋应星完全是被他两个兄弟连累,莫名其妙就成了开原的罪人,刘招孙想象着这位科学奇才在清河遭受的种种屈辱,忽然有些同情宋应星。 “召他回京吧,本官要见见他,库页岛那支探险队回来了,他们这次需要更多的人。” 护国公说话的时候,康应乾便接过他的茶壶,继续给周围同僚灌酒,俨然护国公麾下第一心腹。 众人不好驳了康监军面子,只好接着喝,轮到杨镐时,这位护国公岳父却坚持借口不胜酒力,不再举杯,让康应乾很是难堪。 乔一琦见状,连忙接过老康酒杯,替这位老搭档喝了,拍着肩膀让康监军坐下,场面一度颇为尴尬。 刘招孙知道这两人之间一直存有间隙,对不知火山上那个传说活了四百年的倭国妖僧颇感兴趣,于是询问他们当时在加贺藩到底经历了什么。 护国公有意扩大内阁权力,协助自己处理政务。 内阁目前只有一个空缺,便是次辅之位,需要从康应乾和杨镐两人中选出一人。 伴随张嫣受宠,康应乾一派在开原体系中的优势更加明显,杨镐显然不能容忍这个昔日手下压在自己头上。 两个老头之间的争权夺利已经渐渐白热化。 ~~~~~~~ 当晚,刘招孙从噩梦中惊醒。 他梦见西方白骨累累,遮天蔽日的乌鸦俯冲而下,淹没了尸骨,地上只剩下被啃光的树皮。 醒来背后汗水涔岑,再看旁边杨青儿玉体横陈,发出均匀低沉的鼾声,他连忙给夫人盖上薄被。 护国公调理半月后,身体完全恢复。 七月二十三日,护国公奏请皇帝,建议召原辽东经略杨镐入阁并担任次辅。 御史言官纷纷称赞:护国公“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怨”,有古君子之风。 刘招孙呵呵一笑: 他不过是想进一步架空内阁权力,同时也是想让岳父帮自己批改部分奏章。 六人名额的阁部,除了杨镐和首辅黄立极明确投靠开原,其他四位阁臣也自觉和天启皇帝保持距离,生怕在护国公下一次“靖难”之役中丢掉性命。 对杨镐来说,这四年宦海浮沉,比他过去五十年经历的都要多。 以萨尔浒之战罪臣身份被调到天津卫做海防道,随女婿入关后,竟然一步高升,入主内阁。 这是杨镐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接下来一段时日,天启皇帝“自愿放弃”的奏章批阅、典礼主持等活动,被护国公转包给了他的老岳父杨镐。 而他则开始着手去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七月底,护国公参加了部下杨通和刘月儿的婚礼,在酒席上,他认识了从倭国而来的混血儿藤原兄妹。 章东被调入蓑衣卫后,镇抚兵主官的位置空缺,刘招孙便让杨通担任。 自从刘招孙鼓励独臂神枪手,告诉他真武大帝只有一只手后,这两年杨通屡立功勋,接连在开原查获一批大案,擒获了一大批朝廷派去的奸细。 七月三十日黄昏,刘招孙穿着一品仙鹤补子袍服,坐在杨通家小院东侧上首位置,望着正在给宾客敬酒的杨通夫妇,忍不住叹道: “真是个被射击项目耽误的情报好手啊。” 杨通现在是镇抚兵主官,兼任五城兵马司指挥佥事,属于正四品,刘招孙有意将他培养为京师警务系统的主官。 新人很快来到护国公座位前,向上官敬酒,刘招孙接过两杯清酒,正要一饮而尽,旁边康应乾轻咳一声。 护国公笑道: “今日乃是杨佥事刘掌柜大喜之日,喝两杯无妨。” 他说着,举酒祝福两人道: “今日杨佥事与刘掌柜喜结连理,有情人终成眷属,杨佥事这两年为开原立下汗马功劳,刘掌柜协助商会贸易,贡献亦是不小,开原正是有你们这样的人在,事业才蒸蒸日上。本官平日滴酒不沾,又是大病初愈,今日破例,喝下两位喜酒。” 说罢,刘招孙举起酒杯,两杯清酒一饮而尽。 周围爆发出一阵喝彩之声,杨通脸上红彤彤的,连连谢道: “护国公言重了,当日在七星楼,若非刘大人勉励提携,下官现在也只是个断了手臂的废人,能和月儿成亲,也是护国公撮合。” 第350章 血腥北境:踩虎尾巴的少年 “咋不多派几个人?岛上有三千罗刹鬼!撞上咋办?” “怕了就滚回沈阳。到处兵不够,哨马更紧张,肖营官能给五个人就不错了!别咋咋呼呼的!” 周大彪赔笑一声,朝身后看去,压低声音道: “黄队长说的是,要不怎么还带上个辅兵凑数呢!” 黄文宇叼了一根狗尾巴草,脸上络腮胡轻轻抖动着。 “别废话,先把尸骸收拢再说。” 这队夜不收有三个汉人,一个野人女真,加上一个辅兵,也就是江流儿。负责哨探罗刹人在库页岛上的兵力部署,各人装备都很简单,火器只有燧发短铳和手雷。 队长黄文宇是泰昌二年的老兵,这名字听起来像是读书的酸秀才,其实本尊是个络腮胡子山东大汉。 刚才和黄文宇说话的周大彪来自辽西,个子不高,四肢粗壮,是开原军的老人,以前在宁远做打行,后来得罪辽西吴家,逃亡辽东,身上流露出浓厚的市侩气息。 第三个夜不收四十多岁,在五人中年龄最大,一路走来也不说话,江流儿不知他名字,只知这人来自关内,姓钱。之前在开原城内当镇抚兵,在杨通手下做事,去年儿子得了恶疾,急需用钱,听说加入北方探险队月钱最高(是战兵的三倍),完成任务后还有高额奖励,便报名参加,经过几道审核后,被安排做探险队哨探。 然后就是阿勒萨,他是典型女真人长相: 鹰钩鼻,马脸,眉眼细长,胡须少,一双小眼睛仿佛一直在眯着。 两个多月相处下来,江流儿和这个乌德盖(野人女真)猎人成了好朋友。 阿勒萨老家在靠近苦夷岛的山村,部落的所有男人,在三年前被代善抓到赫图阿拉挖壕沟,累死了一半。 三年前,开原军渡过太子河时,阿勒萨还在挖沟,牛录额真给他们发了弓箭,阿勒萨还在调试弓弦,开原军的火箭便倾泻而下,阿勒萨被神火飞鸦爆炸震晕,再醒来时,就莫名其妙当了俘虏。 他没和汉人真正打过仗,更别说杀人,所以才能优先从俘虏营出来。尽管如此,他女真人的身份还是让自己在探险队中很不受待见,一些队员怀疑李三光等人被伏击,就是这些野人女真和罗刹鬼勾结导致。 黑黢黢的林子传来响亮的虎啸,比先前豹叫声更渗人。 阿勒萨注视四周,鹰钩鼻嗅了嗅,用乌德盖语嘟噜一句,江流儿听他爹说过女真语,对众人翻译道: “闯进老虎领地了,离开这里。” 三个夜不收相互看了眼,黄文宇望着灌木丛周围残余的尸骸,怒道: “天杀的罗刹鬼,等老子逮住你们,非把你们一刀刀割了!” 刚才虎吼的位置,目测距离这里只有两里地,黄队长来自山东登州,从小到大从没见过老虎。 女真猎人眼神焦灼,双腿不由自主开始颤抖,江流儿催促道: “快走,老虎来了就走不了了。” 黄文宇俯身收拢地上破碎的尸骸: “这些兄弟死的壮烈,包起来,带回去。” 周大彪朝正在远处警戒的老钱招了招手,老钱立即跑过来。 黄队长脱下身上棉袍,摊在地上,三人将剩余的腿骨手骨堆到在一起,塞到袍子里。 阿勒萨和江流儿站在旁边,两人互看一眼。 江流儿低声道: “野兽就在周围,不能带尸体走,它们吃了人肉,闻到味道会跟上来的。” 周大彪猛一回头,目光锐利,像刀子割破年轻辅兵。 “毛都没长齐的东西,懂个锤子,闪开!” 猛兽嘶吼戛然而止,江流儿环顾四周,满眼惊恐。 周大彪一把推开还在发呆的江流儿,骂骂咧咧: “怂货,老子连建奴都不怕,还怕几个野兽?在浑河,老子杀了辽镇两个家丁,你那会儿还在吃奶吧!怕了,就滚回船上!” 江流儿退后两步,不再说话,眼前浮现出白杆兵彭勇临死时的样子。 他加入开原军还从没和身边人说起浑河血战的经历,那个小男孩挥舞匕首,刺向狗熊一般的丁碧,带领沈阳百姓向后金军发动反击。 “丁碧知道吧?比人熊可厉害多了,手下家丁都是以一当十的壮汉,老子当年在沈阳亲手砍死两个,眼睛都不眨一下,老子在锦州时就看这群辽镇不顺眼了······” 周大彪还要吹嘘昔日战绩,黄文宇瞪他一眼,将塞满尸骸的袍子扎成个布袋,递给了他。 “别废话了,走!” 彪子极不情愿的接过布袋,扛在身上,队长回头看两人一眼,冷冷道: “你们两个···” 前面密林传来一阵噼里啪啦折断树枝的声响。 “罗刹鬼来了!准备战斗!” 黄文宇低声疾呼,一边取出飞斧,护在四人身前,身体微微前倾,作出战斗姿势。 响声越来越大,众人连忙散成个三排的战斗队列,队长顶在最前面,老钱和周大彪居中,阿勒萨和江流儿殿后。 江流儿攥紧飞斧,手指微微颤抖,手心竟然渗出汗来。 “是猛兽,不是罗刹鬼。” 阿勒萨话未落音,林里忽然撞出头黑色巨兽。 巨兽身高接近一丈,十几步外,江流儿还需要仰视才能看到它头上的血痕。 黑熊脸上、身上血肉模糊,左眼不翼而飞,变成浆糊状的血窟窿。背部和小腹遍布恐怖的伤痕,血沥沥流下,看得人胆战心惊。 黑熊仰着脑袋,鼻子嗅了嗅,发出一声巨吼,身上伤口顿时血流如注。 它如一座崩塌的肉山,狂叫着朝众人撞来。 阿勒萨扬起大弓,拉成满月,对汉人伙伴道: “它刚经历恶斗,会撕碎一切活物。” 周大彪咒骂道: “丧门星,说猛兽,猛兽就来!” “要是有长枪就好了,老子一个人就能杀死它!” 黄文宇道: “咱们是夜不收,哪里能带长枪?” 他取下飞斧,对众人吩咐: “不要用火器,免得惊动罗刹鬼!” 阿勒萨松开弓弦,众人纷纷投出飞斧和铁骨朵,一波飞斧投掷出去,全部命中黑熊。 重箭顺着黑熊伤口射进去,只留大箭尾羽还在体外。 黑熊笨重的身躯稍稍停滞,原地咆哮一声,用熊掌愤怒的把插在头上的飞斧扒拉下来,伸手拔出重箭,露出底下血淋淋的肠子。 它忍住剧痛,加速朝众人冲来。 “拔刀,都散开!” 黑影已冲到眼前,直接将挡在最前面黄文宇撞飞出去。 夜不收队长闷哼一声,身子飞了出去,重重撞在桦木树干上。 “杀!” 江流儿跟在三名夜不收后面,四人一起挥刀迎着黑熊杀去,四把腰刀分别插入黑熊腰背小腹,借着猛兽奔跑的惯性,刀柄没入熊身之中,划来几道一尺多长的伤口。 周围顿时血花飞溅。 黑熊怒吼连连,用一只熊掌捂住从流出来的肠子,另一熊掌奋力挥舞。 周大彪躲闪不及,脑袋被熊掌击中,这一掌势大力沉,夜不收的半个脸颊消失不见,露出底下红白相间的头盖骨,他身体飞出五六步远,倒在地上一时没有死去,翻滚着嚎叫。 老钱抓住刀柄,使劲想要从熊身上拔出腰刀,刀刃卡在骨头上拔不出来,他身上被带着飞出几步,黑熊狂叫着用力摇摆,直接将他甩飞到远处灌木丛中。 江流儿大吼一声,拔出解首刀,一个箭步滑到巨熊身下,对着已经是血肉模糊的小腹一阵乱捅。 7017k 第351章 大熊掌与小鱼干 “快逃不要回头。” 巨熊的鲜血顺着伤口汩汩流在江流儿脸上身上,他眼前一片猩红,想起爹生前常说的这句话。 可是爹逃了一生,最终还是没逃出被杀的厄运。 江流儿早就不再逃了。 他一个滑铲来到巨熊身下,双手攥紧解首刀,猛地刺入巨熊小腹。 巨兽右眼被女真猎人射瞎,此刻全身负伤,吃痛不过,低吼着用熊掌乱抓,试图抓住左腾右挪的江流儿。 忽然,巨熊沉重的身躯微微一震,随即僵立原地,江流儿急忙往旁边一闪,巨兽轰然倒地。 阿勒萨唯恐黑熊没有死透,小心翼翼靠了上来,又给它补了几箭,直到黑熊彻底一动不动,才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 江流儿拭去脸上血迹,起身环顾四周,张大彪已经死去多时,他和阿勒萨两人到灌木丛那边找寻刚才被巨熊撞飞的兄弟。 黄队长蜷缩在距离黑熊尸体十多步外的荆条树丛里,全身发紫,嘴里汩汩的淌着黑血,眼睛死勾勾的望着江流儿。 “火,火,” 江流儿眼睛微红,泪水夺眶而出。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从小就知感恩别人,一路走到库页岛,黄文宇对他颇为照顾。 第一次走上战场,遭遇的第一个敌人是头黑熊,然后,队友就这样转眼走了。 阿勒萨推了推江流儿,示意他上前仔细听。 江流儿连忙俯身上前,黄队长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口中喃喃道: “火,放火···” 江流儿握住他粗糙的大手,感到一阵死亡的冰凉,还要和队长说话,黄文宇脑袋一歪,眼神昏暗下去。 江流儿放声大哭。 阿勒萨连忙拉开这位汉人小友,上前看了一眼,伸手合上了夜不收眼睛。 身后传来一阵呻吟声。 两人急忙回头,在另一处灌木丛中找到老钱,老钱被黑熊摔落在地,所幸没怎么受伤,只是擦伤了皮。 江流儿扶他站起。 老钱望着身边血淋淋的辅兵,又看了看同样一脸杀气的野人女真,再望着远处倒下的黑熊,结结巴巴对江流儿问道。 “是你杀的?” 江流儿沉浸在巨大悲伤之中,根本没听别人说话,下意识哦了一声。 老钱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再看向江流儿时,眼神已经和之前明显不同。 阿勒萨仍旧眯缝着眼睛,神情不变,他环顾四周一番,伸着鹰钩鼻闻了闻,对两人道: “走吧,尸体堆在这儿,等会儿又要来猛兽。” 四个夜不收外加一个辅兵,还没寻到仇家便死了俩,不知这苦夷岛上还有什么猛兽。 活着的三人,一下子失去了继续前进的勇气。 “去哪里?” 江流儿擦干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他望向女真猎人,一字一句道: “回船上?我不走,我要去找罗刹鬼,我要报仇!” 阿勒萨用夷语嘀咕了几句,不知在说什么。 江流儿昂起头,俨然已是三人核心。 “报仇之前,得先做一件事!我到前面找个背阴的山坡,把兄弟埋了,黄队长刚才说了,开原的兵,不会丢下同袍,让他们被野兽啃食。” 江流儿这话一语双关,苦夷岛上吃人的,不止是野兽。 如果让罗刹鬼遇上,两个开原夜不收便真要尸骨无存。 阿勒萨点点头,转身就去搬运尸体,老钱尽管很不情愿,事已至此,也只得答应,他给野人女真搭手帮忙,将尸体搭在阿勒萨肩膀上。 江流儿先到前面探路,他走的是黑熊过来的路径。 地上残留着黑黢黢的熊血,江流儿向东走了几十步,选好一处埋尸位置,确定周围没有危险,才回来招呼两人和他一起。 江流儿扛着只剩半个脑袋的周大彪,老钱和阿勒萨抬着黄文宇,三人缓缓朝东边山麓那边走去。 ~~~~~~ 三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两具尸体扛到山麓。 野人女真挥舞一块破布当做招魂幡,围着尸体跳了两圈萨满祭司舞,三人开始用腰刀匕首在地上挖坑。 深秋已过,苦夷岛冰寒料峭,大家却累的满身大汗。 老钱第一个体力透支,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行了,往前走了几步,坐在颗一人多粗的大松树下喝水休憩。 喝完椰瓢的水,尤不解渴,江流儿便自己的椰瓢取下,扔给老钱。 老钱对这位深藏不露的辅兵点了点头,将椰瓢举过头顶,沁人心脾的凉水滋润喉咙,让他觉得心情舒畅。 他猛一回头,看见一头猛虎躺在树后,灯笼似得虎眼正死死盯着自己。 啊呀! 老钱哇呀一声,椰瓢摔在地上,被呛了一口水,脸颊涨的通红,身体摇摆像中毒似的往后仰倒。 江流儿刚走过来,眼明手快,连忙上前扶住,用力拍打肩背。 “咋了?老钱,又没人和你抢·····” 话没说完,眼角余光瞥见树后躺着的猛虎。 老钱被拍了两下,一口气缓过来,连滚带爬往后逃去。 江流儿心道这下要糟,刚斗完巨熊,又来猛虎,就是武松转世也活不成了。 阿勒萨还在远处哼唱萨满咒语,给亡魂超度。 老虎捕食只在电光火石间,根本容不得人多想。 “快逃,不要停,” 耳边响起爹生前经常说过的话。 他大口大口呼气,扬起匕首,像一头倔强的螳螂。 眼前浮现出白杆兵临死的笑脸。 “哭个锤子,要好好活。” 他将解首刀挡在脖颈前,脖子微微缩起,老虎咬人都是从脖子开始咬起。 一切准备就绪,静待死神。 数息之后,波澜不惊。 老虎还是一动不动。 江流儿疑惑不解,即便是睡着了,刚才老钱那番折腾,它也该醒了。 “莫非是个聋子?” 不知江流儿脑子里在想什么,就像当初冲向丁碧时那样,忽然间,鬼使神差的,他伸出了脚。 竟然在虎尾巴上踩了踩。 你还是那个踩虎尾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 虎尾软塌塌的。 江流儿从巨树身后跳出,被眼前景象震惊。 一头母虎软趴趴躺在树下,贴着地面的小腹被撕开条一人多长的伤口,老虎身上的血早已流干,树下被染成殷红。 一只毛茸茸的虎崽蜷缩在母虎身旁,对着江流儿低沉嘶叫。 ~~~~ 江流儿掏出随身携带的鱼干,递到饥肠辘辘的虎崽嘴前: “吃吧,浑河的鱼,很好吃的。” 7017k 第352章 松下 松树底下藏着个一人多深的大坑,上覆茅草枝叶,这便是两只老虎的栖息之所。 江流儿不顾女真猎人劝阻,胡彪胡彪的钻进虎穴,细细摸索一番,窝里还有两只小老虎,都已死去,身上留下几道触目惊心的口子,应该是那头黑熊的杰作。 “这个洞足够深,罗刹鬼找不到。” 江流儿抹了抹脸上的血迹,和两个同伴交换了眼神,见老钱和阿勒萨都没意见。三人说干就干,立即过去把两名队友的尸体扛过来,连同那头血肉模糊的母虎,一同埋入虎穴。 三人将洞口土石压实,又在上面铺了层松叶,这才觉得安心。 野人女真部落以虎为图腾,阿勒萨又是个大善人,所以,他又免费给母老虎跳了圈萨满舞。给横死的亡魂超度。在江流儿和老钱的注视下,只见女真猎人赤足披发,围着大松树手舞足蹈,口中吟诵起古老的咒语,翻译成汉语,是这样的: “归去来兮归去来,一只虎崽尚健在,只吃鱼肉不吃菜,归去来兮归去来。” 江流儿对女真这些怪力乱神早已见怪不怪,只有老钱和小虎崽长大嘴巴,呆呆望着这个神神叨叨的半吊子萨满巫师。 老钱见他跳起情真意切,忽然想起自己远在开原的儿子,不知道儿子病好了没有,若是不幸夭折,民政官许不许他家请道士上门打待尸(类似跳大神,流行于鄂西)。 长期以来,开原信奉自由信仰,护国公对各地各族百姓的信仰并不进行干涉,只要不是信奉闻香教白莲教那样的邪教,随便老百姓信什么都没关系。 当然,征服九州岛,成为亚洲区大主教后,马士英森悌弗朗西克他们这帮人在护国公授意下,已经开始潜移默化引导百姓信仰新的教义,至少要做到未来大家在吃饭前,必须诵读那段超过三百字的祷告词(为了避免读者质疑故事叙述者水字数,这里就对祷告词进行复述了) 总之,萨满教在开原是被允许的,道教也是被允许的,佛教就更不用说了。 或许未来还有拜物教也说不一定。 当然,现在还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 三人忙活半天,早已累的精疲力竭,这时才想起要赶紧离开此处。 只见江流儿俯身对小虎崽道: “你和我一样,都是无依无靠,不如一起走吧。” 小虎崽无动于衷,张大嘴巴又要吃产自浑河的美味鱼干。 女真猎人撇撇嘴,不以为然道: “虎是森林神灵,神灵都要有名字,你直接叫它“你”,它肯定不会理你了。” 江流儿若有所思点点头,询问两位队友,应该叫它什么名字。 阿勒萨又对这位年轻汉人说,虎是你发现的,名字当然应该由你来起,别人起了都不算的。 江流儿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想了一会儿,对两人道: “既然是在松树下发现你的,以后就叫他松下吧。” 于是小虎崽名字成了松下。 江流儿伸手抚摸虎须,轻轻扯了扯,一副自来熟模样,小虎崽龇牙咧嘴低吼连连。 “松下,走吧。” 松下吃了江流儿鱼干,围在大松树四周转了两圈,然后仰头悲鸣,跟着三人朝山谷深处走去了。 山谷中升起袅袅青烟,罗刹人的营地隐没在一片高大的橡木林中。 江流儿觉得小老虎走得太慢,伸手将它抓起放在自己肩头。 松下冷不丁咬住辅兵铁臂手,江流儿笑道: “个头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江流儿望向两个同伴,问两人道: “黄队长说放火,是什么意思?” 闷葫芦老钱想了一会儿,忐忑不安道: “应该是暗号,请求他们增援的暗号,船上的人看到火光就会增援我们,” 野人女真摇头道: “是让我们烧死罗刹鬼。” 三人边走边说,距离山谷炊烟只剩两里路时,都不再说话,罗刹鬼就在眼前,报仇的时候到了。 他们又往前摸了半里地,直到来到罗刹鬼营地前的瞭望塔。 一颗高大橡树树杈上,搭起了块高台,一个哥萨克火枪手正依靠在树杈上打瞌睡。 小河流过橡树林边缘,河边横七竖八搭起一片草棚子,像森林生长起来的苔藓,几个罗刹鬼摇摇晃晃站在河边撒尿。 “他们咋都光着膀子呢?不怕冷吗?” 老钱指着远处河边光着膀子的哥萨克人,好奇问道。 “他们不是人,是禽兽,禽兽不怕冷。” 江流儿低头望了眼匍匐在自己脚下的松下,补充说道: “松下,你冷吗?” 话刚落音,远处传来一声火铳爆响,女真猎人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同时按下江流儿脑袋,一片铅弹像雨点般落在三人前方十几步外,打得桦木树干木屑横飞。 江流儿连忙急道: “罗刹鬼发现我们了?!” 阿勒萨朝远处看了看,草棚里走出十几个罗刹鬼,各个手持长管火铳,火星闪烁,又是一阵爆响。 这次着弹点距离三人更远一些,女真猎人沉声道: “没有,他们在打猎。” 江流儿顺着阿勒萨手指望去,一头昏了头乱跑的野猪被铅弹击中,尖利嘶吼几声,便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江流儿在沈阳时,听工坊工匠提起过红毛夷的重型火绳枪,威力不俗, 哥萨克人火器犀利,不在开原军之下,凭借三人去硬闯这样几百人的营地,无疑是找死, 7017k 第353章 护国公的敌人们 沙俄帝国远东探险队队长瓦西里·波雅尔科夫在他居住的草棚四周墙上挂满从莫斯科带来的画稿。 画稿有的配了镜框,有的没配,主要是卡拉瓦乔、卡拉契等欧洲画家巴洛克风格(注释1)的作品。 当然,这些画作都是临摹。 据说东方皇帝对欧洲绘画艺术充满兴趣,愿意花大价钱购买收藏。 波雅尔科夫本质上是个商人——除了偶尔吃吃人肉——他自诩为文明世界的绅士。 他幻想着能像他的前辈佩特林(注释2)那样,顺利抵达明国京师,面见明国皇帝,将这些真迹全部出手,卖出个好价钱。 那样总比在这里抢劫索伦人、达斡尔族的皮毛更有意义。 营寨中关押着几个达斡尔族头目,都还有一口气在。 西伯利亚商人留他们一条生路当然不是因为良心发现。波雅尔科夫准备用这些野蛮人当人质——就像哥伦布他们一样——向本地土著勒索皮毛和东珠。 当瓦西里还在沉醉于巴洛克画稿时,哥萨克人头领——他的部下——胸口长满红毛的军官奥西普·斯捷潘内奇·德莫夫从外面进来了。 “圣母啊,外面冻得鸟儿快死了。” “愿圣母保佑你。” 鸟儿在这里也是双关语。 两个文明人抱在一起,相互亲吻一番,彼此问候,西伯利亚商人给部下端来茶饮,倒在杯子里,四周顿时热气腾腾。 乌苏里棕熊一般的德莫夫仰着脖子将茶水喝完,开门见山说。 “瓦西里先生,皇帝陛下听从路易十三的建议,让我们万里迢迢来到东方,对野蛮人发动惩罚。” 瓦尔西波雅尔科夫微微点头,他长有一双蓝色的大眼睛,他用这双眼睛洞悉世情,也向部下展示自己领导的魅力。 “那么,我们为什么要停在这座冻死鸟儿的破岛上,而不是去占领更温暖的南方。先前的探险家都说过,克林姆城(沙俄对紫禁城的称呼)非常宏伟壮观,尤其是大理石部分看上去洁白如雪。城里人口非常之多,市场上有很多宝石、黄金、银子、丝绒、绸缎和锦缎。中国人无论男女都很清洁,手工业和商业很发达,但他们的军队不擅长打仗,而且打起仗来很胆小,像莫斯科下水道里的老鼠。作为统帅,你现在表现的不像是一个探险家,而是一个懦弱的商人。” 波雅尔科夫对哥萨克部下呵呵一笑。 他是一个商人,需要考虑利益风险。 “没错,我是一个商人。” 波雅尔科夫眨巴着蓝色眼睛,在熊油灯的映照下,充满智慧光芒。 “四百人,一半是流民,指望他们攻入克林姆城,当然是不现实的,皇帝陛下住在莫斯科,所以他对远东形势一无所知,那么,德莫夫阁下您呢?” “前面的探险队,刚刚在萨哈林岛,也就是我们脚下这座岛,遇到了对手,我需要向您强调的是,他们不是那种肩头挂着奇怪火药袋子的女真兵,也不是只会投枪射箭扔石头的索伦人,他们,是真正的对手。” 德莫夫给自己杯子满上,鼻子哼哼,不屑一顾道: “对手?那只是些家丁,一万人的军队中不过一百人,是会咬人的老鼠,而我们,有四百人,我们用手都能捏碎他们的脑袋,四百人应该继续向前,把沙皇陛下的眷爱,带给那些半开化的野蛮人。” 波雅尔科夫摇摇头,他花费重金雇佣哥萨克人来这里,不是让他们送死,他需要攫取更多的金银。 “听索伦人说,建州女真败亡了,被一个来自南方的战神打败的,现在,萨哈林岛是块无主之地,俄罗斯需要将这座大岛完全消化。” “所以,尊敬的奥西普·斯捷潘内奇·德莫夫,现在请你去牢笼那边砍下几颗人头,送到密林深处,让那些吝啬金银珠宝皮毛的半开化野蛮人,深刻认识到我们沙皇陛下的决心。” 德莫夫粗犷的脸庞露出狰狞笑容,推开帐门,朝远处走去,外面天已经黑了。 营地四周燃起篝火,哥萨克勇士搂着索伦女人,晃动手中朗姆酒酒瓶,像棕熊似得在篝火四周狂舞···· 德莫夫回过头,从怀中掏出酒瓶,咕嘟嘟灌了两口,对身后跟着的一个科伦族人说: “澳白,今晚给我也准备个女人,不,要三个,要莫斯科风情的。” “喳!” 野人女真澳白跪倒在地,向他主子行礼。 他们村刚被哥萨克人屠戮,几十口人只有澳白和五个女人被留下来,澳白略懂罗刹鬼语,所以被当成翻译留下一条命。 “老爷,那边好像着火了。” 德莫夫酒意阑珊,狗熊一般的身躯摇晃不定。 “是你的族人还在顽抗吗?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只有将其他人都送去见上帝·····” 哥萨克头目话没说完,面前几步远的地上忽然落下什么东西,接着发出呲呲响声,像野兔在啃食荒草。 “一只兔子?兔子肉可比人肉好吃多了,快,抓住它!” 澳白连忙把火把探过去,身后跟着的两个哥萨克人也伸长脖子四处找寻野兔踪迹。 两颗点火手雷顺着斜坡滚落到四个人面前,引线刚刚燃尽,升起令人窒息的白烟。 ~~~~~ “前方山谷为何这般安静,连个鸟雀都没有!” “闯王,一只熊刚派哨马过去哨探,哨马还没回来,许是狗官军听见咱来,都跑光了。” 山西,偏关县以西三十里,刘家村楼子沟。 在罗汝才、刘宗敏、宋献策等部将谋士簇拥下,两年前还是延安府驿站马夫的李献忠,骑着高头大马走到山谷谷口。 他回头望了眼身后黑压压的流民大军,又细细端详眼前这个险恶关口,向旁边站立的罗汝才问道: “从京师派来的那支开原军,现在在哪里?” 在原本历史上,罗汝才是明末农民起义军首领之一,为三十六营之一,其人狡诈多谋,反复无常,别号曹操。因为刘招孙的穿越,他跟随王二举事,现在又改投闯王李献忠营下,成为闯军中的二号人物。 “听说刚攻下河曲县城,伤亡惨重,准备在城中死守。” 不等罗汝才说罢,旁边站着的宋献策抚须笑道: “哈哈,这是困兽之斗,河曲县城刚被八金刚抢过,无钱无粮,他们守在那里,是自寻死路。” 李献忠犹疑不决,进入山西前他便派人四处打听开原军情形,他本是铺兵出身,见多识广,这几年来护国公和开原军的各种事迹,他都听过一些,知道这是个强敌。自从开原兵进入陕西,李献忠总觉得心中忐忑,乱糟糟的。 ~~~~~~ 扬州府高邮县,盂城驿。 这座始建于洪武八年的驿站,属于南北运河之上的交通要冲,规模形制自然不是寻常驿站所能相比。 孟城驿内,正厅、后厅、送礼房、库房、厨房一应俱全,亦有常见的马神庙、马房、前鼓楼。 驿北为驿丞宅,驿旁秦邮公馆,堤上有迎宾房的皇华厅,东南有马饮塘…… 原锦州总兵官吴襄和他家人寄居与此,已经快有两年了。 明代驿站可供过往使臣投宿,相当于现代的招呼待所或宾馆。 凡持有“驿关”的,可按官阶高低及仆从多寡免费享受驿站提供的住宿、膳食、舟车、夫马。 吴襄作为对抗“刘贼”的辽西将门,不幸兵败,回到高邮老家,自然受到一群江南官员的优待。 自从吴家来到孟城驿暂住,隔三差五便有当地豪绅闻风而来,或资助银钱,或与吴总兵畅谈勤王除贼之事。 短短一年多时间,这位辽西最著名的长腿将军,俨然已成王师北定的关键代表人物。 吴老爷在辽西做官时,早已积聚万贯家财,这种举家浮宅的漂泊生涯,对吴家影响倒也不大。 好几次,高邮本地的乡绅大户延请吴总兵去城中大宅居住,吴襄却总以“国贼未除,当枕戈待旦”为由,和他的亲兵家丁坚守孟城驿。 其实是随时做好跑路准备。 正厅中央,十二岁的吴三桂恭恭敬敬给父亲递上茶水,吴襄接过,忍不住瞟了眼英气逼人的吴三桂,微微点头。 他挥手让儿子坐下,轻轻喝了口茶,便迫不及待对跪在地上的一个师爷模样的仆人问道: “薛老三,张春那边到底是怎么说的?河间府人马何时出动?还有那些人接应咱们?都问清楚没有?” “老爷,事情好像和咱们想得不太一样。” 薛老三刚乘快马八百里加急赶回孟城驿,还没调整好时差,生物钟也有些紊乱,便被老爷从马房叫到前厅问话。 这位最忠实的吴家奴仆上气不接下气道: “张春那厮,收了老爷的三千两银子,劝说咱们不要轻举妄动,等陕西形势明朗再动手!” 吴襄强压住怒气,问薛老三道: “你就把银子这么白白送了?就这样回来了?!” 薛老三连忙跪下磕头道: “老爷,那狗贼说,他现在不需要幕僚,还说怕刘招孙发现,就把我赶走了。” “混账!” 吴襄骂了两句,长出一口气,望着地上破碎的瓷片,接着道: “你没给他说桂王的事情?” 得知开原军入陕西剿贼,吴襄知道机会又来了,他倒不是急着要找刘招孙报仇,辽西之役,吴家损失不算太大,而且,吴总兵毕竟是个商人。 吴襄开始自言自语: “老爷我原本就是做买卖的,这次咱们挑头儿,让江南官员士绅推举桂王登基,便是天大的功劳,以后前途不可限量,这样的买卖,他张春就不会看不到?” 薛老三望着老爷亢奋的神情,迟疑片刻才支支吾吾道: “老爷,我和他说了,他不仅不答应,还说桂王起事下场只会很惨,他还说,若是我们执意要造反,他就去刘招孙那里告发我们··” 吴襄抡起茶杯狠狠砸在地上,五彩青瓷釉色茶杯顿时被摔得四分五裂。 “瘪犊子玩意儿!这些年他从吴家捞了多少好处,当初他那个举人,还是老子给他花三千两银子买的!现在辽西败了,就翻脸不认人?白眼狼!比那刘招孙还可恶!” 吴三桂朝薛老三使了个眼色,让老薛退下。 正厅里就剩下他们父子两人。 吴三桂刚要开口劝说父亲,吴襄忽然上前,拍打儿子肩膀,大声道: “三桂,尔其勿忘乃父之志,以后一定要杀了刘招孙!” 注: 1、巴洛克风格:1600年至1750年间在欧洲盛行的一种艺术风格。基本特点是打破文艺复兴时期的严肃、含蓄和均衡,崇尚豪华和气派,注重强烈情感的表现,气氛热烈紧张,具有刺人耳目、动人心魄的艺术效果。 2、佩特林使团:1618(万历四十六年),沙俄年向明朝派出非正式代表团,由来自西伯利亚的哥萨克人伊万-佩特林带队。出访目的主要是与大明建立睦邻关系,开启贸易谈判。由于明朝上下正为即将但到来的萨尔浒之战焦头烂额,再加上哥萨克人没携带足够的礼物,双方贸易谈判并没有实质性进展。 7017k 第354章 玩火者 十一月初一日,京师京师乾清宫西暖阁。 一身皮弁服的朱由检快步走到西暖阁正厅,两个小太监在前面打了对明角灯,西暖阁内发出淡黄色光晕。 这种明角灯上下尖而中间椭圆,其形如枣,中间灌注鲸油,是辽东进献宫中的新物件,相比普通蜡烛,鲸油燃烧更长,光亮更通透。 小太监将明角灯挂在墙壁上,搀扶皇帝坐下,宫女上前给皇帝上茶,王承恩朝几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都先退下。 朱由检将茶杯放回茶几,一口也没喝,抬头看时,正与王承恩四目相对。君臣两人相视一笑,都显得有些尴尬。 “圣上。” 王承恩低头垂目,小心翼翼从怀中递上一份火漆信奉。 朱由检微微仰起头,端起茶杯轻轻喝了口:“谁写的?” 王承恩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圣上,河间府的张总兵····” 天启皇帝身体微微前倾,接过密信,手指颤抖将信封拆开。 满页潦草字迹映入眼帘,朱由检也顾不上张春无礼,对着宣纸低声读道:“自刘贼猖獗,侵犯神京,至今一年有余,主辱臣死!臣无日无夜不思剪除国贼,····今刘贼入秦,京师空虚,臣当亲率三军,入京勤王,扫灭国贼。” 朱由检草草读了一遍,抬头望向王承恩,充满疑虑道:“刘贼在京城的人马都调往陕西了?你们何时和张春搭上线的,怎么没向朕禀报?” 王承恩连忙跪下,向皇帝解释道:“圣上,宫中人多口杂,宫女太监中很多都是刘贼细作,臣未有十分把握,不敢轻言此事。” 朱由检若有所思点头,如今在皇宫之中,除了王承恩和徐光溥,他再无其他人可以信任。 徐光溥本是信王府长史,是朱由检的心腹重臣,信王登基后,徐光溥升为东阁大学士,进入内阁,他在内阁中受杨镐等人排挤,被开原势力架空,也没什么权力。 天启皇帝沉思良久,最后摇头叹息道: “前番刘贼在倭国征战,宣府、大同精兵千里勤王,亦不能击败刘贼,如今只靠一个张春,怕是也难成事。” 经历上次“勤王”惨败,朱由检受到打击太大,他身边几位心腹几乎被护国公一网打尽,朱由检对刘招孙的实力有了全新认识,单凭九边明军不是开原军的对手,此后,刘招孙对皇帝的态度也明显冷淡。 “朕不能轻易玩火,否则这次刘招孙不会再善罢甘休。” 王承恩见天启皇帝犹豫不决,也不再多说什么,起身缓缓退下。 王公公刚走了几步,天启皇帝忽然叫住王承恩。 “王伴伴,听闻倭国派来了使者,被刘招孙扣押在府上了。” 王承恩回头望见朱由检斑白的鬓角,不由一阵感伤,这位从小就在一起玩泥巴长大的玩伴,自从登基继位后,便屡遭不幸,天天殚精竭虑,耗尽心神,十八九岁的人,竟有些迟暮的景象了。 “圣上,其实,来的不是什么使者,是幕府德川氏派来的公主,名叫德川千姬·······” 王承恩说了一半便停住不说,朱由检稍稍扬起的脸又重新低垂下去。《牛关条约》的内容,天启皇帝当然知道,按照条约规定,倭国须在半年之内将德川幕府的女眷送往北京城,嫁于明国皇室。 朱由检知道,这个叫德川千姬的女人,应该属于自己,至少《牛关条约》白纸黑字是这样写的。 “圣上,臣看过了,那倭女其貌不扬,生长的颇为丑陋,个子也不高。” 王承恩连忙宽慰朱由检,试图让这位自尊心极强的君王感觉内心好受一些。 “留在他府上也好,反正刘贼肾虚,他现在有三个夫人,据说个个如狼似虎,现在又多一个倭国愁女人,四个女人,迟早让他精尽人亡!” 天启皇帝干咳两声,挥手打断太监开车,神色不悦道:“沉鱼落雁也好,其貌不扬也罢,刘招孙在意的应该不是这个。” 王承恩试探问道:“那是?” “刘招孙是想进一步控制倭国,做倭国的皇帝。他有一位红颜,现在做了科尔沁大汗,他以此遥控蒙古,再加上控制朝鲜,现在,刘招孙已经是三个藩国太上皇了,他占据三个藩国尤嫌不足,下一个,想要占据朕的大明。” 朱由检语气急促,他脸色潮红,呼吸急促,王承恩连忙递上茶水。 天启皇帝喝了口热茶,情绪却并没有冷静下来。从前年开原军占据京师到现在,中间一年多时间,刘招孙各种僭越行径,朱由检一忍再忍,甚至已经做好了当汉献帝的准备,只等刘贼开口,他便会主动行禅让之礼。 然而一退再退,一忍再忍,换来的却是一次次羞辱,这一次,刘招孙甚至要将皇帝的女人抢走。虽说是倭国送来的女子,然而从名分上说,毕竟是天启皇帝的嫔妃,或者说是准嫔妃。 今天能抢夺准嫔妃,明日会不会直接抢走自己的皇后。 朱由检不敢再想下去,他长出一口气,对王承恩道: “刘贼身边的卫兵还有多少?” 王承恩知道皇帝心意,眼前一亮,连忙回道: “圣上,刘贼穷兵黩武,四面树敌,处处分兵,现在已是强弩之末,为了援救陕西,刘招孙不仅把京师驻军全部派出去,九门防卫只留下个空壳,不仅如此,连卫队也跟着吴霄去陕西平叛了。护国公府上下护卫最多不过二十人。” 朱由检眼中神色变动,一把拉住王承恩,压低声音道: “王伴伴,你说的这些情报可靠吗?” 王承恩连忙道:“回圣上,千真万确,臣是从乔一琦那里套来的话。” 朱由检听过此人,知道此人乃刘招孙心腹,是开原第一话痨,几乎什么话都敢说,因为口不择言,年轻时差点被当成乱党斩首。 “圣上,乔一琦生性耿直,从不说谎。他说的当是真的。此外,臣安插在五城兵马司的线人也回报说,城头驻守的开原军明显减少,只有些新兵。” 天启皇帝眼神转动,认真听王承恩说完,开始兴奋的搓着小手,在西暖阁来回走动。王承恩侍立旁边,盯着皇上不说话。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消灭刘贼的机会。 7017k 第390章 退走 “我不是皇后杨青儿,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灰蒙蒙的天空像套上了层沾满灰尘的保鲜膜,阴冷潮湿的雨雾笼罩整座城市。五彩斑斓的霓虹灯牌后面,一栋栋巨大的楼宇拔地而起,高层隐入雨雾,即便在腾空而起的鲲鹏2号中,也很难望见楼宇顶层的情景。 齐永和三十七年(西元2023年),由齐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390章 退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99章 传统艺能 七月十日,朝鲜统制公李舜义、监军朴葂率一万朝鲜王军进犯辽东重镇宽甸,留守宽甸的一百余名齐军奋起抵抗,坚守城池三日,杀伤朝鲜兵八百余人,最终寡不敌众,全部战死。 李舜义占据宽甸后,纵容朝鲜兵士公开劫掠三日,以报袁崇焕经营宽甸时对新义州的多年欺凌。 不过宽甸城中粮草物资大都已经运回沈阳,除了几十个死活不肯逃走的晋商徽商,啥也没有。 三天后,也就是七月十二日,清军使者匆匆赶到这座鸭绿江旁的辽东重镇,催促他们的朝鲜盟友,抓紧时间向西推进,刘贼的财物宝货都藏在沈阳辽阳。 有明一代,朝鲜国与建州部世代为仇,彼此仇杀,从明初开始,朝鲜国王就隔三差五派人越境捕杀挖参的建州女真,建奴也毫不示弱,经常越境截杀朝鲜人,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明末努尔哈赤崛起。 当然,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在朝鲜人看来,刘招孙篡权弑君,导致他们的宗主国大明事实上已经亡国(弘光朝廷性质和暴齐差不多),朝鲜作为大明最忠实的藩属,此时联合建州围攻暴齐,为父母之国报仇,不仅合乎情理,而且将来必会彪炳史册,为有识之士称赞。 武定元年夏秋之际,曾经势如水火的建州朝鲜,因为共同的利益,共同的敌人,迅速走在了一起。 七月十二日,宽甸西门,李舜义隆重接见清军特使恭阿。 镶蓝旗甲剌额真恭阿今年刚满十五岁,他是二贝勒阿敏的第四子,和他阿玛一样暴虐残忍。 阿敏被刘招孙残忍杀害后,杜度可怜这个当时年仅十岁的舒尔哈齐的孙子,在杜度的劝说下,武定皇帝没有将恭阿赶尽杀绝。 杜度称帝后,恭阿自然成了大清皇帝的左膀右臂,他现在是镶蓝旗甲剌额真,麾下控制两千真夷甲兵。 对这样一位实权人物,善于察言观色的统制公李舜义当然不敢得罪。 “甲剌额真大人少年英雄,立下如此赫赫战功,果然是将门虎子啊!” 虽然不知道这位少年英雄打过什么仗,立下过什么战功,统制公还是下意识的奉承了两句。 恭阿睥睨望向这位朝鲜统帅,不慌不忙将脖子后面留着的猪尾巴辫拨弄整齐,塞进鎏金头盔,下唇精致的鼠须微微抖动,显示出远超同龄人的成熟。 “我阿玛被刘招孙凌迟处死,那年,我刚记事,赫图阿拉下起大雪,我和我额娘被俘虏到开原,走在路上,我额娘被冻死,那个冬天真他妈冷······” 恭阿在说他母亲去世时,显得格外冷静,他目光阴冷,像一头孤独的狼,让人不寒而栗。 “当年开原军打赫图阿拉,你们,这些朝鲜人也有参与吧?听说你们的火铳兵可是犀利的很!” 统制公李舜义连忙摆手,指天发誓说: “本官对天发誓,绝无此事,大王自继位以来,便与刘贼势不两立,只是迫于开原军威逼,有时不得不替刘賊卖命,不过绝无冒犯过大清,我们只和倭国交过手!” 李舜义旁边几个幕僚见这年轻鞑子不好说话,连忙上前替朝鲜国解释。 恭阿将大手一挥,像要赶走那些让他不愉快的记忆。 他拍了拍李舜义肩膀,大声笑道: “哈哈哈,统制公不必害怕,我大清与朝鲜世代友好,此战之后,便是兄弟之国,哪里有兄弟为难兄弟的道理?皇上这次派我来,便是要通知你们,尽早向西沈阳进攻,不使齐军东逃,等攻下辽沈,攻占铁岭,到时两家一起平分辽东,岂不是美事?” 刘招孙在世的时候,一个大齐皇帝就让朝鲜人头痛不已,又是修建军港,又是开发矿场,时不时还要朝鲜兵跟随征讨倭国,现在又来了个什么大清皇帝,还让不让人活了? 作为姜弘立的好友,作为朝鲜国文官集团的代表,善于变化的李舜义虽明晓强弱盛衰之道,遵循事大(注释1)宗旨,然而现在一个小小的辽东竟同时冒出两个皇帝,不出意外,要不了多久,南方那个弘光皇帝肯定也要让朝鲜臣服。虽然做惯了奴才,一下子认三个主子,还是让朝鲜人很不适应。 而且李舜义很清楚康乾皇帝打的小算盘,无非是想让朝鲜人冲到最前面攻打坚城,给建奴当炮灰,为他人做嫁衣。这样的傻事,朝鲜国当然是不会做的。 建州女真人丁稀薄,经历浑河血战、赫图阿拉之战,在开原军打击下,八旗家底几乎被全部掏空。 即便这些年杜度努力维持,不断将汉人、蒙古人补充入旗,捕获野人女真,甚至连各旗十二三岁的男孩都不放过,全部编入旗丁——即便是黄台吉时代,也是十五岁以上才能入旗——即便如此,各旗丁口也一直没有恢复到黄台吉时代的八万,更别说老奴时代的十二万丁口。 杜度称帝时,建州各部包括投降汉人和蒙古人,从十三岁到六十三岁,所有男丁全部加起来不过堪堪两万五千人。 康乾皇帝留下五千老弱在赫图阿拉,把自己的全部家底都搬到沈阳,可谓背水一战,估计是想和他爷爷努尔哈赤当年在萨尔浒一样,把全部赌注都押上,一战定胜负。 建州兵力具体多少,朝鲜方面还不确定,不过他们很清楚,鞑子需要自己这个帮手,也正是如此,他们才敢公然和清军讨价还价。 “虽说铲除暴齐为明国皇帝报仇,责无旁贷,然而朝鲜国小兵弱,最多只能在清军侧翼提供掩护····” 恭阿勃然大怒:“那你们何时去攻打沈阳,莫非要一直留在宽甸,坐观大清与刘贼决战!不要忘了,若非我大清在抚顺牵制住了齐军,截断他们援助宽甸,你们能这么轻松占据此城吗?” 李舜义连称不敢,他越发觉得这些建州野蛮人都是喜怒无常,看见这个恭阿,他便能想象当年阿敏是什么德行,听闻阿敏是个疯子,最喜屠城。 李舜义不想惹恼眼前这个建州野蛮人,于是神色从容解释道: “我国缺粮,去年全国干旱,新义州、庆尚、全罗、忠清、黄海、京畿五道都有百姓饿死,因此军粮实在难以为继····” 恭阿虽然骁勇善战,然而对朝鲜军队的优良传统,却是一无所知。 正在宽甸城中劫掠的这支军队,在后勤方面可是有着极其“光荣”的传统。 当年万历援朝,朝鲜军在自己国土上打仗,尚都不能解决粮食补给,还要指望入朝明军从辽东运送粮草喂养他们。 眼下让他们出国作战,渡过鸭绿江远征沈阳,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 “什么?放你们进来,让你们抢银子抢人口,还要问我大清要粮食,你们把我大清当成什么了?是我耳朵坏了还是你们疯了!” 监军朴葂刚准备告诉十五岁的甲喇额真大人,他们不仅需要粮食,而且朝鲜军队还缺乏运送粮食的马车、牛车·····还好李舜义反应灵敏,及时止住了朴监军的话头。 清军几位将领纷纷向朝鲜人投去蔑视的眼神,幸好李舜义见多识广,丝毫没有被建州鞑子的蔑视所影响,他振振有词道: “确实如此,甲剌额真大人大概没去过我们朝鲜国,确实没有粮食,以前每次打仗,都是要明国出粮的,实不相瞒,我们从新义州渡江过来,粮草着实准备不足,进占宽甸后,军中粮草已然快要耗尽了,宽甸坚壁清野,粮食几乎没有,我军难以持久驻守,恳请贵国能够运送些粮食过来,最好捎带着牛马车······” 恭阿无语。 半响过后,十五岁的甲剌额真才咬牙切齿道: “好,我回去禀告皇上,听他决断,你们要赶紧进兵,不得再拖延。” 监军朴葂忍不住道: “贵使稍安勿躁,眼下莱州、威海等地仍有刘贼残部,这些人马不及撤回辽东,兵力当在万人上下,他们有船有炮,朝鲜君臣担心这些残部狗急跳墙,乘机在我国的仁川等港口登陆······” “狗屁!一万人?你怎么不说关内还有十万齐军!不过是几百个溃兵,不成气候!” 恭阿懒得再和眼前这群朝鲜人废话,他翻身上马,在几名戈士哈簇拥下准备返回沈阳。 临走时,这个凶神恶煞的阿敏儿子给李舜义放下狠话,要求他们必须在三日之内,出现在沈阳城下,并对城中守军发动攻击,否则,大清与朝鲜的“兄弟之盟”世代友谊,便不再存在了。 注: 1、事大主义:事大主义(朝鲜语:????)是一种儒家的外交理念,是基于强弱力量对比情况之下小国侍奉大国以保存自身的策略,特指1392年-1895年朝鲜王朝对中国明朝和清朝朝贡的外交政策。“事大”一词最早出现在《周礼》《左传》等中国先秦古籍中。 7017k 第400章 新八旗 三日后,被朝鲜传统艺能所迫,清军不得不从牙缝中挤出粮草三万石,用以增援停滞宽甸的朝鲜军。 在确定第一批粮草已经在路上后,统制公李舜义终于率麾下兵马从宽甸起行,模仿故人姜弘立,以每天二十里的速度,向六百里外的沈阳战场,龟速前进。 ~~~~ 沈阳东郊二十里,静安堡前沿阵地。 一面巨大的织金龙纛大旗下,大清皇帝杜度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听镶蓝旗甲剌额真恭阿汇报宽甸情形,周围站着一群八旗将领。 这些年轻面孔都是爱新觉罗家族的新生代势力,依次为:正白旗旗主多尔衮、镶白旗旗主多铎、镶蓝旗旗主艾尔礼,正红旗旗主萨哈廉,镶红旗旗主硕讬。 艾尔礼是阿敏的次子,硕讬、萨哈廉是代善的次子和第三子(长子岳托在赫图阿拉之战中战死)。 此外,黄台吉的儿子豪格则负责留守赫图阿拉,统率镶黄旗人马(不过已经被抽调一空)。 皇帝杜度亲领各旗中最为强大的正黄旗、正蓝旗。 再加上几位汉人、蒙古大臣,这便是后皇太极时代的满清最高层权力分配。 从表面上看,这种权力架构对各派的利益都有所照顾,所以还能维持着某种微妙的平衡关系。 “这么说,你被李舜义那狗东西耍了?把粮食给了人家,人家却不来打沈阳,咱大清的脸都让你们镶蓝旗丢尽了!” 不等恭阿和皇上说完,镶白旗旗主多铎便率先发难,大声打断两人道。 多铎小旗主今年刚满十三岁,他是清太祖的第十五子。 女真风俗,宠爱幼子,老奴生前对多铎更是倍加宠溺,还想着把最精锐的两黄旗传给十五贝勒,小贝勒自幼骄横跋扈,为所欲为,在原本历史上,满清主持的嘉定三屠、扬州十日,背后都有多铎身影,他也是靠着一路屠城杀人,被后世某些历史学家称为清初名将。 可惜现在老奴早早死在了浑河战场,多铎的两黄旗旗主梦想便落了空。自他记事起,便对开原军恨之入骨,对刘招孙更是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周围没人敢搭话,二十二岁的杜度笑吟吟的望着这个比自己小近十岁的叔叔,没有说话。 旁边站着的多尔衮狠狠瞪弟弟一眼,镶蓝旗旗主艾尔礼气得脸色发白,身材魁梧的萨哈廉不阴不阳道: “朝鲜蛮子的话你们也能信?当年我阿玛在萨尔浒和姜弘立约定好了杀刘綎,姜弘立那狗东西背信弃义,去了沙尖子大营便没了音信,害得镶蓝旗旗主在浑江吃了战败,这才便宜了刘招孙!他就是从那时开始发迹的·····” 艾尔礼见有人这样侮辱自己阿玛,如何忍受得住,他勃然大怒,站出来指着萨哈廉鼻子骂道: “正红旗旗主萨哈廉,眼下大战在即,你说这些事情作甚!话说回来,当年浑河战场,要不是代善所领两红旗保存实力见死不救,老汗也不会死在沈阳!” 萨哈廉仗着有皇帝撑腰,根本不怕这个阿敏的儿子,针锋相对道: “艾尔礼,汉人有句话叫,什么,前什么不什么,后什么师,老子现在提起阿敏往年的几次败仗,就是要各旗旗主都知道,以后打仗要离镶蓝旗远一点······” 阿敏一直是镶蓝旗的痛点,是历任镶蓝旗旗主抹不去的心理阴影,萨尔浒之战、开原之战、浑河血战、赫图阿拉之战,建州部与开原军的这四次大战,都是镶蓝旗最先崩溃,连累其他各旗。 所以萨哈廉提到当年镶蓝旗打败仗,艾尔礼才会反应如此。 杜度目光收紧,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神情变得冰冷。 萨哈廉的兄长,镶红旗旗主硕讬连忙出来打圆场,他刚要说话,却见抬头望向眼前刚刚修葺完毕的静安堡墩墙,望着城墙密密麻麻的齐军战兵,眼中露出了深刻的恨意。 大清皇帝望向周围众人,目光落在多铎和萨哈廉身上,冷冷道: “过去的事情,都不要再提了,朕是老汗的长孙,论起辈分,你们都是我的叔叔辈,只是四大贝勒都已战死,论资排辈,排到了朕,所以朕是大汗,是皇帝。老汗在位时便说过,八旗合而为一,方才为八旗,眼下,大清的敌人就在对面,不在诸位中间。” 周围一众旗主忽然都不说话,大纛之下静的出奇,风吹拂过戈士哈铁甲甲叶,发出令人不安的呼啸声。 “不要以为朕只有二十二岁,以为朕资历浅薄,朕今日告诉你们,若非朕当年为建州保全血脉,你们现在都去库页岛喂棕熊了!平日在赫图阿拉争斗,朕可以不管,今日上了战场,都得团结一致,若再有挑拨离间,阴阳怪气的,朕便斩了他脑袋祭旗!” 皇帝身边的戈士哈将手指按在刀鞘,只等杜度一声令下。 几位旗主都自觉把脖子往后缩去。 恭阿提出的三日期限根本无力实现,镶蓝旗的甲剌额真,直到这时,康乾皇帝才意识到,大清身边两个——如果不包括至今杳无音信的虎墩兔——队友都不怎么靠谱。 康强皇帝原本的五国伐齐战略,现在只有伐齐实现了,五国剩下三国,而且南方那位队友至今还没有上线,两万清军一头撞上沈阳周边密密麻麻的墩台屯堡,只能先自己死扛。 杜度目光似剑,逼视众人,继续道: “想当年,赫图阿拉之战,大汗(黄台吉)被杀,八旗伤亡过半,朕被刘贼俘虏,被迫去开原做刘招孙的家丁,隐忍三年之久,汗王殿的贝勒们,死的死,逃的逃,那是建州最惨的时候,丁口只剩下三千不到,女人们纷纷去抚顺卖身······那些日子,是朕一个人挺过来的,你们那时候在哪里!朕把丑话说到前头,大清少了谁都可以!” “现在,镶蓝旗立即攻城!先拿下眼前这座静安堡,艾尔礼,你负责首攻,你阿玛当年就是在这里被刘招孙千刀万剐的,今日你要为你阿玛报仇,要像你阿玛当年在开原靖安堡那样,攻下堡垒,屠光堡内汉民,给康应乾一个下马威!告诉那个老不死的,我们来报仇了!” 第401章 他回来了 艾尔礼大声答应,朝年轻的大清皇帝行了个标准的抱见礼,转身往镶蓝旗大阵走去,开始准备攻城 他临走时不忘瞪萨哈廉和多铎一眼,两位旗主对这位阿敏的小儿子投来蔑视的眼神。剩余几位年长一些的旗主都不说话,脸上表情各异。 这次围攻沈阳,其实清军也没必胜的把握,虽说齐军现在几乎全灭,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武定皇帝麾下军队的战力,各旗都是见识过的,尤其是几位年轻旗主,他们的阿玛,当然可是都死在刘招孙手里。 两百多个装备简陋的包衣在主子的鞭打咒骂声中,开始推动楯车、云梯车,跨过沟沟坎坎,艰难朝城墙逼近。 两里之外立即响起一片闷雷般的爆响声,接着城墙生腾起浓厚的白雾,高3.5丈,周长40丈的静安堡在白烟遮挡下如蓬莱仙山隐入仙境。 杜度望着白茫茫的火药烟雾,再看看被野战炮打的木屑横飞的攻城器械,眼神有些迷离。 他心里很清楚,此次沈阳之战的胜负手,其实并不在大清手中,说到底还是要靠南边和东边那两个盟友。 只是,这两个盟友,看起来好像都很不靠谱。 包衣兵越过壕沟,很快来到墩堡下面,一些人开始用火铳、弓箭和守军对射,更多人则忙着搭设云梯,准备蚁附攻城。 忽然,城头铳炮全部停歇,包衣们仰着脖子东张西望时,忽然从垛口后面飞出一团团火球,灌满猛火油的竹筒从城墙上扔下来,在空中爆裂成无数细小的火苗,如同年糕似得粘附在人身上,一架刚刚靠近城墙根儿的楯车立即被五六个竹筒击中,大火熊熊燃烧,伴随阵阵惨叫,从楯车里面冲出来几个火球······ 皇帝将注意力从城墙转到身前,他望向大纛下一名侍立的戈士哈,对那个强壮的建州武士命令道: “鳌拜,” “奴才在!” “你去一趟宽甸,催一催李舜义,多带几个白甲兵,他再敢耍滑头,你也不妨学刘招孙,刘招孙怎么对付姜弘立的,你知道吗?” 鳌拜像一头刚刚冬眠醒来的棕熊,摇晃着大山般的躯体,单膝跪地,杀气腾腾道: “回主子,奴才知道,奴才这就去办!” ~~~~~~ 杜度安排鳌拜去宽甸催促朝鲜盟友时,康应乾也在忙着催促大齐的盟友们。 武定元年七月十二日黄昏,沈阳永宁门。 “布尔杭古的骑兵何时能到?还有科尔沁骑兵!” 刘兴祚迟疑了一会儿,硬着头皮对首相道: “康大人,西城贝勒在抚顺和正蓝旗对峙,难以增援,科尔沁骑兵让林丹汗拖住了,布木布泰说派来五百骑。” 齐国骑兵在京师全军覆没,三千精骑连同主官王增斌一起,在流贼、鼠疫、大爆炸的接连打击下伤亡殆尽,最后逃回辽东的不过堪堪八百骑 西征军团倒是还有两千骑,不过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且邓长雄他们是死是活还不知道。 指望八百马兵去和清军骑兵对阵,显然是不太现实的,这也是康应乾他们选择收缩防线的重要原因,失去骑兵支持,步兵作战半径大大缩小,本来兵力就少,出去浪战只会被清军分割包围,各个击破。 “五百就五百吧,派哨马去接应他们,让蒙古人务必今日日落前渡过辽河,民政准备好粮草补给,另外,给这些骑手每人再准备两匹马,免得临战时马力不济。” 康应乾知道布木布泰很不容易,她现在既要防止林大汗偷袭,又要控制各部人马,不让蒙古人劫掠边境。 康应乾舒展肩膀,长长叹了口气,他现在身为首相,代替小皇帝每天发号施令,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各项开支浩繁,所有人都找他要钱,要粮食,要军需武器,虽然有其他顾命大臣帮着分忧,然而所有事情最后都需要康首相拍板决定,各种杂务加起来几乎耗尽了这个小老头的全部精力,每当累的不行时,他才会体会到刘招孙的不易。 刘兴祚从怀中掏出另一份情报,急促念道: “建奴中午起攻打静安堡,负责主攻的是艾尔礼统率的镶蓝旗,约三千人马,还有三百多包衣,申时左右,静安堡还在守军手中。” “郑一石打得不错,他再多守几个时辰,蒙古骑兵就来了,” 戚金忧心忡忡道:“一千人马,怕是守不了多久,鞑子也有火炮。” 康应乾语气变得坚定,宛若武定皇帝附体,白花花的胡须抖动着道: “守不住,也要守!守住了才有援兵!” 他望向静安堡位置,语气激动道: “咱也学学武定皇帝,今晚来个夜袭镶蓝旗,给阿敏的儿子一个惊喜。” 康应乾说到这里,眉宇之间显出一丝得意,仿佛一下子年轻了七八岁,回到了万历四十七年和刘招孙并肩作战的萨尔浒战场上。 他一把夺过卫兵手中的茶壶,仰着脖子灌下一口。 “闸门修的怎么样了?” 谢广坤上前一步,向康首相回道:“好了,河水已经上涨,鞑子想要过河攻打平虏堡,便更难了。” “老谢,你们民政做的好,这回打退了建奴,我让你做个工部尚书,你可知前明陋习,非翰林不能入阁,不过我大齐却没这个规矩····” 康应乾放下茶壶,开始喋喋不休的给谢广坤画大饼。 旁边站着的乔一琦哈哈大笑,上前拍拍谢广坤肩膀,脱口而出道: “谢司长,康首相已把这工部尚书的位置许诺给两个人了,分别为工坊主官雷匠头、商会总掌柜刘月儿,你,是第三个·····” 康应乾口中的闸口其实就是蒲河上的水闸。 蒲河发源于铁岭东南响龙山,西南流向,从望滨乡进入沈阳。 嘉靖中期,朝廷曾在蒲河修建水利闸门,利用浦河之水阻止敌兵侵扰沈阳,后来闸门年久失修,起不到提高水位御敌的作用,敌人骑兵越过蒲河如履平地,常常瞬间就出现在沈阳城西,肆意抢掠,袭扰民众,明军抵御不及。 万历一朝,地方官员几次欲修复该闸门,但均因工程费用巨大,难以筹措资金,致使修复闸门工程一直搁浅。 上月戚金带人视察之后,认为该闸门对抵御建奴进攻十分重要,是沈阳北部的生命线,他建议立即修复。 在民政与辅兵联合之下,新闸门在旧闸门基址上修建,比旧闸门更加坚固耐用。 新闸门位于平虏堡闸,门高1.5丈、宽2.5丈,河水积聚后,将水面抬高,防止敌兵从此逾越。 此外,谢阳还带人在闸门边建造了一座高五丈多的敌台,一旦建奴从北边侵犯,守军便可从闸门敌台,或者附近的望平台、小黑林台出兵御敌。 康应乾还想着再骑马随戚金一起去蒲河水闸看看,看看还有什么缺漏,眼前一阵昏花,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裴大虎和魏昭连忙上前,扶住首相,乔一琦急忙上前给老搭档喂了口水。 康应乾这才发觉,自己真的已经老了,他强撑着站直身子,招呼众人跟着走下瓮城,抬腿的时候,他忽然想起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不知道隔壁老王生下的康光绪,现在在宽甸怎么样了······ 众人簇拥着康首相走下瓮城,忽听远处传来个熟悉声音。 “康监军,多日不见,你又高升了!” 康应乾循声朝城下望去,等看清那人,浑浊的眼睛顿时变得明亮起来,惊叫道: “你也回来了,太好了!” 7017k 第402章 王师 阔别多日的马士英从库页岛回来了。 当初带去的八百多人,一年半后,就剩下百十号人。活着的人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看不出一点神采,走在路上很容易被人当成是流民。 这队人马原本要去库页岛援救李三光他们——第一批探险队——没想到成了葫芦娃救爷爷,第二波队员接着被敌人袭击。 袭击他们的,不仅是罗刹鬼,还有建州部派出的白甲兵。 八百多人在罗刹鬼和建奴的夹击下,伤亡惨重,逃跑时队伍分成几支,最大的一支人马簇拥着主官马士英。 一路风声鹤唳,历经半年惊险逃难,才终于回到辽东。 康应乾和马士英关系匪浅,当年在开原时,两人臭味相投便称知己,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马士英口才了得,见多识广,既不像乔一琦那般口无遮拦,也不像孙传庭那样心狠手黑。 和康应乾一样,马士英身上总是带有一点人间的烟火气。 当晚,康应乾不顾老迈身躯,亲自前往马士英坐塌,和这位昔日好友秉烛夜谈。 听到说王二虎、沈炼战死,武定皇帝在京师失踪,袁崇焕在九州殉国等事情之后,马士英陷入了沉思,康应乾见状,正要宽慰这位老友,却听马士英问道: “老康,你说爆炸是哪日发生的?” 康应乾对那个日子刻骨铭心,脱口而出道: “五月初六日夜里寅时。” 马士英诧异道:“怪哉!初六日那晚,我和江流儿在苦夷岛上,望见西边天际飞来一大玉盘,仿佛满月,悬停空中,然后绕岛盘旋数圈,朝京师飞去···” 康应乾对这些怪力乱神之说向来不感兴趣,刘招孙生前便总在他面前神神叨叨,一会儿招魂一会儿求仙,老康也是受够了。 没想到马士英也变成这样。 “老康,不止我一人看见,好多人····” 见康应乾不信,马士英信誓旦旦辩解,康首相岔开话题。 “就是当年在沈阳杀死丁碧那个江流儿吗?” 马士英被这一打岔,忘了大玉盘的事,回道: “是啊,转眼七八年光景,这个小孩儿都长大成人了,跟着大清宫的道士们学功夫,长得虎背熊腰去,身手好得很,还养了头老虎····” 康应乾无语,再次打断马士英,他知老友这趟去苦夷岛伤亡惨重,得了失心疯,否则也不会刚说完会飞的玉盘,又扯什么老虎。 “那孩子人呢?若是光绪能有这孩子一半就好了。” 康应乾有个独子,名叫康光绪,这位康家大少爷自幼骄横跋扈,之前在开原便有恶少的名声。 “和我走散了,或许还在宽甸·····” ~~~~~ 月色如水,照亮首相府邸前庭,空荡荡的院落中树影绰绰,只有值夜卫兵还在打着哈欠。 康应乾吹灭案头蜡烛,打了个小盹儿,恍惚间梦到自己正在主持小皇帝刘堪的亲政大礼,康应乾恭恭敬敬站在小皇帝身边,颤巍巍将象征最高权力的玉玺呈递给皇帝。这时,从大殿外闯进来个熟悉面孔,周围卫兵也不去阻拦,走近一些,才发现那是刘招孙。 “马兄,” 康应乾揉揉惺忪睡眼,发现对面坐着的马士英仍然精神抖擞、 “我有一事相求。” 马士英身体前倾,认真望向眼前这位须发洁白的老友。 “说吧,只要别再让我去苦夷岛,什么都行!” 康应乾呵呵一笑,盯着马士英那双小眼睛,云淡风轻道: “好,去一趟南直隶,重金贿赂他们的阁臣,我知道你的路子广,务必要将刘宗周那老匹夫弹劾下来,不让他再北伐了。这刘起东(刘宗周字),没有岳武穆的命,却得了岳武穆的病!” “老康,你可知我刚刚逃离虎穴,现在又要我一头扎进龙潭吗?” “不怕,我以前在南直隶待过,那边的人,认钱不认人。对了,顺带去临清一趟,联系一下近卫第十四军的蒲刚……” 马士英:······ ~~~~~ 弘光元年五月,经历长达半年的徘徊观望后,南明朝廷终于不再等待,决心举兵北伐。 此时河南山东等地齐军残部都向临清聚集,流贼在北省的势力也不容小觑,加上各地接寨自保的大户,形势对大明变得越来越不利。 更要命的是,各方对以正统自居的南明朝廷都不怎么待见。 流贼残余兵力主要盘踞在河南,刘芳亮困守南阳,据说此人麾下还有上万人马。 不过既然整个长江中下游已经基本纳入弘光朝廷统治范围,督师刘宗周也不急于消灭刘芳亮部——虽然闯军也是叛逆——而是集中精力攻击齐军残部,为天启皇帝朱由检报仇雪恨。 在从扬州起兵时,刘宗周与幕僚诸将商讨北伐攻略,确定了北伐中原、恢复京师的决策和部署: 先取山东撤其屏障,再移兵由淮入河,拿下河南破其藩篱,接着拔关陇扼其户槛,最后攻下北京。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条北伐路线和当年太祖北伐灭元的路线几乎完全一样。 这倒不是刘宗敏的幕僚们为图省事,只是为了绕开南阳刘芳亮残部,避免和流賊爆发不必要的冲突。 相比闯王李献忠等人,对南明朝廷来说,盘踞京师的伪齐皇帝刘招孙无疑更为可恶。 刘宗周遵从儒教,以忠孝节义为自己行为准则,督师下定决心,如果能逮住刘招孙这个乱臣贼子,不仅要将他进行千刀万剐,而且还要挫骨扬灰。 五月二十日,在王恭厂大爆炸发生后将近半个月,消息才从幸存流贼传回南阳,传到刘芳亮耳中,而北伐明军,知道这个消息是在五月底。 京师突然遭此大难,困于京师城中的上万齐军,连同围困京师的十二万流贼,几乎全灭。 这场疑似地外文明引发的超级大爆炸,威力是原本王恭厂大爆炸的十倍不止,爆炸造成京师百姓伤亡五十余万,仅有数万人侥幸生还,也已没了人样。 爆炸造成整个帝国的文官精锐——无论支持大齐或是大明——全部消失,连带着北漕河漕运彻底瘫痪,漕运的终点和消费城市已不复存在。 北地漕工失业者不下十万,权力真空下,失去生计的漕工或加入流贼,或加入残留的齐军。 大爆炸引发的蝴蝶效应远不止此,整个京畿变成宇宙黑洞,将周围所有企图浑水摸鱼的势力朝黑洞吸引。 明军由淮扬北上,绕过流贼占据的城镇关隘,推进顺利,刘芳亮和闯军其他幸存将领,很自觉的和北伐军打成了某种默契:双方互不攻击。 对刘芳亮来说,固守河南自保无疑是最明智选择,围困京师的闯军主力已经不在,刘芳亮这支偏师,无论是返回陕西,还是继续和齐军死磕,最后都只是死路一条。 于是,整个六月间,北伐军都在一路狂飙突进,收复失土。 大军所过沿途城镇鸡犬不宁,时常有明军偷鸡摸狗奸·营妇女,不过,沿途大多数读书人尤其是地方大户,还是很明事理的。 大家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王师来了,鹅城康城就太平了。伪齐制定的三成佃租的恶征便可废除了,被屠戮欺凌的衍圣公后代们也可以出来找泥腿子报仇雪恨了。 河南、山东境内的残余齐军,在大爆炸之后纷纷向临清靠拢。临清,将已成为齐军在关内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据点。 临清县始置于北魏太和二十一年(497年),后历经各代演变,有明一代,至万历时期发展至顶峰。 《大明一统志》中记载: 洪武二年,迁治县北八里临清闸。成祖迁都后,政治中心远离经济富庶的南方,临清在南北转输中的地位日趋重要。 宣德四年(1429年);恢复支运法。常、镇、滩、扬、凤、大、滁、和、徐民运粮二百二十万石于临清仓。 景泰时在临清“开中”。令各地商输粮临清换取盐引。中洲附近,粮船、盐舟杂集,军民运输繁忙,工商业迅速发展。 万历年间临清“北起塔湾、南至头闸,绵亘数十里,市肆栉此”。 街市阎闾延伸到土城北三里以外。临清钞关征收船料商税为八万三千余两,比京师崇文门税收数量还要高,位居全国八大钞关之首,占当时全国税收总量的四分之一。 刘宗周指挥五万北伐军将这座运河最重要的城市团团包围,日夜攻打,齐军奋起抵抗,明军久攻不下。 史可法建议,为鼓舞士气,攻破此城,允许士兵抢劫三日。 刘宗周对此不置可否,既没有接纳,也没有怒骂史可法铁石心肠草菅人命,不过随着战事陷入焦灼,督师的想法正在发生改变。 此时临清城中盘踞两千多齐军,统帅为近卫第十四军长官蒲刚。 蒲刚是泰昌元年的老兵,一直跟随武定皇帝东征西伐,齐国建立后,蒲刚率近卫第十四军驻守济宁。 大爆炸后,山东、河南各地齐军纷纷向运河靠拢,抱团求生。 蒲刚当机立断,既然回不去辽东,那就只能在临清死守。 7017k 第403章 东方大官人 武定元年六月三十日,临清钞关户部榷税分司(注释1),会通河南、北交汇之处,岸边高高屹立的,便是临清州城最负盛名的鳌头矶望河楼。 明成化年间大学士李东阳(注释2)《鳌头矶》诗说:十里人家两岸分,层楼高栋入青云。官船贾舶纷纷过,击鼓鸣锣处处闻。写的便是这运河大城临清州城的富贵繁荣。 临清商贾辐辏,人口繁密,自不多言,这鳌头矶上的望河楼文风繁盛,为文人骚客,清客帮闲聚集之处。若在平日,七夕前后的望河楼上必挤满了前来听书品茶茗的帮闲,听那些归途雨阻的落第举人们,发泄胸中愤懑不平,说一出《宣武将军大战后金巴牙剌》或《武定皇帝风流韵事》等经典评书曲目,以度漫漫长夏。 然而这些时日,望河楼上冷冷清清不见人影,慢说是评说武定皇帝和大玉儿的风流韵事,连讨钱的花子都见不到一个,用东方官人的话说“支了个箩筐便能抓住个罗雀。” 三十日正午,州城西街保安堂的药铺东家东方大官人,在二楼雅间请了几位临清头面人物议事。 酒过三巡,东方祝想起找丽春院里的李桂姐来陪饮,便让仆人玳安去喊。 玳安去了半响,满头大汗回来道:“老爷,州城女子都被丘八拉去编铁甲片了,说是南边兵要打过来了!” 东方官人等得不耐烦,对玳安怒道:“老子管他丘八打仗,几位老爷等着喝酒,人呢?” “李桂姐也让丘八拉去做活了,半天给十文钱,” 听自己的傍家儿(情妇)也被拉去,直起了无明业火,伸出手指骂道: “不中用的东西,弹你老拨(打脑壳)!”东方祝一耳光打在仆人头上,操起浓重的临清方言骂道。 小仆玳安委屈的捂着脸,幸亏他跑得快,否则刚才在街上便被丘八抓去扔石头了。 东方祝打完家仆,抬头望向雅间坐着的其余几人,亲自举杯陪酒,几人装扮都是公门模样,像是临清州城衙门里的小吏。 东方祝一饮而尽,将酒杯重重砸在桌上,满脸酒气,怒道: “这群辽东丘八竟在临清城站稳了脚,也不走了,现在坏了好多个钞关生意!属实可恨!” 东方祝对面坐着的一名小吏抖动筷子,夹起一块油腻腻的鹿脯,放在嘴里,嚼也不嚼便吞下: “这狗日的开原兵,刚祸害完济宁,又跑到咱临清,这几日给泥腿子分田,招募纤夫入伍,还收了不少陕西流贼,看样子是不想走了!” 旁边那个胖成肉团的典吏听了两人对话,一脸不屑道: “他们的皇帝没了,辽东又在闹鞑子,登州的船也让陕西流贼烧了,这群丘八还能逃哪去?说是帮咱平定白莲教,其实是要占着府城,在这儿招兵买马,抢咱们的钞税!” 东方祝越听越是恼怒,咬牙启齿道: “自从这丘八进城,老子十八家店铺卖到江南的金刚散、长挺丹,每瓶要多被收二钱银子!药材到了扬州,根本没人接手,短短半年,老子就亏了三万多两!往日黄知州在时,绝不这样与民争利!他娘的,比万历朝的税监都狠!(注释3)” 胖典吏听了,放下酒杯,指着东门祝鼻子,满脸淫笑道。 “哈哈哈,你店铺里那些淫药卖不出更好,你家不是有一妻六妾吗?留着自己用便好!” “东门大官人何止是一妻六妾,小半个临清州城的女人都是他的傍家儿!” “可不许胡说,哪里只有临清,北运河上下,南至秦淮,北到京畿,东门大官人花丛老将,何处不留踪迹····” 几个小吏腆着肚子放声淫笑,东方祝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却不好发作,只好仰着脖子又喝了几杯闷酒。 东方祝今年三十五六年纪,本是山东清河县人,父母得罪了本县恶霸伍大狼,不得不举家迁移,来到这临清地界,开了家药铺,传到东方祝手里,他靠着机灵聪慧,生意越做越大,又结交了本地知州,听说京城的邓御史也有他的关系。 东方祝生得十分浮浪,头上戴着缨子帽儿,金铃珑簪儿,金井玉栏杆圈儿;长腰才,身穿绿罗褶儿;脚下细结底陈桥鞋儿,清水布袜儿;手里摇着洒金川扇儿。 用临清东街王干娘的话来说,东方大官人可是潘安的貌儿,可意的人儿。 “今年这糟心事一件接着一件。” 上元节才过,驻守钞关的漕军兵爷们闹饷,武弁冲撞州衙,知州黄老爷好不容易平息下去,接着又来了白莲余孽抢劫商户,焚烧运粮船,直到济宁(开原军驻地)派来四千多战兵,才将白莲教弹压下去。 蒲将官杀完白莲教,前脚刚走,一股陕西流贼后脚便从河南东边流窜到山东,贼首叫个刘芳亮的,率老营精锐到处烧杀抢掠,从青州府一路抢到临清。 驻守临清的两千不到漕军,平日除了敲诈欺凌白船,闹闹饷,其他啥也不会,这群人见到流贼就像耗子见到猫儿。 于是知州黄老爷只好再次恳请刚刚返回济宁的齐军回来救援。 一番激战,蒲营官带着四千战兵赶走了刘芳亮,一鼓作气把流贼逼回河南,转眼便到五月初六,忽然一声惊雷,京师生变,说是武定皇帝不见了,皇帝手下的兵死了个七七八八。 驻守临清的这支齐军得到消息,索性也不再返回济宁,而是收拢从各地逃回的败兵,守住运河,开始在临清扎根。 临清人都知道,京师那位武定皇帝,在他发迹之前,最开始是辽东军门,据说还是刘綎总兵麾下的一个家丁,也不知怎得祖上积德祖坟冒了青烟七八年时间就成了个皇帝。 不过临清这地儿不归武定皇帝管,那些开原兵区区数千,平日只在济宁驻守,根本管不到这里。 马市街、盌市街、锅市街、炭厂等“数十家”、百千商户们,对粉身碎骨的武定皇帝没什么感情,对这位马上皇帝的死去,更谈不上悲痛。 死就死吧。 只是留守临清的这些辽东丘八,占据州城后,根本不按规矩办事,先是缴了漕军的兵器,把上次闹饷的漕兵全部砍了脑袋,剩余人都遣散驱赶出城。控制钞关,派去什么民政官员收税,强迫商户出资守城,城中没有逃走的二十多万百姓,被他们组织起来,男人砌墙搬砖挖壕沟,女人编制铠甲缝缝补补,摆出一副死守临清的架势,把个临清弄得乌烟瘴气。 “不能被这群丘八压榨欺凌,他们靠着每天给泥腿子几文钱,收买人心,让泥腿子卖命守城,用的还是我们的银子!” 东方祝将酒杯砸在桌上,目光狠狠望向众人。 胖胖的典吏眯着眼睛望着妻妾成群的东方官人,笑道: “敲你们几两银子算什么?看这架势,衙门也得换成他们的人,咱兄弟几个吃公家饭的,以后再想像今日这样聚在一起喝酒,便要去阴曹地府聚了!” 东方大官人环顾四周,各人脸上都露出了杀气。 他朝站在雅间门口的家仆挥了挥手,玳安立即识趣的退了出去,出去的时候还小心关上了门。 等小仆出去,又一名小吏道: “等刘督师(刘宗周)把临清围起,到时城中没了粮食,丘八就要抢咱们,还要杀咱们。” 众人都不说话,他们知道这是事实,据说这伙儿开原兵在济宁就是这样干的。 用他们的话来说是:打土豪,分田地。 胖典吏攥紧拳头,脸上和蔼的笑容消失不见,恶狠狠道: “刘招孙这狗贼,当年连曲阜衍圣公都敢杀,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的,咱们得早做准备,不能当案头上的肉,任人家宰割。” 东方祝听了这话,霍然起身,从腰间拔出一把锋利匕首,猛地扎在桌子上。 “各家出钱出人,派几个中用的青皮打行,去扬州府城找到刘督师,和他约定好,等明军攻城时,咱们里应外合,放一把火,各家家丁出来杀人,里应外合把这群辽东来的丘八部杀了。以后这临清还是咱们的天下!” 几位小吏听了纷纷点头,当下众人又开始细细商议各家出钱多少,刚说了几句便开始争吵起来。 最后,作为临清地头蛇,平日为人奸诈,贪淫好色的东方大官人竟主动表示,自己愿意出面去各家商户牵头,可以比别人多出些银子,只求能找到合适人选,办成此事。 注: 1、见张廷玉·《明史》卷八一,食货志,商税 2、李东阳:生于正统十二年六月九日,卒于正德十一年七月二十日(1447年7月21日-1516年8月17日),字宾之,号西涯。祖籍湖广茶陵(今湖南茶陵),因家族世代为行伍出身,入京师戍守,属金吾左卫籍。明朝内阁首辅。多有著作。 3、临清民变:万历二十七年(1599年)宦官马堂征税山东临清,其爪牙数百人,白昼抢劫,抗者以违禁罪之;征税及于米豆。遂激起民变。远近罢市,市民聚众万人纵火焚马堂衙署,杀其爪牙三十七人。 第404章 地头蛇 当日,东方祝酒意阑珊,辞别州城衙吏,匆匆回了自家府上,刚刚坐定,盏茶功夫,李桂姐便在外面敲门。 “让她进来,老爷有话问她。” 玳安笑吟吟的领着李桂姐走进正厅,东方祝挥手让几位妻妾先行退下,懒洋洋的打量李桂姐,嗔怒道: “怡红院的花魁也没这么大的架子,可知老爷我今日在望河楼请的都是什么人?” 李桂姐挽个一窝丝杭州攒,插着金缕丝钗,上穿白绫对襟袄儿,下着红罗裙子,打扮的分外妖娆,她刚从外边跑回来,汗湿腮边,气喘吁吁,腰肢困乏,袖中取出春扇儿兀自摇个不停。 “还能有谁?不就是府衙那几个做公的,黄知州死了,没人遮掩他们,在临清城混不下去了···” 李桂姐边说边斜眼滴溜溜望向东方祝,也不顾家仆还在身前,只朝东方祝抛媚眼。 “不扯闲篇,你这些时日常在瓮城走动,又认得些守城的辽东丘八,我要问你几件事,” 李桂姐直勾勾望向东方祝,指了指后院,笑吟吟道: “要说去葡萄架说去,老娘走了几里路,连个轿子都没有,便去你们荡秋千的地方歇歇脚。” 东方祝此时心烦意乱,哪儿有调情的心思,正要抡起大嘴巴子打这群李桂姐,忽然想起自己当下处境,收回已经扬起的大手,只在她脸蛋上一捏,只捏掉两指胭脂水粉。 “都说商人重利轻别离,大官人便是现行,往日没有纳妾时,成天李姐长李姐短,整日像偷腥的猫儿围在怡红院(临清最大青楼),自从娶了那什银莲,便忘记了旧日相好····” 东方祝挥手让玳安出去,上前搂住李桂姐,赔笑道: “这些时日州城一会儿闹白莲教,一会儿又是漕军闹饷,都给人忙坏了,等这事儿了了,八抬大轿娶你过门,省得别人乱嚼舌头···” 李桂姐兀自不信,指着东方祝鼻子道:“大官人的嘴,骗人的腿,临清州城,多少良家女子被你骗了?这话不知听你说过几次,每次到怡红院都是这般说辞。” 东方祝指天发誓,信誓旦旦道: “这回是真的,这次若能化险为夷,必然娶你。若是说谎,天打雷劈!” 李桂姐连忙伸手捂住东方祝嘴巴,不让他起这样的毒誓,收起桌子上嗑了一半的瓜子,伸了个懒腰道: “问吧,你想知道什么?” 东方祝沉吟片刻,开口道:“他们有多少兵?何时离开?抢了多少银子?长官是哪里人?” 李桂姐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知道这些机密要事,只是摇头不语,正在东方祝失望之际,却听她接着道: “我在工坊——他们做工的地方唤作工坊——听个辽东工匠说,新招募的三千多兵士,要用好多铠甲······” ~~~~ 东方祝家中几位妻妾见到李桂姐女人,都没个好脸色,天色渐暗,东方祝留李桂姐吃了晚饭,又和她闲聊几句,将妻妾早早都打发到阁楼上,掌灯时分,玳安举来个木盘子,盘子里摆着七八个木牌牌。 “老爷,摸一个罢。” 东方祝不耐烦的挥挥手,对家仆道: “今晚不睡家里,让她们都早早安歇,给夫人说,上次王道长给的养身术,要继续练着,老爷明日回来查看····” 且不提东方祝所说的养生术是哪个,吃了晚饭,李桂姐便带着大官人从府中出来,乘了顶滑竿小轿,一路往西,往辽东兵驻守的西门瓮城去了。 在中州部分,街市蝉联,人烟密集,有三十六行经济,七十二行买卖;娱乐业更是发达,有三十二条花柳巷,七十二座簧弦楼,是一个热闹繁华的大码头。 两人同乘一顶小轿,轿子晃晃悠悠,沿着街巷走了两里路,城内也无宵禁,只有些黑布短衣、挎刀背箭的兵士在街面巡逻。 “秣马厉兵,周亚夫再世啊,凶得很,凶得很,怪不得白莲教不是对手!” 东方祝从轿子露出个脑袋,朝外张望,但见广积门瓮城周围,军士被甲执锐兵,彀弓弩持满,火器精良。 东方祝还要发出感慨,褪去袍服的身子被李桂姐重新拽了进去。 “官人,别说话····” 轿子晃晃悠悠······· ~~~~~~ 李桂姐在轿内换上平日做工的工坊制服,下了轿子,领着东方祝过了几道哨卡,一直走到工坊。 东方祝见到工坊主事,照着李桂姐叮嘱,先是献上五百两银子,说自己是本城商户,有要事求见蒲参将。 工坊王匠头上下瞟东方祝一眼,没收银子,挥手让镇抚兵仔细搜身,见东方祝没有携带兵刃,又看了看李桂姐,这才对他道: “蒲参将正和训导官议事,你若故意消遣我,明日把你丢到工坊钻枪管,不给饭吃。” ~~~~~ 明景泰元年(1450年),兵部尚书于谦建议全国修筑砖城,临清州城也乘着这股东风,开始修建城墙。 临清城墙基础,先用巨大条石垒起半人高的挡土石墙,再在条石上砌筑城砖作为挡土砖墙,这部分砖墙的厚度从下到上逐层收缩,最高处的砖墙也要厚0.53米。城墙全部由25公斤左右的方砖砌缝垒成,中间浇筑糯米水和石灰,坚固无比。 临清砖城高三丈二尺,厚二丈四尺,城围总长九里一百步,城西北凸出,宛如头上捆扎的头巾,当地人称之为幞头。 四门分别为:东称威武门,西称广积门,南称永清门,北称镇定门。 设望台楼8座46间,戌楼八处,戌铺四十六处,城门楼下有内外两道城门,门洞配有瓮室,可囤兵三百之众。 此外,城壕深达九尺,壕内碧水盈盈,环绕全城。 这样一座城高池深的鲁西坚城,在经历白莲教、漕军、流贼蹂躏后,现在成了大齐近卫第十四军的驻地。 蒲刚率大军驻守临清已有半月,近卫第十四军中军大帐设在广积门。 半个月以来,不断有战兵从各地聚拢而来。 驻守的开封、商丘的近卫第十二军战兵,驻守京师的近卫第一军、第二军战兵。 蒲刚早早得到京师大爆炸的消息,齐军损失惨重,武定皇帝下落不明。 失踪只是委婉的说法,皇帝怕是已经尸骨无存了。 蒲参将是武定皇帝亲自带出来的兵,浑河血战时刘招孙杀入正黄旗大阵,救出当时还是旗队长的蒲刚,为此平辽侯中箭多处。 浑河战后,蒲刚升为把总,泰昌三年灭后金时,他已是近卫第二军的副千总。 武定皇帝登基之前,蒲刚被成为近卫第十四军主官,兼着济宁参将的头衔,跟随袁崇焕镇守北运河山东段。 袁崇焕前往倭国后,北运河的大小事务都由蒲刚负责,直到最后王恭厂大爆炸发生。 蒲参将对皇帝的感情,一点也不比邓长雄、王二虎等人少。 得知京师变故后,倔强的蒲刚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逃回辽东,而是在山东继续坚守。 他要让济宁成为大齐在关内最后的堡垒,直到自己战死。 为了能长期坚守,他率领十四军移驻临清。 相比济宁,临清城更为坚固,人口更多,银钱粮草也是山东第一。 “武定皇帝一定还活着,” 既然大爆炸后还有很多战兵逃到山东,那就说明皇帝也没事。 “本将守在临清,等着皇帝!他一定会回来!” 身边几个把总劝说蒲刚乘乱逃回辽东,与辽东守军合兵一处,蒲刚一口回绝了这个建议。 “我们若是都走了,武定皇帝这些年征战辛苦,将士们的流血牺牲都白费了,再说,四川、河南、陕西,都还有咱们的兄弟,留下便是个念想,我们走了,他们怎么办?” 齐军军法严苛,临清物产丰饶——单是被蒲刚抄略的粮草物资便足够大军支撑两年时间。 于是,在主官和训导官的坚持下,大家放弃逃走念头。 这支孤军开始认真经营运河最富饶的大城,等待他们的皇帝归来。 等待的过程,蒲刚没闲着,他照抄武定皇帝当年在开原的方式,以戚家军招兵标准招募新兵,就地训练。 很快得到三千五百多名新兵。 京师爆炸后,北运河沿线最不缺就是走投无路的漕工纤夫。 按照戚金的说法,这些纤夫都是最优良的兵源。 临清乃繁华之地,黄知州躲猫猫死后,齐军在知州地窖里搜出八十多万银子,再加上两个月前击退刘芳亮时缴获的银两粮食。 现在蒲刚有钱有粮有人,这更坚定了他们坚守临清的信心。 非常时期当行非常手段,这位主官顾不上奏请武定皇帝,告诉皇帝说他要紧急扩军——首先得能找到皇帝本人——就开始竭尽全力在临清招兵买马。 不仅如此,齐军还开仓放粮,将临清州城中的青壮全都招募起来守城。 女人也没闲着,她们编织铠甲,帮着钻燧发枪枪管。 短短半个月时间,蒲刚和邢忠义(近卫第十四军训导官)就把原先人畜无害纸醉金迷青楼遍地的临清城打造成一架可怕的战争机器。 ~~~~ 邢忠义从袖中摸出个袖珍金算盘——是从黄知州地窖里缴获的——噼里啪啦拨弄半天,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蒲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两人搭档已经有三年光景,彼此熟知,只要看见训导官这表情,便知道这位落第秀才又有什么不祥预感要发生。 “蒲参将,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蒲刚放下手中茶壶,挠了挠头皮,已经没有现在更糟糕的情况了。 “皇帝下落不明,乔监军、康首辅不知是死是活,你还有什么更不详的预感。” 邢忠义连忙拉过蒲刚,指着他那张手掌大小的袖珍金算盘。 蒲刚看也不看,不耐烦道:“我不认得这劳什子,你有话就说。” “那我就说了啊,老蒲,咱们粮食不够了,照这样天天吃下去,最多十天就要断粮。” 啪的一声,蒲刚手中茶壶跌落地面,粗瓷茶壶摔成碎片。 “啥?没粮了?” 半个月,蒲刚用抄家得到八十万白银,在临清钞关把几百条白船粮食买空,得粮三万多石,足够守军吃到明年冬天了。 邢忠义叹口气道:“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这些天你又是招兵,又是募集壮丁,还要给北边逃难过来的灾民熬粥吃,咱们那点粮食,够干啥?” 蒲刚拍了拍脑门,作为主官,行军打仗他还算在行,可是长期守卫城池,合理分配粮草,他却是没经历过。 “再用银子去买啊,邢训导官,几十万人口的大城,啥石都要找我,当年武定皇帝在开原也没我这么忙啊,刘宗周就要来了,我还要忙着加固城防,这些事就不要找我了,你带镇抚兵去买·······” 训导官把金算盘摔在桌子上,气鼓鼓道: “上哪儿去买?三十六行大街商铺都打烊了,说是粮食都卖光了,三两银子一石都不卖给咱们!” “运粮船呢?” 既然临清商户没粮食,江南粮商总有粮吧。 “刘宗周马上都打到运河了,谁还卖粮食给咱们,蒲参将,你真不知道,临清这些商行牙行,现在都巴不得让咱们走····” “买不到就抢,他妈的,这**商!囤积居奇,有粮食不卖给咱们,就想着高价卖给流民。” “去哪里抢?咱是兵,不是匪,抢一次,以后谁和咱做生意,要杀鸡取卵吗?” ········ 两人正在吵吵嚷嚷,卫兵忽然在外面喊,说是工坊的王匠头来了。蒲刚心中诧异,这么晚了,老王过来作甚?莫不是工坊里的火药和铁料也用完了? 片刻之后,卫兵领着王匠头走进大帐,邢忠义注意到,老王身后还跟着个商户模样的中年人。,不等他开口向东方祝介绍两位齐军主官,便听东方大官人抚掌笑道: “令行禁止,果然是强军风范,驻守州城半月,不拿百姓一针一线,想那岳武穆的岳家军也不过如此,可惜岳家军只在评书里听过,开原军却在眼前,真真切切见到了。观这位军爷,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不威自怒,便是岳爷爷转世无疑。” 蒲刚冷冷望着眼前这人,听他满口不着调,正要骂王匠头从哪里找到这根葱,挥手便要让他滚蛋。王匠头连忙上前耳语几句,蒲参将听了,脸色微变。 却听那人接着道:“可是岳爷爷也要吃饭,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两位军爷,忘了自报家门,我小人乃是临清最大的药商,南来北往的药材生意,都要经过小人之手,三教九流,黑白两道,上到巡抚衙门,下到钞关小吏,只要在这临清地面,都要给我几分薄面,鄙人复姓东方,单名一个祝字,庆祝的祝。” 邢忠义摸着下巴,望着这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葱。 “哦,原来东方大官人,本官当年在天津卫考举人时,便听过你的大名,一妻六妾艳福不浅啊” 东方祝嘿嘿一笑,不去接着话头,抬头望向两人,一字一句道: “开原军战力无双,百战不败,不瞒二位说,宣武将军大战后金巴牙剌的评书,某听过无数遍,不过啊,这强龙也要有地头蛇帮衬,才飞得才高,某这里有一桩大买卖,关乎几十万人生死,关系临清州城存亡,不知二位可否愿意聊一聊。” 乐文 第405章 王师战绩 东方祝夜访临清守将蒲刚的前十日,大明督师刘宗周便率北伐军由南直隶丰县北上,缓缓进入了山东境内。 北伐军过鱼台、嘉祥,再向西折入汶上、东昌,直到七月二十日,才终于抵达高唐州,出现在临清州的背后,相当于截断了城中守军往东北渡海逃走的退路。 与此同时,河南平西副将马洪起也率三万人马从临漳北上,大军渡漳河,进入山东,由冠县北上,过卫河、清河,于七月十六日占据清河县,挡住了临清守军西逃的道路。 副将马洪起本是河南东南部豪强,和武定皇帝的大齐无冤无仇。泰昌年间,马洪起和自己的四兄弟控制了位于河南汝宁府的盐井。靠着井盐利润,每年走私百万,渐渐成为河南最大的豪强。那时正值开原军东征西伐,明军疲于应对,根本没人注意这个桀骜不驯的土财主。 直到天启元年,李献忠窜入河南,河南糜烂,通过与陕西流贼结盟,马氏渐渐将势力扩充到豫北地带。弘光皇帝登基后,为收揽人心,大肆滥封爵位,马洪起顺利被任命为副将职衔,他手下的家丁民勇也终于洗白成为官军。武定元年京师大爆炸,河南四分五裂,齐军残部、陕西流贼,地方豪强,各自为政,马洪起判断这是个扩充实力的绝好机会,于是他积极请战,主动向驻守扬州的刘宗周请求,一起攻击山东境内的齐军残部。 ~~~~~~ 南明军队沿途拖拖拉拉,走走停停,行军速度堪与鸭绿江畔的朝鲜王军媲美。 虽是南明王师,虽然粮饷充足,北伐军却秉承了我大明军队鸡鸣狗盗、杀良冒功的陋习,尤其在那些远离州县府城的荒野乡村,烧杀掳掠更是常态。 进入山东后,很多州县都曾驻留过齐军,这样的污点,自然成为他们遭受明军讹诈勒索的罪证。 就这样王师边走边捞钱,原本二三十日的路程生生走了两个多月。 刘宗周身为晚明大儒,秉承横渠先生“为天地立心”的悲悯之心,平日里责骂家中奴仆都要惭愧半天,不过在这些丘八面前,却无可奈何。 刘督师本是进士出身,之前只做过户部官员,然后回乡讲学,直到莫名其妙被任命为北伐督师。像他这样的履历,在正常情况下绝不会和领兵打仗发生什么联系。 然而这世道还有什么是正常的,南直隶那个小朝廷从诞生起便没有正常过。 刘宗周的上位,其实是几方政治势力激烈博弈的结果,和他本人的履历能力没一毛钱关系。 这类现象,在党争盛行的晚明政治中,实属常态。 自张居正以后,凡是做实事的官员,无不遭到打压,以至于最后大明朝堂关注的焦点,不是政务,而是人事。 说的更直接一点,便是不顾是非曲直,都想着如何把和自己一派的人提拔起来,把对手官员打压下去。可以概括对人不对事······ 刘宗周在军中无甚根基,他很清楚,这些临时招募的兵士,尤其淮扬一带的新兵,个个骄横难治,若是把他们逼急了,难保不发生一场兵变。 他只能暗暗下定决心,等这次北伐归来,一定要好好整肃军纪,练就一支媲美戚家军的强军。 武定元年七月二十一日,在北伐军抵达临清州城后的第二天,马红起还没来得及向刘督师通知一声,便提前向临清州城发起进攻。 这位河南豪强的心思非常简单,他要乘着北直隶一团乱麻,尽可能多的攻城略地,把他的势力从河南北边扩张到山东。 刘招孙成功登基的案例,大大刺激了各地豪强。大家渐渐明白,这年头,只要手里有兵,一切皆有可能。 ~~~~ 临清州城东北五里,郑家口镇。 连绵不绝的营帐像洪水般把这个鲁西北小镇填的满满当当,乱糟糟的帐篷扎得到处都是,从外面根本看不出任何排兵布阵的章法。 一队队身着绸缎的民夫在小镇边缘的空地上生火做饭,营地上很快飘起一缕缕青烟,不时有三五成群的披甲战兵进出营门,怀里抱着一堆堆的绫罗绸缎和珠宝首饰,入夜后很久营帐还是喧嚣不止,像是赶集的闹市,偶尔能听到女人们的尖叫声。 傍晚时分,王师惠顾了这座距离临清州城最近的富庶小镇,据说这个镇子曾经接收过伪齐败军的伤兵,虽然对方给了老百姓银子。 无论如何,这种公然助敌的行为必须得到严惩,而且王师抵达时,据说镇上还有齐军余孽活动,不等刘宗周下令,几个当地青皮无赖便领着这群骄兵悍将们冲进镇上,挨家挨户搜查,发现与齐军勾结证据——一块甲叶或者主人发出的疑似辽东的口音——便对其进行烧杀抢掠。 郑家口临近运河,这里虽比不上临清州城,然而却是商户林立,颇为富庶。 在王师抢劫珠宝绸缎时,十几个不知死活的刁民试图抵抗,很快被乱刀砍死。 现在,这些死不瞑目的脑袋就挂在营门口示众。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等到他们攻破临清州城,眼前这些刁民首级便会和临清城中齐军残部的脑袋一起,被用石灰硝好,快马送到南京兵部衙门,当做王师平定暴齐的战功,最后以一颗脑袋十两银子的悬赏,分发给王师将领们。 郑家口镇几十名没来得及逃走的女人,也被王师劫掠到了大营,现在正在供几位将官享用。 ~~~~~ 昏暗的烛火下,蕺山先生展开一卷泛黄的《中庸》,细细研读,不去理会帐外那女人的叫声。 “《大学》之道,一言以蔽之,曰慎独而已矣。《大学》言慎独,《中庸》亦言慎独。慎独之外,别无学也。” 刘宗周在出任内阁首辅,北伐督师之前,一直在绍兴府山阴讲学,因讲学于山阴蕺山,所以有人称他为蕺山先生,简单来说,刘督师的另一层身份是思想家。 蕺山先生认为:“君子之学,慎独而已矣”,“学问吃紧工夫,全在慎独。” “独”即是本心,即是良知,是人具有的一种主观道德能力。 不得不说,这类观点和张载的横渠三句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对指导大明读书人行为,具有很大意义。 比如现在,当麾下那些骄兵悍将们胡作非为草菅人命时,无力阻挡的蕺山先生只需慎独,守住自己的良心,不需过多干涉。 “人能慎独,便为天地间完人。” 刘宗周合上书卷,望向大明漆黑的夜空,喃喃自语。 第406章 吴三桂北上的条件 次日北伐军开始向临清州城发起进攻,守军早有防备,临清州城防守严密,民壮登城投掷滚木擂石,战兵顶着密集的箭雨长枪突刺,左良玉令明军蚁附攻城,两次攻城都被守军击退。 初战不利,北伐军退守郑家口镇。习惯了欺软怕硬的南直隶兵将个个垂头丧气,完全没了昨日抢掠的快意。 马洪起在西边的作战亦不顺利,这位河南豪强损失兵马过千,却是尺寸未得,只隔着一道护城河,临清城中热闹繁华,都与自己无关,马洪起如何不怒,原以为这座运河大城轻松就能攻取,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硬钉子。 刘宗周端坐中军大帐,初战失利后,左良玉带着亲兵进入大帐,刘宗周瞟见他满头大汗气急败坏样子,正要询问前方战事,便听左良玉道: “千杀的辽东兵,怎么招了这么多百姓守城,还的本将损失这么多人马,连家丁都折损好几十个,委实可恶,等攻下临清,一定把他们全都剐了。” 刘宗周抬头望左良玉一眼,神色自若道: “齐军眼下占据不过一州之地,本官看来,慢慢困死便好,” 刘宗周所言不无道理,眼下南北运河彻底断绝,临清作为北运河枢纽,现在已经大打折扣,只要等些时日,州城中囤积的粮草物资耗尽,这支孤军便只有覆灭的命运了。 刘宗周知道的道理,左良玉却是不懂,他所率的南直隶兵乃是各支北伐军中实力最强的一支,底下这些兵将部曲跟着左总兵从淮扬丰沛来到临清,可不是来长期围城的,很多人携带的兵器铠甲都是花费自家积蓄购置而来,大家好不容易来这一趟,是来发大财的。只有尽快攻破临清城才能发财。 “刘督师所言甚是,只是末将和兵士们都等不起,这临清城必须尽快攻下!用齐军在城中的粮草金银,犒劳大军······” 左良玉大声嚷嚷起来,左总兵知道,刘宗周其实对临清并不怎么感兴趣,老头真正想要的是去京师,去已经被炸成废墟的皇宫紫禁城,他要给死去的天启皇帝重新下葬,当然还有那个宁死不屈自刎而死的大明皇后。 “末将此来,是为求督师,明日攻城,可否让您的标兵营也上,让史监军率兵从南边攻打,马起洪从西边攻打,末将从东边攻打,围三阙一,必能一举破城。” 刘宗周听了默然不语,他麾下标兵营人数五千,算是弘光皇帝的御林军,本来这次北伐应该是由朱常灜亲自率军,御驾亲征,朝廷上下都劝谏皇帝亲征江北,扫灭伪齐残兵,不用说,弘光皇帝上次便被开原军吓住,俨然南宋开国皇帝完颜构附体,兵部好不容易凑够五千御林军,最后时刻,皇帝竟然不敢启程。 这五千人马乃是弘光皇帝最嫡系军队,皇帝能顺利登基,除了江南文官支持,靠的便是这五千多人,刘宗周这次是代皇帝御驾亲征,当然知道这其中的道理,所以当听左良玉说要自己的标兵营,当下就有些不悦。 “标兵只为督战,左总兵,老夫还是那句话,临清不过一州之地,运河又没了支援,刘贼只是苟延残喘,攻之不克,则长期围困便好,目下还是要以恢复神京为要,左总兵若执意攻打,不顾士卒死活,便请自行去吧。” 左良玉脸色微变,几次想要拔刀,最后终于还是忍住了,他拂袖而起,一把推开站在旁边的史可法,在李升、李景才、阎尔梅等人怒视下,摔起门帘,扬长而去,刚走出大帐便开始骂骂咧咧。 李升将手指按在刀鞘,转身对刘宗周道: “大帅!这左瘸子委实可恶,竟敢如此猖狂,属下这就去斩了他!” 卫士李升是南直隶一带有名的神射手,今年不过二十岁,他年纪轻轻便考上了武举人,看他壮实的臂膀,粗壮的腰身,便知这武举人头衔货真价实,不是像乔一琦那样用钱买来的。 史可法也怒道:“一路洗劫百姓,烧杀抢掠,骄横如此,大明还有王法吗?” 刘宗周阴沉着脸没说话,从万历中后期开始,地方这些军头便越来越不受节制,庙祝阁老李廷机担任首辅期间,江苏有军官在吴淞江筑起堤坝,占用河道养鱼牟取私利,以致最后百姓用水都出现困难,李廷机得知此事后,竟自己出钱补贴那军官损失,好说歹说,才让人掘开堤坝······ “当初本以为临清城旦夕可下,没想到竟如此坚固,既是坚城,舍弃便好,左良玉想打,便让他留下来继续打,老夫要尽快赶往京师,安葬先皇和皇后,告慰先皇在天之灵····” 大帐中几位幕僚和卫兵都不说话,大家都已经知道,京师现在已化作白地,听说方圆百里连人烟都没有,只有些从燕山深处跑出来的虎豹财狼出没,啃食那些暴露于野的尸体。 要说明标兵营去这样的荒蛮之地,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李景才踟躇半晌,小心翼翼对刘宗周道: “督师,北直隶情形,比我们之前想象的还要不堪,若不能攻下临清,慢说是左良玉,怕是标兵营也要·····” “也要哗变是吗?” 刘宗周惨笑一声。 四月份弘光朝廷筹划北伐,好不容易筹集得两百三十万两军饷,给几位阁臣分润之后,剩下一百万两,出了京师,便剩下六十万两,最后发到五万兵士手中的只有每人二两银子,连来回的盘缠费都不够,也难怪这些兵士沿路不停抢劫。 让丘八们卖命,就必须要让他们抢钱,而且要抢很多钱,这些道理,刘督师当然都懂,所以左良玉才要拼命攻打临清城,只是刘宗周也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按照祖宗旧制,只有安葬了先皇皇后,他所拥立的弘光皇帝才算真正坐稳了皇位,弘光朝廷的合法性——尽管只是表面合法性——才能得到天下承认。 看临清攻守态势,即便是刘宗周这样不知兵的人,也能看明白,北伐军一时半会儿很难攻破这座运河城市。 可是先皇葬礼不能再拖下去,恢复神京也必须尽快完成。 就在刘督师和他的幕僚们一筹莫展之时,帐外传来卫兵的叫喊声,说是辽西总兵官到了。 几人相互看一眼,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来的是吴襄的长子吴三桂。此子刚刚继承父亲的官衔,被弘光皇帝封为辽西总兵官——虽然南明军队现在连山海关都没摸到。 刘督师思索片刻,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 “请吴总兵进来。” 片刻之后,卫兵李升引着个风度翩翩、身材高大的少年将官走进大帐。 全身披甲威风凛凛的吴三桂刚走进来,便引起众人注意,史可法、李景才等人纷纷朝他望去,都被这英俊少年身上散发出来的独特气质所吸引。 “末将吴三桂,叩见督师!” 刘宗周连忙上前,一把扶起吴三桂,他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只有十六岁的年轻总兵,啧啧称奇道: “好啊,好,两环(吴襄字)把你托付给我,晃眼过去,你都长成大人了!” 武定皇帝镇压张春叛乱前后,流落高邮老家的辽西副将吴襄见败局已定,知道刘招孙绝不会饶过自己,遂忧愤交加,最后竟在高邮驿站中一命呜呼。 吴襄死后,追随他从辽西逃入关内的一千余兵士家丁,纷纷拥戴少主吴三桂为将,继续盘踞高邮——脱离吴家,这些辽西兵只能跟着李献忠去当流民。 吴三桂今年刚满十六岁,他虽是少年,却已勇冠三军,在打仗这方面胜过他老爹吴襄百倍。 天启元年,流贼东犯,刘芳亮过潼关进入河南,一路东进,前锋一部甚至逼近扬州,南直隶大恐,吴三桂亲率一千五百辽兵于丰城大破流贼,使其止步于运河,未能染指江淮,保住了一方太平。 此战过后,吴三桂在弘光朝廷的地位得到巩固,他也成了正儿八经的大明总兵,不过辖区划在辽西,说是等北伐成功,便将辽西各城再分给吴家人。相当于朝廷给这位少年将军画了个大饼。 这次出兵北伐,吴三桂率麾下辽西兵连同南直兵共三千多人,较之左良玉,吴总兵军律森严,沿途几乎没有兵士出现偷鸡摸狗烧杀抢掠之事。 “刘督师眼下的处境,末将都已经听说了,” 在众人注视下,吴三桂缓缓开口,从脸上竟然看不出任何表情变化。 “末将愿意率麾下辽兵护送大帅北上,收复神京····“ 刘宗周大喜过望,他早看出这少年不同寻常,将来定非池中之物,没想到关键时候,此子竟能如此忠君爱国,像这样的武将,放眼大明,确实已经很少了。 “你父亲在世时,便经常给本官说,做生意可以昧着良心,但领兵打仗一定要对得起圣上,对得起天下百姓,” 刘宗周情绪颇有些激动,低声问道: “粮草军饷呢?” “末将自行解决,不会为难督师。” “好!果然有一个忠君做事的,我大明·····” 吴三桂轻轻打断刘宗周,环顾帐中各人,目光落在和自己一下年纪轻轻的史可法身上。 “只是末将有个条件,” 刘宗周微微一愣,连忙道:“但讲无妨,老夫能帮你的,定会帮你,” “末将到了京师,找到皇陵,在安葬先皇之前,要先掘了刘贼陵墓,刘贼已然受到天诛粉身碎骨,他的妻子张嫣,还有一众开原叛逆,都要鞭尸,挫骨扬灰,以报末将心头之恨!” 第407章 刘招孙归来 “圣上,我们到底啥时候能出去,再窝底下几日战兵都疯了!还有,粮食吃完就得去逮耗子吃了。” 武定皇帝自认为自己不是贝爷德爷转世(虽然他的生命力极度顽强),也不能像某人那样一口吞下一支竹鼠,于是,他对章麻子道: “切记不能吃耗子,保不齐外面还有鼠疫,麻子,你忘了杨首辅是怎么死的吗?” 内阁首辅杨镐,如果不是因为城破前夕染上了鼠疫,现在多半也和刘招孙章麻子他们一起,猫在这不见天日的皇陵墓道里,在距离地面五六丈的地下苟延残喘。 杨镐染上鼠疫后,为了不牵连别人,最后选择留在广安门瓮城,没有跟随皇帝进入密道。 当初让雷匠头修筑地道,本是为方便皇帝进入陵墓,悼念他死去的诰命夫人,没想到在关键时候竟起了逃生作用。 当初张嫣的陵寝用的是崇祯皇帝的陵墓,位于京郊军都山,军都山从西南蜿蜒而来,两侧东山和西山为青龙砂、白虎砂,其后面峰峦为护山砂,东山口为水口砂,风水中的龙、穴、砂、水一应俱全。 此陵地的规划设计乃大齐第一风水先生柯真恶手笔,由工坊雷匠头组织人手动工修筑。皇陵修了整整三年,朱由校被武定皇帝(当时还是护国公)遣送济州岛时,该陵寝工程还有一半没有修完,武定皇帝不顾群臣反对,坚持将张嫣安葬在此处。 或许岳父的选择才是对的,刘招孙心里想着,杨镐最后在爆炸中走了,走的很安详,没有任何痛苦,而他还要在地底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继续活着。 不止如此,更加悲催的是,大爆发生前夕,众人前脚刚踏进墓室,还没来得及关闭石门,巨大的冲击波便摧毁墓室入口,沿着墓道冲向墓室。 最后时刻,武定皇帝让众人先下墓道,他走在最后一个,所以,当冲击波袭来时,皇帝被巨大的能量掀倒,当场昏迷了过去。 这一昏迷便是三天三夜。 刘招孙在张嫣墓穴中昏睡不醒的时候,外面的世界,正在发生巨变。首先是李献忠和他的十多万流贼大军几乎全灭,大唐政权名存实亡;刘招孙一手建立的大齐,面临分崩离析,齐军残部或逃往辽东,或向临清靠拢,没有逃走的战兵都被流贼杀死,辽东的杜度联合朝鲜造反,要将开原军赶尽杀绝,而南边的弘光小朝廷也开始蠢蠢欲动,准备发动一场注定彪炳史册的北伐攻势······ 穿越者昏迷的三天时间里,他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境跨越十年(或许时间更长),那是一个复杂离奇的梦,在梦境开头,穿越者的意识回到本体,在四百多年后的大齐帝国汉东省,他苏醒在一家擅长电击疗法的精神病院中,然后被一个伪装成杨青儿的机器人带走,两人离开医院,乘坐飞行器途中,他意识到情况不对,突然发力,和那个机器人杀手打得难解难分····· 谢天谢地,只是一场噩梦。 三天后,刘招孙从一阵剧痛中终于醒来,发现自己周围簇拥着一大群卫兵,这十二名卫兵便是最后追随皇帝的人——武定皇帝来不及过多伤感,便得知他们现在处境非常不妙: 大爆炸造成墓室垮塌,沉重的青石板堵住了墓道出口,完全断绝了通往地面的路,只有距离地面十多米的墓顶上,还开着几个极小的通风口,人站在底下,隐约能看清外面的方寸天空。 所幸皇陵存储的粮食果蔬足够这十三个卫士和战兵,还要感谢武定皇帝对诰命夫人(张嫣)的一往情深——为了应付皇帝经常潜入密道,皇陵中存储有数量可观的粮食和淡水,进入墓道之前,章麻子带着两个卫兵去了趟御膳房,多少又带进来一些吃食······ 醒来之后不久,刘招孙便开始担心,自己有没有遭到核辐射——如果外面那场大爆炸的真是一颗核弹造成的话。 很快的,武定皇帝发现自己身上出现了一些可怕的变化,骨骼肌肉明显更加强壮,身体疼痛感降低,有一次墓道塌方,石头砸在皇帝手臂上,他竟然没有感觉到明显疼痛,反而轻而易举的就那块石头推走······· 简单来说,醒来之后,穿越者的武力更强,抗击打能力更强,就连浑河血战时肋下的旧伤也都不治而愈,后人有诗为证: 太祖开局一条枪,装备物资全靠抢。 老婆寻夫无影踪,儿子登基奔他乡。 良心皇陵避难所,人类之光老冰棍。 一心为民刘招孙,团结一致开原军。 当然,唯一的副作用是,辽东吴彦祖头上原先那道乌黑油亮的秀发,现在变得有些灰白,刘招孙惊讶的发现,他现在头上白发的数量,就像部下身上的虱子一样,变得越来越多。 好在武定皇帝平日一直戴着皇冠,而且墓道中光线昏暗,还没有人注意到皇帝身上正在发生的变化。 “末将当然知道鼠疫,只是,再不出去,兄弟们真要疯了,” 刘招孙拍拍章东肩膀,接着昏暗的烛火,麻子脸上的麻子更多了。 透过琉璃瓦通气孔空隙,刘招孙望见天色正晚,天空阴云浮动,月亮在团团乌云中时隐时现,夜风吹动树林中的枯枝败叶,似是鬼哭狼嚎。 “等挖开墓门,朕便带你们出去,不管现在外面是什么,朕都要带你们出去····” 武定皇帝说完,丢下章东,默默走向墓室深处。 走过幽暗昏沉的墓道,四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十三个大男人在这片皇陵中吃喝一个月多,虽然皇陵空间足够宽大,然而五六月间的京师潮热天气,地面上成千上万具尸体正在腐败···· 各种奇怪味道混合在空气中。 刘招孙捂着鼻子快速经过通风口下那段拱形墓道,经过上锁的两扇大石门,又走过一段刻满凤尾图案砖雕的斗拱,最后来到主墓室内。 在鲸油灯的照射下,一具盖上有写着“孝贞纯钦仁端肃弼天祚圣皇后”字样的金漆棺椁赫然出现在眼前,金漆外椁之下,还有一口金丝楠木棺,死去半年多的张嫣,此刻正静静躺在这口造价高昂的楠木棺材中。 刘招孙来到棺椁前,撩起衣袖擦了擦手上的污泥,手抚他夫人的棺椁,全身骨骼咔咔作响,如一头即将爆发的猛兽。 “张嫣,等墓道挖开,我就要走了,以后,就只有你一个人待在这里了,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堪儿·····” 他离开张嫣墓室,原路返回,来到前沿工地,一群形若槁木的卫兵正在挥舞十字镐和铁锹,发了疯似得挖掘石块。 刘招孙望着这群忠心耿耿的部下,不禁流出了感动的泪水。 卫兵们全身被汗水浸透,还在挥舞镐头,见皇帝过来,纷纷转身行军礼。 刘招孙挥手让大家坐下,让部下们节省体力,他从一个卫兵手中接过镐头,猛地砸向堆砌成高山的乱石堆,在皇帝巨力撞击下,手中镐头火星飞溅,周围石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后退去。 ~~~ 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刘招孙完全不清楚,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核辐射后的京师绝不是一个人类宜居的所在。 一个多月不见天日的底下生活,让眼前这群最精锐的卫士个个精神萎靡,不成人形。 刘招孙挖了好久,然而看不到尽头。 他暗暗下定决心,与其窝在墓道中疯掉,不如出去。 核辐射也没有想象中那样恐怖,据说当年广岛原子弹后第二天,便有人正常上下班····· “不知金虞姬和堪儿怎样了,不知道李献忠死了没有,” 无数疑问在皇帝脑中萦绕,他越发迫切想要逃出这阴森冰冷的墓道,回到地面,重新开启他争霸全球的伟大征程。 忽然,耳边传来异样的声音。 “停!” 被核辐射变异的穿越者喝令卫兵们退下,在众人惶恐不安的眼神中,刘招孙像鼹鼠一样将耳朵贴在乱石堆上倾听,醒来之后,他的听觉和视力也得到了加强,所有这些,都是上天对自己命运多舛的补偿,有时候他会这样安慰自己。 一声火药爆炸的响声清晰的传入了刘招孙耳中。 “去墓室拿武器,外面有人在盗墓!” 第408章 吴三桂之死 总兵大人,墓道便在前面十步,找这土夫子真是值当,寻龙点穴的手段果然高明!半晌功夫就找到了。” “废话少说,开挖!” 武定元年七月十五日,阴历中元节,京师西郊军都山山麓。 七月半生死无界,闹热纷纷,孤魂野鬼,吚笑阮人生残梦,中元祭白浪滚滚,路途遥远孤魂野鬼吚,笑阮人生残梦。 且说吴三桂随督师刘宗周及一众幕僚,率精锐家丁五百人马,当日离了临清,星夜北上神京,一路风餐露宿,只半个月光景,便到了刘督师心心念念的大明京师。 以左安门为中心,数以万计的尸体被烧成炭黑色,手指轻轻触碰便华为尘埃,皇城外城皆已成瓦砾,整个北京城,别说是活人,就连一只耗子都难寻觅。 吴三桂带众人在废墟中寻觅了三日,果然没找到刘招孙尸首,甚至连龙袍龙冠之类的器物也不见踪影。 刘宗周忙着在一片废墟给下落不明的崇祯皇帝进行葬礼时,吴三桂带着一伙盗墓贼,在一位据说熟悉京师风水的家丁带领下,匆匆离开这片废墟,往西走了两三里第,来到京郊一处山麓,一路穿幽走绿、攀岩钻洞、其中艰难自不必说。 到了目的地,但见林密谷深,山岭形如睡卧的苍龙,隔绝了与外界的往来。沿着军都山进入山谷更加偏僻荒凉,人迹罕至。 众人到了一处危崖。这处古崖绝顶上杂草古树丛生,居高临下正可俯视军都山地脉。 ~~~~ “当年我为何杀祖大寿,你忘了吗?” 刘招孙脸上青筋暴涨,钢钳一般的大手扼住吴三桂咽喉,生生将他举起,双脚在半空乱蹬。 吴三桂被眼前这巨兽惊住,竟不敢望向武定皇帝那双红色眼睛。 “他派人去开原,杀我百姓,连满月的婴儿都不放过,这样的人该不该杀!” “你们祖家、吴家,在辽西恶贯满盈,杀人无数,当年我只诛杀祖大寿一家,留下你和你爹性命,你不思悔改,如今还要来掘人坟墓!” “为何我一次次放过你们,你们却要置我于死地!是我刘招孙可欺吗?” 刘招孙大吼一声,手指关节稍稍用力,咔嚓声响,吴三桂的颈骨被生生折断,脸上惊恐的神色顿时散去,化作一具软塌塌的尸体。 “我就是刘招孙,我就是武定皇帝,谁敢杀我,谁敢杀我!” 他大喊了两声,周围站着的辽西兵士被眼前这恐怖一幕震惊,齐齐跪下,口中慌不迭大喊万岁。 武定皇帝招呼章东上前,章麻子在墓道里待了一个半月,脸上长满了类似天花的细小颗粒,加上他蓬头垢面,杀气腾腾,辽西兵见到此人,感觉和死而复生的武定皇帝一样恐怖。 “你!你!还有你!” 刘招孙指着刚才带兵砍杀的几位把总将官,大声呵斥让他们走过来,三个把总眼见吴三桂被这皇帝秒杀,早已吓得丢了三魂七魄,颤巍巍走上前,不等站稳,只见寒光闪过,还没反应过来,三颗人头已经落地。 刚刚已被吓破胆的辽西兵见此情形,纷纷四散逃命,却听背后传来一个令人发憷的声音: “站住!想死的就逃走!” 三百多辽西兵再次下跪,口中念念有词,从黄大仙拜到了玉皇大帝。 刘招孙回头望了眼跟随自己出来的十二名部下,朝章东使了个眼色,众人纷纷上前,将辽兵丢在地上的刀剑捡起。 “朕并非嗜杀之人,只是一步步被你们逼入绝境,变成今天这幅模样!” “你们这些辽西兵,家人父母都在关外,却要跟着吴襄父子逃往高邮,为虎作伥,本应把你们全部杀了,如今国家用人之际,若能随朕建功立业,便赦免你等死罪,让你们回辽西与家人团聚。” 听到说自己家人都还活着,这些辽西兵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不过武定皇帝向来一言九鼎,这在辽东是出了名的,当下便有人开始心动。 “愿意跟随朕的,往前一步,” 武定皇帝面露杀气,“从今日起,这天下皆为朕的臣民,全世界只有一个大齐,不愿跟着朕的,便是大齐的敌人,大齐的敌人,便是死人!” 刘招孙大吼一声,站在前面的辽西兵感觉耳膜快要被震破,纷纷下意识的举手捂住耳朵。 黑压压的人群纷纷上前,跪倒在武定皇帝面前。 “我等愿意追随武定皇帝!” 刘招孙径直走向吴三桂那匹河西宝马,翻身上马,雁翎刀指向南边,大声道: “随朕杀向临清,杀光贼人!” ~~~~ 7017k 第426章 杀戒 武定元年八月十五,临清州城不见一丝节日喜庆,这年的中秋佳节,全城大小三千多家商户都在痛不欲生胆战心惊中渡过。 对所有无意或有意威胁到大齐帝国的人们来说,武定皇帝,不仅是他们的死神,更是他们恐惧的根源。 杀气腾腾的开原镇抚兵如狂风骤雨,从街面店铺一路查抄到隐匿的地窖。 不止本地豪商,乔常曹侯渠亢等晋商八大家在北运河的势力也被连根拔起,晋商在临清置办的产业还没来得及逃走,被大齐全部接收。 大同商人唐禾信走投无路,在自己府邸照壁前留下“黄台之瓜,何堪再摘”的古诗,然后带着他的小妾投井而死。 镇抚兵从唐家地窖中搜出大米五万多石,一半已经发霉。 这位爱读唐诗,平素以儒商自称的晋商东家,宁可让一袋袋粮食烂在地窖,也不愿降价卖给城中饥民。 在章东和蒲刚的亲自指挥下,镇抚兵将这些硕鼠们几代囤积的粮食布匹、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茶叶瓷器、私盐胡椒、香料乌木等货物全部清缴出来,卢象升带着民政官对堆积成山的赃物一一登记造册,全部充入大齐国库。 八月十五日至二十日,整整五天时间,运送货物的马车络绎不绝,南北大街被马车和镇抚兵堵得水泄不通,两千五百名战兵上街维持秩序,镇压商户暴乱。 由于运输马匹不够,武定皇帝只好征调骑兵营战马,将一匹匹驃肥体健的战马交给民政官,当成杂马拉货使用。 ········ 武定元年八月这场清理行动中,临清最大八十一家商行,因无力缴纳拖欠前明的牙行杂税(罚金十万两),家产被全部查抄,货物罚入国库。 八十一家被榨干抹尽后,武将皇帝下令将各家掌柜、伙计、家仆全部斩首,又是一千多颗人头落地,八月下旬,临清州城杀得人头滚滚。 除了八十一家豪商,本地众多牙商也没能逃脱武定皇帝的屠刀。 古代商业,从出生起就带有原罪,乱世之中,不排除有弦高(注释1)这样的义商,但大多数商人,囤积居奇、无恶不为,用马克思的话来说,他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各地商品价格、商业传统、语言习惯等方面存在区别,商品交易困难,所以在客商和坐商之间,滋生了担任买卖说合、介绍交易的人,这便是牙商。 明中期后,宝钞贬值,课税司局人事经费不足,被大量裁并。征收商税的任务渐渐转嫁到牙商身上。 牙商出现有其历史必然性,但其在商业活动中的消极作用也十分明显。 各色商人、手工业者与牙人牙行之间的商牙尤为引人注目。 牙人牙行常常承充差役,向有关行铺商贩摊派劳务或和买商品,也就经常向处于弱势地位的商贩上下其手、需索物货,以满足其私欲。 客商长途贩运货物,对外地风土人情并不熟悉,只有依靠当地牙行,牙人牙行往往借此羁留货款,甚至侵吞,由此引发商牙纠纷,甚至人命。 牙人利用手中权力,或串通合谋或私起歹意,擅自打压哄抬物价,侵害客商百姓。 此外,在商民与漕船、差役及棍徒诉讼中,牙商也充当行业代表向官府呈控,官府对商业科敛税收时也会对其有所照应,牙商以此更加有恃无恐,简单来说便是所谓的官商勾结。 如果说临清八十一家是硕鼠,盘踞在三十六行、七十二街林林总总的牙行牙人,便是嗡嗡嗡嗡的苍蝇。 既然灭了硕鼠,顺带也要拍死苍蝇。 州城牙商密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武定皇帝本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理念,下令大开杀戒。 于是章东在清理完八十一家豪商后,又对牙商下手,短短三天,镇抚兵又用几乎一模一样的罪名,抄略斩杀临清牙商牙人共计八百五十多人。 自此,盘踞临清多年的旧商业系统被全部清除,州城各街商业被开原民政全面接手,各家商铺统一采购、统一调度,统一定价,苟延残喘的两千多家商户归于朝廷管控。 官府开始渐渐渗透普通百姓的生活日常,影响到百姓的柴米油盐衣食住行。 加上后来大齐施行的舆论官至、乡里民代表制度等高压政策,史称这段统治: “武定初年极权统治”。 ~~~~~ 临清商户并非全输,唯一的获益者便是东方大官人。 东方祝不仅没有被追缴拖欠“前明牙税”,他名下的保安堂药房从原先的三家增增至六家,连临清最有名的狮子楼酒肆,也有了东方大官人的股份(临清大型商业全部归于皇帝所有)。 总之,在这场血雨腥风的清理行动中,东方大官人不仅没受到任何损失,东方家的实力反而进一步增强,八月底,东方祝被任命为大齐临清州课税局监正(类似监军太监),正式洗白为大齐正七品税官,完成了他一个晚明淫药商人的不朽人生逆袭。 为此,官府张贴告示解释说,在临清之战中,东方祝率家丁出城阻击明贼,家丁全部战死,他本人则全身负伤三十六处······提拔为监正,用以彰显吾皇恩德。 明眼人提出质疑,前朝税司监正一般都是由太监担任,东方祝可是临清乃至北直隶一带有名的花丛小将,被他轻浮过的女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样一个堂堂男儿,如何能担任这项职务。 不过坊间很快传说,据说当日明贼的箭羽,从东方祝的脚掌一直射到他,其中一箭便射中了大官人的命根儿,东方祝那玩意儿受了伤,性命堪忧。 好在吾皇仁慈,让从京城“小刀刘”尽去其势,小刀刘技法娴熟,咔嚓一刀,大官人捡回条命,成了东方公公。 坊间又有疑问:当日派出家丁襄助守城的临清商户,可不止东方祝一家,被屠戮的八十一家也有不少人出钱出力,这些人最后却都被皇帝杀死,可见所谓的“出城作战,家丁全没,提拔为监正”也只是说辞,消息灵通的人很快说出了东方公公被提拔的真正原因: 有传言说——这话是东方祝相好李桂姐口中传出——大官人从小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此女幼即聪慧好学,由于家贫,从小就被掠卖到淮扬为婢,妙龄时坠入章台(青楼),改名为陈圆圆,在乱世风尘中往来于江浙、金陵之间,后为逆贼吴三桂所得(至今还是清白之身),武定皇帝对陈圆圆一见钟情,不久前将其册立为贵妃,也就是现在的陈贵妃。 据说陈贵妃和在京城罹难的张皇后,长得完全一模一样·····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东方祝因他妹妹被皇帝宠幸,自己得以侥幸不死,阴(强)差(制)阳(阉)错(割),成了临清数一数二的头面人物,这也为他后来成为权势遮天的九千岁(东方不败),埋下了伏笔。 如果东方大官人能够预知未来,相信他也会非常欣慰。 到底东方祝为何被阉? 陈圆圆是否真的是他妹妹? 武定皇帝如何突然临幸陈贵妃(此处省略五千字)? 必中哪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欲知来龙去脉详细情形,请听下回分解。 注释: 1、弦高,春秋时期郑国商人,经常来往于各国之间做生意。在国家危难之时,救了郑国。“秦往袭郑,弦高遇之于滑,乃以十二头牛犒秦师,诈称郑国已知,且遽告于郑,秦遂不敢袭郑。”——皇甫谧·《高士传》 7017k 第429章 斩草除根 吹灭银灯,解衣就枕,是夜烟横庭竹,月斜回廊,夜短情长,妙不可言。 昏黑一觉,天色微明,醒来看见微光之下美人留下的一点血迹,想起昨晚种种经历,只觉恍若隔世,武定皇帝仍是意犹未尽。 杜鹃站在屏风后面,曼声说: “陛下,蒲参将等人在外等候多时了,” “知道了,帮朕梳洗更衣。” “啊,是,”杜鹃低吟一声,旋即推开屏风进来,望向武定皇帝的眼神,有些迷离,刘招孙问陈圆圆去了哪里,杜鹃说陈姑娘独自一人去了东边厢房,琥珀进去服侍梳洗,被赶了出来。 那便让她一个人静一静,有些事情需要细细消化。 他安排杜鹃看好这女子,别让她寻短见。 不过经历昨夜,想来也不会寻短见,如果真要守节寻死,一个月前便死了。 “每个人都在努力活着。” 刘招孙喃喃自语,杜鹃脸色潮红,折腾了好久,才给皇帝穿戴整齐。 皇帝临走叮嘱杜鹃: “看护好陈姑娘,朕晚上要来留宿。” ~~~~~~ 钞关衙门客厅。 宽敞明亮的客厅坐满了人,蒲刚、邢忠义、章东、李三光、佛朗西斯科、卢象升,董大忠七人坐在皇帝下首位置。 辰时初刻,皇帝在两名卫兵簇拥下进入客厅,众人跪拜行礼,刘招孙喊了句免礼,让大家坐下说话。 皇帝在最上首位置坐下,章东手执雁翎刀,站立护卫。 刘招孙目光锐利,扫视众人,只有馆陶县知县低垂脑袋,不敢直视。 这是董大忠第一次面见武定皇帝,皇帝的气场会让很多人感到恐惧。 董知县本不属于开原体系,也不是武定皇帝的门生。 天启元年以前他就在馆陶做知县,一干就是八年,不知是因为昏庸无能还是过于清廉,竟一直不得升迁。齐军入主临清后,他莫名其妙成了武定皇帝的新班底。 刘招孙将目光从董大忠身上移开,对蒲刚和邢忠义道: “说说这几日收获。” 蒲刚连忙取来厚厚一叠账簿。 “陛下,镇抚兵从漕商、晋商、徽商等一百二十七家共计追缴欠税一千二百八十七万两,查获粮食三十五万三千八百石,布匹二十万三千八百匹,查获私盐一万四千斤,茶叶胡椒各八千斤·····” 武定皇帝阴郁的神情稍稍舒展。 有了这批军需物资,半年又能拉起支三五万人的兵团,把背叛大齐的牛鬼蛇神全部屠尽。 然后饮马长江,继续他的屠戮大业。 皇帝耐心听完汇报,沉声道:“钱庄也要查,还有田产矿场,一个都不能少。” 蒲参将抬头望了眼章东,章麻子低声对皇帝说了句什么,刘招孙脸色有些不悦: “大声点,朕听不清!” 章东又说一遍。 “大声点!朕听不清!” 章东知道皇帝喜怒无常,无奈之下,只好清了清嗓子,大声对周围众人喊道: “咱们派去冠县、清河、高唐、夏津、聊城、东阿、平原七县赴任的官吏战兵,还没到衙门,就被人杀了!不知是谁干的!” 在场众人中,除了蒲刚和章东,其他人都还不知道此事,客厅立即炸锅一般,纷纷议论。 很多人嚷着要对这些州县报复。 须知这些州县不久前才派人来临清示好,表示愿意归顺武定皇帝。没想到转眼就要反水,而且还杀了皇帝派去赴任的官吏! 谷嚠 武定皇帝拍了拍章东肩膀,然后抬头望向众人,四周顿时安静。 “哈哈哈,朕在临清杀伐过甚,消息传出去,山东的土豪劣绅世家大户都怕了,怕朕杀完临清,就去杀他们,所以急着反水,狗急跳墙,哈哈哈!” 皇帝抚掌大笑,笑声渗人,自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摄人心魄的穿透力。 “怕了好,怕了就好!朕就是要让他们怕!怕,就会犯错!犯错,就会死在朕手里!” 武定皇帝大笑两声,忽然从蒲刚手中夺过那封沾满大齐官吏血迹的塘报,展开细细翻看。 李三光仰天叹息,这位与世无争的独臂民政官,现在也意识到,皇帝,又要大开杀戒了。 传教士弗朗西斯科仍旧忙着在胸前画他的十字,口中念念有词。 葡萄牙祭司祈祷的对象,已从大主教变为真武神,也就是武定皇帝本人。现在,皇帝刘招孙就是真武神,关于刘招孙成神的相关事迹,汇总于《真武大帝显迹考》(注释1)之中。 大齐户部、礼部已决定重修太和山(武当山)七十二观,预计工程规模将远超前明永乐皇帝当年大修武当山。 当然,修葺工程须等到齐军攻占均州府后才可动工,不过信徒们已经开始募捐,据说最近募捐资金一万多两······ 刘招孙对自己如何成为真武大帝这件事,目前还并不怎么知情。 他快步走到地图旁,对比塘报中提到的几个位置,用铅笔在地图上一一标准出来。 “以事发地为中心,周围八十里,乡绅大户全部屠尽,凶手就在他们之中。” 所谓事发地,便是武定皇帝的官吏中途遇袭的地方。 众人面若死灰,连几名武将脸上也露出为难之色。 以临清齐军现在的实力,同时进军周边六地州县,报复杀人,而且要杀这么多人,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蒲刚瞟了眼旁边站着的邢忠义,训导官硬着头皮上前劝道: “陛下,临清战事才过,州城百废待举,刚刚诛杀豪强,民心不定,若是将全部人马调出去,恐怕······” 武定皇帝冷冷望向总训导官,锐利的眼神仿佛要把邢忠义凌迟。 训导官和东方祝那点破事儿,武定皇帝懒得去提,毕竟东方祝现在已经成了公公。 所谓君心难测,经历王恭厂大爆炸后,武定皇帝性情大变。圣上之所思,别说是临清官员,便是康应乾乔一琦那几位核心班底,恐怕现在也揣摩不清。 就在众人以为皇帝又要震怒时,却听刘招孙笑道: “所说有理,内乱还未平定,暂且不对周围豪强动兵。不过临清只杀这些商户刁民,远远不够。接下来,朕该收拾三班衙役、六房书吏了(注释2),这些蛀虫和牙商一样,一个都不能留!两位知县大人。” 刘招孙抬头望向站在远处的卢象升和董大忠。 卢象升徐徐抬头,目光从容不迫,董大忠额头渗出汗珠,巨大的压力下,他的手脚已经开始忍不住的颤抖。 “这次临清商户叛乱,你们两县的胥吏也多有参与,照朕的意思,部杀了吧。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漏网一个,后日午时,你们找个由头,把这些胥吏都领到钞关衙门,朕亲自送他们上路,若是到时候人不来或者少来,朕便杀了你们两个。” 武定皇帝说罢,扬长而去、 客厅顿时炸锅一般,又开始议论纷纷。 ~~~~~ 走出钞关衙门,凝望萧条冷清的临清州城,武定皇帝回头对章麻子道: “朕会怀念,当年在浑河,那时一呼百应,应者云集,开原兵马所向披靡,还有袁崇焕孙白谷这样的干臣,可以痛下杀手,当断则断!” “陛下,若把州县胥吏都杀光了,以后谁给陛下做事·····” 刘招孙目光变得和蔼,望向这个一路跟随自己的家丁,耐心解释说: “章麻子,问的好,” “以后,所有政务民事都归大齐直接接管,全国土地都归大齐所有,土地不能买卖、出租、抵押,世间不会再有地主、豪强、大户·····” 刘招孙望着屈服在自己脚下的临清城,脸上神情不断变化。 注: 1、《真武大帝显迹考》成书于齐初,作者为武当南岩宫道长孙碧云、沈阳大清宫道长张一行,江西龙虎山道长张国祥。主要内容为:齐太祖(刘招孙)修炼武当山,功成飞升。镇守北方,被发跣足,建皁纛玄旗,后平定天下,功德圆满,重回仙班。及武帝(刘堪)继位,西平十二年(1700年),西伐英吉利,战于地中海,有真武神相助,遂大破英军,齐军凯旋,於南都(在今澳洲好望角)蓝山大建真武神庙宇。 2、明代州县衙门书吏被编为六房:吏、户、礼、兵、刑、工。正式称呼为司吏、典吏、攒典,在地方上笼统称为“吏房书吏”(吏书)、“户房书吏”(户书粮书)、“礼房书吏”(礼书)、“兵房书吏”(兵书)、“刑房书吏”(刑书)、“工房书吏”(工书)等。 乐文 第431章 活人俑 马士英率领众人从辽东出发后,历经艰险,八月初终于抵达南京。立即开始拜访弘光朝廷的权贵,凭借以前在南直隶积累的人脉,马士英很快接触到大明清流们,南京官员们对这位千里迢迢赶来送礼的旧友颇为欢迎。 尤其当巨人林宇将一箱箱珍宝扛到各位大人面前时,弘光朝廷的中流砥柱们,脸上都露出了欣喜赞赏的表情,认为马士英不愧为正人君子,即便战火纷飞,也不忘两国修好。 几位东林大佬拍着胸脯保证,明日便上奏疏弹劾刘宗周吴三桂等人,一定要让皇帝发十二道金牌将刘督师召回,立即召回。 不能再纵容朝廷这种劳民伤财穷兵黩武的冒险行动,眼前南北水旱蝗灾不断,乃上天预警,总之大明与大齐应该以和为贵,要立即停止战争。 而且,崇祯皇帝朱由校现在还在齐军手中,万一逼急了,以康应乾的性格,很有可能会直接把朱由校送到南京,和弘光皇帝争夺帝位,那就不好办了。 送完礼物不久便传来江北四营惨败的消息,逃回南京的残兵败将们满眼惊恐回忆临清战事,临清齐军兵力至少三十万人,敌兵个个以一当十,凶残的很,尤其武定皇帝,更是天神下凡以一当百,手中一杆长枪,重八百斤,八百斤啊,在他手里挥舞的虎虎生风,挨着碰着不死也残,那天被皇帝打死的明军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四个总兵被杀三个,幸存的左总兵成了惊弓之鸟,据说现在每晚做梦都要喊“武定皇帝饶我性命!” 马士英哭笑不得,这次来南京,本是为阻止北伐,现在明军被打残了,也不用北伐了,可惜礼物都已经送出去,他只能感慨南京同僚们收礼速度实在太快,若是几位阁老稍稍做个样子,推辞两日,珍宝便送不出去了。不过东西没要回来的道理,就当做个顺手人情吧。 马士英在开原一直迎来送往,自然懂得官场人情,反正两边以后少不了打交道,也不怕这些南京文官以后不还礼给他。 只是马士英不太相信武定皇帝还活着,更不相信刘招孙挥舞一把八百斤的长枪,出入敌阵,连杀几千人——这特么比当年京师流行的《宣武将军大战后金巴牙剌》的情节还要荒诞不经。 无论如何,南直隶都不是久留之地,马士英一位同年,现任礼部主事阮大铖,好心提醒,让老马和侯询赶紧溜,速速北上。 左良玉报仇心切,正准备派人截杀他们。 马士英仓皇逃走,临走前,他在南明的朋友又告诉他们一个不幸消息。 阮大铖说,海盗头子郑芝龙刚被朝廷诏安,皇帝任命他为福建总兵官,让他去平定广东海盗。 这位武定皇帝麾下的首席倭国通事(翻译),皇帝信任的将官,在大齐危急之时,竟这么快就叛变。 须知武定皇帝待郑氏一直不薄,甚至把郑芝龙当成心腹来培养,平定倭国后,对他封官赏钱不说,还赏给郑家一大片海域用作贸易。 马士英对郑芝龙前世今生了解不多,否则便不会惊讶于此子身上表现出来的反复无常,背信弃义。 在原本历史上,郑芝龙先为福建海盗,后来朝廷诏安,凭借大海盗的精明与左右逢源,在南明历史上叱咤风云。1645年,唐王朱聿键南下福建,被郑芝龙、郑鸿逵兄弟拥立为帝,改元隆武,这就是“隆武帝”。 郑芝龙因拥立有功,被封为南安候,还被授予处理南明所有军事要务的大权,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然而一年后,郑芝龙响应征南大将军多罗贝勒博洛诱降,不顾其子郑成功的再三哭谏,叛明降清。 永历十年(1656年),郑成功督师北上,克闽安及罗星塔等邑,于护国岭击杀清将阿格商。清廷大震,逼迫郑芝龙差家人谢表持巡抚佟岱书到宁德见郑成功,再度劝说郑归顺大清,郑成功再次拒绝。清朝廷见郑芝龙再无任何利用价值,便于永历十五年十月将其斩杀于京师菜市口。 说到底,郑芝龙只是海盗出身,海盗在古代任何朝代,基本都是朝廷严厉打击的对象,这种出身也决定了他在清廷不可能享受吴三桂、洪承畴等人的待遇。 ~~~~~~ 从南京赶回来的路上,马士英他们不断遭遇明军溃兵。 很多吃了败仗的明军,没有跟随他们的主将左良玉逃回南直隶,而是在淮扬一带化作盗匪,纠结流民,不断扩充实力,渐渐形成悍匪。 马士英小心避开大股人马,有林宇魏昭在,三五成群的溃兵不敢来找他们麻烦,当林宇穿戴上近卫军黑色军装,溃兵见了,像见鬼似得,丢下腰刀便逃命。 进入山东地界,溃兵流贼越来越多,这天中午,众人走到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径,一股溃兵手执长刀拦路打劫,为首一人刚走来,瞥见魏昭身上制服,转身朝树林狂奔。 “喂!银子留下!别跑!” 魏昭拎着雁翎刀,撵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喊,路面烟尘滚滚,溃兵像兔子似的钻进林子。 守卫在马士英身旁的林宇,忽然睁开了眼睛。 七八个溃兵手持利刃,从林子里钻出,追在魏昭身后狂叫,津门第一刀见对方人多势众,连忙掉头朝林宇这边跑来,一边跑一边骂: “奶奶的,想偷袭老子,没门,老子在天津卫没对手······” 林宇瞟了眼这个一路喧闹的同伴,活动了下筋骨,拎起那把十五斤重的狼牙棒。 盏茶功夫,地上躺下五具溃兵尸体,剩余的人望着眼前这个怪物,头也不回的钻进林子。 “站住,不许逃!” 魏昭还要追,马士英招呼大家继续赶路。 “不知皇帝是否真在临清,看这架势,明军好像很怕咱们。” 侯询若有所思道。 沿途所见,越发让大家对这支驻守临清的第十四军充满兴趣。 须知当年这支跟随袁崇焕南下的部队,算是开原中的杂牌军,没想到竟能独自撑这么久,还打败兵力十倍的敌人。 ~~~~ 马士英一行风尘仆仆,九月初八日,终于抵达临清州城。 进入临清州城那天,正值武定皇帝向百姓颁布《齐朝田亩制度》,皇帝顺带斩杀一批叛逆,感觉像是在祭旗。 武定皇帝现在日理万机,忙着编纂大齐法典,镇压反叛,晚上还要留宿行宫,细心照料那几位美人,总之日程很满,神龙见首不见尾,不是什么人想见就能见到的。 于是章东在城门口迎接马士英等人。 这段时日,卫兵跟随皇帝一起,经历九死一生,见证了太多杀戮,值得庆幸的是,他没像武定皇帝那样黑化。 章麻子还是从前模样,除了脸上的麻子更多,更狰狞,其他都没改变,见到熟人,他泪水差点流出来。 他向大家讲述了王恭厂大爆炸后发生的所有事情,从武定皇帝服下汤药治疗瘟疫,到进入隧道后被爆炸震昏,最后醒来大开杀戒,一个人在临清战场斩杀数百明军。 听得马士英瞠目结舌,如果章东说的都是真的,可比《宣武将军大战后金巴牙喇》厉害多了! 章麻子把前前后后都说了,唯独皇帝对商户、士绅、胥吏的大肆屠戮,他一带而过,不想多提。 最后,章东犹豫吞吐道: “要有个准备,皇帝和以前有些不同····恩,算了,你们明天觐见后便知,哎·····” 他脸色沉重。 马士英觉察到异样,盯着章麻子脸上的麻子,逼问皇帝在哪里。 魏昭大声道: “说!皇帝现在何处?和谁人在一起,我这趟往返南北,可是不容易,若不是我津门第一刀的护着,林兄弟在镇江早就被左良玉卖到秦淮河当小唱了!” 章麻子上下打量林宇一番,见林大个子面色不悦,只好支吾道: “皇帝,和女人在一起·······” 马士英瞠目结舌: “女人?陛下不是不好女色吗?” 章东有些尴尬的补充道: “嗯,是三个女人。” 马士英无语。 ~~~~~ 九月初九日重阳节,清晨,武定皇帝在钞关衙门接见马士英等人。 “以前很多事情,朕都记不清了,你刚才说,朕现在成太上皇了?刘堪是皇帝?” 杜度和李倧两条狗的叛变,他并不吃惊,倒是儿子刘堪继承皇位,自己被动成了太上皇!这操作,有李世民李隆基那味了。 马士英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刚刚擦去的眼泪又要流出来。 “陛下,沈阳兵凶战危,四面皆是叛贼,建奴全师而来,联合朝鲜兵,围城数月,城中伤亡惨重,不知还能撑多久····” 刘招孙还没从陈圆圆的温柔乡中回过神来,听马士英哭诉辽东情形,他想了好久,才想起杜度和李棕长什么样子。 曾经浑河岸边那副忠心耿耿的脸,现在说变就变。 “杜度发誓说一辈子给朕当卫兵,守卫北境,说到就要做到。朕要将他做成活人俑,摆在宫门口,让他继续做卫兵。” 刘招孙望向马士英,双目炯炯有神。 “你知道,活人俑是怎么做成的吗?” 第436章 杜度的盘桓 武定元年九月中旬,清军八旗与朝鲜西征军合兵一处,完成对沈阳周边的控制。 联军合力切断沈阳和铁岭、开原等城的联系,齐军全面收缩,龟缩于沈阳复州两城,只向辽南方向派出了少量骑兵。 为数不多的齐军精锐,为了守住出复州这个海口,不惜代价与清军巴牙剌在辽中南展开几场激烈残酷的哨骑战,双方互有伤亡,一时难分胜负。 联军主力屯兵于沈阳以西二十里的收兵台村,数万大军一连五日按兵不动。杜度的注意力被辽南发生的零星战事吸引,出于女真猎人的谨慎,在攻占复州之前,八旗主力迟迟没有对沈阳发动实质性进攻。 杜度抽调部分马兵南下,不断增强清军在辽南方向的攻势——此时旗主艾尔礼正率镶蓝旗主力攻打复州。 其余各旗则派出巴牙剌哨探,斩杀那些从沈阳南部屯堡出来,试图向复州方向渗透增援的敌军骑兵。 一路走来动作缓慢的朝鲜兵,跟在清军后面打打牙祭,他们最擅长劫掠本地民户。 齐军主力蜷缩在沈阳主城和周边屯堡墩台中,偶尔会从墩台奔出几骑马兵,斩杀那些落单的巴牙剌或朝鲜兵,遭受损失的清军立即会对屯堡发动报复性进攻。 在此期间,杜度两次派范文寀作为全权特使,与齐国方面商议联姻话题。 范文寀孜孜不倦的和康应乾等人商议大清皇帝迎娶慈圣太后的细节问题,双方聊得颇为投机,从聘礼多少聊到了良辰吉日。 可能是因为杜度贪恋慈圣皇后美色,以为沈阳是囊中之物,是金虞姬改嫁的嫁妆,因此不忍猝然进攻。 也可能是在艾尔礼攻占复州之前,杜度不愿冒险两线作战,总之,九月下旬的沈阳战场上,双方都没有最后决战的意思,只是哨马在外围不断进行试探和小规模战斗。 然而,历史却在这里发生了重大转折。 武定元年(1626年)九月底的十天时间里,辽东战场正在发生一些微妙变化,而这些改变,不仅影响到后来的齐国历史,对清国、朝鲜国、乃至遥远的沙皇俄国的前途命运也产生了深远影响。 后世某些自诩通晓帝国早期历史的键盘侠们,喜欢在三流历史论坛中发出这样的感慨: 假如武定元年秋天杜度没有让多尔衮的骑兵军团在收兵台村(沈阳以西二十里)停止前进; 假如鳌拜派往库页岛向哥萨克人求援的巴牙剌能够提前一周动身; 假如九月二十五日,杜度允许正红旗和乌真哈超的火炮一起推进到浑河河岸,并立即对沈阳北门发起进攻; 假如清齐决战(指沈阳保卫战)前夕,杜度能够及时中断迎娶慈圣太后这场荒谬的活动; 假如艾尔礼能在九月二十五日以前放弃对复州的攻击,抽调镶蓝旗全部骑兵增援沈阳········ 假如,以上无数个假如中有一个成立,我大清的命运便会发生很大改变,沈阳战争的结果也会有很大不同。可惜杜度还是太过谨慎,拒绝了多尔衮和····· ~~~~~~ 九月二十五日,大清秘书院大学士范文寀照例从沈阳北门夜缒出城,他对沈阳城外的道路颇为熟悉,所以轻车熟路,一个多时辰就骑马赶回到收兵台村中军大帐。 早已等候多时的皇帝杜度见奴才回来,满脸欣喜,放下手中一份塘报,急不可待道: “大学士,谈得如何了?” 范文寀来不及喝一口水,便急着要将皇帝婚事的最新进展禀告给杜度。 “奴,奴才····” 连忙一把拎起气喘吁吁的包衣奴才,对他吼道: “快说话!” 范文寀今年才满四十,身子已经虚的不行,和他那个死去的精明强干的弟弟范文臣不同,范文寀因为长期沉湎女色,身子虚胖,走起路来就容易喘。 他每天从沈阳到收兵台村,往来穿梭,还要和那群齐国尼堪讨价还价,几乎要了老命。 “回,回皇上,八九不离十了,今天在谈聘礼。” 范文寀终于喘过气来,添油加醋讲述起他今日出使沈阳发生的种种险情。只把自己说成是西汉的张骞东汉的班超,靠着这条如簧巧舌,如何说服慈圣皇太后,如何让齐国百官接受与大清结为秦晋之好。 见杜度听得有些不耐烦,范文寀从怀中掏出份书信,信封涂抹火漆,火漆上镶刻牡丹花图案的印章。 杜度知道那是金虞姬的私人印章。 谷欎 “哈哈哈,这是她的印章,朕记得。” 杜度心脏猛烈跳动,小心翼翼捧起那封薄如蝉翼的信封,却仿佛捧着半座沈阳城。 “主子,小心信封有毒。” 杜度愣了一下,不以为意道: “那倒不会。” 在将信封撕开前,大清皇帝对着信封那朵牡丹花轻轻嗅了嗅,一双精致有神的小眼睛在油灯下泛着油光,下颌几根鼠须随着呼吸轻轻抖动,脸上露出满足笑容,这才来到烛火前,将信封小心拆开,将写满娟秀字迹的信纸捧在手中。 范文寀很焦急,急切想知道齐国说了什么条件。 杜度将慈圣皇太后书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后,抚须笑道: “她说要按朝鲜国风俗,要大清给七十七匹骏马、七百七十石粮食,七千七百斤木材,用这些作为聘礼,然后才可出城纳降,商议嫁给朕。” 杜度望了眼站在旁边满脸谄笑的范文寀,上前撞了撞包衣奴才的肩膀。 “大学士,你办得好。” 范文寀受宠若惊,他知道这是女真的抱见礼,平日只有在主子们中间才会使用。 “主子,”范文寀忧心忡忡道。 “这慈圣太后莫不是把我大清当成傻子,还让我们给他们粮食木材,眼下已到十月,定是城中木材不足····” 杜度哈哈大笑,拍了拍范文寀肩膀。 “大学士,朕当然知道这是缓兵之计,不过咱们粮草充足,有的是时间,不怕,陪金虞姬耍耍,等复州攻下,便可全力攻打沈阳。” “那七百七十石粮食还给不给?” 杜度脸色大变,一耳光扇在范文寀头上,怒道: “给什么给?我大清的粮食就是大风刮来的不成!明日继续进城,和他们还价,七十七匹骏马谈到七匹,木材最多给三百斤,粮食没有。” 范文寀挨了打,不敢说话。 杜度拿起另一份塘报,喜笑颜开,鼠須欢快抖动: “镶蓝旗快要攻克复州了,等断了他们后路,沈阳这支齐军便要成水缸里的老鼠了。到时候朕要看看,金虞姬还有什么花样。” “朕在萨尔浒时便听过此人,你那时还不在朕身边,” 杜度滔滔不绝给范文程兄长讲述他所知道慈圣皇太后的风流韵事。 刚刚挨打的范文寀努力摆出一副赫图阿拉中年妇人才有的八卦表情,耐心听他主子絮叨回忆那个朝鲜女人。 “这慈圣太后金虞姬乃汉城第一美人,当年萨尔浒之战,朝鲜统制公姜弘立在汉城邂逅此女,哄骗她说,只要随自己去萨尔浒,便可为她父母报仇——金虞姬父母是老汗早年无心所杀——于是将她带到了宽甸,不知怎么冒出个刘招孙,刘招孙当时不过一小小把总,不入流的人物,只是刘大刀的奴才,那朝鲜美人不知怎的就看上了他,连夜出奔·····” 杜度滔滔不绝,仿佛通过贬低刘招孙,就能抹去自己曾经委身开原,充当侍卫的过往。 “皇上,统制公求见,说是有军情相商。” 身材雄壮的鳌拜站在门口,一双虎眼目光炯炯。 杜度得意的神情消失不见,像是突然吞下一只苍蝇,不耐烦挥挥手:“让他先等着,朕军务繁忙!” 狗熊一般的鳌拜答应一声,再没有任何表示,转身走了出去。 范文寀一脸谄媚的迎送这位正黄旗最强壮的主子离开大帐。 杜度沉默片刻,骂骂咧咧道: “每次觐见都说有要事,无非是要银子,要粮食!让他进来!” 乐文 第444章 量中华之物力 乌真哈超炮兵阵地往东二里,有一片低缓的小土坡,临近黄昏时分,土坡上升起一面巨大的清国皇帝的织金龙纛。 大清开国皇帝杜度在一群戈士哈的簇拥下,登上土坡,举目眺望战场。 杜度手中拿着支镶刻有鲨皮和钻石的望远镜,这件宝物来自遥远的欧罗巴,据皇帝所知,它的产地是在一个不列颠的小岛上,在大陆的另一端。 此刻,皇帝杜度正聚精会神望着远处战场,老虎台周边,齐军炮兵不知疲倦的炮击终于消停下来,在杜度的视野中,对面火炮已被摧毁大半,墩台空地上的火箭发射架也被清军消灭,十几座墩堡彻底失去了还手之力。幸存守军龟缩在堡垒中,偶尔将火铳铳管伸出墩台垛口进行还击,对楯车后面的清军未能造成杀伤,他们焦虑的样子看起来既可怜又滑稽。 “哈哈哈!开原军也有今天,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杜度边说边露出欣慰笑容,自从万历四十七年阿敏在萨尔浒战败,八旗勇士一直被开原军吊打,面对开原炮兵犀利的火炮轰击,后金兵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只能被动挨打。 现在,有了欧罗巴盟友的支持,八旗终于可以扬眉吐气。 “皇上英明神武,用兵韬略,比之孙武,有过之而无不及,大军以狮搏兔,全力一击,将刘贼这些墩堡一个个拔除,这些瓮中之鳖,只有等死的份儿!” 范文寀站在皇帝身后,望着远处白茫茫一片烟雾的战场,什么都不看清。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对康乾皇帝的吹捧,前些时日范文寀进入沈阳,耗费钱财粮食商议与齐国联姻,最后一无所得,他自觉有罪于大清,生怕皇帝怪罪。 杜度呵呵一笑,对大学士这段毫无营养的马屁照单全收,顺手将望远镜递给范文寀。 “大学士,好好看一看,看看齐军是怎么败的。” 范文寀附和两声,小心翼翼接过这支造价昂贵的望远镜,手指颤抖,生怕把玻璃镜片摔碎,他头晕眼花,竟然望向了清军身后, “这边,” 杜度扯着大学士的金钱鼠尾辫,像牵羊似得将范文寀拽了回来,皇帝知道范文程当年死的惨烈,所以对他哥哥范文寀颇为照顾,平日对这奴才赏赐颇多,把范文寀当做自己的心腹大臣。 “皇上,齐军败了!” 范文寀大笑一声,前面乌真哈超的炮击停止下来,杜度知道,这预示着轮到步兵上前,老虎台即将被攻克了。 范文寀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座座被摧毁的敌台、墩堡和躺在地上横七竖八的齐兵尸体。 壕沟前面的胸墙已经被包衣们推倒,担任首攻的正蓝旗步甲兵正驱赶一群尼堪越过胸墙填充后面的壕沟。 老虎台周边十几座堡垒被清军全部攻克,后面跟上的步甲正在用长刀长斧给受伤未死的齐军补刀。 大学士将望远镜轻轻扬起,更远处,沈阳南门城墙上的齐军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处乱走。 “主子,沈阳那边慌了,他们守不住的!” 这时,指挥炮击的乌真哈超统领、副将赶到织金龙纛下,向大清皇帝详细禀告刚才的炮击战果。 大清新近组建的这支乌真哈超炮兵部队共五百八十多人,其中三分之二为汉人,剩余三分之一为正黄旗和罗刹、红毛夷(英法炮手),由佟普汉担任统领、马光远担任副将。 佟普汉是已故汉八旗甲剌章京董养性的长子,而马光远则是董养性生前的好友,两人在赫图阿拉之战后流落北海,跟随罗刹传教士研习操炮术数年,学成归来,对各类火炮发射都是轻车熟路。 杜度收回他心爱的望远镜,抬头望向两个忠心耿耿的炮兵将领,鼠须微微颤动道: “施吾理额驸(佟养性)在世时,为大金立下汗马功劳,当年跟随老汗征讨明国,接连攻下辽东十余城,可恨那刘招孙,竟将额驸凌迟处死!” 杜度边说边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 “佟普汉、马光远,你二人忠于老汗,当年为避刘贼,远走罗刹,而今返回大清,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如今我大清兵强马壮,又有友邦襄助,扫平刘贼,指日可期·····今日打了多少炮子?” 佟普汉眼圈红润,跪倒在地道:“回皇上,乌真哈超发射大小炮子三万五千斤,悉数命中刘贼,刘贼已然丧胆!” 马光远跪下道:“乌真哈超损失包衣三百人,炮兵五十。” 这样的伤亡属于可以接受的范围。 “好,朕现在算是看明白了,以后这打仗啊,还得用大炮,船坚炮利,无坚不摧,什么开原军齐军,什么齐国明国,在红衣巨炮面前,全都碎成渣! 杜度勉励两人几句,给两位汉官赐黄马褂,这时,范文寀上前低声说,不列颠人来了。 ~~~~~ 英格兰商人鲁普雷希特·科伦描在述欧罗巴发生的火器棱堡、舰炮海战巨变时,杜度不一定完全相信他的每一句话。 但是,大清皇帝听取这个英格兰商人的报告,的确要比听范文寀或其他汉人包衣的“祥瑞”更专心而且更有兴趣——虽然在过去两个月,杜度一度痴迷辽东各地奴才们呈现上来的各种祥瑞,所有祥瑞都预示着我大清将千秋万代洪福齐天。 康乾元年以来,准确来说是这半年多来,辽东城池七十余座大小城池,一座接一座被杜度纳入大清版图。皇帝开疆拓土的速度,虽说不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至少要比前面两任大汗快很多。 按照范文寀等几位汉臣大学士的保守估计,以清军现在的扩张速度,最迟到明年年底,辽西平原连同关内一十三省都将归于大清。 沈阳大战爆发后的第二天,即康乾元年十月十九日,皇帝杜度在他的大营召见了科伦先生,这是双方第七次见面,在此之前,东印度公司与大清的军火贸易,已经如火如荼展开。 科伦照旧和杜度对弈一局,杜度手持白子,科伦持黑子,半个时辰后,清国皇帝以微弱优势获胜。 包衣奴才双手捧上两杯产自法兰西的红色葡萄酒,杜度和科伦共饮一杯,英国商人指着棋盘说: “陛下,您的棋盘是用乌檀和槭木两种木料镶嵌而成,您的慧眼望着的那个方格是从旱年生长的树干砍下来的,您看清它的纹理了吗?这儿有个小节疤。早春时那儿有个幼芽冒出来,但被夜间一场霜给打坏了。” 商人科伦清脆的语音宛若大珠小珠落玉盘,悦耳动人,他这段话的意思是,大清君主需要有一双剥离好恶、经验、窠臼的天眼,用宏观立体的因果思维去观照当下,关照他统治的国度。 翻译成人话就是:大清皇帝为了利益,可以不择手段,不要像南明朝廷那样扭扭捏捏。 在与清国方面接触之前,英国东印度公司也曾经多次照会南方的弘光朝廷,与朱常灜的内阁大臣们协商。 英法荷兰三国代表(现在多了一个沙俄),希望以南明开放通商口岸、鸦片贸易、关税税率、永久居住权为条件,换取对南方小朝廷的军事支持(主要以军火和教官为主)。 结果可想而知,科伦一行受到了当时担任内阁首辅的刘宗周冷遇,史可法出面,对科伦怒斥一番,兵用武力将殖民者驱逐出南京,事情发生在武定元年六月初一日,史称“南京事件”。 不过身处化外之地的杜度就没有这些顾虑。 只要能扫灭刘招孙,彻底消灭齐军残余,完成老奴没有完成的事业,没有什么他不可以接受,哪怕是比《牛关条约》还要苛刻的条款,他也愿意接受。 实际上杜度正是这样做的。 当然,他的文学修养还不能达到英国商人的境界,不能出口成章,说出充满哲理的名句。 他饮下一杯葡萄酒,抬头望向东印度公司的全权代表,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但请放心,只要朕要求的火炮全部到位,上次你们提到的那些条款,朕都会答应。” 第461章 合作抗齐 康乾皇帝听见大帐外人叫马嘶,隐隐还听到有人在喊“刘招孙”,心中不免惶恐。 他正要询问戈士哈是怎么回事,砰一声响,帐门被从外面撞开,冲进来一个全身是血的清军将领。 帐内戈士哈立即拔刀,上前阻拦,那人却发了疯似得朝皇上冲来,眼看就要撞上戈士哈刀刃。 “阿英瓜?” 杜度挥手拦住正要挥刀斩下的戈士哈,他认出这人是正白旗的阿英瓜,是正白旗旗主多尔衮手下最骁勇的牛录额真。 “阿英瓜,你不跟着你主子守在六各庄,跑到这里作甚?” 随着沈阳围城战役进入尾声,杜度将一些多余的人马调往战场西部,防止盘踞辽西的陕西流贼袭扰,这些尼堪泥腿子虽然不成气候,但谁也不能保证他们饿急了会不会来沈阳打秋风。 多尔衮率正白旗一部约三千人马,于三月底进驻沈阳以西二十里的六各庄,负责监视辽西流贼动静,防止流贼乘机东进,尽管多尔衮对杜度的这个命令非常不满。 “皇上,正白旗完了!” 阿英瓜没有回答杜度问题,只是大声哭道: “多尔衮主子让开原兵抓走了!正白旗都散了,包衣兵不听咱们指挥,跑得到处都是,刘招孙的骑兵杀来了。到处在打炮·····” 阿英瓜还没从惊恐中恢复过来,在皇帝主子面前显得语无伦次。 杜度抬头瞟了眼科伦,英国商人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一双布满长毛的大手不停揉搓,仿佛要将手心的污泥都搓下来。 康乾皇帝见科伦不停在胸前划十字架,一边哆哆嗦嗦道: “上帝啊,那个恶魔真的还没死,他回来了,他要杀死所有人,上帝啊。” 杜度心中也是慌得一批,不过还是强装镇定,他安慰自己说出现在沈阳西侧的齐军应该是关内逃出来的散兵游勇,不过很快被阿英瓜否定。 “他们骑兵至少三千骑,一边冲锋,后面一边打炮,炮子像下雨一样,落在地上还能炸开,比地雷炮还要可怕。” 正白旗牛录额真还在喋喋不休,他脸色惨白,跪在地上不住的哆嗦,像是打摆子,铮亮的脑门儿上很快渗出细密汗珠,连嗓音也开始发抖。 驻扎在六各庄的清军人马,虽然不是正白旗全部,好歹也有三千人,三千人马如何就这样被打败了,而且还败的这么快。 “主子,快逃吧,走得晚了,就走不脱了。” 杜度见阿英瓜还在喋喋不休,像是个跳大神的萨满巫婆,不由勃然大怒。 “把他拖出去砍了!” 戈士哈刚要上来拖人,外面忽然传来两声剧烈的爆炸,震动的杜度身体不由得退后两步,一屁股坐在他那张虎皮座椅上。 这明显不是地雷炮爆炸,清军总不会在自己大营内埋设地雷炮吧。 “先不杀他,出去看看!” 杜度说罢,第一个冲出大帐,身后一群戈士哈连忙跟了出去,卫兵们纷纷举起盾牌,将大清皇帝护在中心。 大营中已经乱成一片,营门口出现一个一尺多深的炮坑,旁边还有个哑弹正在呲呲冒着黑烟。 炮击杀死杀伤十几个正黄旗甲兵,一些人被弹片击中身体,倒在地上像蚯蚓一样蠕动身体。 杜度脸色阴沉走过这些伤兵,望着一地的残肢剩体,再看看那枚还在冒烟的哑弹,回头问英国商人科伦这是什么武器。 “陛下,这应该就是开花弹,落地可以爆炸,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解决引信问题······” 科伦长大嘴巴,脚下忽然一滑,踩到一截湿漉漉的肠子,英国人立即呕吐起来。 以炮击点为中心,营门四周到处都是乱跑的人,步甲和马甲混在一起,包衣蹲在地上委屈的像个孩子只是绝望的呐喊,皇帝甚至看到了朝鲜人和红毛夷,这些外番跟着八旗勇士们一起鬼哭狼嚎,说这些杜度听不懂的鸟语。 “他们在叫什么?” 科伦停住呕吐,连忙向大清皇帝翻译:“陛下,他们在向上帝祷告,乞求天神宽恕他们生前犯下的罪行,对了,我们欧洲人在临死前,都会向神祷告的,因为这样就可以上天堂。” “就你们这德行,还想上天堂?” 杜度忍不住骂了句,他气得牙根痒痒,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盾牌,从腰中取出两把燧发短铳,对着营地上空砰砰开了两枪。 正在四处乱跑的八旗勇士纷纷停下,呆若木鸡站在原地,一起回头望向他们的皇帝。 “乱什么?不要乱!几个着急投胎的尼堪鬼,怕它作甚?杀回去!杀!” 皇帝的出现,先陷入混乱的正黄旗很快恢复了秩序。 在各牛录额真的指挥下,正黄旗白甲兵开始带着各牛录的步甲和骑甲在大营四周列阵,乌真哈超将火炮推出营门,装填火药,准备迎击敌军。 杜度扫视一番,大踏步朝西边营地走去,离开正黄旗,视察其他各旗情况。 往西走一里地就是萨哈廉的正红旗旗,然后是硕讬的镶红旗。 谷臘 进入正红旗防区,西边的炮声更加密集,已经能听到人马厮杀声, 不断有零星溃兵从西边涌来,正红旗的白甲兵挥舞长刀,守在营门前,大声叱骂溃兵,阻止溃兵冲入大营,以免己方被正白旗冲散。 萨哈廉和多尔衮素不对付,见此情形,也是气得牙根痒痒,他的主要兵力还在沈阳城下,于是命令乌真哈超过来帮忙,阻拦正白旗溃兵冲营。 包衣奴才们得到主子赏识,心中大喜,纷纷举起火铳枪,枪口指向外面嚷嚷的多尔衮手下。 “不准再往前走,散开!” “绕开走!” 真夷主子们见被包衣奴才挡住,个个怒气冲天,冲在前面的马甲马速不减,直接用骑枪刺杀挡在前面的包衣。 萨哈廉手下的乌真哈超很快被砍倒一片,正白旗马甲继续向东,不顾一切的砍杀挡在前面的一切。 遭受攻击的乌真哈超得到萨哈廉默许,扣动扳机,朝发疯似得的正白旗骑兵射击。 燧发枪在十步之内具有可怕的杀伤力,被射中的马甲立即倒地,正白旗被击杀数十马甲兵后,倒下的战马逐渐在正红旗营门口堆起座小山,后面冲来的马甲不得不选择绕开。骑手在马背上骂骂咧咧,不知在骂包衣还是骂他们的皇帝。 杜度不知道正白旗为何会如此惨败,看马甲慌不择路的样子,很难想象多尔衮遇到怎么可怕的对手。 康乾皇帝举起望远镜向西眺望,他下颌那道精致的鼠须,现在因为紧张剧烈抖动,这样以来,康乾皇帝更具备鼠大仙的风采。 视野中,正白旗人马极度混乱,如潮水般向东边逃来,跑在最前面的是马甲兵,骑手们背后插着的白色三角小旗不翼而飞,很多人的头盔也被抛弃。 紧跟其后的是精锐白甲,这些各牛录中最强悍的勇士,此刻个个惶恐,冲在最前面的身上的铠甲已经一件不剩,像脱了毛的猪,任由敌人追在后面屠戮。 “多尔衮,朕要宰了你!” 白甲兵后面跟着的是真夷步甲·····逃在最后面的是包衣阿哈。 成千上万条奔逃的金钱鼠尾辫,仿佛田野上欢快的荒草,欢呼雀跃着,等待死神镰刀收割。 “正白旗完了,多尔衮,朕要把你·······” 杜度再次胡须猛烈跳动,这时西边传来隆隆的马蹄声,如春雷般急速靠近。 五里外的地平线上,忽然升起道无边无际的细长黑线。 越过黑线,继续向西,层层叠叠的骑兵锋线如同翻滚的黑色浪花,层峦叠嶂,一道推着一道,瞬间将逃在最后面的包衣阿哈淹没。 “黑色军旗,黑色铠甲,是开原骑兵,刘招孙还活着?刘招孙真的还活着?” 杜度眼前一阵晕眩,一头栽倒在地。 旁边戈士哈连忙扶起主子,在皇帝耳边大声呼唤。 科伦取下一只水壶,将水倒在康乾皇帝脸上,杜度醒了。 英国人被一种熟悉而陌生的恐惧感攫住,呆呆望着西边发生的屠杀,不知所措。 对马岛海战可怕经历浮现眼前,辽东水师将四国联合舰队全部歼灭,东印度公司的水手水兵们伤亡无数,海水被欧洲人的鲜血染红。 当年若不是自己逃得快,现在也已经沉入对马海峡,成了一堆白骨。 清、齐主力还没正式交手,战场胜负已定。 “皇帝陛下,”科伦望向刚刚苏醒的杜度:“早在去年,我们就提醒过陛下,不止一次告诉您,您的敌人刘招孙可能还没死,您和您的大臣们却不相信这个事实,现在局面无法控制,只有你们来收拾残局。” 科伦说罢,揉了揉被吓得通红的大鼻子,转身离开。 “站住!” 杜度朝戈士哈使了个眼色,戈士哈一拥而上,将身材高大的红毛夷按在地上。 “科伦先生,既然已经上了这条船,就不要说风凉话,朕和你们签订过和约的,现在大清有难,你们不能这么一走了之,你们要和八旗勇士一起,战斗到底!为了和平!” 商人科伦从没体验过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刺激战场,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要在辽东这旮旯和野蛮人近身肉搏。 想起来都觉得匪夷所思。 在经历短暂的错愕后,杜度很快冷静下来。 现在,他没空去想刘招孙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首先要做的,是组织各旗人马,和齐军决战。 戈士哈给皇帝穿戴铠甲的时候,杜度命令匆忙赶来的萨哈廉多铎等旗主: “正白旗旗主多尔衮,疏于防范,以致大军被刘贼偷袭,他死有余辜。乌真哈超将攻打沈阳城门的火炮都撤回来,对准西边刘贼轰击,等会儿让朝鲜兵和包衣到前面顶住,对了,不要让罗刹鬼和红毛夷逃了,既然上了大清的船,就不要下去了!” 齐军从关内驰援而来,必定人累马乏,只要给刘招孙迎头痛击,他们便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没错,齐军现在有了生力军有了新武器,可是大清也不是吃素的,杜度也有黑科技,没什么可怕的。 7017k 第483章 徐州之盟 八月底的一天,太上皇在襄王府召见了老臣乔一琦,商议齐明议和之事。 一起前来的还有前明崇祯皇帝朱由校。 朱由校刚从均州天心城工地赶回襄阳,工匠们提供的卯榫材质不达标准,需从云贵采伐一批上好的金丝楠木,他这次回来就是向武定皇帝奏明此事。 刘招孙给两人赐座,询问朱由校工程进度,在得知一切还算顺利后,武定皇帝龙颜大悦。 “朕本宽仁,不忍诛杀前朝藩王,奈何襄王助纣为虐,铁了心要与大齐为敌,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显国威。” 一脸沧桑的朱由校在听太上皇说话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变化,等到刘招孙说完,只是朝他礼节性拱了拱手: “圣上仁慈,待朱明仁至义尽矣,臣只愿安心建造天心城,不再过问世事。” 一旁侍立的东方祝见崇祯对太上皇颇为怠慢,怒目而视道: “大胆!陛下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你竟敢如此托大!找打!” 东方祝正要上前,刘招孙挥手制止。 “住手!不得无礼!” 东方祝立即退下,刘招孙杀气腾腾道: “朱明皇帝既活在人世,便是红尘中人,如何能不问世事?除非真的死了。” 这话充满威胁意味,按照惯例,只要太上皇说话时是这种语气,便是又要大开杀戒了。 朱由校不卑不亢,脸上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副无欲无求的样子。 这也难怪,但凡任何人处在他这个位置上,经历如此多事情,都不会对眼前的太上皇有任何好感。 太祖朱元璋留给朱由校的江山,让这个嗜杀成性的武夫夺走,不仅被刘招孙夺走,刘贼还杀了他的胞弟——天启皇帝朱由检——篡权中被屠戮的大明文臣武将更是不计其数。 朱由校不是晋惠帝那样的痴儿,也不是乐不思蜀的刘阿斗。 当初被流放朝鲜济州岛、备受当地渔民欺负,木匠皇帝暗暗下定决心,等有朝一日夺回大权,定要为父兄报仇雪恨,给刘招孙也来一个“躲猫猫死”,或者让这武夫生不如死。 奈何刘贼太强,不仅是大齐文官武将,连各地百姓,都选择支持齐国,很多人喊出了“齐军来了不纳粮”的口号。 皇天不负有心人,京师鼠疫爆发,李献忠围攻京师,王恭厂爆炸,流贼与刘贼同归于尽。 崇祯皇帝认为这些都是天谴,是上天对刘賊惩罚。 没想到刘招孙竟大难不死。 他不仅没有死,从地底下钻出来后,反而更加强大,得到更多拥护,齐国的统治已经牢不可破。 木匠皇帝心中忐忑,他不知道刘招孙这次召自己来襄阳所为何事,难道仅仅只是向他解释为何凌迟襄王? 终于,武定皇帝说话了。 “朕不忍杀戮过甚,给朱常灜留下条活路,派遣马尚书与南朝和谈,消弭兵祸,希望朱常灜能体察到朕的良苦用心,朕听闻你和弘光皇帝有过交往,希望……” 站在旁边的乔一琦微微侧目,朱由校听到这里,终于明白武夫在打什么算盘,无非是想利用大明皇帝的血统,要挟弘光朝廷,进一步打压谈判对手,从而在与南明的谈判中占据有利地位。 崇祯说话语气不卑不亢,仿佛他还是皇帝,刘招孙还是他的大臣。 “圣上想让臣做什么?协助马尚书议和?前往南京招降弘光皇帝?” 经过章东驯化,现在已经没几个人敢这样和刘招孙说话了。 “如何?可否愿意替朕跑一趟?” 刘招孙充满期许望向木匠皇帝。 朱由校斩钉截铁道:“恕难从命,臣亡国之君,已蒙受奇耻大辱,不堪再受辱了。” 刘招孙微微一愣,没想到朱由校直接拒绝自己,这位前明皇帝胆子也够大。 “罢了,罢了,不强求你。召见你之前,朕确有此意,不过现在觉得,你还是去均州督造盖房子吧,那里更适合你。” 东方祝安排小太监抬上来金银布帛,皇帝重赏崇祯,奖励他营造天心城之功,朱由校推辞一番,都收下了。 “你在襄阳休养些时日,等云贵深山里的木材运到,再随船队一起返回均州,” 朱由校领旨谢恩,退了下去,继续从事他的木匠事业去了。 刘招孙抬头望向旁边一直没说话的乔一琦,知道乔大嘴已经憋了很久。 “乔尚书,今日招你入宫,也是为和议之事,你有什么话想说?” 乔一琦迫不及待道:“陛下,提出这般苛刻条件,逼人太甚,朱常灜会答应吗? 乔一琦在得知马士英给南明使团提出的议和条件后吃惊不已,他知道这是武定皇帝的意思,所以第一时间跑到襄王府,刘招孙对乔一琦的到来并不吃惊,如果说大齐上下官吏皆被驯服,成为帝国滚滚向前的战车的一部分,那么,乔一琦属于例外,此人不慕荣利,也不惧威逼利诱,更关键的是,穿越者并没有下定决心对乔大嘴下手。 “他们当然会答应,不止会答应,还会将郑芝龙的人头送到襄阳,送到朕的面前。” 乔一琦立即想到了南宋当年绍兴和议,金国兵临长江,威胁南宋,赵构和秦桧立马将岳飞杀死,以向金人祈和。 此时此刻竟如彼时彼刻。 “他们像铁血强宋一样,朱常瀛就是赵构。” 乔一琦反问道:“是吗?郑芝龙是什么东西,也配和岳武穆相提并论?” “他当然不配,不过朕要让他死,他就得死。” 这个在大清洗运动中幸存下来的异类,处处表现的与其他人不同,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乔一琦,那就是少年感。 “乔监军,你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 “你要相信,明国文官的苟且,他们,会比你想象的更加无耻。” 武定皇帝很想和乔一琦聊聊当年宋金和议的故事,告诉乔大嘴,后世键盘历史学家们对宋金合议的评价,如秦桧其实是曲线救国,岳飞有谋反之心…… “圣上,马士英是不是又给阮大铖送了银子?让他替大齐说话,南朝送来这么多金银珠宝,也是阮大铖的主意?” 太上皇不置可否的笑笑。 乔一琦对马士英颇为不满,不止是对马士英,乔监军对新近上位的官吏都有意见。 正是这些人的存在,康应乾和乔一琦才被排挤出核心权力层。 刘招孙觉得没必要和这位老友隐瞒: “不止是阮大铖,南明小朝廷的六部官员都送了,他们现在,身在曹营心在汉,准确说是在大齐。章东不仅给他们送银子,还送女人。” 武定皇帝神色自得的靠在圈椅上喝茶。 没有最烂,只有更烂。这是一个比烂的时代。 “朕要的,是兵不血刃占据江南,现在,朕知你在江南人脉甚广,议和离不开你,把弘光和议签订好,便让你和康监军告老还乡,安享晚年,康应乾家眷也可保存性命。” 刘招孙放下茶杯,若有所思道: “伴君如伴虎,接下来,大清洗还会继续,朕不想你们两个,最后也落得一死!” 乐文 第494章 三姓家奴 “吴霄,好久不见,你还在给你的主子卖命!” “刘招孙在开原时,便穷兵黩武,用卑劣的权术愚弄臣下,什么走大道,什么以夏变夷,全是忽悠人的,他口口声声要做圣人,要拯救天下苍生,糊弄关内读书人给他卖命,最后自己变成无恶不作的暴君,他篡权称帝,立了太子,只因太子年幼,担心你们以后造反,便开始卸磨杀驴,连康应乾乔一琦都不放过,如今还想借刀杀人。” “你们真傻,临死还要替他卖命,收拾了康应乾乔一琦,下一个便轮到你们了!” 吴霄身后不远,一群流贼装扮的士兵簇拥着一个文官,那文官唾星飞溅,怒气冲冲,吴霄盯着他的脸仔细看,生怕他一口气喘不上来昏死过去。 “宋····,宋应昇,你还没死?” 吴霄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以至于他忘了反驳,任由宋应昇胡说下去。 “本官活得很好。”宋应昇咧嘴一笑,环顾四周,像是在炫耀自己的顽强生命力。 “大明败了,本官就投靠大唐,大唐败了,本官就投靠大西,官儿越做越大,忘了给你说,本官现在大西兵部尚书,剑阁大学士·····”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听过大明大唐大齐,还不知道大西是什么东西。 宋应昇收起笑容,劈手指向吴霄,怒道:“你可知当初刘招孙是怎么发迹的?勾结康应乾乔一琦,欺瞒上官,胁迫辽东经略杨镐,愚弄部下,为了他自己上位,可谓不择手段,后来他黄袍加身,做了皇帝,怕别人翻他的旧账,怕你们走他的老路,就要杀人灭口,就要卸磨杀驴,吴霄,本官替你担忧啊。” “看你也是陕西乡党的份上,大西皇帝必能网开一面,不予追究,你投靠大西,保你荣华富贵。” 宋应昇刚一见面便开始喋喋不休说个没完,吴霄只觉恍若隔世,因为上一次和宋应昇见面还是在五年前的山东文登县,那次他和林宇等人正在劫法场。 “三姓家奴,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江西宋家怎么出了你这个败类。” 吴霄匆匆打量一番对面,宋应昇身后黑压压站满了流贼,还有些身穿鸳鸯袄的明兵,少说也有三两千人,吴霄下意识到伸手摸向钲带上的短铳,准备瞅准机会给宋应昇致命一击。 宋应昇一眼便看出吴霄心思,轻轻挥了挥手,两名刀盾兵上前用圆盾护住宋尚书。 “吴霄,康应乾今天必须死,当年我们宋家在开原失势,就是康应乾害的,你要是执迷不悟,本官也不怕多杀两个。” 吴霄神情复杂的望着眼前被严密保护的宋应昇,估摸着自己很难一击毙命,于是放弃了偷袭的念头,神色自若道:“你说我们傻,我看你也不聪明,如果我是你,便该早早逃走,逃得越远越好,如何回会来送死,太上皇对你恨之入骨,抓住你,你怕是要被凌迟处死!” 站在宋应昇旁边的广平知府在旁边低声劝道:“宋尚书,莫要和这贼人说话了,咱们已经杀了康应乾家人,一不做二不休,把刘招孙这些心腹都杀光,然后投奔大西皇帝。” 张应魁劈手指向吴霄,大声道:“把他们脑袋送去西京(西安),给大西皇帝做投名状,他也会夸咱们会做事!” 吴霄听了,头皮一阵发麻,看来形势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恶劣很多,他心中惶恐,表面却是强壮镇定道: “想杀老子,看你们够不够格!” 宋应昇沉思片刻,缓缓扬起手臂,准备下令围剿。 吴霄忽然大叫说:“这么说,抄略收刮康家,也是你指使的?你口口声声说什么卸磨杀驴,太上皇何曾下令抄家?不过是你嫁祸而已。” 张应魁一把夺过令旗,喝令流贼兵马开始进攻。 “等等,”宋应昇挥手打断知府命令,抬头望向兀自不服的吴霄。宋应昇当然不知道,这是吴霄故意拖延时间,此刻邓长雄率战兵正在路上,只要等齐军赶到,一切便可尘埃落定。 “本官不过顺应民意,不止是天要亡暴齐,百姓也都盼着刘贼早日暴毙,吴霄,你还不束手就擒?” 吴霄瞟了眼对面黑压压的家丁伙计,他本是陕人,一看便知那些都是山陕流贼。 “你说的的百姓,莫非就是这些死绝的流贼?” “李献忠死了,现在是大西皇帝说了算,大西皇帝委任本官招降齐国,收纳天下所有反抗暴齐的义士,大西皇帝说了,只要肯一心一意对付刘招孙,便可为他所用,对了,大西皇帝在西京准备了一张桌椅,是给刘招孙准备的。” 一群人面面相觑,确实没听过大西皇帝是什么? 不过他们旋即恢复了平静,因为这些年来他们见惯了皇权兴衰,皇帝不再是一个唬人的名头。 大西皇帝张自成在大唐皇帝李献忠驾崩后,便从四川一路向北,在与邓长雄短暂对峙后,乘着陕西兵团东归,势力迅速膨胀,武定皇帝在湖广攻城掠地的时候,张自成和他的大西军,已经占据了整个陕西,大半个山西,领土疆域开始和河南河北接壤,大西政权统治的领土范围,包括四川全部,陕西全部,山西大部,比之在王恭厂大爆炸中被炸得七零八落的大唐,张自成和他的王国势力更加强大。 “刘招孙这般胡作非为,支撑不了太久的,你们放心,只要投靠大西,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宋应昇,你可知你弟弟宋应星,这些年因为你,受了多少冤屈磨难,现在,太上皇对他委以重任,已经做了大齐工部尚书,莫非你想要你们兄弟相残吗?” 李自成上前一步,指着宋应昇骂道:“姓宋的,蓑衣卫在诏狱,也给你留下一个位置,等着你过去受死。” 既然双方都给对方留下了位置,就看双方谁更厉害,才能留下对方。 宋应昇怒气冲冲,也不再废话,恶狠狠道:“原本想留下你们当人质,既然如此,那就给你们留个全尸吧。” 他挥了挥手,身后立即冲上来一排火铳兵,举起点燃引线的火铳,对三十步外的吴霄等人噼里啪啦射击。 与此同时,前面的千斤闸忽然被人放下,一个试图冲出瓮城的齐国士兵,刚好被急速下降的千斤闸砸中身体,变成了肉泥。 “散开,进壕沟!” 在噼里啪啦的火铳爆鸣声中,吴霄带着幸存的十名手下,跳入护城河前的城壕中,这时城头上出现密密麻麻的大西军身影,他们手持步弓,站在城墙垛口上,俯视三十多步外的城壕,从容不迫射击。 片刻之间,形势骤变,吴霄和禁卫军侍卫陷入两面夹击之中。 头顶上铅子儿和箭羽呼呼乱飞,壕沟荒草被打得草屑横飞,吴霄弯腰缩头,被逼入绝境。 7017k 第503章 浑河土特产 张真人走后,很快到了中秋时节,距离九月十五东征朝鲜的日期越来越近,东征大军所需粮草还有至少一万石的空缺。 正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如今粮草出了问题,若是最后耽误太上皇亲征,便是杀头大罪。 民政和户部的官员们,压力都很大。 武定皇帝将此次大军粮草筹集事宜交给谢阳、葛业文全权负责。 谢阳是民政体系的一把手,葛业文现在是户部尚书。 和其他权力机构一样,齐国的民政经济也是两架马车,双头并进。 一套是原有的开原体系即民政官员,此外还沿袭前明,设立户部。 两者并行不悖,相互联系而各自独立,这是过渡时期的特殊现象,未来可能会发生改变。 谢阳和葛业文这几天焦虑不安。 八月初,东征大军陆续抵达宽甸,骑兵兵团前锋已渡过鸭绿江进入新义州,在那里,他们将与在朝鲜境内驻守的第三兵团戚金部汇合,然后等待武定皇帝渡江,一起向黄海道朝军发起进攻。 东征大军连同随行民夫辅兵,超过三十万人,如同当年萨尔浒大战一样,这么多人不可能一两天内全部进入战场,也不可能排成一字长龙行军。 八万大军分成四路,各两万人,分为东、中、西、南。东路军统帅为邓长雄,西路军统帅为戚金,南路军由吴阿衡率领,登陆仁川,中路军则由武定皇帝亲自率领。 这么多人马进军,不是一两天就可以全部抵达战场的,前锋越过鸭绿江后,还有七万多后续部队滞留辽东,军队每天消耗的粮草是个天文数字,谢阳和葛业文拿着每日消耗的物资清单,看得两人心惊胆寒。 洪水瘟疫过后,从屯堡到商会学堂,从铁岭到清河,所有受灾的地方都在找谢广坤他们要粮食要牧草。 谢广坤又不像张真人那样可以忽悠太上皇撒豆成兵,自然变不出粮食来,他急的头顶上最后几根桀骜不驯的秀发彻底脱落,变成个秃子,如果平时不戴帽子假发,谢广坤现在比和尚还像和尚。 ~~~~ 太初三年八月十五,沈阳七星楼。 一轮明月升上西楼,几点繁星点缀夜空,仿佛水洗过一样,格外澄净。 三楼临窗雅间内摆着张八仙桌,刘招孙把着酒壶,正在依次给手下倒酒,太上皇旁边依次坐着马士英、孙传庭、宋应星、徐光启、章东、裴大虎、谢阳、吴霄、葛业文,金应河、佛朗西斯科等人。 今年的武定皇帝家宴,地点从乾清宫转到这七星楼,从皇宫到客栈,菜肴从原先的一百零八道变为区区十几盘,而且大部分都是田鸡鱼蛇蛤蟆之类,肘子只有一条,宴会规格缩水了不止一星半点。此外,很多部下也没有被宴请,东方祝林宇藤原恭二几个在威海卫敲诈郑家,现在还没回来,各兵团主官赶赴宽甸。 刘招孙连饮三杯掺了水的清酒,笑着举起筷箸,筷尖在几只煮熟的蛤蟆间来回游弋,最后夹起一条烧熟的银环蛇,邀请众人道。 “诸位不要客气,大灾之年,朕也不富裕,毒蛇去了毒,蛤蟆八分熟,都是些浑河特产,吃吧,吃吧。” 弗朗西斯科听到说是“浑河特产”,连忙将刚刚吞进口中的一块鱼肉慌忙吐出,捏着脖子脸憋得通红、 刘招孙若无其事夹起鱼肉,又是一口吞下。 “大灾之年,有一口吃的就该谢天谢地了,又不是吃死人肉的鱼。” 一群人听了太上皇这话,皆愁眉不展,坐在那里不敢动筷子,太上皇抓起另一条肘肉肘子,再次一口吞下。 谢阳忍不住打断太上皇进膳的雅兴,皱紧眉头道:“陛下,臣等竭尽全力,还是差一万石粮草,实在难以凑齐,昨日卢知县又来找臣要粮食了,臣·····” 葛业文也连忙在旁边吐苦水: “圣上,户部现在只剩三万五千两银子,粮库粮食都被邓长雄他们搬走,现在朱常灜听说大齐受了水灾,不肯再卖给我们粮食,和南方走私贸易难以为继,他们开价太高,一石大米要五两银子······再这样下去,别说是东征朝鲜,辽东就要饿死人了。” 刘招孙大手一挥,丝毫不在意两个手下诉苦,仰着脖子咕咕喝下半瓶掺了水的劣质白酒,继续进食完“浑河的特产”,感觉身体充满能量。 “谢司长,葛尚书,你们实在顶不住,便追随张真人南下,去武当山当个和尚吧。话说张真人现在走到哪里了?” 吴霄放下一滴未动的酒水,连忙回道:“陛下,估摸着快到阜城县了。” “现在去追,何时能追上?” 吴霄掐指一算,脱口而出道:“要等今夜后半夜。” 武定皇帝拍案而起,望向两个找他要债的手下:“粮食,朕没有,实在没有办法,就把军粮划拨一点给百姓吧,” 乐文 第507章 平壤之战 太初三年九月三十日,朝鲜义州熙川府。 一杆巨大的黑龙战旗飘扬在熙川府低矮的城郭上,方圆数里皆能望见那条狰狞的恶龙。 和其他关隘一样,朝鲜王国将就可用的态度,在熙川府周边修筑边邑,有城而无墙。 朝鲜这样做的好处,除了省钱,便是节省民力,符合李倧标榜的仁义之君的形象。 当然,这些邑城组成的防线,内部几乎不设防,很容易就被攻破。 熙川府更是如此,城外矮墙既不坚固,也没有任何与城墙配套的壕沟和城垛,更不要说什么雉城敌台马面。 半年前,当齐军精锐登上城头时,甚至没有发生任何交接战,便直接进入城内。 城中一千朝军全部投降。 实际上,戚金、赵率教他们在平安道进行的战斗,都是这样顺利。 ~~~~~ 黑龙大纛之下,背插黑色三角旗的第一兵团骑兵,正飞速掠过城关驿道,翻飞的马蹄踩着干燥的土地,激扬起漫天尘埃,发出咚咚咚咚的敲击声。 一个微胖的身影穿过尘埃,发出咔咔的干咳声,他朝驿道旁啐了口唾沫,低声咒骂道: “他娘的,破路!把炮架子都晃散架了!” 韩真义回头望了眼身后,那架重型步兵炮轮子陷在泥坑中,几个辅兵驱赶骡子,正在死命的拖拽。 韩真义抬头看了看天空,太阳斜斜挂在天边,一条破损不堪的驿道从熙川府延伸出去,一路向南,消失在一片低矮的丘陵间。 越往南走,道路越是残破,韩真义刚想再骂几句,身后传来老搭档王从之的声音。 “老韩,且偷着乐吧,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这时,拉炮的辅兵们刚好也在齐声大喊,伴随一阵人和骡子的吆喝,那门三千八百斤重射程可达的六里的巨炮,终于从泥坑中挣脱出来,一个民夫赶忙上前,招呼那头兴奋不已的骡子安静下来,不要再打扰两位上官说话。 王从之对刚才拉炮的辅兵们点了点头,甩掉手上的泥沙,见四周没人,连忙从怀中掏出个葫芦酒壶,在手里摇了摇,扔给韩真义。 “咱们从宽甸渡江时,还在下雨,天公作美,进入朝鲜,雨就停了,你该谢谢老天爷,若是再下雨,咱们炮营啥事儿也不用干了,大小火炮都得在平安道趴窝子。” 韩真义抓过酒壶,咕咚咚灌下两口,又把葫芦盖盖好,扔給了王从之。大齐军律,战兵行军打仗严禁饮酒,行军途中,经常会有镇抚兵和禁卫军巡查,好在这葫芦里装的是清水。 韩真义喝完水,长长叹了口气,有些不甘道:“要是咱们炮营的炮也能和第六兵团一样,来去如风就好了。” 王从之拍拍老搭档肩膀,安慰他道:“那你得会游水才行,海军有大船,咱们有大车,差不多。” 韩真义听了这话,摇手反驳道: “哪能差不多?咱可比不上人家海军,他们那炮管子,比水井还粗,一炮过去抵得上咱们十炮,城墙都打得坏,在船上多好,哪像咱们,炮兵成辅兵了,天天赶骡子做苦力,” 说到这里,前面又有一架马车陷入泥坑。 “他娘的,这个千杀的朝鲜国王李倧,要打仗也不先把路修好!” 一头运粮草的骡子,悠闲的站在路边啃食荒草,一边打着响鼻,任凭马夫抽打,死活不走了。 韩真义继续吐槽道:“骡马也是,没过江时,一个个多好的牲口,埋头苦干任劳任怨,吃的还少,他·妈的一到朝鲜,都变成懒驴子懒马了!” 王从之脸上露出职业微笑,看来他对眼前这个喜欢怨天尤人的同伴已经习惯。 万历四十七年起,两人便成为搭档,从小兵一直做到参将,十几年下来,开原老人死了一大半,他倆福大命大,一直活到现在,所以比亲兄弟还亲。 王从之让韩真义继续说,不时对他点点头,脑子里却已经在想别的事情。 直到韩真义说完,老王才附和道: “对啊对,说的对,等大军攻下朝鲜,设立府县,我必定第一个上疏朝廷,奏请太上皇,把咱们大齐的驿道修到这里,再去找吴阿衡去要几门水井粗细的舰炮,给咱炮营当门面!” 韩真义白了他一眼,气呼呼道:“什么啊,刚才在和你说炮击平壤的战法,你在扯什么啊!” ~~~~~~ 两个炮营主官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几个战兵护卫在两人左右,身后,上千门火炮被罗马拉拽着,在炮兵的驱赶下,骡马缓缓前进。 炮兵们的吆喝声,车轮沉重碾压的吱呀声和骡马的嘶鸣声混合在一起,在平原道上空飘荡开来。 不时有三三两两的夜不收从炮营周围掠过,匆忙向南方奔去。 “第一期作战目标为平壤,西路军和第三兵团留在平安道作预备队,东、中、南三路大军分兵合围,分割包抄,力争将北部朝鲜军全部截留在平壤,最终一举歼灭。” 武定皇帝亲临咸镜道,对戚金进行了训斥,六万大军集结咸镜道,一路向平壤进攻,一路向江原道进兵,一路开始进攻 东路军统帅邓长雄,率第二、第兵团由咸镜道岸边南下,进入江原道,向铁原逼近,佯攻汉城,抄略平壤朝军后路,防止其向南方逃窜。 中路军有刘招孙亲自率领,由宁边、肃州急速南下,正面攻打平壤。 南路军由吴阿衡率领,登陆丰川,向信川东部推进,与东路军一起将朝鲜半岛拦腰截断。 西路军由率领,作为预备队,在战场待命。 东中南路三支人马,完成了对平壤的合围,平壤城中有朝军一万余人, 7017k 第508章 合则生,分则死 军令既出,众将哗然。 按照太上皇制定的作战部署,戚金、赵率教、蒲刚、金应河及他们统率的第三、第八、第五、第九兵团,在此次朝鲜之战中,并不会冲在前面,而是将作为预备兵力留在平安道,名曰防备敌人。 须知第三、第八、第五兵团皆为齐军精锐。 第八兵团前身为临清齐军,武定元年,蒲刚带着他们硬是从四面围堵中杀出条血路,打下大半个山东,把走到悬崖旁边的大齐又拉了回来。 第五兵团前身第五千总部更是战功赫赫,他们远征倭国,最后跟随袁崇焕赵率教驻扎倭国九州,在所有外援的情况下,这群老兵在倭国坚持了半年,最终以极少的代价安全返回国内; 至于戚金麾下的第三兵团,可说是齐军的基石,很多都是从浑河血战一路打来的老兵,除却武定元年的京师溃败,这支军队还从没打过一次败仗,半年前,为了给第五兵团收拾烂摊子,区区八千人的第三兵团,以偏师对抗朝鲜全国,与对面十多万朝鲜军硬刚,步步为营,硬是从李倧嘴里一步步啃下了半个平安道。 金应河带领的第九兵团外番军,是大齐各军中唯一一支纯粹由外番组成的军队,人数虽然不多(七千多人),然而却是来自蒙古、海西、建州、朝鲜、倭国、乃至东印度公司等地的精锐,除少部分为齐军在各个战场的俘虏所获,第九兵团大部分战兵基本都是自己主动申请加入大齐(主要来自各地矿场、大牢),这些人可以被称为十七世纪的第五纵队。 在森悌和他手下训导官的反复宣讲再教育下,绝大部分外番战兵对齐国战兵这个身份,已经完全接受——当然,不接收的外国人已经被肉体消灭,或者重新投入矿场挖煤。 ······ 尽管如此,刘招孙还是决定不用他们。 太上皇不再作过多解释,神色冷峻的望向众人,目光在戚金等人身上稍稍停留。 “平壤大战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还会有更大的仗要打,朕需要留下一支预备队。” 话虽这么说,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上皇这样一个安排,其实是对各兵团势力的再平衡。 当然也有对戚金的惩罚。 军令既下,众将纷纷附和,欣然接受本部人马的作战任务,邓长雄、王增斌望向四人,戚金站在原地,一直没有说话。 场面顿时有些尴尬。 东方祝连忙朝赵率教使眼色,赵率教立即表示接受武定皇帝命令。 蒲刚沉默片刻,也双手抱拳,对太上皇道: “末将遵命!” 当年在山东时,蒲刚与****相处过一段时间,对武定皇帝颇为了解,在他看来,做出这样的安排,也无可厚非。 第九兵团是各军中唯一一支成建制的外番军队,难免会让人生疑,虽说训导官对这些外番战兵们的洗脑很彻底。 此次平壤之战,乃是武定皇帝带领大齐向外扩张的第一步,具有重要意义,不容有任何闪失,所以,于情于理,也不可能让外番军担任首攻。 至于第五兵团,他们刚从库页岛战胜撤回,虽然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击败哥萨克人,然而自己伤亡也很惨重,急需休整,虽然有心,却无力再继续作战; 赵率教的第八兵团,他们不久前在平壤遭遇战败,也不适合担任进攻任务; 至于戚金部,太上皇的意图很明显,既然你喜欢种田,那就留下来好好种田。 “戚将军,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自始至终,戚金一直都没有说话,众人纷纷朝他望来。 戚金无视众人目光,上前两步,对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武定皇帝行了个军礼。 “陛下,末将无话可说,谨遵军令而已!” 周围顿时大惊,几个随行文官指着戚金窃窃私语,东方祝拼命朝戚金使眼色,尽管后者根本不搭理东方公公,王增斌下意识的退后一步,仿佛想要身子离这位桀骜不驯的悍将远一些,连裴大虎望向戚金的目光忽然就有了杀气。赵率教望着眼前这幕,不知该如何是好。 邓长雄正要发作,敲打一下这个一路走来的老弟,这时,大帐之中传来武定皇帝冰冷的声音: “遵守军令便好,朕把丑话说到前头。” 刘招孙环顾四周,神色复杂的望着眼前一群老将。 “大齐的兵,之所以能一往无前,所向披靡,除了咱们兵精粮足,火器犀利,更重要的是,令行禁止,指哪打哪!” “十根手指头握在一起,才能变成双拳,才能打死人!哪一根不服调遣,咱们就打不远,打不赢!” 不知什么时候,大帐之中已经变得雅雀无声,刚才还在低声议论的谢阳、侯询、路振飞、弗朗西斯科等人,全部闭上了嘴巴。 如同暴风雨前的短暂宁静,所有人都在等待眼前这个身高十尺、全身肌肉暴涨,杀人如麻的半神,等待着他的狂怒降临。 东方祝刚刚端起一杯银环蛇蛇羹,准备给太上皇进食,吓得连忙停住,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出乎所有人预料,武定皇帝说完这些,大步走向大帐门口,停在门口悬挂铠甲的衣架子前,大祭司和东方祝互看一眼,连忙上前过来帮太上皇穿戴铠甲。 刘招孙戴上头盔,习惯性压了压帽檐,伸长脖子活动筋骨,回头望向还在一脸茫然的文官武将们: “朕,这两年来,一直忙着清洗那些文官,连康监军和乔监军,都被朕亲手投进诏狱,底下那些老虎苍蝇,被抓被杀的何止千人!” “不管是大齐还是南明,那些死去的文官,都说朕残暴无度,比之北齐高氏更为暴虐,建号大齐,名副其实。可是朕对你们这些武将,一直宽厚,不忍屠戮,难道是你们比文官更忠诚?” 众将脸色刷一下变得惨白,没有人会想到,在临战之际,太上皇还会说出这话。 不管太上皇是否真的有猜忌武将之心,这都是犯了兵家之大忌。 站在旁边的邓长雄瞪着戚金,示意这位戚少保的养子,示意他赶紧向太上皇告罪。 “那是因为,”刘招孙神情冷漠,冷冷望向戚金,“你们都曾为朕流过血,为大齐立过功,朕虽刻薄,却不糊涂,这点恩情还是能记得的。” “朕,在王恭厂之后,便不再是从前那个刘招孙,从今往后,若有谁再敢违逆皇命,不听调令,胆敢擅自行动,朕也不怕对武将来一场大清洗!” 7017k 第515章 大齐塘马 等候在中军大帐外的传令兵,立即将太上皇分进合击的作战计划,加密之后装进信封,交由各兵团塘骑。 按照齐军兵制,五人一塘,在传递情报,哨探敌情时,五个人需要相互关照,不可离开队友视线。 塘骑之间相互间隔不得超过一里,在野外足够覆盖人眼视力极限。 荆丹离把腰刀取下,放在马背上的褡裢里,搓了搓手,从另一匹体力较好的战马褡裢里取出了张骑弓,背在自己背上。 一丈二尺长的旗枪比长枪轻便很多,至少要比荆丹离新兵训练时挥舞的那把长枪省力。 不过他还是把骑枪也放进了战马褡裢里,因为那杆枪,枪头位置挂着面三角黑虎旗,这是第二兵团的标志,这面旗帜通常在发现敌人后,左右急摇旗帜,用以提醒后面还没跟上来的队友。 不过荆丹离听他的教官说。 “小子,你以为塘骑哨马是那么容易当的,不要轻易摇旗子。” 荆丹离记得很清楚,如果发现敌人位置还很远,摇旗动作就要缓慢一点。 如果敌军近在咫尺,或者兵力铺天盖地,那就只有拼命摇旗了。 至于各种颜色旗帜所代表的的含义,荆丹离早已背诵的烂熟于心。 摇红旗代表遭遇敌人,敌众我寡摇青旗,敌人人数不多,便摇白旗·········诸如此类。 连绵不绝的集结号打断了荆丹离的思绪。 “走啦,咱们塘骑还能落在骑兵后面不成!” 队长柴大牙骑在马背上大声叱咤,前面五骑塘马挥鞭抽打马腹,战马悲鸣一声,呼啸而去,五匹驃肥身健的备马,立即跟了上去。 接着,出动的是荆丹所在的这队五人塘马。 他们和前面那塘哨马的作战目标相同,将太上皇制定的作战部署,尽快交给已经登陆丰川的吴阿衡。 “该你们了,走!” 荆丹离身后响起悲凉雄浑的金鼓,他忍不住扭头朝那边看去,身后的顺安城已经人马鼎沸。 精良的铠甲撞击向锋利的兵刃,发出一片银瓶乍破的清脆响声。 两万战兵在安顺各个城门列队整军,炮兵和民夫喊着号子,将重型火炮拉拽出城门。 由科尔沁、开原骑兵组成的第一兵团骑兵精锐,率先出城,骑兵挥舞黑龙战旗,呼啸奔向城东二三里位置,停止立定,摆好队列后开始警戒。 接着出城的是长枪兵、火铳兵,最后出来的是粮车和平炮营。 三军将士全部出营后,武定皇帝的龙纛大旗终于出城,黑色龙纛迎风飘扬,龙纛旗下,簇拥着几十名铠甲精良,虎背熊腰的禁卫军卫士。 金鼓手擂响进军号,大军行进序列立即发生调换。 率先出营的骑兵,此时纷纷收起三堵墙的进攻锋线,三五成群向火铳兵与长枪兵身后退去,等火铳兵长枪兵走到最前面,骑兵又列成两翼防守阵型,护卫兵带领辎重队、炮营,与前方步兵方阵相隔一里半的距离。 这支军容严整军队最前面,武定皇帝策马徐行,他弓腰骑在一匹汗血宝马上,好奇的打量着这片朝鲜腹地。 “吾皇万岁!” “万岁!” 两万多将士望着猎猎飘扬的黑色龙纛大旗,发出山呼海啸的万胜之声。 一群刚刚从新兵营走出来的塘马,望着眼前壮观大军出征场面,一时竟忘了自己送信的任务,躲在荒草丛中,啧啧称奇。 “走了走了!看热闹呢!该干活了!” 柴大牙大声催促。 “再检查一遍炒黄米,合面粉,香油蒸饼和水,一个都不能少,别说老子没提醒,朝鲜这边穷的掉毛,林里啥都没有,到时跑散了就得挨饿,没人给你们吃的。” “可以杀马不?” 前面一个年轻塘马嬉皮笑脸问道。 “你试试,方圆百里没有人烟,没有马,你自己走回来,也行。” 荆丹离扬起鞭梢轻轻叩击马腹,胯下战马朝西南狂奔而去,连带着后面那匹驮运铁甲骑枪的备马,也狂奔起来。 乐文 第520章 武定皇帝战争理论 “当你们发现自己炸不准的时候,增加载药量,往往会起效。” 平壤城北,鲲鹏号轰炸半径之外的旷野上,升起了武定皇帝的龙纛大旗。 刚刚手刃完敌军从战场回来的太上皇,带着他的一众扈从,立于大纛下。 众人手持望远镜眺望两里之外七星门城头上的热气球,观看飞行兵的投弹表演。 第十一兵团主官卢象升、大内总管东方祝、禁卫军统帅裴大虎,训导总官森悌以及民政主官谢阳,大祭司佛朗西斯科等人簇拥在武定皇帝周围,他们人手一副望远镜,跟随太上皇朝天空望去。 刘招孙呵呵一笑,脸上充满了对未来科技的憧憬。 “热气球时代已经来了,装备较大口径火炮的装甲空艇他还远吗?” 没人知道装甲空艇是什么东西,当然也就没人附和太上皇的感叹。 七星城头,两顶热气球像打摆子的斑鸠,漂浮在距离地面三四百米的半空中。 每当风吹过,土褐色的斑鸠身子便剧烈抖动两下,然后从吊篮里拉出几泡冒着火花的鸟屎,哔哔叭叭,城墙内外冒起几点火光,夹杂着思密达们惊慌失措的怪叫声,城头已然乱成一片。 “好啊好啊,看来攻打平壤,只用出动第一兵团就够了。” 武定皇帝高兴地手舞足蹈,难得见到太上皇如此兴奋。 几位心腹连忙上前,对太上皇一顿阿谀奉承,只把刘招孙比成千古一帝,什么唐高汉祖,成吉思汗都不是齐国太上皇的对手。 武定皇帝眼睛眯缝,笑吟吟望着半空不断拉屎的大斑鸠,为支持工坊研制热气球,大齐这三年来,前前后后投入了不下一百万两白银,单是“战兵志愿者”(以杜度为代表的建州俘虏),在热气球上被冻死、饿死、摔死的就有一千多人。 付出这么大代价,终于成了,今天他终于能亲自目睹热气球战力,目睹这个大杀器对敌人的碾压,武定皇帝如何不感到兴奋。 “诸位爱卿,以后大齐对外战争啊,估计会很无聊,无非是炸炸炸,炸得一片瓦砾,炸得敌人血肉横飞······” 森悌抢先一步道: “陛下圣明,当初力排众议,耗费重金,研究这热气球,实乃深谋远虑。” 侯询第二个附和道:“吾皇用兵谋划,以狮搏兔,大军合力猛攻,又兼有这飞行攻势,以臣观之,便是孙武吴起再世,亦不能·····” 侯询话还没说完,只听前方传来一片惊呼之声,刘招孙急忙举起望远镜朝七星门望去,只见一支大箭贴着热气球朝天上飞去,等候渡江的战兵发现了朝军的反击,全都惊叫起来。 “是床子弩,没想到平壤还有这么多床子弩!” “当年蒙古人撤走时留下的,” 众人还在叽叽喳喳议论,城头守军已经再次发射大箭,这次一支热气球球囊直接被重箭射中,在战兵们的一片惊呼声中,热气球缓缓向大同江坠落。 “派出战兵,救人,” 平壤城头发出一阵欢呼,在虞候的指挥下,更多的床子弩被推上城头,共计十多门巨型弩箭灵活的转动箭头,对着头顶上空的热气球,瞄准射击。 北岸炮兵旗手不断挥舞令旗,命令飞行兵尽快返回。 幸存的热气球不敢再在城头停留,匆忙丢下几颗燃烧弹,便拉起气球,乘着一道寒流,朝北边遁走。 平壤城中燃起熊熊大火,夹杂着百姓惨叫声,被烧掉房子的人像耗子似得四处乱跑。 守军被燃烧的人体,吓得不轻,一些人跪在城头朝那支渐行渐远的热气球跪拜,口中念念有词。 “西巴拉,吃泡菜吃傻了吗!” 虞候抡起马鞭,抽打那些跪下的朝鲜士兵。 “继续射,别让它们跑了,对着那个受伤的秋射,射中一个····一个球,赏银百两!” 有了赏银激励,连最密信的朝鲜兵也不再胆怯。 更多的床子弩被架设起来,瞄向几乎与城墙等齐的晃晃悠悠的热气球,不断给那只受伤的大斑鸠补刀,直到它生命耗尽,一头扎进冰冷刺骨的大同江中。 ~~~~~ 齐国空军历史上第一次真正意义的空战,就此结束。 己方损失两名飞行兵,一顶热气球,炸死炸伤朝军几十人····· 计算下来,大概只有一成的炸弹手雷落在城墙目标上,实际对守军造成伤亡,不会超过一百。 剩余的空投,全部准确落入城北大同江,溅起阵阵水花,偶有几发落到了瓮城中,炸死了几个百姓。 这场空袭,因为投弹精度太过离谱,被炸死的鱼比炸死的敌军还要多,多得多。 幸存的热气球渐渐飞出平壤城攻击范围,它们降低高度,缓缓朝北岸大营飞来。 为防止误伤,韩真义命令炮兵暂停炮击。 这样前前后后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在几万人的仰望中,两顶热气球一死一伤,狼狈逃回,落在了己方阵地上,幸存的那个损害严重,谢阳忧心忡忡望着丝绸球囊上的箭伤,估摸着至少又得花几千两银子修复。 可是,热气球对守军造成的伤害,可谓寥寥无几。 “卢象升,当你发现自己炸不准的时候,增加载药量,往往会有效。” 不知是因为过度愤怒还是忘了刚才自己说过的话,太上皇又把刚才说的那句话重复一遍。 他放下望远镜,脸上的兴奋之色消失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冷峻的杀气。 东方祝朝卢象升使了个眼色,示意这位飞行兵主官赶紧上前解释,依照大总管对太上皇脾气的了解,趁他还没暴怒时进行解释,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陛下恕罪!” 卢象升终于鼓足勇气,上前一步,主动背锅。 “现在鲲鹏号每个吊篮可乘坐两名飞行兵,外加一百五十斤火药包,或者八十颗手雷,吊篮距离地面太远,臣等之前在旷野反复试验,在这个高度,投弹命中率不足一成,而且现在平壤有风,吊篮摇晃的厉害。” “那不是理由。” 刘招孙杀气腾腾,指着卢象升鼻子骂道: “朕给工坊了多少银子,工坊的事情,以后再说,你们飞行团这些时日是如何训练的,当初朕让你在全军中挑选飞行兵,又给你们时间训练,上了战场,半个时辰轰炸,炸死几个朝鲜人?还差点把自己折在那里。” 武定皇帝对这样的结果早有预料,在没有投弹瞄准器具的十七世纪,站在三四百米的高空,单凭肉眼朝城墙投掷炸弹,难度和三十米外投篮命中差不多。 “陛下,工坊说,下个月可以把携弹量提升至两百斤,会制造出更精确的瞄准器。” 卢象升小心翼翼解释,他不敢抬头看武定皇帝的眼。 这位前明万历年间的进士,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能指挥热气球升空作战。 人生如梦幻,一切都是那样的不真实。 刘招孙摇摇手,对卢象升道:“还有一点,朕需要提醒你们,在你们炸死敌人之前,最好不要轰炸那些普通百姓,鲲鹏要不断提高轰炸精度,而不是让大齐卷入无穷无尽的人民战争。” 鲲鹏是武定皇帝给初代军用热气球起得名字,据说灵感来自《逍遥游》: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显然,穿越者希望他的热气球,能像庄周笔下的大鹏一样,扶摇直上九万里,进入更广阔的的世界。 不得不说,这还是个美好的幻想。 得益于齐国舆论机器长期一遍遍洗脑,在周边各国百姓的认知中,齐军是一支仁义之师,和其他那些兵匪丘八完全不同,齐军军纪严明,与百姓如同鱼水。 齐军不拿百姓一针一线,更不会屠杀平民,残害战俘。 建奴屠戮汉人,罗刹鬼吃人,可是武定皇帝的军队,确像训导官(通常是一些面目慈祥和蔼可亲的读书人)口中说的那样,宁愿他们自己挨饿,宁愿他们自己受苦,也不会伤害平民。 当然,除非是迫不得已的误伤。 从王恭厂大爆炸后,帝国改变了舆论宣传策略,对太上皇的个人崇拜达到巅峰。 一个国家,一个君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随着大齐军队兵力不断扩张,更多广阔的疆土被齐军占领,齐军杀伐征战的目的,是为守卫疆土上的百姓。 至少书上是这样说的,评书小曲儿皮影戏里都是这样唱的。 书中还说,齐军乃仁义之师,所有人都是君子,从来不会滥杀无辜。 可是,齐国战兵真的都是谦谦君子吗? 他们忠实执行武定皇帝所有命令,但要是谦谦君子,现在要开始在平壤城头狂轰滥炸了。 武定皇帝身边那些口舌伶俐的训导官们,当然不会宣齐军屠戮朝鲜百姓。 当然,不止是齐国,其他任何一个国家,都会说自己绝不屠杀平民,包括二战时的**德国和天皇统治下的日本。 甚至于建国243年,只有16年没打过仗,期间先后经历200多场战争的漂亮国,也自称自己是爱好和平的。 “卢象升,你要知道,”武定皇帝大声训斥道: “避免平民杀戮,这不仅仅是为了向天下彰显我们是仁义之师,让天下人知道朕是个仁君,” “还有更深远的意义!” “军队的使命是什么!军队的使命就两个,掠夺敌国资源,保护本国平民。” 刘招孙也不管卢象升能不能听懂,大声吼道: “如果齐军还没有做到碾压对方的地步,那么,你作为十一兵团的主官,作为朕可以信赖的人,就必须要对部下严格要求,军法无情,要时刻记住,你的兵,是用来杀敌国的兵的,不是让他们去敌国杀百姓的。” 刘招孙今天亲眼目睹热气球在占据优势时,竟然把炸弹扔到了城内,把燃烧弹投到百姓房屋上。 “打仗需要专心!你不能让你的兵,一会儿打敌人的平民,一会儿攻打敌人军队,否则,你很容易被对手消灭,就像今天这样!” 卢象升满脸羞愧,他只是进士出身,对带兵打仗知道的不多,以前只是指挥过骑兵。 “飞行兵都是天之骄子,趾高气昂在所难免,所以,朕要你好好打磨他们的心性!以后绝不可再向今天这样,打仗时无组织,无纪律!随即屠戮平民!” 刘招孙继续道:“朕不是可怜百姓,屠杀百姓,不仅不会削弱敌军的力量,反而会让敌国万众一心,激发起军队血性,对我们百害无一利!” “臣谨遵太上皇教诲!” 卢象升匍匐在地,长跪不起。 武定皇帝见敲打飞行团的目的已经达到,便不再过多责怪卢象升,缓和语气道: “卢象升,等打下平壤,大军回国,你亲自去两位手下家中,重金抚恤他们的家眷吧·····” 卢象升含泪退下。 刘招孙望着大同江漂浮的丝绸碎片,怒火中烧,扬起手中黑色令旗,对几位战兵营官大声道: “好了,现在轮到你们上了,加固浮桥,驱赶俘虏渡江填壕,第一兵团全力攻城。” 7017k 第524章 因为我们来过 仁川,白云山,龙宫寺,冬月清晨,凄风苦雨。 这座一千年前新罗文武王(公元670年)创建的的古刹,今日成为第六兵团训导官宣扬大齐新政的所在。 第六兵团总训导官韩轲轲站在七星阁前的一颗千年古松下,巨木枝叶茂密,形若伞盖。 古松前面围着群乌泱泱的百姓,足足有五六百人,一队人马守在寺庙周围,各人手执火器兵刃,军容严整,铠甲鲜明。 韩轲轲唤来几名朝鲜通事,走到人群前。 地上堆着小山似得血淋淋人头,一群没来得及逃走的仁川府官吏,被齐军五花大绑,跪在百姓面前。 韩轲轲放下大喇叭,指着跪着的思密达,怒声咆哮: “当初武定皇帝好心将朝鲜交给你们打理,本指望你们能守境安民,教化朝鲜百姓,看看你们做的好事!真是枉费太上皇他老人家一片苦心!!” “抢百姓粮食,偷百姓银钱,糟蹋百姓妻女,把百姓骨头拆走熬汤吃,犹嫌不足,现在还要勾结倭寇,把大家伙儿卖到倭国为奴!” 战兵押上来一群倭寇,个个血肉模糊,已被打得半死不活。 “打死他们,打死!” 愤怒的百姓一拥而上,围着被绑住的倭寇一顿拳打脚踢,几个情绪过分激动的渔民甚至直接用嘴去咬,仁川海运便捷,常年遭受倭寇侵袭,百姓被倭寇祸害家破人亡都是常态。 “打死他们!杀倭寇!” 在朝鲜百姓愤怒的呼号声中,可怜十几个加贺藩武士很快当场毙命。周围被绑着的仁川官吏吓得面如土色,像失魂儿似得一动不动。 韩轲轲满意的点点头, “什么两班贵人,大儒豪绅,都是狗屁!他们可曾好好管过你们,现在,武定皇帝来了,你们的好日子到了!实不相瞒,这次齐军来仁川,不是来抢你们银子的,不是来抢你们女人的,是来救你们的!等会儿便去粮仓放粮,谁敢阻拦,你们就杀谁!” “武定皇帝来了,你们的好日子来了!” 训导官跳上高台,动作夸张的向百姓挥舞手臂。 “去粮仓,去各位老爷家里,拿回你们的东西!有大齐在,你们便不会挨饿,不会被人欺负!” “我们走后,他们会给伱们免去部分佃租和高利贷,会施舍你们口粮,这不是因为他们良心发现,也不是因为他们变成了好人,而是因为,我们来过。” 当日,孟进宝遵照上官命令,率三百战兵进入仁川,斩杀作乱的朝鲜奸人,开放粮仓,安抚人心,第六兵团各营训导官向仁川士民宣讲齐国雅政。 武定皇帝一手缔造的极权平均主义,在何时何地都充满诱惑力,无处不均匀无处不保暖的美好蓝图,对水深火热中的朝鲜百姓更是无比振奋。 ~~~~~~~~ 十九日,舰队离开仁川,继续北上,二十一日,至江华岛。 吴阿衡照例派遣一名朝鲜通事,上岸递交《武定皇帝致朝鲜国王书》,劝降江华岛守军。 结果这位倒霉的通事刚刚上岸便被自己同胞残忍杀死。 和谈无望,只有战争。 二十一日正午,旗舰定远号、主力舰致远号停泊距离岛屿两里海面上,用侧舷舰炮猛烈轰击江华岛要塞草芝镇,广城镇守军。 江华岛守军原本三千人,布置六十多个炮台,不过守军听说大齐水师北上,昨晚一夜之间逃走了一千多人,剩下的一千多人也并非忠勇之辈,他们想起要逃走时,已经被主将鱼在渊派家丁堵在军营。 当时朝鲜京畿道流传这么一個说法,朝军之所以屡战屡败,全因朝奸作祟,舒川之战如此,仁川之战如此,江华岛之战更是如此。 这种说法显然是扯淡。 不过江华岛主将鱼在渊却对这一说法深信不疑。 由于江华岛位置特殊,距离汉城平壤都比较近,交通便利,此地聚集有大量前明商人做生意。 听到说可能有朝奸,于是齐军还未逼近,朝鲜兵倒先在江华岛屠掠无辜汉人了。 无论如何,大齐战舰所向披靡,二十三日,舰队占据草芝镇,炮轰广城郭。 广城郭是一座完全的石城,朝鲜军指挥官鱼在渊带领守军奋勇抗击,奈何弹尽粮绝,失去后援,最后改用刀和长矛和齐军搏斗,刀和长矛断了,就用石头和拳头搏斗,直到全员壮烈殉国。 至今(永和十七年2023年),大齐游客在游览此地时,还会在江华岛老松和城墙上看到当年舰炮炮弹留下的痕迹。 舰队轻取江华岛后,并没有在此停驻,立即向北航行,二十八日,海军至海州。 海州御史李布,在听闻江华岛陷落后,并没有置身事外。他知道,海州的海防对于北方战事有举足轻重的影响。 问题是,李布能阻挡住齐军吗? 两班出身的李布,面对齐国的坚船利炮,其实没多少办法。 当齐国军舰进入海州附近的海域,到处购买足够齐舰使用的火柴水米,同时也向李布示威。 谁敢卖东西给齐人?齐国人没买到什么东西,就派人来找李布。态度非常明确:把齐国所需的物资卖给齐国,不会让你难堪。否则…… 李布答应了吴阿衡,说尽可能的满足齐军。海州名为海防重镇,实际上几乎什么都没有。 所谓海防,只有几台快生锈的大炮。而海州所能用的海防兵,也就一千人,还不包括李布从其他府临时抽调的兵丁。 ~~~~~~ 在人们习惯性的印象中,太初倭乱(即太初三年东征)是一场以少胜多的战役。 齐军以八万对阵日朝联军四十万,最终将对手打得落花流水。 如果单从双方兵力的绝对数来说,日朝联军当然占据优势。 可是如果仔细翻阅相关史料,读者就会发现一个令人震惊的史实: 在太初倭乱几次重要战役中,除了最后那场平壤决战,齐军与朝军(日本已经出局)兵力基本相同(六万对五万),其他各场战役(如仁川登陆战、釜山歼灭战、舒川炮击、海州侵袭等),齐军兵力都远超过朝军。 落实在第六兵团上,吴阿衡麾下七千多水兵,与总兵力达到二十万的京畿道、忠尚道作战,竟然不落下风。 李氏王朝在南方的二十万大军,面对浮海而来、区区八千齐军,为何会处处被动,处处失利呢? 其实原因也很简答。 除了双方军队战力悬殊差距,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朝鲜国土狭长,各道守军仓促应战,缺乏机动兵力。 据史料显示,此时朝鲜各道所登记在册的王军、备倭军、练勇等兵力总数达四十二万,抛开吃空饷的情况,其实有数量起码也在30万以上,集中在南方的乃是李氏王朝主力,兵力至少在十五万。 这个兵力对比吴阿衡麾下堪堪七千海军,拥有高达20:1的绝对优势。 然而,从朝军驻防之分散及兵力之使用上看,朝鲜各道都不能将主力全部用来与齐军作战。 由于各道相互掣肘,彼此并无救援,所以齐军面对的都是各个朝鲜孤军。 反观齐军,得益于蒸汽机在战舰上的使用,坚船利炮,机动性强,一日千里,真正实现了指哪打哪,再加上《齐朝田亩制度》的神奇洗脑作用。虽是客场作战,却完全占据了战场优势。 所以,在太初三年东征朝鲜战争中,齐国海军在兵力占据绝对劣势之下,主将吴阿衡切实贯彻了武定皇帝“集中优势兵力歼灭敌人”的战略,对朝鲜中南部各个府道一一击破。 十一月二十九日,第六兵团终于在丰川登陆,吴阿衡接到武定皇帝诏命,迅速向平壤东南集结,此时,黄海带、京畿道守军被吴阿衡折腾得欲仙欲死,早已疲于奔命,再也无力抵御这支海军。 十二月初,第六兵团在丰川、黄冈一线,与中路军、东路军联合,将朝鲜八道切割成南北两段。 自此,平壤失去外援,沦为一座死城,李氏王朝开始步入全面崩溃的命运。 7017k 第527章 隳名城,收豪杰 家奴和婢女们在安鹤宫中不断进进出出,直到最后,大殿上只剩朴从命一人,远处钹锣号鼓声越来越近,甚至已经能听见齐军长枪兵前进的竹哨声。 朴从命参与过崇祯二年明军东征倭国时的一系列战役,从登陆对马岛到征服九州,他都亲临前线。所以他对齐军作战章法颇为了解,如果不是当初背叛金应河,选择投靠李舜义,他现在至少也是十大兵团中的一员副将了。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臣宁死也不会落入刘贼手中!” 朴从命拔出宝剑,面朝南方,三叩九拜,摘下山羊帽,披头散发道: “大王,臣愧对王恩,过蒙拔擢,宠命优渥,只有来生再报了!” 说罢他举起长剑,便要自刎。 这时,刚被朴从命挥退出去的那个受伤家丁头目,此刻轻轻推开虚掩的宫门,环顾四周,见空旷的大殿上空无一人,又瞅了瞅正在吟诗作赋的朴御史,暗暗合上门,低声对朴老爷道: “老爷,七星门已被刘贼攻下,其余各门怕是也保不住了,安鹤宫上下,人都跑光了,咱们也走吧” 朴从命一言不发,茫然的点点头,旋即猛地抡起宝剑,朝脖子抹去,家丁头子一把夺过利刃,大声道: “老爷!万万不可!南边城门还在咱们手里,守门的姜虞候和小人是同乡,我们现在南下,还可以去仁川,去汉城,跟着大王一起去江华岛,便如唐代高句丽王高藏,宋代武人崔瑀,只要退守江华岛,刘贼坚持不了多久便会撤去,小人已经找好马车,收拢起五十家丁,护送老爷·····” “啊!” 朴从命惨叫一声,双目死死盯着眼前反锁的大门,剧烈的痛疼让他全身痉挛,像一条扭曲的大蛇,低头只见一把匕首没入腹部,只留刀柄还在外面。 “宋仲鸭,你·····” 家丁头子将匕首在老爷腰间一阵搅动,用铁臂手捂住老爷嘴巴,和颜悦色道: “老爷,你也看见了,齐军马上就要屠城了,刘招孙那禽兽,连他心腹都不放过,何况是你我?小的实在没别的法子,只能借你脑袋一用,如此才能保全家人性命,那姓李的蓑衣卫可是说了,斩获主将首级投降的,不仅免死,还能封官赏银,思密达们早就不想打了,你早点让大家撤到江华岛,多好啊,非要留下来和刘招孙死磕。你自己要死,不让百姓逃走,逼着他们登城作战,逼着全城人和你一块死,可是小的不想死啊·····” 这位名叫宋仲鸭的家丁还在喋喋不休,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兴奋,攥紧匕首的手不停抖动,身子跟随朴从命一起,有规则的摇摆,像是在打摆子。 朴从命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被身边最亲近的家丁谋害,被当做投名状送给刘招孙。 家丁见老爷不说话,这才松开铁臂手,只听弥留之际的朴从命断断续续道: “老···老夫为朝鲜死战,有什么错,你们这群蠢人···” 宋仲鸭立即重新捂住老爷的嘴巴,一边搅动匕首,一边解释道: “老爷,您放心,我宋仲鸭不是背信弃义的人,老爷平日待我不薄,今天给你一个痛快的,绝不让你死得难过。” 说罢,他将铁臂手用力一转,咔嚓声响,把脖子扭断····· 安鹤宫大门缓缓打开,满身是血的宋仲鸭跟着李自成走出王宫,来到宫外一条还在顽抗的街垒前,李自成将一颗人头高高抛起,那家丁大声喊道: “都御史已死,投降不杀!” ~~~~ “平壤破了吧?” 七星门城北三里,齐军中军大帐。 武定皇帝召集文武大臣,商议破城之后事宜。 裴大虎刚从七星门那边过来,连忙回禀道: “陛下,半个时辰前,第一兵团已攻占七星门,东门也破了,后续人马正在陆续进城,按照陛下的命令,留着南门让朝鲜人逃窜。” 刘招孙满意的点点头,一切都和自己料想差不多,一切都在按照自己的计划往前推进。 “南路军和东路军战况如何?” 武定皇帝将目光投向刘兴祚,这位情报大佬立即取出两份刚从前线传回的塘报,亲手交给太上皇。 太上皇接过塘报看了,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 “好啊,好!李倧北上增援的兵马,原定二十二万大军,现在只到了八万人,一半被吴阿衡挡在了黄州,另一半被邓长雄挡在了铁原,邓长雄不过五六千战兵,却在塘报里说,“朝鲜兵不但不投降,还试图反击第二兵团”,他询问朕,击败对手后,是否乘机南下,一举破了汉城。” 大帐之中传来一片啧啧称奇之声,众人赞叹不已,须知像这样千里潜行,在高强度行军之后,突然发起进攻并迅速击败敌人,也只有像第二兵团这样的精锐才能完成。 “第六兵团从釜山打到丰川,把李倧吓得半死,朕就不恐吓朝鲜国王了,暂且留他一条性命吧。” 大学士侯询闻言,连忙附和道:“吾皇英明神武,决胜千里,自非东藩蛮夷可比,李倧这厮,反复无常,见利忘义背信弃义,委实可恶,决不能轻饶了他!” 葛业文、路振飞、堵胤锡几位文官也向太上皇贺喜,庆贺大齐平定北方两道,为大齐开疆拓土。 刘招孙让众人全都坐下,卫兵端上葡萄酒、鹿肉和果脯。 君臣宴饮。 文官武将们脸上都露出欣喜之色。 这场胜利来之不易,为了这次东征,大齐上下,上至首辅首相,下到寻常百姓,所有人流血流汗,民政和工坊一连累死了好几个吏员······ 眼下,这场噩梦终于结束,大齐成了最后的胜利者,大家终于不用担心,太上皇会重蹈当年隋炀帝伐高句丽的悲剧。 武定皇帝命东方祝请慈圣太后入席宴饮,金虞姬身着红色铠甲,身姿婀娜坐在太上皇旁边,不停给夫君斟酒。 “上兵伐谋,平壤既已攻下,目下当务之急,便是和李倧谈判,签订一份类似《牛关条约》的文本,这既是对三军将士的激励,也是给大齐百姓一个交待。” 刘招孙端起的酒杯停在半空,随着众人眼光望去,说话的正是副相孙传庭。 “说下去。”武定皇帝放下酒杯,目不转睛的望着他的心腹大臣。 既然这次不准备吞并朝鲜八道——目前大齐确实没这個实力——那么便应该在战争还没结束时便将议和提上日程,这就是政治家区别于文官的政治素养。 武定皇帝盯着孙传庭看了好一会儿,越发觉得这个副首相很是称职。 “那依孙阁老之见,这次大齐该向朝鲜索要什么?” 孙传庭拱了拱手,离开坐席,径直走到大帐墙壁悬挂的地图前,对众人道: “臣以为,逼迫李倧割让北方两道(咸镜道、平安道),赔偿大齐岁币,让朝鲜世子入关,送到均州为人质。” 众人一脸云淡风轻,在座的同僚全都熟悉孙传庭性格,这般杀伐决断也没什么稀奇。 太上皇将喝剩下的葡萄酒高高举起,高脚玻璃杯被他牢牢攥在手心,在鲸油灯映照下,杯子里殷红的葡萄汁仿佛人血,随着穿越者轻轻拨弄,血流如注翻江倒海。 “还有呢?” “还有,” 孙传庭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太上皇身上。 “这次抓获的朝鲜俘虏须全部处死,汉城中那些主战派,也要杀掉一部分,另外,釜山港口要由第六兵团占据,或者说是租借,象征性的给点银子,以断绝朝鲜人和倭寇的来往。” 刘招孙继续玩弄葡萄酒杯,不紧不慢道: “杀主战派,李倧会答应吗?” 孙传庭沉声道:“陛下,您弄错了,这是议和的条件,陛下是在通知李倧,不是要和他商量。” 武定皇帝笑着点点头。 “还有吗?” 东方祝倒吸口凉气,便是地头蛇出身的大官人,在听到说斩杀俘虏时,只觉得一阵眩晕,据他所知,山路大军在朝鲜七道(除了江原道没涉及这场战事),俘虏的朝鲜兵,少说也有万人。 孙传庭丝毫不在乎周围同僚疑惧目光,一字一句道: “隳名城,收豪杰。” 武定皇帝顿时有了兴趣,不顾金虞姬拉扯,身体微微前倾。 “孙爱卿,详细说说。” “臣记得陛下说过,此战务必全歼敌军,如今既然已经大胜,那便将南门也堵住,来个瓮中捉鳖。” 一群文官武将面面相觑,他们很清楚,孙传庭口中的瓮中捉鳖是什么含义。 “朝鲜人善斗,屡败屡战,若想长治久安,当效法始皇帝,将平壤城拆毁,将城中百姓迁往定州、义州,此地驻扎大军,屯守兼备。” 朝鲜人善斗,这一点大家都表示赞同,只是要拆毁平壤城,委实有些过分了。 效法谁不可以,为什么偏偏要学暴秦。 刘招孙击节称赞: “好!有时候,杀戮是解决问题的最简单方式,也是最有效方式,也就是你们口中所谓的上策。” “臣深感前明失交趾之痛,乘此大胜之威,请太上皇下诏,将平安道、咸镜道家产一万两以上豪杰,全部迁徙均州,逾期不迁者,灭九族!此举可就近监视叛贼,可充实天心城,又可分散朝人斗志,三五十年后,此地便彻底归于我大齐。” 7017k 第528章 江华和谈 “好!说得好!好一个隳名城,收豪杰!” 刘招孙对嬴政两千多年前玩过的这些套路并不陌生,始皇帝能在短时间内统治六国,离不开这些残酷手段。在他看来,大秦之所以二世而亡,只是因为某些政策没有完全贯彻到位。 想要彻底占领朝鲜这种地方,单凭军事打击、屯兵屯田,是远远不够的,必须从内部摧毁朝鲜原有的政治生态(当然,要摧毁一个这样的文明并不容易)。 根据穿越前有限的社会生活经验,当不能解决问题时,直接解决制造问题的人,往往更具成效。 既然短时间无法解决同化问题,只有将占领区内的中坚力量全部摧毁。 武定皇帝听孙传庭详细细细说完迁徙朝鲜富户至均州的计划,拍案而起,赞许道。 “不愧是朕的心腹重臣,乱世用重典,朝鲜反复无常,不可轻信,李倧已经骗朕两次了,朕不想被他们骗第三次,朕以为,收不如杀,把富户带回均州,早晚还是得杀,不如节省些气力,一步到位,就在这里杀了,也不用收他们回关内了。” 众人面面相觑,本以为孙传庭已经足够狠辣,没想到太上皇一出口,便要斩尽杀绝釜底抽薪,不给对手任何活路。 武定皇帝这样的做派,让几位文官立即想到了当年明成祖征安南的历史教训。 当年,明国官军对安南屠戮过甚,派往安南的官吏,大都素质堪忧,甚至有很多被贬责的官员。越南各地充斥着明朝两广、云南的岁贡生、落弟举人出身的官员,以及内地发配来的大批戴罪官员(明仁宗一次调凤阳同知王凤等罪官119人发配越南充当州县官员),这些人即使有心为治,也因为不懂律法,不知如何治理。越人“受其重科厚敛,民不聊生”、“州里之征徭重困,闾阎之杼柚皆空”。 这些人到了安南,可谓丧心病狂,对当地百姓敲骨吸髓,无所不为,最终,大明在安南的统治只延续了二十年,便宣告结束。 侯询一直负责与朝鲜国王议和事宜,见太上皇如此行事,担心大齐会重蹈当年明国经营安南覆辙,见众人都不说话,只得硬着头皮站出来道: “陛下,若背坏盟约,残杀俘虏,毁坏平壤,屠戮豪杰,实乃法家术士妄论!而今大军云集朝鲜,已有半年,劳师远征,为兵家所忌,大齐之贼,不止在朝鲜·····” 刘招孙和颜悦色听侯询说下去,几次挥手阻止孙传庭反驳,孙副相脸色铁青,恨恨望向侯询,大学士却是毫不在意,继续滔滔不绝道: “东藩小国不比天朝,其民表面顺从,其实顽劣,不堪教化,远者隋唐三伐高句丽而不下,劳民伤财,为天下笑;近者忽必烈九征高丽而未取完胜,空耗国力;陛下英明神武,一战而定平安、咸镜两道,武功不在秦皇汉武之下,然马上得国易,马下治国难。若对本地族人逼迫过甚,怕只会适得其反。陛下不知当年安南之事乎?杀俘不祥,若肆意杀戮,横征暴敛,到时激起民变,又要消耗天下兵马征讨,得不偿失。因此,臣以为,对朝鲜国,当以怀柔为主,弹压为辅。给李倧一线生机,给朝鲜人希望,如此,便再没有人会与我大齐死战,可将平安、咸镜道叛逆诱至关内,再行处置,为袁知府报仇雪恨·····” 听君一席话,胜似一席话,孙传庭正要反驳,其余众人纷纷附和。 “陛下!此乃腐儒之论,陛下不得偏信·····” 德高望重的金尼阁出来道:“英明睿智的太上皇陛下,臣需要提醒您的是,平壤城中还有三千到五千名上帝的信徒,他们中的很多人对真武神同样具有最虔诚的信仰,臣以为,陛下不应该把这些人送入矿井或者打入地狱,因为他们对帝国具有更大的价值。” “统战价值?确有此事吗?” 武定皇帝回头望向特务头子刘兴祚,刘兴祚立即点点头,确认佛朗机传教士所言非虚。 “怪不得德川幕府要禁教,一个平壤就有这么多信徒。” 刘招孙瞠目结舌,细细揣摩金尼阁说的话,觉得颇有几分道理。 杀戮只是手段,而非目的本身,他想要的是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对大齐保持忠诚(当然只是一定条件的忠诚),而不是真的要斩尽杀绝。 “既然有统战价值,那就不能屠城。” 众人虽不知道这“统战价值”到底是什么,不过从太上皇刚才的语气中眼神中,众人已经觉察道武定皇帝的犹豫,大祭司趁热打铁道: “陛下,金大人说的很对,天猪教在朝鲜的事业也很发达,站在绝对客观公正的角度,臣认为没有必要伤害这些信徒。” “说得有道理。” 接下来东征倭国、南伐安南等一系列战役中,武定皇帝不可避免会和天猪教打交道,他很清楚这群人认死理,如果就这样屠戮了他们的兄弟姊妹,接下来的扩张,怕是要更加艰难。 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 想到这里,刘招孙下定决心,重新回到御座上,碰了下金虞姬,徐徐扫视账内众人。 “也罢,上天有好生之德,朕生性宽仁,俘虏不要一次杀完,留下一半暂且不杀,送往辽东各矿场做苦力,豪杰也不杀,按孙首相的意思,把人分批抓回关内,朕只能做这些让步。北方两道以及釜山,朕要定了。” 武定皇帝还在说话的时候,刘兴祚快速走到大帐门口,从外面一名蓑衣卫手中接过塘报,匆忙递给东方祝。 刘招孙将塘报展开,粗粗看了一遍: “好,刚从水师那边得到消息,李倧在汉城,还是撑不住了,他求朕停战,想和朕谈谈。” 众人听到这個消息,也都格外振奋,现在鱼肉已经上了砧板,接下来怎么切,就看大齐的心情了。 “不容易啊。” 武定皇帝将塘报摊在案几上,回想起泰昌元年带金虞姬归宁时的场面,本以为那次便可牢牢控制朝鲜,没想到中间又经历那么多变故。 想到这里,他低声对身边的慈圣太后道:“这下有机会再泛舟汉江了。” 金虞姬低声笑道:“雷霆手段,方显菩萨心肠,夫君当行善。” 行善,那就少杀几个人吧。 武定皇帝抬头有望向众人,大声宣布道: “五日后,在江华岛与朝鲜和谈,谁愿意替朕跑一趟?” 李倧自知理亏,根本不敢北上,于是就把和谈地点设在了他的老巢——也是朝鲜历任亡国之君的落脚点——距离汉城不远的江华岛。 孙传庭立即上前一步,大声道:“臣愿为大齐赴汤蹈火。” 侯询不甘示弱,连忙也跟上去:“臣愿去江华岛,不辱皇命!” 武定皇帝笑道:“好好好,赴汤蹈火算不上,李倧若敢动你们一根毫毛,朕便屠了汉城。” 7017k 第531章 关门打狗 腊月初,李倧将自己唯一的儿子,也就是朝鲜世子李淏送往均州,充当人质,除了一百万两的岁币一时难以筹集,《江华和约》规定的其他条款,朝鲜全部兑现。 北方的咸镜道、平安道归于大齐,被改名为征东省和乐浪省,南端的釜山港被齐军强行占据,名曰租借,租期为99年。 黄海道与平安道之间,在两国交界之处,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531章 关门打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34章 刺齐 太初四年二月初八日,南明朝廷如期缴纳岁币、茶叶布匹等各项物资。 双方在徐州交割。 侯询和阮大铖分别代表齐、明两国,在望月楼宴饮,双方再次重申两国“兄弟之谊”。 阮大铖将太初元年以来逃往江南的罪犯(主要为湖广一带的土豪劣绅)约两百人,交给侯询。 作为回报,侯大学士宣布,驻守淮河防线的第四兵团(秦建勋部)将撤回湖广,接下来的时间,齐军不再威胁合肥。 交割过程顺利而平稳,一艘艘装满银子茶叶布匹的小船,渡过淮河,抵达徐州码头,登记造册后,用马车装载,发往大齐各地。 ~~~ 二月十二日,平安道发生叛乱,一些大户不愿离开故土,鼓动佃户,袭击当地齐军,杀死杀伤数十名战兵。 叛乱很快被平定。 为避免叛乱扩大化,邓长雄没有进行大规模报复,只是斩杀了几个带头闹事的朝鲜缙绅。 经此一战,半岛局势渐渐平稳,很快地,第一批朝鲜富户踏上了前往辽东的旅程。 满天星带着群晋商继续在平安道各处收钱。 到二月底,满天星的汇通银铺,吸纳五百多万白银,其他晋商的存款业绩也令人欣喜。 猪快养肥了,该杀猪了。 ~~~~ 刘招孙的主要精力,再次投向了北方。 提登陆倭国,被无限期延迟,起码要等到八年后,至少解决两个敌人后,大齐才有可能痛殴德川家光。 最危险的敌人,已经逼近了。 获得欧洲支持的沙皇俄国,铁了心要和东方这位新邻居干架。 穿越者毫不畏惧,至少自己还有主场优势。 以十七世纪运输条件,沙俄根本无力(即便是三百多年后的日本关东军也同样无力),从莫斯科向库页岛投送上万人规模的军队。 穿越者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对库页岛形势一直保持乐观态度。直到前几日听说,宁古塔外围的哥萨克人已经过千,宁古塔危急。 沙俄大规模军事干涉当然无从谈起,不过,小规模渗透还是可以做到的。 根据这个思路,化整为零的哥萨克人,陆续抵达远东,他们在雅克萨城汇合,准备向这座坚城发动攻击。 与此同时,侵占科尔沁草原的杜尔伯特部,也得到了沙俄全力支持。 杜尔伯特部大汗札萨克,刚刚赶走了布木布泰和她麾下的科尔沁人。 这位黄金家族的子孙,威望权势达到顶峰,他决定效法林丹汗,也要做真正的大汗。 可惜没有法理,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札萨克决定勾结沙尔胡图克图。 知名拉马马图克图,带来了自称在武当山开光过的金佛(应当是真武神神像)。 这样拙劣的谎言何止是拙劣,简直是侮辱草原人们的智商,然而信奉金佛的牧民还是络绎不绝。 可能是大家的日子都太苦了吧。 总之,两人一番商业吹捧,俨然已是忽必烈再世和八思巴(注释1)重生。 靠着这番彼此炒作,得到俄国人支持的札萨克大汗,实力迅速提升,兵强马壮,火器也更为犀利,自诩自己为草原之主。 ~~~~~ 占据科尔沁后,札萨克忙于收拢联络蒙古部落,暂时没有东侵迹象。 刘招孙却不敢掉以轻心,好不容易打下个林丹汗,札萨克又要冒头,蒙古草原的权力游戏就像是打地鼠。 朝鲜战争刚结束,各部急需休整,这个季节也不适合对草原发动攻击。 兵部会同参谋部制定了一份秋季作战攻略,民政和商会也接到旨意,要求半年之内完成西征准备。 战后片刻宁静再次被打破。 当务之急是要守住库页岛,全歼来犯之敌,根据江流儿发回的情报,逼近宁古塔的哥萨克约为一千五百。 二月初,武定皇帝带着他的一众扈从,过铁岭开原,向北进入抚远,视察北方防线。 根据双方战力对比,要全歼来犯之敌,须再向库页岛派出援兵一千。 ~~~~~ 车队碾过泥泞的路面,吱吱呀呀向北前行,过了抚远,便出了大齐疆域,往前走便没了水泥路。 “宁古塔有多少兵力?” “五百不到,前年赶走哥萨克人,第五兵团主力便撤了回来。” 库页岛上屯田刚刚开始,耕地不足,粮食物资奇缺,如果不是像哥萨克人那样就地抢夺,军队在岛上很难生存下去。 武定皇帝准备将这片土地,当做征服美洲的前进基地来建设,他不想复制殖民者在北美的那套玩法:对土著人斩尽杀绝。 “五千人无法立足,蒲总兵早早让战兵撤走了,现在留下四百多人。” 听完李三光介绍,太上皇心中忐忑。这四百多人还要分成两路人马,一路镇守宁古塔,一路镇守库页岛。 “好在,当地土民与哥萨克人不共戴天,很多人自愿加入大齐充当辅兵,加起来,兵力当有两千多。” “轰!轰!” 外面忽然传来剧烈爆炸声,如同天空掉落的炸雷,马鸣不绝,车队一片嘈杂。 爆炸掀起的热浪轻松推开马车车门,将两人推翻在地,外面响起一片惊呼,接着是火铳鸣放和弓弦震动声。 片刻之后,裴大虎探进来半個脑袋,见太上皇安然无恙,小心翼翼道: “陛下!刚才有一伙贼人埋伏在林中,投掷炸弹,看手法,像是锦衣卫。” 刘招孙哦了一声,没想到大明已经灭亡这么多年,还有前朝余孽,想要刺杀自己。 “真是阴魂不散,这么多人都想杀朕,有活着的吗?” 裴大虎连忙道:“回陛下,刺客共有二十多人,大部分已被禁卫军当场斩杀,抓了两个活口。 类似这样的刺杀阴谋,太上皇每次出游几乎都能遇到,刺客身份五花八门,籍贯遍及南北,有前明士绅,有张春旧部,有天启皇帝的旧臣,还有被抄略家产的山东商户,偶尔还会些建奴余孽······ 武定皇帝对这些刺杀早已见怪不怪,最开始时还会审问对方为何刺杀自己,得到的答案也是千奇百怪,除了给前明皇帝朱由检报仇,给后金汗黄台吉杜度报仇,给被抄家灭族的大户报仇,还有的刺客竟然说是因为不能参加科举,所以非要让刘招孙死。 经历过数十次爆炸、投毒、冷箭、纵火等一系列刺杀行动后,穿越者开始对这些刺客不再感兴趣,只把他们都当成是死人看待,每次禁卫军抓住刺客后,便交给蓑衣卫处置,刘兴祚或是章东亲自审问刺客,在审出刺客同党后,便将秘密处死,在这整个过程中,刘招孙甚至不会看刺客一眼。 不过今天情况却有些不同,不知是朝鲜叛乱引发了太上皇的恻隐之心,还是因为武定皇帝今天实在是闲得无聊,他让裴大虎把那两个幸存的刺客带到龙辇前,他要会会这些久违的刺客。 “陛下,这都是些亡命之徒,有什么好见的,一刀剁了就好。” 东方祝担心太上皇安危,在旁边低声劝道,刚才大爆炸中,东方公公也受了伤,此刻正捂着脑袋,耳边嗡嗡作响。 “这些贼人前赴后继刺杀朕,想来也是不容易,朕好久没看他们了。” 片刻之后,两个浑身是血,半死不活的刺客被拎了过来,跪在马车前面,刘招孙轻轻跳下马车,一手推开挡在前面的盾牌,缓缓抽出雁翎刀。 森悌正要开口对两个刺客进行宣判,武定皇帝挥刀打断,刀尖指着地上的刺客道: “朕和你们无冤无仇,为何要刺杀朕?” 马车周围还残留着斑斑血迹,提醒活着的人,刚才这里还发生过惨烈的战斗。 “暴君!呸!你这禽兽,无君无父,诋毁孔圣人,屠戮衍圣公,如今废除科考,你是天下读书人之敌,可恨我范进势单力薄,不能杀你,愧对先皇啊·····” 范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面朝南方磕了几个响头,刘招孙还在猜测他在向谁磕头,忽然,一口掺杂着鲜血的唾沫喷射而出,好在血沫飞了几尺便软软坠落。 卫兵一拥而上,一阵拳打脚踢,裴大虎勃然大怒,将那颗倔强的脑袋按了下去。 “你就是范进?中举了吗?” 刘招孙拔出雁翎刀,用刀尖抵在范进下巴上,缓缓将那个血肉模糊的脑袋托起。 眼前出现一张愤怒到扭曲的脸,两鬓斑白的须发和脸上深沉的沟壑,说明这位举人真的曾经十年寒窗无人问。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刺齐天下知,朕废除科考,是要让天下读书人过得更好,你为何要杀朕?” 武定皇帝疑惑不解问道。 “不止我要杀你,天下读书人都要杀你,这巧言令色,不知廉耻,我看你的暴齐,就和暴秦一样,很快便要四分五裂,你·····” 刘招孙不耐烦的挥手打断他。 “天底下想杀朕的人,站在一起,可以从莫斯科排到天心城,你只会死读书,可知莫斯科在哪里?” 范进哑口无言,没想到诋毁孔孟圣贤,废除科举的暴君,竟然问出这个问题。 “在俄罗斯,不错,朕的确有罪,只是,你有何德何能,能代替天下人来杀朕?凭伱会写文章?” “时代变了,会写文章,只能去做文案。不能做官,更不能作威作福。” 范进茫然。 自己心心念念的刺杀对象,散发出一种莫名的恐怖气场,让他一动不敢动。 卫兵端来盆凉水,浇到范进头顶,地上升起一团白茫茫热气。 二月的辽东虽已早早入春,然而还是滴水成冰的极寒天气。 盆水浇在范进身上,冻得他牙关打颤,全身缩成一团。 “想杀朕,不是不可以,只是,你要有一个更好的理由,带下去吧。” 两名卫兵像拖死人一般,将范进朝河边拖去。 剩下的那个此刻,跪在原地瑟瑟发抖。 卫兵在河面凿冰,很快挖出个水桶粗细的洞口,范进被五花大绑,吊在冰层洞口。 卫兵舀起河水,从头顶浇灌下去,范举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一具冰雕。 “说吧,为何要刺杀朕?实话实话,朕可以不杀你。” 武定皇帝望向另一名刺客。 “我,我是····” “大胆,在太上皇帝面前要自称草民!” 裴大虎抡起刀鞘又要打。 “住手!” 刘招孙示意禁卫军统帅退下,然后充满慈爱的望着这名最后的刺客。 这是个四五十岁的长者,面黄肌瘦,满目沧桑,手指颤抖,不敢抬头看人。 “这位大哥,你或许还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是受人蛊惑吧,朕可是你们的大救星,你却来杀朕了。不过不要紧,说吧,说你为何要杀朕,实话实话,朕可以既往不咎,饶了你。” 刘招孙饶有兴致的望着这个小老头,像一位长者准备开导误入歧途的年轻人。 “草民,草民是前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的远亲的佃户·····天启四年····” 裴大虎再次打断道:“什么天启六年,朱由检三年就死了,没什么天启了,那是武定元年!” “是是,是武定元年,大军到了河南,你们把骆思恭大伯的田产抄没了,家产抢光了,人也杀光了。” 裴大虎怒道:“既然杀光了,你又是谁?” “回,回军爷,小人是骆老爷家的长工,给他们家放牛的。” “长工?”刘招孙若有所思,“你主人家的事,和朕无关,你应该去找沈炼,找他报仇啊,当年是他杀骆思恭的,你们找朕干什么?” 沈炼死去多年了。 “大齐商会把牛羊马匹都收走了,小人吃不上饭,又爱赌钱,不得已便入了闯军,跟着刘宗敏打仗,在河南被蒲总兵打败,逃去山东,成了王老爷的乡勇,王老爷他们又被齐军打败,赶着饥荒,没饭吃,就跟着他们来这儿了·····” “他们?” “他们是骆家家丁,商会抄家,把他们存在骆老爷家的银子也抄了,所以才一直不死不休。” “哦,原来如此。你命苦啊,五十多岁的人,还要来刺杀朕。” 刘招孙喟然长叹。 “你可知,有多少刺客死在朕手里吗?” 老头刺客立即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草民不知刺杀的是太上皇,若是知道了,死也不会来了,他们只说是抢个大户。” 武定皇帝将刀缓缓收回刀鞘,登上了马车。 “朕说话算话,饶你不死,不过,刺驾大罪,终究难逃,发去宁古塔,协助江流儿他们守城吧。” 注: 1、八思巴(藏文:???????;1235年3月6日-1280年12月15日),全名八思巴·罗追坚参。藏传佛教萨迦派第五代首领,西藏萨迦政权的创始者,第一任萨迦法王。元朝第一位帝师。 7017k 第535章 钦犯 “马阁老,康应乾乔一琦殷鉴不远,这大权在握的滋味固然是好,不过若是分不清轻重,到头来下场可不比他们两个好。” 马士英撩起蟒服宽袖,举起笏板,孙传庭以为他是要打自己,连忙往后退了两步。 “多谢孙阁老提醒,刚才在殿上,是本官唐突了。” 孙传庭知道马士英脾气,最是擅长表面文章,轮手段,此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535章 钦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40章 一国三制 六年前,沈阳布商钱三弱因为征讨库页岛哥萨克人有功,被从一名破格提拔为把总,而后跟随江流儿坚守库页岛,征战外东北,风云际会,一路升迁,直到升为宁古塔游击将军。 平心而论,钱三弱对建功立业并没有任何兴趣,他既不像江流儿那样矢志报效大齐,又不像阿勒萨那般时时刻刻想着为族人报仇,无论在库页岛还是在宁古塔时,他的目标都很单纯,单纯的捞钱。 所有悲剧的起源,源于独子钱泽西的那场大病。 钱泽西是钱家的独苗,三代单传,十六岁起便患了场重病,鼻子嘴巴经常无缘无故流血,郎中看了说是恶疾,若不及时救治,一个小小伤寒便能要了这孩子性命。 钱三弱耗尽家中积蓄,只为给儿子治病,经过几位名医治疗后,钱泽西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严重。 直到老钱听说辽南有个福建莆田商人开的医馆,莆田医馆手段了得,端的是妙手回春,据说能把死人治活,有小华佗之称。 其实,老钱还可以去开原兵在沈阳城内设立的免费医馆给儿子治病,那是刘总兵(当时还没有称帝)给辽东百姓的福利。 在辽东,开原军给病人治病不收银子,还免费赠送汤药,遇到这样的好事,老钱并没有心动,他经商多年,知道天下不会掉馅饼的道理,更不相信官府会无端无辜的给老百姓好处。 钱三弱不相信大头兵会救人治病,更不相信那个满口仁义道德杀人如麻的刘招孙是个什么好东西。 恰好当时辽东有人风传,开原兵是要用利刃剖开病人胸膛,取出心脏制成药材。 于是老钱还是去找那家福建医馆,在将自家店铺全部抵押出去,把所有积蓄都交给了莆田医馆后,在接下来的半年时间内,又是“十全大补汤”又是“硬钢散”,一番操作狭隘,孩子的病不仅不见得好,反而越发严重,老钱的钱花的干干净净,还背负上了数百两债务。 为了省钱给儿子治病,那段时间,老钱每天早晨早早起来,跑到广积门瓮城排队领粥喝,开原兵施粥堪称业界良心,粘稠得可以直接拿来砌墙。 按照谢阳制定的规矩,流民饥民每人每天可领取白粥三碗,饼子窝窝头两个。老钱每天只喝一碗粥,剩下的食物全部装在一個破盆里,端回去给儿子吃。 所幸这家莆田医馆还算良心未泯,在将病人家属吃干抹净前,终于治好了钱泽西的病。 儿子终于得救,然而从此钱家却欠下一大笔债务,为了还钱,钱三弱不得不应募前往库页岛,当时只要加入北海探险队,便可以预支到五十两银子,跟随探险队抵达库页岛后,无论死活,都可以得到三百两银子的酬金。当然,如果死在库页岛的话,拿到的钱更多。 钱三弱前半辈子主要和布匹银钱打交道,后半辈子开始和刀枪棍棒火铳弓箭发生联系,不过归根到底,他还是爱财的,尤其是有了这次为给儿子治病被逼入绝境后,他的银钱的看法又有了新的认识。 可能是之前穷怕了,主政宁古塔这五六年时间里,钱三弱时时刻刻不忘捞钱,一个普通犯人,自从进入宁古塔衙门开始,要想活着走出衙门,几乎要被钱三弱剥掉一层皮,什么棍棒费、伙食费、炭敬、冰敬,逢年过节也要向犯人要好处,各种吃拿卡要不胜枚举。不想给的给不了的,直接把人十几斤枷锁拷了,丢到地牢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宁古塔主要人口为边地少民(蒙古、朝鲜、女真)以及罪犯亲眷,此地风俗人情与关内,甚至与辽东都大不不同,考虑到这些情况,当初武定皇帝并没有在此推行《齐朝田亩制度》,百姓可以自由经营商业,私产也没有被废除。 宁古塔和其他边境城市一样,属于大齐特色极权主义的试验区。 太初年间,大齐帝国的制度设置,套用后来天朝的话来说,便是一国三制(极权主义、资本主义、农奴制)的管理制度: 关内与辽东大部分地区采用极权主义政治,国家极度压榨百姓权力,百姓为了生存,须将隐私权、名誉权、姓名权·····等等让渡给朝廷; 江南部分繁华州县(如华亭,即上海,绍兴、杭州等),采取资本主义制度,允许一部分人通过“辛勤”劳动,先富起来,先富帮后负。 外东北、朝鲜、倭国及以后征服的安南泰国等地,将采取农奴制,类似于满清入关后对汉族的政策,一言以蔽之便是吃干抹净,敲骨吸髓。 武定皇帝经营外东北时间很早,当初攻占库页岛后,太上皇忙于关内事务,无心也无力过问北境宁古塔情形,完全把这里的军政丢给了江流儿和钱三弱(后来增加了一个监军石友三)。 在这种无人监管、失去约束的荒蛮环境下,权力与腐败相辅相成,疯狂成长。 商人出身,善于经营的钱三弱在宁古塔如鱼得水,他身上没有士大夫的礼义廉耻,做起事来更加没有底线。 通过贿赂和女色,很快将从沈阳派来的新科进士石友三也拉下水。 石友三是天启元年进士,出仕便为文登知县,可见太上皇有意培养此人,最开始时,石知县在陈新(登州知府)手下做事,因为政绩出色,武定皇帝才委派他到宁古塔担任知府,从知县升知府,相当于平底升了两级。 即便刘招孙对此人如此信任,来到宁古塔不久,在面对奴隶主义糖衣炮弹侵蚀时,石友三终于还是败下阵来,忘记了作为大齐官吏的初心,开始沉迷美色(宁古塔从不缺乏罪臣家眷),开始接受钱三弱的贿赂。 事实证明,官员们在关内苦日子过得太久,一旦遇到这些诱惑,便很快失去了忠君体国之心,委实该死。 钱三弱和石友三,两人主持政务,将军队甩手给江流儿去做。 当江流儿带着麾下人马在外东北披荆斩棘与哥萨克人浴血拼杀时,在宁古塔,钱三弱石友三两个通过兼并抢占,巧取豪夺,以及和大户勾结,一举侵占了本地上万亩良田,宁古塔周边将近三成的人参、茶叶、貂皮、青楼贸易,也被他们控制,这样两位巨贪,何止是硕鼠,简直就是袋鼠。 江流儿毕竟才十七八岁,领兵打仗驱赶罗刹鬼或许还行,让他和这两个老油条玩心机,他当然不是钱、石两人对手。 太上皇亲信,禁卫军副统领吴霄的到来,打破了宁古塔这种微妙的政治平衡。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武定皇帝解决了关内难题,整合了朝鲜,现在终于开始关注起北境。 对钱、石两人来说,这不仅意味着从前那种不负春光野蛮生长的状态,一去不复返,搞不好还会惹来杀身之祸。 随着吴霄在宁古塔调查的深入,两位硕鼠越发忐忑不安,竟然开始谋划一个更恐怖的计划。 “老钱,宋应昇是什么下场吗?他和刘招孙关系匪浅,只贪了五千两,说杀便被杀了。咱们这些年·····” “石知府,你不懂太上皇脾性,宋应昇被杀,不是因为贪钱,是他差点害死慈圣太后,几次三番想要置林宇吴霄死地。” “即便如此,本官还是担心,毕竟这钱拿得太多了。” 宁古塔府城南北大街,临近西关门的一条宽敞巷道尽头,一座造修豪奢的钱家大宅赫然屹立在街头。 门口两个汉白玉石狮子足有三尺多高,比城隍面石狮子还要狰狞! 两扇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门口站着群气势汹汹的亲兵,他们拎着棍棒,不停驱赶那些从城外涌来的的流民乞丐,一个双腿被打折的流民手脚并用,趴在街边,昂着脑袋望向眼前血红色的朱门,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咒骂什么。 钱府靠近东北角有一处假山,山后藏着口枯井,枯井直通密室。 游击将军钱三弱,知府石友三聚于密室之中,一盏淡黄色的鲸油灯在两人头顶轻轻摇曳。 钱三弱捧起茶杯,泰然自若道: “再者说,关内和关外不同,宁古塔是什么地方,天高皇帝远,咱们只手遮天,谁敢造次?那点事儿,烂在城里,没人说便死无对证,谁能拿咱们怎么样!” 钱三弱他们这几日得到消息,吴霄不仅没走,还在四处调查自己。 此外,城中潜伏的蓑衣卫也有动静,一无所知,若是让吴霄把事抖出去,两人怕是性命不保。 石友三擦擦额头渗出的汗珠,小心翼翼到: “要不给这姓吴的送一万两银子?” 钱三弱摆手道:“他是个滑头,万历年间便跟着刘招孙,不像杨通那样好对付,银子收买不了的。” “那就送几个女人,上月刚从沈阳过来两个,说是前明黄阁老家里的丫鬟,姿色上佳,路上我嘱咐衙役不得糟蹋,养一养,还能用。” 石友三死死盯着钱三弱,有节奏的拨弄拇指上的玉扳指。 “吴霄走南闯北多年,什么女人没见过,你送他囚犯的女儿,像什么话!” “软硬不吃,银子不要,女人也不要!那你说怎么办?若不是你拉我下水,现在本官好好做官,不必担惊受怕!” 钱三弱见同伴发怒,连忙安抚道: “好了,还是想办法解决危局吧。”‘ 边说边走到墙壁上悬挂的地图上,指着从沈阳向东的驿道,沉吟片刻道: “太上皇从沈阳到咱们这儿,最快也要五日,咱们还是三天时间,足够采取对策了。” 石知府连忙问道:“对策?什么对策?” 钱三弱盯着墙壁上忽明忽暗的烛火,肥硕的面目忽然变得狰狞。 “人杀了,账本毁了,一把火烧了粮仓,让他们查无对证,” “你疯了?谋害钦差,火烧粮仓,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容我再想想。” 7017k 第541章 尔等想要谋反吗?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留下吴霄,终究是个祸害,我去劝劝杨通,让他一起。” “一起走,去哪里?” 钱三弱愣愣的望着表情狰狞的石友三,感觉这个世界开始变得疯狂起来。 石友三若无其事道:“去罗刹国。” “罗刹鬼虽然凶残,但咱们对他们有用,他们必然重用我们。” 钱三弱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呆若木鸡站在原地。 石知府见他模样,催促道:“把家丁都带上,去劝说杨通,宁古塔城中,刘招孙的人,一个也跑不了!赶在刘招孙来之前,把事情办好,给他一个惊喜。” “若是杨通不走呢?” “那便把他也杀了!” 石知府说出这场惊天动地的叛乱时,显得格外的平静,这让钱三弱更觉惶恐。 “你疯了!咱们能拉走多少人,那点家丁亲兵,是开原兵对手?” 石友三脸上得意之色忽然消失,抡起巴掌啪啪打下去,一耳光下去,钱三弱身子晃晃悠悠,摔倒在地。 石友三将老钱拎起,竭嘶底里吼叫: “有的选吗?你有的选吗?!不想造反,当初为何要贪钱!不想造反,当初为何要私自养家丁!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钱三弱被这一巴掌打得清醒,他想了一会儿,觉得石友三今天有些古怪,与其说是宁古塔知府,不如说他像个快要输光的赌徒: “老石,你和刘招孙有过节?那你为何来宁古塔做官?” 石知府沉默片刻。 “何止是过节,有血海深仇,此事说来话长” 钱三弱连忙点头。 “当年,……” ~~~~~ 宁古塔东城关,岳王庙。 吴霄将点燃的香火插在一口古铜色的香炉中,面前升起缭绕的烟雾,吴霄对着神像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 “岳爷爷保佑,保佑我能躲过此劫,保佑能为太上皇灭掉这群硕鼠。” 四名卫兵站在岳王庙门口,警惕的望向大街上拥挤的人群。 拜岳王庙是吴霄最近才有的习惯,每当面临大事,他都会来拜一拜,已经成了一种信仰。 “那人快来了,可别出了什么差池。” 侍卫抬头望向远处,一個小吏模样的中年人混在人群中,缓缓朝他们走来。 吴霄口中说的那人,便是刘兴祚安插在宁古塔府城中的细作,现在的身份是府衙主簿,协助正官料理刑名钱谷诸务。 据说此人手中掌握着石友三贪墨军饷,倒卖军粮的证据,非同小可。 因为担心被那几只硕鼠发现,苏主簿行踪隐秘,除了刘兴祚,再无人知道他的身份,很有点无间道的味道。 吴霄能和苏主簿搭上线,当然不是靠自己的机警敏锐,禁卫军不是蓑衣卫,刺探敌情之类的活儿,吴霄并不擅长。 这次从沈阳出发时,刘兴祚章东也没给吴霄透露任何秘密。 三天前,苏主簿派人送来一盒上好高丽参,用一个精致的木匣子装盛。 吴霄以为又是本地官吏的孝敬,翻开盖子瞧了眼,骂骂咧咧正要打发人送回去,忽然发现匣底多了张纸条。 刚一上手,便觉和普通纸张不同。 手下端来盆水,吴霄将纸条展开铺在水中,水盆中映出四个小字: 粮仓有鬼。 粮草有鬼,吴霄盯着四个字看了好久,才明白过来,这话大概两层意思:一是说粮仓存储粮食和账目不同,或者说,蓑衣卫在粮仓中安插有自己的人,这人便是内鬼。 吴霄现在有理由怀疑宁古塔所有官吏,或许江流儿也和他们是一伙的,这群硕鼠肆意妄为,借口兴建屯堡,抵御罗刹鬼,不知侵吞了多少钱粮。 幸好自己来的及时,才发现这群狗贼做的好事。 吴霄这样想着,便要转身出门,石知府、钱游击带着群家丁堵在了门口,将吴霄挡住。 “吴指挥使这是要去哪里?” “巡视大军粮草,怎么?两位大人心虚了?” “巡视大军粮草?”钱三弱一时语塞,回头望向同僚石友三。 石知府快步上前:“吴指挥,你有所不知,宁古塔存储着数万大军数十日粮草,库房连绵数里,城内城外都是粮草,不知你要如何巡视?不知你想查哪里?” “数万大军?数十日粮草?”吴霄忍不住惊道。 “确实如此。”钱三弱拉住咄咄逼人的石知府,上前补充。 “太上皇下了旨意,让宁古塔小心筹备,等候征伐俄国,粮草分发,战马调度,都要在这里进行,本官早早在府城内外修筑粮仓,将各地运载而来的粮草造册入库,忙忙碌碌。” 吴霄哑口无言,沉默片刻,才道: “既如此,那便劳烦石知府前面带路,带本将去最近的粮库看看。” “好啊,便请和你说过话那位主薄也一起吧。” 吴霄心道要遭,他以为苏主簿已经暴露,细作的活儿算是做到头了。 石友三黑着脸在前面带路,钱三弱还要打圆场,见吴霄脸色阴沉下来,身后四名卫兵都把手指按在刀鞘,虎视眈眈,便不敢再说话。 第一次,禁卫军对宁古塔驻军起了疑心,双方同时拔出了兵刃。 众人沿着宁远城南北大街走了一段,拐入个僻静的胡同,行人越来越少,吴霄不时回头望向四周,直到走进条无人巷道,这时,身后传来铠甲兵刃撞击声。 巷口密密麻麻遍布兵刃,前面两排弓手举起步弓,瞄准巷子内部。 吴霄望着两边朝自己逼来的战兵,怒吼道: “石友三!你要造反吗?!” 石友三叉着腰站在巷口,隔着道长牌,探出半个脑袋喊道: “吴霄,是你要造反!关外兄弟们都没吃得了,你还要克扣粮草,你还要敲诈我们!伱无非是想用兄弟们的血,染红你袍服前的禽兽补子!” 钱三弱从盾牌中探出脑袋,充满关切道: “吴指挥使,把东西交出来吧,看在江流儿的面子上,放你和你手下一条活路,只要交出账本,便让你出城,绝不追杀。” 吴霄带着他的四名手下,以及那位苏主簿。 “你们这两个狗贼,胆大包天,我在开原这么多年,还没见过你们这么猖狂的叛逆!” 石友三听了这话,忽然像是被点燃一样,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家丁,大声笑道:“谋反?他刘招孙才是谋反!” “他从天启皇帝手里夺了天下,杀了朱由检和皇后,对文武百官,抄家灭族,杀了多少人,这样暴虐无耻之徒,你们不管,还有脸说我们谋反?!” 钱三弱将他的队友拉了下去,唤作笑脸对吴霄道: “吴霄兄弟,你在刘招孙身边这么多年,应该比我们更清楚他是什么德行,此人最擅长的,就是过河拆桥借刀杀人,你听兄弟我一句劝,不要再给他当刀了,这些年他杀了多少人?正所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他最后连康应乾乔一琦都不放过,何况是你,这套路你还没看出来吗?扶一批,杀一批,今天杀我,明天就要杀你啦,兄弟!” 石友三刚要开口说话,又被钱三弱挡回去。 “吴霄兄弟,当年去库页岛的那几批人,好多后来大富大贵,可是现在还活着的。只有我和江流儿!你们禁卫军早晚也得换血,刘招孙猜忌你,你活不了的。不如投靠罗刹,好歹还能保住条性命。你好好考虑考虑吧。” 钱三弱回头望了眼杀红眼的石友三,微笑着对吴霄道: “你要尽快决定啊,石知府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7017k 第542章 公牛的节日 每次来宁古塔公干,杨通都会到城北大校场,观看人与公牛角斗。 通常,他在宁古塔的日程排的很满,每天都要约见各衙门的人,向当地官吏反复核实犯人的身份,钱副将和石知府颇为好客,各种应酬让他应接不暇。 杨通不敢和钱、石两人走得太近,虽然太上皇严禁镇抚兵插手宁古塔事务,杨通也从不关心两人在宁古塔都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不过直觉告诉这位镇抚兵头头,事情远没有太上皇在沈阳想得那么简单。 来宁古塔很多次后,观看公牛决斗,成了镇抚兵头子躲避俗事的最好借口。 角斗通常在宁古塔大校场进行,门票从一两到一百两,价格不同,位置也不同,据说一百两的门票可以坐到第一排,能够和愤怒的公牛“近距离接触。” 杨通对近距离接触不感兴趣,他的钱不够看全场,更别说什么黄金位置。 最近一切都在涨价,门票当然也涨了价。 这里实行的制度和辽东其他地方完全不同,既不是资本主义制度,也不是极权主义。 如果非要归类,眼下宁古塔正在实行的制度,与古希腊古罗马的奴隶制颇为相似。 自由民也就是普通百姓,可以任意处死从关内运来的死囚徒,而且不受惩罚,也可以花钱从官府手中赎买,赎买之后,这些奴隶便成了他的私有财产。” 总之,在商人出身的钱三弱影响下,在这里,所有事情最后都变成了生意。也不知这个奸商捞了多少银子。 每一个囚犯都是生意的一部分,来到宁古塔后,钱老爷会对他们进行简单筛选,一部分留作门客,一部分发去挖矿,还有些(女眷)直接安排去青楼。 为了吸引更多的百姓前来观看,角斗场上都是用凶悍的死囚来和公牛搏命,场面血腥而残忍。 杨通曾向太上皇提起过这些宁古塔种种乱象,然而却没得到任何明确回复,好像太上皇对这种草菅人命的行径,睁一只闭一只眼。 或许武定皇帝变得和那个商人一样,眼睛里只剩下钱了。 原本被用作练兵的大校场,现在搭满了木制看台,从城墙底下一直延伸到海浪河河边。 海浪河正处于凌汛期间,河边停泊只剩下十几艘运送木材的沙船,船上的桅杆,像稀疏的阔叶林,人眼望去,仿佛一下子就能洞穿这里的秘密。 杨通带着他的卫兵,很快找到了一处好座位。这倒不是因为杨营官来得比别人早,或者他购买座位时花钱更多,答案很明显,是因为他左臂上的铁钩子,仿佛从沈阳运来的最新式步兵炮,很容易就在人群中打开一条路。 “瘪犊子玩意儿!没长眼啊,你瞅啥瞅!你····” 挡在前面,正回头怒视杨通等人的一位辽东老铁,感觉自己被人触碰了一下屁股,边骂边拔出腰刀(在宁古塔,允许百姓携带兵刃)。 可是当老铁注意到对方手臂上的铁钩正泛着寒光,感觉仿佛炮口正瞄准着他的脸。 老铁立即怂了。 卫兵一把推开那人,杨通却没和这人一般见识,他在浑河,在赫图阿拉,亲手杀死的包衣阿哈,没有八百,也有一千。 活阎罗的名号,名副其实。无论对死人还是对活人,他都能保持最大限度的克制。 “杨哥,昨晚钱副将的家丁又来了,带了一箱子东珠·····” 杨通正在举起他心爱的望远镜眺望大校场入口,心心念念那头暴躁的公牛早些出场,忽然听到卫兵说起这话,像是吞了只苍蝇似得,脸上立即露出一副恶心至极的表情。 “不是说了不收吗?” “可是他们天天来,烦死了。” 大校场四周竖着一圈旗杆,旗杆顶上的小旗和从上到下布满旗杆的黑色三角旗在微风中飘展,斗牛栏入口处修起了一座木门,漆成白色大理石模样,门柱漆得和沈阳广积门前的汉白玉大狮子差不多,显得颇为雄伟壮丽。 主旗杆的底座由四个巨大雕像组成,漆得花花绿绿,其中不乏金色,旗帜是马口铁做成,两面都刻着金色的武定皇帝画像,一副画上画着“武定皇帝血战浑河,大破建奴八旗”图。 远处传来一片惊呼,那头善斗的公牛快要出场了,看台和屋顶上人头攒动,到处都是狂热的宁古塔百姓。 一百多个身着蒙古、朝鲜、女真服装的辅兵,铠甲上绣着第十一兵团的旗号,手持长枪长刀,耀武扬威的绕着大校场转圈。 急于看到公牛出场的百姓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小木牌牌——这就是观看比赛的凭证——杨通知道,很快这里就要鲜血淋漓,屎尿横流,而且还会流血。 他失去了左臂,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从容不迫的瞄准射击,不能再在战场上体验击杀的快感,不过在近距离观看人和牛的决斗中,往往也能感觉到久违的刺激。 在宁古塔百姓狂热的呼唤声中,大校场北边的一处闸门被人打开,第一头公牛出场了。 公牛猛地冲入大校场,迎面直接朝最近的囚犯撞去,那囚犯没有披甲,全身上下的武器只有一把不怎么锋利的长矛。 整個大校场仿佛遭到了血洗一般,富户和贵妇们笑着,喊叫着,不停地鼓掌。 公牛一头接一头地死去,地上多了几具囚徒的尸体,死人比死牛更加低贱,无人过问。 杨通盯着一头倒下的公牛,公牛耷拉着脑袋,张着嘴,粗粗的舌头伸到外面,它再不能大口大口地吃原野上的草了,或许只能到公牛的另一个世界那虚无缥缈的草原上吃草,不知它是在地狱还是在天堂。 ~~~~~~~ “画了没?画了我就站起来啊。” 角斗场东门,一名身着红色制服的镇抚兵斜斜半躺在地上,周围散落着些枣子和葡萄干,一个小贩满脸惊恐的望着眼前这个“碰瓷儿”倒地的镇抚兵,顾不上捡拾干果,吓得脸色惨白。 “我·····我刚才咱可没碰你啊,是你自己倒下的。” 小贩推起独轮车便要逃去,刚走一步,原先倒在地上的镇抚兵瞬间站起,朝正在素描的同伴挥了挥手,那个镇抚兵立即上前,两人一前一后,将小贩堵在了中心。 “两位官差大哥,小的不敢了,这就走,以后不在这里摆摊卖货了。” “想走?你以为这是菜市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角斗场不许私自售卖,你不知道吗?” “我不卖了还不行吗?放我走吧!” “不成!贼配军,挨千刀的,你在老子面前,咳嗽一声也是罪过!这里是宁古塔,落在老子手里,一百杀威棒把你屎打出来!” 那名镇抚兵如恶狼般咆哮起来,抡起木棒便朝小兵头上招呼。 “让你不长眼!不长眼!” 这时,忽听见后面传来个沉闷的声音: “不好好巡城,跑到这里作甚!皮又痒了吗?” 回头看时,正是活阎罗杨通。 “杨司长,小的眼拙,没看见您,刚遇到个卖假枣儿的,还在盘问·····” “假枣?” 杨通上下端详那枣贩子一眼,脸上表情不断变化,大概是想到了当年自己在开原时,对付的那个枣贩子。 “从哪儿来的?” “回老爷,”枣贩子作势就要跪下来,被杨通一把扶起。 “小的是陕西三原的,前年老家遭灾了,听说辽东能吃饱饭,就过来了,” 听到说这人和吴霄是同乡,杨通心中微微一动。 ~·····~~~~~~ “杨营官,我叫老爷说了,宁古塔乱成这样,你回到京师,怕是也要遭受牵连,” “不如一起干一番大事。” 什么大事?杨通充满警惕。 钱三弱的家丁头子上前一步,满脸堆笑道: “从沈阳来的那群鸟人,想把宁古塔敲骨吸髓,吃干抹净,杨营官,你再不出手,守城的这千把号兄弟,怕是要哗变了。” 杨通默然不语,两名钱家家丁还要再说,杨通扬起左手铁钩: “滚!” ~~~~~ “放箭,射死他们!” “谁敢?”吴霄大吼一声:赶紧放下弓箭火铳!大军很快便到,刺杀朝廷命官,是要被灭族的!” 石友三怒道:“他是来抢咱们银子的,不要听他妖言惑众,杀了他,赏银千两,太上皇另有赏赐!” 杨通带着他的手下,站在了巷口,对里面的人喊道: “都放下兵器,不许乱动!” 7017k 第543章 朕给的,你才能要 武定皇帝勒马立于海浪河前,耳边是溪流浇灌冰层的沙沙声,声音十分悦耳。 骑兵们将雪白的雪地,践踏成泥泞不堪模样。 “城中现在是何情形?” 跟在后面侧耳倾听的特务头子刘兴祚,闻言连忙上前,毕恭毕敬道:“回陛下,双方还在激战,钱三弱他们占据优势。” “哦,没想到他一个商人,也会打仗啊,” 刘招孙由衷的赞叹了一句,抬头望向宁古塔府城方向,隐约可见城池上空升起了澹澹的黑烟。 太上皇忍不住低声骂道:“打架归打架,不要烧房子啊。” 刘兴祚没听清太上皇在说什么,只是盯着远处黑烟,表情狰狞。 “江流儿现在哪里?” “回圣上,他昨日便去库页岛追杀罗刹鬼了,至少得十日后才回来。” 刘招孙一时无语,他开始对这位曾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少年,有些失望。 “只知打仗,打仗,出了家贼,后院都快烧光了,还在打仗!” 刘兴祚喉头微微蠕动,想要说些什么,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敢说出来。 这个细节被武定皇帝注意到,他松开缰绳,策马徐徐前行,目光阴冷。 “成大事者,总要牺牲一些人,朕可以死,你可以死,他们两个锦衣玉食,夜夜笙歌,日子过得比朕还舒坦,现在受点罪,也是应该的。” 刘兴祚不敢说话,太上皇口中的受一点罪,最后落实下去,便是要杀了两人。 当然,肯定不止他们两个,宁古塔各衙门大大小小官吏加起来,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会有多少人受到牵连。 “让炮兵跟紧些,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开炮!宁古塔好不容易建起来,百姓富庶,商业繁盛,打起来,不知要损失多少银子!” ~~~~~~ 太上皇心心念念的宁古塔,此时正陷入巨大的混乱。 杨通从沉阳带来的三百多名镇抚兵,已经将宁古塔南北大街堵得严严实实,一个人也不许放走。 钱三弱石友三和他们的家丁,都被堵在了街心,府城四面城门的驻军,已被江流儿带走去追哥萨克人,现在剩下的都是些老弱和辅兵,辅兵都由犯人组成。 远处传来低沉的钹锣声,第一兵团的哨马正在护城河前游弋。 “太上皇有令,立即打开城门!” 一名哨马围着城墙转了两圈,最后在距离城墙最近的地方,用弓箭将诏令射入城中。 城头把守的辅兵,既不敢开城门,又不敢对城下放箭,这些人事先便接到钱三弱命令,不放任何人进城,接近城门者,格杀勿论。 然而眼前传信进来的分明是大齐兵马,而且还有太上皇的名头,看起来不太好惹。 “都愣着干嘛,弓箭手瞄准,射死他!” 两个负责在城头督阵的钱家家丁,见众人开始犹豫,哐当声响,拔出腰刀,架在最后面一个弓手身上,其中一人歇斯底里对众人大叫起来。 城头其他弓手见状,自然不敢怠慢,纷纷扬起弓,根本不作瞄准,便松开了弓弦,一支支轻箭掠过护城河,不知归处。 “继续射,瞄准开原兵射!” 弓手们对着护城河一阵乱射,大部分箭支都软塌塌的落在了河水里。 “妈的,眼睛都瞎了吗!射到河里了!钱老爷的钱不是钱啊!” 家丁抡起马鞭,边说边抽打向一名弓手,他恼羞成怒,力道十足,每一鞭子下去,都在弓手身上溅起一阵血花,其他弓手不敢再放水,连忙张弓瞄准目标,然而刚才喊话的哨马早已经退后几十步,离开了弓箭射程。 “再敢乱射,小心老子把你·····” 家丁声音戛然而止,双手捂住胸口,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众人顺着他目光望去,只见鲜血顺着铁甲汩汩流出。 “啊~!” 家丁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捂住肚子在城头乱滚,发出痛苦嚎叫。 众人一哄而散,逃跑之前,那个被鞭打的弓手,抡起弓梢,狠狠砸在家丁脸上,直到把对方鼻子打烂····· ~~~~~~~ 钱三弱呆呆望着突如其来的变故,半天说不出话来。 “杨通,你要作甚?快去堵住城门,别让他们进来!” 杨通面无表情望了望巷子里的钱三弱和石三友,忽然发现这两人名字里都有一个三字。 “杨通,你竟然敢反水!这些年,你从宁古塔拿了多少银子!你这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石友三呼哧呼哧出气,指着杨通怒骂不止。 形势急转直下。 石友三对钱三弱道:“不是说他已经投靠咱们了吗?” “是啊。”钱三弱一脸茫然,“昨日他说投靠咱们,还把城中藏匿的蓑衣卫地址都告诉咱们了。” 一众家丁面面相觑,吴霄对他们来说颇为陌生,然而杨通,这个只有一只胳膊的活阎罗,大家都很熟悉。 “所有人放下兵刃,从者免罪,只追究钱三弱、石友三两人!” 杨通在一群镇抚兵的簇拥下,挥舞着那根泛着寒光的铁钩子,阳光下,镔铁打造的利器显得格外耀眼。 “杨通!别以为你带来这点人就能对付老子·····老子死了也要拉上你·····” 石友三话没有说完,对面火铳爆响,白烟散去后,石知府望着肚皮上被打出的弹孔,难以置信的望着杨通。 “杨通,你·····” ~~~~~ 刘招孙站在瓮城城头,指着五花大绑跪在面前的钱三弱,石三友,语重心长道: “天地万物,朕赐给你,才是你的;朕不给,你不能抢。” “你们看,这炮管它又长又圆,这城墙它又方又正的,这是什么?这他妈就叫天圆地方!正所谓矩法天地,乃成规矩!” “没有朕,你们现在不知死在哪儿!朕给你们大炮坚城,让你们给大齐做事,你们,就要各居其位,捞钱的捞钱,打仗的打仗,杀人的杀人,抢劫的抢劫,这就是规矩!君臣父子,这就是礼义!规矩不能乱!礼仪不能丢!懂吗?” “臣等谨遵太上皇教诲!” 一众文武群臣下跪行礼。 武定皇帝怒气冲冲,继续道: “你们两个,把宁古塔的睡,收到了太初三十年,让老百姓三十年不吃不喝,辛苦劳作,给你们卖命,借了银铺的钱,每月不敢少还一文,少还了就把人家丢进小黑屋,你们把穷鬼们的油水都榨干了!还怎么赚钱!” 穿越者想起那句名言:“把问题交给后代去解决,要相信后人的智慧” 可是,无论从哪个角度上来看,小皇帝刘堪都表现的不如自己。 指望儿子去解决这些难题,恐怕会更难。 钱三弱被人服用毒药,嗓子哑了,再也说不出话来。 其实,这完全是多此一举。 因为老钱即使还能说话,也不敢乱说。 他不会当着大家的面说,自己和石友三这些年在宁古塔敲骨吸髓,搜刮百姓,是为了大齐。 那些珍贵的人参、貂皮、药材,最后都进入了大齐国库,或者卖给南明,变成白花花银子,进入大齐国库。 钱三弱更不敢说,海军每一艘战舰,工坊每一只热气球、每一门火炮、每一杆燧发枪·····每一件武器,都是靠着他们这些贪官污吏从宁古塔搜刮来的——当然,全国有无数宁古塔——如果那样说了,刘招孙绝对会把他挫骨扬灰,把他们灭十族。 东方祝徐徐展开一份早已备好的圣旨,环顾四周,大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遍览史册,历朝贪蠹之吏不遑少见。我大齐开国之初,有贪赃十两白银者,朕即剥皮揎草,不谓不严。今乃有尔宁古塔副将钱三弱。宁古塔知府石友三等,上侵国帑,下吞民财达百万之巨!不唯朕览之吓然,记诸史册,后世观之无有不吓然者········” 听到这里,钱三弱早已吓得昏死过去。 太上皇打断东方祝。 “不要读了,押回沉阳,细细审问,沿途好吃好喝供着,不得让他死了!” 最后这句话,算是保住了钱三弱性命。 手套用完了不能说扔就扔,否则以后没人愿做手套了。 只要两人谋反的罪名没有坐实,其他的罪名都不是大问题。 “好啦,都退下吧,今日都好好休息,明天与朕一起,商议如何对付罗刹鬼,这些哥萨克人,还真把这里当成他们的家了,是时候送他们回家了。” 吴霄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以他对太上皇的了解,遇到部下叛乱,绝不会像今天这样轻易放过。 杨通朝太上皇再次行礼之后,缓缓退出,见吴霄一动不动,连忙将他拉了出来。 两人走出衙门,吴霄忍不住道:“老杨,太上皇这是何意?放过那姓钱的······” 杨通见四周无人,将吴霄拉到角落: “宁古塔这些年,靠着盘剥天下犯人,敲骨吸髓,给朝廷贡献了多少银子,你可知道?大齐年年打仗,钱是哪儿来的,你可知道?你啊,早就该听我劝告,现在把这里的事情都抖出去了,让太上皇下不来台,这才·····” 吴霄摇了摇头,又点点头,遂不敢再问。 7017k 第544章 人在大齐,全凭演技 闻听钱三弱、石友三“叛乱”消息,江流儿撇下剿匪事宜,带着威风凛凛的勐虎松下,星夜从库页岛赶回宁古塔,一起被他带回来的,还有一百二十多个哥萨克俘虏。 宁古塔知府衙门大堂,副将江流儿赤·裸上身,背上绑着密密麻麻的荆条棍儿,跪在武定皇帝面前,声泪俱下道: “不曾想,钱三弱他们竟做出如此祸事,勾结罗刹鬼,出卖大齐,简直丧心病狂!臣平素忙于军务,此次有失察之罪!罪该万死!求太上皇责罚!” 大堂两旁站着吴霄,杨通,谢阳、刘兴祚等一众心腹;总训导官森悌、大太监东方祝和禁卫军统帅裴大虎三人侍立御座左右。 武定皇帝目光越过众人,一眼便看到了衙门门口半蹲的老虎松下。 大堂之中鸦雀无声,唯有江流儿用脑袋叩击地板的砰砰声。 在某个瞬间,穿越者恍忽看见了万历四十七年,自己进京面圣时,跪在老皇帝面前磕头的画面。 人在大齐,全凭演技。 要说这江流儿不知钱、石之事,被两人蒙在鼓里,明显就是扯澹。 即便驭虎少年真不清楚钱三弱每年给太上皇输送多少银两,不知道宁古塔和朝廷的各种幕后交易,那城中可容纳千人、日进斗金的角斗场,牢房中经常莫名消失的犯人·······这些,江流儿也不知道吗? 发生在宁古塔府城中的种种伤天害理行径,可不是一句“军务繁忙,有失察之罪”就能搪塞过去的。除非,武定皇帝也愿意演戏。 “江副将守卫北境多年,为抵御罗刹鬼南下,身先士卒,听闻全身上下披伤不下七十二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臣恳请太上皇网开一面。” 出乎所有人预料,最先站出来为江流儿求情的,竟然是和宁古塔没有任何交集的总训导官森悌。 一个大内太监,偏偏要给八竿子打不着的北境守将求情,要说这背后没有人指使,傻子才信。 武定皇帝面露难色,一脸不悦道:“东方祝,你可是收了人家银子,这般为他说话?连他身上有几处箭伤都知道!” 东方祝脸色惨白,顿时哑口无声。却听太上皇问他道: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众人见状,心知太上皇已经赦免江流儿,于是就坡下驴,纷纷为驭虎少年求情,连大门口的松下也开始焦虑不安,不停来回走动,不怀好意的打量着周围的活人。 武定皇帝耐心等众人说完,若有所思道:“若论这失察之罪,朕倒应该第一个被追究,罢了,罢了。既是大家求情,此事便作罢了。” 江流儿连忙向太上皇谢恩,刘招孙当众宣布,仍由江流儿任宁古塔副将,支持宁古塔军政事务,至于之前被拿来上纲上线说的青楼赌坊角斗场之类,这时全部一字不提。 就在众人以为眼前这场负荆请罪,君臣和好的大戏即将演完时,片场忽然又发生了一个小小变故。 “臣资质愚钝,只知打仗而已,治理府城民政,实在是做不来,还请太上皇找别人来做吧!” 武定皇帝从御座上走下来,笑着拍了拍江流儿肩膀,安慰他道: “这世上哪有上手就会的东西,不要怕,要在战争中学习战争,过几日你便会了。” 江流儿推辞了几次,都被武定皇帝驳回,无奈之下,只得听太上皇的话,留任宁古塔副将。 “好,听说这次江副将又斩杀了好多罗刹鬼,大齐就需要你这样的武将。” 刘招孙当众又夸奖江流儿一番,这又是胡萝卜又是大棒的套路,让涉世未深的江流儿一脸懵逼,当下便跪在在地,再次向太上皇帝谢恩。 这时,太上皇才终于进入正题,询问江流儿库页岛战事,并与杨通商议在库页岛上新建几座大型集中营,以更好的接纳并处理那些死不悔改的战俘。 ~~~~ 四月初四日,武定皇帝率第一兵团进逼宁古塔,钱石两位罪臣的家丁亲信,知道不是第一兵团对手,不战而降。 四月初五日,刘招孙率大军入城,亲自接管这座北境重镇。 由于叛乱迅速被平息,除了城南一片民房被烧,府城基本没受什么损失,第一兵团各营训导官纷纷上街动员,举着木喇叭宣读齐军政策,迅速安抚了府城民心。 刘招孙在众人簇拥下,骑马沿着南北大街,一直走到宁古塔知府衙门,知府的家卷,早已被石家家丁逮拿,送到了太上皇面前。 刘招孙望着面前乌泱泱一大群女卷,其中还有几个孩童,大手一挥,下旨道: “男丁送去矿场赎罪,女卷罚没宫中,孩童交给敬事房刘一刀。” 周围哭声若雷,石友三留下的几个貌美如花的小妾连忙扑倒在太上皇身前,哭着喊着谢陛下隆恩,至于一些成年男丁,自知性命不保,大声苦求武定皇帝网开一面,绕过自己。他们抱着太上皇胯下的坐骑马蹄,歇斯底里的嚎叫。 吴霄刘兴祚见状,连忙带人上来,抡起刀鞘不由分说将人打走。 顿时鲜血横飞,惨叫连连。 刘招孙对这样的场面见得多了,眼前这些人的苦楚,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关系,他的内心,甚至没有掀起一点波澜。 等到裴大虎吴霄他们打了一会儿,武定皇帝才挥退禁卫军,翻身下马,俯身望向倒在血泊里的百姓,对那些奄奄一息的犯人家卷道: “这几年,你们跟着石友三欺压百姓,贩卖人口,种植罂·粟,开设青楼角斗场····无恶不作,既然能跟着石友三享福,现在石友三死了,你们也该和他一起受罪。” 太上皇的这段话,基本宣告了宁古塔罪臣家卷们的悲惨结局。 两日后,吴霄、杨通陪同太上皇参观这座充满罪恶的府城,从角斗场到青楼,从赌坊到福寿膏馆,一路兜兜转转,君臣三人算是把罪恶之城转明白了。 “没想到钱三弱、石友三这两个狗东西,背着朕,竟把宁古塔弄成这样,背弃《齐朝田亩制度》不用,竟敢雇佣农奴,简直把这里当成了古罗马!是朕的过失啊!罪过罪过!” “查!一定要彻查!凡是牵连此事的人,一律严惩,不得姑息!” 在回来的路上,武定皇帝怒气冲冲,按照大齐法令,青楼和赌坊是被严令禁止的,更不说角斗场这样的存在。 明眼人都知道,若不是钱三弱他们暗中得到太上皇帝默许,借给他们十个胆子,两人也不敢在宁古塔开窑子。 “扛着红旗反红旗!良心都让狗吃了!这个钱三弱,调来宁古塔才几年,便忘了自己还是个开原的兵!走了!” 武定皇帝越说越激动,开始大声咒骂。 彷佛武定皇帝以前根本不知道,在宁古塔,还有这样的烂摊子。 “陛下待这两个狗贼,可谓仁至义尽,把整个宁古塔都交给他们,他们呢?令人发指啊,他们却此等忤逆,简直令人发指啊!” 东莞仔森悌仍旧是群中第一个出来表态的,一开口就将太上皇的责任撇的干干净净。 “好,森训导官说得对,这种恩将仇报,忘恩负义的人,朕还是头一次见。” 杨通吴霄等人只得逢场作戏,尽力去努力配合太上皇的表演。 刘招孙对着空气干骂了一会儿,直到唾沫星子溅了吴霄裴大虎等人一脸,这才停下: “召集人手去两个狗贼家中抄家!” 府城之中,自总兵知府以下大小官吏,凡三百二十余人,近半被逮拿下狱,驻守府城的战兵、辅兵六百余人,全部遭到惩罚,把总以上五名军官全部斩首。 蓑衣卫在钱、石两人府邸密室中搜出白银上百万两,无数古董珍宝,算是坐实了两人贪污的罪名。 7017k 第545章 惩罚者 江流儿从库页岛俘虏的那一百多个哥萨克人,照例被砍去了左腿,流放去西伯利亚。 砍去俘虏左腿,将其流放至西伯利亚,让幸存的人,在饥饿与恐怖中感受人性的绝望,这是武定皇帝为毛子准备的保留节目,节目已经存在很多年了。 当年哥萨克人侵略外东北,在库页岛以人肉为食,方圆几百里村庄都被他们吃得干干净净,刘招孙得知此事后,遂制定了这项军规,俘虏罗刹鬼后,全部砍去左腿。 近些年,随着医学院的建立,帝国医学技术飞速进步,令人惊奇入迷。那是多么意想不到的辉煌啊,什么样的技术革命啊! 由于有了防腐方法,连吴又可李时珍生前都不能做的手术,现在也能做了。 随便哪个军团的军医,都敢于做截除膝关节手术!一千例腹腔切开术中只有十几例死亡!至于什么花柳病,肾虚,伤寒,已经不值一提。康应乾家族生意金刚散面临滞销,因为没人买那玩意儿。 在这种医学进步的背景下,军医们对哥萨克俘虏所做的左腿切除手术,死亡率大大降低,以今天出院的一百二十名病人为例,只死了两个人(其中一人是被活活吓死的)。 在进行简单止血包扎伤口后,那些只剩一条腿的幸存者们,被镇抚兵带到了宁古塔北门,在这里,他们的噩梦经历才刚刚开始。 太上皇带着吴霄、杨通裴大虎登上瓮城,如同猎人般,注视着缓缓走出城门的哥萨克俘虏。 宁古塔叛乱已经告一段落,不过为了安抚部下,这些天,刘招孙不厌其烦的给吴霄做思想工作。 “吴霄,朕早该告诉你这些的,这次被你看见,也是意外。” 太上皇说罢,朝裴大虎伸出手,家丁头子立即将事先准备好的长枪递到刘招孙手中。 这时,大祭司、森悌各带一名会讲罗刹语的索伦族训导官,在一群战兵的簇拥下,走过瓮城甬道,来到那群痛苦哀嚎的俘虏身前。 战兵手持弓箭火铳,背对佛朗西斯科和森悌,将他们紧紧护住,两人举着喇叭,对惨叫不绝的哥萨克人大声喊叫。 城头听得清切,大致意思是要罗刹鬼赶紧逃命。 武定皇帝会随机选择十名俘虏射杀,等死够十个人后,剩余的人,便能活着离开这里,重获新生。 “逃吧,孩子们,愿真武大帝宽恕你们,赐予你们新生,阿弥陀佛。” 大祭司身穿黑色袍服,手握一根比他还长的黑色权杖,因为长期服用丹药,重金属中毒,须发洁白,宛若《指环王》中的甘道夫。 佛朗西斯科用两只深蓝色的眼睛打量这个疯狂世界,他是大齐首席神职人员,也是真武大帝虔诚信徒,更是太上皇的心腹。 他已经知道,那些单腿站在他面前的斯拉夫人,会在接下来的十几分钟内,全部死绝。 罗刹鬼在库页岛上烧杀抢掠,生吃人肉,最后落得这个下场,实属罪有应得。不过,作为神职人员,大祭司还是决定,认真为他们每人做临终祷告。 “真武神啊,请求你,赐予这孩子勇气,让他接受他无法改变的;赐予他力量,让他改变所能改变的;并赐予他智慧,让他区分两者。每一天都不相同,每一刻都值得回味。把苦难当作通向宁静的必经之路。像你一样,还原世界它本身的模样,而不要将自己的思想强加进去。相信你会把所有的事情都打理好,若他遵从你的意愿。 阿弥陀佛。” 做完所有祷告,大祭司双手合十,缓缓隐退在瓮城的阴影里。 自知大限将至的罗刹鬼发出凄厉的嚎叫,纷纷向上帝作出临终忏悔,将他们这些天在库页岛,在外东北犯下的种种暴行一一列举出来,从屠戮村庄到偷鸡摸狗,什么事情都说。他们希望这样能得到上帝的原谅,让他们不用下地狱,远离魔鬼撒旦。 可惜,在宁古塔,决定他们命运的魔鬼,从不生活在地上,此时此刻,魔鬼站在他们头顶,没错,就在头顶城墙上。 “大齐虽为一国,其实却在实行不同的制度政策,因为各地风俗人情不同。比如,在这宁古塔,现在可以随意屠戮他们,可以让他们在角斗场和勐兽搏斗,在南明却不能这么做,吴霄,你要记住,人生来是不平等的。” 太上皇接过裴大虎递给的长枪,开始缓缓挑选目标。 吴霄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不免感到震惊,甚至有些耻辱,为他从前的信仰。 从前,武定皇帝说要拯救天下苍生,天下不患寡而患不均,凭什么佃户无地可种,豪绅阡陌相连? 从前,武定皇帝说要实现天下无处不均匀,无处不保暖,不要天下再饿死一个人。 现在呢?吴霄越来越迷惑了。 “大齐想要继续往前走,就需要积累,原始积累,或者说是第一桶金,” 刘招孙不确定吴霄有没有听懂,于是他又举了个商人开店铺的例子,说第一桶金就是第一次开店所需的银钱,这样一解释,吴霄听懂了。 长枪脱手而出,吴霄只觉耳边嗡一声响,抬头看时,距离城墙四五十步外的护城河旁边,一个身材高大的哥萨克俘虏被标枪投中,前胸被标枪贯穿,血水顺着枪杆流入大地,只有双手还软软搭在空中,像溺水的人,轻轻划动。 “大齐想要第一桶金,完成工业革命,就需要压榨,需要盘剥,不压榨外番,就盘剥本国百姓,没有第三条路走,朕耗费五百万多两银子,消耗数万石粮食,好不容易征服朝鲜,当然目前只有两个道,然而却一直在赔钱,你知道为什么吗?” 太上皇边说,边又从裴大虎手中接过一支长枪,枪头迎着阳光,斜斜指向远处尖叫逃命的俘虏背影。 吴霄想了会儿,低声道:“臣虽读书不多,却知朝鲜乃苦寒之地,臣听李尚书(李三光)说过,那边稻子一年一熟,收成还不好。” 刘招孙笑着点点头,顺手将第二支长枪投出,第二个幸运儿被标枪刺中。 “确实,朝鲜是苦寒之地,朕和李三光商议了,以后朝鲜还是以矿场为主,少种一些地。” “有了矿场,便需要有矿工,那么,谁适合去当矿工呢?吴霄,你说管理这些矿工,是否要和管理农夫一样?或者说,以后大齐在朝鲜的法律,能否和关内完全一样?宁古塔呢?” 说到这里,刘招孙停住不再说话。 吴霄想了一会儿,似懂非懂。 “吴霄,朕今天最后一次告诉你。这世上没有公平,李三光被啃掉胳膊时,罗刹鬼不会和他讲公平;流民在朱家皇帝治下被活活饿死时,贪官污吏们不会和他们讲公平;朕缔造这架战车,敲诈罪犯也好,屠戮缙绅也好,为的是让战车滚滚前行,它一经启动,便不会停止,它将碾过所有阻拦它前进的人!你,我,还有眼前这群一条腿的罗刹鬼,终有一天,所有人都会被它吞噬!在此之前,我们要做惩罚者,杀一部分人,拯救更多的人,这,就是公平!你懂吗?” 吴霄默然。 这世界确实不是公平的。 寒来暑往,南涝北旱,东成西就,一片水土养一方人,齐国之大,各地地理都是不一样的,人,又怎能一样呢? 时值暮春,冻土开始缓慢解冻,城墙周边,道路变得泥泞不堪。 惩罚者站在城墙上,对着旷野上蹦蹦跳跳、艰难逃走的帝国俘虏,从容不迫举起标枪。 7017k 第549章 远征吧,李定国! “收复殷州,拯救印第安人,此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关乎我大齐百年国运,不容有失!为避免再重蹈大齐在澳洲、倭国失败的覆辙,朕命令,即日起,各个衙门都要认真准备,全力支持开拓团事业。队员选拔、训练,远洋船只、狗拉雪橇,计划生育、航线规划·····事无巨细,一个也不能少。此事由兵部统筹,户部、商会和各省全力配合,限期半年,今年底之前,朕要看到第一批开拓团扬帆起航。” 太初四年夏,武定皇帝一锤定音,敲定了收复殷州的远大计划。 帝国的主要精力,仍旧集中于在关内,大规模的海外行动,目前只能作为一种设想,停留在参谋部的会议记录里,根本不可能推行,不过,先期的勘测圈地行动必须立即开展起来,因为欧洲强盗们已经捷足先登了。 按照太上皇亲自制定的殖民计划,从派人出海到最终移民殷州,大概需要三步,预期二十年时间。 第一步,圈地自萌。 派遣两支百人规模的探险队抵达美洲西海岸,翻越山海险阻,进入适宜耕作的中东部大平原,向欧洲人宣布,殷州自古以来,就是大齐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任何试图染指这片土地的国家,都是帝国的敌人,在此建立殖民地,更是等同与和大齐开战。 与印第安各位酋长建立好关系,扶持印第安势力,联合西班牙等老牌殖民帝国,对抗英法,对欧洲人分化瓦解,联小打大,直到最后,将殖民者全部驱逐出殷州。 第二步,变化生育 通过变化生育政策,将大齐国内溢出的人口,源源不断向殷州移民。 第三步,信仰改革。 用真武神代替殷州人本土信仰萨满,在印第安部落附近兴建孟子学院,有步骤的同化他们的族群。 ······ 当然,落实到实际中,会复杂很多,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 时不我待,英国人在殷州的扩张行动,太过肆无忌惮,必须要让他们付出代价了。 殷州东海岸、富饶美丽的福吉省(弗吉尼亚),便是英国侵占大齐的第一个殖民地。 据刘招孙记忆,早在1587年,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一世便把一份“土地授权书”,也就是“地契”,交给沃尔特·雷利爵士,让他在北美(殷州)建立一个“英国人的国家”。 这种套路,在当时欧洲颇为流星,西班牙国王、葡萄牙国王、法国国王基本都是这样做的。 英国,会是大齐在殷州最麻烦的对手。 从1607年到1632年(太初元年),英国移民先后在大西洋沿岸建立了16个殖民地。 其中,东部的弗吉尼亚是英国在殷州的势力核心。 在武定皇帝称霸东亚的同时,正是从英国本土向新英格兰移民的小高潮。 移民者大都是由于破产或家境贫寒迫不得已才加入到向新英格兰移民的冒险活动。 大批移民集中向马萨诸塞迁移,这些移民的居住地相对集中,最终形成一个海港城市——波士顿。 随着新移民的不断增多,马萨诸塞和波士顿得到很大的发展,这里也很快成为新英格兰地区的经济和政治中心。 移民又建立马里兰、罗德岛和康涅狄格等殖民地。 到今年,也就是1635年(太初四年),马萨诸塞和新建立的殖民地康涅狄格曾就双方的联合展开过谈判,但由于双方的分歧太大,联合没有能够成功。 各殖民地之间出现了各自为政的情况,又由于相互之间缺乏沟通和交流,几乎每个殖民地都出现了生存问题。 在各个殖民地矛盾不断加剧和英国国内局势变化这个大背景下,各个殖民地的领导者逐渐认识到:只有联合起来,才能够解决眼下这些困难。 当然,因为穿越者的介入,联盟是不可能建立了。 弱小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可是欧洲人就是这么傲慢。 欧罗巴人没有想过,自己是否有资格获得这片土地。 他们可以不顾忌印第安人的感情,却不能不重视大齐皇帝的感受。 无知和傲慢,乃悲剧之源。 太初四年夏,武定皇帝下诏,令孙传庭马士英各保举一人,担任殷州收复行动的主将副将,并听从监军调遣。 关于去殷州的种种好处,训导官们已经说了无数次,分地啊,加官晋爵啊,朝廷给每个前往大洋彼岸的勇士,十倍兵饷,同时对战兵家属进行有效“保护”。 这样下来,大家对远征并不怎么排斥。 航海路线。 一路沿着库页岛,由陆路北上,直至欧亚大陆东北角白令海峡,等到冬季冰封(当然概率不大),穿越白令海峡,登陆殷州;另一路由日本南部,借助日本暖流、北大西洋暖流,穿越太平洋,沿加利福尼亚寒流南下,抵达殷州南部。当然,无论选择哪一条,基本都是九死一生。 第一条路线,越来越向东北走越来越冷,哪怕好运没冻死,登陆殷州后,碰上的不是荒漠,就是高耸的洛矶山脉,荒无人烟只有秃鹫在头顶上盘旋。德爷去了要饿死,贝爷来了要流泪。不过既然是探险,相信队员们已经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死伤在所难免。 海上路线更不靠谱,舰队从中国南部出海,经过琉球一带,顺着洋流,横跨太平洋,抵达殷州西部,听起来像是环球旅行,然而没有途径中转站,没有新鲜水果,没有食物补给,肉胎凡身,基本支撑不到大洋彼岸。欧洲人已经证明,走这条路线,存活率很低。 不过,现在有了传教士提供的航海技术加持,拥有较成熟的航海图,队员们不至于两眼一抹黑,权当也是一次冒险了。 抛开这些,最重要是开拓团的主将人选。 经过各方激烈博弈,最终,候选人名单出炉。 孙传庭举荐了第七兵团第一营把总李定国; 他的死对头马士英,针尖对麦芒,毫不逊色,举荐了一个叫孙可望的营官。 还有举荐江流儿和李自成的。 李定国、孙可望两人素有矛盾,很不对付。 两人都是从开原学堂出来的学生兵,经过五年义务教育洗脑,直接从学校转入禁卫军,又让森悌洗脑了两年,对极权主义高度认同,太上皇可谓忠心耿耿。 不过,武定皇帝对这两人还有些不满意,仍在考虑之中,李定国才十七岁,孙可望更小,恐怕难以服众。 商会、工坊、医院,学堂也都派出了人手,作为技术人员随开拓团同行。 两个小太监被任以监军,人在殷州,刚下货船,遇有急事,先斩后奏。 就这样,殷州开拓团的人事架构,基本完成。 7017k 第552章 三年又三年 李定国攥紧腰刀刀鞘,像头孤独的野狼,因为强烈的愤恨,略显稚嫩的脸微微扭曲,一双炽烈的眼,死死盯着前面于成泽的背影,咬牙切齿道: “老于,就你一个人?” 李定国想到自己没死在福建,却要死在江西,不由悲从心来。看样子老于已经投靠明狗,郑成功没有杀他,朱常灜可不会饶过她,大齐在南方有很多仇人。 李定国有些后悔,后悔自己要来福建淌这趟混水。 绑了人家的老爹,一次次向人家索要赎金,虽说郑芝龙背叛过大齐,可是,这事做的确实不地道。 他不去计较这些,开始考虑临死前要不要向真武神祷告,或者拉上这个叛徒垫背。 他不知道对方人数多少,看样子自己今天是不能活着走出这院子。 这时,走在前面的于成泽突然回头,两人中间隔着条朱红色的牌匾。 “李兄弟,莫怪哥哥。” 李定国咬紧牙关,准备做最后的抵抗。 于成泽继续解释道: “都是些家眷,饶州风俗,比不得辽东,女子不得见外人,你来的不是时候,让她们进屋回避。” 周围响起哒哒的碎步声,前面院子里飘过几道倩影,几个女人穿过满园梨花,一溜烟钻进后面厢房,空气中混杂着胭脂水粉的清香。 李定国低头擦了擦脸上渗出的汗珠,心里咒骂:“瓜皮,不早说,吓得老子·····” 于成泽没注意到这个细节,见李定国神色不变,目不斜视,便觉此人有大将风范,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女眷若被轻薄呢?” 于成泽诧异望向李定国,想了片刻,一脸坏笑道: “投井,上吊,跳河,或者浸猪笼。李兄弟,千里迢迢过来,还有精力醉卧花丛。佩服!佩服!” 李定国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两人在正堂坐定,一个颇有姿色的小丫鬟端来茶水,递给李定国。 李定国伸手接了,目光却不在丫鬟身上,而是朝宅院打量一番,欲言又止。 “李小兄弟可曾吃过早饭?我让下人去准备。” 李定国匆匆来这里,可不是来吃饭的。 “不必了,刚在城门吃了。” 于成泽哦了一声,顺手挥退丫鬟和下人,不等李定国开口,主人便抢先道: “好多年不见,不知沈百户他们可好?当初就是沈百户带我进蓑衣卫的·····” 李定国环顾四周,旁边案几上摆放的一对宋代青花瓷。 “看来,这些年日子过得安逸。” 于成泽顺手拎起那瓶子,在手中把玩一番,递了过去。 “喜欢?喜欢就送你,这里多得是。” 李定国摆摆手,目光不自觉落在椅子旁边的黑色包裹里。 从他一进院子,于成泽便一直盯着这个包裹看,对包裹里的东西充满好奇。 “是什么?” 李定国神色冷峻:“人头,我兄弟的,还有个,北直隶的文官。” 于成泽哦了一声,像是怕碰到人血,连忙将身子往后蹭了蹭。 李定国觉得此人非常陌生,倒不是说他原本从前就认识于成泽,只是,从老于言行举止上看,实在难以和蓑衣卫发生什么联系。 “这些年,你在江西,都做什么买卖?这般挣钱!” 老于从案几抽屉摸出两个烟泡,把其中一个递给李定国。 李定国知道那是南洋福寿膏,价值不菲,熟鸦片膏揉搓成小球,比金子还贵。以前在沈阳时,见过豪绅大户吸食。 “谢了,不好这口。” 老于呵呵一笑,又从抽屉里取出个两头孔洞的福缸(烟枪)······ 李定国看他折腾半天,侧身躺到太师椅上,把枪斗靠近一盏鲸油灯,一缕缕青烟燃起。 那个俏丽丫鬟上前用竹签帮主人捅烟管。 李定国见他身子软绵绵的像喝醉了酒,嘴角流哈拉子。 只得无奈摇摇头,起身便要告辞。 老于躺在椅子上,断断续续道: “泰昌元年,不是二年,三四月份,我在鄱阳湖贩卖私盐,被官府缉拿,差点被打死,命大逃到北边,到了开原,进了蓑衣卫,那时啥都不懂,有一天,沈百户找到我,问我胆子大不大,我当然说大啦,他就说,北边各省都派了人,南边还缺人,去不去,我当然说去啊。他说是去做细作,我说细作就细作,于是,我就来了江西,说开原兵很快就会南下,我就在这里等啊等,等啊等,为了养家糊口,继续老本行,第二年,沈百户发来书信,说是让再等三年,三年后大军就会南下,我就不用再做细作了,给我做个官儿,我心里美滋滋的,接着等,可是三年又三年,三年又三年,我在饶州等了你们足足十年了,小妾都娶到第五房了,等到刘总兵当了皇帝,又当了太上皇,可是大军还没南下!我的官儿也没了!生意倒是越做越大,再等下去,就成江西最大盐枭了。你回去问沈炼,让他把这些年工钱都给我结了再说!” 李定国耐心听他说完,神智已经不清,对他道: “沈百户,不是已经死了吗?话我带不到。” 于承泽如梦方醒,一把推开丫鬟,丢下烟枪,楠楠道: “死了。” 忽然,外面传来追兵叫喊。 “不要放走齐国细作!” “进去搜!” 李定国拔出腰刀。 “是你告发的?” “我一贩私盐的,和官府打交道干嘛?是赵管家,等会儿老子打断他的腿,别怕,后院有密道,跟我来。” 李定国瞠目结舌,眼前这细作卧底多年,已然成为饶州巨富,看来也不是坏人,想到大齐在北方对这些豪商巨富敲骨吸髓,这位红色小将忽然觉得有些矛盾。 “现在怎么办?” “先出城,去外城码头找王东家,坐船去湖广,过了长江,便是大齐地界。” “你不走?” 问出这话,李定国便觉有些滑稽。 “人走了,银子不会长腿走,手底下还有百十号人指望糊口,后会有期,对了,替我给沈百户烧纸钱。” “一言为定!” 李定国拜别老于,钻进密道。 7017k 第557章 张岱的殷州爱情 李定国曹公公向北疾行,三日后,抵达了均州府。 国舅金大久、工部尚书徐光启,顺义侯朱由校等人出城迎候,倒不是来迎候李定国——李游击还没这么大的架子——只因曹腾灼身上带有太上皇颁给天心城的圣旨,众人自然不敢怠慢。 见到这群皇亲国戚,曹腾灼丝毫不敢摆架子,草草读了圣旨,代替太上皇帝对一众都城营建人员进行了嘉奖,便在朱由校等人的陪同下,前往天心城工地视察。 “此次咱家受太上皇嘱托,一是要给他老人家带这个人回辽东,更要紧的,便是来均州,来看看天心城,看看工程进度如何了?” 均州城东三十里,天心城工地。 炎炎烈日烘烤着大地,砂石尘土仿佛都在冒烟,司礼监掌印太监曹腾灼,软趴趴的骑在匹黑色骏马上,跟在朱由校后面,因为身体肥胖,加上天气燥热,不一会儿,汗水便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 朱由校多次请求这个胖公公乘坐轿子,不过都被他拒绝了,拒绝的理由是,太上皇派他来视察天心城,不骑马,不身临其境怎么行? 在这位有权有势的掌印太监面前,朱由校丝毫表现不出既往的帝王架势,不仅如此,他的态度很是谦卑,活脱脱像个木匠。 曹公公坚持了一刻钟不到,便实在坚持不下去,只好躲到路旁凉亭中,接过亲兵递来的茶水,抱着茶壶一饮而尽。 再看看正在滚滚热浪中胼手胝足辛苦劳作的民夫工人,曹公公不由升起一阵怜悯之心。 “陛下询问,你们还要多久才能完工?” 帝国为营建新都天心城,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单是运送云贵木材的钱,前前后后就花了十几万两银子,当真是花钱如流水。 “公公明鉴,目下只是完成新城主体,距离完工还要六年左右。” 曹公公无语。 这时,金大久将曹公公拉到身边,脸上露出怪异微笑。 李定国一看,便知道大舅哥又要送礼给公公。 腐败已经在大齐各个角落潜滋暗长,不知道太上皇知不知道这些。 李定国在均州停留两日,带着殷苏苏拜谒武当山,向真武神祈福。 第三天,众人离开均州,继续北上,踏上返回辽东的漫漫长途。 帝国驿站四通八达,以湖广均州为中心,辐射全国各地,辽东各省的驿道密度更是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所有村子之间都有驿道链接,媲美后世的天朝基建狂魔。 一路无话,六月初,曹腾灼李定国返回沈阳。 抵达沈阳的当晚,李定国便与武定皇帝进行长谈,刘招孙得知郑成功不仅不交赎金,还杀了他的人,龙颜大怒。 他让郑芝龙列席旁听,郑芝龙见状,连忙向大齐表忠心。 刘招孙挥退郑芝龙,告诉李定国,他不会相信郑氏父子说的任何一个字。 对于郑成功来说,只要他不断在海面给齐国船队制造麻烦,只要他隔三差五带兵侵扰山东,齐国就不敢杀他父亲。 “朕确实不会杀郑芝龙,不是因为害怕海盗报复,而是,此人了解海事,有更重要的作用。” 李定国面露疑惑之色。 刘招孙解释说:“殷州离开华夏太久了,收复故土乃是百年大计,可能需要几十年,或者上百年,在此之前,大齐会对付安南交趾等国,郑芝龙对东南事务颇为熟悉,又是春秋鼎盛之年,留下他,利大于弊。” 李定国想到在福建杀死他兄弟的郑成功,刚要说话,太上皇接着道: “听说你在回来的路上,拜访了康应乾?” “确有此事,” “他现在还好吗?” “一切都好,上个月又娶了两房小妾。” 刘招孙无语。 “康监军托臣带话给陛下。” “说吧。” 李定国想了一会儿,才道:“康监军说,陛下的《齐朝田亩制度》在府县实施,还有诸多弊端,好多官吏阳奉阴违,甚至连部分将领也……” 太上皇不高兴的打断道:“朕知道了,此事以后再说。你不要过问。” 刘招孙岔开话题,继续道: “郑森冥顽不灵,不讲武德,朕还没撕票,他便要杀朕的人,这种人,当然不会留他活口。” “你这次前往殷州,乃是九死一生,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为帝国利益而死,便死的很有意义。” 李定国一脸虔诚望向太上皇。 “你将要面对的,是比建奴还要凶狠的印第安人,当然,真正的敌人是那些金发碧眼白皮的欧洲强盗。” 听到这里,他忍不住插话道: “陛下,不是说印第安人是大齐的朋友吗?” “那是对外宣称的,是欺骗世人的。” 刘招孙神色不变:“无论王道霸道,跑到人家地盘上,终究是强盗,这些印第安人,已被欧洲强盗们屠戮过好多次,他们现在谁也不信,所以·····” 太上皇欲言又止,他本想让李定国说出那句话来,见李定国无动于衷,只好接着道: “如果不能和谐相处,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办,记住,大齐首要敌人是白皮的欧洲强盗。” 李定国听完武定皇帝一番苦口婆心的教诲,原先心中的困惑顿时烟消云散,更加坚定了他对收复殷州疆域的信心。 “对了,差点忘了,” 武定皇帝使了个眼色,东方祝尖声叫道: “带张岱上殿!” 李定国一脸诧异。 片刻之后,一个胡子拉碴衣衫褴褛的囚犯被禁卫军带上大殿,在见到太上皇后,立即跪倒在地,声音粗犷沙哑。 “罪人张维城,叩见太上皇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上皇让张岱起身,简单向李定国介绍了这位为了娶老婆被送去宁古塔的倒霉蛋。 一晃三年,江南名士的气质已经彻底改变,说话时不再捻兰花指,脸上腿上都长满了毛发。 完全具备抠脚大汉的气质。 刘招孙露出欣慰笑容,看来知识分子徒步宁古塔,下乡上山接受农奴再教育,很有必要嘛。 “张岱,让你回来,是要放你走,忘了说。弘光皇帝把你列为通缉要犯,正四处张贴榜文捉拿,要将你凌迟处死。” 张岱跪倒磕头,点头如啄米之鸡。 “求太上皇给条活路!” 活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去殷州,作为书记员,协助李定国记录他们在殷州的活动记录,换句话说,算是太上皇派往殷州的细作之一。 “你不是一直想要让朕给你赐婚吗?这次是个机会,一个帮你在殷州谈情说爱。” 张岱诚惶诚恐,不敢抬头,太上皇接着道: “到了殷州,可娶当地酋长之女为妻,做个殷州赘婿,大有可为。” 7017k 第583章 南征 太初四年底,大齐高压极圈统治下,被压制下的各种矛盾,终于集中爆发。 从沈阳到徐州,从内庭到边关,从军队到民政,从浑河到淮河,南北多警,遍地烽烟,偌大帝国,再无一处安宁。 受沈阳内乱波及,金应河和郑一石兵团被重新整顿。 大军分驻朝鲜、山西,河南、蒙古各地,截止十一月底,帝国引以为傲的十一大兵团十万大军,真正能调动的兵马不过在辽东的区区两万人。 最要命的还不是兵力上捉襟见肘,而是资源的严重匮乏。 在长达十年的持续高烈度战争下,齐国国力早已严重透支,如今一旦失去湖广和南明补给,帝国各条补给线忽然变得岌岌可危。 问题一直在内部。 以卢象升为首的新内阁,虽没有像陈新那样主张全盘改革,但都一致认为,大齐现有的高压模式,已经难以维系。 卢象升建议,请求减免辽东,山东等地农户的余粮征集,缩减至武定元年的水平。 如果削减至武定元年征收标准,只能收到一半粮食。 维系帝国根基的十一个兵团很快就会缺粮少食的,崩溃在所难免。 除非,朝廷能在明年夏收之前,解决掉山东白莲教和湖广流民问题,而且要在两场军事行动中获得收益(至少不能再继续放血),否则,谢阳等人推断,关内和辽东届时将会崩溃。 奢谈改革是痴人说梦,时间已经不够,以战养战,成为续命的唯一可能。 山东、湖广两个战场,孰先孰后,以哪个战场为主? 考验帝国决策者战略定力的时候,到了。 卢象升提醒太上皇,那日陈新之所以敢在大正宫大放厥词,是因为他在山东有广泛的民意支持,或已于豪左勾结,诛杀此贼,山东必更加混乱,再行平叛,得不偿失。所以····· “陈新虽死,然朝野上下,还有很多人想要改革,这支势力,陛下不可不察!臣以为,可借此贼之死为契机,在齐鲁推行改革,把烂摊子丢给地方豪强,陛下也好集中精力对付湖广。” 刘招孙沉思良久,觉得卢象升所言不差,只是好奇问道: “以前山东各地豪强,都已被朕悉数消灭,哪里还有豪强?” 卢象升耐心解释道: “蔓草难除,除草而不掘地,草焉能尽死?齐鲁之地虽为孔孟之乡,民众渴慕入仕之风,冠绝天下,陛下这些年派去的大小官吏,阳奉阴违,橘生淮南入乡随俗,俨然豪强,早就把大齐制度掏空了,不过是无数个小号的陈新。” 刘招孙犹豫不决,他虽不懂历史,多少也知晚唐藩镇割据的危害,唐朝最终灭亡便是由此。 “不怕重蹈晚唐旧事?” 卢象升胸有成竹道:“陛下这样担心,便是楚人刻舟求剑,何也?皆因我朝与晚唐不同,我朝军队人事财政大权,皆在陛下掌握之中,所缺者,唯粮草耳,若能集中兵力平定江淮,便可起死回生,全盘棋活。山东不过一隅之地,若干豪强坐大,到时陛下一纸诏书,大军压境,过河拆桥便是。” 太上皇不解道:“过河拆桥?那些豪强硕鼠,肯为朝廷做嫁衣吗?” 卢象升笑道:“怎的不会?臣听闻,陛下当年可是与白莲教打杀过的,如何不记得白莲教义了?” 刘招孙回忆起当年登陆山东,征讨闻香教的情景。 “无非是真空家乡,无生父母,红阳劫尽,白阳劫生,诸如此类的妖言妄语。白莲与和陈新一派水火不容,除非豪强甘愿就戮,否则必定结寨团练自保。” “就怕他们以邻为壑,乱贼祸害周边省份。” “陛下让河南、北直各地加强自保便是。” 刘招孙喟然长叹:“如此,只是苦了山东百姓,” 卢象升慨然道:“若非如此,南北糜烂,到时苦的就不只是山东百姓乐,陛下只将此事归于臣身上,苦一苦百姓,罪名臣来担。” ~~~~~ 君臣两人经过反复商议,决定集中力量解决湖广问题,山东白莲教便交给地方处置,让有力者招兵买马,自行操练御敌,为朝廷杀贼。 此方案受到群臣反对,此举相当于自动承认了地方豪强的合法地位,从根本否定了《齐朝田亩制度》的合法性,必然动摇国本。 刘招孙力排众议,强力推行,并让六部官员立即草拟相关细节。 为了防止群臣掣肘征讨江淮,太上皇索性更进一步,将作战目标定为征服江南,扫灭南明。 战意既定,辽东、河南、北直隶各地再次进入战备状态,背插小旗的骑兵在各个村庄、屯堡、城镇中奔走,大声呼喝,向帝国百姓传达大军即将南征的命令。 民政被要求要在两月之内,必须准备好五万石军粮,一万石草料,以及两万人所需的棉衣皮靴等物。 东方祝来到民政衙门宣旨时,发现衙门里空空荡荡,只有谢阳他的卫兵。 大战在即,负责粮草凑集的民政衙门却如此冷清,太监不觉有些诧异,于是问道:“谢大人,刘司长呢?还有其他人。” 谢广坤抬起头,东方祝见他头发已经全秃,这才忽然想起,谢阳的得力助手刘月儿,上个月在丈夫杨通坟前自缢而亡,留下个六岁的儿子。 “镇抚兵人手不够,商会民政的人,都去征粮了,这里就本官一人。” “哦,听说靖安堡一个农妇拒不交粮,昨日被你们打死了,可有此事?” 东方祝不无八卦问道。 谢阳没有吭声,民政两个卫兵不怀好意的望着这个突然闯进来的阉人。 东方祝倒没在意这些,他刚刚从海军衙门宣旨过来,这几天忙着到处宣旨,可谓席不暇暖,累的不行。 他一把拖过条方凳,也不管上面还有灰尘,一屁股坐下,抱起桌上的茶壶咕嘟嘟喝起来。 过了一会儿,耳边传来谢广坤幽幽声音。 “公公,那是刘司长生前的凳子······” 东方祝啊呀一声,跳将起来,抬头望见刘月儿还在衙门飘荡。 他背脊一阵发凉,丢下圣旨,不及寒暄,便逃离了民政衙门。 腊月二十日,九大兵团开始抽调兵力,过山海关,绕开山东全境,沿北直隶驿道迅速南下。 太初四年除夕,各部人马在河南信阳集结,稍事休整后,便沿长江南下,进入江汉平原。 大战在即。 乔一琦又开始忙碌,继续担任大齐第一监斩官。 从十一月中旬开始,一批反对南征的大齐官吏,连同参与叛乱的将官,以及被扣押多年的郑芝龙家族,上千人悉数在广积门前斩首。 浑河被血水染红。 监斩台上的乔一琦,在投掷斩首令牌时,脸上的神情开始渐渐麻木。 ~~~~ 大明弘光十八年(1642年)十二月初三日,弘光皇帝朱常灜在南京皇极殿召集他的群臣,商议对齐战事。 与通过这几年休养生息,南明朝廷鉴于近来北方发生的种种变化,尤其是徐州齐军的来降,南明君臣们意识到,他们北方的邻居,确实遇上了麻烦。 大明对暴齐,是战是和?是全面北伐还是见好就收?这便是今日朝堂需要讨论解决的问题。 殷鉴不远,上一个主张北伐的刘宗周早化作枯骨,而对北伐最为执着的平虏将军吴三桂,也已尸骨无存。 所以,是战是和,群臣都不敢再轻易发言。 首辅阮大铖环顾四周,见他的一群幕僚都低着头,一如既往和稀泥道: “陛下,臣以为,战不如和。” 朱常灜对战和两端拿不定主意,齐国虽然可能出现内乱,但这些年与刘招孙多次交手,明军几乎全败,双方对垒,连次平局都没有,对齐军的恐惧已经深入弘光皇帝骨髓。 “为何说战不如和?还请大学士请说,” 阮大铖清了清嗓子道:“陛下,国不可无信,前者大明与齐国合盟,双方化干戈为玉帛,这才有了江南十多年休养生息,如今大明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与南洋诸国贸易繁荣,每年赚取千万之巨,若再开战端,恐非良策。” 群臣见首辅发言,纷纷附和,打仗毕竟是武人的事情,党争不断的文官们,难得又达成一致:暂且隔岸观火,待暴齐孱弱,再北伐不迟。 朱常灜望着一群唯唯诺诺的大臣,感觉有些无趣,正要宣布退朝,殿前忽然站出两人。 “陛下,不可听信腐儒之言,臣以为,暴齐不可不除,如今天眷大明,让刘贼自相残杀,徐州齐军来投,此乃北伐良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可止步于江淮,当奋力北伐,恢复我朝旧土,扫穴犁庭,剑指辽东!” 朱常灜只觉内心热血上涌,扫穴犁庭,剑指辽东,以前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竟有可能成真! 说话的正是平贼将军、太子少保,宁南侯左良玉。此人虽然屡战屡败,然而到底还是大明忠臣,弘光皇帝满意的点点头,又问道: “不知宁南侯需要多少兵力,何时可以北伐?从哪里取道北上?需多少军饷粮食?何人可堪先锋大将?有几分胜算?” “这·····”左良玉显然没考虑周全这些问题。 阮大铖正要哂笑。 “南北两路,各三万精兵足矣,一路兵马钱粮,由臣自行准备!届时水陆两路,一路由南京乘船北上,占据辽南,一路由徐州西进,只取河南,刘贼湖广已乱,遍布流民,三面受敌首尾不顾,只要辽南河南一处获胜,则我北伐大事可成!” 群臣纷纷抬头,望向福建总兵官,年仅二十的忠孝伯郑成功。 7017k 第584章 江夏之役 大齐太初四年万寿节(腊月初八日),在太上皇御驾南征前夕,十四岁的太初皇帝刘堪终于亲政。 在这个敏感时候,宣布小皇帝亲政,旨在向朝野上下表明,帝国上层稳如磐石,皇权牢不可破,也有让小皇帝留守监国,震慑群臣之意。 小皇帝一派势力(以钱谦益侯询戚金为主),只得到口头嘉奖,无任何实质提升,这表明大权仍在太上皇手中,为的是根绝群臣党同伐异,离间皇家之隐患。 太初四年十二月初九日,礼部以明正朔、申皇威、履王道、纪始元为由,进献“章武”“广德”“武运”“大业”四个年号,由小皇帝斟酌选用。 章武乃蜀汉刘备所有,偏居一隅,寓意不祥;隋炀帝殷鉴不远,所以大业这个年号也被排除;如今百姓渴慕休养生息,刘堪最终选择广德。 广德元年正月初一日,广德皇帝下旨大赦天下,诏书曰: 广德之化,庶从兹始,宜播嘉惠,咸与维新,遂改元为广德。 新年号寓意是好的,可是,战争还要继续。 正月初九日,南征主力一万五千人在沈阳广积门前集合,誓师出征。 总训导官森悌高举喇叭,站在城墙垛口上,对着瓮城上万名整装待发的大齐将士喊道: “逆贼左良玉,趁大军北征,背信弃义,屠戮徐州军民,死难者万人!很多都是你们的袍泽兄弟!” “逆贼郑森(郑成功),屡次劫掠大齐商船,导致湖广粮食运不到山东,山东粮食运不到辽南,不知饿死多少百姓!去年沈阳叛乱,便是此贼派遣细作挑唆······” 大齐饥荒频发,很多农户辛苦种地,上缴完余粮,最后吃不上饭! 原来是因为海盗劫掠大家的粮食,听到这里,很多战兵义愤填膺,更让他们愤怒的是,发生在沈阳的内乱,也是郑氏毒计。 “现在!”森悌缓了口气,扯着嗓子喊道: “郑氏带着战舰来了,他扬言说,要埽穴犂庭,要杀光大齐百姓,一个不剩,要抢你们妻子,把你们抓到江南到奴仆!把你们孩子饿死,你们答不答应?” 片刻之后,各营战兵发出振聋发聩的吼叫: “不答应!” “不答应!” “太上皇把最后的粮草都供应给你们了,你们的父母妻儿老小在看你们,太上皇在看着你们!此战,不许败,只能胜!” “夺粮食!杀明贼!杀郑森!报仇!” 战兵中间的训导官高举手臂,大声高呼。 “夺粮食!杀明贼!杀郑森!报仇!” 广积门前陷入一片山呼海啸。 太上皇望着卖力宣传的森悌,满意的点点头,这么多年了,森悌搞宣传,一直是把好手,这让他颇为欣慰。 郑芝龙被砍下的人头,高高挂在广积门城头上,已成枯骨。 一队队手持火铳长刀的战兵,军容严整,从郑芝龙人头下列队经过,走出沈阳城,向山海关而去。 正月十三日,太上皇率齐军主力,戚金、赵率教、王增斌各率本部兵马,从沈阳出发,过辽西走廊,由山海关入关。 十六日,辽海开冻,吴阿衡率大齐水师第一舰队八艘主力舰,向山东半岛游弋,迎战正在北上的郑成功。 十八日,蒲刚率领的齐军先锋部队,先期抵达襄阳。 羚羊军团在襄阳短暂休整后,旋即起兵南征。 襄阳以南,此时已为流民叛军控制,襄阳,成为帝国在湖广的桥头堡。 正月底,蒲刚指挥五千战兵,迅速击溃并收编宜城、谷城等地流民,共计万人。 稍事整编后,这些流民成为先锋军的先锋,长驱直入,过云梦、黄陂。 二月初五日,齐军抵达黄陂河北岸,与江夏明军隔河相望。 蒲刚令大军在黄陂河古渡口扎营,令工兵率领流民,造浮桥盾车等物,摆出一副总攻江夏的架势。 广德元年二月初八日,一场桃花雪,江汉平原银装素裹,武汉三镇寒风猎猎。 先锋统帅蒲刚,勒马立于黄陂河北岸木兰村东,一河之隔,江夏大营旌旗招摇,一面面左字大旗迎风招摇,密密麻麻的明军营帐从黄陂河延伸向长江,一眼望不到尽头。 “左良玉,别来无恙。” 第六兵团中军大帐设在黄陂河北岸的铁佛寺。 二月初十晚上,主官蒲刚与训导官邢忠义,以及四名营官在寺庙中召开紧急会议。 天已经黑下来了,全靠着几盏马灯的光放在寺庙照着。 适逢其会有好几盏马灯的鲸油都点尽了,灯光幽幽地快要熄的神气。 蒲刚决定先按兵不动,派出小股斥候渡河,打探清楚左良玉部虚实,再做进一步计划。 此次第六兵团南下只有五千人,渡河器材没准备好,贸然出击,一头撞上十几万左良玉大军,打的赢还好,打不赢的话,让明军席卷北岸,裹挟流民北上,后果不堪设想。 训导官邢忠义则主张立即出击,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不必要瞻前顾后。 两人争执不下,最后蒲刚以主官身份一锤定音,宣布先派斥候渡河哨探。 哨探的任务很快被传达下去,最后落在了第一营两名斥候身上。 ~~~徐景和万韶从河滩上爬起,看见田畴间的一段高地上有一座庙宇。 两人避开大路向那庙宇走去,想找些吃食,顺便询问附近渔民,打探左良玉军情况。 已是黄昏时分,荒废的庙宇连个乞丐影子都没有。 徐景说:“忍一忍,潜去江夏城中吃。” 万韶道:“看来明军连和尚都抢。” 他们继续在山地上走,所幸庙宇前面不远燃起缕缕青烟,看来还有人家,两人向那儿走去。 一个小小村落,孩童们站在村外四处张望,瘦骨嶙峋像地狱小鬼。 两个夜不收扮做行商,背了个装满荒草的背囊,朝小孩子走去。 “哎,小孩给你糖吃,你们村儿大人呢?” 流鼻涕的孩子猛地抢过徐景珍藏舍不得吃的冰糖,伸出沾满泥巴的手,指着后面正在燃烧的房屋。 一座烧黑的山墙上,挂着个一丝·不瓜的村民,只有一只草鞋还穿在他脚下。 看手法,应该是左部的杰作。 “他大爷的,姓左的,真不是东西。” 小孩继续玩泥巴,徐景攥紧匕首,朝万韶使了个眼色,小心翼翼朝尸体走去。 山墙根下,坐着个老头,也是衣衫褴褛,脚下没穿鞋,脑袋低垂,手里攥着根麻绳,像在干什么农活,徐景是地道北京人儿,对湖广农活并不熟悉。 “哎,大爷,墙要倒了,走吧。” 喊了两遍,那老头才颤巍巍抬起头。 “咋了?” 徐景发现那双浑浊的老眼正死死盯着自己的手一直看。 他下意识把长满肉茧的手食指收起。 “你们丘八,抢粮杀人,怎么不去死啊!” 老头将绳子一扯,山墙轰然倒塌,土坯砖头连带着灰尘和尸体,一股脑儿砸向徐景。 ~~~~ 两名夜不收惊慌失措逃出村子,这时,后山的稻场上有喧哗的声音起来: “个斑马的,把他捉着!……把他狗娘的打死!……把他吊起来!……” 一脸灰尘的徐景心有余悸,万韶却想要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咱们是来解救湖广百姓的,接下来还要解救江南百姓,你怕个锤子?!” 川兵万韶给同伴壮胆。 “解救他大爷!刚才差点砸死小爷!” “有个训导官在就好了,只要把《齐朝田亩制度》讲一遍,包管不打咱们,森大人说,分地就灵。” “走,先去看看。” 徐景还要咒骂,已经被川兵拉着手,朝稻场走去。 几十个村民在稻场边上一排杨柳树列下围集着,有人在骂,有人在打。 两人走上前去看时,原来这些老头老太婆抓住了一个刚刚脱下鸳鸯袄的明军,正用棍子乱打。 那明军躺在地上,一遍遍解释道: “我系捞松,唔好打我!掉你老母!”一口粤语腔调改变不了他南方人的身份。 “你这南蛮子!杀了我们半村子人,还好老子躲得早,看你勺头日脑,还在扯谎!闹眼子!个斑马!脑壳劲儿水!——你昨天清早偷了我的猪。——你这身上的衣裳也是我的。——打!把他打死!……” 一群村民棍棒齐下,那广东兵很快七窍出血,哀嚎不止。 徐景万韶互看一眼,倒吸口凉气,要是刚才被这群藏着的村民撞见,两人也是凶多吉少。 万韶使了个眼色,徐景硬着头皮道: “各位老少爷们,先停下手!我们是齐国皇帝派来的兵,是来救你们的。” 一群村民齐齐回头,杀气腾腾望向两人。 “个斑马的,揍他小舅子!他们是一伙的!丘八都不是好东西!” 雨点般的棍棒落在徐景身上。 万韶连忙脱下外面的长衫,露出里面齐军黑色制服。 “看,你们看!和他的不一样。” 徐景挥舞腰刀挡了几下,便被无数根棍棒打翻在地,他吃痛不过,摔倒在地站不起来。 “停!” 狂热的村民还在乱打。 “停下!” 棍棒终于停止攻击。 徐景抱着脑袋,倒在地上蜷缩着身子,这时,一个族长模样的老者走出人群。 “你们真是武定皇帝的兵?” 万韶信誓旦旦道:“这还有假?我们是第六兵团的,刚过江,要去哨探左良玉。” 族长连忙上前扶起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徐景,连连道歉。 “小老儿原是河南信阳人,打襄阳时,我在汉江边上造过盾车,后来信阳遭大水,武定皇帝安置咱信阳人到湖广过活,我带族人来了黄陂,分了地,三年不用交佃租。武定皇帝是咱信阳人的大救星啊·····” 老族长说到这里,呜呜大哭起来:“天杀的左良玉,天杀的明军,不问青红皂白,把咱村子抢光杀光,连孩子都不放过!” 万韶咬牙切齿,左良玉还是像从前那样凶残。 “你放心,太上皇这次带几万大军南下,就是来给你们报仇的,” 老族长回忆起当年参与襄阳之战的场景,义愤填膺道: “俺们要报仇,这位军爷,你说,俺怎么干?” 万韶犹豫不决。 村民们回到自家房屋中,一阵翻箱倒柜,捧出一碗碗糙米、干辣椒、窝窝头之类的吃食,举过头顶,站在两个齐军夜不收前。 万韶眼睛进了沙子。 “军爷,咱村最后一点口粮,给你们吃了,去杀明贼。” ~~~~~ 二月十二日清晨,过河哨探的斥候还没返回,齐明双方的炮兵便按捺不住,开始互相轰击。 部署在洪山的红夷大炮居高临下,昼夜不息炮击黄陂河北岸。 齐军则集中大口径野战炮,猛烈轰击江夏中和门和保安门(那里左良玉军运粮的通道),同时用神火飞鸦向洪山上的红衣大炮还击。 第六兵团所属的骑兵营三百骑,早早在河边摆出一字阵型,作为炮兵掩护,目的是希望吸引左良玉军渡河应战。 明军没什么准头,炮弹来得很高,在蒲刚等人头上拉着风远远飞到后边去了。 黄陂河上白烟阵阵,齐军火炮数量虽然不及对手,然而精度明显更胜一筹,经过半天互射,洪山上的明军炮击便明显减少。 二月十三日,对岸明军承受不住炮击代价,终于派出人马过河,意图驱赶或歼灭齐军炮兵。 第六兵团第一营随即派出战兵迎战。 五百名火铳手以散兵线进行,士兵们表情严肃,行动迅速,五名把总叫破嗓子地在旁边督促着。 从襄阳各地驱赶来的流民,则还在远处制造盾车和浮桥。 齐军炮兵将炮口转向黄陂河,开始从容不迫朝河面上的明军渡船炮击。 五百战兵分为薄薄的五个阵列,走在最前面的把总吕杨,他一面喊着,一面带着火铳手向前跑,队列越过缓坡,看见了河面密密麻麻的渔船。 在隆隆炮声中,可以看见,黄陂河在惨淡的白光中缥渺着,河水中漂浮着几艘被炮弹击中的渔船,正在缓缓下沉。 更多的船像是屁股着火的鸭子,拼命朝北岸游来,跟着鸭子后面的,是几条体型较大的沙船,纱船外面插满竹钉,有些地方还蒙着层牛皮。普通步兵炮对这种沙船杀伤有限。沙船上站着一群左良玉家丁,正用步弓射杀那些准备后退的明军。 乐文 第603章 临川三日 南风四月,旌旗招摇。 一面黑色高牙大纛下,大齐太上皇英姿勃发,顶盔贯甲,骑着骏马,在前导马的众多随从以及禁卫军的簇拥下,由南昌东门德胜门出发,前往府城东郊祭祀。 各色车马,侍卫仆役,浩浩荡荡,组成一道黑色洪流,由府城一直延伸向高田龚村。 禁卫军身穿戎装,披坚执锐,骑马走在武定皇帝銮驾前面。 太上皇身边簇拥章东、刘兴祚、钱谦益、张溥等心腹。 队伍后面跟着帝国的宦官和文臣,文官们衣着华贵,上有纹理,却没有皇帝戎装华贵,没有龙纹。 “陛下,惠登相隐瞒临川城内火药数量,不断让军需官向南昌索要,他还暗中派人和福建海贼联络,怕是要反了。” “走近些说,朕没听清。” 章东放松马缰绳,胯下战马如释重负,很快跟上了前面那匹装饰华贵的坐骑。 刘招孙骑在马上,徐徐望向周围,他惊讶的发现,这里与很多年前他随义父来时相比,竟没什么差别。 刘招孙十二岁那年,义父刘綎不知为何被万历皇帝斥责,贬去了总兵官衔,回到老家南昌龚村赋闲。他也跟着过来了,他还记得那时候经常和义父门客去河边钓鱼的情景。 回到现实,眼前皆是飘摇的黑色旗帜和雄壮的战马,祭祀队伍的前锋已经抵达龚村,尾巴还在德胜门盘亘。 太上皇搔了搔头上那顶造型夸张的金丝翼善冠,习惯性将帽檐往下压了压,望向章麻子,语重心长道: “天要下雨,娘要出嫁,想造反,由他去吧。” 身披鱼鳞甲的章东,答应一声,没再说什么,正要掉马离去,又听太上皇道: “惠总兵,多半还在犹豫,让你的人帮他一把,坚定他的决心,要反就早点反,下个月是慈圣太后的三十三岁寿辰,朕不想拖到那时候再杀人,不吉利。” 刘招孙说出不吉利三个字的时候,脸上露出迷信的神色。 章东点点头,蓑衣卫头目当然知道“帮惠总兵一把”是什么意思。他勒住缰绳,调整马速,不让自己马匹超过太上皇一头: “陛下,临川豪绅大户,还有当地几十个生员,不顾禁缠足令,不仅继续缠足,还打伤我们派去的民政官,惠登相也不会过问,臣担心,这些人相勾结串联,再鼓动无知百姓造反,死的人就多了。” “哈哈哈,临川,朱文公老家,圣人到底是圣人,和山东曲阜有一比,都是英雄好汉,朕喜欢!” 太上皇发出渗人的冷笑,吓得胯下那匹血统高贵的御马打了个响鼻。 刘招孙抚摸马鬃,一边安抚坐骑,一边杀气腾腾道: “贼人少,就少杀,贼人多,就多杀,大不了,朕也来个临川三日。” 章东不知道解临川三日是什么意思,不过看太上皇的反应,他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也不敢多问。 fo “章东,你跟朕多少年了?” 章东脱口而出道:“陛下,前明万历四十七年跟着陛下杀建奴,到今天,有十八年了。” “十八年了,章东,你今年有四十了吧?” 望着章麻子脸上刻满的皱纹,因为皱纹太多,已经看不清他麻子长在哪里了。 “陛下急性真好,刚满四十。” 刘招孙想起那句名言“相信后人的智慧”,望着驿道两盘不断被超越的树木: “一代人做一代事。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有些事,不能留给后人做。后人的智慧,未必比得过前人,朕如果做不好自己的事,以后,刘堪会骂朕的。” 章东若有所思。 “待会儿到了龚村,到了义父坟前,和朕一起,给他烧点纸钱,这世上老爷子还认得的人,就剩下你和我了,乔监军在沉阳生死不明,对了,去把邓长雄和钱谦益叫来,朕有话给他们说。” 章东答应一声,连忙掉马退回到后面队伍。 刘招孙目送章麻子远去,叹了口气,微微闭上眼睛,两行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前面走下驿道,进了村子,队伍有些拥堵。 他的思绪却是格外清醒,惠登相反水的消息其实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禁缠足令在江西竟然如此难以推行。 这段时间他在反思,是不是对明国降官太过宽容,相比以前的严刑峻法,现在未免矫枉过正。 思绪纷飞之际,一阵铃铛声在耳畔响起,睁开眼,是钱谦益骑着毛驴来了,邓长雄跟在后面。 钱谦益患有风痛之疾,不能骑马,也碰不得凉水,他在江南时习惯骑驴,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进入大齐,****特意下旨,恩准大学士可以骑驴,尽管骑驴有碍观瞻且有违礼法。 “大学士,临川的事,你知道吗?” 钱谦益从容答道:“章将军刚才告诉臣了,陛下准备如何处理?” “朕想先听听你的主意。” 大学士左手抓住毛驴缰绳,右手抚摸胡须,思索片刻,便有了答桉。 “回陛下,臣以为要杀,而且要大开杀戒。” 太上皇没想到钱谦益会做出这样的反应,诧异道:“说来听听。” “请陛下赦臣无罪。” 刘招孙大手一挥;“言者无罪,大学士请说。” 钱谦益让小毛驴靠近太上皇一些,压低声音道:“陛下,臣以为,如今大齐之患在内,而不在外,” “在内?”身材高大的御马充满兴趣望着面前那匹小毛驴。 “自沉阳叛乱,康首辅、陈新等人伏诛后,朝内主张恢复前明法制者,气势明显上升,甚至能左右国策,以长远计,必须打压这股势力,此次临川叛乱就是个机会,目下虽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惠登相和朝廷守旧势力勾结,然照此发展下去,南明降官,必定与朝内陈新一党串联,到时尾大不掉,当如何处置?” 太上皇勒紧缰绳,胯下坐骑正在调戏小毛驴。 “那么大学士属于哪派势力,你是主张全面恢复《齐朝田亩制度》,还是主张彻底废除?你与卢象升交好,还是和乔监军一党?” 钱谦益翻身下驴,跪在尘土飞扬的驿道上,磕头不止。 “陛下明鉴,臣无党无私!若论结党,臣结的那是陛下的党······” “好了好了,起来吧,朕只是随口一说,大学士何必如此,别把袍服弄脏了,待会儿还要给临川王祭祀。” 钱谦益连忙起身,再次骑到小毛驴背上,毛驴悲鸣一声。 “陛下至纯至孝,堪为万人景仰!临川王泉下有知,也当知圣朝隆恩·····” “好了,说正事。” 临川王是刘招孙追封刘綎的爵位,如果刘綎是他亲爹的话,太上皇就要追封刘大刀为先祖太祖之类了。 钱谦益朝太上皇拱拱手,继续道:“陛下明鉴,江右各地,民风淳朴,而程朱流毒甚深,口称天命之性,气质之性,其实自欺欺世,前明之所以破败,近半源于此,陛下兴王师入关,所向披靡,而南明所谓忠臣者,无事袖手谈性情,有难一死报君王,于事无补。所谓误人才,败天下事者,宋人之学也。” 见太上皇微微颔首,钱谦益接着骂道:“让天下读书人入故纸堆中,耗尽生平气力,做弱人病人无用人,皆晦庵(朱熹)为之也!” “临川乃朱熹故里理学之乡,自宋以来,历代各朝奉敕,其实已与山东曲阜无异。先前大祭司已详细说过,临川一地,贞洁牌坊不计其数,所谓贞女列妇数量远超天下各府县。可知蠢夫愚妇受理学戕害至深,若不纠治,不等三五年后,必荼毒天下。陛下以弓马得天下,以公正治天下,此类程朱理学,与我朝田亩制度格格不入,若听之任之,必动摇国本,为今之计,正可借禁缠足令之机,引蛇出洞,将此间恶贼一网打尽,尽行诛灭,以绝后世百代之患。” 太上皇抚掌笑道:“英雄所见略同,大学士有这般觉悟,难能可贵,既然有人愿意为缠足殉道,朕便成人之美,成全他们。王道教化之战,不比战场厮杀容易,大学士,等军队扫平临川后,剩余的事,便交由你去办,朕需要一个干净的临川,一个干净的大齐。” “臣遵旨。” 刘招孙又叫来邓长雄,详细向这位老部下安排了接下来对临川的作战行动。 “等惠登相起事之后,便立即攻城,除无辜小民,其余豪绅大户,尽行屠戮。” 邓长雄神色沉重,点了点头。 见邓长雄如此,太上皇指着龚村村头的一片坟茔,对这位老部下道: “临川之战,是大齐对明最关键一战,不止关乎禁缠足令是否能够执行,更重要的是,要打断豪绅大户的骨头,砸碎几千年的礼教,让那些老爷习惯开始平视百姓,把男人女人视为人,而非蝼蚁。否则,我们之前为之奋斗的事业,总有一天都将前功尽弃,先前死的那些人,都将白白死去。” 太上皇最后补充道:“可驱使明军降兵进城,第二兵团负责督战,不让战兵手上沾血。” 此次行动代号:临川三日。 邓长雄双手抱拳,声若洪钟道:“末将遵命!” 手背一点冰凉,下雨了,刘招孙抬头望天,彷佛望见万千血雨淅淅沥沥。 ~~~~ 龚村村头。 万马齐音,凄风苦雨,旌旗凋零,刁斗无声。 刘招孙在义父墓前点起灯烛,铺设香花酒肴,章东手持纸伞,站在身后,太上皇对坟茔拜曰: “义父在天之灵,庇佑大齐,早日结束天下纷争,孩儿这次,又要去杀人了·····” 第613章 变法 驻守南京的十个兵团两万五千骑兵马群,在广德元年冬季来临前,已经将周围百里的草地啃食一空。 从九月份开始,每天都有马匹病饿而死,这些来自蒙古、朝鲜、辽东等地的战马,显然不适应南方温暖潮湿气候,越到后面,草料越少,谢阳等人显然高估了南京补给能力。 更糟糕的是,太上皇发现他不得不接收大批南明降军。 单是南京卫戍部队,就有一百零八卫,约等于几百名军官,上万士兵。 加上左良玉、郑森残部投降兵马,刘招孙和他的官员们,不得不为将近三十万投降明军提供粮食。 太上皇刚入主南京时,为安抚人心,削弱抵抗力量,决定收拢投降明军,当时的政策是:应收全收,不使一人冻馁。 钱谦益等人建议,对投降明军,给予大齐新兵待遇,每人每月发二石粮食,二两银子。 这个建议提交上去后立即被刘招孙否决,太上皇久在行伍,知道二十多万人每人每月发二石粮食,二两银子是什么概念。 事实证明,即便后来按照每人每月发一石口粮,南京内库的粮食,也只够支撑两个月。 事已至此,只剩遣散降兵这条路可走,否则要不了多久,各兵团主力也会步入粮草不足的困境。 不过,江南新近归附,大齐还离不开这支力量,让他们负责维持各地秩序,刘招孙计划等到江西、福建彻底平定后,再将这些明军渐渐遣散。 此外,投降明军中军官过多,很多军官善于虚报兵员,换句话说就是善于吃空饷,所以报上来的二十万多万兵马,至少得打个折扣,能有十万人就不错了。 太上皇下令将降军中的精锐抽调出来,组成一支新军,作为炮灰,以应付接下来的战事。 齐军南征兵力共计十二万人,连上随行辅兵和民夫,也才二十万出头,指望这点人马,平铺到江南九省,显然根本不够用的。 南方各省明军或降或逃,齐军兵力捉襟见肘,无法实现对所有城市的占领,刘招孙开始担心“地方棍徒,四起抢劫”。 所谓棍徒就是打行蝲唬之类的无赖,这些势力平日便危害地方,一旦权力出现真空,更是肆无忌惮,简直和土匪流贼无异。 太上皇和他的大齐军队,此次南征的目的,当然不是抢一把就走,然后回到北方,而是实打实准备将江南各省纳入大齐统治,实现对各地的牢固控制,至少要像河南山东那样。 正是基于此,大齐统治者就必须避免单纯的军事行动——比如像降将耿忠明、尚可喜、耿精忠那样对百姓的烧杀抢掠——刘招孙越发意识到,大齐必须尽快由战时体制,转变为和平治理模式,换句话说,就是要暂停狂飙突进,多用政治怀柔手段(最重要的是经济手段),来消化这两年来获得的惊人战果。 这也是大齐天命所归(统治合法性)的必然要求。 太上皇很清楚,无论齐军如何骁勇善战,无论他的兵团取得了怎样辉煌的战绩,诛灭多少敌国,军事,始终只是为政治服务。 只有藏在鞘中的刀,才是让人害怕的刀。 整天挥刀弄枪,逮谁灭谁,注定不能长久。 揣而锐之,不可长保。 总之,广德元年,在齐军占据江南,即将平定天下前夕,改革,再次被齐国统治者提上日程。 改革不能一蹴而就,但一日也不能再往后拖延。 鉴于前几次改革的惨痛教训,太上皇这次没有独断专行,而是将变法大业交给了刘堪和他的八位阁臣,由赋权小皇帝和内阁阁臣们商议进行。 广德元年这次改革,仅限于二省:浙江、江苏。 以二省作为先行试点,成功之后再考虑推向南方九省。 变法的内容没什么新意,大致遵守张居正变法那些东西:禁止空谈、毁天下书院、考成法、清丈亩等。 当然,根据大齐国情,势必会加入军队近代化训练、学堂制、科举制度改革、对外贸易、海权至上、重商主义等内容。 张居正死后,新法很快人亡政息,大明最终只是回光返照,不过在刘堪这里,不会存在这个问题,他有的是机会将自己的改革,贯彻执行更长时间。 新法的另一个方面,就是对武定元年到太初三年的苛政进行调整,也就是俗称的拨乱反正(开历史倒车),先前在河南、辽东各地执行的过于激进的废除私产、平均地权等乌托邦方略,也会得到一定调整——如果不调整,根本无法在江南推行。 从这个角度上说,太上皇的用意也很明显,就是要把这个给帝国战车松绑的机会,交给广德皇帝刘堪,让儿子在掌权之前,就在朝野上下树立一个仁君的形象,收获更多民心。 当然,这只是一个父亲的美好愿望,新法最终会变成怎样,现在谁也不知道。 历史上所有改革,无非是重新分配蛋糕,重新打造利益分配体系,听起来很容易,然而真正改起来,却是困难重重。 改革者但凡触碰利益集团一星半点好处,轻者罢官贬谪,重则身首分离。 俗话说,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改革这门生意,可不是挡财路那么简单,所以历史上改革者下场都不怎么好。 商鞅最后被五牛分尸,王安石一生起起落落,张居正死后差点被戮尸···· 不过,可以想见,广德元年这次变法阻力必然很小,甚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原因不言自明,太上皇挟吞并江南之威势,领兵十万,所向披靡,威震江南。 此时此刻,各派势力无论心中如何不爽,是条龙也得蜷着,是头虎也得趴着,没人敢说个不字。 这是广德皇帝拥有的其他改革者所不具备的优势。 当然,一切的一切,都要看刘堪和内阁群臣如何操盘。 ~~~~~ 十一月十五日,广德皇帝在乾清宫正殿召见了老臣乔一琦。 小皇帝一见乔一琦,便让人给乔阁老赐座,宫女上来献茶后,小皇帝挥退左右,开门见山道: “乔阁老,父皇将变法大事交给朕,朕心中昏昏然,不知从何做起,担心误了国家大事。您是开原老臣,经历的大事比谁都多,今日请阁老来,还请不吝赐教!” 乔一琦对刘堪拱拱手,放下茶碗,喉头微微蠕动,像年画里的老神仙。 乔大嘴今年六十有一,他为开原、为大齐辛劳快有二十年了,可以说把自己半辈子都献给刘氏父子。 因为没有长期服用秘药金刚散,也不像康应乾那样善于养生,康应乾死后,乔大嘴悲伤过度,忽然中风,治好后头发胡须全白了,走路摇摇晃晃,需要有人旁边搀扶,最要命的是,他的耳朵也有些听不清了。 “陛下,你说啥?” 刘堪大声又重复一遍,满怀期待的望着这个两朝老臣。 “陛下,你说啥?” 站在宫门口侍立的林宇,转身朝这边望来。 小皇帝凑到乔一琦身前,贴着他的耳朵,大声道:“朕问你,该如何变法!” 乔一琦点点头,口水顺着嘴角溢出来,刘堪连忙掏出手帕给他擦拭。 “陛下,”乔大嘴轻轻推开刘堪,大声道: “你知道想要劝说别人在屋子里开个窗户,该怎么做吗?” 刘堪盯着眼前这个老态龙钟的老人,挠了挠头,一脸茫然道:“给他钱。” 乔一琦没听到小皇帝说话,继续道:“陛下先说,屋子里太过昏暗,要拆掉屋顶,对,拆房顶,别人肯定不答应,然后陛下说,那就开个窗户吧,别人就答应了。” 乔大嘴拄着拐杖,笑呵呵道:“陛下先放出消息,要在江南推行《齐朝田亩制度》,吓死那群土豪劣绅!然后再行张太岳那些新法。如此,便可以了。” 乐文 第614章 博弈 广德元年十二月初一日,距离太上皇寿辰只有七天,内阁首辅乔一琦、次辅卢象升,率内阁六部几十位堂官,上疏广德帝,恳请立即在南方各省推行《齐朝田亩制度》。 户部尚书王应熊在给广德皇帝的奏疏中这样写道:“以浙、苏两省,钱粮不均,偏累小民,当依照辽东山东河南故事,废缠足,平地权,废私产,摧折大户,抄略缙绅,充实国库····” 礼部尚书陈子壮奏疏写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地不分南北,皆当行齐法,国家赋税,仰仗东南,苏杭太仓,膏腴之地,当率先示范,以为闽粤巴蜀效法。” 此外,陈子壮还建议,在浙江、江苏两地,不仅要平均地权,废除私产,还应向那些先前资助过郑森左良玉的大户追究责任,根据每户资产多寡进行处罚······ 除了内阁阁臣,山东、河南各地的巡抚知府纷纷上疏,劝说小皇帝效法太上皇,以雷霆手段,杀富济贫,拯救江南百姓,巩固《齐朝田亩制度》。 河南南阳府有个学生,甚至写下血书,恳请刘堪恢复前明剥皮制度,对付那些兼并国家土地的大地主,尤其点名了松江府的徐阶家族,据说截止广德元年,徐家占据良田多达二十万亩…… 山雨欲来风满楼。 刘堪对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奏章留中不发。 不过小皇帝只是对几个态度激进的辽东知府进行口头嘉奖,此外再无其他表示。 十二月初七日,在太上皇万寿节(腊月初八)前一日,兵部尚书堵胤锡上疏,请调吴阿衡兵团南下,用海军军舰封锁长江口,防止郑森海贼。 明眼人都看得出海军现在出现在长江口,是要防谁。 与此同时,驻守南京的各兵团主力也有向杭州、苏州、太仓等地分兵的踪迹。 齐国君臣这一系列骚操作,让南方那群岁月静好风花雪月的缙绅大户,直接目瞪口呆。 福建两广还好说,毕竟齐军鞭长莫及,可是,紧靠着南京的浙江江苏安徽等省,完全处于大齐威慑之下,这些地方的缙绅大户吓得不知所措,甚至有人被活活吓死。 苏杭太仓,世家大族比比皆是,数得着的便有太仓王家(王锡爵、王世贞等),苏州徐家(徐延裸一系),松江徐家(徐阶)···· 这些动辄传承几百年的簪缨世家,比如太仓王家,乃是太原王氏的一支。 对他们来说,别说什么刘齐代明,他们什么风浪没见过,从唐朝安史之乱到南宋崖山海战。 改朝换代,在这些人面前,根本不叫事儿,无非是换个公司打工,照样高官厚禄,照样把持一方作威作福。 比如太仓州豪族,万历朝首辅王锡爵,夺情事件后,王锡爵被张居正排挤出京,居然还能东山再起。 王锡爵没有张居正那样的大才,他通过自己女儿王焘贞博出位,通过女儿的名声(云阳子)影响地方,进而左右朝廷舆论,张居正死后不久,王锡爵便重新回到权力中心。 万历二年,王焘贞在太仓直塘羽化升天(道人去世),有十万多百姓围观。此事惊动朝廷,也给赋闲在家的王锡爵带来不小名声。 十万人,这样的大场面,要说背后没王锡爵支持,是不可能的。 ····· 这些在前明威风凛凛,左右地方的世家大族,此时忽然发现,他们进入到一个陌生国度。 南京城这帮子北虏们,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不去效法圣贤仁君,不知道皇权不下县的真理,上来就喊打喊杀,还想把辽东那些分田地的勾当带到南方来。 把白花花的银子分给那些泥腿子,分给贱民!这不是造孽吗! 尤其让世家大户感到震惊的是,原先看起来浓眉大眼人畜无害充满仁爱的小皇帝,没想到竟是个暴君,比他爹还凶残! 逃走不太容易,前后左右连海上都是齐国的战兵。 依照大齐法令,无故携带家产逃逸者,斩。 唯一让缙绅们感到欣慰的是,八位阁臣中,并非全部都支持推行《齐朝田亩制度》。也就是说,事情还有一线转机。 而且,太上皇自始自终没有对此事下旨表态,也就是说,太上皇和小皇帝有隙。 虽说广德皇帝已经亲政,然而明眼人都知道,齐国军政大权一直掌握在刘堪他爹刘招孙手中。 内阁之中,没有向皇帝上疏的,有吏部尚书王化贞,刑部尚书蒋德璟。 缙绅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 十二月初,苏杭各地大户,无不托请关系,送礼的送礼,写信的写信,恨不能踏破二位阁臣家的门槛,只求两位尚书大人能“怜悯苏杭,不使酷吏横行东南,庇佑奸民,鱼肉缙绅,沽名乱政。” 王蒋两人对这些请托既不推辞,也不应承,只是含糊其辞。 他们表示朝廷不会“与民夺利”,也不会欺凌富户,要大家安心等候。 圣天子虽然年少,然英明神武,不在太上皇之下,相信广德皇帝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待。 最后,王化贞强调,大齐从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恶人。 两位阁臣这番打太极和稀泥,根本没能稳定人心,反而让富得流油的东南缙绅们更觉得惶恐······ 就在一片忐忑不安的情绪中,时间来到广德元年腊月初八日。 腊月初八是太上皇刘招孙生日,也是所谓的天寿节。 金朝时,“诏以生辰为天寿节。”据《元史》记载:“遇八月帝生日,号曰天寿圣节。” 少数民族皇帝的生日,在场面和热闹程度丝毫不比中原差。 元朝群臣长以“上亿万岁寿”作为贺词。 太上皇起于辽东,曾和建州、海西女真,以及蒙古人不止一次歃血为盟。 骨子里已经有了蛮夷气质,镇守开原时,总兵府内很多习俗都受蒙古女真人影响。 所以,南朝君臣称刘招孙为北虏,也不是空穴来风。 腊月初八这天,南京内外,张灯结彩,广德皇帝率内阁群臣,向太上皇贺寿。 成千上万份贺表从大齐一千多万平方公里的疆域内发往南京城,堆满御案。 太上皇与民同乐,下旨南京城停止宵禁三日,并减免了部分商户半年的商税。 南京百姓感恩戴德,对苏杭等地的缙绅大族来说,这个年关却注定难熬。 从腊月初八日开始,苏杭太仓几个通都大邑,便弥漫着一种异样的气氛。 往日街市繁闹景象消失不见,那些平日里人模人样世家大族,也仿佛一夜之间突然间蔫了。 腊月初十日,在太仓州赋闲的王衡(字辰玉,王锡爵之子),连忙吩咐下人,将自家红色的大门涂抹成黑色,朱红色大门原本就属犯禁,只是前明纲纪松弛,王家又是娄城(太仓)望族,自然无人过问。 不过现在,时代变了,朱红色大门,可是实打实的僭越。 更重要的是,这有炫富之嫌疑。在此非常时期,很容易给王家惹上麻烦。 苏州街头耀武扬威的青皮蝲唬们也都不见了踪影,像是人间蒸发一般。 按照《齐朝田亩制度》,这些青皮,都是要被发配宁古塔充军的,如果手里有人命,直接剥皮····· 最让人惊掉下巴的是,一些平时声名狼藉的官吏,或举家自焚,或携带家财,连夜跑路,逃向广东广西等地。 7017k 第615章 江山永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太上皇隐隐把自己和那位十全老人类比。 这当然不是说,太上皇有意采用鞑清那套愚民高压政策统治天下,或者想在大齐搞南北对立防满排汉之类的政策。 刘招孙对自己创建的制度充满信心,哪怕在至暗时刻,他都没有一丝怀疑。 在极圈主义面前,其他穿越者们习惯建立的什么三权分立自幼皿煮维权主义····都是渣渣。 更别说满清酋长的殖民统治。 姿笨主义也好,社徽主义也罢,如果都是将人民视作牲畜剥削,那么所谓的主义也不过是换个名字罢了,一切违背初心的帝国,终将走向毁灭。 自从当年被封为护国公,成为大明太师,到后来取代明国自立,中间经历过的无数残酷现实,告诉刘招孙,必须采用雷霆手段,才可能守护初心。 所以,他选择极圈主义,收拢天下百姓之权益,为帝国所用,用帝国的剑,为亿兆百姓开辟新天地。 如果完全按照这套制度走下去,大齐势必繁花似锦,江山永固,万世一系。 可惜,受制于落后的生产力,受制于民众素质参差不齐,强行推动,势必水土不服,还有反噬帝国的风险,刘招孙的理想暂时搁浅。 政治,是妥协的艺术。 太上皇不得不做出让步,以极圈主义为骨,汉唐明清制度为皮,将他的帝国缝合成这个奇形怪状的怪物。 军事方面:各兵团已实现近现代化脱变,全线作战训练和士兵操典,最精锐的武器,甚至蒸汽飞艇已经可以用于实战;与此同时,南方各省还存在有大量土司军队,是比建州八旗还要落后的军事存在。 政治方面:辽东山东各地推荐为官,废除私产,地方官将《齐朝田亩制度》贯彻到底,真正做到了无处不均匀,无处不饱暖(至少表面上是这样),而在南方,科举制继续推行,考核内容还是原先四书五经八股文,士人皓首穷经,钻研什么汤武周孔,程朱理学,富者阡陌相连,动辄占田万亩,贫者无立锥之地····· 商业方面:北方部分府县(天津卫、金州府)的农会商会,百姓高度自觉,主动参与劳动,按需分配劳动所得····在江南其他地方,流行的仍然是明清那套畸形的商业体系: 明清大地主和高利贷商人门,一边控制基层,玩土地兼并收租子的把戏,把由此造成的流民赶到城里或者家里,服侍自己,并且刻意压低雇工收入,从经济和思想上奴化底层百姓——从某种意义上说,与另一个位面的美丽国印钞收割全球类似。 在这种体系下,底层百姓如同陷入死亡螺旋,永无出头之日,整个民族失去进取之心。 有明一代,明军连个安南,河套都守不住,更遑论什么自古以来星辰大海欧罗巴殷州故土。 这样的类似奴隶制的商业经济体系,是刘招孙不能容忍的,他需要将这片土地上一亿多劳动力解放出来,结束这些无意义内卷,让齐国子民从事更有价值的征服冒险行动(单凭李定国孙可望那几支探险队,根本无法实现对殷州的长期占据)。 ~~~~ 十全老人一生十大征战,当然也包括平定白莲教这样的治安战。 刘招孙的野望当然不止于此,前面说过,他漫长一生的目标是星辰大海。 具体说来,帝国下一个目标是倭国,然后是安南。 与明国对安南的短暂占领不同,太上皇想要的,是对安南的完全吞并消化,对倭国也是一样。 当然,为达成这两个大目标,须先完成两个小目标:一是占领并消化朝鲜,二是在云南贵州四川青藏等地完成改土归流。 两个小目标,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乾隆帝可望不可即的存在。 如果按照乾隆爷的标准,刘招孙完全可以被尊被称为“五十全、一百全”老人。 可惜在盖章涂鸦、吟诗作赋这方面,武定皇帝不是乾隆大帝的对手。 当然,刘招孙现在也经常写打油诗,比如怀念张嫣的诗句: “三秋别忽尔,一晌奠酸然。追忆居中阃,深宜称孝贤。平生难尽述,百岁妄希延。夏日冬之夜,远期只廿年。” 又如,在南京城微服出巡时,见百姓嫁女,口占成诗: 楼下锣鼓响叮冬,新娘羞坐花轿中。 今日洞房花烛夜,玉簪剔破海棠红。 这首足够浅白,足够露骨的打油诗,被大学士张溥夸为: 文超孔孟,诗盖李白,好诗,好诗! 也不知孔孟李白知道后会是什么感受。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刘招孙只是吟诗,并不爱好盖章涂鸦。 否则,帝国后世百姓,就要在博物馆强迫欣赏太祖爷那奇形怪状的审美趣味了。 ~~~~ 总之,太上皇在春秋鼎盛禅位于太子,禅位后仍把持朝政,无形之间,确实如同乾隆皇帝那样,把儿子当成摆设,或者说是傀儡。 可惜,刘堪是武定皇帝的儿子,是皇后张嫣的儿子,生为人杰,远不是什么爱新觉罗·颙琰能比。 小书亭 那么问题自然来了,随着小皇帝渐渐长大,以刘堪的性格,他会安心接受父皇给自己铺好的皇帝之路吗? 广德元年腊月十二日辰时初刻,小皇帝刘堪照例前往文华殿向太上皇问安。 每日晨昏两次向父皇问安,是刘堪保持多年的习惯之一,只要他在刘招孙身边——这样的几乎其实很少——他必会准时赶到父皇面前,跪拜请安。 大总管东方祝在文华殿门口侍立,远远见小皇帝过来,连忙上前道: “圣上,是来给太上皇请安的吗?” 刘堪恭敬的对这老太监道:“正是,还请东方公公进去通报。” 东方祝一脸遗憾道:“圣上至纯至孝,可感日月,只是这会儿怕太上皇不得空?” “哦?父皇还在批阅奏章?” 东方祝笑着摇摇头,瞅了眼站在门口的吴霄裴大虎两人,低声道:“那倒不是,昨日的奏章已经批完了。” “张真人在里面呢,正和太上皇扶乩····” “张真人?” 东方祝连忙解释道:“就是那个大清宫的张一行,和太上皇认识多年了。” “哦。” 刘堪略显失望的点点头,接着脸上又露出欣喜之色。 “圣上可是有急事要找太上皇?臣这就进去禀报?”东方祝作势就要推开宫门。 刘堪连忙拉住公公衣袖。 “不必了,无非是钦差在苏州清丈亩,除豪强的事,晚些说也无妨,父皇清修至关重要,不可打扰。等父皇出关,我再过来,东方公公请告诉父皇一声,就说儿臣来过了,” 东方祝听了,微微叹息一声,连忙又道:“圣上放心,臣一定把话给带到。” 两人边说,边走到文华殿前面的石狮子后面,刘堪从龙袍衣袋中取出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轻轻塞到东方祝手中。 “公公,这是去年母后寿辰,安南国王进献的夜明珠,说是放在床头,可以温润滋补,有造化之功,弥补残缺····我用不上,便送给公公····” 东方祝连忙推辞:“这如何是好?总是要陛下的宝贝,臣服侍陛下,都是应该的。” 刘堪语气坚定道:“公公不必推辞,大齐上下,只有你服侍父皇妥帖,你劳苦功高,得些赏赐是应该的,再说吕德民这次从澳洲回来,带了百十箱南洋宝贝,这些玩意父皇也不喜欢,堆在大内库中落灰是浪费····” “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斗胆再收了。” 东方祝一边推辞,一边接过夜明珠,回头瞄吴霄一眼,见侍卫们都没注意自己,迅速将夜明珠塞到自己袖子里。 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送小皇帝走出文华殿,走到门口时,公公低声问道: “陛下可有话问?” 刘堪只看着脚下路面,头也不抬道: “父皇扶乩,是想知道什么?” 第616章 震烁东南 “陛下,刚才广德皇帝送臣一颗夜明珠,正是安南国王去年派使臣上贡的那颗,臣不敢私藏,不敢欺瞒陛下,请陛下过目。” 文华殿。 墙壁上的鲸鱼灯发出淡黄色的光芒,照亮太上皇略显沧桑的脸,刘招孙身披道袍,脚踩十方鞋,盯着脚下八极图案的大理石砖,对身旁侍立的宫女吩咐道: “琥珀,把灯熄了。” 琥珀连忙上前熄灭鲸油壁灯,周围顿时黯淡下来,夜明珠发出蓝光,映照出吴霄裴大虎铠甲上的铁鳞片。 太上皇将夜明珠捧在手心,饶有兴致的打量起来,东方祝低着头,不敢看刘招孙一眼。 章东裴大虎吴霄三人手执利刃,像石雕似得,侍立左右一直没动。 “朕派林宇护卫刘堪,你知道是为何吗?” 太上皇忽然开口,吓得东方祝打了个哆嗦,蜷缩在太上皇巨大的阴影里,忐忑不安道: “林将军乃我大齐骁勇之士,有万夫不当之勇,可以一敌百·····” 刘招孙挥了挥手,打断大内总管的话。 “当年在辽东,参将丁碧难道不勇猛吗?黄台吉手下曹忠清难道不勇猛吗?” 东方祝汗如雨下,浑河血战他虽然没在场,自然听说过当年的故事,丁碧死在辽民乱棍之下,而曹忠清则被太上皇亲手杀死,据说这包衣只能挡住太上皇两招。 “还有沈炼,沈百户武艺高强,做锦衣卫多年,功夫不在林宇之下,可惜,最后死在自己人手中。东方公公。”刘招孙目光锐利盯着东方祝。 “在朕手下做事,勇武只是其中一个要求,更重要的是忠诚,林宇足够忠诚,忠诚到不会被奸佞挑拨,从而影响朕与刘堪的父子关系。” 东方祝跪倒在地,脑袋砰砰撞在太上皇面前那副八极图上,大理石石板很快渗出血迹。 “臣对大齐,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可鉴日月,这些年外臣赠送臣的银子,珠宝,臣都献给陛下了·····” 太上皇看着东方祝连磕十多个响头,直到头破血流,满脸都是红色。 “东方公公,朕一直信你,你,也要信你自己,起来吧。” 东方祝惶恐不安站起身,太上皇朝琥珀使了个眼色,宫女立即上来给公公包扎伤口。 “朕给你说过,当年在临清时,选你入宫,是因为朕看中你身上秉性,由你统领大齐中官,朕才放心,绝无其他心意。” 东方祝不顾额头还在流血,又要跪倒,刘招孙连忙将他扶住。 “臣这身家性命都是陛下的,若非当年陛下及时点醒梦中人,臣在临清早已家破人亡,那还有今日荣华富贵,臣忠于大齐,也不完全是为了这些银子,陛下是做大事的人,臣跟着陛下,也能沾一点光。” 太上皇将夜明珠递还给东方祝,望向身边几人,语重心长道:“如今大齐初定,百废待兴,不宜再生事端,诸位皆是朕的心腹,比之外臣,更要注意言行举止。不该说的话不能说,不能让外臣觉得,朝廷现在有两个皇帝,一个是广德皇帝,一个是武定皇帝,天无二日民无二主,若是有这样的苗头,也要及时掐灭。” “否则,”刘招孙望着裴大虎身上的鱼鳞甲,若有所思道: “否则,大齐早晚要重蹈赵国沙丘宫变之祸,如今慈圣太后已有身孕,若她生下个皇子,朕要将皇子抚养成人,在此之前,大权仍由朕掌握,广德皇帝只是观政,辅佐朕而已。若现在将政事全盘托付给他,即便刘堪心善,最后也不得不做李世民,杀光他的兄弟,而你们这些老人,到时候恐怕也不会有好下场。” 吴霄裴大虎章东等人站在阴影里,纷纷抱拳道:“末将领命!” 刘招孙挥了挥手,琥珀将周围壁灯一一点亮,众人重新回来光明世界。 刘招孙握住东方公公的手,近乎虚伪的关切道:“让你受苦了,公公无恙?” 东方祝连忙道:“比起圣上日理万机,为我大齐兆亿子民殚精竭虑,臣受的这点苦,算得什么?” 太上皇欣慰的点点头,望向灯光下站立的一众心腹道: “自古君王多薄幸,最是无情帝王家,朕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堪儿这孩子命实在是太苦,刚出世,他娘张皇后就被朱由检杀害,朕不久也惨败京师,这些年东征西讨,戎马倥偬,哪里有功夫照看他?虽是大齐太子,几乎无父无母,现在心中有怨恨,埋怨朕,甚至想取代朕,这都是人之常情,朕不会因此责罚他。” 吴霄在旁边静静的听着,裴大虎望向地面陷入了沉思。 大祭司和东方祝各自捧个账簿,用铅笔飞快的记下太上皇说的每一个字。 只有章东迎着刘招孙锐利的目光,特务头子神情随着太上皇语调不断变换。 “朕让刘堪在东南推行新法,是让他尽快了解大齐运作方式,让他明白治国远非四书五经里写的那么容易,什么半部论语治天下,那都是说给读书人的鬼话·····你们不要以为,朕是要将大权交给他,也不要听外面那些风言风语。” “章东。” 章东立即上前,等候太上皇安排任务。 “变法开始,东南天翻地覆,非常之时,先前的宽仁之道,该结束了,以后坊间再有胡言乱语,将广德皇帝观政故意曲解为执政,扰乱民心者,你们蓑衣卫要抓。” 章麻子双手抱拳,神色平静道:“臣知道。臣还有一事,须向陛下奏明。” 刘招孙见章东神色凌然,便知是有要事。 “何事?” 章东沉声道:“陛下,祥符县张家的人,跑到开封府衙门,嚷嚷说要来南京跑官,开封府两个主事不堪滋扰,求河北蓑衣卫出面协调,陛下,您看?” 刘招孙高高剑眉挑起,面露微愠道:“前些年,朕记得,不是赏给张家五千两银子,八千亩良田吗?他们,还不满意?” 章东环顾四周,低声道:“这次是给张皇后的亲弟弟张兆跑官,张兆说是想为大齐效命,高低让他先做个知府····” “知府?”刘招孙咧嘴一笑,挥了挥手。 “朕知道了,此事不要别人知道。” 刘招孙长长出了口气,脑海中浮现出张嫣倾国倾城的面容,忽然又想起她爹张国纪令人作呕的嘴脸,像是吞了只苍蝇一样恶心。 太上皇让东方祝近前,东方祝小心翼翼走近一些,刘招孙忽然把那颗夜明珠递到他手里,并在大总管耳边低声道: “安南使者说,这珠子可以让男人那玩意儿再长出来,你拿去吧,或许有用。” ~~~~ 帝国年鉴记载:武定政尚宽仁,广德继以严猛。 这样说不是没有道理。 当太上皇羽化(真正意义上的成仙)的第三天,刘堪就把父皇供养于宫中的道士们全部赶出皇宫,还发布圣旨,斥责这些道士不过是取乐的优伶小丑、市井无赖,最喜造谣生事。 太上皇在他执政后期,尤其是慈圣太后金虞姬,东太后杨青儿去世后,老皇帝格外崇佛尚道,与壮年时期的杀神形象,大相径庭。 刘堪掌权后,之所以迫不及待地驱赶道士,是因为他对父皇的执政理念,一直鄙夷反感。 在广德皇帝还是大齐太子时,在他幼时的印象里,父皇(或者父皇身旁近臣如康应乾),为了证明大齐统治合法性,总是不停折腾各种祥瑞,嘉禾、麒麟、五星连珠…… 类似记载,在一段时间里,曾经一样接一样地出现在大齐官员的奏折里,祥瑞的奏折堆满整个内阁。 在广德皇帝看来,这些怪力乱神鬼神之说未免太小儿科,父皇真是可笑····· 刘堪真正掌权的时候,帝国城乡居民识字率已经达到惊人的百分之三十,科学昌盛,帝国空前强大。 各种鬼神之说自然没了市场。 刘堪一掌权就宣布: “凡庆云、嘉谷一切祥瑞之事,皆不许陈奏。再有乱说祥瑞者,流放波斯湾为奴。” 当然,这都是几十年后大齐发生的事情,这里只是顺带提起,以后还会详细记录。 ~~~~ 黄昏时分,刘堪再次来到文华殿,向父皇请安。 辰时请安没有遇到太上皇,昏时请安便不能再错过。 刘堪站在文华殿门外等了半个时辰,直到吴霄出来请小皇帝进去。 “吴将军,东方公公在何处?怎的没见到他?” 吴霄沉着应道:“公公他偏头痛。” 刘堪遂不再多问,跟着吴霄进了文华殿。 刘招孙端坐于大殿之上,身披道袍,却如天神下凡一般。 “臣请问,父皇恭安否?” “朕恭安。” 太上皇连忙招呼儿子坐下,让琥珀进茶。 父子之间寒暄了几句,刘堪又问了慈圣太后、东太后可好,太上皇一一答了。 盏茶功夫过后,小皇帝开门见山道:“父皇,儿臣今日来,是要说清丈亩的事情。” 刘招孙笑道:“朕已照你请求,将舰队部署长江口,戏做足了,接下来是整篇。” 刘堪点头道:“父皇,眼下颁布清丈亩诏令,想必阻力会小很多,儿臣决定先难后易。” 太上皇饶有兴致道:“什么是先难后易?” 刘堪放下茶杯,稚气未脱:“就是先从苏州府、松江府开始做起,苏州徐家,松江徐家,都是真正的大户,田产都有十万亩以上,先收他们的税,儿臣和户部官员算过一账,单是这二徐,就能补交三十万两银子。” 刘招孙起身来到一副地图前,琥珀将鲸油灯拨亮。 “父皇,其实苏州,松江中间还有个太仓州,也叫娄城。” 太上皇手指顺着太湖南运河星罗棋布的河道,不停在东南大地上游走,寻找太仓州的位置。 “太仓州有个王家,父皇可知道?” 刘招孙笑道:“朕当然知道,太仓王家,赫赫有名。” “儿臣记得,王锡爵的儿子王衡,以前在大齐做画师,父皇还请他给儿臣画过画。” 刘招孙搔了搔额头,仔细想了会儿,好像有过这么个人。 “武定元年,父皇南狩临清,这个王衡逃出京师,回太仓州老家了。” 刘堪博闻强识,太上皇最不堪回忆的往事,他都能记得。 刘招孙尴尬一笑。 “确实有这么个人,你提起此人作甚?” “王家比徐家更有钱,儿臣准备抄略二徐后,再掉头对付这个王家,估摸着也能抄的几十万两银子。” 刘堪说起抄家来,脸上表情非常平静,让他父皇有些惊讶。 刘招孙岔开话题。 “开封府的事情,你知道了吗?” 刘堪拱手道:“回父皇,昨日儿臣在乾清宫观政,吏部主事有提起此事·····儿臣敢问,当年父皇赏赐给张家多少田地?现在这些田地是否还在他们手中?” 刘招孙没料到刘堪对此事如此上心,太上皇因为这位刚刚“掌权”外孙想要给外公争取更大权益,便随口答道: “武定初年,你母后入宫后,便赏赐给张家八千亩上田,还给了五千两银子。” “那为何没有封赏他们爵位?” 太上皇微微一愣,接着道:“你母后不许,她当年的经历,想必你也知道。” 刘堪神色平静道:“儿臣不知。” “总之,你母后和他父亲,兄弟,关系都不睦,别的事情,朕也不想多说。” 刘招孙不愿提及那些往事,看刘堪这架势,摆明了是要给张嫣娘家人争取权力。 正要松口说可以再打发张国纪五千两,却听小皇帝大声道: “父皇!儿臣以为,八千亩上田,委实太多,开封府张家,他有何德何能,难道就因为女儿是儿臣死去的母后,他们就要占据这么多土地?儿臣所知,开封实行的可是《齐朝田亩制度》!” “那依你之见,当如何处置?”刘招孙意味深长望着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小皇帝。 “父皇,儿臣以为,非但不给张家人因袭封赏,还要立即清理他们这些年拖欠的赋税钱粮,八千亩良田,足够两百农户耕种!这些年,他们占着地,除了钱粮,至少浪费了大齐两百个战兵!” “堪儿,张国纪可是你外公,他儿子张兆,是你舅舅,你真要,刻薄如此吗?” 刘堪若无其事道:“儿臣的舅舅,是国舅金大久,他死了。” 刘招孙摇摇头,没有再说话。 “至于开封府张氏,儿臣从没见过他们,当年就是这些人,把母后卖给康应乾,让母后流落辽东!差点病死,后来母后入宫了,这些人就想起有这个女儿,拼命向父皇要银子,要田地,这样的外公,这样的舅舅,不要也罢!” “儿臣不愿要那些虚名,儿臣只要实利,只要对大齐有利的事情,便去做,比如这次在浙江江苏推行的清丈亩,这就比《齐朝田亩制度》更为有利、” 太上皇没想到刘堪竟知道这么多内情,于是问道:“谁告诉你的?” 刘堪毫不犹豫道:“儿臣答应过那人,不能说。” 刘招孙点头笑笑。 “好,为君王者,一诺千金。” 刘堪继续道:“儿臣恳请父皇下令,立即清理张氏田亩,其他托请,一概不许,否则儿臣的清丈亩变法,怕是不能服众。” “你这样刻薄,真不怕别人猜忌?包括朕?” 刘堪迎着父皇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儿臣为大齐千秋大业着想,焉能顾得其他!” 太上皇想起张嫣临终叮嘱,再看眼前杀伐决断的刘堪,十几年压在心头的重担,忽然消失一空,他沉重的心,感到从未有过的轻盈。 “好,朕这就拟旨,以朕的名义,昭告天下。” 大祭司捧着纸笔来到太上皇近前。 刘招孙将宣纸平铺在案几上,提笔而就,其文翻译如下: 葛巡抚(河北巡抚葛业文): 张兆一干人等,不得让其离开开封府,在冀按其能力分配适当工作,任何无礼要求皆不应允许。 其母若有困难,可给适当帮助。另外,让开封府同知会同蓑衣卫,清理张家田产,追缴拖欠赋税佃租,不够者,抄家补偿····· 乐文 第617章 与古斯塔夫二世的联姻 广德元年年底,帝国华丽蜕变的前夜。 过去的这一年,对帝国,对刘招孙,对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来说,都是极不平凡的一年。 在血与火,杀戮与宽恕,叛乱与坚守中,在一个接一个辉煌胜利中,帝国完成了属于她的涅槃重生。 在内外交困的险恶环境中,极圈主义进化出她适应这个时代的某些特质,即在保持乌托邦底色的背景下,与中世纪奴隶制(明清政治体制)有机结合——后世称之为东齐特色极圈主义——新制度显示出极强的适应力和扩张力。 沈阳内乱被平定后,帝国内部激进派和保守派势力,被摧毁殆尽。 以此为时间节点,帝国狂飙突进,在此后长达一个世纪的漫长时间里,这颗蔚蓝星球上再无大齐敌手。 帝国军队在面对所有敌人时,无不呈现出降维打击态势,直到一百二十年后齐仁宗刘辑遭遇···· 回到广德元年这条时间线,各兵团主力顺利入关,越过中原,进逼长江,经历南阳之战,江夏之役,九江之战,镇江之战、临川之役·····一路平推,于夏秋之交,完成对江南九省的基本占领。 当然,荣耀的背后,是无尽的苦难。 在工业葛敏没有完成的时代,为支撑帝国旷日弥久的战争(陆陆续续已有十年),各地民力物力早已被征调一空。 除了信仰,民众什么都没有。 山东白莲叛乱,辽东饿殍遍地,湖广几乎被明军反推···· 无数历史证明,不注重民生,不去发展生产,不去解决老百姓的吃饭问题,而是一味穷兵黩武对内毒菜对外扩张,不管是极圈主义还是什么主义,最终都难逃脱覆灭的命运。 好在天佑大齐,在对左良玉、郑森、张自成等势力的多线作战中,刘招孙和他的帝国,再次奇迹般的活了过来。 极圈主义再一次显示出她不可替代的优越性。 套用某话术来说,帝国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赢麻了。 当然,事实上有没有赢,赢了多少?只有刘招孙自己心知肚明。 作为大齐事实上的统治者,太上皇很清楚现在南北交困,尤其是长江以北,农会、商会为支撑战争,竭泽而渔,海量的资源被攫取一空,粮食、兵源、矿石···各地濒临崩溃。 万幸东南被收入囊中,有了这头奶牛输血,辽东河南两省糟糕的经济状况,会得到大大缓解。 如果说以前攻城掠地所得大都是负资产,那么太仓、苏州、杭州、镇江、松江这些膏腴之地,完全可算是摇钱树。 有明一代,明廷对苏杭太仓等地征收田税,税率是内地省份的十倍不止。除了对陈友谅势力的报复,最重要的还是因为苏杭等地确实富得流油。 刘招孙当然不会像明太祖朱元璋那样短视狭隘。 在太上皇规划中,未来东南主要城市(太仓、苏州、松江),将成为国际贸易中心。 东南城市群,类似于工业葛敏前后伦敦在英国的地位(东齐规模远超日不落帝国,所以必须有城市群承接帝国全球贸易业务,任何单独城市都无力承担)。 大齐各省商队,从全球“合法所得”的原材料,源源不断这几个城市汇聚,经过工艺加工,销往广阔的内陆省份包括倭国安南等······ 总之,江南城市群会以工商业为基础,辐射整个亚洲,而不是被作为王朝的奶牛,几千年来一次次被收割。 理想远大,现实骨感。 至少在广德元年年底,帝国的经济形势一点也不容乐观。 临近年关时,太上皇以南北仍有饿殍为名,诏令春节期间,宫中设宴从简,并免去元宵灯火。 腊月二十三日,农历小年。 太上皇于乾清宫早朝,向大齐群臣宣布: “节财俭用,体恤臣民,乃人主美德,大齐草创,当以休养为本,自明年(广德二年)起,罢上元节紫禁城例行灯会,不许安南、朝鲜、琉球、缅甸、暹罗(泰国)等藩国再入天朝进贡,停止广东廉州采珠(注释1),朕不好珠玉,只爱粮食,若再有敢借采珠生事坏法,扰害广东百姓者,必剥皮示众!” 当日,刘招孙又下令,南京紫禁城中前明宫女,凡未经临遣者,尽行遣散,连同被清退的各局太监,共计一千三百余人···· 太上皇赋诗一首,诗曰: 金樽美酒千人血,玉盘佳肴万姓膏。 烛泪落时民泪落,歌声高处怨声高。 百官闻之震动,大学士张溥扑倒在地,痛哭流涕道: “陛下!如今南都在宫宫女,不过三千人,这些人侍奉两宫,执事六局,尚且不够用。吾皇每顿食不过五味,四季常服不过三套,勤俭如此,如今还要遣散宫女,臣等尸位素餐,有何颜面享用俸禄!” 张溥哭得太过真实,迅速感染了大殿群臣,于是乾清宫哭声四起。 总训导官森悌抢先一步: “臣愿捐献薄财,减少俸薪,共克时艰,为吾皇分忧!” 东莞仔当即表示捐银五千两——这是他多年的积蓄——同时请求太上皇将他每月五百两的俸银减半,若不应允,他便长跪不起。 太上皇被他打动,留下了感动的泪水。 刘招孙表示,可以收下一千两献银,其他银两将退还给森悌,以后俸薪保持不变。 有了森悌带头,群臣有样学样,纷纷慷慨解囊,向朝廷捐款捐物。 乔一琦捐银八千两;卢象升捐献一千两;王化贞捐银一万两;钱谦益是两万两······王应熊、堵胤锡、陈子壮、蒋德璟等人亦有捐献。 刘招孙只收取各人捐献三分之一,严令二品之下官吏不许捐献,违者罢官。 倒不是太上皇宅心仁厚,他很清楚,诏令一旦出了南京城,势必很很快走样,就像后世的捐款一样,沦为地方摊派。 到最后,普通农户也要被迫捐款,那就违背初衷了。 ~~ 鉴于朱元璋苛政,刘招孙在大齐创立养廉银制度。 大齐各级官吏俸禄,都用大米和银票混发。 一二品四分支米,六分支钞;三四品米钞各半;五六品米六钞四;七八品米八钞二。 帝国官员们,除了享有基本俸禄,政绩拔擢者,还能得到恩赏,也就是后世所说的工作绩效。 绩效一般不发粮食和银票,而是赏赐南洋胡椒、苏木、西洋机械表、鲸油、古董字画等,具备收藏和变现价值。 帝国官员的俸禄水平,数倍于前明。 以知府为例,前明正四品官发米二十四石,而在大齐,一个同知(知府的属官)的俸禄就达到八十石。 俸禄多寡虽不是决定吏治的关键因素,但是,想让官场保持清廉,至少要让官员们能用他们的俸禄赡养家人,能保持起码的生活尊严。 简单来说,要让马儿跑,就要让马儿吃饱。 否则,贪腐只会成为一种本能。 快被饿死,还能忠诚皇帝的官员,不是没有。 大明两百多年,就出了一个海瑞。 补充说明一句,在大齐,没有贪腐。 按照帝国法令,从中央到地方,官员禁止在普通市场采购,官员采购由专门商会承接,这个商会的总负责人,就是太上皇。 ~~~~~ 除夕这晚,宫门早早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 太上皇照例在乾清宫举行家宴,与家人旧部一起宴饮,迎接新年。 这个习惯,被保持了快有二十年。 今年紫禁城的除夕家宴,相比往年,规格可谓一落千丈,很多菜品都消失不见,宴请的客人也少了很多。 康应乾不在了,乔一琦王化贞茅元仪老宋头病重,金应河金大久杨通等人也不在了,其他文官武将,要么驻守外地,要么失去太上皇信任。 当日赴宴者,除了太上皇的家人,武将有邓长雄戚金赵率教裴大虎吴霄林宇吴阿衡,文官有卢象升钱谦益森悌吕德民,再加上东方祝大祭司,以及康应乾的侄子康敬修····人数,比往年少了一倍不止。 宫门一排排大明角灯,因为费油,今年也不挂了。 往年花团锦簇,人声嘈杂,语笑喧阗,爆竹焰火的场面,消失不见。 汤膳小菜、点心、果盅、苏糕、鲍螺都被撤去, 更别说冷膳、热膳、群膳四十品,摆酒膳、茶膳各二十品,饽饽、小菜、汤、粥、蜜饯食品一百零八品; 都没有了。 只是最简单的寻常菜肴。 桌上唯一的甜点,是金虞姬杨青儿在开原时代就爱吃萨其马(沙琪玛)。 沙琪玛是建州女真的特色小吃,在辽东颇为流行,两位太后都是吃货,萨其马制作简单,不像江南糕点那般制造繁琐,造价高昂,只用冰糖、奶油合白面为之,形状如糯米,烘炉烤熟后即可。 众人聊起辽东旧事,说到趣味处,捧腹大笑。 太上皇扫视众人,目光落在刘堪身上。 刘堪一天天长大,去年已经束发。 按说束发之后,就该大婚了。 只是今年太上皇征战江南,无暇过问此事,只得让两宫太后筹备。 今年夏秋,刘堪的两位母后,慈圣太后金虞姬,东太后杨青儿,开始秘密着手为小皇帝选婚,也就是选皇后。 慈圣太后推选禁卫军指挥使裴大虎长女为皇后,东太后推选帝国海军主官吴阿衡之女为皇后。 广德元年八月初六日,当钦天监已经开始选择大婚吉期(广德元年十月初八日),只等太上皇最终敲定皇后人选时,刘招孙在江南前线得知此事,立即叫停了所有筹备工作。 大祭司佛朗西斯科给出的理由是: (皇帝大婚)一年之内,只利七月,余月皆有碍。 也就是说,太上皇将儿子的婚期,推后了至少一年。 太上皇对天变节气之类不甚相信,大祭司的这些话,当然只是借口。 占领江南后,刘招孙野望更大,他想让广德皇帝与欧洲联姻,具体是哪一位公主,还不知道, 太上皇对他的欧洲臣僚们,下了这样一道死命令: 大齐皇后,必须在欧洲各国公主中诞生,如果没有,那就找一个出来。 “堪儿,朕与你的两位母后,宣谕礼部,为你大婚筹备,人选已经定下了。” 太上皇目光炯炯,望向刘堪。 刘堪连忙起身,拱手向太上皇道: “儿臣忙于变法筹备,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听父皇与母后安排。” 太上皇笑道:“变法重要,广德皇帝的婚事,更重要!” “此女年方十四,性端静,好读书习字,丰硕广额,倩辅宜人,颈白而长,肩圆而正,背厚····总之,是个美人,她有沉鱼落雁之姿,最重要的是,能纵横沙场,弓马娴熟···” 听到弓马娴熟,金虞姬轻咳一声,脸色微红。 一众文臣武将都好奇的望过来,尤其邓长雄裴大虎吴阿衡谢阳几个,他们的女儿正待字闺中。大齐借鉴前明外戚孱弱的教训,皇后不必非从寻常百姓家遴选,群臣,亦可进献。 在佛朗斯西斯科、金尼阁等人的考察分析下。 现任瑞典国王,瓦萨王朝第七位君主,瑞典国王卡尔九世的长子,欧洲杰出的军事家、军事改革家,古斯塔夫二世·阿道夫(英语:GustavIIAdolf)的女儿,进入了他们的视野。 “瑞典王国公主克里斯蒂娜,是古斯塔夫二世和王后所生唯一存活的合法继承人,此女,或能配得上堪儿,她,就是大齐的皇后。” 刘堪手中茶杯掉落。 “吾儿不必激动,半年前,朕已派使团前往瑞典国,向古二爷提亲,想来这会儿快到了。” 注: 1、广东采珠指的是采取合浦县特产的海水珠,明朝合浦县隶属于广东布政使司辖下的廉州。合浦珍珠自古闻名,一直受皇室青睐···嘉靖八年五月十八日,世宗下诏采珠,地方于八月二十八日正式开采。正好赶上风汛期,“值潮水泛涨,风汛不便”。到十二月中旬,船夫病故三百余名,溺死二百八十余名,风浪打坏船大小七十六只,又飘流无著人船三十只。 乐文 第618章 请客吃饭 广德二年正月初五日,太仓州城,王家府邸。 “张公子,请。” “辰玉兄,请!” 正厅香烛辉煌,锦帐绣幕,墙正中挂着中堂牌匾,居中悬着王家祖上遗像,皆是披蟒腰玉,两边还有几轴列祖遗影。 太仓王家乃太原王氏一支,唐末在江南开枝散叶,算是名副其实的簪缨世家,祖上为官者不在少数,王衡的父亲王锡爵,更是万历年间着名首辅。 “大灾之年,招待不周,海涵,海涵。” 丫鬟小厮分东西站定,男东女西。 地上铺了红毡,角落放着几个鎏金珐琅大火盆,正月的太仓,天还有些寒意。 《剑来》 主位设了个云龙捧寿的靠背引枕,两边两面相对七八张凋漆椅,每一张椅下一个大铜脚炉。 当中摆着张椭圆形长桌,密密麻麻摆满菜肴,靠近主客位置,刚割下来的鹿肉在烤炉上滋滋冒烟,香飘四溢。 一身儒雅的王衡(字辰玉)坐在上首位置,旁边一个二十岁光景的公子,一身华服,非富即贵。 这位王衡口中的张公子,乃是太仓州富商张忠义家长子,姓张名原。 “新年下,便来叨扰辰玉兄,实在惭愧,辰玉兄这般客气,折煞小弟了。” 旁边一个俏丽丫鬟上前倒酒,张原看都不看那美婢,双眼巴巴望着王衡。 王锡爵的儿子,缓缓端起樱花杯,仰着脖子一饮而尽。 他没去看焦急如焚的朋友,只是盯着桌上菜肴,微微叹息: “哎,万历朝的旧账,还要翻,搅吧,搅吧,把个大齐搅乱,不搅出几条人命,怕是不肯罢休。” 张原急道:“哪里是万历年的旧账?我京城亲戚来信说,这次清丈亩,是从前明第一次清查田产算起,追缴拖欠,所以爹才让我来叨扰辰玉兄,向王家·····” 王衡大手一挥,不给张原说话机会:“第一次?那不得是洪武年的老黄历。” “千年田地八百主,合着要把几百年的田赋,都算到咱们头上?杀人诛心啊,你们张家要补交百十万两吧!” 张原离开座位,起身朝王衡拱手行礼,近乎哀求道: “辰玉兄救我!” 王衡扶起好友,云澹风轻道: “张原小弟,这是作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与黄知州有几分交情,当年家父位列首辅,对他有知遇之恩,这就写封信,让他把你家多出的那五千亩田,先销了黄册,钦差追问起来,就说是无主之田,黄册年久失修,大不了退几千两银子。” 张原作势又要跪下。 “多谢辰玉兄搭救,救命大恩,当····” 王衡拿过张原面前的酒杯,亲自给他倒满,轻描澹写道: “一个御史,一个钦差,一个蓑衣卫,到太仓地面,人生地不熟,也不带丘八来,怕他做甚?不过提防下面这些小鬼,州城里几十张嘴难养。一个同知,两个通判,三个推官,经历司,知事,照磨,检校司狱,都是喂不熟的。” “来,共饮此杯!” 张原举起酒杯,迟疑片刻,低声道: “辰玉兄,五千两银子早已备好,给你打点使用,只管放心。” 王衡笑着点头,神色不变: “钦差是北边的人,关外的,总之不是同道中人。” “鞑虏?”张原一脸诧异。 “可能是北虏(蒙古),可能是东虏(建州),也可能是辽东汉人,所以才搭不上话。” 王衡恨恨喝下酒,双眼微红,忽然拍桉而起。 “岂有此理!简直有辱斯文!坏我江南文气!这武夫穷兵黩武,祸害完中原,又祸害湖广,现在把手伸到江南,拿着份不知哪儿弄来的洪武黄册,就要清查田亩,追缴田税,简直是土匪。真当我娄城无人耶!” 张原连忙示意王衡低声。 “辰玉兄,当心隔墙有耳。” 太仓王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按照广德皇帝制定的清丈亩标准,王家要么清退嘉靖年间以来非法占据的五万亩上田,要么补交田税两百万两白银··· 像王家这样的世家大族,在太仓州城还有三家,分别为黄、陈、张,坊间称之为四大家族。 四大家族盘根错节,联通一气。 南明覆灭前后,太上皇对原有明国官吏照单全收,东南很多府县,就像辛亥葛敏后的民国,只是把衙门口换个牌匾,知府换身官袍,接着上任。 当年朱常灜滥封官爵,太仓知州以下职位,基本都被四大家族占据,连王衡这样的乡贤,也受弘光朝廷招徕,一个人做了三个县的县令。 太仓州(包括各县)三百多万亩田地,几乎被四家瓜分殆尽,连太仓卫所,织造局、钞关的官田,他们也不放过。 广德皇帝整治的重点,便是娄城这些蛀虫。 山雨欲来风满楼,张家是四大家族中最弱小的一支,首先感来自南京的杀气。 如今江南平定,长江口被海军封锁,在太上皇的部署下,形成了关门打狗的态势。 这些贪得无厌的硕鼠,意识到自己无路可逃,难免做困兽之斗。 王衡抬头望着中堂牌匾下悬挂的王家祖上遗像,恶狠狠道: “那又怎样?城头变换大王旗,我自岿然不动!不是为兄夸口,在这娄城,几百年屹立不倒的,只有我们王家!便是齐军来了又如何?家父门生遍天下,现任内阁首辅八人中,有四位是我父亲门生!还不说北直隶各地府县……当年刘綎发迹,靠的也是家父推举。” 张原哪里知道王家和皇帝还有这层关系,惊的张大嘴巴。 “变法变法,不管他怎么变,天地君亲师,他变不了!除非刘家真要欺师灭祖!” 张原凑到近前,小心翼翼道: “莫非辰玉兄想·····” 王衡打住话头。 “知道就好,太仓地面,最不缺的就是打行蝲唬,找几个可靠人手,软硬兼施,还记得你本家张溥那篇《五人墓碑记》吗?” 张原的表弟是当今大学士张溥,当然,表弟发迹后,也不认他这个表哥了。 “当然记得,” 崇祯二年三月十八日,锦衣卫跑到苏州开读圣旨,要捉拿周顺昌,引起吴民反感,而周顺昌之被逮,是因为织造太监李实参奏原任应天巡抚周起元时被串入其中,与后世所谓的抗税无丝毫关系。 《陶庵梦记》中颜佩韦等四人是把兄弟。 《明经世文编》中写道颜佩韦打行出身。打行替人要账,打架,报私仇。他们甚至圈养一些傻子(或把好人弄成傻子)替人在官府受刑乃至替人去死。 《五人墓碑记》背后真相很可能就是:东林党人花钱找打行,让他们出人顶缸,找些傻子替死平息事端。 于是颜佩韦四人和周文元走上前台,成为义士,赴义而亡。 “还是那句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走这步,先礼后兵吧。” 王衡眯缝眼睛,回忆起往事,悠悠然道: “我好歹在太上皇身边待过几年,深知他秉性,这人虽是武夫,城府颇深,精心计划,若知道代价太大,他便不做了。” “所以,咱们要让今上知道,新法祸国殃民,强力推行,是要付出惨重代价的。” 张原当然知道王衡口中的惨重代价是什么意思。 只要四大家联合,大不了像崇祯年间那样,再弄死几个花子流民,将他们描述成仁人义士,说他们为太仓百姓而死,扇动民变,威胁朝廷。 须知太仓可是东南重地。 到那时,想必这劳什子变法就会不了了之,至少,不会先在太仓州施行······ “吃菜吃菜,不说糟心事。” 一桌子玉盘珍羞。 张原吞下块酒酿清蒸鸭子,呷了口十年老绍兴酒。 鸭肉皮白柔嫩、肥而不腻,绍兴酒芳香醇烈,走而不守。 心道他张家的厨子该换了,以前做的都是什么猪食!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丫鬟端上小巧精致盘子,王衡兴致盎然介绍道: “这是安南国新进的胭脂米,米粒研磨成粉,用铜钱大小的莲叶,加上鸡皮熬制而成,再用直塘乌鸡煲汤一起蒸,最是滋补,你尝尝滋味如何?” “这般贵重····” “公子?” 见张原快子停在半空,王衡一脸诧异。 张原虽也是纨绔子弟,哪里见过这豪奢场面,吞吞吐吐道: “要不少银子吧?今日起得早,来时没吃早饭。” 王衡抚掌大笑,大手一挥,尽显豪迈之态: “不贵不贵,一碗米三十两银子而已,没吃饱,便多吃些,几碗米饭,我太仓王家还是吃得起的。” 第619章 清丈亩 “诸侯之宝三:土地,人民,政事——《孟子·尽心》” ~~~ 广德二年正月初二日。 经过长期充分酝酿准备,沉默已久的刘堪以皇帝名义向全国颁发诏令: 结束大齐南北、士农工商对在江南推行几圈主义的争论。 皇帝以苏浙去年发生洪水灾害为由,认为不宜立即在两省平均地权废除私产。 这个理由可谓牵强敷衍,不过,好歹算是个理由。 正月初三日,广德帝发布第二道诏令: 自广德二年二月初一日起,在浙江、江苏两地清丈田亩,“丈地亩,清浮粮,为浙苏立经久之计。” 此次清丈亩,以前明万历六年张居正变法为蓝本,根据两省实情,适当修补。 靴子终于落地。 对惶惶不可终日的两省豪右大户们来说,终于可以松口气。 清丈亩虽然苛刻,好歹还有运作空间,和《齐朝田亩制度》相比,不啻为一道免死敕令。 广德二年清丈亩,具体措施如下: 一、清丈田粮以税粮是否漏失为前提,若有漏交拖欠,则进行清丈,若无缺失则不必清丈; 二、清丈工作由浙江、江苏两省布政司总管,分守兵备道分管,府州县专管本境,禁卫军、大内、蓑衣卫、京师大学堂分别派人督查。 三、区别官田、民田、屯田等类别,以上中下税粮科则,清丈时逐一查勘明白,不得以次充好,诡混欺瞒。 四、清丈中,有肯自首历年(从洪武二十五年起)诡占及开垦未报者,免罪;上报田亩不实者,连坐,发库页岛充军;豪右隐藏占田者,诛灭三族。 五、定清丈之期,广德二年二月至广德三年二月,限期一年。 六、行丈量磨算之法,所有丈量标准皆用大齐新颁布的度量衡,对粮食容器作出统一规定,“以每十斤为一斗,十斗为一石,一石为一担(即一百斤)计算,人们须照核数,不要依照当地杂色‘斗’、‘箩’、‘桶’、‘角力’斛的重量,土地面积单位:担、亩。 七、处纸札供应之费:由两省豪绅富户承担。 是为丈量七款。 此令既出,南北哗然。 长江以南大齐官员,几乎一边倒支持广德帝,纷纷上疏附和,称赞小皇帝英明睿智,免行《齐朝田亩制度》,实乃社稷之福。 北方官员则反应冷澹,显然对这种南北歧视,区别对待的政策不满。 正月初六日,河南尉氏县民政官谈世同,血书于礼部,斥责内阁尸位素餐,鸣冤告状,告礼部尚书张溥﹑户部尚书乔一琦,偏私南方人,并指责新皇昏聩无能,区别对待南北士民,实在令北人寒心,奏疏未到南京,谈世同便饮弹自尽。 同日,南京街头上,数名北地京官沿路喊冤,拦住卢象升的官轿要进宫告御状。 正月十日,邯郸府两名辽东籍的把总,暗中策划,准备组织新兵发动兵谏,行动被蓑衣卫及时发现,迅速平定。 南北对立之势,愈演愈烈。 恰逢此时,连续三年遭受旱灾的郧阳地区,流民再次暴动。 正月初三日,郧阳铁匠田九,谎称“皇帝被南蛮子绑架,我等当杀入江南救皇帝”。率流民起事。 流贼转战竹溪、郧县,筑寨马面山,打制武器,备战迎敌,四方民户迫于苛政,闻风而至。 正月初八日,田九被郧阳府镇抚兵(三十余人)剿灭。 一时举国汹汹,各省都将苗头指向江南缙绅大户,有传言说湖广驻军将赴太仓、苏州等地戒严,“为国诛奸”。 ···· 正月十五日,太上皇下诏,减免河南、山东、辽东各省一年赋税,令各兵团驻军严加警戒,不得使歹人乘机起事,同时遣森悌率三百余名训导官北上,分赴各省,宣讲江南新政,以安抚人心。 经历一系列波澜,轰轰烈烈的清丈亩运动终于开始! 两省农户、地主,限期十日,先自行申报田亩数字,二月初一后,督查将随即抽查丈量情况。 历代王朝对一贯对丈量画图力求节约人力财力的要求,王朝所关切的是税收而不是精确的土地数字。 不过大齐却不惜成本,务必将两省田亩数量清查清楚。 浙江江苏两省在秉承“丈量七款”总原则的基础上,结合本地的具体情况,进行清查任务。 督察组上疏:“因思军田屯田界限难分,洞箐坂坡段垣易混,矧田地无旧额,则丈量无凭依,若不先行稽查,恐奸诡设诈,反滋弊端。遂令委官,预将合省应丈、免丈田地,各照原指界址,区画里图,并将原计把、计,折算数目,与原有顷亩者,逐一丈量。复印以步弓,防其变换;加之竹索,绝其那(挪)移;立之标杆,以别界限,而便登记;督以牌令,以禁骚扰而遏阻挠。故势要不得逞其故态,而巧伪无所售其奸隐····” 简单来说,即先由农户、地主自我申报田地数额和地址,官方将其与政府掌握数额进行对照,划定应丈、免丈范围,在此基础上进行丈量和抽查,逐步实现地方计量单位向官方赋役单位的转变。 广德二年正月二十日,内阁廷推,任命浙江御史康光绪、刑部主事张允修(张居正第五子)、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豹、蓑衣卫指挥同知李自成、京师大学堂讲师戴笠(注1)五人,连同苏州府、州主官,组成浙、苏清丈督查组,由黄德伦率第一兵团第一营共三千战兵护卫,入驻太仓府城。 五人组以章允修为主,为浙苏清丈总经略。 张允修是张居正第五子,原本历史上,张允修先是荫尚宝丞(正五品),万历十二年四月,诏令查抄张居正家产,夺张允修官。崇祯三年,复张允修官。十四年后,张献忠攻陷荆州,张允修绝食而死。 不过,这个位面的张居正后代,就没这么惨了。 张允修幼年亲眼目睹万历皇帝对张家的报复,目睹明廷腐败,他以嵇绍自居,大齐取代明朝后,友人傅作舟劝说他出仕为官,太初元年,年逾四旬的张允修终于决定参与大齐科举,当年便中举人之后他被破格提拔。 短短五年间,就从区区荆州教谕升为刑部主事。 张允修知道清丈亩充满险恶,不过他决定效法嵇康之子嵇绍,以一腔热血捍卫大齐。 ~~~~ 正月二十八日,太仓州城衙门。 两排身着黑色军服,背挎米尼步枪的齐军战兵,把守衙门四周。 一身黑色袍服的张经略高坐大堂之上,戴笠李自成张豹康光绪等人分坐左右。 张允修目光锐利扫过一众本地官吏。 虽是正月,太仓知州黄善言却不停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好像天气很热似得。 2k 啪! 黄善言下意识哆嗦一下。 每次惊堂木爆响,都能把黄知州吓得半死。 黄知州的下首位置,依次坐着本州杨同知,何通判,还有推官、经历、照磨、检校、司狱之类的属官。 太仓卫指挥使雷德明,苏州织造局的曹公公和浒墅钞关的蔡主事坐在州官对面,此刻都耷拉着脑袋,不去正视督察组一行。 张允修目光落在黄知州身上。 黄善言环顾四周,见没人出来替他说话,只得硬着头皮道: “张经略明鉴,我国储积,多倚东南,惟苏州府为最,太仓百姓精耕细作,自与北地不同,所以亩产颇高,赋税也是北地的十倍……前年七月,连降暴雨,太湖、娄江洪水泛滥,田亩被淹没·····” “住口!” 张允修拍桉而起,怒道:“本官今日来,是要询问太仓州田亩数量,不是听你讲这些前朝典故!” “前日,本经略与何通判去府库查黄册、鱼鳞册,他说今年上元节府库失火,账簿烧没了!上元节才过,哪有这么巧的事。” “圣上有言在先,肯自首历年诡占未报者,免罪!黄知州,你要三思,一念之差,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李自成目光如剑,死死盯着瘫坐在椅子上的黄善言,来自京师大学堂的讲师戴笠则拿出纸笔,刷刷的记录起来。康光绪像是没事儿人一样,优哉游哉的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太监张豹始终神情阴郁,一众太仓官员甚至不敢抬头看这阉人。 马善言结结巴巴道:“经略明,明鉴,前明屯田之法久废,只是徒存虚名而已。良田为官豪所占,贫穷军士无寸地可耕,百姓妻子冻馁,人不聊生。” 康光绪停下玩扳指,目光炯炯望向马善言、 “太仓虽是东南富庶之地,可是黄册开有顷亩实际不到一半,从洪武二十五年到现在,两百多年,生齿浩繁,历代豪强大户飞洒诡寄,屯田移东改西,种种手段,将赋役转嫁到平民身上,说到底都是笔烂账啊,何况现在黄册都没了,总不能把前面十几任知州的湖涂账都推到下官身上吧·····” 张允打断道:“烂账不烂账,一查便知,今日先不说黄册的事,元宵节府库焚毁,怎不见你州奏报户部?” 马善言支支吾吾:“这个,经略明察,从太仓到京师一趟,八百里加急也要三日,怕是内阁奏疏堆积如山,这些火灾小事,圣上还未朱批·····” 张允修抬头望张豹一眼,司礼监太监立即站起身,像看死人似得瞟了眼马善言。 “马善言,大齐各地奏章,现由太上皇和皇上共同批阅,咱家在东方公公手下当差,还没听过有当日奏章不被朱批完的,你不会是在撒谎吧。” 马善言张大嘴巴,坐在他左手位置曹公公脸色铁青,轻咳一声,刚要说话。 “曹公公,昨日咱家,带着蓑衣卫兄弟查钞关税目账簿,听人说,太仓王家,和你们这些织造局有一腿,我的人找到了些凭证,是让咱家去你府上抄家?还是去王衡府上抄家?或者,你现在告诉些,咱家不知道的事儿。” 织造局曹公公脸色惨白,汗流不止。 张豹接过李自成递来的尚方宝剑,杀气腾腾道:“也是太上皇仁慈,让你们这些前朝没卵子的人,继续在织造局捞油水,你们不知效忠新朝,却和地方豪族勾结,真是黑了良心!” 注: 1、戴笠(1614~1682),初名鼎立,字则之,江苏吴江县人,明诸生,博闻强识,师从徐光启,广德元年,齐兵渡江后,入秀峰山为僧。后还俗隐居于吴江同里朱家港,太祖强令出仕,任南京大学堂讲师,教授生徒,熟悉明末史事,孜孜着述,广德二年随康光绪等赴太仓清丈田亩。 第620章 强龙不压地头蛇 “诸位可知,八年前,某为何要舍弃高官厚禄,毅然离开沈阳,辞官归乡,造福桑梓?” 太仓州城西街,王家府邸,客厅里屋密室。 身披道袍,一身儒雅的王衡,捋动下颌屈指可数的几根胡须,目光从容扫视屋内众人。 这间小小密室内,聚集着太仓州城最有权势的一群人: 四大家族族长,织造局曹公公,南运河浒关钞关蔡主事,连同太仓卫所指挥使寇振华,全部到场。 密室门口,两个王家家奴警惕注视外面。 屋子里乱哄哄的,人们窃窃私语,各说各话,讨论的都是南京来的那几位督查。 张居正的儿子张允修,竟是个酷吏。 康应乾的儿子康光绪也不是好东西。 大学堂讲师戴笠更像個排队射击的火铳兵,论罪起来一丝不苟。 还有那个屠夫李自成…… 这几日督察已经准备清丈田亩。 太仓州的大户们瑟瑟发抖。 曹公公抬头望向王衡,不阴不阳道: “一定是王公子黔驴技穷,画不出春宫图,所以齐国皇帝不宠信你,把你赶回来了。” 一群老爷们哄堂大笑。 作为前朝首辅王锡爵的独子,王衡科举之路可谓一言难尽。 到三十岁那年,这位纨绔子弟才勉强中了个举人,这样的成绩,搁在太仓王家,属于垫底的存在。 好在他擅长书画,因为插图《金瓶梅》颇受欢迎,被康应乾介绍给太上皇,刘招孙特招他为天子门生,勉强算是个进士。 在大齐创立之初那几年,王衡一直在沈阳,画猫,画狗,偶尔也去刑部画尸体。 那是王衡最痛苦的时光,斯文扫地,寄人篱下…… 王衡天天给太上皇写信,直到第八十七封请辞疏呈递上去,王衡终于打动太上皇,王衡得以离开京师。 回到太仓,弘光皇帝,立即赏赐王公子官职,王衡也不客气,一口气做了三个县知县,借着父亲门生故吏的关系,在齐明之间反复横跳,经常帮别人跑官,成了江南官场拉皮条的存在。 王衡自我感觉良好,明亡之后,此人以前朝遗老,江南仕林巨擘自居,一面倚老卖老,一面提携后进,很是捞了一笔名望。 大齐在江苏推行新政,是要从根本上铲除原有利益体系。 王衡当仁不让,成为变法反对派的代表人物。 作为宫廷画师,他曾跟随太上皇亲历诸多战事,对齐国上层了解颇深,这些经历,是他成为太仓之光的资本。 王衡没看曹公公,他虽是举人出身,却看不上没卵子的阉人,何况还是个前朝的阉人。 “都莫笑了!” 王衡使劲拍打桌子,怒道: “今日召你们来,不是来陪你们耍笑的!要耍笑,去找张允修耍笑,二月初十的期限就到了,过了初十,看诸位还有心情耍笑?” 众人哑口无言。 刚才还嘻嘻哈哈的曹公公,把脸拉得长长的,恶狠狠瞪着脚下官靴。 张经略给太仓州城大小地主、农户定下的丈量田地期限是在二月初十日。 到二月十日,若该户田亩账册还仍没有上交督察,民政官就要直接丈量土地了,根据账册比对,多出来的土地,全部充公,拖欠国家的田税,加倍追缴,比如拖欠一百两,便上缴三百两。 据说太上皇发布的一篇专门解疑新法的诏令中,是这样解释的: 多出来的两倍利息,用于偿还拖欠利息,以及自洪武二十五年两百多年的通货膨胀。 大家对通货膨胀一脸懵然,不过,利息,他们都是知道的。 合着太上皇是要放高利贷······ 按照这个征收标准,四大家族个个都要掏出上百万两白银。 即便交了银子,这些年侵占的土地,也要全部清零,被分给被他们兼并破产的江南农户。 如果真的这样搞,大家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这几天督察已经开始磨刀,等再过三天,过了二月初十,刘招孙的鹰犬,就要开始杀猪了。 这些走投无路的缙绅大户们,被死马当活马医,秘密聚集一起,来到王家,找到拉皮条的王公子商议对策。王衡是出了名的人脉广,路子野。 “再过三天,姓张的,就要清田了,坐在这里的,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跑不了,罚没家产还是好的,能不能保命还不知道!” 众人一阵窃窃私语,钞关的蔡主事昨日才被一个叫李自成的鞑子抄了账本,在州城衙门严刑拷打一个时辰,死活不肯认罪,被放出来后,他担心自己时日不多,惶惶不可终日,忽然听王衡这般恐吓,早吓得魂不附体,大声道: “王公子救我,给我找条船,连夜离开太仓,去广东·····” 在座的其余几个缙绅也纷纷向王衡求情,好像王公子掌握这些人的生杀大权一般。 “够了!” 王衡见气氛烘托差不多了,大手一挥,怒道: “诸位若是信我,先筹备银子,有银子才好办事!” 曹公公低声问道:“敢问王公子是要做什么事?” 王衡神色冷峻道:“自古胡虏无百年国运,刘招孙篡权弑君,国运最多也就十多年,我在沈阳时多次见此人,刘招孙轻躁刻薄,筹划不周,又有妇人之仁,好几次大难不死,都是运气使然,不过好运总会用完。” 众人中有听说过赫图阿拉之战,北京保卫战的,点头称是,表示刘招孙就是这样的人。 “不止是刘招孙本人会短命,他篡权后建立的这个齐国,据某看来,也是风雨飘摇凶多吉少,苟延残喘不了多久了。” 众人听了,纷纷附和,曹公公冷笑道:“人家喘了十多年,看起来越来越稳固,王公子,你又在说笑。” 王衡忽略这个阉人,继续道: “齐国穷兵黩武,恨不能和所有人打仗,不久前湖广又有流民造反,种种情况说明,齐国灭亡,指日可期。” “快了。” 一屋子达官显贵像快要淹死的人,抓住救命稻草,充满期望看着王衡。 “王公子有何良策?” “王公子要救我等啊!” ····· 王衡尝试模仿刘招孙动作,对面前大户大手一挥,无限豪迈道: “不必惊恐。” “若是肯信某,还是先交银子吧,打行蝲唬,亡命之徒,人命都是要用银子买的,没有银子,寸步难行。” 曹公公又打岔道:“银子?若是银子能打发张允修就好了,免得咱家耗费这么多精力!连织造局的活儿都停了。” 蔡主事正要附和,王衡开口道:“不是贿赂朝廷的人,曹公公,你想错了。” 曹公公眼露精光,笑盈盈道: “公子是想黑吃黑?直接把张允修·····” 他在脖子上比了个割喉动作,众人一片哗然,刺杀钦差,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张原低声道:“玉辰兄,三思。” 王衡挥手道:“强龙不压地头蛇,诸位都是公门中人,难道不知这个道理?” “再说,”王衡扫视众人,目光凌然: “等查出你们上百年侵占的田亩,照刘招孙儿子的说法,你们要被剥皮诛灭三族!” 最后,王衡总结说道: “是束手等死,还是拼死一搏,杀出个好光景,诸位想想吧!” 强龙不压地头蛇,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张允修有枪有兵,如何能和他们对抗? 众人又开始窃窃私语。 “诸位!诸位!不必担心,某自有规划,只管他张允修有来无回,让刘招孙悔之晚矣。” “先交银子,每户一万两……” 第625章 张居正之子 广德二年三月,太仓州城如一锅沸水,翻滚煎熬。 大齐与前明,中央与地方,北人与南人····各种矛盾在这座东南大都市交织混杂,纠缠不清。 三月中旬,随着张允修强力推进清丈亩新政,太仓豪族大户核心利益受到严重威胁,局势越发动荡不安,明里暗里各种对新法、针对督查的打击报复行动,层出不绝。 大齐极圈主义与前明奴隶制之间的根本性矛盾,在广德二年的春天,在江南腹地,终于被彻底点燃。 自二月十一日清丈田亩开始,截止三月二十日,张允修领导的太仓清丈亩,取得了初步胜利。 这群不要命的大齐官吏,奋战四十余天,在太仓(及周边府县)清退田亩一千四百余顷(1顷120亩),追缴田税、商税、钞关税折算白银六十三万五千两,惩处隐匿田产、偷税漏税者共计三百零二户,抄家所得布匹丝绸粮食无数。 从清退田亩和追缴欠税所得上看,逮住的只是小鱼小虾。 真正的大鱼还没捞到。 比如太仓王家,三大家族,还有织造局、钞关的老爷们····· 如果将这些硕鼠全部清理干净,所得田亩税银,将是上面的十倍不止。 仅仅是对付这些小虾米,张允修便付出惨重代价。 一百二十名督查中,被人害死的,有十六个。 其中: 五人被刺客当街刺杀,凶手非疯即癫,或在被捕前便已自杀。 三人失踪,多年后,在太仓州学后院,一群整修花园的工匠,挖出了三人尸骸。 四人赶赴吴县办案,晚上在会馆下榻,竟然被火烧死,吴县给张经略的说法是:当晚“鲸油泄露,大火蔓延,施救不及。” 还有四名督查,被水淹死。 四人在从嘉定县返回太仓途中,乘坐乌篷船,行至娄江江心,舱底突然漏水,片刻之间,一船人连同船工,以及刚刚清丈完毕的嘉定田亩图册,全部葬身鱼腹···· 至于在清丈亩途中被打行蝲唬殴打致伤的督查,更是不计其数。 此外,弹劾张允修的奏章,以平均每天125.5份的速度,密集发往南京紫禁城,好像江南的宣纸很便宜似的。 奏章的内容,千篇一律,无一不是在向小皇帝威胁施压: 若放任奸佞张允修等人继续为害太仓。太仓,就会变成下一个苏州。 持续数日的苏州暴乱,造成的损失,超过百万两,大批织机被焚毁,大片茶园被毁掉。 至于暴民抢掠烧杀造成的损失,更是天文数字······ 套用《七人墓碑记》义士颜韦佩的话说,“茶叶珍宝丝绸,宁愿毁掉,也不可交给奸佞,不可让北人以为我江南无人!” 太仓的地头蛇们,笃定齐国小皇帝承受不了苏州那样的巨额损失,以此威胁,想以此拿捏住朝廷。 之所以如此丧心病狂,原因一点也不复杂。 张允修主持的清丈亩行动,虽没有《齐朝田亩制度》那样彻底,但也准确打击到了土豪劣绅的七寸,断了这些硕鼠的命根。 太仓四大家族连同织造局钞关的老爷们,表面上客客气气,背地里恨不能将张允修食肉寝皮,据说王衡开了五千两的赏银,向打行蝲唬悬赏张允修的人头。 张居正的小儿子很清楚,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每天至少有一百万种死法在等着自己。 奈何,他和他父亲张居正都是一个脾气,只要认准脚下路,只会一条道走到黑。 当年张居正夺情,翰林院掌院学士王锡爵,带着翰林、宗伯以下数十人,闯入张府求见。 张居正披麻戴孝,拒不见客。 王锡爵闯入张府丧次,当面恳求放过应言获罪的御史。 张居正说:“是皇帝发怒,要廷仗他们,我无能无力。” 王锡爵说:“即便是圣上发怒,也是皇帝为你而发怒啊。” 已经位极人臣的张居正,忽然跪下,解下佩刀,递给王锡爵,大声叫道: “皇帝要留我,你们要赶我,新政需要我,朝臣不容我,我该何去何从,来!来!来!给你刀子,你把我砍了!便一了百了了!” 王锡爵哪见过这阵势,吓得落荒而逃。 ~~~~~ “万历初年,家父为推行新法,与王荆石(王锡爵)斗法,如今,老夫为推行新政,又和王荆石儿子斗,造化弄人!无过于此!只是家父与王锡爵,只是是非之争,无伤大雅,今日我和王衡,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哎····” “张经略,当年张首辅厉行新法,才有万历中兴,经略必和令尊一样,为我大齐开万世太平!” 三月十六日,太仓州经略衙门。 “谢你吉言。” 苏杭经略张允修与大学堂讲师戴笠,一起走向衙门门口。 李自成率卫兵警惕注视四周,提防随时可能发生的刺杀行动,众人身后的经略府院墙被临时加高加固,地上还残留着施工留下的瓦砾。 大门口停放着一口薄薄的柳木棺材,这口简陋到不能再简陋的棺材,在这场生死博弈中也未能幸免于难。 原本漆黑的棺板,被人泼了层红漆,如盛开的血花,于墨黑中格格不入。 显然,这几朵梅花,并不是棺材铺的匠人们所为。 “若不能胜他,老夫最后死在太仓,也会血溅五步,把血洒在他王家大门上!让王锡爵看看,他教出来的不肖子孙是何禽兽面目!” 戴笠敬重望向张允修。 张经略边说,边把手伸向那口斑驳陆离的薄棺,伸向他的归宿。 正在巡视的李自成忽然回头,看见这幕,急忙叫道:“大人,不可!小心油漆有毒,” 年轻力壮的戴笠,连忙一把拉过张经略。 “新政未成,经略若有不测,我等愧对天子!” 张允修无奈摇摇头,看向李自成,问道:“李将军,近日可有什么发现?” 李自成鹰隼般锐利的目光落在街市那边几个偷偷摸摸的打行身上,听见张经略询问,连忙安排手下继续监视,自己来到张允修身边。 “回经略,前日正午两个蝲唬翻墙进院,准备投毒,被卫兵当场杀死,昨晚有人在院墙后面纵火,然后就是这口棺材,被人半夜泼了漆,末将人手不够,不便派人出去追查·····” 张允修拍拍李自成肩膀,微微笑道:“李将军,战兵现不足两百,贼人遍地皆是,敌众我寡,吾皇忙着苏州平叛,你我可能命丧于此,后悔来太仓吗?” 李自成拱手道:“某一介武夫,能跟着经略干这样的大事,杀这些蛀虫,为吾皇分忧,以后必青史留名,虽死无憾。” 张允修抚须大笑,对着街市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大声道: “哈哈哈!以前他们杀本官的部下,现在把矛头指向老夫,哈哈哈,他们急了,等不及了,急着要杀老夫。老夫何惧之有!老夫死了,我大齐还有无数忠臣良将,他们杀得完吗!” ~~~~ 一个月前,清丈亩推行的当天,张允修就为自己备好了这口棺材。 他对众人说:“若我被奸人所害,请代为收殓。” 苏州暴乱前夕,张允修听从康光绪等人建议,将部署在太仓周边县城的督查、战兵,全部撤回到州城。共得战兵两百六十人、大小官吏八十余人。 新政伤害的不仅是本地豪绅大族的利益。 无论是清理商税,还是整顿钞关,都让打行、蝲唬、三姑六婆、歇家、脚夫等群体失去饭碗——按照新政,这些行业要么被直接取缔,要么被收归国有,换成大齐商会的人——他们自发联合起来,激烈反抗新政。 相比缙绅大户的阴谋诡计,打行蝲唬反抗的手段,简单粗暴。 且更为血腥。 有五十多名战兵和官吏被这些人杀死。 张允修千等万等,最后等来朝廷派来宣旨的太监。 鉴于大齐机动兵力用于平定苏州叛乱,暂无力顾及太仓,广德帝在圣旨中让张经略在太仓“便宜行事”,只派训导官前往娄城向小民“传谕新政”。 也就是说,援军是没有的。 张允修没有任何抱怨,送走皇帝宠信的方公公,立即向全城宣布。 “若田亩一日未清,欠税一文未追回,本经略一日不离娄城,誓与此事相始终!” 第634章 早日飞升 春雨霏霏,江草疯长,六朝如梦,杜鹃空啼。 清明节后的第二天,清早慈圣太后让宫女琥珀去文华殿,请太上皇来慈宁宫共进午膳。 琥珀回来说,陛下今日又要清修,五日后才得空。 金虞姬怒道:“天天修玄,也不知何时成仙。” 杨青儿挥退宫女,笑道: “陛下若不修玄,刘堪何时能亲政?” 提起堪儿,两个母后都觉得有些头痛。 金虞姬忧心忡忡:“这次太仓新政出了麻烦,堪儿派去的人,被害死不少,不知现在如何了?” 杨青儿将茶杯斟满,轻轻推给金虞姬。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当年陛下在开原,还不是跌跌撞撞一路走过来的,小孩子犯错,在所难免。” 金虞姬欲言又止。 可是,大齐已不是当年的开原了。 几十个省份,兆亿子民,都会因为君王一言一行受到影响。 以这次张允修力主推行的新政为例,皇帝颁布的薄薄几页纸诏书,影响的却是江南几十个府县的百姓。 慈圣太后口中喃喃道:“大齐可经不起再折腾了。” 杨青儿安慰她道:“既然赵率教过去了,想必没什么大碍。” 第八兵团战力有目共睹,金虞姬点了点头,伸手捧起茶杯,轻啜一口。 “这是今年金山寺的新茶,说是沾了法海和尚的灵气,沁人心脾,你尝尝是不是。” 金虞姬听到说法海和尚,眉头微皱。 她一直想去杭州看镇压白素贞的雷峰塔。 “也不知太上皇何时有空,我们三个去一趟杭州。” 杨青儿见金虞姬一脸神往的样子,忍不住笑道:“你想的倒是好,两个太后,能离开南京城就是难得了,还去什么杭州。” “除非等太上皇真正把大齐交给堪儿,或许才有空闲吧。” 那估计还要等很久很久。 慈宁宫花园,杜鹃正在鸣唱。 两个女人闲聊一会儿,杨青儿有意无意道:“柯瞎子前几日病死了,你知道不?” “那个给袁崇焕算命说他能长命百岁的柯真恶?” “除了他还有谁。” 金虞姬诧异道:“年初太上皇还去朝天观看过他呢。” 两个女人感慨一番世事无常。 窗外春光明媚。 “端午节长公主回南京吗?” 金虞姬摇头叹息道:“谁知道呢?由她去吧。” 长公主刘雨霏今年十七岁了,可是这姑娘一点嫁人的意思都没有。 “按照咱们汉人风俗,到她这个岁数,便是在寻常百姓家,也该出嫁了。” 金虞姬笑道:“按朝鲜人风俗,她也该嫁了。” 可是刘雨霏对嫁人一直很排斥,只愿一直留在父母身边,去年广德元年大阅兵,他弟弟没让她来南京,安排长公主留守沈阳。 “她现在还在生堪儿的气吧。” 金虞姬起身走向门口,这几日天朗气清,正好全家出去踏青,品赏金陵景色。 “昨日清明节只在太庙烧纸钱,我想去南京寺庙也烧一些,祭奠祭奠堪儿他娘。” 杨青儿点头附和:“一晃这么多年了,也不知她在那边可好,” 去年太上皇竟然唆使刘堪将张家人赶了回去,还把张家的田地都查抄,只给国丈张国纪留下三百亩田地,宫中很多人都觉得太上皇和小皇帝实在太刻薄了。 “每次见到陈太妃,我都会觉得像见了她一样。” 金虞姬摇头道:“哪里有?除了相貌相近一些,清气书画,诗词歌赋,陈圆圆哪一条比得上堪儿他娘。” 杨青儿嘿然一笑:“人家侍寝或许比得上张嫣····” 两个女人捧腹大笑。 ~~~~~~ 广德二年四月,随着新政在江南的全面铺开,小皇帝和太上皇的工作量陡然增加。 刘招孙原本规律的生活作息变得凌乱起来。 他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白天连续五六个时辰批阅奏章,用一个时辰与张真人研习心决,晚上再来慈宁宫,和金虞姬杨青儿陈圆圆柳如是黛芙妮德川千姬等人共修奥义。 现在,太上皇又恢复每天只睡两个小时的狂热状态,白天批阅奏章到深夜,别人睡觉时,他才有空去研习长生之术。 “王衡那双夺天地造化的巧手,这会儿应该快送回南京了吧?” 太上皇结束今日修行,走出了密室。 东方祝还没收到第八兵团发回的塘报,小心翼翼道: “回陛下,兵部还没消息。” 太上皇披上道袍,将点燃的香柱举过头顶,对着烟雾缭绕的神像大声祈祷: “玄天上帝、佑圣真君、真武大帝,三清上圣,诸天高真,一切大神,悯念垂慈,鉴纳祈祷,愿赐惠泽,普佑世人,愿赐恩光,拯危救苦。助朕脱离苦海,早日飞升!” ~~~ 金虞姬杨青儿两人来南京已有大半年,还没怎么出去赏玩过。 “我幼时,听父亲说过天朝的金陵四十八景,可惜山海相隔,一直没机会鉴赏,如今我们姐妹俩既然待在南京,就该出去走走。” 说着,将一本介绍南京风土人情的古籍递向杨青儿。 金陵四十八景的说法起自明朝万历年间,经过几代人的完善,逐渐遴选出的南京有名的景致。 明代画家张宏曾绘《栖霞山图》。 古“金陵四十八景”曾辉煌一时,但很多景点已经消失,一些景点虽然还在,但正走向没落边缘。 东太后一脸不屑道:“什么四十八景?都是文人附会的,一处坡桥也是什么断桥烟雨,一道河沟便是秦淮夕照····” 金虞姬还要反驳,却听大门外面有人咳嗽。 “咳咳,金陵四十八景,好家伙,朕原以为均州八景就很牵强附会了,没想到他们还能搞出个四十八景,走,朕今日啥事都不干,一定要去看看!” 金虞姬回头看时,只见刘招孙身披道袍,一副仙风道骨之态,正笑吟吟望向两人。 杨青儿嗔怒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了!刘真人终于出关了?!半个月不见你人影,成仙了没有?还在筑基吗?” 刘招孙抚掌大笑: “太仓收了三百万亩田地,张允修忙得焦头烂额,事事都要问朕。”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朕很快就成了,你俩到时一起飞升。” 杨青儿骂道:“修仙修魔怔了,什么鸡犬升天?我和虞姬是鸡还是犬!” 刘招孙大笑。 金虞姬朝琥珀使个眼色,宫女嘿嘿一笑,点燃两根龙涎香,关上殿门,招呼几个小宫女一起出去了。 气氛渐渐暧昧起来。 金虞姬一本正经道:“夫君,还要多久才可飞升啊?” 刘招孙掐指算起来,征讨倭国,斩杀德川家光,怎么着也要等到七八年后吧。 “五年吧。” “五年啊,到时我和虞姬姐姐都成黄脸婆了,陛下恐怕不带我们飞升啦。等不及那么久,不如现在·····” 金虞姬笑道:“对极,俗话说,春宵一刻值千金。” 刘招孙看向窗外,日在中天,春光乍泄。 这他喵的这哪里是春宵一刻。 两个美人如狼似虎,刘真人退无可退,约法三章: “那便抓紧时间飞升吧,下午去赏玩那啥四十八景,好久没陪你们出去玩耍了,回来还要审核第八兵团扩军计划,还有福建的清丈亩计划……” 金虞姬杨青儿瞪他一眼,怒道: “闭嘴!” 杨青儿牵着太上皇手,金虞姬跟着上前,夫妻三人相拥入帐,春日一梦,不知所之。 第638章 百万漕工衣食所系 广德二年,是帝国新政元年,也是旧臣凋零的一年。 八月,乔一琦病逝; 九月,彗星坠地; 十月,茅元仪病死,十二月,徐光启无疾而终。 自此,开原时代的文官勋贵,只剩下赋闲在家的孙传庭和王化贞。 新陈代谢,是世界法则。 刘招孙贵为万王之王,亦不能违背。 然而,岁月却没有在太上皇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甚至,连根白发都没有。 这不啻为咄咄怪事。 广德二年除夕,又是新年将至,太上皇照例在皇宫举行家宴。 今年赴宴的,多是才提拔上来的新贵,旧臣寥寥无几。 有康应乾之侄康敬修,康应乾之子康光绪,毛文龙之子毛承斗,满桂外甥毛言,袁崇焕之侄袁兆基,沈炼之侄沈默,王二虎之子王进,袁可立之子袁枢,戚金之子戚铭,孙传庭之子孙世瑞。 至于张居正之子张允修,还在福建督促推行清丈亩。 金门县有海盗反抗新法,闹出了人命,张经略脱不得身,过年就留在福建办公。 「张经略是个好官,大齐多几个这样的官,天下可定。」 一番推杯换盏,太上皇目光炯炯望向康光绪。 「康巡按,你和张经略在江南做的事,朕都知道,立下如此大功,朕甚是欣慰,你没辜负你爹的期待。」 康光绪起身称谢,表示新政推行,都是太上皇运筹帷幄之功,当然,他也没忘称赞小皇帝刘堪。 「吾皇至纯至孝,为太上皇分忧,感动上天,七月间,臣在太仓亲眼所见,频现祥瑞,有白鹿,嘉禾……」 刘堪礼貌性笑笑。 果然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 康光绪在讲解祥瑞这方面,简直和他爹一样,无师自通。 「改革尚未成功,诸君还需努力。」 太上皇当着所有心腹的面,宣布广德三年的内政重心,将由新政转移到废除漕运上。 ~~~~~ 一石激起千层浪,当太上皇宣布这项命令后,群臣哗然。 就连一直沉默不语的广德帝也坐不住了。 「废除漕运?」 「百万漕工衣食所系,焉能说废就废?」 「漕运钞关每年为国家上缴百万之巨,一朝废除,这些缺口用什么来填。」 「元代废漕运,行海运,导致后期黄河泛滥,义军蜂起,海贼叛乱·····我朝焉能重蹈覆辙?」 群臣议论纷纷,饶是几位主张改革的激进派,听到说要拆除钞关,无不感到震惊。 要说这些大齐新贵和漕运有什么利益联系,当然是扯淡。 帝国商业归商会所有,而商会归国家所有,而且,北运河早已被完全废弃,这里讨论的是瓜州以南的南运河河段。 这个时代的士人,不管是齐国官吏还是前明官员,都已思维定势,听说要废除漕运,便以为要天崩地裂。 无他,只因这条河,实在太重要了。 漕运始于秦汉,至齐朝,绵延将近两千年之久。 隋朝开凿南北大运河。 隋唐之际,经济重心南移,漕运,成为历代经济命脉。 江南地区粮食、赋税转运,南北军队、物资的运输,沿线经民生,粮仓体系的建设,京畿地区的繁荣稳定等,无不仰赖大运河。 「北地运河废除已久,海运多年,如今登州、胶州、旅顺海港繁盛,不比以前差,北运河能变,南运河当然也可!」 刘招孙气定神闲,对群臣反对早有准备。 「戴院长,给大家说说吧。」 太上皇望向坐着的大学堂教授戴笠。 戴笠朝太上皇和小皇帝依次行礼,扫视 为您提供大神梦吴越的《挽明从萨尔浒开始》最快更新,! 第638章百万漕工衣食所系免费:,!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众人,语气激昂道: 「陛下,以海运代替河运,在技术上是完全可以的。元初,漕粮海运就已成常态,当舟行风信有时,自浙西至京师,不过旬日而已。」 「辽东商会航海,靠辨识经纬度来确定方位。具体而言,根据北极星和南十字星座借助测量仪器,通过一系列计算求出经纬度。去年,工坊葡萄牙人哈里森工匠(JohnHarriso;1593—1676),制造出精准的航海钟,误差仅有5秒。」 一群文官武将听得如坠云雾。 刘招孙朝戴笠挥挥手,示意这位博闻强识的专家,说人话。 「总之,我朝航海技艺,远在元人之上,莫说是南北海运,北至殷州,南至澳洲,舟楫往来,往来皆如履平地!」 诚如戴笠所言,帝国航海技术突飞猛进,已非前明所比。 当然,要说航行去北美洲如履平地,显然是扯淡。 在这片神奇国度,决定事务的,不是技术,而是所谓人事。 所幸现在的大齐不是家天下,而是几圈主义。 康光绪连忙道:「这便看出当年太上皇高瞻远瞩了,我朝草创之际,太上皇力排众议,集中精力发展海运,不惜耗费重金聘请弗朗机教官。此般独具慧眼,非臣等所能比。」 刘招孙尴尬一笑。 康光绪旁边坐着的毛承斗孙世瑞互看一眼,强忍住继续听康光绪肉麻的吹捧。 ~~~~ 海运运量大、速度快、成本低,是元代南粮北运的主要途径,漕运只是辅助。 然而到明代,在航海技术进一步提升的背景下,海运竟被渐渐废止。 洪武六年海运辽响船失事问题发生,中书省奏报请求在北方加紧屯田以减少海运。 洪武二十七年,辽东二十一卫粮饷基本自给,于是在洪武三十年停止海运。 永乐元年,北京粮储不足,朝廷再开海运以平江伯陈煊为总兵官,督理海运,大船从南京扬帆起航。 之后不断有人建议重修大运河。 最终,明朝不得不用工26万人,历时6个月,疏通了济宁至临清385里的会通河。 永乐十年,工部尚书宋礼力再次指出海运的弊端,提出调整河海比重。 平江伯陈煊治理淮河河道成功,可使3000艘漕船同时出动,载粮400万石,畅通无阻。 永乐十三年,朝廷宣布,正式停止海运。 总结分析,反对海运的几个理由,不是不合祖制、就是海运技术不过关、海运船只缺乏、海运风险太大、海运制度不成熟等。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不过是胡说八道。 真正阻挡施行海运的,只有两点原因: 一是复杂的各方利益博弈;和登州、蓟州等几个海港城市相比,大运河经过的各大城市,其代言人在朝野无疑具备更大的话语权。海运争不过漕运也在情理之中。 二是海运的不可控性。明朝前期,张士诚、方国珍余部经常袭扰沿海地区,明中期沿海倭患严重,出于控制沿海百姓,加强统治等方面考虑,朝廷根本不可能支持大规模海运。 ~~~ 群臣都不说话。 全面废除漕运,实在太过大胆。 刘招孙挥挥手,大内总管捧出份账册。 那是孙传庭做首辅时,辛苦整理的前明国库收入。 「诸位知道前明是怎么灭的吗?」 太上皇突然抛出这个问题,众人一阵茫然。 难道不是被太上皇您灭掉了吗? 「这里有笔账,让东方公公给你们算算,」 东方祝连忙翻开账本。 「前明税收,多来自土地税,国家每年收入不足3000万两。这3000万还不是全上缴国库,其中12 为您提供大神梦吴越的《挽明从萨尔浒开始》最快更新,! 第638章百万漕工衣食所系免费:,!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00万被各州府县截留,800万供应九边军队,最后,剩下的1000万两,经过漕运输送,抵达北京,有620万两。」(注释1) 刘招孙打断道: 「当然,这只是账面上的,实际远远低于620万。」 太上皇将账簿摔在桌子上。 「各地水旱灾害频发,又是打鞑子,又是打流贼,就靠着这几百万两,他朱由检把自己卖了也不够!」 「大齐不养蛀虫!」 「什么百万漕工衣食所系。离开运河,这些人就要饿死了?」 刘招孙拍案而起:「水手、纤夫,沿河搬运工、青皮打行牙行,皆为游民。废除漕运,将他们召入新军——当然,不是全都要。那些顽劣之徒,全部迁徙北方,去辽东垦殖。」 「运河不过只是让几座城市商贸兴起,一时繁荣,肥了群漕务官员,什么漕帮请帮,于国家又有何益!百姓从中受益远小于付出的代价,偌大一个帝国,最后局限在这条运河中,个个如井底之蛙,把国家的命运交给小小运河,让兆亿百姓闭目塞听,不知远洋之事,如盲人瞎马,夜半临池,岂不悲哉!」 注: 1、《千帆竞渡——清代漕运的河海转型研究》刘璐 为您提供大神梦吴越的《挽明从萨尔浒开始》最快更新,! 第638章百万漕工衣食所系免费:,! 第647章 手持杀人剑,骑虎下扬州 大祭司佛朗西斯科低语几句,递上一封从扬州发回的塘报。 刘招孙读完塘报,手指颤抖。 “敢问陛下,哪五虎?” 裴大虎一愣。 开原五虎的说法,自张潮沈炼死后,已经很久没人提起了。 原先的五虎:沈炼、吴霄、林宇、张潮、裴大虎,去了两个。裴大虎年迈,这两年已经在一线拼杀,只跟在太上皇左右。 太上皇扳起手指: “吴霄,林宇,李自成,江流儿·····” 太仓清丈亩全部完成,二月份李自成护送谢阳返回南京,一直在蓑衣卫待命。 江流儿今年年初,结束他长达五年的放逐,从新月湖(贝加尔湖)返回关内。 裴大虎正要问第五虎,太上皇先问道: “猛虎,可以活多久?” 裴大虎又是一愣。 “三十年吧,以前听猎户说过,很少见过有活过三十年的老虎。” 太上皇震落道袍尘埃,手持拂尘,从蒲团上站起,仙风道骨。 “江流儿饲养的那头虎,有十岁了吧?” 裴大虎挠了挠灰白的鬓发。 “臣记得,松下今年正好是十二岁。” “正值壮年啊,它就是这次去扬州的第五虎,一头真正的老虎。” 太上皇闭上眼睛,想象着江流儿骑着老虎游过秦淮河的画面。 “古人云,腰缠十万贯,驾鹤下扬州。大齐没有仙鹤,也没有十万贯钱赏给那些泼皮,只得让江流儿骑虎下扬州,去会会他们了。” 太上皇将那封刚从扬州发回的塘报递给裴大虎。 “看看吧,刘堪扛不住了,向朕求援。” “知道求援就好,朕早就知道,漕运,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废掉的。” 裴大虎接过塘报,神色凝重。 扬州的事情,他也听过一些,只是没想到会如此艰难。 塘报是以蒲刚的名义发回来的。 蒲刚在信中详细禀报,自从他们正月间到扬州,漕工、漕军、打行蝲唬、牙行,罢工罢市,白天朝运河倾倒粮食棉花,晚上纵火烧船,四处攻击战兵和民政官员。 这些歹人有数十万之多。 有情报显示,他们正计划刺杀广德皇帝。 正在扩建的松江崇明岛海运港口,遭到歹人焚毁。 从胶州、登州南下运粮,准备替代漕运的海船,频频被人纵火,防不胜防····· 百万漕工,衣食所系。 废除漕运失去生计的人们,可不管对手是大齐还是大明,更不管什么千秋万代,服从大局,不管是谁,只要挡了他们财路,他们就要报复,就要杀人。 当年徐州叛乱,刘招孙就见识过淮扬彪悍民风。 广德帝一行,受到了比苏州暴乱猛烈十倍不止的攻击。 如果不是有蒲刚、邢忠义率领的第五兵团压阵,大齐的第二位皇帝。现在可能已经像朱厚照那样,落水而死,或者像隋炀帝,把小命永远留在江南。 “江流儿在库页岛放逐五年,前些时日回来了,他已脱胎换骨,松下正值壮年,松下就是朕所说的五虎。” 裴大虎主动请缨: “臣也去,这些小贼竟敢如此嚣张,不把我大齐放在眼里,还敢谋害广德帝。” “你老了,留在朕身边,不要去了。” “朕已向各省发出征调命令,征调新兵及军官讲武堂学生兵,共得五万人,与第五兵团合计可得七万人,七万人用来弹压扬州,应当足够了。” 裴大虎忧心忡忡:“七万足够,只是新练之兵,恐不堪用。” 刘招孙神色凛然:“上阵杀敌,固然不堪用,不过用来对付那些闹事的打行蝲唬,绰绰有余了。” 太上皇说完,回望葡萄牙人佛朗西斯科。 “朕记得当年马可波罗来中国时,目睹天朝繁华,惊叹于南北大运河的雄伟壮阔。那是忽必烈的时代,蒙古人铁骑踏遍欧亚大陆,大汗令行禁止,莫敢不从。南边供应京畿的粮食棉花,北方征伐爪哇越南的军队,可以走漕运,也可以走海运,没人敢阻止。大齐注定将成为伟大帝国。可是现在,有这么一群人,他们要用一条破破烂烂百弊丛生的运河,要挟朝廷,要挟朕。朕给了他们出路,给了他们生计,这些人却要攻击海运,焚烧海船,杀害海港建筑工人,杀害朕的官吏,还要杀害朕唯一的儿子!这群吸血虫,寄生帝国肌肤之上,个个肥硕无比,比吕同知还要肥胖十倍百倍!” “朕要给蛀虫放血,让他们恢复健康。” 佛朗西斯科一双蓝色大眼睛不停眨动,认真倾听太上皇所说的每一个字。 “让他们见识一下北方的猛虎,用松下的獠牙,给他们放血,放血,对这群蛀虫是有好处的。对吧,大祭司?” 侍立太上皇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大祭司,耸了耸肩膀,鼻子嘟噜: “陛下,在您所统治的东方大国,在这片神奇国度上,一切都有可能。我想说在我们欧洲,从不列颠到布拉格,放血疗法一直是很流行的,他对治疗多种疑难杂症,都能收到很好的效果。” 刘招孙拍了拍葡萄牙人肩膀,叮嘱他说: “大祭司,你要准备好一千场阉割手术,这次会有很多人需要。” ~~~~ 江流儿回到南京。 在库页岛的五年,他遇到过最凶残的敌人,经历过最酷烈的战争。 而今,他要去扬州,和林宇李自成一起,还有远在陕西的吴霄,以及和他朝夕相伴的猛虎松下。 ~~~ 离开南京的前夜,林宇和千代子告别。 千代子做好他爱吃饭菜。 “我听兄长说,说扬州好几十万漕工在造反,民政的粮食火药都运不过去。” 林宇给儿子夹了点菜,无动于衷。 “昨晚,我梦见了大阪的樱花。” 在千代子的故乡,临行之际,人们梦见樱花,是不好的征兆。 林宇一边吃菜,一边饮酒 “你的兄弟都死了,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千代子喋喋不休,八岁的林振羽专心致志吃饭。 “能不能不去扬州,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林宇放下碗筷,充满慈爱的望着虎头虎脑的林振羽。 “你不怕死,也要为振羽想想,他才八岁,你想让他成孤儿吗?” “我听袁崇焕说,倭人自比樱花,死亡是一种新的轮回,你不是倭国人吗?” 千代子摇头道:“我是倭国人,不过我恨倭国,恨东瀛的所有。幕府和大名从不把百姓当做人,武士可以当街拿农民试刀,武士也不珍惜生命,樱花都是传说,主说过,不珍惜性命的人,死了之后会下地狱。” 林宇的妻子,以前曾信过欧罗巴人的教。 “太上皇把你当劈柴烧,让你们去扬州送命。” “够了,不要再说了!” 千代子垂泪。 岛国女人骨子里的服从,战胜了她理性,她不再劝说丈夫。 “我是福将,子弹都绕着走,不会有事的。” 第116章 天地有正气 金虞姬深爱的那个男人,率汉家男儿在浑河南岸浴血拼杀,明军在沈阳城下堆起尸山血海,终于打败建奴,杀了几万个鞑子。最后,他亲手挥剑斩杀奴酋,为金虞姬和千万辽人报了血海深仇。 浑河大胜,明国震动,皇帝龙颜大悦,给她官人裂土封侯,让他镇守辽东,封赏的爵位比李成梁还高。 官人犒赏三军,待她养好了伤,率兵凯旋。 回到开原,官人大摆宴席,正式迎娶金虞姬过门。一向从简的他,竟花费千金,开原城内,张灯结彩,军民同祝。 那日惊蛰,漫天花瓣。 凤冠霞帔的金虞姬被官人牵着手走过落英缤纷,众人纷纷给他们送出祝福,连诰命夫人也在人群中笑着望向她。 婚后,她随官人纵马南下,阅尽江南繁华,过春风十里,赏二十四桥明月。 却说一日,金虞姬和官人走在杭州城大街上,但见袨服华妆,满目繁华,好不热闹。街边一座茶楼上,正在讲冯梦龙的话本评书《白娘子永镇雷峰塔》。 金虞姬在朝鲜时,便爱读这些明国评书演义、话本。到开原后追读了好多,不过辽东的话本更新速度不及江南,她好不容易来了江南,便缠着官人进去听一听白娘子的故事。 两人上楼找了个座位,吃着茶果,说书人从白素贞与许宣同舟避雨一见钟情,一路讲到讲到法海囚禁许宣,青白二蛇水漫金山寺,茶楼里响起茶客们阵阵喝彩声。 金虞姬听得津津有味,伸手去拿茶果给官人吃,忽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下。 肩膀一阵剧痛。 眼前的茶馆轰然倒塌,化作一片虚无。 金虞姬从梦中痛醒。 暮秋的阳光洒在帐篷四周,让人感到一抹难得的暖意。 远处金色稻田,清风拂过,稻浪翻滚。 金虞姬眼角残留两点泪痕。 “若真如此,该有多好。” 她躺在总兵大人的床榻上,身上盖着条温暖的被褥,那件血迹斑斑的鸳鸯袄已经不见,换了身干净的裙袄。 被褥四周都是官人的气息,金虞姬感觉被官人拥抱着,漫天花瓣落在他们身上。 她和官人虽没有肌肤之亲,不过对他身上的气息却已经很熟悉,他是她心中的大英雄。弥留之际,她隐隐听到,官人说要和她不离不弃。 金虞姬会心一笑,肩膀剧痛仿佛减轻了很多,这时,耳边忽然传来凌乱的杂声。 竹哨声和战马嘶鸣声在大营上空飘荡。 她猛然惊醒,条件反射般抓住枕下那把梅花匕首。 官人不知怎样了,她正要起来,手臂刚拄到床榻,一阵骨肉撕扯的剧痛便吞噬全身。 她咬牙呻吟。 这时帐篷外传来脚步声。 她连忙握紧匕首。 进来个胡须花白的老卒,手里捧着个热气腾腾的汤碗。 金虞姬将匕首放下,她认识这老卒,是军中医士,大家都叫他老宋头。 老宋头原是抚顺医家,沉默寡言,乐善好施,经常给周围穷人义诊救治。 万历四十六年,抚顺失陷。 听说宋家颇有积蓄,一伙暴民砸开了大门将他们抢劫一空。 全家一十三口一个没留,老宋头十五岁的女儿被暴民奸污,投井而死。 老宋头那天恰好在城外给病人调药,回家亲眼看到一个疤脸暴民正在奸污他女儿····· 家人死绝,老宋头也疯了,成了个疯癫游医。 他在辽东一路流浪,沿着浑河走啊走,最后走到了开原,遇到了刘总兵。 刘招孙收留他住在军营,每月给他发二两银子,让他给伤兵熬药疗伤。 老宋头在开原住了半年,疯病渐渐好了。不过脾气还是古怪,也不要刘招孙的饷银,逢人就说自己是神医,谁都能救。 “两处箭伤,能活下也是不易!幸得遇上老夫,给你医好了。” “是刘大人给你换的裙袄,他背着你回来的。” 老宋头将汤药放下,也不看金虞姬,转身就要离开。 听说是被官人背回来,金虞姬心头一暖,遮住前胸的被褥稍稍放开,望着老宋头背影,急切问道: “他被鞑子砍了一刀!现在如何了?!” 老宋头嘴巴撇撇,望向帐外奔走的战兵,有些不悦道: “又没刺入脏腑,皮外伤而已,老夫若是治不好,也枉为这辽东第一神医名号了。” 金虞姬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见老宋头又要离开,又问道: “刘总兵现在何处?” 老宋头不耐烦道: “大人率兵渡河了,他今日要灭建奴,给辽人报仇!你赶紧喝药,辅兵都跟着过河了,我这边人手不够,好多伤兵还等老夫救治!” 老宋头说罢便走,走出几步,忽然又站住,背对金虞姬,神神叨叨: “以前好像有个女儿,好像又没有,她也和你这般大。” “朝鲜丫头,记住,别乱动,箭创伤要静养。” “你命丢了是小事,若伤口迸发,刘大人要怪我医术不精!老夫可是辽东第一神医!” 老宋头走出帐篷还在唠叨。 金虞姬心中有些不安,不过官人早有筹划,应当能击败建奴。 心中稍定,想到自己要赶紧痊愈,好去护卫官人,她端起汤药,咬了咬牙,一饮而尽。 ~~~~~~ 此时,距离金虞姬三里之外,正白旗旗主黄台吉,正跃马立于山岭之上,用他左边一只独眼,认真观察尸横遍野的浑河战场。 “主子英明,刘招孙果然来沈阳了,幸好咱们及时放弃围打开原,否则又中了这狗贼奸计!” 黄台吉身边转出一骑,马上骑着的是一个汉人模样的将官,他脸上原本有一条刀疤,此时又增加了一条新的伤口。 见旗主沉默不语,这个刀疤汉人又道: “他以为虎墩兔就能挡住正白旗,是在是太小看咱们了。主子,奴才请率本牛录勇士,立即冲下山去,阵斩刘招孙,给主子报仇!” 黄台吉右眼位置包裹了一条黑布,他眯缝着左眼打量山下开原军阵地。 其实他还想看看浑河南岸的后金大营,不过,这只独眼实在有点力不从心,只能看到浑河河面一片白雾。 他又将目光收回到北岸阵地,喃喃道: “旗号、金鼓皆无,没有壕沟,据马也没有摆设,看起来是个空营。” 黄台吉用手抚摸下巴,思索片刻,转身对那汉人道: “曹忠清,你率一队哨马,小心哨探,看营中是否有人,若遇小股明军,全部格杀,不留活口,不使他们给刘招孙报信!” 正白旗牛录额真曹忠清,立即翻身下马,半跪着给他的新主子磕头。 他脸上刀疤抖动,一脸媚笑: “喳!主子放心,奴才杀尼堪,从没失过手!” ~~~~~~~~ 黄台吉眼中混沌不清的浑河南岸,其实早已喊杀震天,刘招孙和努尔哈赤的决战已经让南岸变成尸山血海。 刘招孙留给八贝勒的惊喜还没有完全抹去,黄台吉现在,眼睛和耳朵都不太好使,所以才看不见也听不清。 不过,荣头强能听得清。 他听到北门喊杀声越来越远,料想战兵快和浙兵汇合,他望着墙角蜷缩着的小孩,回头对巷口外还在杀戮的彭勇,怒道: “川娃子,你家甘蔗砍完没,别没事找事!连累几个兄弟!救下这孩子就可以了!” 狼兵开口就提甘蔗,彭勇听得烦了,好像这个物什很好吃一样。 这个白杆兵也不去搭理荣头强,一手摁住个醉醺醺的叶赫人,一手将匕首举起。 旁边,几个被短弩射中的叶赫人在地上嚎叫,巷口倒着那群刚刚屠戮邻居的暴民,脑袋都被人割去。 在那个蓟州青皮的惊慌注视下,彭勇手起刀落,像杀鸡似得割断叶赫人脖子。 “你瞅啥瞅?瘪犊子玩意儿!你比鞑子更可恶!” 彭勇说罢,猛地挥刀过去,那青皮脖颈立即被割断,抱着脖子倒了过去。 刚才那群抢劫富商的叶赫勇士,此刻都躺在地上从喉管中发出咯咯声响,惊恐的望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杀神。 彭勇对着巷子里的狼兵怒道: “嫌慢,你们也不帮忙,老子一个人就杀光了,催个锤子,仙人板板的!老子就等着丁碧过来,和他打一场!” 彭勇说罢,警惕的瞟了眼街道四周。 在他南边一百多步外的南北大街街口,百十个辽民像兔子似得惊恐望向北边,其中不乏一些体格强健的青壮。 他们远远望见彭勇在杀人,估计把他也当成了女真人,不敢朝这边逃。 不断有人涌到街口,都伸长脖子朝这边张望,既不后退也不向前。 “跑个锤子,一群怂货!” 彭勇啐了口唾沫,像杀鸡似的又去杀另一个叶赫人。 他手中匕首刚刚举起,忽然听到北边穿来箭羽破空的嗖嗖声。 彭勇连忙向前扑倒,没来及抬头,又往前打了两个滚儿,才终于躲开背后两支冷箭。 他本是刀盾兵,这种滚地冲杀的动作极为熟练,几乎已经形成条件反射。 两支重箭一前一后,擦着白杆兵护颈和脊背,朝南边十字街口撞去。 重箭势大力沉,直接撞入那群还在观望的辽民,将前面一人撞飞出去。 剩余辽民尖叫一声,一哄而散。 彭勇心脏狂跳,猛地拎起一把丢弃在路边的椅子,挡在身前。 他将身子伏低,右手紧握匕首,虎视眈眈注视向南边街道。 彭勇正前方三十多步靠近北门的街上,忽然冒出一大片家丁模样的人,各人手执大棒重刀,正狠狠望向自己。 一个身材魁梧,全身披甲的壮汉,缓缓放下手中大弓,抬头望向彭勇。 彭勇清晰看见对面那人脸颊上的一块肉不翼而飞,能看到下面牙槽蠕动。 彭勇盯着这个怪物,眼中射出凛凛杀气。 他扔掉椅子,捡起一把狼牙棒,顺手在它主人脖子补了一刀。 “丁碧,你知道来送死了!你杀了我们多少兄弟,今日,老子要宰了你!” 丁碧冷冷望着对面这个身材矮小的开原奸细,一脸不屑,牙槽微微张开,从漏风的嘴里说出三个字: “杀了他!” 四名家丁立即挥舞重刀朝南边冲来。 彭勇大叫一声,拖着狼牙棒迎头朝四个家丁冲去。 狼牙棒齿牙在青石板街道上发出叮当声响,声音越来越密集,丁碧冷笑一声,伸手从箭插里取下一支重箭。 嗖嗖! 十几支毒箭忽然从家丁和彭勇中间的一个巷子里面射出来,四个家丁猝不及防,各人身上被射中两三支毒箭,闷哼着倒在地上。 丁碧放下步弓,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那个射出箭来的巷道,对身后喝道: “让佟养性带人来北门,告诉他,狼兵找到了,都在北门这里。” “给我一个藤牌。” 说罢,他举起藤牌,拎着把重刀,大吼一声,朝冲到近前的彭勇杀去。 身后几十名家丁吼叫着冲向巷口,巷子里又射出一阵冷箭,家丁纷纷举起藤牌遮挡,短箭射在藤牌上被弹开,没有造成杀伤。 这些人皆是丁碧手下最精锐的家丁,很多人都在后金抬了旗,这两天跟着丁参将四处追捕刘招孙的奸细,两边爆发过几次恶战,互有伤亡。家丁人数更多,占有优势,已经杀了十几个狼兵和白杆兵。 家丁距离巷口还有十步时,荣头强大吼一声,扔掉短弩,拔出半截蝎尾钩,率先冲出巷子。 三十多个家丁堵在巷口,他们丢下藤牌,挥舞重刀大棒狠狠砸向对面冲来的狼兵。 靠近北门的这个巷口,传出一片兵刃撞击之声,很快就有人倒在血泊里。 彭勇望着巷口倒下的狼兵,有些后悔刚才出去救人,估计开原山地特种营的兄弟们今天都要死在这里。 他越想越觉得愤怒,大吼一声,挥舞狼牙棒,猛地砸向比自己高出一头的丁碧。 彭勇知道丁碧武艺高强,这两天死在他手里的狼兵已经有五六个,不过他觉得自己能杀了这个禽兽。 丁碧狗熊般强壮的身子微微一侧,沉重的狼牙棒带着彭勇往前跑了一步。 彭勇心道要遭,连忙回身格挡,一把重刀已经朝他腰口杀来。 情急之下,彭勇连忙举起狼牙棒挡住重刀,他身材矮小,选择狼牙棒有点吃亏。 不过当时身边没有别的兵刃,总不能拿着把匕首和这头狗熊拼命。 好在彭勇是刀盾兵出身,身形灵活,关键时刻,狼牙棒堪堪挡住了对方致命一击。 不过,他很快发现,更麻烦的事情来了,重刀刀刃死死卡住狼牙上,竟然拉扯不动。 人熊高大的丁碧爆喝一声,飞脚踢向彭勇颈部,这计回旋踢也是夺命的杀招,只要被踢中,脖颈必断。 彭勇身子一侧,肩膀被踢中,身子像被野牛撞击一样,腾空飞出五六步远,重重砸在青石板上。 彭勇身后二十步外,便是南北大街十字街口。 此时街口又聚集起百十个逃来的辽人,他们被发生眼前的这幕短兵格杀惊住,狗熊一样的丁参将朝这边走来,他们不知朝哪里逃走,呆呆望向受伤的彭勇。 彭勇瘫坐在青石板上,对着这群辽民,呵呵笑着。 “老子是刘大人派来救你们的,三十多个兄弟就杀了两百个鞑子,你们这群废物,几万个男人,被千把鞑子追着屁股砍!” 他嘴角溢出血,转身望向朝自己走来的丁碧,怒道: “丁碧,老子宰了你!” 他猛地从怀中取出短弩,也不瞄准,朝对面射去。 当当两声脆响,短箭在刀刃溅起两点火花。 丁碧狗熊一般的身子稍稍一滞,忽然加速冲到受伤的白杆兵身前,彭勇扔出匕首被他轻轻躲开,他一脚踩在对方胸口,望着奄奄一息的彭勇,又望向远处一个接一个倒下的狼兵,破碎的脸颊扭曲成恐怖的形状: “今日,你们都得死,你和那几个狼兵,你们这群蝼蚁,为什么要给刘招孙卖命,他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让你们跑到铁岭把老子几十万两银子抢走!” 彭勇朝地上吐出一口鲜血,低声骂道: “你这狗东西,你也配和刘总兵比!” 丁碧没听清他说话,身子微微前倾,脚下死死踩在彭勇身上。 彭勇盯着丁碧的破脸,示意他再近一点。 丁碧俯下身,将重刀顶在彭勇脖子上,像打量死人一样望向彭勇。 “有话快说,杀光你们,我还要去杀刘招孙。” 彭勇暗淡的眼神忽然变得明亮起来: “丁参将,刘总兵给你备了礼物,托我转送给你。” 丁碧一脸疑惑的望着这个白杆兵,直到一个茶壶模样的石头呲呲冒烟,从他袖子里滑落出来。 ~~~~~~ 总兵大人的案几上,放着本卷了边的话本。 那是刘招孙上次进京献俘时给金虞姬买的新书,早被她翻了无数遍,故事讲的是南宋一位女将军帮丈夫抗击金军的故事。 金虞姬心急如焚,自己走到营门口,朝南岸大阵眺望。 南岸喊杀声震天,鼓声急促。 浮桥往东五六百步远的地方,一抹红色被一片一望无际的黄色包围,两黄旗将向东突进的开原兵死死挡在这里。 在他们东边五百步,隐隐能望见跳动的红色人潮正围住一个车营,车营已被攻破,从中间涌出无数红点一样的士兵。 金虞姬知道,那是两红旗在和浙兵缠斗。 也不知官人现在如何了。 她望了一会儿,毅然回到自己帐篷,从一个木箱里翻出了自己的衣物。 大红通袖麒麟袍、本等革带、官绿裙,红风帽,马靴,箭袖金甲。 三个时辰前,刘招孙背着金虞姬走过尸山血海,对她喃喃说,此生此世,不离不弃。 金虞姬忍痛将铠甲披风穿上,这时外面传来弓弦震动声,她连忙握住匕首,躲到帐篷后面。 营帐外倒下两个辅兵,一个刀疤脸放下步弓,在空荡荡的大营四处搜寻,后面还跟着两个后金兵。 所有战兵都奔赴南岸作战,连夜不收和哨马都被抽调过去攻打两黄旗,留在营地里的只有伤兵和几个辅兵。 刀疤脸狞笑着望向四周,忽然猛一回头,劈向一个从身后冲上来的断臂伤兵,一刀便将他另一只手臂斩断,然后猛地砍下头颅。 金虞姬躲在暗影里,眼睛透过帐篷缝隙,看见刀疤脸带着两个后金兵正朝自己这边走来。 金虞姬额头渗出一层冷汗,即便她没有受伤,对付眼前这个刀疤脸也没十足把握,若是官人在,倒能将这贼人杀死。 耳边响起三人沉重的脚步声,金虞姬已经能听到三人的呼吸声。 一个阴冷的声音在帐篷外面几步响起。 “人都杀光了,我留下放火!你们回去禀告八贝勒,说刘招孙已是强弩之末,让主子赶紧率兵过河!送这些南蛮子上路!” 躲在帐篷里的金虞姬痛苦的摇着头,心头涌起一阵悲苦,箭伤又开始疼痛。 正白旗终究还是赶来了,若是让他们一旦渡河,开原军腹背受敌,必定覆灭。 门帘忽然被一只粗壮的手臂拉开,一把沾满人血的重刀先探进来。 金虞姬攥紧匕首,不顾肩膀伤痛猛地向帐门刺去。 嗖! 接着便是箭簇撞击铠甲的叮当声,身体大半已经踏入帐篷的刀疤脸立即退了出去。 接着金虞姬就听到一声大吼,她连忙走出帐篷,刀疤脸向五十多步外的一个持弓的辅兵追了过去。 金虞姬环顾四周,瞥见河边拴着几匹杂马,是帮辅兵运送物资的,还没有过河。 她穿着大红通袖麒麟袍,腰中系着条本等革带,快步朝河边走去。 身后传来喊杀声,射箭的辅兵很快被刀疤脸杀死。 “站住!” 曹忠清大吼一声,拖着重刀朝距离自己五十多步那团飘逸的红袍追去。 “站住,否则老子放箭了!” 曹忠清在镶蓝旗时就听说过,刘招孙身边跟着个朝鲜美姬,随他征战四方,想必就是眼前这女子。 他心头一阵狂喜,若能抓住这女人,必是大功一件,把这女子带回赫图阿拉交给主子们,折磨一番,再给她凌迟处死! 曹忠清很快发现,那朝鲜女子好像受了伤,走的很慢,他冷笑一声,丢下重刀,加快速度,准备生擒这女子。 距离红袍越来越近,他甚至已经能听到那女子的喘息声。 忽然,背后传来脚步声,接着嘭一声,曹忠清后背被重重打了一下。 所幸对方力气不大,这位强壮如牛的正白旗牛录额真只是踉跄了几步,摔倒在地,回头茫然的望向身后。 一个胡须花白老卒手持一杆狼牙棒,像恶鬼一样狠狠望向自己。 “曹老二!你这狗东西,现在做了包衣啦!” 曹忠清翻身站起,他的重刀刚被他扔到了十步之外,去捡也来不及,他从锁子甲抽出一柄匕首,抬头打量眼前这个老头,觉得他有些面熟。 “你狗东西做打行时,还给你治过伤,你却杀我女儿,抚顺城破,你给鞑子当了狗!你不是人!” 此时朝鲜美姬骑马走上浮桥,杂马慢慢悠悠,散步一样朝南岸走去。 曹忠清冷笑一声,转身望着老头,想了很久,才想起来。 “噢,宋掌柜,想起来了,好久不见,你还活着。当包衣有田有地,有女人,还有银子花,我现在是正白旗牛录额真,管几百号人,比以前苦日子好多了,不当包衣,有这些吗?” 曹忠清像是回忆起极遥远的事情,眼中表情不断变化,最后拍拍脑门,狞笑道: “当时只留下你不杀,你不报答我的大恩大德,还想杀我?宋掌柜,你有良心吗?” 老宋头拖着狼牙棒朝曹忠清冲来。 曹忠清回头望了望逃走不远的红袍女子,对着冲来的宋掌柜道: “宋掌柜,这两年抚顺死了很多人,你我认得的人都死光了。本想和你叙叙旧,可惜桥上还有刘招孙美姬,今日这女子必须死,便不和你废话了,一起送你们上路吧!” ~~~~~ ps:下一章,开原军与八旗决战,一战定胜负,也决生死。 7017k 第392章 布木布泰的增援 估计是因为超现实力量的介入,想要纠正这个位面历史走向,亦或是王二虎点燃的火药触发了大规模球形闪电,总之,贞宝元年五月初六日这场大爆炸威力至少是原本位面的十倍。李献忠一手缔造的唐朝和闯王本人一起,在那个巨大的冉冉升起的蘑菇云中彻底灰飞烟灭。 当然,说大唐灰飞烟灭也未免不符合实际——因为此时流贼在山东、陕西、甘肃、天津等地还有数万人马,足可一战——不过,考虑到爆炸之后,贞宝皇帝和他的文臣武将,连同围困京师的十二万大军全部化作尘埃,说大唐王朝已经毁灭,也不算夸张。 公元1626年,命运多舛的穿越者在京师被攻陷前一刻,突然消失不见(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西皇后,杨镐之女杨青儿) 穿越者劳累七年,最后留下孤儿寡母,自己不知所踪,是在堪称悲催。 不过,他现在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不用再每天殚精竭虑在炼狱中苦苦挣扎(关于最后这一点,作者还存有疑问。) 刘招孙走了,可是他留下的大齐帝国,正面临分崩离析的命运,就连大本营开原现在也是朝不保夕,强敌四伺,内忧外患,或许太子刘堪能逆天改命,重新崛起,或许,大齐只是昙花一现,一切终将覆灭。 历史才刚刚开始,谁又能知道最后结局? 至于,这场大爆炸到底是如何发生?彗星为何会出现在这个节点?武定皇帝到底去了哪里?所有谜团,只有等待后人们去探索,去发现。 ~~~~~ “天可汗有恩于科尔沁,更有恩于我,万历四十七年,当时皇帝还是开原总兵时,便把我当亲妹妹看待,如今大齐遭难,皇后太子有危险,我和族人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科尔沁大汗放下收起还在滴血的马刀,勒马来到裴大虎面前,盯着裴大虎的刀疤脸仔细的看,五年多没见,家丁头子还是那副杀气腾腾模样,只是现在显得有些疲惫和衰老了。 “你们来的正是时候,” 裴大虎拄着雁翎刀,望着四周密密麻麻的流贼尸体,大口大口喘气。 一场酣畅淋漓的复仇之战,所谓哀兵必胜,从裴大虎到杨通,所有人都抱定必死之心,临死之前,他们要给武定皇帝报仇。 科尔沁骑兵加入后,蒙古精骑与开原战兵联合作战,战斗力陡然提升一个世纪,一千五百多个流贼坚持不到半个时辰,便开始全面崩溃,七百多人被杀,一百人被俘,其余全部溃逃。 和建州女真一样,布木布泰麾下的这支蒙古精骑也装备了开原新式武器。 这伙流贼便是昨夜参与攻城的那拨人,他们的头领还是贞宝皇帝的外甥,名叫李自明,在杀死袁可立后仍不解恨,听说刘招孙的儿子和老婆要从张家港逃走,顾不上召集大队人马,一路追到了过来。 李自明本想将这群走投无路的官军赶尽杀绝,没想到蒙古人会突然出现在背后,发动致命背刺。 不止是李自明,康应乾也没想到布木布泰会在这时候出现在张家港。 其实这时候北方早已糜烂。 在经历张春叛乱、流贼东征、王恭厂爆炸等一系列事件后,满桂战死,他麾下精锐都损失在京师城下,整个蓟州防线变得千疮百孔,如果不是布木布泰在北方努力维持,蒙古各部早已入侵京畿。 林宇带着魏昭从福船下来,帮助杨通他们收拾战场,魏昭旁边跟着一个从陕西收来的小弟,那是个皮肤黝黑的少年,和林宇一样沉默寡言,林宇还不知道他叫李自成。 布木布泰正在和康应乾低声谈论什么,林大个子三步并做两步跨过遍地尸体,来到两人面前,打断他们说话: “科尔沁大汗,我兄弟吴霄怎样了?” 康应乾正要向布木布泰解释这位林兄弟不知礼数,少女大汗伸手阻止,对林宇笑道: “一个月前,王营官率开原骑兵进入陕西后不久,我又派出八百骑兵增援河曲,在偏关县击杀三千流贼,流贼东征后,陕西兵力原本不多,所以应该都已脱险。” “哦,知道了。” 林宇点了点头,像是从不认识这位十五岁的美艳少女,转身便走向停靠在码头边上的福船。 留下康应乾尴尬无语,布木布泰对着林宇背影,大声笑道: “六年多不见,大个子还是这样啊,一点都没变。” 布木布泰笑了两声便停住,望向马蹄四周堆积的尸体,自然想起刘招孙和杨青儿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听说大哥哥的另一位姓张的夫人也被人害死,大哥哥真是命运多舛,比长生天成神前还要可怜,想到这些,悲伤再次充斥科尔沁大汗的内心。 布木布泰的话勾起了也老头子的心绪,他抚着花白的胡须,微微叹息道: “是啊,六年了,转眼间你都这么大了,武定皇帝,杨皇后、沈百户他们都不在了,还有更多的人死在了京师,我和乔监军也老了。” 布木布泰闻听此言,更加悲伤,强忍住就要流出来的泪水,对旁边沉默不语的裴大虎道: “裴大哥,带我去见金姐姐吧,我想和她说说话。” ~~~~ 历史上为大清培养千古一帝、为清军入关民族大融合作出杰出贡献的大玉儿孝庄太后,在武定元年的这个悲痛欲绝的初夏,成为最忠于的武定皇帝的部下之一。 数年之后,大明关内开始流传关于布木布泰与武定皇帝的各种风流韵事,充满香艳和挑逗情节,很多评书和话本,将这段故事设定在万历四十七年的开原总兵府,用充满恶趣味的笔调描写两人之间的暧昧关系。 以至于四百多年后,大齐永和年间,还有些无良游戏设计师(比如齐孟),在重口味VR游戏中,将布木布泰直接设计为太祖小妾····· 这些,当然都是谣言。 至少就本书作者目前所见,在武定皇帝突然失踪之前,两人的关系,还是纯洁的兄妹情谊。 ~~~ 布木布泰望向金虞姬,当年在开原,两人关系最为亲近,形同姐妹。 “姐姐节哀,等我回蒙古,便率大军增援辽东,杜度若要造反,我便杀了他。” 金虞姬目光呆滞。 千代子和刘月儿一直守在皇后旁边,怕她寻短见。 “金姐姐,我是布木布泰,我回来看你了····” 她盯着蒙古少女看了很久。 七年时间,布木布泰已经从那个爱打教书先生的刁蛮丫头变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她今年刚满十四岁,却已经是蒙古草原上最有权势的可汗之一,武定皇帝协助科尔沁恢复草原霸主地位后,布木布泰便一直将大明当成自己的宗主国,刘招孙称帝后,周边各个外番,也是布木布泰最先送来贺表和礼物。 金虞姬嘴巴蠕动想要说什么,最后,她抱住少女,嚎啕大哭。 ~~~~~ “如果齐国太子愿意,可以随我们返回草原,我们将奉太子为天可汗,流贼和叛军就不能威胁到他的安全了。” 太子刘堪只有半岁,当然不能表达出自己是否同意,康应乾有五六年没见到布木布泰,还把她看做是那个在开原城四处殴打先生的野丫头,抚着白花花的胡须道: “多谢科尔沁汗美意,只是辽东还有诸多事务需要处理,而且太子需要尽快登基,以安定人心。” 布木布泰见众人执意要回辽东,也不便再挽留, ~~~~ 当日,船队从张家港起航,急速向旅顺港驶去,五月十日,终于抵达辽南,驻守旅顺的是近卫第一军的营官郑一石,这个七年前刘招孙从张家港招收的纤夫兵,现在成了统领近千人的军官,替武定皇帝镇守辽南五城:金州、复州、盖州、旅顺、海州。 在旅顺铁山柏兰子港,康应乾见到了乔一琦、王化贞、茅元仪、葛业文。抵达旅顺之前,康应乾裴大虎便严令,不许任何人透露京师变故,否则斩立决。 所以直到老康和五巨头相聚在旅顺参将府衙门大厅时,乔一琦王化贞等人还不知道武定皇帝已经失踪,东皇后金虞姬垂帘旁听,开始商议接下来大齐王朝何去何从。 康应乾先将京师大爆炸给三人说了一遍,众人听说关内开原军近乎全灭,全部面如死灰,乔一琦听了,兀自不肯相信,喃喃自语道: “武定皇帝吉人天相,或许大难不死,如此仓促拥立太子,怕有不妥。” “有何不妥?天津卫城墙都被震动!京师怕已被夷为平地!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乔一琦怒道:“四月底本官离京时,皇帝临行叮嘱,等臣在辽东集结援军,里应外合,击败流贼,仿佛是昨天的事,当年在萨尔浒,在浑河,那么险,他都没事,这次也一定无事,皇帝千古一帝,不可能死!绝无可能!” 说到最后,乔一琦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苍老的脸庞一路流淌下去。 王化贞连忙安慰乔一琦道:“乔监军,本官知你和武定皇帝君臣情谊,也知袁巡抚曾有恩于你,节哀吧,皇帝在天有灵,必让我等尽快拥立太子,以安人心。” 乔一琦一把推开王化贞,胡须颤抖道: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在找寻到武定皇帝之前,本官不同意拥立新君!” “若非本官行动迟缓,在路上耽误时辰,以致援兵未能及时赶到,皇帝也不会困死京师!臣有愧!” 乔一琦哀嚎一声,昏死了过去。 剩余几人面面相觑,康应乾望向葛业文,天启二年七月,葛业文由山东登莱巡抚调任辽东巡抚,这段时日他一直密切关注京城战事,协调民政运兵、运粮增援关内,亲眼目睹辽东兵力被抽调一空,即便乔一琦没有告诉他京师保卫战的“内幕”,这位知县出身的干臣也能觉察到关内正在发生的巨变。 “康首辅言之有理,”葛业文目送乔一琦被藤原恭二搀扶出去,抬头望向众人,继续道: “国不可一日无君,当务之急,便是及早扶立太子继位,近卫第七军哨马侦探得知,近日赫图阿拉与叶赫两城皆有异样,无论皇帝是否驾崩,我等都要做好完全准备,此事已经无法隐瞒,若不尽快拥立新主,辽东必谣言四起,到时更加被动,” 王化贞、茅元仪、裴大虎、郑一石都赞成葛业文这话,康应乾和葛业文往日并无交集,不过听他还是称呼自己为首辅,心中颇为得意,当初在内阁,康应乾一直被杨镐打压,最最春风得意时,也才只是个次辅而已。 “葛巡抚此乃老成谋国之言,本官以为,当前还是须派人前往辽东各地,调集援军,前往沈阳,还在驻守汉城的所有战兵,也都要立即调回,为免引起李晖生疑,只说是正常换防。” 众人听康应乾这话,立即议论纷纷。 茅元仪惊道:“前往沈阳?为何不是开原?开原工坊学校屯堡齐全,又有人心支持,”王化贞摆手摇头道:“大齐根基乃是开原,很多战兵老家都在开原,舍弃开原,莫不是自寻死路?” 康应乾等他们说完,无可奈何道: “诸位所言,本官何尝不知?只是开原四战之地,非武定皇帝之勇,不能镇守,诸位以为,我等谁可堪守住此城?” 刚才吵吵嚷嚷的大厅忽然变得鸦雀无声,康应乾轻咳一声,继续道: “辽东辽西辽南不可能全部占据,固守铁岭、沈阳、辽阳、盖州四城,控扼辽河平原,进可攻,退可守···” 王化贞诧异道:“康大人的意思是,宽甸、清河,辽西各城都不要了?” 康应乾点点头,郑重其事道:“铁岭等四城,控制人口不下五十万,良田百万亩,土地肥沃,大都是熟田,辽东腹心之地几乎都在这里,远胜过开原周边,其余各处皆可舍弃,此四城必须控制在我们手中!” 郑一石眉头紧皱道:“如何控制?目下辽东可以调动之兵,不及八千人,八千人能守住几座城池?” 康应乾神色忽然变得冷峻,死死盯着郑一石:“那是你们战兵的事,守不住,大家便一起跳海吧!” 第395章 箴言 见金虞姬还是神情恍惚,身后跟着的千代子连忙取出银两,交与张真人。 张真人上前一步,手指在金虞姬额头一点,念出十六字箴言: 视履考祥,其旋婴宁;履道坦坦,幽人虞姬。 金虞姬仿佛得了神通,一双大眼睛渐渐恢复神色,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君不见城上日,今暝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395章 箴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97章 武定皇帝的馈赠 七月初的辽东大地暑气蒸腾,天气炎热,受小冰河气候影响,辽河平原今年格外干燥,原本降雨充沛的六月几乎没怎么下雨,连辽河径流也明显减少了一些,大片大片的滩涂裸·露出水面,上面躺着干枯成泥的小鱼小虾。 得益于武定皇帝驻守辽东时对屯堡农业的大笔投入,辽河两岸水利颇为完备,各类灌溉器具一应俱全,尤其是泰昌三年,徐光启与金尼阁发明并推广了龙尾车。使用这种利器汲取河水灌溉庄稼,效率是之前使用的龙骨车的十倍。据说这种灌溉利器运用的是阿基米德螺旋运动原理,运用螺旋输送,以内部轴的旋转带动螺旋叶的反方向运转,托水向上平移,达到升水目的。 此外,武定皇帝对农田沟渠的修筑、维护都是下了血本,刘招孙在辽东六年时间,每年在农田水利耕具种子上的投入,都是十万两以上。 真金白银投入、相对稳定的耕种环境、科学合理的施肥灌溉、高产作物(旱稻、番薯、抗倒伏玉米、苜蓿)的持续引入,当然还有高效廉洁的民政官吏体系,种种因素叠加之下,万历四十七至武定元年(1619——1626)辽东各屯堡每年所产的粮食,除了能够支撑屯堡所用,大部分运进了各地粮仓存储····· 武定元年,辽河平原上生长的春小麦不仅没受到恶劣气候影响,反而因为光照充足,长势更加喜人。 五月上旬,乔一琦徐光启等人逃回辽东后,徐光启便建议谢阳立即着手运送粮食到沈阳、辽阳几个大城,以防万一。谢广坤虽不是带兵主官,不懂得行军打仗那方面的事,不过他亲眼瞅见皇帝被几十万流贼围困在京师,这时候傻子也知道,大齐撤回辽东是板上钉钉的事,所以这位民政主官不及奏请皇帝——当时也没办法奏请——,便下令各地屯堡民政官和屯长开始运粮,只留驻军二十天口粮,其他粮草全部运往辽沈大城。 就这样,到五月底,辽东各城、各屯堡粮食陆续搬运一空,连百姓和商户也开始分批撤离——绝大部分辽民商户自愿前往沈阳,只有少部分舍不得家财田地,愿意留下等死。 由于各地驻守大齐军队一直按兵不动,部分城池甚至还有渐渐增兵的趋势——戚金为迷惑建州朝鲜,分别向临近赫图阿拉的抚顺以及临近朝鲜的宽甸增兵——建州朝鲜暂时不敢轻举妄动,尤其在杜度看来,齐军踪迹颇为可疑,毕竟像这种不劫掠百姓逃走,而是让商民先撤的行为,不是杜度这些的人大清皇帝能理解的。 与此同时,山东、辽南两个幸存的开原商会,不惜高价从南直各地采购粮食,虽然南明朝廷三令五申,严禁向齐国走私粮食,在利益驱使下,还是有很多胆大的商人铤而走险······到双方正式开战前,沈阳、辽阳铁岭等城已经囤积了数量惊人的粮草、火药等各类军需物资。 直到抚顺、宽甸两地最后一批屯户抢收完地里的春小麦和玉米,康乾皇帝这时才终于意识到不对,他下令多尔衮鳌拜等人去辽东各地屯田纵火,烧光屯堡耕种的庄稼,尽可能削弱大齐的战争潜力,不过此时已经晚了。 凶神恶煞的鳌拜惊讶的发现,不等八旗勇士们动手,刘招孙的徒子徒孙们,已经先他们一步,把抚顺、宽甸等城能烧的东西全部烧完,能砸的东西全部砸完,连一粒米一斤火药一根箭簇也没给我大清留下。 不仅如此,狡猾恶毒的蓑衣卫还在各处水井投毒下药,连为数不多的草场也被他们投了剧毒,城中人马通过的大道上不时会有一颗致命的地雷炮或插满尖桩竹签的陷阱,等待着八旗勇士们去冒险,去征服。 武定皇帝在辽东各地经营时间足够久远,谍报网足够强大,再加上沈炼、章东(两人皆已战死)、刘兴祚率领蓑衣卫们不知疲倦的在各地进行反谍行动,杜度安插在辽东各城的细作,基本上每隔半个月就会被开蓑衣卫清理一遍。好在我大清(之前称为建州)一直都不缺包衣,于是这些奸细就像冬天里的韭菜一样,割了一波再长出一波,长出一波再割掉一波。以至于最后双方达成了默契,杜度自觉将那些犯了死罪但不需要自己动手的囚犯(政敌)送往蓑衣卫地界,名曰刺探军情,实际只是借刀杀人。 总之,武定元年,刘堪在位期间这场决定大齐王朝生死存亡的决战,与他父皇刘招孙的浑河血战以及之后的赫图阿拉之战完全不同。齐军现在已经不是当年那种两眼一抹黑,上去和敌人死磕到底的状态。 用康应乾和戚金的话来说,小皇帝自有上天庇佑,齐军对建奴来袭了如指掌,除了兵力,我军占据绝对优势,此战必胜。戚金要求每名齐军战兵,在守卫辽沈之战中,必须杀死或杀伤十名以上的建奴才能死去,否则便有通敌之嫌···· 第447章 沈阳鏖战与大齐都城选址 乌真哈超统领佟普汉趾高气昂走到萨哈廉身边,语带嘲讽道: “萨哈廉主子,时代变了,现在和尼堪打仗,不能只拼蛮力,还得动脑子,皇上让奴才来问你,刚才是谁下令马甲进攻的?” 萨哈廉平日根本不把这些汉人奴才放在眼里,佟普汉和他爹佟养性一样,都是靠巴结主子上位,发迹之后尾巴就翘上了天,这狗奴才以往见了贝类旗主都是点头哈腰模样比狗还要恭敬,现在他仗着皇上宠幸,练出了乌真哈超炮兵、火铳兵,自以为战力超过贝勒主子,越发桀骜不驯。 “是你主子我!” 萨哈廉和多铎一样,都是爱新觉罗家的幼子,自幼备受宠溺,哪里容得了奴才这般放肆,狠狠一巴掌扇在佟普汉脸上,打得乌真哈超统领身子趔趄,摔倒在地。 佟普汉脑袋嗡嗡作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多了块巴掌印。 “滚!不知死活的狗奴才!老子正红旗用刀砍也能砍翻尼堪城墙!” 佟普汉挨了打不敢还手,只是怒视萨哈廉,带上几个包衣护卫,转身忿忿而去。 萨哈廉旁边戈士哈低声问道:“主子,还打不打?” 萨哈廉望着前方堡垒之间没好气道:“打什么打?包衣厉害,就让他们上,你去把马甲都叫回来,别冲了,让乌真哈超上。” 多尔衮对阵前发生的这一点小插曲并不在意,他下令正白旗包衣迅速清理前方通道,让乌真哈超继续前行。 遭受马甲冲撞的乌真哈超重新排列整齐,两千人分为十个纵列,每队两百人,分别向最前方十座小堡垒前进,在快走到堡垒三百步时,乌真哈超纵队变为横队,十名英国教官吹响口哨,所有人都停止前进,举起燧发火铳,瞄向隐藏在堡垒垛口后面的齐军火铳兵。 前面红毛夷教官挥舞红旗,乌真哈超炮兵阵地立即沸腾,数百门火炮开始向堡垒群覆盖射击,压制齐军炮火。 与此同时,两千名乌真哈超火铳兵分为十队,每队两百人围攻一座堡垒。 外围堡垒守军,每座墩台不过五到五十人,齐军架设在堡垒顶部的重型火炮,在清军前几轮炮击中已被对方摧毁,只有些小型野战炮和燧发枪躲在垛口后面还击。这样的火力当然无法阻碍十倍以上清军冲击。 两边火铳兵用火铳对射之时,幸存的填壕包衣开始破坏壕沟周边胸墙,为后面楯车云梯车前进扫清道路,齐军兵力捉襟见肘,把有限的火力用来对付正在逼近的乌真哈超,只有零星两个堡垒试图阻止包衣炮灰拆除胸墙障碍。 拎着锄头短斧的包衣像灰色的蚁群,快速涌到最后一道胸墙周围,一些人用锄头挖掘墙根,另一些人忙着清理地上的铁蒺藜。 “拉地雷炮!快!前面的兵守不住的。” 距离胸墙最近的一座小型堡垒中,一名齐军把总命令道。 “老张,地雷炮是对付楯车和鞑子火炮的,不能拉!” 张把总一把夺过地雷拉绳,不由分说用力一扯。 “你懂个锤子,墙倒了,鞑子火炮就上来了,能直接打沈阳城了!咱们的任务是守城,不是守这些破乌龟壳儿!” 话未落音,只听外面炸雷巨响,蹲在垛口后面的十几名齐军被冲击波震得往后退去。 埋设在胸墙前方的一颗巨型地雷炮被守军引爆,爆炸声后,地上升起一团蘑菇云,上千颗铁钉瓷片从弹仓迸射而出,如暴雨般扫过周围数十米阵地,冲到最前面正在专心作业的包衣炮灰顿时被扫倒一片,密集的蚁群出现一个缺口,地上遍布残肢剩体,没被炸死的包衣们倒在地上痛苦哀嚎,不停翻滚。 “冲过去,掀翻这道墙!” 督阵白甲兵挥舞长刀在后面大喊,催促更多的包衣上前推倒胸墙。 “走你!” 一百多名齐军战兵半蹲在胸墙后面,耐心等待敌人上前,纷纷扔出手雷。 木柄手雷如雨点般落下,落在惊魂未定的包衣人群中,手雷爆炸再次掀起一片片血雨,场面宛若地狱,刚刚组织起来的包衣炮灰顿时一哄而散,只留下伤兵在泥泞的壕沟边乱翻哀嚎。 一个满脸稚气的齐军战兵不顾队友拉扯,探出脑袋观察刚才的战果,在看到胸墙外面遍地嚎叫的包衣炮灰后,咧嘴呵呵笑道:“哈哈哈,咱们把二鞑子炸傻了,看谁还敢来!” “黑娃子,快下来,别嘚瑟。” 话没落音,天空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呼啸,接着是闷雷般的炸响声。 两里之外的乌真哈超阵地升起绵连不绝的白色烟雾,上百发炮弹呼啸而至,重重砸在最后这段胸墙前。 黑娃子连同他的队友,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十几枚十斤重铁球同时击中,土坯砖头哗啦啦脱落,砸在墙下齐军身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胸墙被砸出一个小小缺口,缺口周围血肉模糊都是齐军肢体···· 黑压压的包衣炮灰乘机突进,沿着这道缺口向两边冲杀,一百多战兵组成的稀薄的防线根本守不住这道三里多宽的胸墙,把总一声令下,剩余人都退到后堡垒中,继续抵抗。 清军各种轻型火炮开始沿着胸墙缺口缓缓逼近,它们边走边向堡垒轰击,相比后阵红衣巨炮,这种轻型火炮威力不足,但精度极高,它们的加入,对堡垒垛口发铳射箭的齐军造成严重威胁。 谷貭 乌真哈超士兵对齐军形成压制性优势,不断有人投掷手雷到堡垒中,这种手雷也是山寨开原兵的产物。 最外围两座堡垒已经沦陷,剩余八座棱堡还在做绝望抵抗。 清军在英国教官指挥下,拿下前面堡垒后,进攻战线继续持枪快速行进,没有散开。 一个牛录的正白旗甲兵攻入被攻克的堡垒中,肆意斩杀被逼入死角的齐军,最后不知是谁引燃了存储的弹药,两个堡垒连同冲进里面的几十名真夷甲兵被黑火药炸得粉身碎骨。 多尔衮放下远镜,命令正白旗马甲统领:“骑兵紧跟上去,等再攻下几座堡垒,齐军必然溃逃,不要让他们逃走!” 与此同时,皇帝杜度亲率正蓝旗兵马出现在堡垒群左翼,做出佯攻之态,杜度让他的精锐处在己方红夷大炮射程范围内,按照战前制定的计划,正蓝旗时刻准备加入正面战场,或倘若多尔衮进攻失败或被齐军驱逐,皇帝会亲自负责掩护正白旗撤退。 不过看现在这种态势,今天应当轮不到皇帝出马,单凭正红旗正白旗就能清理掉外围这十多个堡垒,将战线推进到沈阳城墙下。 杜度下颌鼠须微微抖动,视野中,齐军堡垒还在做最后的顽抗。 皇帝杜度对沈阳城志在必得,这并非他狂妄自大,而是不得已为之。 为了这场攻坚战,清军将辽东各地能征调的马匹粮食全部抽调一空,八旗丁口十三岁以上者全部出征,皇帝甚至派鳌拜前往库页岛,和清国盟友哥萨克人求援,希望那些吃人恶魔们多少能派一点火枪手增援沈阳战场。 也不知道巴图鲁鳌拜在被吴霄砍下脑袋前,有没有赶到库页岛向哥萨克兵求援。 或许库页岛上那一千五百名全副武装的哥萨克强盗,现在正在赶往辽东的路上,或者他们还在外东北继续从事他们擅长的皮条,不,是皮草生意。 武定元年的东北亚局势扑朔迷离,几股政治势力都被卷入了对辽东的争夺,如同沈阳城下激烈的战事,最终鹿死谁手,一切都是未知。 《往年纪事》中记载了斯威雅托斯拉夫统帅的事迹,这位中世纪欧洲将军每次出征时朴素简约,不带帐篷和辎重。凯撒也说过,一定要以战养战。 可是杜度面对的是齐军的坚壁清野,齐军将这一策略执行的非常彻底。在一望无垠的肥沃辽河平原上,清军竟得不到任何补给。 更要命的是,李舜义率领的两万多朝鲜兵,还不断给大清皇帝拖后腿。 八旗大军屯守在沈阳周围,兵力越集中,补给越困难,从辽东各地劫掠征收的粮草快要消耗殆尽,除了尽快攻下沈阳城,杜度现在没有任何选择。 ~~~~ 沈阳守军与东北亚各股势力苦战不休时,远在山东的武定皇帝也没闲着。 武定元年十月,临清齐军继续狂飙突进,大军从临清向杀到宁海州,占领登莱后又掉头向南,攻入兖州府。 齐军所向披靡,山东五府十四州八十七县无不箪食壶浆,喜迎王师。 曲阜、郓城、平度、文登、临淄等地穷苦百姓甚至自发逮拿本地土豪劣绅,捆绑好后,送往城外的齐军大营。 武定皇帝派章东等人对这些土豪劣绅粗略审讯,便将其中民怨极大者、富甲一方者全部处死,财产土地充公,两个月间,暴齐屠戮七百余户,抄略家产三千五百余户。 和临清发生的事情一样,经过这场大清洗,各地州县富户豪绅全部被肉体消灭,千万私产归于大齐国库,农会、战兵、商会接管了山东境内所有产业。 截止十月底,山东境内,只剩济南府及下辖泰安、德州、滨州三州还未纳入大齐版图。 留下济南府的原因并非吾皇仁慈或是他的屠刀不够锋利了,而是因为武定皇帝计划将大齐都城暂时迁往济南,为了保障都城绝对稳定,他需要一个“全新”的济南城。 “全新”的含义就是要再多杀一些人,不要让济南城中有任何反对势力。 当然,定都济南只是皇帝的权宜之计,眼下京师已然残破,放眼济南、济宁、临清,从这三个城市挑选,也只有济南勉强合适作为陪都。 明代以前,山东境内,东平湖、大野泽,微山湖,整个山东西部都被水覆盖,与南方鱼米之乡相比,此地实属穷山恶水,从风水上说也不算是一块“风水宝地”。 此地环境交通不便,既不利于圣旨的下达,更不利于民情的上传,除了南燕慕容德跑到山东半岛的青州建了个小国,历史从没有任何一个大一统王朝在山东建都, 这里是黄泛区所在,黄河在多次山东改道,济南固然地势险要,但整个山东的后方多山地,平原面积不大,缺乏纵深,不适合作为战略基地。 从陆路来看,山东是个半岛,与中原又有泰山之隔,交通线路几乎没有选择,容易被遏制。 按照武定皇帝的帝国规划,等平定南北叛乱,大齐的新都城会选定在襄宛盆地南部(中心点坐标32.37n,112e) 新都城由周围五颗小城连起来,作为它的行政区边界,五座城市分别为: 邓州、新野、樊城、谷城、均州。 这片区域不仅临近中国地理中心(鄂州),而且完全适合作为东半球的都城,远比什么北京南京广州优越。 乐文 第499章 刘招孙教子 后世历史爱好者在研究大齐帝国官制时,经常容易犯下的错误是说大齐制度为齐承明制。 从表面上看,齐国官制与前明颇为类似,仔细比较还是有一定差别的。 在中央,以首相替代内阁,六部(礼户吏刑工兵)直接对皇帝负责。 首相授大学士衔(华盖殿大学士、建极殿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等),正二品。 设内廷大总管,东方祝为首任总管,大总管位列十二监、二十四衙门之首,与首相一起,有批红之权。 区别于明制的一点是,武定皇帝对外戚勋贵势力颇为重视,另设成国公头衔,由外戚勋贵担任,与首相、大总管一样,亦享有奏章批红权。 如此以来,大齐顶层便形成了相权、宦权(大总管)、皇权、外戚勋贵四权分立的局面。 首相负责对全国事务进行票拟(提出处理意见),大总管与勋贵负责对票拟批红(批准意见,代行皇权),最终诏令下达前,须呈皇帝御览。 大总管下设掌印太监一人,秉笔太监若干,掌印太监统管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掌东厂、镇抚司(蓑衣卫)。 齐中枢设六部(行宫、王宫各一套班子,一实一虚),六部下各设清吏司,其中户部、刑部各十三清吏司。 令设检察院、友爱寺。都察院由前明的都察院发展而来,主掌监察、弹劾及建议。友爱寺掌刑狱案件审理,由前明大理寺发展而来。友爱寺、检察院、刑部因同掌司法,合称中央三司。 此外,大齐废除前明官制六科给事中(即言官),废除掌侍从,原先的谏诤、补阙、拾遗、审核、封驳诏旨等职责,由训导官负责,御史亦被废除。 在地方,大齐延续从元代便开始施行的行省制,仍旧为省、府、县三级,省府县三级主官由皇帝直接任免,县以下为乡、村,乡村皆为农会、商会选出代表直接管理。 大齐行政机构,远期规划为三京八十一省(包含安南、朝鲜、日本行省),三京为中京(天心城)、东京(平壤)、南京(雅加达)。 八十一省除关内三十六省外、还有辽东四省、蒙古五省,朝鲜三省、倭国十省、安南国六省、真腊国(今柬埔寨)三省、暹罗国(今泰国)六省、占城国(今越南南部)三省、苏门答剌(今苏门答腊岛八昔)两省、爪洼国(今爪哇岛)三省、湓亨国(今马来半岛)两省、三弗齐国(今苏门答腊岛巨港)三省、渤泥国(今文莱)两省···· 其中,均州(顺天府)一带的直隶府合称直隶。 各省最高行政长官为巡抚,下有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和行都指挥使司(合称地方三司) 大齐与前明在军事方面的差别,后文会详细介绍,这里暂时不表。 ~~~~ 太初三年三月,武定皇帝颁布诏令,委任原吏部侍郎葛业文为河南巡抚,南明降官路振飞为湖北巡抚,两人在洛阳谢恩后,立即分赴开封、襄阳,走马上任。 为加强对新占领区的统治,避免大军东征朝鲜期间后院起火,各府州县的官员都换成开原系老人,一大批从学堂毕业的训导官、商会学徒进入府州县衙门任职。 在大清洗运动中成长起来的农会,凭借着武力支持,架势牢固掌握县以下权力,代替了原先依靠宗法、族长统治乡野的“乡贤”治理体制。 在农会强大攻势下,农村旧制度彻底碾碎。 太初三年春天,武定皇帝在中原、荆襄划了几个圈,一座座崭新的屯堡学校拔地而起。 荆襄流民陆续迁出大山,进入屯堡耕地;各府州县孩童,纷纷入学学习。 按照大齐教育法令,帝国幼童,无论汉苗蒙古女真,无论男女,六岁以上,十二岁以下者,都必须进入学堂学习识字,学习自然科学、军事、地理、等学科知识,当然,也少不了对大齐皇帝、大齐军队的感恩学习。 从儿歌“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到“没有武定皇帝就没有新中华”,武定皇帝三岁能骑马,五岁能杀敌,十岁已经指挥大军作战···· 在战兵代表、商会代表,训导官、各科老师敦敦教导下,诸如此类的“真理”,被牢牢镶刻在所有学生脑海深处。 训导官森悌得意洋洋道:“他们(学生)或许会忘记自己姓甚名谁,但绝不会忘了是谁将他们从饿殍中拯救出来,给了他们新生!” 刘招孙对这种狂热的造·神行动,既不反对,也不支持。 一切顺其自然。 孩童所需学费,由翰林院全部承担。 这样做可以将诠释知识的权力,从占人口不到百分之二的儒生士子手中夺回。 谁能掌握识字的百姓,谁就能掌握舆论,谁就能掌握历史。 孩童学成之后,可选择进入工坊当学徒,去军队到辅兵,去探险队探索远方。 ~~~~太初三年四月,武定皇帝返回辽东前夕,他派勋贵成国公金大久,违命侯朱由校率洛阳官员和工匠,浩浩荡荡,从河南出发前往均州,支援均州新都建造。 四月初八日,太上皇率一众扈向离开河南,向辽东进发。 在营建都城期间,发生了两件灵异事情,准确说都是祥瑞。 当时,营造新京的木料,大都是在四川砍伐的,先在长江上放木排顺流而下,到了汉口这些木排要被截住,然后再顺着汉江运到武当山。 有一根木材很奇怪,到了汉口它不是像别的木头横着浮在水面上,而是直直的站在水面上。 金大久派人官员司马平到水下看,发现这个木材下面还有几尺高,没落到底,觉得很奇怪,就说是神把这个木料留下来,用于天心城的宫殿建筑。最后,均州军民用绳索把这个木料拴着,拖到了工地,作为皇极殿正梁,在后来的《京城瑞应图》里面,有很多船拉着木料从黄鹤楼经过的画面。 第二件祥瑞是这样的,当时工匠从各地到均州,走的多半是水路。 由于齐国开出的工钱很高,人们不惧南明皇帝三令五申不准与齐国交接,还是有人源源不断赶往均州投靠。 湖南湘潭有个百姓名叫刘忠,他带了几只船从湘潭那一带出发,行至光化县,快接近均州时,一个叫羊皮滩的地方,遇到大风暴雨,船就停靠在岸边,突然看到上游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游下来,他们就用长竹竿把它拨到岸边。一看,是直径两米多的一个大钟,他们都怀疑这是皇宫大钟,就把它献给成国公。 金大久喜出望外,以为祥瑞,把这个钟供在刚刚建起的钟楼里面,并八百里加急将此事禀告太上皇。 此即为祥瑞“水涌洪钟”。 正在返回辽东路上的太上皇,闻听此事,没有表现出一丝欣喜,冷冷道: “告诉成国公,以后不要再胡乱进献祥瑞,朕派他去均州,是让他好好督工的,不是让他天天整这些花活儿!说再敢教大舅哥这些旁门左道,朕就杀谁!” ~~~~~ 一路无话。 经过一个半月的长途跋涉后,四月底,太上皇的行鸾逼近山海关,第十兵团主官郑一石早早得到消息,出山海关十里迎候御驾。 刘招孙对山海关防务颇为重视,此地为连接关内关外的要道,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原本历史上李自成最终失败,便和这山海关撇不清关系。 “末将谨遵圣上教诲,一面加强第十兵团训练,一面敦促农会、商会,敦促农户屯田,去年一年,辽西新开荒田地三万亩,可养活······” 郑一石穿着身精良甲胄,黑色的披风遮住了他渐渐隆起的小腹,他带着两名亲兵在前面走,武定皇帝跟着他登上山海关城墙,林宇吴霄李自成三人紧随其后,充满警惕望向四周。 刘招孙认真听完郑一石禀告,又在这位老部下的带领下视察了关内商铺,对郑一石这段时日的表现颇为满意。 五月初,返回辽东。 将近两年的南巡行动圆满结束。 五月七日,太上皇的行鸾由沈阳广积门入城,沿朝阳街,径由午门入皇宫。 顾命大臣钱谦益、周永春等,替代小皇帝出午门迎候,太后杨青儿、金虞姬以及太妃陈圆圆也在人群中。 刘招孙与群臣后妃一阵寒暄,当日便回了皇宫。 次日,太上皇唤来小皇帝,询问刘堪功课学业。 “弟子规,圣人训。 首孝悌,次谨信。 泛爱众,而亲仁。 有余力,则····· 刘招孙取出戒尺,虎视眈眈望向儿子。 “则什么?” 四岁三个月的刘堪睁大眼睛,一脸无辜的望向父亲。 “伸手出来!” 连打两下后,太上皇怒道:“好好背,背不出,今天就不能玩竹蜻蜓了!” 刘堪强忍住悲伤,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金虞姬杨青儿都看不下去,挥退东方祝,两个女人开始指责他太过严厉,刘招孙听了立即反驳道: “朕三岁便开始读书,熟读道家经典,朕可以,他为什么不能?都是让你们惯坏了!天天只知道玩!” 金虞姬骂道:“你那读的是什么书?不过是跟着几个武当道士四处鬼画符,给死人打待尸(注释1)·····” 刘招孙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 转眼间,小皇帝到了出阁讲学的年龄,武定皇帝钦定由钱谦益、周永春、汤若望、王时敏、担任帝师。 钱谦益是东林党魁,周永春是齐党头目,两人势如水火,负责教授小皇帝儒家教义,历史经典,王道霸道; 汤若望是来华传教士中学识最高的一批,负责教授小皇帝自然科学知识; 王时敏乃万历首辅王锡爵之孙,南直隶苏州府太仓人,书画了得,负责教授小皇帝书法和绘画; 刘招孙亲自上阵,天天带着刘堪蹲马步,练习八极拳基本招式以及弓马骑射。 在武定皇帝的督促下,帝国的第二位皇帝,从四岁开始,文学艺术科学地理历史体育心理全面发展,为后来成为千古一帝奠定了坚实基础。 注: 1、打待尸:在均州城乡,丧葬习俗大体相同,都有为亡者“打待尸”的习俗,为亡者唱《待尸歌》,以寄托对亡者的哀思,传说起源于楚国屈原《国殇》。《待尸歌》由‘起鼓’、‘正腔’、‘煞鼓’三部分组成,演唱时有固定的程式。”主要是唱一些人活百岁总有一死及神话传说,气氛庄重、肃穆。 7017k 第668章 大道既成 广德四年九月,坐守江户,憧憬迁都南京的德川家光,做梦也没有想到,鞑靼人已经先下手卫强,赶在日本各藩军队集结完成之前,提前出动,准备发动对幕府毁灭一击。 九月初八日,二十万齐军从朝鲜浙江库页岛三个方向对日本发起进攻。 第一第二第三第八兵团八万兵马组成中路军,担任主攻,由邓长雄担任主帅,赵率教,戚金任副将,进驻釜山港,计划登陆对马岛,进攻九州福冈藩,主力部队将由九州一路向东。 第四第五第六第七兵团六万人马组成南路军,由秦建勋担任主帅,吴阿衡蒲刚王增斌任副将,集结大军于舟山港,崇明岛,分批乘船东进,登陆九州鹿儿岛藩。 第九第十第十一第十二第十三兵团三五万兵马北路军,由郑一石任主帅,王从之韩真义苏克萨哈为副将,由库页岛南下,进占虾夷地,由北向南攻打日本。 紧邻库页岛的北海道,现在还是阿伊努人(Ainu)的居住地,日本人称阿伊努人为虾夷,北海道地区便被称为虾夷地。 虾夷地条件恶劣,土地贫瘠,与库页岛不相上下,帝国对库页岛的开发才刚开始,虾夷地更是鞭长莫及。 虾夷地上的原住民称为阿依努人,阿伊努族传统,猎熊是他们的传统艺能。 冬季结束前,阿依努猎人会寻找熊冬眠的山洞,杀死母熊,抢走幼熊,待幼熊长大,将其剥皮食肉。 一百多年来,南方的倭寇不断蚕食虾夷地,阿伊努人奋起抗击。 精锐的阿伊努弓箭手曾一度吞并道南十二馆,但最终因为铁制武器落后,被武田信广率领的军队击败,史称坷相曼夷人之战。 江户幕府初期,阿伊努人的地盘只剩北海道北边的一隅之地。 这一次,阿依努人面对的不再是倭寇,而是比倭寇凶狠百倍的齐国大军······ ~~~~~ 整合二十万兵力渡海登陆日本,听起来未免太过科幻,尤其在十七世纪工业葛敏尚未实现的时代。 历史上,万历援朝战争后,神宗皇帝曾计划东征倭国,派遣六万兵马一劳永逸解决日本问题,不过在与群臣的反复商议后,朱翊钧终于意识到,以大明朝当时的国力,根本无力投送六万人登陆倭国,更不别说击败战国名将们。 不过明朝遇到的问题,在大齐面前,全都迎刃而解。 极圈主义虽然泯灭人性,压榨百姓,然而它在资源调度、政策执行等方面,却有着封建主义乃至资本主义都无法比拟的优势。 弱民强国,穷天下之力为我所用,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集中力量干大事。 这便是大齐特色极圈主义制度的优越性。 荣耀背后刻着孤独。 为筹集二十万兵马所需粮草物资,帝国已竭尽全力,原本计划于今年完成的对广东四川进攻,已全部停止,有限的战争资源被全部集中到对日战事上。 杀倭令在北方各省引发强烈反响的同时,南方各省(除福建)不堪这种无休止的盘剥,再次掀起叛乱。 大齐在浙江江西两省施行征东税——按田亩征收——主要征收对象为富农、小地主(豪绅已被斩尽杀绝)。 征东税是原本正赋的两倍,而且一次性收到七十年后。 当然,如果一时缴纳不起,也允许按揭交税,须付利息。 大家都心照不宣,认为这是朝廷为当年江西浙江叛乱采取的报复行动,因为其他地方根本没有征东税。 见此情形,两省小地主乡绅也不是大怨种,他们再次揭竿而起,发动叛乱。 零星叛乱很快被齐军镇压,带头的地主乡绅皆被处死,家产充公。 凡是叛乱的州县,直接一步到位进入极圈主义。 从某种程度上说,刘招孙已经躺平,至于穷兵黩武后留下的烂摊子,他决定给刘堪去解决。 相信后代会有更多的智慧。 ~~~~~ 九月初九日重阳节,广德帝刘堪一大早便赶来奉天殿,照例向父皇请安。 刘招孙还在奉天殿密室修玄,石室之外只有东方祝侍奉。 距离讨伐倭国越来越近,眼看就要得到德川家光的人头,太上皇心中难免忐忑。 倒不是他担心德川家康的孙子能掀起什么风浪。 张真人说,斩杀恶蛟,才可功德圆满,羽化成仙,获得长生。 而恶蛟便是德川家光。 太上皇对此半信半疑,如果成仙真有那么容易,秦皇汉武早就都成神仙了。 可是他心中却隐隐有那么一丝期待,自从自己来到这个时空,总感觉冥冥之中有一种超自然力量在操控一切,每次遇到艰险自己总能大难不死,萨尔浒时是这样,浑河血战时也是这样,甚至在王恭厂大爆炸后他还能继续活着。 除了往超自然方向解释,那就只能说是主角光环作祟,太上皇从庄周梦蝶的故事中得到了灵感,不过眼前经历的的既非做梦,也不是电影中存在的故事,一切都是真真切切发生。 除了超能力,他已无法解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好在太上皇心存敬畏之心,对鬼神只说并没有完全嗤之以鼻。 “或许一切都是天注定,天命不可违,只有维持正道,惩恶扬善,让正道的光,照亮大齐各地····” 太上皇自言自语的时候,隔着厚厚的石壁,已经能感受到东方祝恭恭敬敬站在外面。 “陛下,广德帝在外等您多时了。” 东方祝还没说完,千斤重的石门已被从里面轻轻推开。 刘招孙从灰暗的光影中走出来,抬头望向东方祝,和颜悦色道:“走吧,朕去见见儿子。” 东方祝见密室异香弥漫,神光照射,再看太上皇脚下冉冉五彩祥云,大吃一惊,跪下道: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功业大成,已能隔墙视物,力拔山河,真乃神人。” 太上皇云淡风轻道:“朕还是人,不是神。” 大总管惊惧交加,不敢抬头直视,他长跪不起,颤巍巍道:“倭国被灭,指日可待,等杀了德川幕府,陛下便将位列仙班,寿与天齐!臣代大气百姓恭贺陛下!” 太上皇摇头道:“朕感受到了。” 东方祝茫然无措。 “朕感受到倭国尚有妖僧未除,待诛杀此贼,朕的功业才算圆满。” 7017k 第669章 人魈 太上皇玄修结束,与大总管东方祝一起来到奉天殿正殿。 广德帝刘堪已在殿中等候多时,见父皇出关,连忙上前跪拜: “臣恭请陛下圣安,臣请问,圣躬安和否?” 太上皇挥动佛尘,道袍招展,轻声道:“朕躬安。” 刘堪这才起身,怯怯打量太上皇一眼。 父皇比平日更显魁梧雄壮,气色也更显红润,完全不像四十多岁的人。 宫中传言,太上皇与张真人修玄已成,只等斩杀东海恶蛟德川家光,便可羽化成仙,寿与天齐。 广德帝刘堪从小就接受正规的儒学教育,根本不信什么鬼神之说。 在他看来,父皇修玄是件不可理喻的事情,他本人对张一行陶文鹤等一群道士恨之入骨, 不过近来发生在父皇身上的种种神迹,让二十岁的小皇帝刘堪,对这个世界又有了新的看法。 “老而不死是为贼,朕老了。” 太上皇挥退东方祝,示意刘堪坐在自己身边。 大殿之上只剩父子两人。 “父皇寿与天齐,哪里会老?听闻父皇不日将御驾亲征,平定倭国。” 太上皇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广德帝抱拳道:“父皇,儿臣愿替父皇亲征,只要诛杀德川家光,父皇就可位列仙班,如今大军已然动身,取下倭寇首级,指日可待。” 刘招孙仔细望向刘堪,上下打量他一番,摇手道:“杀德川家光只是第一步,须斩杀七人魈,才可成仙。” 张真人告诉太上皇,像你这种情况,单凭吃斋念佛是不可能修成正果的,放生又不会,只有斩杀人魈这样子或能长生。 所谓人魈,指的是那些百年一遇,大奸大恶,荼毒生灵的恶人。 一般都是杀戮甚重,违背天理,根据道家某种理论,立志成仙者,可斩杀七名人魈,方可修成正果。 只是人魈通常都是为高权贵之人,寻常修仙者根本无法接触到他们,更别说为民除害。 截止广德四年,太上皇斩杀的人魈,有努尔哈赤,黄台吉、李献忠,朱由检。 奴酋努尔哈赤自不必说,他屠戮辽东,奴役辽民,在他治下,被杀死饿死的辽东百姓,不下万人,此人连自己的亲兄弟都不放过,还把小舅子噼成了两半,算是个标准的人魈。 至于黄台吉,因为他在赫图阿拉的负隅顽抗,孙传庭不得不选择屠城,连累数万百姓,说他是人魈也不为过。 李献忠的罪过就更大了,他带领流民从陕北一路杀向京师,队伍滚雪球似得越来越大,一路东来不仅烧杀抢掠,还将大同宣府的鼠疫带到了华北,最终造成武定元年鼠疫大流行,京畿百姓伤亡百万,这笔血债,当然是要记在李献忠头上的。正所谓不作安安饿殍,效尤奋臂螳螂。往来楚蜀肆猖狂,弄兵潢池无状。 天启皇帝朱由检在太上皇已经完全控制大明朝局的前提下,不顾皇权正在和平过渡,为一己之私,螳臂当车,勾结张春,蛊惑叛军,攻打京师,最后不惜与太上皇同归于尽,张春叛乱造成数十万大明军民伤亡,朱由检便是罪魁祸首。 总之,以上这四个人无一不是祸国殃民穷凶极恶之徒。 直接或间接死于他们之手的百姓超过百万,所以他们都是名副其实的人魈。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安卓苹果均可。】 成仙所需的七个人魈,加上还没伏诛的德川家光,还差两个。 最后两个人魈是谁呢? 放眼天下,罪恶滔天者,已经寥寥无几。 太上皇有理由怀疑自己也是人魈。 从萨尔浒大战到扬州十日漳州三屠,被刘招孙直接间接杀死的人,没有八十万也有一百万。 抛开事实不谈,杀了这么多人,不管处于什么动机,也算得上是罪大恶极。 所以,抛开事实不谈,将太上皇归于最后两个人魈之中也算合情合理。 最后,太上皇意识到,想要成仙,就要先杀死自己。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浴火重生凤凰涅盘。 最后一个名额是谁? 太上皇百思不得其解。 冥冥之中,一个声音告诉他,那个人魈也在倭国。 “倭国是朕的一个心结,当年东征失败,大军惨败,都是因为朕用兵操切·····只有手刃德川家光,朕才能走出去,只有诛杀倭寇,朕才能羽化升仙。你留在南京镇守,待朕诛杀人魈,东征归来,便白日飞升,大齐军政大权全交给你,你就是大齐真正的皇帝,朕也可以放心下去陪你娘亲了····” 不等太上皇说完,刘堪扑通一声跪下,眼圈红润,声音呜咽道: “父皇洪福齐天,寿与天齐,大齐不能没有父皇,父皇春秋鼎盛,儿臣请父皇继续摄政,东征由儿臣前往即可。” 太上皇扶起刘堪,如释重负道:“朕老了,累了,老的不是外表容颜,而是进取之心,不想再折腾了,等灭了倭国,大齐步入正轨,国势蒸蒸日上,剩下的事,就要你来做。” 刘堪红着眼睛望向父亲,他知道父皇这次是铁了心要提前放权。 “儿臣恐不能承担大任,国事繁杂,巴蜀岭南皆未平定,南北政令不一,将来恐怕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儿臣担心自己资历浅薄,恐怕镇不住下面那些人·····” 广德帝诚惶诚恐怖。 这些年来,太上皇像一棵大树,一直庇佑着刘堪,为他遮风挡雨,现在这颗大树要倒了,刘堪忽然觉得有些恐惧。 帝国疆域辽阔,数倍于前明,眼下四方未平,边境草莽丛生,庙堂勾心斗角。 堪堪二十岁,甚至没有多少班底的刘堪,突然上位,自然威令难行。 “这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有了路,堪儿,你在扬州做的就很好,治国也没你想的那样难,为父出身微贱,若不是遇见义父刘綎,现在恐怕还在均州当神汉,天天跳大神骗钱····你现在面临的形势远比为父当年好多了,不必担忧。” “可是,扬州死了那么多人……” 刘堪欲言又止,齐军在扬州整整屠戮了十天,将所有反叛帝国的漕军、罗教、牙商斩尽杀绝,因为杀人太多,秦淮河都被血水染红,以至于刘堪最后都无力承受,被吓得瘫软在地。 “父皇,有一件事,儿臣一直想问您。” 刘招孙放下拂尘,充满慈爱望着儿子。 “问吧。” 刘堪忐忑不安道:“父皇,扬州十不存一,漳州也死了几万人,难道这就是大道,就是正义?” 太上皇沉思片刻,才回道: “堪儿,为父对正道的理解很简单,正道或说正义,从来都和是非曲直无关,只要天下人想做一件事,而且最后做成了,你做的事,就是正义。” 太上皇举例道:“就像东征倭国,郑一石登陆虾夷地,向南攻打倭国,大军要占领虾夷地,必会遇到当地土着反抗——哪怕这些人和倭寇本就有仇——大军会将虾夷地原住民斩尽杀绝,然后继续攻打倭国,以后不会有任何对帝国的指责,更不会有人将北路军的屠戮认为是屠戮。因为大齐百姓想着能占据更多土地垦殖,当然也包括虾夷地。因为,最后我们赢了,这,就是正义。” 太上皇对正义的定义让人瞠目结舌。 广德帝硬着头皮,又问道: “父皇,这次东征倭国,若能攻下江户,占据各藩,父皇准备留下多少大名?” 刘招孙充满慈爱道: “一个不留,全部杀光,这就是正义。” 7017k 第670章 十胜十败 后光明天皇正保元年,九月初十日。 京都二之丸御殿。 维克布朗和利物浦商人在不知火山主持春申法师的带领下,走过一段幽深的御殿走廊。 两个体壮如牛的欧洲人踩在松木地板上,地板发出黄莺鸣叫的啾啾声。 这是二之丸有名的鹂鸣地板,据说是为防止刺客悄悄潜入而设计成这样。 英国军官注意到走廊两旁隐藏的兵刃,那些古怪的发出道道寒光,却不见它们的主人藏在何处。 利物浦商人低声对同伴说: “这是京都的ninja忍者。” “在暗夜里,忍者蒙着脸,在角落吹暗箭,黑夜里偷袭去攻击,忠心是唯一,烟雾当武器。” “哦。” 布朗哦了一声,打断商人的吟唱。 “相比忍者,此刻我更关心,杀死野猫的老和尚去哪里了?” 不知什么时候,走在前面的春申法师突然消失不见。 正在诧异,头顶响起教堂钟声鸣响: “征夷大将军来了,不得喧哗。” 两个英国人相互看了眼,耸耸肩膀,闭上了嘴。 他们进入一间密室,房间门上刻着三叶葵。 不用科恩解释,维克布朗也知道,这是德川家的家徽。 门口几个杀气腾腾的武士对两人仔细搜查,从脚底翻到头发丝,确定没有携带武器,才都噜了句对不起,伸手恭请英国人进入。 正门对着的屏风上,画着几颗松柏,寓意德川幕府永远繁荣。 松柏枝丫间停有几只大雁,寓意将军与各大名和睦相处。 这里是幕府将军会见各藩大名的场所,也是德川家光在京都的行宫。 朦胧擎雪的松枝与梅花、飘洒的樱花交相辉映,花鸟风月充满立体感,颜色美轮美奂。 三代征夷大将军德川家光在一群家臣的簇拥下,坐在屏风后面。 光影交错,墙壁上挂着面精致的威尼斯镜子。 德川家光背对英国人,他的目光越过高高的栏杆,正在俯瞰着脚下的京都城。 日本国的疆界容纳了新征服的土地,北方的虾夷地被幕府收入囊中。 南方的琉球很快将被萨摩藩收复,至于朝鲜,相信会像五十年前那样,甚至要更容易得手。 再过一个月,各藩军队就将进入人口稠密的中国。 在浙江福建——那是日本人最为熟悉的区域——有繁华的城镇,稻麦翻滚的田野、醇香的美酒,肥厚的肉食,娇弱修长的女人,以及堆积成山的金银。 这些都在等待着真正属于他们的主人。 “这些年日本的发展过于内向了,” 德川家光想。 “我的父亲,是一个过于谨慎的人,他被刘招孙的淫威恐吓,让整个日本变成一条冬眠的巨蛇。” 现在是时候让它露出毒牙,野蛮生长了。 德川家光对父亲德川秀忠很不满意,父亲掌权期间,鞑齐强加日本《牛关条约。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 莫大的羞辱。 听说东印度公司愿意协助西征,而且派来代表,将军骨子里流淌着的野兽血液,瞬间沸腾。 将军深知,各藩物质是何其贵乏!中下层武士,甚至一天只吃两餐。 日本,太需要出去抢劫了。 据说在各大名中,能吃到鲤鱼都是尊贵的标志! 哪怕作为武家社会地位最高的幕府将军,德川家光日常饮食也很简单。 幕府将军曾下令,禁止美食铺张,穿着华丽,他自己带头厉行节俭,平时吃饭不得超过两菜一汤,且滴酒不沾。注1 幕府官吏在值班时各自带便当,只有老中等级的人在执勤时过了吃饭时间还能供应饮食,但也以一汤五菜为限。 不久前,山口藩的毛利秀元在江户城值班时,便当盒里带了块娃鱼,大家皆感珍奇,纷纷要求分享。 “中国有成丛的石榴树和裂开的熟透的果子、烧烤叉子串着滴油的牛肉、陷落的地面露出闪光的黄金矿脉,还有数不清的女人。” 讲真,最近一直用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安卓苹果均可。】 三代征夷大将军仿佛看见了西征之后的情景。 武士们从中国掠夺来堆积成山的财富,成群的牛羊,无数华宅在江户拔地而起。 以及城中成群结队戴着脚链劳作的中国奴隶····· “尊敬的将军阁下,我谨代表东印度公司驻马尼拉全体代表·······” 维克布朗飚出一大段英语,打断了德川家光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翻译连忙上前,在征夷大将军身边耳语几句。 德川家光脸上的狂热稍稍消散,坐在榻榻米上的腰身立即挺直,脸上露出副他爹去世时的表情。 “哦,是英蒺梨的布朗先生?长崎奉行粮草火药筹备的怎样了。” 布朗听翻译说完,不卑不亢说。 “将军阁下,是英吉利,不是英蒺梨,另外,请原谅我对马场大人的部署,并不知情。” 幕府将军身边的谋士家臣们侧目而视,武士下一步就要拔刀。 德川家光大度的笑笑,原谅了红毛夷的无礼举动。 他抚掌大笑,向后仰头,双脚踩踏地板,姿态夸张。 “布朗先生,你们远渡而来,在长崎只休息了几日,一定非常劳累。今日能见到你们,我很满足。虽然日本已施行锁国令,但我国和英吉利的友谊,如同富士山上的白雪,将永远继续。请代我向贵国女王陛下问好。” “感谢幕府将军对英日友谊的肯定,不过我已经十五年没回伦敦了,可能已经忘记女王喜欢喝什么茶······我们还是步入正题吧。” 德川家光继承爷爷德川家康的性格,宛若老龟入定,喜怒不形于色。 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一起遛鸟,结果那只鸟怎么都不叫。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 织田信长说:“不叫就把它杀了,看它叫不叫。” 丰臣秀吉说:“不用杀,叫就给点奖励,不叫就给点惩罚,这样肯定会叫的。” 德川家康慢悠悠地说:什么都不用做,等着就行了,它是一只鸟,早晚会叫的。 众人怒不可遏,想要置英国人于死地时,德川家康的孙子悠悠然道: “布朗先生此行的目的,我已听长崎奉行说了,听说你对日本国西征有所····” 英国军官对幕府将军躬身行礼,不顾满屋子充满敌意的目光: “是的,我认为将军阁下的战争计划还有些漏洞。” “据我所知,鞑靼人控制下的人口超过五千万人,是贵国的三倍,鞑靼人有五万骑兵,十五万步兵,有上千艘战舰,他们的火炮打得远,打得准,火力超过整个欧洲国家,他们控制了琉球,正在殖民澳洲,那里已经成为欧洲人的禁区,欧洲人会被他们当成奴隶卖掉····” 屋中一片哗然,谋士家臣们纷纷侧目,充满敌意的望着这个出言不逊的英国人。 德川家光含笑不语,示意一众家臣侍卫稍安勿躁。 “布朗先生的意思是,日本不能战胜鞑靼?本将军不能为天下除掉暴齐?” 维克布朗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德川家光笑道:“哈哈哈,日本五畿七道两百七十余国,各藩共计三十万兵马全力西征,三十万对二十万,优势在我。” 听到三十万对二十万优势在我,维克布朗忍不住发笑。 跪坐在德川家光身边的服部半藏正重,勐地拔刀,霍然而起。 “去死!” 德川家光大声斥责: “正重,不得无礼!” 服部半藏悻悻退下。 “布郎先生,你对暴齐了解不多,被鞑靼人兵强马壮吓破了胆。其实大可不必。” 维克布朗露出诧异之色。 幕府将军解释道: “中国古代有刘邦项羽的争斗,刘邦弱,项羽强,而刘邦依靠智慧,最后取胜。所以,为将者,要多用一用智慧。” 众家臣一起向幕府将军投来崇敬的目光。 当初德川家光继承三代征夷大将军,靠的就是智慧。 德川家光小的时候,母亲阿江嫌弃他,父亲秀忠将军被那个狐妖老婆蒙蔽,也嫌弃儿子。 那些下人啊,武士啊,各地的大名啊,都是些墙头草随风倒。 看到大将军宠爱家光的弟弟国松,便纷纷投靠德川国松。那时候,德川家光连块新鲜的鲸鱼肉都吃不到。 所幸,关键时刻,德川家康为统治稳固,乾刚独断,确定了家光三代征夷大将军的位置。 然后,他的弟弟德川国松,就在一次去上野高崎旅游的途中,莫名其妙自杀而死。 江户文士喜欢将德川家光比作是日本的李世民。 大概是在夸耀大将军也会像唐太宗那样建立丰功伟业吧。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 “如今我认为,鞑靼人有十败,日本国有十胜。” 德川家光回忆起读过的《三国演义中郭嘉十胜十败论,详细向他的英国盟友解释道: “鞑靼兵强马壮,其实强弩之末也。刘贼繁礼多仪奢靡无度,篡位不久便大造天心城,竭尽天下之力,我顺其自然勤俭自苦,每顿只吃一条秋刀鱼,此道胜一也。” “鞑靼以逆动,废除科举,屠戮天下读书人,我奉顺以率天下,对各藩大名多有优待,雅好文士,此义胜二也。” “明末政失于苛,刘贼严刑峻法,动辄抄家灭族屠城无数,朝令夕改,我以仁政施行天下,而上下知制,此治胜三也。” “刘贼性情外宽内忌,用人而疑之,疑人而用之,开原旧部或叛或死,十不存一,连他小舅子都被杀了·····我却唯才是举,什么落魄武士们啊,丰臣家的余孽们啊,天皇的狗腿子们啊,信奉天主教的邪教徒啊,只要他有真才实学,都会被幕府重用,此度胜四也。” “刘贼忠奸不分,困于儿女私情,贪恋女色,数次为敌所乘,妇人之仁,我对金钱不感兴趣,对女色并不上紧,平日只爱挥刀舞剑吃天妇罗,此仁胜五也。” “鞑齐大臣争权,谗言惑乱,群臣自相残杀,沉阳暴乱,为天下笑,我御下有方,恩威并用,编纂《宽永令,确认奉公权,规定武士对“文武弓马道”的学习,此明胜六也。” ······ “我有此十胜,刘贼有十败,因此击败鞑齐,易如反掌啊。” 英国军官耐心听翻译将绕口的十胜十败论翻译完,顿感云山雾绕。 一众幕府家臣和侍卫齐声道: “大将军深谋远虑,日本国可以高枕无忧了。” 德川家光克制住内心喜悦,一脸悲悯对欧洲人道: “布朗先生,在东方,打仗不只是看纸面上的实力对比,不是看一两门火炮。鞑齐是纸老虎,决定战争胜负的,说到底还是要看人心。人心相背,你懂吗?” “刘贼在中国倒行逆施,早已天怒人怨,我奉天皇之命,兴义师讨伐,犹如当年武王伐纣,鞑靼人临阵倒戈,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登陆朝鲜之日,便是鞑齐崩溃之时,所以希望东印度公司能锦上添花,我已经命岛原藩、萨摩藩先行攻击,这几日我也会亲率幕府军,由九州渡海,前往中国,手刃刘招孙,为我父亲报仇····” 幕府将军还没说完,门口忽然传来个沙哑苍老的声音。 “将军,不用您去朝鲜了,他已经来了。” 众人都朝门口望去,来人正是长崎奉行马场利重大人。 “谁?” 德川家光顾不上部下无礼,一脸诧异道。 “刘招孙,他已经杀到九州了,锅岛大人昨日战死·····” 德川家光不仅不害怕,反而满眼兴奋,仿佛吸血鬼闻到新鲜血液的味道。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 “强弩之末,不能入鲁缟也,鞑齐的末日到了,把鞑子都放进来,我要亲手杀了刘招孙!” “贫僧也要杀他。” 一百二十一岁的春申法师从挂在墙上的威尼斯镜子中走出,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 注: 1、记录幕府役人证言的《旧事咨问録中记载,德川家茂平素“膳食仅有曹白鱼,汤汁,盐青菜,加一肴馔而已,偶有二馔”“常食煮豆腐,膳俭素”“亦食用腌渍小菜,梅干等等”。 第671章 对马岛 广德四年九月十八日,对马岛,佐贺郡圆通寺。 披着层层积雪的山峰,被稀薄的余晖染成人血的暗红色,晚星上行,海岸如断箭峭崖嶙峋。 万丈悬崖下,波涛汹涌的海浪拍击着巨石,溅起白茫茫的一片。 海风低沉嘶吼。 仿佛一头亿万年前的邪神,潜伏在海峡底部,翻江倒海,掀起滔天巨浪。 临近山崖建立的圆通寺,处于风暴的边缘,不知是因为真武大帝庇佑,还是太上皇神力,此刻竟平静的出奇。 唯有山门前密密麻麻的黑龙大旗,迎风飘扬。 身披黑甲的士兵在寺庙四周巡逻,工兵们忙着将帐篷搭设在避风的山坳。 帝国三大精锐兵团麋集对马岛,前锋第八兵团已渡海南下,按照作战计划,此时赵率教正带兵横扫1歧岛。 夜幕降临。 第三兵团主官戚金,在两名卫兵护卫下,迈步走进古寺山门,瞟了眼前院立着的狐仙稻荷神神社(注释1),骑狐长须老翁雕像的脑袋扭曲成诡异的形状,院子里还有些血迹,估摸是前锋第八兵团在这里杀了人。 听说住在圆通寺的五十多个倭国和尚,也被赵率教斩杀一空,第八兵团在对马岛杀红了眼,死在他们刀下的倭寇,没有八百,也有一千。 太上皇和大祭司都说过,倭国是世界上最难登陆攻克的地方之一。 在蒸汽动力尚未普及的十七世纪,相比“人和”,天时地利在战场上无疑更加重要。 第一次东征,明军浅尝辄止,而这一次,太上皇的目标是立马扶桑,焚毁江户,所以齐军遇到的困难压力,远超十五年前。 倭国多山,地形细碎,地震和火山造成的破碎地形,根本不利于大兵团展开。 此外,日本海海域气候也是一言难尽。 据往来对马岛和釜山的朝鲜商人描述,倭国及周边海域每年都有两个极不稳定的时期。 夏季及前后的台风季节,冬季及前后的冬季风暴(typhoonseason,wiorm) 每年这个时候,绵延不绝的台风会让人寸步难行。 在日本传说中,对马海峡底部蛰伏一头远古巨兽,那是个不可名状的深海幽灵,受僧侣召唤,于月圆之夜吞噬活物。 太上皇不惧鬼神,因为他本身就是鬼神。 中路军以第八兵团为前锋,先攻打对马岛,接着征服1岐岛,最后选择在九州博多一带登陆。 至于为何不继续占领或者沿九州海岸线开辟其他登陆地点,这是因为日本海特有的黑潮。 黑潮也叫对马海流、日本暖流,据说是太平洋西部地区最强暖流没有之一。 黑潮宽约400里,速度极快,常伴有台风。 当年蒙古第一次东征日本,制作低劣的高丽船在遇到这种大规模的洋流时,几乎毫无抵抗能力。 如今大齐舰队也面临同样的窘境,虽然帝国造船技术远胜于忽必烈时代,然而真正遭遇到台风,舰队还是无法幸免。 太上皇深知,不能在对马岛等洋流强劲的海域久留,所以攻下对马岛后,必须迅速攻占博多。 至于路军登陆地点的选择,经过反复筛选,确定九州岛适合的登陆地点有三个: 萨摩半岛西侧的串木野、大隅半岛东面的志布志湾以及位于九州东南的宫崎。 走进寺庙内庭,外面低吼的变成空灵的钟罄声,戚金感觉像从阿修罗地狱一脚踏入佛教道场。 推开禅房大门,抬头望见邓长雄和第二兵团训导官方诗铭围在一张地图前比比划划,邓长雄的卫兵正要上前搜查,方诗铭挥退众人,大声道: “什么风把戚大帅吹来了?快快请坐。” 邓长雄目光从地图上移开,亲自给戚金搬了张椅子,请老将军坐下。 戚金环顾四周,发现禅房内还残留有血迹,他见惯了生死,对那几十个倭国和尚的自然不在意。 “老邓,咱什么时候开打?窝这岛好几天了,第八兵团吃肉,多少也得给咱们留点汤喝啊。” 邓长雄欲言又止,第二兵团训导官无奈道:“戚大帅,这台风不停,舰船也不敢开出去,一不小心就像当年蒙古人打倭国一样,葬身海底啊····” 方诗铭边说边拍了拍戚金肩膀,目光不经意瞟过戚金两鬓斑白的头发,在心里估摸着老将军今年有五十二岁了。 不等戚金回话,从他身边站出来第三兵团训导官孔迟,指着方诗铭怒道: “蒙古人的事儿,太远了够不着,俺只问,赵率教他们能走,俺为啥不能?第三兵团好歹也是主力团,除了太上皇的第一兵团,其他十三个兵团,咱们第三兵团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想当初咱们三兵团从辽东打到江南····” 方诗铭早听说过第三兵团训导官孔迟是个硬茬子,说起话来滔滔不绝根本不给对方留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嘿然一笑,耐心听孔迟说了一会儿,才打断他,不紧不慢道: “孔训导官,这话可不兴乱说哦,第八兵团是中路军前锋,登陆九州,人家当然要打头阵,再说了,人家赵主官本来就和倭寇有不共戴天之仇,十五年前的事儿大家都知道,咱们从关内出发时,太上皇点了名让第八兵团带头,报当年一箭之仇。你是耳朵聋了还是被谁糊弄了,现在想起来要抢头功。” 孔迟见对方说得有理有据,愣了一会儿才喃喃道: “老子当然知道第八兵团这次负责打头阵,所以才担心他们,八兵团攻下1岐岛,现在起了台风,进退不得,粮草耗光怎么办?咱们得设法上前援助才是啊。” 方诗铭冷冷道:“这个也不用你操心,太上皇已在鳄浦开坛作法,风浪很快就会平息,而且,1岐岛上粮草充足,足够第八兵团吃个一年半载。” “一年半载?” 第三兵团主官训导官同时诧异道。 得益于德川家光计划大举西征齐国——虽然到现在还没有真正成行——各藩却早早已在1岐岛存储下了西征所需的粮草、火药、船只等。 没办法,谁让幕府将军下令各藩自备一半粮草物资。 为防止大阪奸商在西征开始后坐地起价,借机盘剥各藩大名,忧患意识极强、擅长未雨绸缪的岛国武士们,这次比仓鼠还仓鼠,早早将粮草存储在1岐岛。 “倭寇把1岐岛上堆满了粮食?共有多少?” 戚金孔迟异口同声问道。 方诗铭不去看孔迟,对戚金道:“照他们西征大齐,三个月攻下南京的口气来看,岛上至少有百万石粮草,足够三十万大军一月所需。” 虽说鬼子擅长因粮于敌,不过从1岐岛到对马岛,再登陆釜山,前期这些物资消耗,鬼子必须要解决,毕竟各藩勇士们不是绿色植物,依靠光合作用就能生存战斗。 “那便好,那便好。”孔迟抚掌大笑。 “以前总是倭寇跑到咱们海边烧杀抢掠,如今终于该轮到咱们了。” 戚金与邓长雄对视一眼,又看看案头铺开的对马岛地图,戚金眉头皱紧。 “老邓,太上皇几日可让台风停歇?” 邓长雄无奈的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确切日期。 谈起行军打仗,邓长雄可是行家里手,可是这鬼神荒唐之事,他却一无所知。 戚金也不去追问,继续道:“听说北路军和南路军也开始攻击了。” 邓长雄还是没说话。直到戚金长长叹了口气:“这倭国难对付啊。” 邓长雄这才点了点头。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有人正朝禅房快步走来。 大家相互看了眼,两个卫兵押着个身着袈裟的和尚走进禅房内,出现在众人面前。 第二兵团传令兵大声禀告道:“这秃驴藏在前院密道,被兵士发现,密道里还有十几具女子尸体,都被剜去了心肝····” 在众人惊骇的注视下,邓长雄拔出佩刀,轻轻抵住和尚下巴。 一双空洞无物的眼出现在众人面前,眼眶深深凹陷,眼球像被什么怪物吸到了肚子里。 “你是什么怪物?连人肉都吃。” 禅房死一般沉寂,两位主官和训导官注视着这个突然闯入的和尚。 见盲僧有话要说。 邓长雄挥了挥手,两个侍卫将手松开。 “奉献吾神,乃是她们的荣耀。” 说罢,盲僧如一滩软泥,坐在地上,面无人色。 方诗铭压低声音道: “老邓,倭僧不可小觑,我在浙江时就听人说过,他们信仰邪神,有些妖僧还拥有长生不死之术,眼前这人能在千军万马中活下来,绝不是躲在密道那么简单,肯定不是寻常人····夜长梦多,还是直接把他杀了,免得留下后患。” 孔迟抚掌大笑:“哼,装神弄鬼?什么妖僧?一个瞎子就吓成这样,现在扩军备战,鱼龙混杂,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训导官,难怪太上皇大清洗运动很有必要啊。” 方诗铭还要回骂,邓长雄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转身朝卫兵挥挥手。 两个卫兵扯住盲僧就朝门外走去。 那盲僧忽然开口,双手扭曲成不可思议的形状,面朝对马海峡方向,口中念念有词: “ph’ngluimglw’nafhcthulhur’lyehwgah’naglfhtagn! 在永恒的幽深海域——拉莱耶中候汝入梦 虽已逝去,但并未遗忘,候于对马海的克图格亚,向汝等许下死亡之诺! クルス降臨!あなたの召使!(降临吧,您的仆人在呼唤你) 注: 1、日本神话中的护稻神和财神。特别受商人和工匠的崇拜,也是刀剑匠人、妓院和艺人的守护神。有时被描述为骑狐长须老人,有时则为手执稻捆的披发妇人。 1秒记住猎文网网:。 7017k 第672章 复苏 盲僧吐字不清,仿佛来自地狱的混沌之音。 在过去的十多天时间里,赵率教和他的第八兵团,登陆对马岛,将倭国军民屠戮一空。 强壮的男人被杀死,妇孺被掳掠至釜山,反抗的人被逼迫跳崖。 不知这场屠戮是否得到过太上皇默许。 对马岛已成地狱。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盲僧摇摇晃晃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672章 复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73章 偷袭博多港 木板吱嘎吱嘎,二层炮台鼾声如雷,夜幕深沉,甲板下的老鼠开始跑出来啃噬木料。 鲸油灯即将燃尽,油花噼啪作响。 一只狸花猫快速穿过拥挤的水兵通铺,在挤成罐头的水兵们身上留下巨大阴影。 宋定波从影影绰绰中惊醒,尝试翻了下身,两边都是人,完全动弹不得。周围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臭味。 风帆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673章 偷袭博多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74章 烧烤 “鞑齐死期将至,**月间还敢渡海,无知无畏!也罢,就让天照大神收了他们!” “将军阁下所言正是,当年蒙古铁骑何其骁勇,征战四方未尝一败,十万大军却在日本全军覆没,刘贼志得意满!骄狂之人必亡!书曰,多行不义必自毙,且看他葬身九州!” 九州,长崎。 奉行所,晚桑斋。 身形矮壮的德川家光穿戴一副红黑色南蛮胴具足,箕坐榻榻米上。 矮小的身躯在精致铠甲的衬托下,显得威风凛凛。 幕府将军身上铠甲是由一副荷兰盔甲改造而成。 据说当年关原合战,他的爷爷德川家康曾穿戴此甲,击败丰臣氏,夺取天下,可说是德川家传家宝。 传到家光这代,铠甲仍然完好无损,颇有质感。 “神风会把鞑靼人的舰队全部淹没,就像四百年前那样!等风停歇,我军立即进军朝鲜,刘贼伤亡惨重,士气低迷,可一战而定!” 坐在对面的马场利重附和道: “九州大军陆续北上,长州、肥前两藩正在本州西端待命,随时可渡海援助。” 德川家光抚掌大笑。 齐军遭遇台风,伤亡必定惨重,根据他的推测,刘招孙现在估计最多只剩两万兵马,甚至和蒙古人那样,一万人不到。 “天佑大和,刘招孙必死!” 二十万对一万,无论如何,这次自己都会胜利。 德川家光举起清酒,勐地砸在地上,釉瓷樱花杯在地板上碎裂成片。 晚桑斋中家臣武士不由往后退去,怯怯望向幕府将军。 “鞑齐肆虐对马岛,烧杀抢掠,无恶不为,到处纵火烧屋,家督宗义成战死了,壹歧岛守将平户松蒲三郎也被杀了,锅岛藩的援军还没抵达便被击退····” 庆长二十年(1615年),宗义智去世,家督之位由其长子宗义成继承,是为对马府中藩第二代藩主。 德川家光忧心忡忡说完,休息片刻,服部半藏上前补刀道:“将军,还有个坏消息要告诉您。” 德川家光不以为然道:“说吧。” “各藩囤积在对马岛,用于征服中国的粮草,被鞑靼人抢走了。” 幕府将军拍桉而起,怒道:“不是让宗义成将粮草焚毁吗?” 服部半藏忐忑不安道:“鞑子突袭对马岛,家督来不及焚粮,便被围在金石城····” 长崎奉行见德川家光脸色阴沉,便在旁边安慰道: “将军勿忧,可让各藩再筹些粮草,正所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将死之人,便让他们先抢吧,当年蒙古人在对马岛也抢了好些财货,最后还不得连本带利还给我们!” “折钵山圆通寺普慈法师已向神灵祈祷,神风已至,鞑齐先头部队,已被大风吹偏航线,未能抵达博多港,等后续鞑子赶来,还有大风等着他们,将军只管留下长崎,静候捷报传来!”….众人对圆通寺法师的法力丝毫不作怀疑。 只是鞑齐攻占对马岛后,大开杀戒,不知杀了多少人,也不知普慈法师和他的师兄弟,有没有逃出生天。 毕竟普慈还是个盲僧。 蓝色袈裟下,山精一般的春申法师干咳了两声,众人立即都不说话,齐齐望向这位得道高僧。 春申双手合十,朗声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普慈法师乃是吾师生前最得意的弟子,现虽双目失明,却是法力高深,有夺魂取舍之功·····他在折钵山圆通寺修行多年了,应当知道如何才能应付。” 德川家光对不知火山主持点点头。 “如此正好,老衲与此人还是同门师兄,他的造诣比我更好。” 幕府将军有些不悦,转身望向长崎奉行,仿佛赌红眼的赌徒。 “增粮是不可能的,各藩穷尽财力,此战不胜,德川家在江户的位置,便保不住了,所以,还请阁下努力。” 马场利重连忙跪拜。 “将军放心,马尼拉援军已经动身,按照幕府的指示,英国人会增援四千到五千人,协助日本封锁鞑靼人粮道。” 德川家光举起另一杯清酒,轻轻啜了一口,又问服部半藏道:“山东的白莲教,联系好了吗?” 半藏不紧不慢道:“回将军,不止是白莲教,还有运河漕工,都已经安排好了,完全按照您的计划····” 幕府将军放下酒杯,仰天大笑: “当年隋炀帝东三征高丽,穷尽天下民力,中国叛乱四起,所以隋国暴亡,如今,刘招孙也要走杨坚的老路。” 长崎奉行对白莲教之事并不知情,满脸诧异之色。 “那么,反叛隋朝的杨玄感,半藏找到了吗?” 服部半藏冷笑道:“将军放心,鞑齐国内反抗刘贼者,不在少数,只是迫于刘贼淫威,不敢举事罢了,我已安排妥当。鞑子九州战败之时,便是鞑齐灭亡之日。” 德川家光大喜,豪迈之情油然而生。 这些年各国被刘贼屠戮残害者,没有八百也有一千,而今,这恶贼终于要死在自己手中,要说不兴奋,那是不可能的。 幕府将军起身举酒,恍忽间仿佛家康附体,来到了关原战场。 他一饮而尽。 “有天照大神庇佑,各藩勇士用命,刘贼必败,本将军将不动如山,在长崎坐等鞑齐覆灭。” 不知火山主持举杯祝道:“幕府将军千秋万载,鞑齐覆灭,指日可期,只求战后,能将刘招孙交给老衲,由老衲处置。” 服部半藏和几名武士齐齐望向春申法师。 德川家光好奇问道:“不知法师想要如何处置刘贼?” 春申主持一字一句道:“挖去心肝,投入大海,祭祀吾神,使其魂魄永困于海底阴暗之处。” 话未落音,服部半藏手下一名武士匆忙推开门,气喘吁吁向众人拜道:….“将军,各位大人,鞑子昨夜突袭博多港,从半空抛下火球,从城外打炮,城中火海四起,上万惨重,一日不到,五千守军便战死了近千人,藩主黑田宗之大人撤退不及,被困在城中了。” ~~~~ 火烧博多港,是太上皇力排众议,强力推行的。 博多港交通便捷,又是一座还算繁华的小城,直接烧掉未免可惜。 商会和民政的官员在得知火攻策略后,无不惊骇,纷纷上疏劝谏太上皇,希望能保全这座港口,即使从军事角度分析,一个完整的博多港,也要比残破的好,接下来攻打本州和四国岛,博多无疑是优良的补给站。 尽管有很多保存博多港的理由,可是太上皇还是选择火攻。 大概是后世的李梅烧烤,给了太上皇一些启发。 博多之战乃是登陆倭国本土第一战。 既然是第一战,就要打出威风,打的让倭寇心惊胆寒。 于是在太上皇力排众议下,燃烧弹这种新式武器被提上日程,成为攻击博多港的首要武器。 提起烧烤,就不得不提李梅烧烤。 据说这玩意儿在二战期间烧死烧伤几十万鬼子,是比原子弹更高效的杀人武器。 凝固汽油燃烧弹是在1942年由哈佛大学的化学家louisfieser发明。 由环烷酸和棕榈酸同汽油混合而成,具有强烈的吸水性,能够形成稳定而粘稠的燃料,加入磷、镁、颗粒铝等金属燃烧物,温度可达1,000-2,000°c···· 以大齐现在的工业能力,目前无法制造凝固汽油燃烧弹,连环烷酸的提取都做不到。 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一种相对简易的燃烧弹招待倭寇。 用木炭或煤炭,尽量用无烟煤,将木炭或是煤炭碾磨成粉,然后找一些锯末,最好是松木或是杉木的锯末,用筛子去粗后备用。 再用天然橡胶、天然松脂、牛油等凝固点高的动物油,引火剂选用甘油,再将以上这些东西以一定比例装在弹壳中 当一切准备妥当,把松脂剁碎,投进锅里翻炒,熔化后,碳粉和锯末倒进锅里翻炒均匀,然后停火,立即倒进甘油,搅拌均匀,倒进模子里冷却成型。 这样,一颗简易的凝固燃烧弹,就造成了。 为了达成充分的烧烤效果,升入半空的热气球共计携带三千枚燃烧弹。 纷纷扬扬的火花如雨点般降落在邪神统治的大地上。 刘招孙称之为,末日审判。. 梦吴越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675章 天火 ,! 祝融弹对博多港的焚烧,彻夜未停,直到第一批升空的十二只热气球,将携带的燃烧弹全部投光。 博多城中房屋大多是木制结构,烧得干干净净,烧死烧伤者,不计其数。 驻守城中的将领栗山利章走投无路,率领一千残兵,向鞑齐投降。 栗山利章是福冈藩主黑田忠之的家臣,奉命率三千兵马援助博多。 栗山利章志得意满,他计划凭借博多港坚固的防御,充足的兵力,驱逐鞑靼人,建立少贰经资(元日战争日本将领)那样的战功。 没想到,还没见到齐军攻城,便有无数火球从天而降。 仅仅昨晚,被天火烧死的福冈军,就有一千多人。 等到栗山利章看清城外齐军实力,对方至少有五万人,而且装备精良,很多火炮他都没见过。 这位福冈家臣立即打消了任何抵抗的念头,主动投降鞑靼人。 栗山利章派出的求和使者,还没见到太上皇,就被齐军处死。 接着是更勐烈的炮击。 齐军三大兵团火炮,连同海面游弋的舰船火炮,对城墙狂轰滥炸。 第二批携带燃烧弹的热气球再次升空,继续对城中实行轮番地毯式轰炸。 战后统计,热气球共计投下三万余枚燃烧弹。博多城中民房军营被夷为平地,上千幢建筑物付之一炬,共炸死烧死8373人(实际死亡可能超过1万人)。 热气球在千米高空仍可看到城中冲天火光,有几处大火燃烧三天后才慢慢熄灭。 许多城中居民都是因为燃烧耗尽氧气而窒息死亡,尤以低洼区最为悲惨,着火、缺氧者争相跳入隅田河中求生。 然而河水早已沸腾···· 破城之后,隅田河漂满如木炭一样黑的尸体。 通往城外的甬道旁,因为踩踏而死的倭寇尸体互叠有六尺多高,如同一座座小山。 ~~~ 太上皇兀自意犹未尽。 晨曦透过乌云,洒在活人脸上。 章东裴大虎等人簇拥着太上皇策马徐行,来到博多城下。 此时城中彻夜惨绝人寰的哀嚎声,终于彻底平息。 风吹过,白茫茫的骨灰夹杂着铠甲木材燃烧的尘埃,随风飘摇,隐入烟尘。 乌鸦盘旋在头顶,大声聒噪,城中火光四起,望着被烤熟的尸体,这些无处落脚的鸟儿,很是焦躁,一些吃了人肉的鸟儿红着眼睛俯冲下来,想要啄食活人。 “陛下小心!” 章东大口一声,扬起短铳,护在太上皇身前,火铳对着只俯冲而下的乌鸦。 太上皇轻轻推开章麻子,抬头望向天空,目眦尽裂,童孔微微发散,凶神恶煞的乌鸦被太上皇瞪了一眼。 卡察声响,乌鸦双翅被齐齐折断,径直从半空掉下来,砸在尘埃中。 一群战马受了惊,昂头嘶鸣,唯有太上皇胯下的坐骑,没有任何反应,继续安静的啃食荒草。 众人无不惊骇。 太上皇望着掉在地上的乌鸦,恍忽想起前世看过的一部电影,主角说有一种海鸟,一生一世不得落地,因为它没有脚。 “朕也没有脚,不能停下来。” 风吹过,无数被烧碎的骨灰腾空而起,隐入烟尘。 博多城城墙像地上的一道伤疤,突兀的屹立在众人面前。 炮兵主官王从之上前低声道:“陛下,城中怕是没几个活人了,我们还要不要炮击?” 刘招孙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他的老部下,又看了圈周围: “怎么,你们心软了?” 部下纷纷摇头,沉默不语。 自从那次梦入深海轰杀海妖,太上皇的修玄大业更进一步,取得突破性进展。 距离最后成仙只差一步之遥。 他在求仙之路上渐行渐远,与此同时,身上残留的人性,也越来越少。 据说这是每个成仙者的必经之路。 无我无物,方能超越时空,实现永恒。 可是眼前这些心腹大臣们,却还是凡夫俗子,惨烈的屠城灭国,对于这些人来说,未免残酷。 连向来以冷血着称的章东都开始发憷。 即便残暴如蒙元,攻城略地,敌方俘虏中低于车轮的孩童,也会得到宽恕。 可是太上皇,对敌人赶尽杀绝,无论男女老幼,真正做到了鸡犬不留。 太上皇一眼便看出众人心中所想。 “森悌,你知道什么是正义吗?” 作为帝国的喉舌,东莞仔对帝国意志的贯彻,不能有任何闪失。 森悌脱口而出道:“陛下,正义就是您的意志,陛下说太阳从西边出来,陛下说欧洲是大齐故土,这就是正义。” 太上皇神情冷漠,抬手指向还在燃烧的博多城。 “朕记得之前给广德帝说过什么是正义,如今你们都在这里,朕可以再讲给你们听,若是你们听懂了,以后就不会有疑问了。” 章东刘兴祚大祭司东方祝邓长雄等人纷纷下马,聆听太上皇教诲。 “正义属于强者,属于强者之下的国民,比如今日屠戮博多城,此事对大齐百姓有利,而且朕能带领诸位做到此事,这便是正义。” 森悌不愧为帝国喉舌,不等太上皇说完,便立即补充解释道: “陛下字字珠玑,发人深省,臣受教了。不要管做的是什么,只要能做成,能造福百姓,就是对的。” 太上皇对东莞仔点点头:“你是懂正义的。” 章东等人也纷纷附和。 这时,热气球吊篮上的战兵开始把一捆捆写满日文的传单抛洒下来,纷纷扬扬的传单落得遍地都是,很多直接掉在熊熊燃烧的废墟上。 “诸位都已经知道,倭人乃是海妖帮凶,几百上千年来,他们为虎作伥,不知害了多少人,所以朕率兵东征,也是为斩妖除魔。” 太上皇接过一张飘落下来的传单,瞟了眼上面歪歪斜斜写着的倭文,将传单攥在手心,再松开手时,纸张已经化作灰尽。 “以后大齐会频繁出国征战,那么,森训导官,朕问你,你们训导官该如何向大齐军民宣传我们的敌人?” 森悌没想到又被提问,他反应很快,不假思索道: “回陛下,臣会想方设法搜集敌军的罪行,比如他们对大齐的挑衅,比如对大齐使者的无礼,对边境百姓的欺凌····” 太上皇扬起手,打断森悌。 “不够。” 森悌满脸诧异,过去十几年他一直都是这样宣传的,效果不错,每次临战,只要各营训导官发话,军心士气便可以得到极大鼓舞。 太上皇望向一众心腹,大声道:“首先,要让大齐军民了解清楚,他们面对的敌人,不是人,要让他们知道,敌人,是某种劣等邪恶部族。比如,现在在城中被烧烤的倭寇,这些敌人都是海妖的帮凶,倭寇身上流淌的血,和我们是不一样的······简单来说,倭寇不是人。” “凡事都要讲究名正言顺,只有敌人不是人,才是屠城灭国的前提,也是帝国对他们讨伐的根本原因。” 太上皇说到这里,回头看了眼旁边正在做思考状的大祭司弗朗西斯科。 “就像欧洲十字军东征,士兵们不需要了解他们的敌人,只要知道敌人不是人就足够了,既然敌人不是人,所以就无需享有人的权力,自然不能生存下去。” 森悌抚掌大笑:“怪不得老祖宗常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原来都是一样的套路,且不管蛮夷是对是错,只要非我族类,就够了,这才是杀他们的理由。” 太上皇欣慰道:“森悌,你是懂宣传的。” 不知不觉之间,小胡子的经典理论被太上皇全盘吸收,而且到大齐这里,人类减少的思想进一步升级。 彻底消灭一个百万人口乃至千万的族群,仅仅因为敌人对自己的挑衅,因为敌人欺凌边境,理由显然不是很充分。 随着大齐的继续扩张,以后遇到的对手,基本都是“非我族类”。 所以,战争的手段必须发生改变,以适应新的形势。 帝国战车隆隆向前,它的胃口变得越来越大,面目也越来越狰狞。 只有接近成神的太上皇,才能驾驭这架邪恶战车,让它从一个高峰走向另一个高峰。 “博多城是个信号,九州各地,除了留下长崎这样的富庶之城,补充军需,其他地方,都可以清理一遍。” 太上皇说完,翻身上马,扫视一众部下。 “谢阳和朕反复计算过,得出结论,等攻下倭国后,派兵长期驻守,是一件得不偿失的事情,每年耗费巨额钱粮,大齐承受不住,时间长了,又会出现袁崇焕那样的悲剧。” “朕需要一个干净的倭国,未来倭国存在的意义,是作为帝国的兵站港口,运送更多的人口前往殷州,倭国不需要太多农田,也不需要太多人口。所以,你们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吧?” 众人惊恐,纷纷点头。 “继续开炮。” 第676章 神之怒 ,! 广德四年九月,当帝国三大兵团在九州福冈藩杀人屠城时,郑一石率北路军团由库页岛南下,迅速占领南千岛群岛。 九月二十五日,北路兵团登陆虾夷地(北海道)宗谷岬。 郑一石派出库页岛原住民,担任齐军代表,与虾夷土着阿尹努族人交涉。 四万年前的冰河世纪,阿尹努族人从库页岛进入虾夷地。 两座岛屿相距很近,两地土着同根同源,语言相通,都信仰熊神。 他们认为,熊神生活在天上,但化成熊的形态下凡。如果人们待他很好,他绝不伤人。但如果人们激怒了他,他会大发雷霆,袭击村里贮藏食品的棚屋,而且伤害村民。 所以到今天,北海道上的阿尹努族人,还保存有熊祭的传统。 时间回到广德四年东征战场,当库页岛使者见到他们的南方亲戚时,两边没有多余寒暄,库页岛人开门见山道: “西方的大齐皇帝,是万神之神,拥有无上法力,北方的长生天、萨满神,还有你们信仰的熊神,都是他的仆人,供奉他,鞑靼人(蒙古)、女真人、汉人、朝鲜人,都已归附万神之神,你们阿尹努族人,作为神的仆人的仆人,为何还没有归顺?你们不怕天神震怒吗?” 库页岛使者说完,举起手中燧发短铳,朝向他们居住的屋顶扣响了扳机。 彭! 桦木搭建的木屋屋顶被铅弹打出个洞,寒风立即灌进来,房梁上悬挂用于过冬的沙丁鱼鱼干随风摇摆,像一具具吊死的人。 在首领们惊骇的注视下,库页岛的亲戚收起还在冒烟的短铳,举起一根刻满铭文的权杖,仿佛萨满巫师一样,口中念念有词,将权杖狠狠砸在地上。 这根由齐国工业锻造出来的铁棍发出沉重声响。 阿尹努族人首领们脸色像木屋屋顶的积雪一样苍白。 无论是燧发短铳还是镔铁权杖,对他们来说,不啻为天外来物。 齐军使者裹紧熊皮大氅,继续对屋中一群阿尹努族人道: “和族是邪神的仆役,是罪恶的根源,他们一支欺凌你们,就像当年罗刹鬼欺凌我们,库页岛上的罗刹鬼已被消灭。现在,天神要惩罚和族······神的大军要经过虾夷地,经过你们的地盘,渡过海峡(津轻海峡),攻打和族巢穴江户城。在此之前。神说,要先灭掉松前藩。” “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 松前藩是和族在虾夷地南部建立的殖民据点。 从室町时代中期开始,就陆续有倭人在北海道南部进行殖民活动,松前藩的先祖松前氏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蛎崎氏北渡虾夷地后,在与阿尹努人的战争中不断取得优势,渐渐在北海道南部的立足。 在此期间,蛎崎氏陆续收服其他小豪族,逐渐占据优势。 战国时代,蛎崎氏依附于出羽大名安东氏的麾下,并靠着与陆奥大名广泛的政治联姻,建立起战国大名的地位。 天正18年(1590年),丰臣秀吉结束了小田原征伐,开始了奥州仕置对东北地方进行统治,蛎崎氏当主蛎崎庆广作为虾夷地代官随主家安东实季上洛,对丰臣政权表示臣服。 天正19年,奥州爆发了反对丰臣政权的九户政实之乱,作为虾夷大名的蛎崎庆广得到秀吉命令动员了大批阿尹努族人参阵来平叛,并立下战功,使其在丰臣政权内部的大名地位得到稳定。 丰臣秀吉死后,蛎崎庆广迅速向掌握大权的德川家康接近,并将苗字从蛎崎氏改为松前氏(致敬松平氏和前田氏)。 随着德川家康在之后夺取天下,成为征夷大将军建立江户幕府,站队成功的蛎崎氏保住了对虾夷地道南地区的统治,建立了松前藩。 以上便是松前藩建立的大致经过。 来自虾夷地各处的阿尹努族人部落首领们,听到松前藩三个字,所有人眼中都立即露出了刻骨的仇意。 几位阿尹努族人首领攥紧拳头,手指指向天空,发出恶毒的咒骂。 库页岛使者在旁边耐心等他们咒骂完,才继续道: “你们有两条路可选:一是立即召阿尹努族人勇士,给大齐军当前锋,向南攻打倭寇,夺回你们的家园,杀入江户城;或者,和倭寇一起接受天神的惩罚,我需要提醒你们,如果与大齐为敌,天神的怒火会将虾夷地烧成灰尽,熊神和萨满神也不会放过你们的灵魂。” 邪神的大本营,不管是大坂城还是江户城,阿尹努族人都不感兴趣,对于松前藩,他们却恨得咬牙启齿,恨不能把松前藩的和人向熊祭那样剥皮。 和足是阿尹努族人的世仇,这些年来,死于和族手下的阿尹努族人,没有八百,也有一千。 血债必须血偿。 “万神之神给你们半天时间考虑。” 库页岛使者说完最后这句话,起身便返回军营。 阿尹努族人经过一番权衡利弊,决定接纳那位来自西方的“万神之神”,跟随齐军一起攻打松前藩,惩罚邪神的仆人。 松前氏原名蛎崎氏,自称为甲斐源氏武田氏的庶流出身,不过也有说他只是一个陆奥的土豪假冒名门武田氏的庶流。 不过现在这都不重要了,因为松前藩很快也将从历史上彻底消失。 经过三代藩主辛苦经营,到松前氏广接任藩主职位时,松前藩已经占据虾夷地三分之一土地,境内的和族人口接近三万,武士浪人超过八百,还在不断向北蚕食原住民土地。 松前藩位于高寒地带,(当时)根本种不出稻米,所以无法按照幕府的制度确定石高,幕府勉为其难,按照最低等的一万石确定了松前藩的石高。 松前藩所在的虾夷地南部,是倭国最大的沙丁鱼干(本子肉食主要来源)产区。 各藩大名但凡要买沙丁鱼,只能找松前藩购买。 松前家一面拼命压榨阿尹努人,甚至零元购从土着手中夺取沙丁鱼,一面垄断倭国干货市场,对各藩限量供应,因此赚得盆满钵满。 一石按照倭国的计量,大概是一百多斤,20石可以养一个武士,一万石大概能养活五百武士,加上卖沙丁鱼所得,松前藩豢养八百武士,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现在让八百武士迎战五万齐军,不知道松前氏广最后有没有切腹的勇气。 ~~~~ 北方军团联合阿尹努族人歼灭松前藩的同时,秦建勋统领南方军团,在第七兵团海军掩护下,开始逼近鹿儿岛藩。 与北路军、中路军统帅们的高歌勐进杀伐决断不同,秦建勋指挥的南方军团,并没有完全贯彻太上皇关于“朕需要一个干净的倭国”的诏命,也就是说他们没有一上来就烧杀抢掠,把倭寇当做蠕虫或者蟑螂清理,而是选择以理服人。 九月二十五日,第四第五第六第七兵团,连同琉球省附庸军,三千战船,六万大军,以黑云压城之势,威逼鹿儿岛外部海域。 用以狮搏兔来形容这场南方兵团对萨摩藩的战争,虽然有些夸张,然而明眼人都明白,不论是兵力多寡,还是火器配备,不出意外的话,岛津家这次必败无疑,而且会输得很惨。 然而,不出意外的话,还是出了意外。 萨摩藩常年与南洋、英国贸易,财富惊人,统帅秦建勋临时决定,先以理服人。 他不顾副将吴阿衡和蒲刚劝阻,派出一队琉球使者登陆鹿儿岛,前往萨摩藩藩厅鹤丸城,计划与藩主岛津光久议和,通过和平方式,让这个西南藩国放弃幻想,主动投降。 秦建勋也留有后手,一边在议和,一边积极调兵遣将,准备登陆鹿儿岛。 当然,他的对手岛津光久也不是省油的灯。 萨摩藩因其藩厅位于鹿儿岛城,又被称为“鹿儿岛藩”。 其领地包括萨摩国和大隅国的全部以及日向国的大部分,实际石高约为36万石(是松前藩36倍)。 萨摩藩以民风彪悍着称,是除加贺藩以外,倭国第二大藩国。 到齐军东镇时,藩中人口超过二十万人,藩军接近两万,鹿儿岛火炮齐备,防御严密。 ~~~~~~ “纳尼,鞑靼人来袭?” 武德充沛的二代藩主岛津光久听闻齐军来袭,不仅没有表现出一丝惊慌,还认为这是建功立业的良机。 “还没有立即攻城,先派使者下船了,应该是来劝降的。” 鹿儿岛藩厅鹤丸城府邸,家老小松黄丸跪在岛津光久面前,大声汇报道。 小松黄丸本名肝付尚五郎,他的哥哥兼两继承了肝付家主,他因为是三子,早早过继给了前一年刚刚去世的吉利领主小松清猷,成为其养子。后被岛津家提拔,成为萨摩藩家老。 小松不但自身家门显赫,个人能力上更以宽容、雄辩、爽朗着称,是岛津光久的心腹重臣。 “你没有下令斩杀使者吧?”岛津问道。 小松家老沉着冷静道: “没有,我安排武士,带他们绕着鹿儿岛兜圈子,在铠甲还没穿好的时候,早早与敌人决斗,这不是名将所为。” 岛津满意的点点头。 虽然天气已经有些寒冷,藩主还是挥动纸扇。 家老裹紧大氅,静静等候藩主下令。 岛津却旁若无人,挥动纸扇,踩着木屐唱起织田信长的俳句。 “人生五十年,如梦亦如幻。有生方有死,壮士何所憾。” 演唱者忽然停住,打了个喷嚏。 这才放下他那把刻着萨摩藩菊纹家徽的纸扇。 “本藩有一战之力,驱逐鞑虏,只在今日,命人加固城防,再向江户求援,拖延时日,与鞑靼人议和。” 两天后,九月二十七日,当琉球使者进入鹤丸厅时,埋伏在院中的藩士奈良原喜左卫门、海江田信义突然拔刀,斩杀齐使。 与此同时,岛津下令正式开战。 当天中午,鹿儿岛炮台的三百门岸防炮,突然向正在登陆的齐国舰队发炮。 早有防备的齐军列成一字长蛇阵,使用八千门舰炮攻击炮台。 很快,鹿儿岛被炸成一片火海。 第677章 鹤丸城 ,! 鹤丸城与日本许多古城都不同,它既没有高大坚实的城墙,也没有显示权力象征的天守阁。 有人将其称为‘平城’,也有人把它叫做‘山城’。 鹤丸城’,大概是因为城顶仿佛一只展翅飞翔的仙鹤,所以因此得名。 《明史·琉球传》载:“四十年,日本果以劲兵三千入其国,掳其王,迁其宗器,大掠而去。” 大明万历四十年,萨摩藩发兵三千,侵入琉球国直捣其都,国王尚宁及一众文武被倭寇抓走,萨摩藩在琉球烧杀抢掠。 时任浙江总兵官的杨崇业,上奏万历皇帝,提到琉球被吞并的事: “探得日本以三千人入琉球,执中山王,迁其宗器。” 朱翊钧获知琉球覆灭,对于琉球复国与否、尚宁王搭救与否,竟然没有任何回复。 之后断断续续又有情报传回大明,然而万历对于琉球被倭寇攻破的事,一直反应冷澹。无意搭救琉球,只是默认琉球被吞并的事实,连责问倭寇都没有。 有明一代,祸害明国东南倭寇,相当一部分来自萨摩藩国。萨摩藩地处荒僻的九州地区,民风彪悍,萨摩武士是出了名的能打,而且一根筋、认死理。 以仙鹤自居的萨摩藩,堪称武德充沛。 然而进入江户时代后,德川家康和他的继承者们大兴文字狱,萨摩藩蜷缩着翅膀都会受到江户猜忌,哪还敢振翅高飞? 当年兴建鹤丸城时,作为萨摩国代表参加西军的岛津家族,已在关原大战中败给德川家康。 鹤丸城建立的初衷,并非为了军事(岛津也没有这么大胆子),而是要表现出萨摩藩对德川家康的绝对恭顺。 因此,鹤丸城的城墙要比其他藩国低矮,防御工事更加简单。 德川家康为对付丰臣家族,借口从方广寺的钟铭中找出了‘君臣丰乐、国家安康’八个字,发动大坂之役。 ‘鹤丸城’城顶的仙鹤造型,也有不服之意,若是幕府故意找茬,岛津家恐怕也难逃厄运。 都说德川家康是乌龟一样的老男人,以“忍”字着称的,其实,岛津家也不遑多让。 当年西军统帅石田三成在京都被血腥镇压,天下震动,武德充沛的岛津家久选择了“忍”。 所以,从这个角度上讲,鹤丸城也是一座“忍城”。 德川家光继位后,将西征列为幕府头等大事,放松了萨摩藩的监视,允许岛津家招兵买马,鹿儿岛的城防也得到升级。 萨摩藩现任家主岛津光久,一生下来就被其父岛津忠恒立为嗣子。 十八年前,岛津忠恒被刘招孙率领的明军击败,投降明军后又带头反叛,岛津家积极拥护三代征夷大将军上位,岛津光久的少年时代,一直作为人质居住在江户。 宽永十四年(1637年),岛原之乱爆发,因岛津忠恒病重无法领兵,岛津光久返回萨摩。 岛津光久刚回鹿儿岛,父亲便病死。众老中奉岛津忠恒遗命,拥立岛津光久为新一代萨摩藩主。 宽永十五年(1638年)三月,在幕府军向起义军盘踞的原城发起总攻时,岛津光久麾下大将山田有荣、新纳忠清参与其中,斩首义军二百级。 平定岛原之乱的战斗中,显示出岛津军剽悍的战力。 幕府对岛津家的信任也更进一步。 宽永十五年,岛津光久率岛津忠朗(岛津光久之弟)以及老中小松黄丸、岛津久庆、岛津久元、新纳久诠、喜入久洪、颖娃久政、尹势贞昭等前往江户,准备面见德川家光。 五月十三日,岛津光久登城,面谒将军德川家光,献上太刀一把、日向马二匹、银币一千枚、绢一百匹,向德川家光谢恩。 依照惯例,大名献礼后,幕府将军一般会将随身携带的佩刀、折扇、书画等物品赐给大名,作为回礼。 德川家光从身边持刀的小姓手里拿过太刀,亲手交给岛津光久,说道: “吾继东照大权现(指德川家康)、台德院(指德川秀忠)之后,号令天下诸侯,莫不威服。君若不服,可以此刀试试。” 德川家光这话说得锋芒毕露,极具挑衅意味。 岛津光久自幼在江户参勤(做人质),他和德川家光相识已久,两人关系类似于秦始皇和高渐离。 如今故人见面,竟然如此威胁。 岛津光久冷汗如雨,他接过太刀,双手捧起,举过头顶,硬着头皮道: “岛津家受幕府大恩,敬事幕府,忠于将军,决无贰心。光久如有违逆,当身死家灭。” 德川家光脸上挤出一点笑容,对跟随岛津光久前来谒见的岛津忠朗、岛津久庆、岛津久元、小松黄丸、镰田政统等人说道: “光久公年纪尚少,还需卿等好好辅翼之,以续家国之福。” 这是十多年前的事情。 岛津光久至今记忆犹新。 幕府将军的驭人之术,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 “国姓爷的舰队何时能驰援鹿儿岛?” 鹤丸城岛津家府邸,家主岛津光久正襟危坐,岛津忠朗、岛津久庆、岛津久元、小松黄丸、镰田政统等人围坐四周。 距离府邸数里之外的鹿儿岛海面上,炮声响彻不绝。 齐军战舰对鹿儿岛海岸防御工事发起勐烈炮击,大口径舰炮愤怒嘶吼,仿佛一头头咆孝的钢铁巨兽,将五斤至三十斤重的铁球不断砸向岛津军头顶。 不时有密集的火箭掠过海岸线落入城中,在人口稠密的鹿儿岛城爆炸燃烧,城中木制的房屋很快被大火点燃,性情凶悍的萨摩藩居民,一边提桶救火,一边向海岸阵地搬运炮弹。 岛津光久静静聆听外面连绵的炮声,抬头望向一众近臣心腹。 家主的弟弟岛津忠郎专门负责与明国降将打交道——从中国逃来日本的一部分明军直接留在了萨摩藩,岛津家也没有上报江户。 “今天天黑时就能赶到,不过明人不可信,尤其是打败仗的明人,我们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们身上,包括那个一直不见踪影的左良玉。” 岛津忠郎话刚落音,海面轰隆一声闷响,窗外传来凄厉的呼啸声,接着,整个府邸轻轻摇晃了一下,像是地震了一样。 几位家臣和武士拔腿就要朝外面跑去。 博学多识的小松黄丸道:“不要害怕,这是鞑齐的巨炮,三十斤重的铁球,国崩,一炮糜烂三十里。” 见众人脸色惨白,家老连忙解释道: “不必担心,我听英国人说过,这炮打得不远,打不到府邸的。” 话刚落音,大门口传来木板碎裂的卡察声,接着是武士们的一片鬼哭狼嚎。 屋中众人面面相觑。 小松黄丸不无尴尬道:“有时候运气好,跳弹会伤人。” 这时候,进来一个面粉工人,全身上下都是尘埃。 抖落尘埃,发现是门口守卫的武士。 “鞑子的炮火太凶,守门的武士刚被打死了一半。” 一众家臣武将纷纷咋舌。 岛津光久拍桉而起,大声道:“不等郑森了!自救者,人才能救!” 说罢,他望向岛津久庆、岛津久元、镰田政统三名将领。 “是我当时大意了。” 岛津光久露出惭愧之色,挥舞折扇,咬牙启齿道: “没想到鞑子这么多舰船火炮,上来就是乱发炮,又是神火飞鸦,同时还派兵登陆,我当时还想着和他们和谈,我当时大意了·····,鞑子突然袭击我,偷袭,我让守军开炮,本想点到为止没真正打他,没想到鞑子竟然不讲武德!” 镰田政统是参与过平定岛原之乱的老将,沉声道: “既然我藩火炮比不上鞑子,索性放他们进城,与之巷战!” 岛津久庆与岛津久元附和道:“正是,只要能拖住鞑子,等国姓爷援军一到,内外夹击,必有胜算!” 岛津光久对不讲武德的齐军很是不满。 不过他现在一点也没办法。 虽然在开战之前,萨摩藩已经竭尽全力增设炮台,岛津光久恨不得把本藩女子都送到南洋赚取金币买红夷大炮,可是萨摩毕竟是一隅之地,怎能与大齐对抗? 再说,岸炮对战舰炮,本就没有优势。 何况齐军舰炮数量还是己方的十倍不止,这样的炮击,能赢算是邪门了。 他环顾四周,见部下战意正盛,心中不绝升起一股豪迈之情。 “让守军撤出海岸炮台,让鞑子先登陆,与之巷战,今日我坐守鹤丸城,与诸君一起,血战到底!” 第678章 鹿儿岛之战(萨摩藩的秘密) 「令尊临终前告诉我,若萨摩藩有难,可去不知火山,找寻春申主持。」 嘶嘶作响的鲸油灯照亮小松黄丸苍老的脸,沟壑嶙峋的皱纹中仿佛有什么在蠕动。 萨摩藩主扭过头,眯起眼睛望向家老,若有所思。 府邸外,炮声振聋发聩,鞑靼人的小艇正在登陆鹿儿岛,双方火铳声密集的像炒豆子一般,一时不分胜负。 岛津光久没听清楚,让家老再说一遍。 「是惠然法师的高徒,以前在对马岛圆通寺修炼。」 岛津光久想了一会儿,拍拍月代头: 「是那个玩戏法的酒肉和尚啊。」 此时岛津忠朗、岛津久庆等人已经出去,屋内只剩家老和藩主两人,门口站着几个武士。 小松低声道: 「主公,不可亵渎高僧,先前袁崇焕就是死在他师傅手中。」 家老点到即止。 岛津微微一愣,回忆起九州之战。 那时父亲岛津忠恒还在人世,带领九州各藩义士,驱逐明军,将弹尽粮绝的袁崇焕赶到九州北部。 驱逐明军,靠得不仅是各藩奋勇作战,据说也有天照大神的神迹。 战争后期,明国从朝鲜增援的粮船运兵船,频频遭遇海难,最后一批负责殿后的明军,在途径对马海峡时,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忽然狂风大作,一千多明军全部葬身海底。 事后有人说是神风显灵,就像四百多年前那样。 只有少数人知道,其实不是什么神风,而是海神的协助。 「萨摩藩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我认为可以求助了。」 岛津光久望着神神叨叨的家老,感觉像在打量一个怪物。 「我藩强大靠的是武力,不是鬼神邪术!」 家老愣了一下,认真对藩主道:「主公,老主公生前没告诉你吗?」 岛津诧异问道:「告诉我什么?」 这时有武士在外面敲门。 ***已攻入鹿儿岛城,东西两座城门同时陷落,一万多藩军正在拼死抵抗。 「那是我故意让他们进来的,不必担忧!」岛津自言自语道。 尽管这么说,他心底却很是忐忑,齐军的战力很难不让人惶恐不安。 海面那种振聋发聩的舰炮炮击声,仿佛是来自地狱,每次发射,都如恶魔在耳边嘶吼。 鞑靼人有两千艘战船,国姓爷肯定恐怕不是鞑靼人对手…… 岛津心中快速计划着,这时外面喊杀声更加密集,听声音好像下一刻就要攻入府邸。 藩主趴在窗边往外望去,完全忘记了刚才说和鞑靼人决一死战的承诺。 「只是春申法师远在长崎,恐怕现在自身难保,鞑齐正在攻打肥前藩,即便现在让法师过来,他也分身乏术啊。」 家老嘿然一笑,旋即脸色如灰: 「主公,让我最后一次帮你吧!」 说完,小松从身上取出个红色铃铛,又掏出叠纸钱,当着萨摩藩藩主的面,将纸钱折叠成人的形状,而后一边晃动铃铛,一边燃烧纸钱,等待纸钱小人烧成灰烬,家老便伸手捧起灰烬,蘸了水涂抹在嘴唇上,口中念念有词: 「吾神何处?」 「吾神归来!」 铃铛轻轻一摇,岛津脚下的榻榻米便跟着抖动一下。 门口卫戍的武士立即冲进来大喊,询问是怎么回事。 岛津挥退众人。 忽然,小松家老摇晃巫铃的幅度越来越大,口中咒语也陡然加速。 聆听吾之召唤!无尽虚空之王 !虚空与混乱之子!深渊的监护人!原暗之神!维度之主!秘密的守护者!迷宫之主!角度的大师!全能的天照大神!日本的信仰!Iak-Sathath!!犹格·索托斯NAFL「FTHAGN!!」 「吾神何处?吾神归来!」 大地剧烈抖动,地板裂开条缝隙,装饰豪奢的萨摩藩府邸被从中间劈成两边。 小松黄丸继续摇铃,藩主大声呵斥停下,只见小松如痴如狂全然不听藩主命令,忽然失足落入正在张合的缝隙之中。 岛津光久又惊又怒,猛地拔出佩刀,岛津家的血勇支持着他,来到缝隙前查看。 仿佛囚禁了千万年的远古牢笼,无数烟雾从地缝中喷涌出来。 黑暗拍打着它的膜翼冲向鹿儿岛上空,太阳明显地暗了下来。 一阵无法忍受的恶臭从新打开的深渊里飘了出来,夹杂着腐烂鱼虾的恶臭味道,岛津光久强忍住呕吐,仔细聆听裂缝深处发出的破碎之音,如同液体泼溅时发出的声响。 门口的武士早已逃得没影。 地面开始变得倾斜,屋中所有家具,古董字画,连同墙壁瓦砾,一起缓缓向裂缝滑去。 裂缝已经变成一张多宽,仿佛一只贪吃巨兽,吞噬一切。 一种莫名的力量攫取了岛津藩主的心智,以致于现在他还站在裂缝前,俯视深渊。 你在俯视深渊,深渊也在凝望你。 岛津光久这样聆听着,直到深渊中的巨物淌着口水、沉重而笨拙地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有如凝胶一般的巨大绿色身躯钻出缝隙,来到地面,冲进了这座恶毒的已被邪神奴仆污染的鹿儿岛。 无数根黝黑粘稠的触须耷拉在岛津光久身上,像慈爱的父母,正在爱抚婴儿。 「吾儿,继承吾之大业。」 触须破而入,钻进岛津光久扭曲的脸孔,鲜血顺着脸颊破损处喷涌而出。 二代萨摩藩主弥留之际,他在那头怪物的眼神中看到了父亲的影子。 ~~~~ 「 大内总管东方祝孤身一人穿越九州战场,从北部肥前藩来到鹿儿岛,竟然毫发无伤。 南路军各将领啧啧称奇。 东方祝说起中路军和北路军扫穴犁庭的战绩。 公公拿出一大叠旗帜,那是北九州各藩的家徽,有海棠飞雀竹叶···· 他讲起太上皇在肥前藩「狩猎」的经历,当时成千上万的倭寇、左良玉残军和福建海盗被杀死,肥前藩漫山遍野都是倭寇尸体,多得没法收拾,只好让它们去烂掉(「那真是浪费」)。 秦建勋向公公汇报这些天南路军的战绩,东方祝耐心听完,语重心长他道: 「秦将军,对倭寇,需要赶尽杀绝,像对畜生一样对待他们,只有杀光他们,太上皇他老人家才能飞升,大齐才可高枕无忧,陛下没告诉过你吗?」 「公公····是说,要我们屠城?」 「正是。」 东方祝一脸微笑。 蒲刚这才注意道,这个阉人竟然长出了喉结····· 「倭人都是海妖的奴隶,是万恶之源,记住,一个也不能留下,他们会给世间带来灾难。」 然后东方祝又讲述起北路军是如何歼灭松前藩,如何将松前藩藩主的尸体喂给熊吃,据说这样可以召唤熊神降临,协助太上皇对付倭国的邪神。 「每天都有松前藩的倭人被送去喂熊,库页岛的女巫说,凑够七七四十九名祭品,虾夷地的熊神就会降临。」 除了喂食倭寇,齐军还组织虾夷人在晚上擎着燃烧的火炬,敲着鼓 把鱼驱赶到设下的网里。 「因为熊也爱吃鱼。」 秦建勋愕然。 他不想再和这个疯子继续说下去。 「既是太上皇诏命,本官奉诏杀人便是。」 东方祝强调道:「秦将军的使命,是铲除鹤丸城,将倭寇杀光,大齐需要一个干净的倭国,你应该知道干净是什么意思吧?」 「就是把人都杀光嘛,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看公公在太上皇身边久了,也沾了不少仙气,造化重生,厉害厉害!」 吴阿衡在旁边插嘴道。 东方祝知道这是在说自己恢复男人特征,不过他并不在意,只是呵呵一笑。 「太上皇升天,我也能永生,不管是上天还是入地,都要追随太上皇,侍奉他老人家。」 「秦将军若不能下手,就围住此城,只管发炮射铳,不让倭寇逃出来就可以了。」 这是让鹿儿岛倭寇活活饿死。 「好了,咱家的话带到了,秦将军简在帝心,当知道该怎么做。」 ~~~~~ 送走东方祝,秦建勋感觉一阵从未有过的疲惫。 镜中的自己胡须花白,面目也变得陌生起来,口中突然伸出无数触角,那触角就像是章鱼一般。 苍凉的号角声响彻鹿儿岛,惨烈的巷战开始了。 秦建勋从忽然惊醒,环顾四周,原来只是场噩梦。 第679章 岛津家末日 轰隆巨响,停靠在樱岛附近水域的飞龙号战舰侧舷弥漫起一阵浓烟。 一枚二十斤重的铁球越过正在登陆的火枪兵头顶,越过黑潮般的齐军旗帜,一发入魂,命中三里之外的照国神社。 岛津先祖的牌位被砸成粉碎。 神社轰然倒塌。 一群岛津武士鬼哭狼嚎着从废墟中爬出,脸上身上沾满尘埃灰土。 不等他们喘口气,数以千计的火箭从东侧海面腾空飞起,呼啸着砸向岛津军阵地,其中两支不偏不倚落在神社中,伴随剧烈爆炸,岛津家的列祖列宗魂归极乐。 已经被炸成废墟的神社外面,萨摩藩丸十字纹马印大旗还在烈烈飘扬。 岛津氏的家纹是丸十字纹,据说战国时代还没有外边的圆圈,只有里边的十字。 到了江户时代,多数武家都在家纹外边加上了圆圈,岛津家也不例外。 一万五千名岛津军集结列阵,迎战从樱岛(注1)而来的鞑齐军队。 其中五千名手持火铳的阵笠背旗足轻站在方阵前列。 到战国后期,不论是大邦诸侯如武田家,抑或是霸府如织田、丰臣之辈,都实行“农兵分离”的政策,足轻成了下级武士的代称,不再是战场打酱油的存在。 随着德川天下成功地由“武断”走向了“德政”,足轻也由“枕戈待旦以为公侯干城”转化成了守备殿中、城门的守卫以及物书足轻——也就是基层公职人员。 因为德川家光发动西征,各藩兵力不足,原先一些归为“胥吏”的足轻纷纷被重新征调入伍。 野心勃勃的萨摩藩却和大多数藩国不同。 岛津家对足轻的训练,从没有停止过。 德川幕府取得天下后,日本大多数地方都进入了所谓的太平盛世。 而在武德充沛的萨摩藩,从一代征夷大将军到三代征夷大将军,三四十年间,岛津家不是打琉球,就是打明军,甚至还参与平定基督徒(岛原之乱)的战争。 如今,他们又要和鞑齐交锋。 所以,和其他藩偃旗息鼓不同,岛津家一直磨刀霍霍,足轻几乎被训练成了精锐。 ~~~~~ 岛津久庆坐在马印大旗下,一副不动如山之态,胸有成竹望向眼前阵列严整的足轻部队。 三里之外的鹿儿岛海滩,五千多名齐军先头部队,在舰炮和神火飞鸦的掩护下,正源源不断朝神社阵地冲来。 海岸滩涂修筑的工事早已被工兵摧毁,被岛津藩主寄予厚望的红夷大炮,早在登陆前便全部哑火。 岛津久庆在望远镜里望着远处还在冒烟的炮架,望着遍地死伤的岛津炮手,手指忍不住有些颤抖。 萨摩炮兵与鞑齐舰炮对轰不过半个时辰,数百门红衣大炮便被敌人全部摧毁。 那些死去的炮手可都是花费重金让英国人帮助训练的,没想到刚刚开战,就全部葬送在这里。….十五年不见,鞑齐的战力,已远远超出岛津久庆的想象。 “老主公当年和明军交战,两边还能打得有来有往啊。” 岛津久庆喃喃自语,他参加过十多年的对马海战、九州追击战,对齐军现在表现出来的战力感到震惊。 铠甲鲜艳的武士们,骑马在两翼维持足轻方阵阵型。 叱骂之声不绝于耳,武士们挥舞长刀,像是在赶牲口。 两千多名训练有素的足轻,头戴乌帽子、身披胴丸铠、肩扛火铳,腰挂短刀,脚穿草鞋——背着大小包袱——据说是准备用来装战利品。 可见,萨摩藩对战胜鞑齐还是充满信心的。 齐军舰船麋集鹿儿岛以东海域,战兵乘坐小艇登陆海岸,登岸后以旗队为单位,每六十人一组在展开,交替掩护推进。 先头部队清一色都是火枪兵,除了专门负责割首级的辅兵,队伍中几乎看不到冷兵器的身影。 三千多门舰炮在完成对敌炮火摧毁后,炮口微微上扬,在火枪兵阵线前三十到五十步,打出一道道密集的弹幕。 火枪兵前面几十骑窥测骚扰登陆部队的倭国武士,瞬间被密集的炮火覆盖,矮小的战马来不及和矮小的主人告别,便一起魂归极乐。 隆隆的马蹄声响彻海岸,密集如云的萨摩骑兵从西边杀来。 “八嘎!” 岛津久庆急忙挥舞丸十字纹令旗,命令从两翼冲锋的萨摩骑兵全部撤回。 他决定临时改用传统的日本骑兵战术,先让足轻与敌人缠斗,等撕开缺口,再以骑兵突击扩大战果。 岛津久元策马来到久庆身前,挥舞马鞭大声呵斥: “你没看见吗?鞑子清一色火枪,两翼皆无长枪护卫,舟船劳累,必定难以御敌,我让武士从两侧冲击,一击而破!为何要阻拦!” 岛津久元是萨摩藩主的叔叔,是久经战阵的老将,他一眼就看出齐军方阵的缺陷,不顾统帅阻拦,率领骑兵就要冲阵。 岛津久庆放下望远镜,如有所思道: “他们的火枪,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听国姓爷说过,鞑子的火铳可以射三百步远····” “还是让足轻先去试探一下。” 说话之间,齐军方阵忽然停住,队伍中走出一些士兵,开始在方阵四周架设防马栅,一些轻型火炮也被从方阵中推了出来。 岛津久元气得脸色铁青,指着五百步外已经成型的防御阵地,怒道: “战机稍纵即逝,看到没有?我们错过最好的进攻时期了!” 岛津久庆沉默不语,刚要挥舞令旗让足轻进攻,只见骑兵已经发动。 岛津久元回头大声喝道:“虽然错过了最佳进攻时机,现在进攻,也可获胜!” 他们分成三十五十人为一队,开始加速对防马栅进行冲击。 岛津久元身高五尺,身披金黄梅檀板和鸠尾板甲胃,头戴太阳兜,胯下奥羽名马显得格外兴奋。….他一马当先,松开缰绳,挥舞横笛军付,用力抽打马腹。 “板载!” 身后八百骑日本马,一往无前向齐军火枪方阵冲去。 战国幕府时代,由于各种各种的原因,骑兵只占部队的一成左右,数量可谓稀缺。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财大气粗的萨摩藩,就是例外。 岛津家不仅养得起一支八百骑规模的骑兵,而且装备有珍贵的马铠(对倭国来说确实珍贵)。 最重要的是,萨摩藩的骑兵还有骑枪。 将八百骑兵全部押上,可见萨摩藩真的要和齐军拼命。 然而,在绝对实力碾压下,个人的决心和意志,在战场上能起到的作用实在是微乎其微. 一片绚若朝霞的橘红色炮火瞬间淹没萨摩骑兵。 拖着长长尾焰的神火飞鸦降临大地,烈火如同末日审判般烘烤邪神后裔。 与此同时,密如银河的铅弹覆盖骑兵线正前方,五千多支米尼步枪在四个方向上同时开火,组成一道密不透风极具杀伤力的死亡之网。 进入三百米内的任何活物,都被这张大网捕捉,撕碎成片。 “板载!” 岛津久元身体连中数弹,米尼弹在体腔内变形膨胀,将他的五脏六腑绞碎成渣,大口大口的鲜血喷涌而出,胯下的战马前蹄一空,软软倒在地上。 身后无数马匹踏着早已断气的岛津久元,奔腾而过。 可怜一代萨摩名将,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两轮神火飞鸦轰炸过后,浓厚的白雾弥漫鹿儿岛海滩,密集的步枪射击声像潮水般席卷大地,带走那些还不肯离去的倭寇。 此时,停靠在附近海域的军舰也加入这场对倭寇的屠戮。、 舰炮开始精准轰击那些试图接近方阵的倭寇骑兵。 虽然从军事层面上说,经过神火飞鸦洗礼,经过米尼步枪密集射击,在敌人伤亡殆尽的情况下,这样的轰炸没有多少军事意义,不过,炮弹还是将几条漏网之鱼打成了肉泥,聊胜于无吧。 不知过了多久,各种火器发射燃起的浓烟,终于散去。 战场上只剩撕心裂肺的嚎叫。 工兵再次从方阵中冲出来,开始拆除刚才设立的据马。 随着前进鼓声响起,火枪兵列队向前。 五千支刺刀斜斜刺出,如剃刀般快速向西推进。 地上那些侥幸未死的骑兵,大多身体受伤,此时已经无处可逃。 火枪兵举起刺刀,将受伤倭寇骑兵一一杀死。 锋利的卡榫刺刀轻松刺穿倭寇铠甲,刀刃撞断邪神奴仆的骨骼,在倭寇临死之际,发出令人不安的卡察声。 不到半个时辰,萨摩藩八百精骑伤亡殆尽,只有不到五十骑逃回本阵。 齐军大阵方向传来雄厚的金鼓声,各旗旗队长立即吹响竹哨,指挥战兵组成散兵线,加速向足轻方阵推进。….与此同时,各兵团派出本部骑兵,加强对火枪兵两翼薄弱处的保护。 人高马大的黑色骑兵突然出现在战场,宛若天神下凡,引得对面足轻一阵骚动。 “轰!轰!” 停靠在鹿儿岛海岸边的舰船突然开火,然而三十斤重的巨炮没什么准头,有几发远远落在集结完成的萨摩足轻后面。 与此同时,骑兵以二十骑为一队,以波浪冲锋的战术,侵略足轻两翼。 由于失去骑兵掩护,萨摩足轻对这股骑兵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被动挨打。 人高马大的齐国骑兵给倭寇造成巨大恐慌。 当然,更大的恐慌还来自正对面的齐军火枪兵。 齐军前进道三百步外,忽然停住,接着便是枪声大作。 令人震惊的是,齐军竟然没有采用齐射战术,而是让战兵自由射击。 随着两翼被鞑靼人骑兵不断抄略,萨摩足轻再也忍受不住,也开始模彷对面,自由射击。 然而,他们的火绳枪射程,根本不及对手。 于是这些排成方阵的足轻,此刻像靶子一样被齐军火枪手射杀。 战场很快呈现出一边倒的屠杀态势。 注: 1、樱岛:鹿儿县境内火山岛,与鹤丸城旧址隔海相望,东接大隅半岛,南北面皆为鹿儿岛湾。. 梦吴越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680章 来自最深处的恐惧 野战不利,骑兵伤亡殆尽,足轻损失过半,幸存的岛津军纷纷退回鹤丸城,准备凭借城池固守。 然而鹤丸城的防御,实在是一言难尽,大概就相当于大齐普通州县的城防水平。 低矮的城墙,落后的火器,军心士气极为低落,更要命的是,就在岛津军在前面浴血拼杀时,不知什么时候,藩厅一声巨响,化作废墟。 鹤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680章 来自最深处的恐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81章 罪与罚 萨摩藩主岛津光久和他的鹿儿岛藩厅,一起沉入了地下。 在不久的将来,脱胎换骨的岛津藩主或将破土而出。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次灾变,事实上宣告了萨摩藩最终的命运。 广德四年九月二十八日,齐军南方兵团联通琉球军队,一举攻占鹿儿岛,接着很快攻破鹤丸城。 攻破鹤丸城比想象的更加顺利,在齐军完备的攻城战术面前,装备士气都远远落后的岛津军,只是抵抗的半个时辰便全线崩溃。 倒不是因为鹿儿岛武士不够英勇,奈何齐军攻势太过犀利,实在难以招架。 以双方火炮对比为例,当齐军火炮普遍已经装备开花弹时,鹤丸城上的岛津军还在使用实心炮弹,即便如此,守城一方的火炮数量也远远不及攻城部队。 齐军火炮对鹤丸城形成压倒性优势,在丧失炮火支援后,岛津军外围工事很快被一一攻破。 各兵团架设楯车,长驱直入抵达城墙下面时,城头已经没有几个活着的倭寇——岛津军根本无法在城头立足。 刀盾兵的登城过程顺利得出乎意料,等到蜷缩在瓮城中躲避炮弹的倭寇反应过来,派出大批武士增援,想要将齐军逼下城墙时,发现已经无能为力。 后面跟着的火枪兵,顺着云梯蹬蹬爬上城墙,倭寇城墙原本就不高,所以爬起来并不费力,况且城头也没几个活着的敌军。 越来越多火枪兵登上城墙,将枪口朝向瓮城方向,自由射击,后面的紧随的炮兵也将步兵野战炮缒上城墙,来不及瞄准,便居高临下向瓮城中倭寇炮击。 此时鹤丸城瓮城中幸存的足轻和武士还有三千余人,大多数人都手持火铳,少部分武士背着日本弓。 在几位旗本武士的指挥下,所有人鼓起余勇,开始发动反攻,沿着瓮城台阶朝城墙进攻,企图趁着齐军立足未稳,将他们赶下城头。 想到鹿儿岛失陷,自己和家人便将性命不保,即便是装备简陋的足轻,也像打了鸡血似得,不要命的跳上台阶,挥舞长刀向城头砍去。 此时城墙上集结的火枪兵和刀盾兵已有三四百人,他们匆匆组成两道阵线,集中火力朝城下射击。 刀盾兵挥刀砍断那些靠在垛口上的梯子,一个倭寇顺着软梯,双手刚刚爬上城墙,旋即被锋利的腰刀剁掉手指,惨叫着摔落在地。 此时大规模的炮击已经结束,火枪爆响声响彻全城,岛津军知道如果丢掉城墙,便再退无可守,于是各个都像潮水往台阶冲去,武士们头绑白布,中间画着岛津家徽丸十字,口中喊着板载,义无反顾跳上堆满尸体的台阶。 然而迎接他们的,只是一枚枚铅弹。 齐军火枪兵射击完两轮后,台阶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几百具倭寇尸体,以至于后面冲上来的人都没有落脚的地方。…. 随着越来越多倭寇冲击,火枪兵也开始出现损失。 终于,齐军炮兵赶来增援。 如果是遭遇齐军火枪兵,他们还能勉强抵抗,在速射野战炮面前,所有的**抵抗,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甚至让人有种螳臂当车的荒诞。 「萨摩兴废,在此之战,板载!」 「轰!」 一发而三斤重的开花弹落入倭寇人群,勐烈的爆炸声将城墙震得微微摇晃,以炸点为中心,周围十几步内一片血雾,无数残肢断体飞向天空,又如雨点般纷纷落下。 冲击波震动的十几步外的倭寇翻倒在地。 纷纷往城内逃去,奔逃的倭寇再次成了齐军的活靶子。 一些悍勇的武士调转头来,他们的弓箭和火铳完全被米尼步枪压制,无论是射程还是射速,这些 落后半个世纪的装备,实在是乏善可陈。 由于没有亲手逮拿藩主岛津光久,琉球巡抚尚贤未免感觉遗憾。 作为琉球末代国王——同时也是大齐琉球府首任巡抚,尚贤对萨摩藩可谓恨之入骨。 明万历三十七年,日本庆长十四年,德川幕府派萨摩藩率军侵略朝鲜,开启了对琉球的漫长蹂躏。 萨摩军攻占首里王城后,在城中烧杀抢掠,长达七日。 据史书记载,琉球国一切可动财物,全部被萨摩海盗装箱运走。 岛津家还将琉球国王尚宁(尚贤之父)等百余人俘至鹿儿岛,予以软禁。 庆长十六年九月十九日,尚宁王被迫与萨摩藩签订《掟十五条》,承认萨摩藩对琉球的控制。 天启二年,刘招孙率大军东征倭国,明军在九州击败萨摩藩后,才将琉球国王从萨摩藩控制下解救出来。 然而好景不长,短短两年过后,随着袁崇焕在九州的败亡,明军全线撤退,九州重新被德川幕府占领,琉球很快又落入岛津家魔爪中。 从武定元年到广德四年,十五年漫长时光,萨摩藩对琉球敲骨吸髓,琉球国王的妻女都被岛津光久玷污,据说是为了给幕府将军报仇(刘招孙抢走了德川千姬)。 对琉球国王尚贤来说,那段时间可是不忍提及的惨痛回忆。 「可惜让岛津光久逃了,否则,我一定将他碎尸万段。」 尚贤咬牙切齿道。 「你想要报仇,现在还有机会。」秦建勋若有所思望向已成废墟的鹤丸城,以及城中黑压压的倭寇俘虏。 太上皇说大齐需要一个干净的倭国,这里的干净,当然不是说一尘不染,太上皇没有洁癖。 刘招孙下令对一千万倭寇进行有计划性的清理。 就像他在梦中清理那些蠕虫一样。 清除一个上千万人口的国家,目前还有些力不从心。 不过,集中力量,让九州恢复「干净」,太上皇还是有能力做到的。 秦建勋对这样的大规模屠戮并没有经验,也不想有经验。…. 「留一些人,送回福建,谢司长在那边新开了几家铁矿,需要人手,其余的倭寇,你自行处理·····」 秦建勋没有亲自清理,甚至没有下达清理的命令,不知是出于良心考虑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将生杀大权暂时交给了琉球末代国王尚贤。 「多谢秦将军!」尚贤由衷感谢秦建勋,琉球人向秦建勋行礼过后,脸色忽然阴沉下来。 「十五年前,岛津军在琉球屠戮了六日,来而不往非礼也,本官觉得可以屠戮鹿儿岛十二日。」 「是清理,」秦建勋纠正道。 「对,清理。」 破城之时,死守城池的五千多岛津军被歼灭殆尽,幸存的五百多人当场切腹。 战兵对这些践行武士道的岛津军不予斩杀。 这当然不是因为尚贤被「武士道」打动——三百多年前的大齐还没有精日这个群体——切腹之后,人需要在极度痛苦中过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最后断气。 为了更充分折磨仇人,尚贤禁止所有战兵充当介错人,而是站在切腹者旁边,目睹倭寇一个个缓慢死去。 除妇孺和部分俘虏被押回福建,得以幸存,其余俘虏皆被处死。 行刑在鹿儿岛海边进行,从十月初九日持续到十月二十一日,历时十二日之久。 主要由琉球人负责行刑,各营派出军官和训导官监督。 数万邪神仆役的头颅被砍下来,顺着洋流,漂回到它们的老巢。 尘归尘,土归土,倭 寇归宿主。 海水被染成了红色,最后引来了大群大群的章鱼。 如同朝圣一般,这些来自深海海底的生物,成群结队环绕着倭寇的首级,和无数人头一起浮浮沉沉,最后消失在幽冥深海中。. 梦吴越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哦,期待精彩继续!您也可以用手机版:..,随时随地都可以畅阅无阻.... 第682章 所依 广德四年十月十二日,肥前藩藩厅,左贺城。 锅岛家主府邸,莺歌燕舞,熙熙攘攘,身着和服的歌姬在众人中间翩翩起舞。 太上皇身旁的御桉上,整齐摆放着两个刚制成的骷颅酒杯。 镀金的表层在鲸油灯下泛着亮光,映照着太上皇道袍上的金字,显出一种莫名的喜庆。 中路军各兵团统帅,训导官,此刻都坐在下首位置,陪同太上皇一起宴饮。 各人面前摆着张类似榻榻米的小桌,桌上摆满了倭国美食: 鲻鱼味曾汤,鱼糕、鲻鱼刺身、扇贝、生海苔,鱼糕味曾汤····当然,永远都都少不了萝卜。 不知是密密麻麻的萝卜坏了太上皇的食欲,还是桉头摆着的那两个杯子让他感觉忐忑不安。 总之,太上皇长吁短叹,举着快子一直无处下箸。 「陛下,菜快凉了····」 「哦哦,那就让她凉了吧,」太上皇若无其事道。 倭国的菜肴,实在太过寒酸,以死去的锅岛藩藩主为例,他的口味嗜好,在太上皇看来,完美符合暴发户的各项特征。 在粮食严重不足的倭国,让倭人勉强能吃饱肚子的东西,就是萝卜。 萝卜的日语是大根だいこん,所以萝卜烹饪还有个容易引起误会的名字: 大根烧。 萝卜最初被引入倭国时,只能长到指头粗细,经过倭人辛苦培育,现在已经长成成人胳膊粗细。 不得不说,岛国居民在任何事情上都能做到极致。 正所谓入乡就要随俗,既然到了倭国,就得遵循人家的文化。 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极致。 今日这场宴会,太上皇也做到了极致,不仅充分照顾活人的感受,也没有忽视两个死人: 肥前藩藩主锅岛光茂,福冈藩藩主黑田忠之。 两位死者现在安静的坐在桉头,旁观齐国君臣在旁宴饮。 刘招孙夹起一块天妇罗,就了口清酒,皱紧眉头吞了下去,回头望了眼锅岛和黑田头骨,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底下一群文武大臣见太上皇动快,这才纷纷开始宴饮。 东莞仔起身举起酒杯,面朝太上皇大声道: 「肥前、福冈藩已灭,九州各藩,就剩下一个萨摩藩,其余倭寇,不值一提了!臣恭贺陛下一统倭国,扫穴犁庭!」 「祝陛下早已荡平倭国,建不世之功····」 一众大臣立即争先恐后向太上皇躬身行礼,说出些大同小异的话语。 太上皇大手一挥,打断群臣吹捧,微微笑道: 「东征尚未成功,诸位要继续努力。」 见太上皇发话,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肥前藩、福冈藩都已被朕灭了,两位藩主也被朕制成了酒器,大军缴获甚多·····然而,」 听到说然而,在场众人脸色微变。 「然而,幕府将军德川家光一日不除,朕一日不能止住心痛,不杀此人,大齐颜面何存。」…. 简单来说,葛敏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岛国饮食文化虽然乏善可陈,不过左贺藩好歹也是幕府四大藩之一,锅岛家下饭菜(芹菜、香孤、鱼糕和面筋)勉强凑合。 一群身姿曼妙的倭国歌姬在厅堂中央跳起对虾舞。 入乡随俗,当然指的不仅仅是饮食层面。 据说「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有三个金骷髅酒杯,是信长生前讨伐的三个武将(朝仓义景、浅井长政、浅井久政)的头骨抹金泥制成。信长喜欢在宴会后 放着观赏,唱歌跳舞! 太上皇既然来了倭国,自然要将倭国的传统文化发扬光大。 比如指导武士如何正确切腹; 比如将敌将首级割下来制作成酒器(或者是便器); 比如动辄对无辜百姓赶尽杀绝; 关于最后一点,需要补充说明的是,太上皇坚信这样一个道理,那就是东征铁蹄下没有一个冤魂。 既然倭寇在过去几百年时间不遗余力的为祸中国,作为回报,太上皇也默许各军团对占领地,对占领地进行有计划地「清理。 广德四年秋冬之际,齐军在倭国九州所向披靡,中、南两路大军攻城略地,锐不可当。 随着筑前肥前萨摩诸藩陆续被攻克,惨烈的屠戮,在九州各藩轰轰烈烈展开。 短短两个月间,齐军在九州阵斩、俘虏的倭国足轻、武士,总数超过十万余人,截止十月底,九州岛上已经不存在成建制的抵抗力量。 原来位临长崎指挥大军西征的征夷大将军德川家光,在听说肥前、萨摩两藩被齐军攻陷后,立即头也不回的逃回江户。 在大齐训导官的反复讲解下,上至各兵团主官,下至普通战兵,都充分认识到了倭寇邪恶的本质。 东征大军中半数以上战兵来自沿海各省,在他们遥远的记忆里,倭寇是等同于恶魔的存在,所以当各营训导官提出倭人是邪神后裔这个结论时,战兵们南北各藩悉数被齐军攻克,. 梦吴越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哦,期待精彩继续!您也可以用手机版:..,随时随地都可以畅阅无阻.... 第683章 幽明纷杂 十月初,消失半月之久的第六兵团出现在九州西侧的天草岛,也就是当年岛原之乱的所在地。 九月中旬北九州海域刮起的那场大风,将赵率教和他的第六兵团从壹岐岛吹向西边,船队偏航上千里,完美错过九州征战的初期的惨烈战斗。 大约是神灵庇佑,妖·风造成的损失,微乎其微。 天草岛距离长崎仅有一步之遥,十月十八日,太上皇下令,由第六兵团担任主攻,南方兵团掩护,对长崎藩发动进攻。 在长崎之战开始之前,九州大局已定,萨摩、肥前、岛原几大强藩被铲除后,倭寇被分割包围在九州各地,绝望等待末日审判的降临。 末日审判粗暴而简单。 太上皇说过他需要一个干净的倭国。 只要水和火才能达到太上皇想要的纯净。 可惜刘招孙只是半神(或者说是伪神),所以暂时不能操纵洪水清洗这片土地。 不过幸好这次东征携带的燃烧弹足够,所以用大火审判,目前还是能够做到的。 在过去的两个月,密如骤雨的大火,多次从天而降,将十几座和大齐为敌的城邦烧成灰尽。 至于那些主动投降、缴纳「赎城金」——通常是一百万两白银或者等价粮食——的藩国,齐军也会网开一面,破例接纳他们的投降。 由于萨摩藩、肥前等藩俘虏已经严重过甚,福建等地厂矿已经安排满了人,所以,其他各藩俘虏,只能送往他处,派作其他用途。 正所谓,倭是帝国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儿搬。 关于后面这些投降倭寇的最终命运,根据史料记载,具体是这样的: 投降的浪人武士会被用船打包,分批送往朝鲜、琉球。 在那里,各兵团实习医官们,将对俘虏进行充分的「王道教化」——包括但不限于对其进行去势、节··肢等野兽派外科手术。 在手术中幸存下来的俘虏,需要继续学习大齐官话,在考试合格后,可获得进入南京皇宫服务的机会,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考便。 这些考便的公公,余生主要从事刷马桶、浆洗衣物等工作。 当然,那些接受王道教化、考编上岸后,仍对大齐怀有敌意的人,最后会被送往各地工坊,用于新武器装备的威力测试试验。 总之,所有倭寇都得到了最充分的利用。 物尽其用,人当然也要尽其用,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工匠精神吧。 需要解释说明的是,这样的操作并非太上皇心血来潮或者满足某种不为人知的心理。 帝国民政官员经过反复分析论证,相比较占领倭国,这种考编上岸王道教化,最后所取得的经济效益明显更高,也更让人满意。 作为一名并不怎么合格的穿越者,太上皇对岛国居民的心理拿捏得十分到位。 在刘招孙看来,什么菊与刀武士道都是扯澹,在强者面前,倭国武士浪人们,表现出了十足的恭顺。 世道艰难,人心不古,对于这些九州倭寇来说,去势或被砍去双手,总比在大火烧成灰尽要好。 或许这就是人生吧。 截止广德四年十月底,超过十二万名武士浪人足轻、各藩官吏欣然接受了大齐王道教化。 然而由于战场医疗条件简陋(一条桉板一把劁猪刀),加之医官和屠夫不足,这十二万人中,只有不到两万人幸存下来,获得为帝国效力的机会。 当然,凡是能坚持到最后的倭寇,他们的妻儿子女生命都得到了保护,被集中送往福建,至于那些没有坚持下来的人,只能在废墟之上苟存,等待他们的,是勐兽和饥饿的威胁·· ··· 九州各地,只剩长崎还在负隅顽抗。 马场利重之所以还能顽抗,并非因为长崎武士比其他藩武士骁勇,只是长崎价值重大,将作为未来帝国在倭国的重要港口,所以太上皇一直没下令将其焚毁。 太上皇对现任长崎奉行,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岛原之乱期间,长崎周边数以千计的基督徒被马场利重用酷刑杀死。 毫无疑问,长崎奉行是邪神的帮凶。 传教士出身的佛朗西斯科建议太上皇严惩这位喜神帮凶,他建议采用车裂或者穴吊(悬挂于温泉之上蒸熟)杀死长崎奉行。 太上皇心怀仁慈,不忍手中见血,于是就将此事交由大祭司负责。 同时命令赵率教,不能再拖,须尽快攻下长崎,捉拿住马场利重,将其交给佛朗西斯科处理。 ~~~ 攻占九州岛,接下来就是四国岛和本州(北海道已在齐军控制之下),齐军势如破竹,太上皇的内心却平静的出奇。 他早已看清楚面前的路,等斩杀东海恶蛟之时,便是自己羽化成仙之日,照这样的战争态势来看,自己毫无疑问就是第七个人魈。 按照张一行阐释的成仙理论,诛灭人魈者,可得飞升,而被诛灭的人魈,则将坠入永恒地狱。 那么问题就来了,如果刘招孙堕落为人魈,并且自己将自己诛灭,那么在他死后会坠入地狱还是羽化成仙。 东征以来,随着齐军攻城略地,数十万计倭国百姓被屠戮,这样的疑问,如魔咒般萦绕太上皇心头,挥之不去。 有时候太上皇会安慰自己,或许只有神性和兽性达到完美融合,人才能找到初心。 无论如何,迫切成仙的想法如毒药般侵蚀人心,蛊惑着太上皇,引导他进入未知领域。 ~~~~~ 德川家光逃离长崎后便蜷缩在江户,深居简出,太上皇已经很久没幕府将军的消息了。 家光继位以来,不仅悍然废除《牛关条约》,还支持九州各藩不断对大齐沿海烧杀抢掠。 不仅如此,这位三代征夷大将军对于西征大齐有着近乎偏执的渴望。 他执掌幕府的十五年间,有十年在筹划如何进攻朝鲜,登陆齐国。 可惜天照大神这次没能保护他的子民,神风也吹不起来了。 最终的审判,即将来领。 血债,需要血偿。 这些年被倭寇杀死的沿海百姓,没有八千,也有一万。 十一月初一日深夜,一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忍者潜入到左贺藩藩厅,趁着众人熟睡之际,企图刺杀太上皇。 密集如雨的手里剑,从阴暗的房梁上倾泻而下,落在龙床上,一位侍寝的倭国歌姬被打成了血葫芦。 锋利的手里剑打在太上皇身上,立即被弹射开来,溅出阵阵火花,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太上皇驱赶苍蝇般挥了挥手,翻了个身,鼾声停止。 悬挂在房梁上的忍者们,相互打量彼此,再看看床上毫发未损的鞑靼人皇帝,脸上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几位忍者相互交换一下眼神,很快像蜘蛛似得悬挂而下,蓦然拔出忍刀,一起奋力向床上的目标砍去。 刘招孙缓缓睁开眼睛,仰面望着头顶上空突然出现的利刃,童孔微微张开。 下一秒,四个攀援而下的忍者竟然举起忍刀,倒转刀柄,勐地刺向自己。 血花落下的时候,太上皇已经离开龙床,站在了远处,他望着眼前狼藉不堪的尸体,口中喃喃道: 「杀了朕这么多人,一声不响的逃回江户,现在 还想杀朕,怕是不妥吧,朕觉得,家光应该留下些什么。」 次日天明,左贺藩藩厅,太上皇一边细细把玩着肥前藩主的人头酒器,一边扫视众人。 章东和刘兴祚站在两边,周围还有裴大虎,江流儿李自成吴霄等人。 章东硬着头皮道:「陛下恕罪,让贼人潜入皇宫,臣罪该万死!」 裴大虎也跟着跪了下来。 太上皇大手一挥,不以为然道: 「能杀死朕的人,只有朕自己,那几个刺客得了妖人法力,潜入府邸,你们没有觉察,也在情理之中。」 章东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却听太上皇悠悠道: 「不过此事不能就这样算了,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他来杀我,我也要杀他。」 「章麻子,安排上吧,带上江流儿他们几个,去江户,杀了德川家光,幕府将军的首级用来制作酒器,一定更合适。」 第688章 半藏 江户,大奥。 阴风怒号,天色昏沉。 悬挂在墙壁上的鲸油烛火摇曳不定。 三代征夷大将军德川家光隐藏在灯影下,手握一把产自英国东印度公司的火铳。 身边的案几上摆着张九州地图,家光表情半阴半晴。 九州快要沦陷了,鞑靼人四处烧杀抢掠,肆意屠戮各藩军民。 在鞑靼人犀利进攻面前,无论是萨摩藩还是肥前藩,都已经没有一战之力。 自从开战,英国人和郑森就不见了踪影。 就连天照大神都抛弃了这片神的土地。 地板忽然发出令人不安的吱呀声,御所台(幕府将军正妻)鹰司孝子捧着烛台,从昏暗中走出来。 鲸油灯照在她明媚动人的脸上,忽明忽暗的灯火,仿佛给美人披上了层薄薄的纱幕。 「将军,今日早些安寝吧,」 德川家光不耐烦的挥挥手,头也不抬:「九州战事不利,萨摩藩、肥前藩藩主殉国了,听说还被刘招孙做成了酒器,鞑靼人擒获武士后,会对武士施以宫刑,鞑靼人····实在太可恶了。」 「服部半藏派忍者前往佐贺城,想来刘招孙已人头落地,这个疯子!」 幕府将军猛地将火铳砸在案几上,脸上露出狰狞之色。 鹰司孝子放下烛台,声音颤抖道:「啊?是真的吗·····太可怕了,怎会有这么恶毒的人,将军您如果还要西征,一定要保重好自己····」 德川家光冷冷一笑,没有说话。 形势发展成现在这样,西征是不可能了。 幕府四大强藩(长州藩、萨摩藩、肥前藩、土佐藩),被鞑齐灭掉了三个,剩余的最后一个长州藩,早已风声鹤唳,长州藩主下令将派往九州岛的援军全部撤回。 从长崎侥幸逃回后,德川家光完全丧失了继续和鞑齐作战的勇气。 国姓爷和英国人迟迟没有出动,不知还在等待什么。 ~~~~ 鹰司孝子边说边靠拢上来,依偎在幕府将军身旁,伸手开始在幕府将军身上摸索起来。 德川家光只顾观察地图,猛回头望见自己正妻,脸色阴沉。 「你在做什么?」 鹰司孝子早已习惯了丈夫的冷遇,自说自话道: 「不知道长崎现在如何了,如果不知火山供奉的火山云泥,大奥中的女人会衰老的更快·····」 任凭这个大奥中最美丽的女人如何含情脉脉,德川家光全都不为所动,甚至没正眼看他正妻一眼。 女人一番絮絮叨叨,听得德川家光心烦意乱,他眉头皱紧,像驱赶苍蝇似得挥了挥手,对他正妻道: 「我乏了,今晚由阿万侍寝,你下去吧。」 将军的正妻眼中含泪,默默走出房屋,出去时不忘将房门轻轻合上。 德川家光将火铳放下,瞥了眼鹰司孝子清秀的背影,若无其事的摇摇头,等正妻走远,他也起身离开大奥,然而却没有去找宠幸的阿万,而是径直走出了大奥。 德川家光对正妻鹰司孝子冷淡,已经是江户城公开的秘密。 并非幕府将军的取向存在有问题——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大——他和鹰司孝子中间,横亘着另一个女人。 而这个女人,便是德川家光的母亲,传说是狐妖转世的二代征夷大将军之妻浅井江。 据说当初鹰司孝子进入大奥,便是母亲浅井江授意。 德川家光乳名竹千代,自幼与父母分离,由乳母阿福(春日局)抚养。 竹千代与父母关系冷淡,再之竹千代体 质虚弱、说话口吃,外貌丑陋,两人更加不喜欢这个儿子。 庆长十一年,浅井江又生下一子,此子乳名为国千代,即是日后的骏河大纳言德川忠长。 国千代出生后,阿江经过德川秀忠的同意,亲自抚养国千代,夫妇俩也特别宠爱国千代。 德川秀光与父母的矛盾更加加剧。 后来竹千代通过一系列阴谋诡计,杀死弟弟,逼迫父亲退位,对母亲推荐的鹰司孝子也恨之入骨。 从结婚开始,幕府将军就非常险恶这个女人。 据说两人一直没有实质性的夫妻生活。 鹰司孝子孤独的站在大奥门口,笑着望向幕府将军渐渐远去,忽然从袖中取出个穿着和服的稻草小人,脸上露出邪魅的笑容,用一根钢针扎进了草人中。 ~~~~ 德川家光离开大奥,并没有去找他的命中人阿万,而是请来了不知火山主持春申大师。 服部半藏站在两人身边,持刀侍立。 「鞑齐正在攻打长崎,若是长崎也失守,幕府在九州便再无立足之地!服部半藏已派精干上忍,奔赴佐贺藩,刺杀刘贼,这也是我现在能想到的唯一退敌方法。」 春申法师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不以为然道: 「区区几个上忍,怕不是刘贼对手。老衲在对马岛圆通寺的师兄师弟,都死在刘招孙手中,对马岛的海神,也让他杀了。刘賊不是凡人,想杀此人,须老衲亲自动手。」 身材矮小,一身忍者装扮,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的服部半藏听了,露出不悦之色。 「这位法师说话,还请注意些,」 他手指按向刀鞘,充满敌意的打量着这个出言不逊的法师。 「前去刺杀的忍者,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从没失手过。当年岛原之乱,清理邪教教徒他们,杀了好几百教徒。」 德川家光连忙上前,将半藏拉到一旁,低声向他介绍起春申法师的神迹: 「不得无礼!春申法师是神仙惠然的座下弟子,拥有无上法力,法师之前蛰居长崎,很少来江户,你能见到他,便是荣幸。」 半藏忿忿不平,盯着春申法师,将刀缓缓收起,冷笑道: 「鞑齐正在攻打长崎,如何厉害,怎么不留在长崎?」 德川家光呵退服部半藏,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法师,不必动怒,长崎不保,本州怕是也不保,刘贼此次入侵,每攻下一地,便肆意烧杀抢掠,连城外的麦田都被他们烧毁,鞑齐也不派兵驻守,我不知道刘贼想要做什么。」 开战将近半年,幕府将军到现在还揣摩不透他的对手究竟想要什么。 如果是要占据日本土地,攻占各藩后就得赶紧派兵驻守,而且会从鞑齐国内调遣***前来耕种,至不济也要派兵驻守,可是现在,根本看不到鞑齐有一丝一毫留在日本的计划。 「他想成仙。」 春申法师若有所思望向西方,回忆起师傅教过他的秘术。 「斩杀千万人,羽化升仙,唐朝的一种求仙术,安禄山用过,可惜失败了。」 服部半藏对神神叨叨的和尚很是不满,在旁怒道: 「什么成仙不成仙,妖言惑众······」 半藏话还没说完,突然停住。 不知什么时候,身上斜挎的武士刀竟然凭空消失! 失去刀的武士不再是武士。 半藏四处找寻,忽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那把以太刀已被妖僧握在手中。 第689章起源 「天下岂有仙人?不过都是妖妄耳。秦皇汉武,何其神武,然终有尽时,刘贼何德何能,真能飞升?」 三代征夷大将军对鞑齐恨之入骨,他知道刘招孙底细。 「情报显示,刘贼,也就是刘招孙,此人发迹之前,擅长装神弄鬼,动辄军中招魂,其实就是个神棍!」 「他能成仙?」 德川家光忿忿不平,武定元年,鞑齐分明已被彻底击败,命悬一线,为何短短十五年间,又能起死回生? 不止起死回生,而且还能再次发动东征,将战火燃烧到日本。 幕府将军根本不相信鬼神之说,他以为那只是鞑齐蛊惑人心的诡计,那是刘賊惯用的伎俩! 「将军阁下,老衲以为,是时候去京都拜谒天皇陛下了!他是天照大神的化身,当能对付鞑齐邪神。」 春申法师神情平静,将武士刀还给服部半藏,抬头望向幕府将军,一字一句道: 「天照大神是万神之神,他的力量来自地底,天皇出山,鞑齐必将灰飞烟灭!」 ~~~ 新佑卫门第一次注意到墙壁里的那些声音时,他以为那是老鼠在作怪。 后来,他从邻居口中听说了平城京巫师们私下传说的关于天照大神的故事。 现在已经没有人能记起镰仓女巫的样子了,但恐怖传说像在一个被弃置的墓地上蔓生的杂草一样,在京城盛传着。 其中令人不安地详细描述了镰仓幕府时代末期,那个诡异的巫师向天照大神进行的恐怖的献祭活动。 巫婆向一个陈旧的小雕像的献祭,小雕像出处不明,上面有红日图案,还刻着类似章鱼的浮雕。 至于向天照大神祭祀的那个老态龙钟的巫师,据说她来自长崎,她在一次酒后告诉京都百姓,她是居住在海底的一个威力大得吓人的神的大祭司。 这个巫婆还说,蒙古人的舰队之所以在博多港被神风掀翻,都是依靠她和她召唤的神力。 这种胡言乱语,导致了她在1276年也就是忽必烈第三次东征日本的第二年,被镰仓幕府下令公开处死。 至今没人敢随意讨论这位老巫婆的死,但偶有喝醉的巫师会不小心透露老巫婆的能力: 她不怕火烧,也能在水中行走。 所以最后江户的大人们将她五马分尸。 巫婆死后,她在京都——那是她的大本营——的老屋一度废弃,老屋的恶名在京都人尽皆知,所以长期没人敢居住。 偶有些初来乍到的外乡人租住老屋,也会很匆忙地从这里搬走。 大多数的解释都很模糊,很难令人满意,但基本上都和章鱼有关。 ~~~ 正是一只老鼠把新佑卫门带到了「女巫室」。 他是旅居京都的作家,写的都是大名武士们消遣所需的能剧,诸如有名的《国姓爷大破刘招孙》《征夷大将军平鞑记》,这些题材已经严重过时。 流浪写手的生活包含艰辛。 为了能有一个更好(便宜)的写作环境,他从江户流浪到京都,以很低价格租下了这座镰仓女巫老屋。 在他搬进来的前几天里,每天晚上都会不止一次地被一种喋喋不休的声音搞得心烦意乱,那是从腐朽的墙里传出的、被压低了的又长又尖的声音。 新佑卫门一直都不肯接受那些关于鬼神的胡乱揣测,他认为是当地牙商为了抬高周围房租而故意放出来的谣言。 直到那天晚上,在黑暗的玄关前,一条蜥蜴(或者蛇)从他的脚下匆忙闪开时,他才开始改变他的看法。 老屋烛火昏暗,那条蜥蜴身形巨大, 黑影冲到了五步之外,停在原地,歪着脑袋凝视新佑卫门。 「一只有趣的小动物,预示着时来运转。」 落魄能剧写手这样安慰自己。 要是换了别的时候,新佑卫门可能会扔起鞋子把那只蜥蜴吓跑,然后回去继续写作。 然而那天正值长生节,也就是权照大神德川家康的祭日,头戴面具的武士和浪人出街巡游,巡游艺人们吹吹打打,所以街上格外的吵闹。 新佑卫门很难集中精力写他的故事。 他下个月的房租没有着落,明天的口食也没有,那只站在他抓不到的地方观望的蜥蜴正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新佑卫门觉得自己受到了严重挑衅,他朝蜥蜴走去。 蜥蜴迅速穿过玄关,望房间深处的地窖门口跑去。 新佑卫门惊讶地发现,地窖门是半开着的。 肯定是他上次来地窖的时候没有把门关严,但他通常都会很留意地把门关好,因为老屋有穿堂风。那只蜥蜴在走廊里等待着。 新佑卫门忽然感觉莫名烦躁,这时,蜥蜴钻进了楼梯。 他点燃火折子跟上去,发现那只蜥蜴正在一个角落里。 它那双红色的眼睛灼热的望着落魄写手。 新佑卫门走下楼梯的时候,不禁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但他已经极度疲惫,因为那只蜥蜴闪到一边,消失在了地窖的墙壁上的一个小洞里。 「要抓住你。」 新佑卫门鬼使神差的重复着。 蜥蜴像蛇一样的脑袋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洞口。探了探,犹豫片刻,又缩回去。 随后,它开始做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很奇怪的动作——像是喝醉酒一样。 它犹犹豫豫地往前移动,然后又退回去。先是猛地往前冲一下,再短暂地停一下,然后便慌张地跳回去,就像是有只猫盘在洞口前面,堵住蜥蜴退路似的。 新佑卫门心中恼怒,拔出武士刀,伸到洞里探了探。 此时,在离墙很近的情况下,他察觉到,在蜥蜴洞的正上方的一块石板有些异样。 他又快速地扫了一眼石板的边缘,更证实了他的怀疑。 石板是可以移动的。 想起本地民众传说的女巫的故事,新佑卫门不由喜出望外,一个精彩的故事就在眼前,他的老主顾们早已对大战鞑靼人的能剧厌恶透顶,是时候换一换口味了。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新故事的名字: 江户川新佑卫门误入镰仓物语 听起来就很有吸引力。 新佑卫门很快注意到石板边缘有一处凹了下去,可以当一个抓手的地方。 「这应该是门把手开关。」 他的手指很容易地就探到了小凹窝里,他试着拉了拉,石板动了一下,就不动了。使劲一拉,随着一些干燥的尘土洒落下来,石板像是上了铰链一样,从墙上转开了。 墙上出现了一个长方形的、齐肩高的黑洞。 一股发霉的、令人恶心的腐臭味从洞里冒了出来,新佑卫门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一条狭窄幽长的地道出现在新佑卫门面前。 「这就是镰仓女巫的秘密隧道?」 脚下的石块引起了新佑卫门的目光。 红、蓝、黑色为主导的类似海底的颜色,几千块彩色小石头组成一种新佑卫门没见过的图案。 红色和蔚蓝色的曲线与绿色和蓝色的斜线混杂在一起,交织成奇妙的海藻形状的图案。 其中有圆形,三角形,一个五角星形,还有其它不太熟悉的图形,所有图形众星拱月般 围绕着一头类似大象和章鱼的复合体。 地道非常安静,屋外嘈杂的人马嘶鸣声和醉酒浪人的狂笑声,什么都听不到了。 地道中弥漫着淡淡的海水咸腥味,好像有东西正在腐烂。 新佑卫门卡森一眼瞥见,在墙上一个浅浅的壁龛的内壁上有些记号,他慢慢地往那个方向走去。 「这是镰仓时代的文字吗?」 新佑卫门不认识那些文字,不过可以肯定都是很久以前画到墙上去的,可能不是镰仓文字,因为新佑卫门看不懂。 火折子突然熄灭,新佑卫门陷入一片漆黑。 在那一刻,新佑卫门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他幻想在一个矿坑的底部,一柱洪水从头顶上倾泻下来,淹没了他。这种感觉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他竟然觉得自己听到了沉闷的雷声,大瀑布的咆哮声。 新佑卫门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他立即向地道口走去,走出房间额头汗珠才稍稍退去。 半个时辰后,他走上楼去,泡了杯茶,想起刚才在地道中的所见所闻,仍然惊魂未定。 ~~~ 两天后,本地武士大村正前来拜访。 说是拜访,其实就是勒索钱财。 大村正虽是是一个瘦高个儿,热切的灰眼睛上面是浓密的青灰色眉毛,看起来有些桀骜不驯。 他本是足轻出身,属于长州藩,因为参加过十五年前驱逐鞑靼人的九州之战,战后顺利在京都谋到了代官助手的职位,主要负责辖区征收赋税,刑事侦查等工作。 「村正大人大驾光临,令蓬荜生辉啊。」 新佑卫门挤出一丝笑容。 大村正手指摩挲道:「你住在四百年前巫婆的房子里,不觉得害怕吗?」 新佑卫门这才意识到对方是要收他的乔迁费。 「村正大人请进来说话吧,昨天在玄关后面发现一条地道,里面好像藏有些箱子,不知道是不是以前主人的物品……」 第690章 京都 「你是从江户搬来的?租住此屋可有缴纳税金?」 小吏边说边掏出块腰牌,在能剧写手面前晃了一下下,不等对方看清,就把腰牌放回到袋中。 新右卫门现在身无分文,吃了上顿没下顿,根本没钱贿赂,只好硬着头皮道: 「这位大人,我云游各地,经过的藩国没有八百也有一千,没听过要缴纳税金。」 贪腐已经渗透到幕府的各个角落,商业繁盛的京都当然也不例外。 「实在是对不起,初来乍到,不知京都这些规矩,不过我确实没钱了。」 大村正上下打量新右卫门一番,手指按在刀鞘上。 「没钱了?真的吗?」 新右卫门咬了咬牙,将口袋中仅存的几枚铜板给了大村正。 小吏将铜板颠在手里晃了晃,大概是觉得太少,嘴角上扬,挤出冰冷的话语: 「走,带我进屋检查一下。看看有无违禁之物。」 新右卫门犹豫片刻,拿了火折子,领着大村走向密道。 屋子还保持原样,除了有几把椅子和一张桌子外,就再没有别的东西。 能剧写手望着敲诈自己的小吏。 小吏脸色阴沉,像是很生气的样子,他快步走到屋子中央,盯着放在书桌上的废弃稿纸。 「你平时就在这里写····写能剧?」小吏问道。 「是的。这正是我来京都的原因,这里挺宁静。适合创作稻神显灵的故事。」 大村若有所思点点头,转身向壁龛和铁板走去。 大村贴近墙壁,用一根长长的食指描着那些已经变得模糊的符号。他低声咕哝着什么——在听起来,那就像是在说胡话。 「万神之神……K」yarnak……」 大村脸色阴郁苍白。 「我看够了,没什么问题。」他轻声说道。「我要走了。」 新右卫门感到很惊讶,他以为对方还要向他要钱,没想到这样就结束了。 大村站了起来,他迟疑着。 「我问你。你是必须要住在这个房子里写你的鬼故事吗?」 新右卫门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耐心向小吏解释道: 「我是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写一部故事,而且随便一个安静的地方都可以。但好像很难找到,直到我来到这间「镰仓女巫室」,故事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我不知道有什么理由要搬走,而且还可能会影响我的营生,您能懂吗?我靠写故事挣钱·····」 大村正好像没听他说话,而是环顾四周,在寻找什么藏在墙壁中的生物: 「其实,我来这里不止是向你要钱,还有·······」 他盯着新右卫门的脸看了一会儿,又接着说道。 「京都不太平,你知道会从前巫婆可以沟通两个世界。 「你的这间屋子,就是沟通的桥梁!」 新右卫门想要打断,但大村仍继续说着。 他退后一步,眼睛里的热情不见了,换成了严酷和冷漠。 「他们把这种桥梁称为黑武士,先人们用它来做恶。我已经阅悉镰仓女巫过去曾诅咒倭国——巫婆的诅咒会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我——」 大村站起身,咬着他的嘴唇。 「我明天要再来一趟。」 新右卫门不知所措的点点头。 ~~~~~ 新右卫门在黎明之前醒了。 他心脏狂乱跳动,一种很奇怪的、不安的感觉笼罩心头。 他能听到蜥蜴在墙里和他的床下偷偷摸摸地乱 窜。 他赶忙下了床,在清晨冷冰冰的灰暗中打着冷战。惨淡的月亮还在灰蒙蒙的天空中散放着微弱的光。 他想起了大村虽说过的话。 立即穿好衣服,出去买了份天妇罗。 走到一个拐角,不假思索地就往左拐了。街道上行人很少,武士和浪人都没有,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增强了。他慢慢地走着,思索着。 「听说天照大神是一头巨型蜥蜴变化的。」 新右卫门喃喃自语。 终于有行人出现,有人聚集在人行道上。 他加快了脚步,感觉到灾难即将来临。 人群中间,一个浪人靠在酒屋旁边,双手紧紧地抓住酒屋前的墙壁,手背上肌肉刺青都隆起来了。 浪人死了,他的脸歪成一个极奇怪的角度,俯视大地。 小吏将他的脸抬起,留在脸上的是极度令人震惊的恐怖表情。 死者翻着白眼,眼睛可怕地凸出来;他的嘴歪着,露出笑容。 新右卫门旁边有人说: 「看样子像是被吓死的。」 ~~~~~ 回到家的时候,他发现大村正,那个锲而不舍的小吏,正在等自己。 「看到吉野三郎了吗?」 村正开门见山地问。 新右卫门瞪大眼睛,然后拿出个陶罐,开始打热水,慢慢地调了一杯茶,递给村正。 「你是说那个死去的浪人?」 「正是。」 「我不知道,」 新右卫门迷迷糊糊地说着,搓了搓他的额头。「我想不起来了。」 「昨晚,那个浪人被吓死了。」大村正轻描淡写道。 新右卫门连忙问:「一个店铺被盗了,浪人被活活吓死了。是吗?」 「新右卫门,你是在自欺欺人,吉野的死和盗窃无关!」 「他是说了不该说的话,触怒了女巫!」 大村平静地说。 「在你心里,你知道——你肯定知道——真相。你已经成了女巫的信使,新右卫门。三百年来,镰仓女巫就一直躺在她的坟墓里——没有死——等待着某人将她唤醒——那个「女巫室」。也许她在修建它的时候就预见到了未来,有一天,有个人也就是你,会误打误撞地闯进那个邪恶的屋内,落入陷阱。」 「现在,你掉进了陷阱。」 新右卫门不信两百多年前的镰仓巫师还活着。 不过,在京都巫师很容易将人催眠。 一切可能都是幻觉。 也能轻而易举地迫使人去她的坟墓,拔掉把她固定在那儿的火刑柱,然后她又把你所做的事从你的记忆里抹去,这样即便你以为是个梦,也记不得那些事了!」 新右卫门站了起来,他的眼里闪动着奇怪的光。 「大人,天照大神在上,您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村正发出了刺耳的笑声。 「还不如说是魔鬼在上——此刻威胁着日本的不止是鞑齐,还有魔鬼;京都处在威胁之中,可怕的威胁。当那些男人、女人和小孩将镰仓巫师绑在火刑柱上烧烤的时候——他们发现无法把她烧死,她诅咒了他们……我来这儿是要最后一次请求你离开这个房子。」 「你说完了吗?」 村正冷冷地说。「我不会离开这儿的。你要么是疯了,要么就是喝多了,但你的胡说八道打动不了我。」 「如果我给你一千文钱,你会走吗?」小吏问。 「或者更多,唔——一万?我有很多钱。」 「不 ,见鬼去吧!要杀头就杀头,我受够了!」 新右卫门突然发怒了。 「我只想独自留下来。完成我的故事。我无法在别的地方写——我不想,我不会,不要用鬼神之说吓唬我!所以,拜托!请你立即出去。」 第691章 原住民 新右卫门不耐烦地摇摇头,他现在已身无分文,前途渺茫,不在意是否得罪眼前这个京都小吏。 况且村正表现得不正常,奇奇怪怪的样子,满口胡说八道。 村正把手伸到口袋中,掏出张写满字迹的纸。 「这是从村民手中得到的,」 村正说,「不知火山和尚们的恶行,他们是天皇的祭司,而我们,是幕府将军的人。」 「拿着啊!」 新右卫门皱着眉头,原来这个小吏还是安排在京都的眼线。 「幕府将军要清理这些邪教徒。」 「读啊!」 新佑卫门极不情愿的接过字条,读了起来: 「人们确信他就是「神秘住民」,是被称为「天照大神」的大恶神的兄弟。他受到召唤时,就能通过特定的山洞和裂缝来到地面,巫师们曾在对马道和朝鲜釜山看到过他。」 新右卫门一脸茫然,不解地看着村正。 村正静地看着他:「现在明白了吧?」 「明白什么?」 「天皇就是罪魁祸首啊!」 「你编的故事,比我写得都假!」 说着,他把纸还给了村正。 「都是胡说八道!」 「绝对不是!」 村正拍案而起,「他们的咒语和仪式,都用了几千年了。」 「什么咒语?」 村正转身向门口走去,嘴唇都被咬得失去了血色。 「镰仓巫婆只是傀儡,她是给天照大神服务的,三百年来,巫师们多次阻止邪神出现,现在,鞑靼人打来了,邪神又要来了。我要去召集更多的巫师来阻止它的复出·····在我回来之前,你绝对不要去密道深处!」 「我还要写故事,你放心!」 新右卫门说完,没有再做其他保证。 村正匆匆走出门,然后站在台阶上,四处张望。 那个在九州之战中立下军功的小吏神色匆匆在街上走着。 忽然,一个女人从隔壁的房子里走出来。 她瞥见了新佑卫门,她的大胸脯挺着。她突然开始愤怒地尖声数落着什么。 新右卫门吃惊地扭头看着他的邻居。 他的头一阵阵地痛。那个女人正走过来,恶狠狠地挥着一个胖拳头。 「你为什么吓唬我女儿?」她叫喊着,黝黑的脸涨得通红。「你为什么要用你愚蠢的巫术吓唬她,啊?」 新佑卫门舔了舔嘴唇。 「对不起,」他缓缓地说。 「真对不起。我没吓唬你女儿。我刚从外面回来……是什么吓着她了?」 「巫婆——它跑到你的房子里去了,镰仓的老巫婆——」 邻居女人停住不说,大张着嘴。 她眼睛睁得很大。用右手做了一个很特别的手势——用食指和小指指着新右卫门,同时把拇指放在另外两个指头上。 「老巫婆!」 女人咒骂着,匆匆离去。 留下新佑卫门一脸茫然。 送走村正,他转身进了屋。 小吏临行前给他留下一小袋金币,让他找点乐子。 新右卫门买了清酒和纸墨笔砚,边喝酒边坐在桌子前继续编写,可是脑中一团乱麻,稿纸写了又撕,撕了又写。 最后,他在屋子里踱着步子,偶尔用手指搓搓又干又烫的月代头。 「不如写一写九州的战事吧。」 可是鞑靼人在九州的暴行,京都顾客应该不感兴趣吧,搞不好写出来还会被 幕府的密探请去喝茶。 可是这些疯狂的念想在他脑海中萦绕,挥之不去。 为何不去地道再看看,如果能见到巫婆本身,那个筹莫展的恐怖故事,岂不是可以更容易完成吗? 终于,他还是去了楼下的「女巫室」。 整整一个下午,新右卫门一直呆在那儿,没有写作; 在那个死寂的地下室里,他的头痛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 过了一会儿,他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 能剧写手梦见了镰仓巫婆,那是个幽暗的黑影,在街上狂奔乱跑,比马匹还快。 在她身后,一个像富士山一样乌黑发亮的、呈胶状的怪物,如毛毛虫般蠕动着,追赶着、吞噬着街道两边尖叫着逃跑的行人。 下一刻,新右卫门漂浮在半空,星星和云彩从他身边飘过。 章鱼形状的宫殿被海水淹没,黝黑的四周出现一条冻住的星光。 宫殿是一个极其错综复杂、令人迷惑不解的迷宫…… 不知什么时候,新右卫门已经进入一个地道。 石头垒成的地道很狭窄,他必须要趴在地上,爬过去。潮湿的、长着粘滑的青苔的石头紧紧压迫着他扭动的身躯,强大的压迫感让他发出了轻声的尖叫。 不知在地道里爬了多远,然后又爬过了一些石头垒成的洞穴,有时还会爬过一些通道,那些通道里的角让他的眼睛很难受,就这样,他应该是爬进了一个地下室。 地下室的墙和天花板都是巨型的花岗岩石板,石板之间是一些通向地面的洞穴。 在地下室的中央有一块巨大的片麻岩石板,就像是一个祭台。 一股泉水暗暗地在支承着桌面的石柱之间涌动着。桌面的外缘有一道槽,上面有一些令人作呕的污迹,和放在聚流口下面的那个碗里盛的东西是一样的。 一些人从地下室周围的那些黑漆漆的洞穴里出来了——一些无精打采的人形,只能模糊地看出他们的轮廓。 那个富士山毛毛虫再次出现。 借着凿在片麻岩石板上的那些楔形构架发出的亮光,新右卫门能看见毛毛虫长着张巨大的人形的脸。 一张僵尸似的脸,前额腐朽的头骨已经碎裂了,凹进去的地方渗出了肮脏的…… 新右卫门从噩梦中惊醒。 彻骨的寒意涌上心头,他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海底捞起来似得。 周围安静极了。 黯淡的烛火下,蜥蜴好像又开始乱爬了。 新右卫们感到出奇的虚弱,懒懒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他的气力好像都被耗尽了。刺骨的寒冷好像都钻进了他的脑子里,但他的头却不疼了。他的头脑很清醒——充满了期望,就像在等待着什么事的发生。身边的一个动静吸引了他的目光。 墙上的一块石板在动。他听见了轻微的摩擦声,同时看到一个窄窄的长方形黑洞渐渐扩大成了一个正方形。有什么东西蜷缩在黑洞里。 新右卫们极其恐怖地眼看着那个东西动了,慢慢地爬了出来。 那像是一个干尸。 过了令人难熬的、漫长的一秒钟,他脑子里猛然出现了这个念头:镰仓女巫! 骨架一样单薄,颜色像高丽纸的那种棕黄色,它是一具骷髅,骨头上覆着像章鱼皮一样的东西,他仔细看时才发现那是镰仓时代妇人常穿的一种和服。 它轻轻地动着,往前爬着,它的长趾甲刮划着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 它爬到女巫室里,在白色的灯光下,它没有表情的脸显得很冷酷,眼 里闪烁着死亡的光。 他能看到,在它棕黄色的、缩紧的背上有锯齿状的突起。 新右卫门动弹不得。 极度的恐惧攫取了他的心智。 他像是被幻想麻痹症缚住了手脚似的,如同被蛇吸住的青蛙,面对死亡,一动不动。 窗外人影晃动,忽然,新右卫门清醒过来,他发狂似的抽打自己耳光。 不停对自己说,这是在做梦,他马上就会醒。 可是,穿着和服的干尸竟然站了起来。 它单薄的骨架直立着,向壁龛走去,走到壁龛前的那块铁板旁边。 干尸背对着新右卫门,在那儿站了一会儿,突然用干巴巴的声音开始轻声说着什么。 听到那声音,新右卫门本应该被吓得尖叫起来,但他却叫不出声来。可怕的低语一直持续不断,新右卫门知道那是另外一个世界的语言,准确说是某种可怕的咒语。 咒语很快起到了作用,周围地板开始像地震一样,震动起来。 铁板振动着,开始上升,极慢地上升,和服干尸举起炮管一样黝黑的手臂。 铁板差不多有一英尺厚,随着它渐渐升到地面以上,一股隐隐的气味开始在屋里弥漫。那是一种很讨厌的、像麝香似的气味,闻着令人恶心;铁板势不可挡地继续上升,从铁板的边缘探出一个黑乎乎的小手指。卡森立刻想起他梦见过一个胶状的黑色生物在塞勒姆的街道上暴走。他徒劳地想从令他动弹不得的麻痹中挣脱出来。屋里暗了下来,一阵晕眩悄悄地包围了他。房间似乎在摇晃。 铁板还在上升;那个干枯、可怕的东西依然站在那儿,举着双臂,用咒语祝祷; 富士山蠕虫从墙壁溢出来,渐渐凝聚成型,它在慢慢地蠕动着,跟随干尸一起,缓缓朝地面走去。 「雅蠛蝶!」 忽然,一个粗犷的声音打断了干尸的咒语。 「雅蠛蝶!阻止它祭祀!」 村正小吏握持一把短小的以太刀,冲进了密道。 村正像是死去多时,脸色苍白的不像活人,他眼中冒着火,手持短刀,一把推开新右卫门,直奔壁龛。 干尸听到动静,动作缓慢的转过身来,它身体仿佛进水一般,陡然膨胀数倍,臃肿的身体朝奔跑的小吏移动,伸出的手臂碰到两侧墙壁上,火花四溅。 村正一手持刀,一手拿着某种器具,用洪亮而威严的日语吼道: 「Ya,nakadishtunillgh」ri…stell」bsnakn」aaNyogtha…k」yarnakphlegethor…」 这些奇怪的、神秘的词语响亮地回荡在地窖里。 黑色富士山怪物如同被巨浪拍打的小船,顿时停住。 村正挥舞武士刀,如一只扑火的飞蛾,一头杀入干尸腹部,以太刀杀入那个黑乎乎的干尸,瞬间将干尸洞穿。 富士山的黑色的东西停住了。 它令人窒息地犹豫了片刻,然后飞快地退了回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烧腐肉的臭味,新右卫门看见那个黑乎乎的东西身上大块大块地掉落下来一些东西,就像是被岩浆侵蚀一样。 它像流动的液体似的往后退着,还掉下来一些可怕的黑肉。 随着那些黑肉的脱落,它里面核心的一团渐渐伸展开来,像一条巨大的触须紧紧地抓住了那个干枯、可怕的东西,把它拽到了那个空洞的边缘。另一条触须抓住铁板,很轻松地拖到了洞口边,随着那个干枯、可怕的东西掉进洞里,那块铁板也发出了惊雷似的一声巨响,归回了原位。 「谢天谢地,来的刚好是时候。 」 村正望着倒下的干尸,拄着武士刀,气喘吁吁对写手道。 新右卫门张大嘴巴迟疑良久,「这是什么怪物?」 「天照大神和他的祭司,也就是那个镰仓巫婆,不过这是他的真身之一,天照大神在日本各地都有真身,杀不完的·····」 这时候门外响起凌乱的脚步,村正的同伴进来帮忙了。 新右卫门诧异道:「既然你们能杀他,为什么把我牵扯进来,我只是个写手。」 话未落音,村正脸色再次变得惨白。 「怎么了?」 「它来了。」 天照大神从地板缝隙中爬上来,向祭坛和两人爬来。 它全身黑色、有好多绳子的、粘乎乎的、像树似的东西。 它爬上来,靠它的蹄子和嘴还有像蛇似的的胳膊在地上流动着。 它的头部那是那张僵尸脸,不过这时候已经比刚才明显更大,直接贴到了天花板上。 黑色的东西俯身凝望两人,当它弯下腰来的时候,新右卫门听见了小吏的尖叫声。 还有他临死之际的骨骼破碎声。 第692章 凡人之躯,比肩神明(一)(吴霄之死) 诗曰: 神龙奋幽蛰,天星落如雨; 群凶弥宇宙,此物在风尘。 九州,佐贺城。 佐贺藩府邸。 太上皇放下拂尘,吩咐道:「朕日理万机,不能亲去杀人。幕府守卫森严,要杀德川龟孙,须先杀尽妖僧,他们自诩是清高人,必藏在名山洞府,大川真境。」 「所以,先在周围名山仙境,寻觅一遭,找到秃驴春申,宰了他,再去刺杀德川家光。」 太上皇不知春申主持的厉害,如果知道,也不会只派这几人去刺杀。 他确实抽不开身,相对于妖僧春申,现在还有更强大的敌人需要太上皇去对付。 「昨晚真武神托梦于朕,京都有大事发生,北方兵团对此一无所知,还在往南进攻,朕不能坐视不管。」 太上皇闭上眼睛,恢复打坐姿势,宛若神像。 众人面面相觑。 裴大虎养病在家,已不能出战,众侍卫中,算起来吴霄经验最为丰富,只好硬着头皮道: 「陛下,以三人之力,恐不能以入江户,请多派人手。」 李自成心直口快,脱口而出道: 「正是,当年开原五虎都不是那妖僧对手,何况我们三个······」 刘招孙微微点头,这才想起林宇已经不在,他的中军卫队也已伤亡过半。 况且此次任务极为凶险,一般人很难胜任。 东方祝在旁低声道:「陛下,林将军的儿子林振羽从琉球赶来,那孩子初生牛犊不怕虎,又想着为父亲报仇,可以让····」 太上皇挥手打断大总管,微微摇头:「十岁的孩子,让他去江户送死吗?」 吴霄听见两人对话,侧目而视,隐含杀气。 大总管没有注意到吴霄的怒意,继续举荐林振羽。 「陛下贵人忘事,林振羽虽是十岁少年,却和他爹一样,高大威猛,人熊般的身子,普通战兵不是他对手,报仇心切,必能为大齐所用。」 太上皇举起拂尘,大殿之上狂风骤起,墙壁上的鲸油灯全部熄灭。 东方祝见太上皇不悦,连忙止住话头,不再提及此事。 「朕还是人,不是神。人就得讲良心,林宇生前将他孩子托付给了朕,朕现在岂能让林振羽赴死?这孩子若有一丝一毫损伤,朕飞升之后,有何颜面去见林宇。」 太上皇眺望东方,悠悠然道:「为一己之私,让孩子上战场赴死,这种断子绝孙的事,朕还做不出来。」 东方祝满脸惭愧,连连口称万死。 吴霄抱拳道:「陛下如此厚待林家,臣替林兄弟谢过陛下。」 太上皇大手一挥: 「再调拨些人手帮助你们,去吧,朕乏了,要修仙了。」 ~~~~ 李自成、吴霄、江流儿三人接受皇命,去三大兵团各自挑选五名战兵,皆为三军勇士,共计十八人,当日离了佐贺城,一路向东,往倭寇巢穴江户去了。 走了两日,抵达九州与本州边界,关门海峡,对面便是著名的下关城(牛关)。 十八年前,太上皇代表明国在这里与德川幕府签订了著名的《牛关条约》,取得了对日本的宗***。 如今,物是人非,《牛关条约》被倭国废弃,大齐在日本的统治秩序也被破坏殆尽。 是时候恢复大东亚新秩序了。 众人扮做高丽纸商,进入牛关城中,街道上熙熙攘攘遍布慵懒的武士浪人,仿佛战争离这里还有很远。 沿路也无人盘问三人,走了一段路,但见路边挂着招幌「 居酒屋一休」。 李自成扮做道童模样,立住脚道:「吴大哥,买碗酒吃。」 吴霄道:「你酒德不好,不能吃太多,否则说漏了嘴,我等便有危险。」 江流儿也低声道:「吴大哥说的是,本州是幕府的地盘,暗桩很多,凡事小心一些。」 李自成怒视江流儿,道:「进去吃些肉也不行?江流儿,你的母老虎呢?我不信它也不吃肉!」 江流儿正要发作,吴霄见天色已晚,便道:「都不要声张,既来了,且寻客店宿了,明日早行,肉会有的。」 说着,众人找了间客店歇了。 江流儿找来掌柜的,让挑出五间客房,再备十几个人的饭菜,说完给了把碎银。 掌柜伸手接了,拿手里掂量一下,约莫三两,眼睛笑成条线,让伙计牵马去后院喂草料,自己去厨房准备饭菜。 很快,一桌子热腾腾的饭菜端了进来。 李自成瞥了一眼,炒羊肉,章鱼烧、烧香菇,天妇罗、味噌汤、刺身····皆是岛国风味。 只是没有酒。 众人赶了一日路,腹中早已空空如也,各人食指大动,风卷残月,狼吞虎咽。 李自成一人端着碗素饭并一碗菜汤,在旁边闷闷的吃。 吴霄道:「你如何不吃鱼肉?」 李自成应道:「没酒喝,嘴里淡出鸟来。」 吴霄寻思道:「这厮必然要偷着喝酒。」于是夺过素饭。 李自成叫道:「木天理了!连饭都不给吃!」 吴霄却悄悄李自成讨两角酒,一盘牛肉,让他在那里吃。 李自成吃的口顺,咕嘟嘟把两角酒喝得精光,昏沉大睡。 到次日五更时分,等他醒来,发现众人已经离去,连忙起身去追。 此时天色微明,朦朦胧胧,也不知吴霄他们去了哪里。 背后忽然传来木屐踏地的清脆声,李自成连忙躲在酒屋后面,但听街道上有人在喊: 「鞑齐细作在这里,抓住他们!」 片刻之后,百十名手举火把的武士浩浩荡荡冲了过去,武士刀在寒夜中泛着寒光。 「鞑齐细作进城了,抓住他们!」 李自成躲在一间茅草屋后面不敢高声。 「奶奶的,跑出去也不和饿说一声,江流儿,老子要把你母老虎煮了吃了,」 他边抱怨,边缓缓往茅屋角落退去,那里距离街道更远,不易被人发现,退了几步,身子忽然撞见个人。 「谁?」 李自成低吼一声,短刀已砍向那人脖颈。 黑夜中传来微弱的啜泣,好像是个女人。 一墙之隔的街道上还有武士浪人经过,李自成不敢去拿火折子,握持短刀的手一动不动,抵在那人脖颈上。 「入你妈妈的毛!是谁?不说话饿宰了你!」 「雅蠛蝶!」 倭国女人不用听懂李自成的陕北强调,不过,此刻那把短刀已经划破她的颈部,随时都能要了她的命。这比任何语言都有说服力。 李自成在东征前接受过简单的倭语培训,虽然学得很差,不过也知道雅蠛蝶是什么含义。 他环顾四周,什么也看不清,猛地收回短刀,左手上前扼住女人咽喉,右手捂住她嘴。 「别声张,声张就杀了你······能听懂吗?」 黑暗中那双明亮动人的眼眸充满生之渴望。 女人点点头。 「你是酒屋掌柜的女儿?」李自成连比带划,用一种古怪的发音说出一句日本话。 「私は農民の娘です(我是附近村姑)」 「既然是农民,为何会出现在牛关城内。」 女人擦了擦眼角泪水,面露戚容:「五年前,父亲被长州藩主调去修堡垒,再也没有回来,田中代官把我家的余粮都收走了,说是父亲还欠藩主的钱····母亲上月病死,村子里经常有马贼强盗路过,还有打败仗的武士,我要活下去,只能进城过活····」 街道上火把越来越多,茅草屋周围的光线显得明亮了一些。 等女人说完,李自成终于看清对方容颜,他忽然发现这个女人虽然身材娇小,颇有几分姿色。 「你叫什么名字?」 「久垣结衣。」 李自成摸了摸头顶上的道冠: 「这名字好,」 他说着,尴尬笑道:「好,你是种田的,我也是种田的,你在倭国,我在陕北。你和幕府有仇,我也是,今日相聚是缘分,你走吧,我不杀你,」 女人朝李自成躬身行礼,转身要离去。 李自成一把拉住久垣结衣: 「等会儿,等饿走了,你才能走。」 街道外面的火把渐渐远去,李自成和久垣结衣并排坐着。 夜空澄澈,星星很大。 李自成第一次和女人挨得这么近,新恒结衣抱膝坐着,衣不遮体。 李自成看这女子与自己妹妹年龄相当,渐渐升起恻隐之心。 「这里有些碎银,给你,倭国快要完了,」 结衣望着李自成手中的银两,泪水止不住的流,她犹豫片刻,准备褪去原本就不多的衣服。 气氛有些不对。 李自成连忙挥手打断,低声道:「饿走了,你耗子尾汁吧。」 说罢,从阴影中走出,头也不回往东走,留下久垣结衣一人在星空下怅然若失。 ~~~ 牛关城是个小去处,那土城苦不甚高,就女墙边望下,李自成先把雁翎刀虚按一按,刀尖在上,刀鞘向下,托地只一跳,把刀鞘一拄,立在濠堑边。 月明之下,看水时,只有一二尺深。 此时正是十一月天气,各处水泉皆涸。 立足未稳,城墙上喊声大作,嗖嗖几支利箭朝李自成射来。 李自成不敢停留,连忙继续向东边跑去。 「奶奶个腿,早晚回来撕碎了你们。」 第693章 接化发 李自成自知不敌牛关倭寇,朝城头咒骂了几句,继续往东逃去。 「倭人为何得知我们踪迹?莫不是有女干细?」 李自成心中疑惑,只得避开沿途城镇,继续赶路。 冬季日短,不知觉便到了中午,肚中又饥又渴,一身臭汗,又不敢停下,苦不堪言。 路过一片松林,靠在松树下歇息。 忽听背后有人叫道:「李大哥,怎的不喝酒了?」 回头看时,正是江流儿,李自成怒道: 「昨夜丢下饿一人,你们自己逃了,老子险些让倭寇抓去!」 翻身便揍江流儿。 江流儿轻轻闪开,笑道:「昨晚倭寇包围客店,吴大哥带人将他们引到城北,你才得脱身,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后面跟着的几个战兵也纷纷点头。 吴霄上下看李自成一眼,澹澹道:「好在没人伤亡,都逃出来了,倭寇在牛关驻有大军。」 李自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见江流儿从怀里摸出几个炊饼来自吃。 闻到香喷喷的饼香,李自成大声叫道:「我从五更跑到这时,啥都没吃,给我吃个饼子。」 江流儿道:「此去江户还有好几日路程,还喝酒不?」 李自成连忙道:「不喝了。」 话休絮烦。 众人继续赶路,一路无事,三日后,迤逦来到江户城外。 吴霄让李自成江流儿先在四周打探,江流儿扮做武士,李自成扮做仆人。 两人绕江户探寻了两日,也没遇见个僧人,又去城中小街狭巷寻了一日,仍无消息。 李自成心中焦急,骂道:「这些秃驴鸟躲在哪里?饿若是找到,把他们脑袋剁了,当夜壶用。」 江流儿瞪他一眼道:「他们可不是一般的和尚,真要咱们撞见,怕是要被抓到山上,采阳补阴了。」 「啥?采阳补阴,是什么鬼?」 李自成笑道:「老和尚男女通吃啊。」 两人又说笑几句,当日黄昏摸出江户城,与吴霄等人在城外汇合,将这几日所见所闻告诉众人听。 吴霄听了,让众人先在城外歇息,次日早起,都去城外近村镇市寻觅。 江流儿但见老人,便施礼拜问不知火山高僧在哪里居住,并无一人认得。 吴霄李自成也问过数十处,一无所得。 当日晌午时分,江流儿吴霄走得肚饥,路傍边见一个素面店,又是挂着一休的招牌,两个直入来买些岛国点心吃。 店内却已坐满,没有一个空位。 一个身材矮小的伙计上前与两人说话,李自成听了两遍也不知伙计在说什么,江流儿谙熟倭语,翻译说,这伙计是要我们和那老人合坐一起。 「什么?如何挤得下?」 李自成刚要发怒,被江流儿拉住。 但见个老丈独自一个占着一副大座头,江流儿上前与他施礼,两个对面坐了。 李自成坐在江流儿身旁,低声道:「你那母老虎到哪里了,怕不是被倭人抓去煮了吃了。」 江流儿瞪他一眼不说话。 江流儿点了四个饭团,两份刺身,两份寿司,四份天妇罗,炒羊肉,章鱼烧、烧香孤,味曾汤···· 伙计神色平静听江流儿报完,也不再确认一遍,上下打量两人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李自成却说不够吃。 江流儿道:「我吃两个饭团,一份汤,剩余都给你,还不够么?」 李自成用倭语大声道:「十个,十个,我能吃完!」 等了半日,不见饭菜送来,旁边几个桌子却不时端上来酒食,李自成看在眼里,心中焦躁。 只见伙计端来一份章鱼烧放在对面坐着的老人面前,那老人也不谦让,拿起章鱼烧来便吃。 李自成性急,见状怪叫:「八嘎!教老子等了这半日!怎么还不上菜!」 伙计早没了踪影。 把那桌子只一拍,手掌还没碰到桌面,对面那老人便就势打翻碗快,面前一碗章鱼烧飞了起来,掉落桌下,瓷碗啪嗒一声摔成碎片。 听见响声,原本正在埋头吃饭的倭人几乎同时站起,其中几个浪人腰间还别着明晃晃的刀子。 江流儿望着眼前一幕,便知是遇上了黑店,连忙拽李自成出去。 李自成还没反应过来,吃章鱼烧的老头已经撸起袖子,露出手腕青龙刺青。 看样子也是十七世纪混社团的,他隔着桌子一把揪住李自成,操着粗重的关西口音怪叫道: 「八嘎!ばか、なぜ私的たこ焼きをひっくり返した的ですか!(混蛋,是何道理打翻我的章鱼小丸子!)」 李自成一把推开老头,怒道:「***碰瓷儿的吧,老子什么时候挨着你了。」 说罢抡起沙包一样的拳头,就要打老头。 江流儿慌忙喝住。 老人也不废话,勐的从桌下拔出把事先藏好的短刀,径直朝李自成刺去。 李自成飞起一脚将匕首踢出。 周围食客也纷纷上前,将两人团团围住。 有诗为证: 李闯平昔性刚凶,触怒年高一老翁。章鱼溅来盈脸上,怒中说出克鲁苏。 江流儿见惹了众怒,连忙用倭语和老头陪话: 「老爷子,我这仆人是个粗人,乡下来的,休和他一般见识,在下赔您一份章鱼烧。」 混社团的老头松开李自成衣领,旁边凑上来个浪人,大声喝道: 「分明是两份章鱼烧,你打翻两份只赔一份,这不是欺负老人家吗?」 「是啊,打翻两份章鱼烧,却只赔一碗的钱。」 李自成怒道:「放屁!我看他只有一碗!」 一群浪人围上来,瞅着老头:「你吃了几碗? 老头脱口而出道:「两碗。」 一个身材粗壮,臂膀纹着青龙白虎的胖子浪人推开老头,指着江流儿李自成骂道: 「你们不是欺负老年人吗?今天不给个说法,你俩就别走了,送去城中当鞑齐细作砍头!」 李自成勃然大怒,拔刀而出。 胖子浪人笑道: 「拿刀吓唬我们,在江户,谁没有刀啊,」 老头这时恢复他本来面目,满脸狞笑道:「碰上咱们算你倒霉,谁让你们看起来挺有钱,在江户,没钱可是活不下去的。」 「留下所有钱财,或者留下两只手!」 李自成冷冷一笑,正要冲上去,江流儿将他住,举起匕首,盯着老头腹部道: 「到底是一碗章鱼烧还是两碗,看看就知道了。」 说罢,他飞腿朝老头踢去,老头急忙向侧边躲避。 江流儿箭步上前 上来就是左刺拳 一个右鞭腿 同时一个左正蹬 老头虽是江户社团老成员,然而,他没料到浓眉大眼的江流儿也会搞突袭 所以大意了没有闪 江流儿笑一下 啪一个右鞭腿 啪一个左正蹬 啪一个连五鞭 电光火石之间,战 斗结束。 江流儿将老头擒住,举起尖刀,对准腹部,一刀下去。 噗嗤。 李自成手中的匕首已经换成两支短铳,左右各一支,手指放在扳机位置。 一个冒失的浪人喊了声八嘎就冲上来,刚冲两步,只听轰一声响,火铳爆响,浪人像被铁锤击中一般,飞出五六步远,死的不能再死。 李自成吹了吹枪口,转身对同伴道: 「老李,章鱼烧在哪呢?太浅了,我看不见。」 老头腹部被划开,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血水流了一滩。 李自成瞥老头一眼,微微一笑,指导江流儿继续手术: 「章鱼在肠里,你得横着拉一下,才能让他们看得见。」 江流儿伸手抹了把脸,满脸血污望向浪人: 「来,让大家都来看看,是一碗还是两碗。来啊!」 一屋子人被他这气势吓住,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听门外传来一声虎啸,如同晴天霹雳。 浪人们面面相觑,一些人已经开始尿裤子。 轰隆! 卡察! 下一秒,一人多高的母老虎松下一头撞进店铺,挥舞巨大的虎爪,一下拍掉胖子浪人半个脑袋,剩余浪人尖叫着四散逃走,几个走得慢的,都被松下一口一个,全部吞入肚中。 老头被眼前发生的一幕震惊,盯着被划开的肚子,瑟瑟发抖。 这时候他才知道自己今天是遇上了狠人。 江流儿俯身盯着他的眼,语重心长道: 「老人家,你好好吃饭就是,为何要碰瓷儿呢?」 老头伤势过重,声音低沉道:「英雄饶命,我是第一次做这个,本打算早吃了章鱼烧,回去八仙山听讲长生不死之法,迟时误了程途,被这群浪人逼迫····」 江流儿笑着点点头,问道:「老人家是何处人氏?听谁人讲说长生不死之法?」 老头声音低沉,呼吸也开始变得微弱。 「老汉是····听春申主持讲说长生不死之法。」 江流儿寻思道:「莫不那秃驴也在那里?」 于是继续问老人道:「老人家,你说山上可是惠然法师的徒弟么?」 老头吃力的点点头。 江流儿笑道:「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江流儿又拜问道:「八仙山离此间多少路?主持还在吗?」 老人声音已经低沉到快听不见:「二十五里。春申主持是惠然高僧的上首徒弟,他能长生不死。」 「可惜我要死了。」 江流儿还要再问,老头把头一歪,断气了。 江流儿大喜,李自成去后厨找了火把,把酒水打翻,一把火烧了店肆。 两人望着熊熊燃烧的大火,李自成问道:「江流儿,咱是先回去报信,还是直接杀过去?」 江流儿目送松下消失在密林中,思考片刻。 「先去八仙山探一探。」 说罢两人离了客店,立即朝八仙山赶去。两人脚步飞快,只要了一个时辰便到了目的地。 早望见那座仙山,委实秀丽。 有诗为证: 青山削翠,碧岫堆云。 两崖分虎踞龙蟠,四面有猿啼鹤唳。 朝看云封山顶,暮观日挂林梢。 流水潺湲,涧内声声鸣玉珮;飞泉瀑布,洞中隐隐奏瑶琴。 若非道侣修行,定有仙翁炼药。 当下来到八仙山,在确定春申秃驴还在讲长生之法后,两人扮做樵 夫,悄悄向山腰挺进。 新 第694章 信春哥得永生 「佛之奥秘,在于帮助众生离脱恐惧,超度众生;无人能预知未来,无论你我。不可依赖他人,拒绝了恐惧,也就得到解脱,我佛慈悲·····」 江户城西郊十里,八仙山,末能寺。 不知火山春申主持身披蓝色斗篷,高坐莲台之上,面向一众信徒,滔滔不绝讲授长生之术。 讲坛四周,侍立着一大群看起来就不太好惹的武僧,周围还遍布些手持火铳的足轻武士。 春申主持缓缓闭上眼睛,发出梦呓般叹息。 「我所为,即所想,善念成就善行,恶念成就恶行,此乃自然法则,当行善去恶。」 教坛前方,聚集着数百名虔诚信徒,他们皆来自附近,或是农夫,或是商人,甚至还有几个旗本武士··· 不过现在,所有人都只剩一个身份,那便是春申法师的信徒,永生的追求者。 信徒们面向春申法师,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表情极为虔诚。 道场上响起钟罄之音,宛若索命梵音,摄人魂魄。 春申主持讲经时,教坛上站着的武僧,望着一群女教徒,搜寻合适的猎物。 ~~~~ 今日春申法师由长崎游历江户,在这八仙山讲经,也算缘分,江户百姓有幸一睹高僧容光,自然莫名欣喜,所以来的人也格外的多。 趁着人多,江流儿李自成两个混迹在人群中,跟着周围信徒,向口吐莲花的大师行礼叩拜,无论从哪里看也不像是刺客。 这两个刺客早早潜伏到末能寺,接近到合适的刺杀位置后,准备一发入魂,直接送春申主持见佛祖。 奈何教坛四周防守严密,守卫怕是有百十人,硬攻明显不行。 两人只得扮做教徒,默默聆听老和尚讲经。 奈何老秃驴讲经实在太过枯燥,片刻之后,李自成便觉昏昏欲睡,他怀疑对方是不是在用催眠术对付自己。 「最危险的火焰是愤怒,最凶狠的野兽是仇恨,最大的陷阱是恶行,最可怕的障碍是贪婪。」 春申法师还在讲解佛经,向他的信徒们传授永生之道,不过听起来仍然没什么营养。 「佛说,取不灭之义,而曰永生。又谓弥陀之净土。生于净土,则悉为无量寿,故曰永生。」 春申法师朝旁边侍从点点头,一名武僧站出来,对众人大叫道。 「如今鞑齐在九州,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焚烧田地房屋,屠戮各藩子民。」 「烧光,杀光,抢光,他们即将渡海,屠戮江户百姓。」 「幕府存亡,在此一战! 台下教众哭喊一片。 混杂着惊恐和愤怒的情绪,迅速在信众中蔓延。 春申法师露出悲天悯人的表情,安详的目光落在几个少女身上。 法师的目光,如一条甘甜的河,流过惶恐不安的人群。 教众头上的乌云,心中的忧伤,顿时全都洒落。 「日本国乃神之国度,我们皆为天照大神之子民,然我国不幸,地震火山灾荒不断,生于此间,备受其苦,苦悲充斥其中,如今鞑靼兵祸,天照大神不忍子民受苦,所以遣老衲拯救尔等,给尔等讲授长生之法。」 「嗔怒,贪婪,傲慢,自负,妒忌,皆由无明而起,幻象诱人歧途,一旦障碍破除,整个生命,将无依无著!」 法师音调提高,金刚怒目: 「今日,诸位赶上好时候了!不必再经历漫漫修行,不必再苦苦青灯黄卷,亦可达到长生!」 听到说长生之术,信徒爆发出一阵欢呼。 一个身材圆滚滚的武士,跪在 地上,向上摊开双手,口中念叨着永生永生,已陷入癫狂状态。 李自成不屑道:「倭寇猴子就喜欢信这些旁门左道。」 春申主持拾起莲台旁边的纸扇,劈手指向西方: 「去九州,去诛杀鞑齐。天照大神说,刘招孙和他的鞑靼军队,都是人魈转世,是十恶不赦的恶魔,他们将灾难带到人间,如酒吞童子和九尾狐玉藻前(日本妖魔),诛杀妖魔,便可获得永生!将刘招孙碎尸万段,这不仅是你们的功业,更是天照大神对你们的殷切期望。去吧!」 旁边那个武僧带头振臂高呼: 「诛灭鞑齐,飞升成仙!」 「诛灭鞑齐,飞升成仙!」 人群中响起山呼海啸的呐喊,狂热的信徒像躁动的马蜂,嗡嗡嗡嗡。 李自成骂骂咧咧道:「满口佛法,仁义道德,这些年不知吞噬多少女人!对马海那些海怪,估计也是这贼秃弄出来的,入他妈妈的毛!还在这里胡说八道。」 「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江流儿连忙将他扯住。 「小声点!让人发现,咱俩就完了。」 李自成嘟噜道:「什么咱俩,不是还有母老虎吗?他再厉害,老虎爪子抡下去,保管送他归西。」 话未落音,祭坛四周忽然风声大作,春申主持目光似电,如同鹰眼般死死盯着两人。 周围狂热的信徒也顺着法师目光,朝两人看来。 李自成感觉自己像是被***衣服似得,无处躲藏。 「走!」 江流儿大吼一声,果断扣动火铳扳机,旁边一个正欲拔刀的武士被打飞出去。 「跑啊。」 李自成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跟着同伴夺路而去。 春申主持冷冷一笑,对众信徒喝令道:「此乃潜入江户的鞑齐恶魔!拿住他,便是你们永生的功业!」 众人听了,立即转身,朝着两个鞑齐细作逃走的背影,狂奔而去。 江流儿一手持刀,一手持铳,冲在前面,李自成双手举着火铳,两人沿着早先布置好的路线,一路狂奔下山,偶尔遇上一两个拦路倭人,立即将其杀死。 一路跑了三五里地,来到山脚一片密林前,李自成累得气喘吁吁,后面喊杀不断,追杀上来的信徒却是越来越多。 李自成扶着树干,上气不接下气道: 「入他妈妈的毛!老子离那贼秃,少说也有上百步,他是狗耳朵不成····」 江流儿常年在林子里活动,体力明显比猪队友更好。 「继续跑啊,赶紧回去报信,让这群邪教徒逮住,就要被祭祀邪神了。」 说话之间,前面路上出现一片黑压压的倭人,挡住了两人去路。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倭人中间突然站出来个身披铠甲头戴面具的一名武士,勒马挺立,提刀对两人道: 「長州藩の武士がここにいて、長い間あなたたちを追跡して、早く降参して!」 「入他妈妈的毛,他在吠什么?」 江流儿一边装填弹药,一边翻译道:「他说他是长州藩的武士,一路追来,他让我们立即投降。」 李自成啐了口浓痰,骂道:「都是属狗的,阴魂不散,老子今天送你们上路!」 这时,身后响起凌乱的脚步声,回头看时,春申法师的信徒们,宛若奔腾的马匹,翻滚着从山坡上冲下来,所有人眼中对充满了对永生的渴望。 正所谓「信春哥,得永生。」 「你还有手雷没?」 「没了。」 最后 江流儿没有再责怪同伴刚才在山上冒失,环顾四周,迟迟不见松下身影,叹口气道: 「今天怕要交待在这儿了·····」 「是啊,被逮住会凌迟吧。还要被那老秃驴采阳补阴。」 李自成说完,拔出雁翎刀,摆出决斗姿势,加速朝对面武士冲去。 挡在前路的长州藩武士,看见山坡滚滚而下的教众,估计是担心自己被抢夺军功,忽然1扬起扬刀,对后面一群足轻道: 「突撃する!」 便骑着比公狗稍高的战马,猪突狂飙,上前要抢人头,光脚足轻也鬼哭狼嚎着朝李自成冲来。 身材矮小的长州武士骑着同样矮小的日本马,挥舞着比自己还长的武士刀,身后一群足轻个个骨瘦如柴,如同地狱恶鬼。 李自成被眼前这幕逗乐,掏出一枚珍藏版手雷,当着江流儿的面,拉开了保险拴,奋力朝猪突武士扔去。 「工坊生产的珍藏版众生平等雷,十步之内,寸草不生·····你从哪里弄来的?」江流儿一脸狂喜。 「那年出使朝鲜,太上皇赏赐我的,想要吗,回去我给你啊。」 李自成握着仅存的保险栓,洋洋得意道。 轰! 伴随一阵剧烈爆炸,二十步外,凭空升起了一团白色烟雾,夹杂着阵阵血雨。 足轻们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残肢剩体飞的到处都是。 猪突戛然而止,长州藩武士消失不见,一颗血淋淋的马头滚到了李自成面前。 李自成一脚踹开马头,拖着雁翎刀,杀入白雾。 ~~~ 趁着人群混乱,两人终于逃下山去。 一路逃了十几里地,直到再也走不动。 见四周无人,两人才在树荫下歇息。 江流儿讲起了春申主持的历史。 「我听第六兵团主官赵将军说过,赵将军在九州待过两年,对不知火山神社和神社中的妖僧,了解颇多。」 李自成不耐烦道:「长话短说,老子饿的不行。」 江流儿掏出半个蒸饼给同伴: 「飞鸟年间,也就是我们的隋唐之际,那时整个九州闹粮荒,粮食三年歉收。远在平湖、博多和长期都饿死了人,灾害引发了叛乱,那场叛乱还让天皇的第一军蒙受战败之耻辱。」 「战乱期间,有个默默无闻的武士向天皇***,表示愿意捐钱出资,并亲自带士兵前往驻扎,他十分骁勇善战,斩杀最后一名叛军后,天皇下了道敕令,命令肥前藩锅岛家,不但要把不知火山上的一家无名神社,还要把整个山区,割让给这名武士。」 「因为这道敕令,默默无名的武士,成了峡河藩夏本主持大人,前任主持惠然其实应该是·····」 江流儿掐指一算。 「是夏本的玄孙,或者是玄玄孙。而这个妖僧春申,正是惠然的私生子。」 第695章 本州岛 广德四年十一月十八日,第六兵团攻入长崎,斩杀倭寇两万余,生擒奉行马场利重,至此,九州各藩彻底平定,太上皇对倭国的「大清洗」,取得初步成果。 十五年前,袁崇焕在九州败亡,长崎奉行马场利重功莫大焉。 所以,赵率教擒获此人后,也模仿太上皇,将马场大人的脑袋砍下来,制成了酒器,而且还镶了金。 相关工艺,据说是参考了第六天魔王(意为恶中之恶)织田信长的技法。 织田信长在制造人骨酒器方面,具备岛国惯有的工匠精神,据说连他的妹夫都没放过,也给制成了酒杯。 当然,这些只是倭国民间谣传,未必属实。 广德四年十一月二十八日,经过长达十日的大规模的「清理」,长崎作战终于告一段落,城中人口十不存一。 原本繁闹喧哗的长崎港,经此一役,活着的只剩三五千人。 长崎血流成河,赵率教犹嫌不够。因为按照他原先的设想,应该真正做到屠城。 然而太上皇三令五申,要第六兵团保存一个「较完整的港口」。 现在,港口是保下来了,人却没了。 十一月二十九日,第六兵团于长崎港口全军缟素,两万多将士披麻戴孝。 八百名武士浪人被五花大绑,面朝港口西边的袁崇焕灵位,齐齐跪倒,身后站着一排排刽子手。 港口天空,盘旋着一群群白色的海鸥和黑色的乌鸦,鸟儿们焦急地等着开席。 午时三刻,一身麻衣的赵率教在部将何龙州搀扶下,登上了祭台。 赵率教接过卫兵递来的祭文,回望满目疮痍的长崎城,眼圈微微发红,当着第六兵团将士的面,将祭文徐徐展开,大声诵读: 昆仑苍苍,东海茫茫。时维甲午,大齐国殇。 元末肇始,倭寇嚣昂。怜我父老,背井离乡。 壬辰倭乱,马乱兵荒。辅车相依,齿寒唇亡。 明军志士,浴血沙场。军民一心,箪食壶浆。 耄耋垂髫,磨刀拭枪。男女相扶,竞入戎行。 前明暗弱,敌寇猖狂。江南海警,齐鲁惶惶。 逮逢圣朝,神降之罚,少命偏师,扶桑板荡。 袁公崇焕,百战名将。戎马九州,定国安邦。 佐贺血战,倭寇丧胆,册使未还,凶威复狂。 仰赖圣皇,扫穴犁庭,披坚执锐,锋不可当。 同恶就歼,群酋宵遁,锋镝交加,倭酋逋亡。 百年之寇,一旦荡涤。熊罴振旅,汉德威扬。 三千将士,血洒扶桑,忠魂盍安,青山沃壤。 余生穆列,俱怀感伤。人间肃肃,乾坤朗朗。 聊寄哀思,伏惟尚飨! 赵率教读完祭文,营官何龙州猛一挥手,齐军手起刀落,将八百多倭寇俘虏人头斩落在地,祭祀亡灵。 ····· 祭祀完毕,部将纷纷散去,赵率教独自跪在袁崇焕灵前,又哭了一场。 他给老上司斟满酒,自己也喝了一口,趁四下无人,开口道: 「老袁,你看,九州终于打下来了,这里从元朝起就是倭寇的巢穴,现在,它们的老巢被铲除了。从此以后,再无倭寇侵扰大齐。长崎奉行那老贼的人头,被我做成了酒器,就是这个。」 赵率教指了指手中端着的造型恐怖的人骨酒器。 「当年马场利重勾结叛军,残害咱们多少战兵,他也有今日!这只是第一步,德川家光还没死,这狗东西和他爹一样,三番五次侵扰大齐,屠戮齐国百姓,倭寇都是一个德行,所以一 个也不能留,你在天之灵,一定保佑第六兵团旗开得胜,血洗江户····」 赵率教仰着脖子咕咕灌了两口酒,眼圈发红,扑通一声倒在袁崇焕灵位前: 「太上皇说倭寇是邪神后裔,必须斩尽杀绝,可是,老袁啊,太上皇他现在一心求仙,不怎么弄过问政事,把好多事情交给东方祝卢象升他们,小皇帝根基不稳,没了咱们这些老臣辅佐,以后怎么办·····打完倭国,太上皇说他就要归隐了,还没说去哪儿,他抛下我们这些老臣,算什么事啊·····」 赵率教边说抹了把眼泪,整理了一下袍服,卫兵上前,又给头盖骨中倒满了酒。 「老袁,现在形势复杂,三大兵团驻守佐贺藩,却迟迟没有进军江户,太上皇只派吴霄他们几个去刺杀德川家光,吴霄这次怕是凶多吉少,你知道吧,当初被你毒死的那个惠然妖僧,他还有个私生子,也不是什么善茬。」 「现在到处都在传言,等到倭寇屠灭之时,就是太上皇羽化成仙之日,既然如此,太上皇为何迟迟不肯发兵江户,莫非太上皇他不想成仙了吗?」 卫兵自觉退后几步,不去听这些大逆不道之言。 赵率教趁着酒意,继续倾诉: 「老袁,你不知道吧,原先的开原老人,现在死的死,退的退,太上皇身边的侍卫也死的差不多了,只剩裴大虎吴霄。文臣更是死绝·····这次给你报了仇,我不知道自己以后还怎么活下去,这些年风风雨雨,也就是给你们报仇这事,还能支撑人多活几年·····也罢,不提这些个糟心事了。我要去佐贺城一趟,好好劝说太上皇,让他尽快发兵江户,彻底灭掉倭国,以绝后患。」 说罢,他挣扎着站起,卫兵上前准备搀扶,赵率教一把推开,自己拄着宝剑,艰难的站了起来。 「大帅,前去佐贺的战舰,半个时辰后出发,您要不要准备一下?」 亲兵将一件大氅披在赵率教身上。 凛冽的海风越过血腥的长崎城,卷起漫天乌鸦,扑打着香案灵位。 灵牌发出令人一阵不安的沙沙声。 海港边的海面上漂浮着密密麻麻的倭寇尸体。 赵率教目光越过尸体,瞅了眼准备起航的舰船,正要询问北方军团最新战况。 忽然,袁崇焕的灵位,被风从香案上吹落下来。 卫兵连忙上前捧起灵牌,双手递给统帅,赵率教把袁崇焕的灵牌捧在手里,费力的用袍服拭去木板板上沾染的尘土,望着灵牌写着的「袁少保」三字,微微笑道: 「老袁,先别心急,我很快就下去陪你了。」 ~~~~ 十二月初六日,赶在太上皇寿辰的前两天,赵率教星夜兼程,终于赶到佐贺城。 佐贺城中,张灯结彩,正为太上皇万寿节筹备。 赵率教顾不得其他,径直闯入行宫,当面质问: 「陛下,大军在九州驻守两月有余,倭寇胆寒,此时渡海攻打长州藩,易如反掌,第六兵团将士等着扫灭倭国,眼睛都望穿了!!为何还不发兵??」 第696章 云在青霄水在瓶 长崎平定前,刘招孙便躲进了左贺城行宫深处,在密室中修仙炼丹。 由于太上皇长期深居简出,以至于很多文武近臣都不知他的行踪。 所谓神龙见首不见尾,大抵如此。 东征军国大事,皆由东方祝和佛朗西斯科汇总,每隔三日,转述给太上皇。 一时之间,大总管和大祭司权势遮天,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各兵团统帅,民政官员,想见太上皇而不能。 扈从东征的文武百官皆有怨意。 以至于很多人将太上皇比作前明嘉靖皇帝朱厚熜。 然而这样的比喻,明显有失偏颇。 世宗一朝,南寇北虏,蒙古俺答汗长年寇边,甚至于嘉靖二十九年兵临北京城下,史称「庚戌之变」;倭寇侵略东南沿海,如入无人之境。而太上皇早已控制蒙古,如今正在扫灭倭国,这样的不世之功,明世宗自然无法相提并论。 将朱厚熜这个前明昏君和大齐太上皇类比,是说两人不顾天下苍生,迷信道教,执意求仙,最终都酿成了宫变····此乃后话,暂时不提。 ~~~~ 不出意外,赵率教没能见到太上皇。 行宫客厅,东方公公的老脸上洋溢着虚伪的谄笑。 赵率教细细打量他一眼,发现数月不见,这个阉人的喉结竟然重新长了出来,不过嗓音还保持着从前的阴柔: 「啊呀,老将军来得真是不巧,圣上刚服了丹药,这会儿还在密室清修,没有出关呢,有什么事,明日再议吧!」 赵率教剑眉皱起,早知道太上皇执意修玄,远避臣子,他没想到,自己千里迢迢从长崎赶来,太上皇竟也不见。 「我从长崎星夜赶来,军国大事,不容拖延,请公公立即进去禀报!」 东方祝听了却是不紧不慢道:「立即禀报?恐怕恕难从命,赵将军有所不知,太上皇元神出窍,距离飞升只差最后一步,眼下正是最要紧的时候,万不可分心·····」 说着,挥手示意小太监送赵率教出宫。 赵率教哪里肯走,一把推开上前搀扶的小太监,大声叱吒:「本将所议,乃军国大事,何谈分心!」 东方祝见他气势汹汹,也不耐烦道:「于太上皇羽化成仙而言,其他事情,皆为小事!赵将军不知吗?」 赵率教也不和他废话,上前一把推开东方祝,怒道:「闪开!」 大祭司连忙上前劝阻,安抚道:「赵将军不要动怒,现在面见太上皇,都需要提前预约的,各兵团主官都是这样,就连·····就连瑞典王国的使者也是。」 就在本月初,古二爷派来的使团,万里颠簸抵达左贺城,准备与大齐太上皇商议两国联姻之事。 东方祝被推了个趔趄,挣扎着站起来,指着赵率教鼻子骂道: 「好大的胆子,竟敢打断太上皇清修,耽误了圣上成仙,你有几个脑袋可砍! 」 咣当一声,赵率教拔出佩剑: 「这两年,圣上痴迷修仙,不理朝政,近来连将官都不见了,看来都是你这等佞臣害得,欺上瞒下,罪大恶极,老夫今日就为国杀贼,先杀了你这阉人! 」 长剑噼头砍来,周围卫兵都看傻了,没想到会有人敢这样对东方公公。 东方祝毕竟是破落户出身,什么场面没见过,他也拔出佩剑,挡住对方兵刃,怒声尖叫道: 「好你个赵率教,敬酒不吃吃罚酒,敢在行宫拔剑,咱家看你是活腻了!」 两人就在行宫乒乒乓乓打了起来,一旁卫兵哪见过这阵势,也不敢上前 拉架。 东方祝身材高大,体型魁梧,如同一座小山,他年富力强,几个回合下来,便将赵率教逼到了墙角。 公公没有太上皇那般温俭恭让,挥剑怒道: 「赵率教!你好大的胆子!不顾太上皇三令五申,在长崎滥杀无辜,把城屠得只剩老幼妇孺,把个好好的港口毁了,烧了那么多船,耽误了太上皇大事,回来不知谢罪,还敢扰乱太上皇清修,罪该万死!」 「便是广德帝见了咱家,也有三分礼让,你这武夫,竟敢如此无礼,咱家今日替齐军除了你这不忠不义之徒!」 佛朗西斯科见东方祝动了杀心,连忙挡在赵率教前间,口中念念有词,大祭司一边祈祷上帝,一边安抚东方祝,让他不要再轻举妄动。 东方祝哪里肯听,上前一脚踹开葡萄牙人,打落赵率教手中长剑,正要继续,忽听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 我来问道无馀说,云在青霄水在瓶。 几人回头看时,太上皇身披道袍,手持拂尘,御风而行,不知何时已飘飘然来到正厅。 东方祝停下动作,凋塑般一动不动。 「圣上,您不是要七七四十九日之后才·····」 周围众人已经跪倒,朝向太上皇叩拜行礼。 太上皇神色冷漠,坐在御座上,俯身望向全身战栗的大总管,神色如水道: 「东方祝,你是要杀赵率教吗?」 东方祝连忙丢下剑,脑袋像拨浪鼓似得摇个不停。 「臣,臣不敢,臣只是吓唬吓唬他,臣·····」 太上皇拂尘一挥,东方祝上下嘴唇立即粘在一起,像是被人用针线缝起来一样。 东方祝说不出话来,只得以头抢地,面朝太上皇磕头不止,脑门很快渗出血迹。 太上皇喟然长叹:「当初,朕看你沉迷女色,有性命之虞,所以才将你去势,收你做了个太监,跟在朕身边。如今你稍得权势,便狐假虎威,得意忘形,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看来你的舌头也没用了。」 「没用的东西,就应该收回。」 东方祝面无人色,嘴里呜呜呜呜,更加用力的磕头。 太上皇望向赵率教,和颜悦色道:「此人,由你来处置,杀不杀。」 赵率教目瞪口呆,倒不是因为太上皇对东方祝如此狠辣让他震惊,让他没想到的是,太上皇竟然真有法力,难道真的快要成仙? 「臣言语多有唐突,东方公公暴怒,也在情理之中,公公只是凡人,比不得圣上,念他追随圣上多年,恳请宽恕。」 「好,不贰过,不迁怒,看来袁崇焕当年真没看错人。」 太上皇微微点头。 东方祝粘住的嘴唇立即松开,吓得面无人色,全身战栗。 「退下吧。」 东方祝悻悻而退。 「长崎的事,朕知道了。」 太上皇没有责怪赵率教的无礼犯上。 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赵率教报仇心切,很难对帝国形成全盘性的认识。 「长州藩是一定要打得,不过不是现在,本州乃倭国老巢,是邪恶之源,若贸然开战,大军遭受损失必数倍于九州,稍有不慎,又将重蹈十五年前覆辙,所以,朕要先杀掉幕府将军,让其自溃,再各个击灭。」 太上皇继续道: 「你在长崎杀了几万人,焚毁了几百条倭船,还把马场利重的脑袋做成了酒器。」 赵率教不卑不亢:「正是,臣为袁公报仇,犯下大错,请陛下降罪。」 太上皇没有说话。 此次东征倭国,他曾三令五申,要求长崎港口务必保全,没想到还是死了这么多人。 屠戮一旦开始,就很难停止。 眼前浮现出惨烈的战争画面:一座座被烧毁的城池,一具具被烧焦的扭曲尸体。 「孟子说,杀人用棍子和刀,又有什么区别?朕想问,杀一人与杀一千万人又有什么区别,到头来,都是要下地狱的。」 「张真人说倭寇是邪神后裔,倭国是邪恶之源,灭倭之日,也是朕白日飞升之时,且不论这话是真是假,现在,朕有些犹豫了····」 太上皇的眼中出现一丝迷茫。 「谢阳告诉朕,将倭人杀光烧光抢光,要比派兵长期驻守更为划算,他还说,朕的成仙与大军掠夺并不矛盾····如果真是这样,倭国会有一千万,或者一千五百万人被杀。」 「陛下,陛下您不是一直渴望成仙吗?」 赵率教当然不知道,对太上皇来说,成仙也就意味着死亡,因为屠戮一千万人的人,必然也是人魈。 无论倭人是否真是邪神后裔,杀人者偿命,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天道轮回,东征大军所犯下的所有罪行,必须有人偿还。 太上皇就是那个偿还的人。 死亡,是偿还的唯一方式。 太上皇相信天命,天命,引导着他一步步走到现在,走向死亡。 「朕渴望成仙,如同死囚渴望死亡,事已至此,只能顺其自然。」 「等杀了德川家光,明年正月初六日,慈圣太后寿辰之日,南北大军围攻本州,争取三月之内,彻底灭亡倭国,屠灭邪神,届时,本州岛将会沉没海中,而朕,也将飞升,这就是结局。」 太上皇挥退众人,凝视东方,宛若一尊神像,通体泛着黄光,一动不动。 第697章 幕府乞和 张真人口中的上古邪神迟迟没有出现,一切风平浪静,完全不见末日图景。 直到腊月初八日。 佐贺城军民为太上皇庆祝四十五岁寿辰之际,位于本州岛中南部,东距江户一百六十里,跨越静冈与山梨之间的富士山突然爆发。 山顶冒出冲天浓烟,山体微微颤动,如临盆的女人,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位于南麓浅间神社的僧侣消失不见,一同消失的,还有三名登山祭拜的江户武士。 浅间神社距今已有千年历史,据说是唐代高僧鉴真为镇富士山邪神而修建,看来如今是镇不住了···· ~~~ 万寿节过后,太上皇的行宫从佐贺城搬到了前移至门司藩,这里和本州中间只隔了道浅浅海峡,海峡对岸,就是当年签订《牛关条约》的牛关城。 广德四年隆冬时节,战争的阴霾开始笼罩本州岛。 本州通往四国、九州、北海道的航道,已经被齐军彻底切断,截止十二月初,德川家光和本州剩余几位大名,事实上已经成为瓮中之鳖。 鉴于登陆可能造成战兵巨大伤亡,太上皇迟迟没有下令发动进攻。 然而对倭寇的轰炸,却一直没有停歇。 每隔三五日,就有热气球飞跃关门海峡,飞临长州藩上空,在上千米的高空,对着这个据说是倭国最强大的藩国,一顿狂轰滥炸。 热气球投下数以万斤的宣传单、燃烧弹,手雷以及带有鼠疫病毒的尸体。 时值隆冬,天干物燥,长州藩藩城的建筑,多以木材为主。 爆炸造成的大火延绵不绝,倭人被烧死者,不计其数,城中存储的粮食被焚毁,很多人染上了鼠疫。 照这样的态势,不等大军登陆,长州藩就不战自溃了。 对比穷途末路的倭寇,齐军处境明显要好很多。 大军的后勤补给非常充足,防疫也堪称完美。 在过去的小半年时间里,九州各藩超过八十万人口被屠戮,十多万人被发配到福建和库页岛,帝国民政官们,从这些死去和被放逐的倭人手上掠夺得数百万斤粮食,而九州境内所有田地,现在已沦为各兵团骑兵养马地···· 叛将左良玉、海贼郑森,被困在了四国岛,处境相当不妙,两人自救不暇,无力援助江户。 左良玉开始主动和齐军接洽,商谈投降事宜,据说他手中握有前明皇帝的玉玺,他认为,这是议和的重要筹码。 就连与太上皇有过杀父之仇的郑森,也有归降大齐之意。 刘招孙翻看着左良玉、郑森投来的议和书,对历史上吴三桂投靠清军,有了更深刻理解。 可惜,太上皇对议和没什么兴趣。 既然大齐国策已定,将来大概率不会长期占据倭国,那么留下活口也就没有什么意义,说不定还会阻挠太上皇成仙。 所以,无论是德川家光还是左良玉,他们的结局在太上皇东征时,便已经注定。 腊月初八日,万寿节当天,长州藩再次遭受齐军燃烧弹袭击。 幕府将军和幸存的大名们,面对齐军降维打击,毫无还手之力。 历史上雄才伟略的帝王们,从唐太宗到武则天,都没能灭掉倭国,至多也就在朝鲜半岛和倭国板板手腕,至于几百年后征服了大半个地球的忽必烈,两次东征全部失败。 太上皇和他们不同。 自诩为天照大神后裔的大和民族,在齐军凌厉的攻势面前,第一次体验到了被灭族的恐惧。 「无欲则刚,朕无所求,所以朕无所而不能。」 后来,太上皇在总结复盘 东征战争时,是这样向部下们解释。 大齐不需要倭国人口,不需要倭国土地,甚至不需要倭国财富,所以才能放的开手脚,所以才能走得更远。 ~~~~ 十二月十八日,幕府将军审时度势,于江户天守阁向天下宣布,幕府投降。 诏书是由天皇口吻颁布。 万世一系的天皇早已不掌握倭国实权,不过作为吉祥物,每到关键时候,他老人家还是会被抬出来,当夜壶用一用。 虽是降书,字里行间却充满了桀骜不驯。 也正是因为这封诏书,激怒了太上皇,让倭国陷入彻底覆灭的命运。 佐贺城太上皇行宫。 太上皇坐于御座之上,目光炯炯扫视前方,一队从江户赶来的倭国使者,五体投地跪在地上,屁股撅得很高。 「读一读吧,朕听听他们想怎样议和。」 东方祝连忙展开天皇投降诏书,大声朗读道: 「朕深鉴于日本形势及幕府之现状,欲采取非常之措施,收拾时局,拯救天下百姓于水火····」 「打住,」太上皇揉了揉额头。 「弹丸小国,也敢妄称天下?」 「看来倭人还不适应臣服大齐,不过,朕也不需要他们臣服,继续读吧。」 东方祝答应一声: 「兹告尔等臣民,朕已饬令幕府通告齐国,愿接受其劝降条款,恢复履行《牛关条约》义务,赔偿大齐国战争损失,偿还拖欠岁币,派遣太子前往大齐。」 这样的条件显然不足以打动太上皇,他只是发出一阵哂笑。 东方祝继续读道:「谋求日本臣民的健康安乐,携手琉球、朝鲜等国,一起享受共荣之乐,本是先皇对朕的殷切期望,也是朕这些年坚持践行的目标。」 谋求臣民安乐,就要劫掠大齐?携手琉球朝鲜更是无稽之谈。 「当初中断《牛关条约》,向大齐宣战,实为维护日本的生存和安定。至于后来发生的浪人劫掠沿海城镇,萨摩藩收取琉球,这些事情本来就不是朕的意思,只是下面人胡作非为······」 原来倭寇下克上的传统由来已久。 「侵犯他国之领土,固非朕之本志;与大齐为敌,实非朕之初心,战争半年,虽各藩将兵勇敢善战,百官有司励精图治,兆亿百姓克己奉公,各尽所能,而战局并未好转。人心向背亦不利于我。加之,敌方最近使用残酷之燃烧弹,从天而降无法躲避,频杀无辜,惨害所及,实难逆料;如仍继续作战,则不仅导致大和族灭亡;也将给大齐军队造成额外的伤亡。如此,则朕将何以保全亿兆赤子,陈谢于皇祖皇宗之神灵乎·······」 读到这里,东方祝终于停住,因为太上皇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倒不是因为这份诏书槽点太多,德川幕府对局势的认知,离谱到这种地步,着实令太上皇震惊。 通篇读下来,没有任何投降字眼,对于倭国长达百年对中华的侵扰,更是只字不提。 唯一表达出来的意思是,为了与各国共荣,倭国已付出巨大代价,军队伤亡严重,到处都是家毁人亡。 现在停战,虽不利于倭国,天皇觉得很委屈,但为了后世太平,他们必须这样做。 太上皇长叹一声,悠悠然道: 「真是拧巴的民族,投降就好好投降,还不肯放低姿态,取死之道,不外如此。」 如今幕府四面楚歌,还能起草一份这么胡说八道的诏书,真让人大开眼界。 太上皇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接受这样一份停战诏书。 可能是因为天皇 万世一系,高高在上,所以才敢这样俯视人间,俯视刘招孙这个万王之王。 「先把倭国使者砍了祭旗,德川家光还不了解朕,和朕斗,他有个实力吗?十五年前,朕给过他机会,他不中用啊,倭人畏威不畏德,命令大军登陆长州藩,血洗长州藩。」 第698章 凡人之躯,比肩神明(吴霄之死)二 “吴大哥,九州那几个兵团何时出动攻打江户,太上皇不会真想指望我们这十八人,去除掉那些妖僧吧?” “李自成,你怕了?当年我们可只有五人,就敢杀上不知火山,诛杀妖僧惠然。五人可以,十八人怎么就不行?何况现在还有勐虎。” 李自成无言以对。 惠然的私生子应该更难对付吧。 那头病恹恹的母老虎,总是神出鬼没,天晓得搏命的时候它会躲在哪里。 江流儿检查一遍装备,将火铳、手雷、燃烧瓶重新整理好,拍了拍同伴肩膀: “老李,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别磨叽了,凡人之躯,比肩神明。” 李自成怒道:“呸!什么神明,充其量就是个妖人。” 他凝视八仙山方向:“老子不怕死,只是想到还要征战四方,若死在这里,未免太可惜。” 海雾浓重,阴云密布,天空像墨汁蘸过一样,风贴着海岸线呼呼刮着。 波浪层层叠叠,仿佛想把海面上的乌云击碎。 凛冽的寒风掠过松下主人俊朗的脸,三十二岁的江流儿愈显沧桑。 为了不让风灌进肚子里,大家都不再说话。 他们从末能寺逃出,迂回往西走,从西北面绕过谏晚(江户附近地名),绕到明海道,准备潜伏到末能寺背后,然后突然杀出,结果春申法师性命。 末能寺周围驻守的武士,没有八十,也有一百,还有人数众多的武僧,吴霄他们行踪已经暴露,继续刺杀,失败的概率很高。 尽管如此,还是要拼死一搏。 “凡人之躯,比肩神明。” 立在昏沉沉的海天之间,一种从未有过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终于,海风稍减,他们躲在大礁石后面,脸色凝重,李自成道: “我有种不详的预感。” 吴霄安慰道:“放心,你的预感,我也有。” 江流儿翻了个白眼:“老李,老子自从和你在一起,就没听过好话。” 瓜州追杀罗教的经历,在脑海一闪而过。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江流儿心头,不过他没说出来。 众人往东走了半个时辰,已经很靠近八仙山北麓。 山下村庄变得密集起来。 茅屋破旧,满目疮痍。 前面一个路口,有一个女人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海鸥正在啄食她的眼睛,一股令人窒息的腐臭味弥漫四周。 李自成捂住鼻子,嘴巴却没有闭上。 “入他妈妈的毛,这一定是妖僧干得,想给饿们一个下马威呢!” 江流儿面露悲戚之色,放下兵刃,忍住恶臭,上前要将女人放下来。 “你做什么?”吴霄喝止了这种鲁莽行动。 江流儿不忍心道:“萨满说,挂在木头上,灵魂不得安宁。” 李自成怒道:“你个憨憨,把她放下来,饿们就不得安宁了!” 吴霄朝女尸瞟了一眼,示意大家继续赶路。….走了一里多地,恶臭味才渐渐消散。 吴霄对众人道:“应当是不知火山妖僧做的,他们憎恶基督,这人死得有一段时间了,明显不是针对咱们的。” “或许是某种祭祀仪式。”江流儿眼神中闪过一丝恐惧。 众人望向左侧苍茫浩渺的大海,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 此时浓雾终于被风吹散,露出暗澹的天空和远处灰褐色的土路。 忽然,海边升起的一堆火光,引起了江流儿注意。 渔翁樵夫蜷缩着的身子,在礁石后面升起堆火,渔夫织网,樵夫整理柴火。 “保不齐是妖僧派来的细作,”李自成说出了自己想法。 吴霄使了个眼色,江流儿立即上前。 渔夫见一行人朝自己走来,没有表现出一丝惊恐不安,继续围在篝火旁编制渔网。 刹那间,吴霄脑海浮现出阮籍的诗篇:天网弥四野,六翮掩不舒。 江流儿来到篝火旁,发现樵夫和渔夫都上了年纪,胡须花白,不过精气神都还好。本藩常有香客信徒前来朝拜,所以大家对陌生面孔并无警惕,显然这两个老头也把江流儿当成了前往末能寺朝拜的香客。 江流儿一边烤火,一边问起刚才看到的那个被盯死的女人,她到底犯了什么罪。 渔翁支支吾吾。 樵夫接过话头,侃侃而谈。 传说那女人是当年基督徒的私生女,岛原之乱,你知道吗?你不是本藩人,肯定不知道,那女人从小就信奉野苏,每天起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对着要祷告,他丈夫却是个本本分分的农民,不过讨厌听妻子祷告,据说每次听到妻子祷告,都要揍她,直到一个月前晚上,农户妻子神智不清,口中念叨说“它就要出土了出土了,它得到召唤了,”,据说邻居整晚都听见女人念叨这些话,天亮时,她用剪刀切开了丈夫喉咙····· “泼妇被春申法师处死了,罪名是蛊惑人心和谋杀亲夫,行刑的那天,好多乌鸦在天空盘旋,富士山还发生了一场地震····” 樵夫的门牙消失不见,说起话来总在漏风,干瘪瘪的嘴巴一张一合,像死去的河蚌。 江流儿朝后面打了个手势,示意吴霄稍稍再等一会儿。 “她是被杀死后才钉上去的吗?” “不是,活活钉死的,本藩惩罚邪教徒,想来雷厉风行绝不手软,不会像九州那些藩国,纵容基督·····” 江流儿退后两步,假装露出惊恐的神色。 樵夫以为这个年轻人对陕河藩有什么误解,连忙强调说:“藩主春申大人,人很好呢,我们生活在陕河藩,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江流儿好奇问道:“春申法师不是在长崎吗?为何又在陕河藩做藩主?”….“谁让他得到将军宠信呢,”樵夫整理好柴火,准备上路,压低声音道:“将军信任春申大师,不忍法师远离,就在八仙山周边赏赐他土地和佃户,我们这些农户渔夫在他老人家手下做事。” “本藩虽然远远比不上萨摩长州那样的大藩,本藩百姓活得倒也惬意。” 陕河藩是个一万石高的小藩,前任藩主对百姓敲骨吸髓,据说那人把本藩六分之一的青壮都抓去江户修工事,又从各村搜刮粮食布匹,什么都掠夺,直到将本藩百姓最后一个铜板抢走。 他用这样的手段,只是为了维护自己一家人在江户的奢靡生活。 后来这位贪财如命的藩主被幕府将军赐死。 现任藩主,来自长崎不知火山的春申主持,他平时在长崎修行,只在好年景才会返回江户,征收粮税,农民只需上缴藩主所需的粮食和油······ 一直沉默的渔夫,这时忽然打断樵夫。 “除了粮食和油,每隔三年,村子里需供奉一名少女,献给法师。” “没有的事!” 关于供奉少女的事,渔夫和樵夫起了争执,樵夫说进献少女的法令早已被废除(他们认为春申法师的意志就是本藩法令)了,渔夫坚持说一直存在,几十年前还发生过一次。 两人争执不下时,江流儿在旁试探问道:“二十二年前吗?那年明国军队入侵九州,听说带头的人就是现在的鞑靼人皇帝。” “是的,我记起来了····” 渔夫炯炯的眼神忽然暗澹下来,像盲人般垂下头。 樵夫没注意到这个细节,继续侃侃而谈: “春申法师的师父,将明国人赶走了,他们都拥有无上法力,保佑我们,保佑雨水充足,稻田丰收,海浪平息,让明海道周围海湾挤满鳗鱼,我们的渔网上挂满海蟹和对虾。” “哦哦,”江流儿用熟练的倭语继续套话。 “那藩厅也建在末能寺吗?” “不错,”这次是樵夫在说话,“末能寺也是春申法师的道场,对了,法师这几天正在道场讲解长生之术,你们也是他老人家的信徒吧,可以去听听,自从我信奉法师后,上山砍柴也比以往多得多了。” “藩厅一年要吃多少米?”江流儿漫不经心问道。 “五百石,或者更多,谁知道呢,够五百多个人吃。”樵夫从怀中取出一个酒葫芦,咕都都灌下一口。 五百个护卫!或者更多。 看来需要派一个战兵营才行,李自成的忧虑不无道理,靠他们十八个人去刺杀春申妖僧,确实很困难。 江流儿掏出一叠铜钱,递给两个老人,准备买下渔网柴火,方便下一步行动。 白发渔樵相互看了一眼,摆手说钱太多了。 江流儿还要劝说,忽然发现两个老头在篝火前竟没有留下影子。 爹若是还活着,也像眼前这渔夫这么苍老,江流儿他爹也是渔夫。 “死人要钱有什么用,····我是说我们都是快死的人了。” 江流儿满眼惊恐望,撇下渔网和柴火,拔腿就逃。 走出十几步,身形精瘦的渔夫追上来,江流儿额头渗出冷汗。 “后生,我想起来了,” 渔夫声音哽咽道: “十字架上悬挂的,是我的女儿啊,她没有嫁人,更不是被丈夫杀,她不肯屈服末能寺妖僧,所以被····” 老头死死盯着江流儿的眼,脸上露出将死之人才有的神态。 “年轻人,你要去刺杀春申法师吗?” “对。” 江流儿点头。 “记住,无论何时,都不要看他的眼睛,否则会被夺去魂魄,就像我这样。” 渔夫空洞的眼眶流出两行鲜血。 江流儿吓得大叫一声,退后两步,渔夫像干枯的鳗鱼,轰然倒下,周围散发出尸体腐烂的恶臭味。. 梦吴越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新 第699章 末能寺 走过满目疮痍的村庄,走不多远,一条上山路从海滨那条路岔出来,通向末能寺山门。 众人望着隐没在半山云雾中的末能寺,那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心心念念的春申法师,就藏匿在云雾之中。 江流儿一马当先,走在队伍最前面探路。 脚下的山路变得曲曲折折,山道两盘的松木高大挺立,有几颗古木看上去至少有几百年树龄,巨大的树干笔直刺向天空,松针上沾满了露水,憨态可掬的松鼠蹲坐在枝丫上呆呆望着人们。 忽然,一道黑影闪过,松鼠们受惊尖叫,发出吱吱唧唧的惊叫声,离开树枝,四散奔逃。 「松下赶上来了,」 江流儿望着黑影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 山脚道路上没任何卫兵把守,江流儿知道这不是个好征兆,他走在石道上,总感觉林中有眼睛在盯着自己。 往前走了半个时辰,视野尽头出现道院墙,并不是很高,江流儿拄着刀尖一跳,便跳上墙头。 让他失望的是,院墙后面不是末能寺,而是一片荒原。 他只要继续往前走,石道两侧出现薄薄的积雪,明显比山脚更冷了。 沿着石道又走了半个时辰,眼前出现一座吊桥,桥边立着块石碑,上面写着「轰火」两个字,可能是这里的地名。 继续走了一小段路,终于在半山腰空地上,发现了末能寺的庙宇。 江流儿连忙从身下取下纸张和铅笔,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春申法师的老巢。 他躲在一块大石后面,偷偷探出半个脑袋,对着末能寺开始测绘。 ~~~~ 一个时辰后,江流儿返回山麓,当着众人展开一幅地图,详细汇报末能寺周边情形: 「大家请看,寺庙坐落在这片三角洼地,被鹞子岭和小竹峰夹在中间,我猜想,在倭国早些时候,寺庙原本是座要塞,或者说是藩主的府邸····」 标注清晰的地图上,赫然出现一座四边菱形的古建筑,四面高墙外还有四条河流,院墙中间整齐盖着八间厢房,南北各四间,呈对称分布。 李自成带着几名卫兵警戒四周。 「这座寺庙应当是春申他祖宗,就是那个无名武士的驻地,注意看,城墙四周还有干涸的护城河,这扇门。」 江流儿指着进出寺庙的唯一大门,目光凝重道: 「这扇门,看起来就很厚,看这高度厚度,至少得用三十个人才能将它撞开。」 吴霄仔细端详地图,恍忽之间回到了当年辽西战场,跟随大军攻打祖大寿镇守的锦州城。 「坚不可摧的是人心,不是城墙,只有有人把守,城池才会固若金汤,我们不必撞门,用挠钩爬墙也可以,进去之后,便是春申老贼的死期。」 听完吴霄的作战计划,江流儿稍稍心安,不是强攻就好,否则周围这些人至少得死掉一半。 …. 江流儿又在地图上指出厨房的位置,继续介绍道:「我清点了一下人头,进出厨房吃饭的年轻武僧,超过两百个,估计还有更多,我看见这些武僧在饭后练功时,可以一拳打碎岩石砖块,不知道他们能不能一拳打死人。」 李自成走过来,刚好听见这句,立即插话道: 「怕个锤子!都是些江湖卖艺的假把式,湖弄惯了,连他们自己都信了。」 江流儿却没有老李这般洒脱,因为他还看到了寺庙中建立的射箭场,还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兵营,不知道里面驻扎有多少兵。 「江大哥,你刚才看到春申老贼了吗?他长有几颗脑袋,几个手臂····」一名战兵关切问道。 江流儿摇了摇头。「整整一天,春申老贼都没有出屋子,我离寺庙太远,又不敢走近,时间不够用····」 吴霄默默点头,他将地图收好,将李自成喊了回来。 「天黑后行动,兵分三路,三路同时开战,我亲率一路纵火,江流儿带人一路攻打大门,李自成你负责攀爬城墙,都清楚了吧?」 众人纷纷点头。 ~~~~ 末能寺,庵堂禅房。 接生婆鬼丸惠接过织敏的女儿,婴儿嘴上脸上还站着母亲的乃水。 借着微弱的灯火和晨光,隐约能看见织敏眼中擒着的泪水。 五天前降雪引起的积冰,现在已经渐渐融化,山路积冰消失不见,末能寺通往山下的道路,终于恢复畅通了。 按照末能寺寺规,今天中午,织敏的孩子就要被僧侣们送下山,据说是去有钱人家享福去了。 江户人信仰释迦摩尼。 那些不能生产或者不愿生产的男女,面对这些从寺庙施舍出来的婴儿,自然倍加尊敬关爱。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安装最新版。】 鬼丸惠神秘一笑,安慰身体虚弱的织敏。 「女施主,你的孩子这是去江户享福,让殷实人家供养,她又不是和你阴阳两隔,不必哭得这么伤心。」 织敏不听则已,听了这话,哭得更加伤心难过。 「主持真的要将我的孩子送往江户城中吗?」 鬼丸惠尴尬一笑,再次重复道: 「如果你不献出自己最宝贵的东西,」鬼丸惠几乎是背诵一般说道:「陕河藩的河流会断绝干涸,秧苗还没下地就会死去·····」 织敏面色如纸,抹了把眼泪,最后无奈的点点头,待接生婆走出门外,被供奉而来的少女对着窗户喃喃自语。 「天神下凡,拯救我吧。」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 梦吴越 第700章 不知火 蓝色火苗悄无声息的摇曳,仿佛来自地狱的花朵,幽然绽放。 春申法师坐在一间空旷的禅房中,此时双目紧闭,手中的人骨佛珠有规律的拨动着。 拱形的屋顶隐藏在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藏匿在房梁上。 春申眼睛没有睁开,就知道久恒结衣来了。 「既然来了,就请现身吧! 主持左右各站两个年轻武僧,武僧与主持之间的榻榻米上,铺开一副围棋。 四个武僧盯着棋局,一动不动,如果不是他们嘴角还在呼出热气,只怕会将四人当成木雕或是石像生。 「你从长州过来三天了,还不知道末能寺的规矩吗?」 春申法师嘴唇没有张合,却发出中气十足的喝问。 武僧快步上前,准备对少女进行搜身。 「久恒结衣,你在那里探头探脑,很像是一百年前刺杀师傅的刺客。」 「可惜那个刺客,最后被师傅擒获,我们将他活着投入了不知火山深渊。」 春申主持盯着久垣结衣的脸,回忆起久远的往事。 「时光过得真快啊,转眼又一百年了。」 「你也想要重蹈他的覆辙吗?」 「你过来吧!」 久垣结衣犹疑不决,不过最后在某种力量的驱使下,少女遵循法师命令,身体不由自主朝主持走来。 「请坐。」 结衣撩起和服下摆,顺从的跪坐在法师对面,低头凝视炉中的蓝色火苗,火光映照着少女清秀的脸,格外明丽动人。 「好了,」春申法师的语气,好像是淘气的孩子要尽快结束一场游戏、 一名武僧按住久垣结衣,另一个武僧开始对少女仔细搜身。 伴随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几十件武器被僧侣抖落出来。 春申上前一步,捡起地上一把造型精致的火铳,将看了眼锋利的匕首,丢在榻榻米上,抬头望向久恒结衣。 在蓝色火焰映照下,春申那张年轻的脸,看起来很年轻。 四名武僧同时拔出佩刀,灯火将他们的壮硕的身影进一步拉长,结衣被阴影淹没,目光仍然坚毅。 春申主持挥手阻止了武僧的举动。 「一把火铳,一把匕首,一瓶毒药,还有绳索、铁钩,师傅,她还带来了火药····」 春申主持笑道:「你是要炸毁末能寺吗?」 周围四名武僧也都笑出声。 春申法师的笑容忽然凝固,武僧顿时闭上了嘴。 「你的同伙呢?」 「没有别人,只是我一人。」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春申主持重新将火铳拿起,放在手心,念动咒语,一团橘红色的火焰在手心燃起,木制手柄的燧发短铳很快化作铁水,流入榻榻米。 「你是刘招孙派来的刺客?你能杀我吗?看到没有,火铳不能伤我,利刃不能伤我,没有刺客能杀我,」 法师边说边握住一把匕首,锋利的刀刃划破手掌,古老的咒语在少女耳边响起。 「吾神赐吾新生。」 借着蓝色的烛火,少女看见,前一刻还在流血不止的伤口,瞬间愈合在一起,像是····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对吧?」春申法师的语气中明显带有得意的气味,「我们家族,已经超越生死,千年前,我的父亲也就是上任不知火主持,无意间从深山中获得了这种神力。」 久垣结衣忍不住打断他道:「可是,你的父亲惠然妖僧死了。」 春申如同流浪猫被踩住了尾 巴,蓦然站起。 「那是一个意外。」 少女喃喃道:「人生不就是充满意外吗?你也可以被意外杀死。」 「八嘎!不得对主持大人无礼!」一名暴躁的武僧抡起刀鞘砸在少女脸上。 久垣结衣身子飞出去几步远,再抬头时,满脸都是血。 她挣扎想要站起,不知火妖僧却已瞬移至身前,轻轻托起女孩下巴,充满慈祥道: 「那么,现在请你告诉我,你携带的这些武器,都是从哪里来的?我们到底哪里得罪了你,让你这个弱女子不远百里,从长州藩赶来,要取我性命。」 久垣结衣努力想要低下头,可是下巴被春申死死攥住,动弹不得。 她蜷缩着身子,放弃了挣扎: 「我捡的,我在路上捡的,在长崎,你们把婴儿丢进丹炉修炼,在这里,你们把那些不能生育的少女,活着丢到后山,喂食野兽,只要是人,都会来杀你,我不能杀你,也会有别人来杀你。」 春申法师脸上洋溢着若无其事的表情,及至听到不断会有人来杀自己,他忽然捂住胸口,浓黑的眉毛一根根变白。 他不慌不忙念动咒语,阻止身体衰老的趋势,眉毛重新变回墨黑色。 「是你亲自看见的?」 「我的姐妹,逃出不知火山的桔梗川。」 「桔梗川?」法师眉毛微微上扬,旁边武僧凑到身前,低声说了什么,他笑着点点头。 「哦,长崎那个桔梗川啊,那是个著名的女疯子,可惜老衲未能只好她的失心疯,可惜了·····你是受刘招孙蛊惑来杀我的吗?」 久垣结衣大声道: 「我不认识什么刘招孙!昨天我亲眼看见你们把死去的产妇丢进深渊。」 「啊,你看见了啊,」春申主持放下佛珠,闲不下来的手指开始搓着酒糟鼻。 「非礼勿视,有时候,看见了未必就好,」主持的目光,开始在少女婀娜的身姿上下游走,像一条贪心的蛇。 「也许是你看错了,不过,如果没有我的保护,没有末能寺庇佑,江户乡下那些女孩,其他藩那些女孩,不知要沦落到什么地步?」 为了强调这一点,春申法师继道: 「她们,会在青楼和能剧表演中,受到客人们无尽凌辱,然后悲惨死去,尸体丢在江户街头,喂食野狗,老衲和不知火所有僧侣,收留这些可怜人,都是为追求正义。」 久垣结衣针锋相对道:「将无依无靠的女人关在八仙山,关在你们的行宫,供你们玩乐蹂躏,就是正义吗?」 武僧哼笑一声,面露杀气。 春申主持清了清嗓子,像在给刚剃度完的后辈开导一样,耐心解释道: 「你该好好留在长州,何必来趟这浑水。你看到的未必是真,真相只存在于内心。」 说着,法师悄悄从身后柜子抽屉中取出一个类似铃铛的法器,轻轻摇曳起来。 久垣结衣的注意力忍不住被法器吸引,法器发出有节奏的叮当声,少女的眼皮开始变得沉重。 春申继续自说自话,继续为自己所作所为进行解释: 「众生平等,共享共有,万流归元。」 「那些从各藩自愿前来的少女,她们把自己二十年或十五年的身体献给古神,等人老珠黄,离开神社,离开寺庙时,她们就会得到一笔数量可观的金钱,数目相当于中等武士三十年的俸薪,目下物价腾飞,各藩民不聊生,这笔钱对她们和她们的家人来说,都很重要。」 「老衲是在行善。」 春申法师瞳孔忽然睁大。 如同一个通道,久垣 结衣的意识顺着老和尚的瞳孔滑落向另一个世界。 那个黑色的、像树一样的东西,穿过家乡苍老的树林,站在一个高高的山岗上。 它用它密如蛛网的嘴,大声向岩石祈祷,冲着山体之中古老的邪神祈祷。 久垣结衣不知道她是从哪儿知道它是怎么祈祷的——把它的嘴贴在地上。 或许她真的看见过?不过她不想再回头去看了。 那些密集的嘴巴,和现在站在眼前的春申法师的嘴巴,完全一样····· 脚下山岗开始剧烈晃动,地面很快裂开条巨大的裂缝,久垣结衣想要逃走时,裂缝中伸出一条章鱼触须,缠住了她的细腰。 ······ 木头窗户哗啦一声,被风吹开,凛冽而新鲜的风迎面扑来。 久垣结衣一个寒战,从混沌中苏醒。 她定了定神,发现自己自己已被五花大绑,绑在了一根黑色柱子上。 不知火山高僧离开座位,双脚悬空,如同悬浮海中的水母,飘飘然漂浮在屋顶。 她急忙四处查看,发现禅房中的布置和刚才完全不同。 脚下的榻榻米被撤去,地板上摆满了燃烧的蜡烛。 一只巨大的古怪的类似章鱼肢体的符号,以久垣结衣为中心,向四周蔓延。 四名武僧披着黑色披风,手举油灯,站在章鱼四肢末端。 空气中弥漫着动物脂肪燃烧的味道。 「放开我,你们这群禽兽!」 春申法师低头朝下面看了一眼,他头上戴着副古怪的面具,所以看不清他的真实表情。 「久垣结衣,记住,这是你的荣幸,造福苍生,助力老衲修行。」 「混蛋,你们把婴儿当成炼丹的药引子,还有脸说造福苍生!放开我!」 黑暗中传来粗重的喘息,大地摇晃起来,地震了吗? 章鱼涂鸦缓缓裂开条缝隙,结衣不敢再看。 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如果说凡尘俗世的富饶,是由一条河流所哺育,那么,不知火神社或寺庙,以及我们,就是这条河的源头,而源头的源头,却不是你我,却是古神。」 「说得再冠冕堂皇,也改变不了你的罪行!你和你那变态师傅一样,把女人囚禁二十年,让她们怀孕,夺走她们的婴儿,用来炼丹,你们都是禽兽!」 屋顶的黑暗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瞬间将少女吞没。 第701章 突袭 晚上,八仙山变成了荒蛮地带。十八人的突袭部队分为两队,冒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踩着陡峭的山道向上攀登。 雪夜寂静的仿佛要死去。 偶尔,干冷的风会带来几十里外长州藩方向的爆炸声。 站在山道上,幸运的话,还能看到远处燃烧的火点,那是第一兵团的热气球正在轰炸长州藩要塞。 “这他妈听得多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701章 突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02章 觉醒 江流儿的鼻腔火辣辣的痛,最先恢复了知觉,接着是脸颊,好像已经肿了。 虽然还没有完全清醒,他也能感觉到自己被绑得很紧,身体被吊了起来。 四周响起嗡嗡嗡类似蜂群的异响,就像一群围在猪肉摊的顾客,在不停询问价格。 「他是***吗?他能听懂我们说话吗?」一个人说。 「他刚才杀了四个师兄。」另一个人说。 「快看,他醒了,祭祀古神吧。」 「不要白费力气了,你的手腕和脚踝都被困住,你的同伴,已经死了。」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响起:「安静,他能听懂我们的话。」 春申主持挥动摇铃,迷离之声响彻周围。 江流儿努力不让自己分神,他知道这是萨满教的祭祀仪式,决不能让对方将自己魂魄勾走。 黑暗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他的目光重新凝聚,上躺着两具尸体,周围散布着章鱼触手,黏湖湖的黏液。 两个战兵被黏液包裹,他们的面目,和江流儿的记忆一样,变得模湖不清。 米饭腌菜和清酒出现在江流儿面前。 「饿了很久了吧?尝尝末能寺的斋饭。」 江流儿被缓缓放下,身体接触到地面,身上的兵刃已被搜走。 痛苦像一群黄蜂,不断爬进钻出他的脑壳。 「凡人之躯,比肩神明?你破坏了神的祭祀,你知道你的结局吗?」 陕河藩藩主的面孔从鲸油灯照亮的角落浮现出来,像一头巨大的沙丁鱼。 不久之前发生的事情,皮影戏般在江流儿眼前浮现。 水桶粗细的章鱼触须撞破木门,如跳跃的火苗,瞬间将三人缠住拖入黑暗。 一个战兵用火铳拼死抵抗,铅弹射断章鱼肢体,这样的伤害并不能阻挠怪物进攻,下一秒,战兵的半个脑袋被巨兽咬掉,怪物嘶吼着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啃食江流儿时,江流儿将一颗手雷扔进它口中···· 「你是从北方来的?苦夷岛?」 春申法师好奇的望向江流儿,「你知道如何与神交流?」 一群武僧围在四周,房屋中间的柱子上绑着个女人。 女人耷拉着脑袋,昏迷不醒,全身上下涂满血,屋子里光线昏暗,不知道那是什么血。 「你说的神,是那头章鱼吗?」 江流儿朝遍地破碎的肢体看了眼,充满不屑道,「我和它打过招呼,朝它嘴里塞了颗手雷,然后,彭!」 「不要说这些风凉话了,江流儿,」春申面无表情道,「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妖僧如何知道自己名字,在此之前,他从没见过春申,甚至没来过倭国。 禅房外传来剧烈的爆炸声,吴霄和李自成还在院子里拼杀。 「二十多年前,在沉阳,刘招孙的部下,救过你的命,」 春申主持手臂划向前方,像是在收拢一张巨大的网,「刘招孙的部下,救过你的命。」 「从此之后,你死心塌地,做鞑齐的鹰犬,跟着你们的太上皇,四处为非作歹,杀人屠城。」 「胡说八道!倭寇侵扰大齐沿海各省,烧杀抢掠,此次东征,不过是复仇····」 江流儿努力挣扎,想要摆脱绳索束缚,不过发现只是徒劳。 「我们都有惨痛的经历,天赋异禀,从小能听到古神低语,父亲抛弃了我,他要做不知火主持,你的家人在沉阳全部被杀了····听说,你还养了头老虎?把天赋浪费在畜牧野兽上,真是可惜。」 「你应该和我一样,做神的中介人。」 春申法师充满惋惜。 「你做了屠夫,现在又做一个可笑的刺客,来刺杀我,以卵击石。」 江流儿怒道:「闭嘴!」 他盯着法师的眼,一字一句道: 「如果能杀死你,可以少死很多人!」 周围武僧发出痴痴笑声。 「你能杀我?」 原来散落在四周的残肢剩体忽然消失不见。 江流儿克制住内心恐惧,回头望向绑在柱子上的新垣结衣 「我不会再让你祸害其他人,其他无辜少女!」 「这么说,你还是个善良的巫师?那头老虎呢?它在哪里?」 「放心,它会把你撕碎,把你心肝挖出来吃掉。」 春申主持干笑一声,走到江流儿身前,蓝色披风下面的脸幻化成章鱼脑袋的样子。 江流儿怒视这个怪物,发现他眼眶中跳跃着幽兰色的冥火。 「虽然你有巫师的天赋,但也不可能杀死神,就像外面那些你的同伴,还有所谓的太上皇,所有人都不可能活着离开日本。」 「所有鞑靼人都会下地狱,就像三百年前的蒙古人那样,当然,你可以例外。」 「我读书少你别湖弄我,大军已占据九州,」江流儿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太上皇有无上法力,死得是你们,你们这些邪神后裔,你们都会死。」 「你相信你自己的话吗?你难道没有过一丝动摇吗?」 春申法师食指在空中画了个圆圈,轻轻在江流儿脑门一点。 攀登山道时的犹豫,再次浮现脑海: 如果太上皇死了,大齐会分崩离析吗? 「你们从对马岛开始,烧杀抢掠,连妇孺都不放过,你们的太上皇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人,他不过是利用你们,牟取法力,杀人成仙,他坠入邪道,可是灾难却将降临于齐国百姓头顶,当然还有你们。」 江流儿沉默不语。 「像你这样天赋异禀的巫师,不该被埋没,不该和他一起陪葬,现在,你有更好的选择,拯救日本,拯救齐国····」 在江流儿诧异的目光中,春申法师开始解开他身上的绳索。 「日本有没有邪神我不知道,不过刘招孙现在却想成为邪神,让所有人给他陪葬,你必须阻止你们的太上皇。」 春申法师边说边摇动招魂铃。 江流儿昏昏欲睡。 春申主持取出一柄匕首,小心翼翼割去昏睡中的江流儿发髻,再从一名武僧手中接过一个造型古朴的瓶子。 主持手指燃起火苗,将捏在手中的头发烧成灰尽。 下一秒,灰尽化作一缕黑烟,全部被吸入品种。 春申主持盖住瓶子,自言自语道: 「当年在沉阳城,师妹和这镇魂瓶一起沉入浑河,如今它重见天日,应该发挥更重要的作用了。」 第703章 烈日焚心 广德四年十二月底,德川幕府悲剧正式拉开帷幕。 十二月二十八日,经过半个月的空袭准备后,齐军以第六兵团为前锋,帝国三大兵团为主力,联合琉球、朝鲜军队,共计十二万人对本州岛发起总攻。 赵率教对太上皇「彻底清理」的战略,进行了彻底的贯彻执行。 广德五年正月初一日,第六兵团兵临长州藩,沿途所有试图抵抗的倭兵都遭到屠戮,正月初三日,齐军兵锋直指藩城荻原。 正月初三日,太上皇的行宫,从九州东部前移至本州岛最西边的牛关城。 毛利秀元意识到本藩即将面临灭顶之灾,火急火燎派来第三波使者,向齐国求和。 秀元乞求太上皇,「不计前嫌」,饶过长州藩这次。 只要能保全长州藩,毛利氏愿为齐军前驱,引导齐军攻打大阪、江户城。 奈何太上皇对倭国土地人口并不感兴趣,毛利氏做梦也想不到,刘招孙之所以继续东征的理由,仅仅是为了成仙。 ~~~ 牛关城行宫。 太上皇仍旧在密室修玄,没空接见使者。 东方祝神色冷峻,使者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献出了长州藩主的印信和本藩地图。 「咱家需要提醒诸位,太上皇从没有提到说你们可以投降。」 东方祝看都不看眼前毕恭毕敬的长州藩使者,用太监才有的阴柔口吻对倭人说: 「太上皇他老人家,现在不需要俘虏。」 毛利秀元的使者见状连忙道:「东方公公何出此言?中华与日本一衣带水,两国乃是长期友好邻国,虽说从前有海贼侵扰明国,不过海贼都是九州藩的浪人武士,和本藩没有关系,我们长州藩也从未参与过侵扰中华,还请东方公公在太上皇面前美言几句,让圣上知道我藩苦衷···」 长州藩使者边说边从捧上盒珍宝,朝东方祝袖中塞去。 「若能归降大齐,我藩藩主将亲率本藩武士,征讨大阪,为王前驱,」 东方祝像推开滚烫山芋一般,双手推开珍宝。 使者急道:「长州藩与大齐虽有过过节,然而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太上皇连萨摩藩都能接受,为何不能接受我藩·····」 「诸位误会了。」东方祝表情和蔼:「请海涵,这与新仇久怨无关。」 大祭司揉了揉大鼻子,耸耸肩膀:「It「snotpersonal,(不是私人恩怨)」 葡萄牙人耐心向使者解释:「太上皇需要诛杀更多的邪神后裔,这是种神奇的修炼法门,你们这些邪神的后裔,是太上皇成仙的材料,这样说,你懂吗?」 长州藩使者瞠目结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东方祝面露微笑,拍了拍使者肩膀,和颜悦色道: 「大祭司把话说得很明白了,吾皇对土地丁口不感兴趣,更不要把大齐比作蒙元,那是对我们的侮辱,大齐乃天国上朝,不是蛮夷,东征,乃是天降正义。」 使者面面相觑。 东方祝继续道:「吾皇淡泊名利,无欲无求,他老人家唯一的念想是打死你们,或者被你们打死。」 「所以,请几位先把人头留在这里,为吾皇修玄大业,贡献你们的绵薄之力吧。」 说罢东方祝一挥手,周围卫兵一拥而上,立即将倭国使者扑倒,生拽硬拉,把人拖出大营。 在一片惨绝人寰的雅蠛蝶呼叫声中,倭寇被砍下脑袋。 平心而论,毛利家统治的长州藩,属于帝国可争取的外藩之一,毛利秀元对归顺大齐一直充满诚意——否则也不会连送三波使者前来投降。 毛利秀元的兄长毛利辉元是关原合战中西军名义上的总大将,也是关原合战中最重要的力量之一。 当时的毛利军团拥有西军中最为庞大的势力,总兵力超过三万人,然而在实际战斗中,辉元竟无所作为,始终呆在大阪城中,贯彻毛利秀元的策略:坚守不出。 毛利辉元的如意算盘是这样的,西军要是赢了,作为总大将,毛利氏是最大的功臣。东军要是赢了,至少能保证本领安堵。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很骨感。 关原合战后,毛利氏受到德川家猜忌,领地被大幅度减封,只剩下周防、长门两国37万石,失去安艺,备后,石见,出云,隐岐五国及伯耆国西部三郡,高梁川以西的备中国。 实力一落千丈。 毛利辉元聪明反被聪明误,郁郁而终。 其弟毛利秀元继承家主之位后,幕府对长州藩的打击一日未停。 二十年前刘招孙第一次征伐日本时,长州藩对明军作战颇为消极,引起江户幕府忌恨。 这次齐军登陆本州,长州藩顺理成章再次成为炮灰。 ~~~~ 议和失败的消息传回到长州藩厅萩城,上至大名,下至足轻,无不震恐。 齐军在九州的所作所为,本藩士民早有耳闻,据说萨摩藩只抵抗了两日便被攻陷····长州藩又能坚持多久呢? 正月初八日,在攻守双方在萩城城墙上激战正酣时,极度绝望的毛利秀元,选择了了结生命,他率领全家在藩厅府邸悬梁自尽,之所以没有选择切腹,是因为他怕痛。 毛利秀元虽死,长州藩的战斗还没有结束。 攻下城门后,第六兵团驱使两千多琉球、朝鲜兵在城中展开巷战,逐屋逐巷清理长州藩军。 朝鲜兵喜欢把点燃的燃烧瓶隔窗丢进守军所在的木屋,大声狂笑着,旁观倭寇被烧成火球,从屋子里冲出。 琉球士兵就没有这样无聊,他们手持燧发短铳,死死压制住敌人反击,相互掩护,抵近之后,一枪爆头,把长州藩军的脑袋轰掉一半,抢着去收割敌人的头皮。 按照太上皇给琉球省士兵制定的军功奖罚制度,在战场上割下一块倭寇头皮,就可以换取三十两银子或等价的粮食布匹···· 奖赏相当丰厚,琉球人表现的颇为卖力,等到第六兵团战兵入场时,城中超过五分之一的房屋建筑,已被朝鲜兵纵火焚毁。 如果说琉球人如此拼命是为了赏银,那么支持朝鲜兵如此疯狂的,只能是他们和倭国之间不死不休的仇恨。 广德五年正月初十日,第六兵团全面占领萩城,赵率教下令各营,对城中侥幸未死的倭兵进行大规模搜捕,并对可能威胁到大军的倭***民进行彻底「清理」。 正月十二日,太上皇终于抵达萩城,刚刚到来,太上皇便宣布宽恕部分邪神后裔,对他们曾经犯下的罪行不予追究。 当然,此时还活着的长州倭人,从战前的三万余,剩下不到两千人,且多为妇孺老幼。 在萩城行宫,太上皇见到了已经杀红眼的赵率教。 赵率教正指挥一队朝鲜兵继续屠戮,回头看时,不知什么时候,刘招孙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不要着急,要让倭寇感到恐惧,而不是绝望,走投无路的狗,也会咬人。」一千五百多名俘虏得以幸存,他们将被分批送回大齐,接受帝国的王道教化。 「将毛利秀元的首级用石灰硝好,用木匣子装盛,送往江户,交给德川家光看看,让幕府将军知道,和大齐作对的人,最后的下场是什么。」 第704章 广德帝贺表 大军东征以来,每日都有各地官员向太上皇呈报奏疏,奏章内容千篇一律,每天各地巡抚总督汇总的奏章奏疏加起来,没有八百,也有一千。 好在太上皇忙于修玄,对这些近乎废话的奏章一概不理。 以库页岛巡抚奏疏节选如下: 十月初二日,库页岛巡抚:陛下,这是库页岛等地十月初下雪的情况 太上皇:北地到处都下雪,报告大雪的奏章太多了,而且库页岛的情况我早就知道了 十月十二日,库页岛巡抚:陛下,这是库页岛等地十月下雪的情况 太上皇:朕已回复过了 十一月初一日,库页岛巡抚:陛下,这是库页岛等地十一月初下雪的情况 太上皇:已经回复过了啊 十一月十五日,库页岛巡抚:陛下,这是库页岛等地十一月下雪的情况 太上皇:不必再报了 十二月初八日:陛下,这是库尔也到等地十二月下雪的情况,另外祝贺吾皇万寿无疆····今年库页岛粮食丰收了 太上皇:知道了,不要再报了 相比之下,广德帝刘堪给父皇的奏疏就简单很多,数量也少很多。 只有太上皇寿辰前后,刘堪才给父皇写了一份奏疏。 早在广德四年十月,广德帝刘堪就在南京紫禁城写好了贺表,发往千里之外的九州左贺城。 一则为祝福太上皇寿与天齐,一则庆贺齐军扫穴犁庭,攻占九州,即将彻底征服倭国。 贺表抵达左贺城时,已是次年的正月十五,其他群臣的贺表早已提前给太上皇送去。 此时太上皇的行宫搬离左贺,来到了更靠东边的本州荻城。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太上皇充满期待拆开刘堪寄来的贺表时,脸上洋溢着父亲的欣慰笑容。 太上皇对身旁的东方祝:「想来国内诸事顺遂,有刘堪在,朕无忧了。」 东方公公连忙附和道:「太上皇圣明,天子承天应命,英明睿智,不是前明那些昏君能比。」 刘招孙满意的点点头,「朕当初给他取名堪,就是希望他将来能承担大事。」 太上皇虽沉醉修仙,然而对刘堪一直充满。 作为大齐帝国的第二代统治者,广德帝刘堪的一言一行,都会直接影响到帝国未来的命运。 「刘堪很久没给朕上疏了,朕要好好看看,他都说了什么。」 东方祝充满关切道: 「太上皇,天子在贺表中说了些什么?可有祥瑞。」 贺表是由东方公公亲自呈递上来,若是太上皇看了贺表,龙颜大悦,少不了会赏赐东方祝。 「也不知朕的儿子,现在的大齐皇帝,将大齐治理的如何了。」 太上皇兴奋的打开贺表信奉,然而粗粗读了几句,脸上的喜悦之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旁边东方祝裴大虎佛朗西斯科等人见状,知道事情有变,裴大虎硬着头皮问道:「太上皇,天子在贺表中都写了什么?」 太上皇脸色大变,将奏疏狠狠扔在地上。 他一把将桉头堆砌的塘报奏疏,书籍笔墨全部推倒。 东方祝连忙问道:「太上皇息怒,此间怕是有什么误会,所以才会写下这封贺表···」 刘招孙怒不可遏道: 「贺表?你到现在还把这个东西称之为贺表?」 东方祝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也不知那贺表上写得什么,不过见太上皇发怒,便知事情不对,连忙长跪不起。 太上皇拂袖而起,对东方祝吼道:「你起来,念给朕听,朕再听一遍。」 第705章 父母之命 东方祝草草将手中的贺表看了一遍,心中越发惶恐,手指忍不住颤抖。 广德皇帝写给太上皇的这份贺表,丝毫看不出有一丝庆贺,字里行间,多为大逆不道之言。 东方祝心中诧异,平日唯唯诺诺懦弱可欺的广德帝,为何突然向他父皇发难,莫非是想趁着太上皇东征,想要逼宫不成? 东方祝犹豫片刻,终于开始诵读贺表(现代文翻译如下) 适逢父皇寿辰,普天同庆,庆祝父皇万寿无疆,祝福大齐寿既永昌。我朝以孝治天下,国内耆老,都会得到优待,作为太上皇的嫡长子,在父皇寿辰这样的重大事情上,儿臣又安敢有一丝怠慢呢? 大齐朝廷有父皇在,犹如天空有了太阳,嗷嗷待哺的婴儿有了父母。 父皇,是天下臣民万物的主宰。正因为您是天下臣民万物的主宰,责任也最为重大。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使臣工畅所欲言,不使黎民百姓蒙受灾难,国君才可能称职···· 东方祝声音越来越低沉。 「继续读,朕让你们都听听,广德帝是如何看待朕,如何看待他的父亲的!」 弗朗西斯科摸了摸大鼻子,劝慰太上皇道:「陛下息怒,上帝是不会发怒的。」 「是吗?」太上皇针锋相对,「你不要昧着良心乱讲,《出埃及记》朕也看过的,你们欧洲人的上帝更爱动怒,而且杀人更多。」 佛朗西斯科脸涨得通红,不敢再接话茬。 刘招孙补充道:「神仙也会动怒,也会杀人,而且神仙动怒时,会杀很多人。」 说罢朝东方祝挥了挥手。 东方祝继续读道: 「过去,大臣们都千方百计地讨父皇欢心,奉承讨好,一意顺从,以至于最后颁发《齐朝田亩制度》这样的苛政····」 「朝廷对百姓敲骨吸髓,下至十四岁孩童,上到五十岁老翁,都被要求为大齐服徭役,战争从武定元年打到广德四年,二十年间,战事几乎未停,结果导致灾祸不断,天怒人怨。」 东方祝声音颤抖,此时不知是在为广德帝还是为他自己担忧。 「继续读,」太上皇神情不变,像一条慵懒的龙,盘坐在龙椅上。 东方祝擦了擦额头汗滴,硬着头皮翻倒贺表的下一页。 「父皇为获得瑞典国在欧洲的支持,将古斯塔夫国王的女儿赐婚于儿臣,要将这个瑞典公主立为大齐皇后,儿臣认为这件事是不妥的。」 太上皇呵呵笑道:「看来广德帝是在这里等着朕,他不同意这门亲事。」 「朕给他铺好的路,他倒不想照着走,等灭了倭国,征服欧罗巴便很快了,现在还能说出这样的湖涂话,朕对他有些失望。」 贺表内容还没读完,东方祝停顿片刻,继续道: 「儿臣对欧洲事务并不感兴趣,也不愿耗尽天下膏脂继续打仗,当初父皇为儿臣选广德这个年号,寓意就是要大齐广布恩德,泽及天下,可是现在,父皇穷兵黩武,调集天下精兵,耗费天下钱粮,只为攻打倭国这样一个弹丸小国,恐会得不偿失·····」 太上皇轻咳一声,东方祝连忙停住。 「广德帝不愿迎娶瑞典公主,可是有心上人?」 说完望向东方祝和佛朗西斯科。 「臣,臣委实不知,还请太上皇息怒。」 佛朗西斯科耸了耸肩,摊开双手,示意自己也不知道广德帝相好的到底是哪个。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贵为天子,成亲纳妻,各种繁文缛节,一个也不能少。」 太上皇示意东方祝继续。 「父皇您 自觉比汉武帝怎样?父皇天资聪明果断,远见过人,可超越尧、舜那样的贤君,也可超越夏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那样的明君,在他们之下像汉宣帝的励精图治,光武帝的豁达大度,唐太宗的英武无敌,唐宪宗的立志平定割据叛乱,宋仁宗的仁恕,都不及父皇。然而父皇穷兵黩武,即位以来,齐军征战不休,大兴土木,若父皇能充分发挥仁顺天性,节减用度,体恤民情,不耗尽民力,使得太仓盈满,钱粮长期堆积如山,百姓生活稍安乐富足,比可青史留名,可称做贤君。」 太上皇长叹一声,东方祝立即停住,诚惶诚恐。 裴大虎在旁低声道:「陛下,广德帝怕是受女干人蛊惑,才会说出这番大逆不道之言,还请陛下海量,不·····」 「朕的儿子,朕最清楚,自幼跟着东太后和慈圣太后长大,生于妇人之手,难免迂阔。」 刘招孙想起武定元年以来种种经历,从张春叛乱到王恭厂大爆炸,从杜度反叛到倭寇侵袭,二十多年来,大齐几乎从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 二十年,足够改变一切。 太上皇也从原先那个锐意进取以天下为己任的屠龙少年,蜕变为杀人如麻穷兵黩武的***。 他知道会有很多人背叛自己,可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广德帝刘堪竟然会第一个跳出来。 「既然广德帝提到了汉武帝刘彻,就不怕给自己招来巫蛊之祸吗?」 太上皇说这话时云澹风轻,然而旁边侍臣已是胆战心惊。 汉武帝嫡长子戾太子刘据,他的下场可并不好。 东方祝以为太上皇动了杀心,连忙跪下替刘堪求情:「陛下息怒,广德帝至纯至孝,而且他对巫蛊之术,向来嗤之以鼻,根本不会去做那些巫术。」 太上皇冷冷道:「朕的儿子,朕当然知道,你继续把这个贺表读完。」 「父皇本应该成为尧舜一样的贤明之君,然而国家稍稍安定,您就一心一意去玄修。兴建道观,大兴土木,二年多不上朝,将所有事务都交给儿臣,儿臣如何能应付这么多事?」 「如今大齐纲纪开始废驰,对百姓的压榨也快到尽头,听闻江南州府的房屋买卖,利息收到了七十年后,听说辽南金州有个私塾先生,因为在教室内将父皇的画像掉反了,直接被镇抚兵打死。」 第706章 尘埃落定 广德帝刘堪在贺表中所言,皆为大逆不道,若是赶在往日,太上皇保不齐可能就会大义灭亲。 好在太上皇一心修玄,无喜无悲,对儿子的忤逆行径,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可能谁他也没放在心上。 不给过此事之后,刘招孙父子之间的嫌隙,将会渐渐变大,直到父子之情断绝。 而那些政治嗅觉敏感的官员们,意识到大齐即将变天,也开始加速站队,在朝中形成两派势力。 倭寇未灭,罗刹未平,一场新的权力斗争便将再次拉开帷幕。 接下来这场内斗,各方势力的斗争目标,不再仅仅是为争夺权力,他们想要决定的是帝国未来路线方针的大问题。 帝国的未来,到底是坚持极圈主义还是回归文官政治,这是个问题。 如同生存或是毁灭。 以广德帝刘堪为代表的文官势力,他们的改革主张如下: 精英文官制度,恢复被中断二十多年的科举考试, 改革《齐朝田亩制度》,土地所有归于全民,改为农户自由选择种植。 结束特武政治,减少蓑衣卫、禁卫军人员数量,超过一半的蓑衣卫将会被拆撤,让大齐恢复正常的社会秩序(所谓礼仪教化)。 恢复银钱流通,各种饭票、盐票等票据逐步退出。 扛着红旗反红旗,说得就是改革派的生存现状。 广德帝刘堪掌权后,毫无疑问地,他将要尽快废除父皇留下的痕迹。 太上皇对广德帝的规劝,完全置之不理,他没有停止杀人,也不会中断自己修仙的大业,而是继续东征。 所以杀戮不会轻易停止。 广德五年正月二十日,帝国征伐史中有名的京都之战爆发。 正月底,齐日双方在水山、稻荷山、大文字山、比睿山一线布置下大量兵马,齐军与幕府军鏖战京都。 战斗从正月二十日开始,持续近三个月,最终造成双方军队十余万的伤亡(齐军一万,幕府军十二万),倭民死伤者不下三十万。三月底,齐军破城,朝鲜军与琉球军仍旧充当了前锋角色。 三月三十日,破城之日,朝鲜琉球联军一番烧杀抢掠,千年古城京都,血流成河,一场大火烧了七天七夜,繁华古城沦为一片白地。 太上皇对京都城的悲惨命运没有升起一丝同情,甚至让朝鲜将领宋仲牙在京都城筑起了京观,几万颗人头垒在一起,场面蔚为壮观。 江户城守军得知京都覆灭的消息,完全没了战心,幕府军士气低迷,只等齐军东进,便准备束手就擒。 然而法师春申和他的师兄弟们却并不这样,他们准备和太伤黄血战到底。 ~~~~ 八仙山山腰,末能寺。 春申法师宛若老僧入定,坐在江流儿身前。 江流儿全身被五花大绑,漂浮在禅房屋顶,黑色触手从裂缝中伸出,缓缓伸向江流儿手臂。 「江流儿,」新垣结衣尖叫着,「小心——他只要抓到你,就能再进入——然后他就会杀掉你,就会把你带回海底。」 「带回海底?我要杀了他。」 那个摇摇晃晃、带着江流儿疯狂的叫声的可怕的东西慌乱地转动着,用力地甩着它的触须,击打着那个在地上跳来跳去的、附了人形的巫师。 忽然,新垣结衣抓起那根已经被重新放回火里的拨火棍,转过身来威胁着那个张牙舞爪的人鬼混合体。 「别动!」春申法师突然跳起来时,新垣结衣急促地对江流儿身后的那个来自海底的可怕的东西说。 它在身后站住了。 「你, 往后退。」少女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她只知道我必须要把那两个——东西——分开。 用刀枪抵挡那个突然发狂的怪物。 「可是,时间到了——时间到了!现在必须要进行联系了!」红眼恶魔声音尖厉地叫喊着。 「让开……」那语调已经不是人的语调了。「你阻止不了我……我必须……必须……必须建立强有力……强有力的联系!我必须……bhfg-ngyyfhtlhlhheghhh」yy!你躲不过去!」 一股黏液——像是一只大蜗牛留下的痕迹——很快地从新垣结衣身后的那个巨大的身形里流了出来;尖叫着,猛地扑向它,少女的脚在那些散发着恶臭的黏液上打滑了。 她完全失去重心。他舞动着双臂,脸朝下,令人厌恶地摔到了新垣结衣手里拿的那根被烧得通红的、坚硬的拨火棍上。 佩刀英寸长的、通红的铁棍尖端像一把温热的刀戳到黄油里一样,扎进了怪物的一只吓人的眼睛里。只听「嘶」的一声——声音几乎淹没在了那个生物痛苦的尖叫声里——随着那个东西栽倒在地上,一小团热气从它的脸上冒了出来,还散发着臭气。 随即,站在美少女身后的那个闪闪发光的黑色的庞然大物惊恐地尖叫起来。 新垣结衣松开手里那根冒着热气的拨火棍,转过身去,看见那个来自海底的怪物在地上摇来晃去,用触须抱着它的头,保护着自己。 几秒钟后,怪物安静下来了,像橡皮似的胳膊无力地垂了下来,露出了那张长着好多个嘴的脸,还有那双被毁坏的、腐烂的眼睛。 免费.. 第707章 齐太祖斩魔八仙山 ,江流儿悟道太阴殿 邪神乌贼腹部中刀,喷射出大股大股的墨汁,洁净的禅房很快被染成墨黑色。 巨大的嘶吼声响彻田地,来自远古荒蛮时代的魔兽咆孝让人心惊胆寒。 江流儿以凡人之躯,对抗神明,在气场上却是丝毫不落下风。 他举起双刀,横刀向前,面对黑山般的乌贼,怒声咆孝:「你来啊,来杀我啊!」 乌贼巨兽动作一滞,仿佛被眼前这凡人的气魄震慑,它低垂着脑袋,从尾部开始蓄积能量,只见绿白相间的光源从柔软的尾部一点点向上攀援,最后来到乌贼喉管。 「呼!」 尖锐的呼啸声快要震破江流儿耳膜,如同道人吞吐纳息,一颗巨型光球从乌贼口中飞射而出,以排山倒海之势朝江流儿砸去。 春申法师哂笑:「哈哈哈,不自量力的东西,死到临头还想顽抗!」 江流儿正欲举刀格挡,一股巨大的蛮力袭来,震得他虎口发麻,双刀飞出去五六步远。 袖管渗出点点血迹。 他艰难的爬起身,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如同一只受伤的公鸡,脚下踉跄,兀自昂起胸膛,拍打翅膀: 「来啊,你这怪物,来杀我啊!」 久垣结衣捡起地上的雁翎刀,想要递给江流儿,刚走出两步,春申法师挥舞纸扇,将少女打飞出去。 「你既然知道了不知火的秘密,即便古神不杀你,老衲也不会放过你!」 江流儿没去搭理 八仙山火炮响彻不停,距离江流儿越来越近。 连绵不绝的山火在黑夜中熊熊燃烧,江户近郊的房屋被齐军点燃,人口繁密的集市化为一片火海。 江流儿立于血与火中,扬天大笑: 「哈哈哈!春申老贼,你听见没有?大齐军队正在攻打江户城,德川家光跑不了了,你也逃不走了,不知火山妖僧的末日终于来了。」 江流儿全身溅满乌贼墨汁,却是双眼通红,挥舞雁翎刀一边继续噼砍巨型乌贼,一边怒骂道: 「还有这个浑身乌漆嘛黑,流着哈喇子的怪物,你们都要下地狱了。」 乌贼遍体伤痕,陷入暴怒状态,触须漫天狂舞,如钢鞭般打向江流儿。 江流儿左腾右闪,然而那触须却如藤蔓四处缠绕,野蛮生长,让人无处躲闪,很快,江流儿就被怪物抓住,任凭他怎么挣扎,也挣脱不得。 「不自量力的混蛋,区区凡人,也敢与古神为敌?古神是杀不死的,你这白痴,哈哈哈!」 春申法师喉咙中发出令人不安的哂笑。 下一刻,他双脚腾空,身体升高至半空,来到江流儿对面位置,像纸片人一样悬停半空。 老和尚伸出枯树老手,伸向江流儿俊秀的脸庞。 清白之身的江流儿怎能忍受这种咸猪手行为!他拼命挣扎着,想要躲开春申老贼。 老和尚洋洋得意道: 「你这个不世出的好苗子,就这样杀了未免可惜,不如为我所用!等老衲吸食掉你的魂魄,功力大涨,也能早日飞升!」 说罢,春申将手中纸扇伸向江流儿面门,口中念动咒语,随着咒语声音越来越大,一道金色的光芒缓缓从江流儿身体流出。 「住手!你这秃驴!等会儿老子非要把你喂老虎!」 江流儿只觉天旋地转,一股强大的力量拖拽着自己,仿佛灵魂就要被这妖僧吸走。 「被吃的人,恰恰是你!哈哈哈!」春申法师大声狂笑,不顾江流儿挣扎,继续吸食魂灵,忽而苍老忽而年轻的脸上露出满足笑容。 「这是师傅传给我的不二心法,吸食魂灵,可以维系永 生,通常是用年轻女子做药引子,不过你天赋异禀,是更好的材料,哈哈哈!」 江流儿呼吸渐渐急促,意识也渐渐模湖,不过还是挣扎着骂道: 「贼秃,今日便是你死期。」 他喊声越来越小。 直到坠入沉睡。 「这样吸食,太慢了!」 春申法师说罢,一把扯开江流儿面前的铠甲,手指化作锋利的爪牙,如同猫头鹰利爪,就要撕开江流儿胸膛,掏出他的心肝来吃。 一声嘹亮的虎啸在主持头顶上响起。 春申法师饶是有通神法力,一时猝不及防,被勐虎拍打脑门,如同沙包般飞了出去。 见江流儿还被乌贼缠住,身体动弹不得,勐虎又吼一声,一口咬住乌贼脑门,使劲翻滚。 ~~~ 视野所及,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吴霄李自成等人已然不见踪影,周围景象和刚才完全不同,连江流儿所在的禅房也消失在一片虚无中。 「我是谁,我在哪里?」 片刻之间,一切归于湮灭。 刚才那个救自己的倭国少女也已消失不见。 江流儿望向黑黢黢的四周,四周皆为黑暗。 「春申老贼,出来受死!」 不知何时,江流儿手中握持的雁翎刀,已经消失不见。 黑雾笼罩天地之间,江流儿走在混沌之中。 不知在黑雾中转了多久,也不觉口中饥渴,抬头望向前方一抹亮光。 江流儿心中诧异,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循着亮光向前走,天色越来越亮,但见青松屈曲,翠柏阴森。 又走了约半个时辰,眼前出现座道观,门悬敕额金书,户列灵符玉篆。 虚皇坛畔,依稀垂柳名花;炼药炉边,掩映苍松老桧。左壁厢天丁力士,参随着太乙真君;右势下玉女金童,簇捧定紫微大帝。披发仗剑,北方真武踏龟蛇;靸履顶冠,南极老人伏龙虎。前排二十八宿星君,后列三十二帝天子。 当下从道观中走出住持真人,身后跟着一群道童侍从,望见江流儿赶来,连忙上前迎候。 一行道人将江流儿迎至太阴殿上,设茶让座,江流儿诧异道:「我在何处?你们是谁?为何带我来这里?此间有个妖僧,他追来没有?」 道院住持不慌不忙对江流儿道:「天师便在山顶庵中,只是不容找寻。」 「倭国妖孽横行,恳请天师现身,斩妖除魔!」 江流儿还要再说话,却听主持接着道: 「祖师虽在山顶,其实道行非常,能驾雾兴云,踪迹不定,未尝下山。贫道等如常亦难得见,怎生教人请得下来!」 主持一言不发,将江流儿送到后山,指与路径,吩咐道:「天师就在山上,你若心诚,或能见到。」 江流儿抬头看那山峰,直侵霄汉,果然好座大山,正是: 根盘地角,顶接天心。远观磨断乱云痕,近看平吞明月魄。 左壁为掩,右壁为映。出的是云,纳的是雾。锥尖象小,崎峻似峭,悬空似险,削儠如平。 千峰竞秀,万壑争流。瀑布斜飞,藤萝倒挂。 虎啸时风生谷口,猿啼时月坠山腰。恰似青黛染成千块玉,碧纱笼罩万堆烟。 主持又道:「将军要救万民,休生退悔之心,只顾志诚上去。」 江流儿别了主持,口诵天尊宝号,纵步上山来。 盘坡转径,揽葛攀藤。约莫走过了数个山头,二三十里路,看看脚酸腿软,心中焦虑,也不知吴霄李自成等人是死是活,最担心的还是母老虎松下。 忽然毒气直冲将来。江流儿定睛看时,山边竹藤里簌簌地响,抢出一条吊桶大小、雪花也似蛇来。 江流儿见了,又吃一惊,正要去拔刀,却发现身边什么也没有。 望后便倒在盘砣石边。微闪开眼来看那蛇时,但见: 昂首惊飙起,掣目电光生。动荡则折峡倒冈,呼吸则吹云吐雾。鳞甲乱分千片玉,尾梢斜卷一堆银。 那条大蛇径抢到盘砣石边,朝着江流儿盘做一堆,两只眼迸出金光,张开巨口,吐出舌头,喷那毒气在人脸上。惊得江流儿三魂荡荡,七魄悠悠。 那蛇看了江流儿一回,望山下一熘,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流儿惊魂甫定,整顿身上衣服巾帻,长长出了口气,继续往山上走。 来到一处山腰平地,但见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清流激湍,映带左右,背后隐隐地笛声吹响,渐渐近来。定睛看时,只见个道人骑着仙鹤,横吹着管铁笛,翩翩而来。 有诗为证: 草铺横野六七里,笛弄晚风三四声。 归来饱饭黄昏后,不脱蓑衣卧月明。 只见那个道人,笑吟吟地骑着仙鹤,横吹着那管铁笛,飘过山来。 江流儿惊得目瞪口呆,原来那道人不是别人,正是太上皇本尊。 「陛下从那里来?」 太上皇不睬,只顾吹笛。 江流儿连问数声,太上皇呵呵大笑:「你来此间,莫非要见天师么?」 江流儿大惊,便道:「陛下如何得知?」 太上皇笑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要寻得天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江流儿连忙跪下,叩头恳求道:「求陛下显灵,救救吴霄他们,求陛下带臣离开此处,返回人间。」 太上皇笑道:「刚才朕只是试你是否虔诚,本山虽有蛇虎,并不伤人。」 「你不必担心,你所求之事,朕都已办妥,」 说着将手中拂尘一挥,云端顿时落下一颗巨大的乌贼脑袋,触须还在微微抖动。 江流儿惊得目瞪口呆。 免费.. 第708章 花火 「陛下是如何来到江户的?」 九州距离江户,何止千百里路程,江流儿实在想象不出太上皇为何突然出现在此地。 不过也不用费力去想,只要看看太上皇的坐骑仙鹤就明白了。 「我日行万里,千里路程不过须臾之间,只是,你我现在不在江户。」 太上皇边说,边摊开手掌,用手指在掌心画了个符咒,很快地,一道红彤彤的火焰从他指缝间升起,像一朵盛开的火莲。 「尘归尘,土归土,坠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火莲绽放变大,笼罩四周,头上乌云中传来凄厉的嚎叫声,如同尤鱼活着的时候被放置在铁板上烘烤(简称章鱼小丸子)。 空气中传来熟悉的美食味道。 江流儿瞬间想起前些时日在长州藩路过那家黑店尝过的章鱼小丸子。 没错,就是这个味儿。 转瞬之间,斩落在地的乌贼头颅被烈火焚烧,化为灰尽。 江流儿咽了咽口水。 「陛下杀了这乌贼,也不能放过春申老贼,那贼秃杀死我们好多弟兄。」 太上皇收起火莲,结束了铁板尤鱼的烧烤,和颜悦色道:「春申那厮,要靠你自己动手,若非必要,我不再过问人间事,此间乃是镇守倭国邪神的法器,是我平日用的那把扇子变化的,你走上山顶,便能出去了。」 江流儿下跪叩拜,诚惶诚恐。 「剩下的路,自己去走吧,山顶,有人在等你。」 说罢,太上皇从怀中取出个葫芦,抛给了江流儿。 「若有危急,可轻扣葫芦口三次,口诵真武大帝,我便会出现,记住,不可轻易召唤。」 江流儿连连答应。 太上皇说罢,脚踩祥云,飞至仙鹤背上,稳稳坐下,那仙鹤昂头鸣叫一声,振翅高飞,瞬间便消失在山腰云间。 周围只剩江流儿一个。 江流儿捧着个葫芦,默然无语,伫立良久。 太上皇已然成仙,否则如何能在须臾之间斩杀乌贼。 「我明明是从八仙山坠落下来的,为何说我不在江户?」 当年太上皇何其骁勇,南征北战所向披靡,现在却突然没了进取之心,真的抛弃大齐亿万臣民不顾,求仙问道去了。 齐国没了太上皇,又将何去何从? 以广德帝的能力,真能威震各方,令各派势力心服口服吗? 江流儿比广德帝要大十五岁,无法想象,偌大一个帝国交给这样一个黄口小儿,会是怎样的情形。 江流儿来不及为帝国二代统治秩序担忧,现在他正面临一个棘手的问题,那就是如何从这纸扇中逃出去,若是逃出去晚了,也会和那乌贼邪神一样,灰飞烟灭。 于是继续往山顶走,走了两个时辰,只觉山顶一直遥不可及。 此山仿佛有了神通,江流儿往前,山顶便往前,江流儿停住,山顶也停住。 …. 诧异之际,天已黑了下来,江流儿却觉得头顶皎洁一片,抬头看时,夜空竟有两个月亮。 「这真是····」 他想了一会儿,想不出什么措辞,只是摇头咋舌。 这时山顶传来道家仙乐之声,吹吹打打好不热闹,江流儿又往上走了一会儿,这次山顶终于没动。 刚才在山麓迎接自己的那位主持,带着几个道童,远远站在山道上,迎候江流儿。 见江流儿上来,主持道:「将军可是见到了真武神?」 江流儿便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给主持说了。 主持赞道 :「新任真武神,乃是将军故交,所以将军才能得见,贫道在此修行五十年,只见过他老人家两次,真武神那件酒葫芦,可是极珍贵的法器,贫道冒昧,能否····」 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江流儿也不知这老道士所言是真是假,只是含湖不清的点点头。 「你要葫芦做什么?」 主持小心翼翼道:「供奉于山顶道观,也好让徒弟们好好瞻仰真武神,只是供奉一日,将军请放心。」 「将军走了三天三夜,想必是饿了,请用些斋饭吧。」 江流儿目瞪口呆:「什么?我已经走了三天三夜?」 ~~~~~ 当下主持一面教安排延宴,管待江流儿;请将法器葫芦放了,留在山顶上清宫中,于三清殿上焚烧符咒,叩拜行礼。 晚席罢,众道士争相劝酒,江流儿只觉上清宫中斋饭酒水甚是喝口,一杯下肚,已然物我两忘,不知不觉便饮到了天明。 次日早膳已后,主持带着道众并提点执事人等请江流儿游山。 江流儿哪里还有心情玩耍,只是不断询问主持如何离开此地。 主持只说奉真武神之命,带着江流儿参观道观,待看完各处道观再离开不迟。 江流儿无奈,只得让两个道童在前面引路,行至宫前宫后,看玩许多景致。 三清殿上,富贵不可尽言。左廊下,九天殿、紫微殿、北极殿;右廊下,太乙殿、三官殿、驱邪殿。 诸宫看遍,行到右廊后一所去处。 江流儿看时,另外一所殿宇:一遭都是捣椒红泥墙;正面两扇朱红槅子;门上使着肐膊大锁锁着,交叉上面贴着十数道封皮,封皮上又是重重叠叠使着朱印;檐前一面朱红漆金字牌额,上书四个金字,写道:「伏魔之殿」。 主持带着江流儿近前,江流儿远远觉察到一股阴森煞气,摆手道:「青松道长,这里便不必看了吧。」 青松道长拉住江流儿道:「此乃前代真武神锁镇邪神之殿。」 江流儿只觉脸颊微微发烫,心脏狂跳不止,距离那伏魔殿越近,感觉越是明显。 青松道长解释道:「各方魔王都封印于此,除了倭国邪神,欧罗巴吸血鬼,暹罗古曼童,还有埃及法老的诅咒·····经传一代真武神,亲手便添一道封皮,不敢妄开。走了邪神,非常利害。今经八九代真武神,誓不敢开。谁知里面的事,不过天师说了,将军乃是天命人,须知这困守魔王邪神,除了用符咒封皮,还需天命人的血水,灌入锁孔····」 江流儿不知什么是古曼童,更不知道什么木乃尹将头术,听说要用自己血水来浇灌锁孔,顿时吓得面如土色。 这道士说话的语气为何那么熟悉?竟然有些像春申老贼。 梦吴越 第709章 锁链 眼前这道士怪异,莫非真是春申老贼假扮不成? 江流儿把匕首藏于袖中,假装漫不经心道:「既是真武神之命,我且一试。」 青松道人喜不自禁:「将军深明大义,有了血水封印,邪神便永世不能祸害人间。」 江流儿道:「且开门来,我看那邪神封印在何处?帮你们吧。刚才在江户,差点被那乌贼怪害死!」 青松道人正要命人打开殿门,一道童劝说: 「师叔,此殿决不敢开。先祖天师叮咛告戒:今后诸人不许擅开,如今真武神不在,若放出妖魔,生了好歹,我等皆是罪人。还是等师傅回来吧。」 青松不以为然道:「真武神托梦于我,江流儿乃怒目金刚转世,气血至阳至纯,封印魔王,非他不可。便是师傅回来,也会这样做。」 「为师自有主张,出了什么事情,都是为师担着,你等不必多言!」 道童又禀说:「虽然如此,此殿开不得,恐惹利害,有伤于人。」 青松大怒:「可是糊涂!这位将军可是朝廷命官,不开与他看,不封印邪神,等他回朝廷,先奏你等慢待,不令见真武神之罪;再奏你等私设此殿,假称锁镇魔王,煽惑军民百姓。把你们都追了度牒,刺配远恶军州受苦,到时谁来救你!」 「我……」 江流儿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道童被恐吓住,不敢发声。 青松见众人态度松动,趁热打铁道: 「将军大慈大悲,今日来到镇魔殿,也是机缘巧合,便用血水封印,也是我等功德造化,阿弥陀佛。」 众道士惧怕江流儿权势,师叔如此咄咄逼人,只得诺诺答应,唤几个火工道人来,先把封皮揭了,将铁锤打开大锁。 把门推开,看里面时,黑洞洞地,但见: 昏昏默默,查查冥冥。数百年不见太阳光,亿万载难瞻明月影。不分南北,怎辨东西。黑烟霭霭扑人寒,冷气阴阴侵体颤。人迹不到之处,妖精往来之乡。闪开双目有如盲,伸出两手不见掌。 江流儿倒吸一口凉气,如坠冰窟一般,他好歹是行伍出身,此时更不能胆怯,偏要看青松道长玩弄什么把戏。 于是众人一齐都到殿内,黑暗暗不见一物。 青松道长教从人取十数个火把点着,将来打一照时,四边并无别物,只中央一个石碑,约高五六尺,下面石龟趺坐,太半陷在泥里。 照那碑碣上时,前面都是龙章凤篆,天书符箓,人皆不识。 照那碑后时,却有回个真字大书,凿着「遇流而封」。 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想必是邪神复苏,妖魔合当出世,二来也是大齐命运多舛,必显妖孽,三来凑巧遇着江流儿,岂不是天数! 青松道长看了这四个字,哈哈笑道:「将军请看,这定是数百年前真武神妙算,知道今日你要来此,贫道顺天而为,真武神在天之灵,也当欣慰啊。」 江流儿只觉头晕目眩,也没精力听青松道长啰嗦,拽步便要退出殿外。 青松道长见了,一把扯住他衣袖,急道:「数百年前已注将军名字在此,「遇流而封」,分明是教将军用血水封住妖魔,已经走到了这里,将军何故退缩?莫非是怕了不成?」 江流儿到底是不到四十岁的人,被他这么一激,脱口而出道: 「我江流儿怕过谁?便是黑塔一样的乌贼怪,也让我三拳两脚给打死了,流血又如何?」 青松道人笑道:「正是,正是!想那魔王邪神,都只在石碑底下,只是还看不到那镇魔的金锁。」 江流儿问道:「何为锁魔金锁?」 道人解释说:「当年朱元璋在南京登基,生怕旁人夺走朱家江山,指派精通风水的刘伯温,在各地搜寻龙脉,并一一摧毁····」 江流儿忍不住打断道:「道长是说,刘伯温还来过倭国?」 青松道长煞有其事道:「正是。」 江流儿无语。 「刘伯温到达八仙山,看到此地龙气十分浓郁,甚至比朱元璋的气息还要浓郁,便要摧毁龙脉,然而这不是易事。刘伯温放出谣言,本地倭民,说用八仙山的粘土做成泥人,可发财致富。」 「于是倭民都去挖掘八仙山,用来做泥人。很快,龙山被人挖掘的面目全非,龙脉被毁,龙威大减。不过,这股龙气并未彻底散去,于是刘伯温就在此地挖下一处「锁龙井」,用铁链将龙脉牢牢封住,又唆使大名在井上盖了这座寺庙。」 江流儿听得云里雾里,青松道长已经开始安排挖掘。 「从人与我多唤几个火工人等,将锄头铁锹来掘开。」 众道士慌忙谏道:「师叔,不可掘动!恐有利害,伤犯于人,不当稳便。」 道长大怒,喝道:「你等晚辈,省得甚么!碑上分明凿着遇流而封,你如何阻当?!」 众道无奈,只得聚集众人,先把石碑放倒,一齐并力掘那石龟,半日方才掘得起。 又掘下去,约有三四尺深,见一片大青石板,可方丈围。 叫再掘起来。众道又苦禀道:「不可掘动!」 青松那里肯听。众人只得把石板一齐扛起,看时,石板底下却是一个万丈深浅水井。 锁龙井赫然面前。 井围约两丈开阔,井口悬挂着一条胳膊粗细的铁链,青松道人大喜: 「这便是镇魔的锁链了,将军,快!我把它拉出来,你划破手指,朝上面滴血!」 江流儿还在发呆。 青松道人尝试着拉了一下铁链,哪里拉得动! 众人一起上前,十几个人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仍旧都没能拉出铁链。 突然,只听井水开始翻滚,腥味一阵一阵传出来。 井底传来像牛一样的鸣声。 「是邪神要出来了,将军不可迟疑,快滴血封印!快!」 龙吼声响若闷雷,距离井口越来越近,众道见邪神要从井中挣脱,知道这次闯了大祸,事已至此,也不能再怨他们的青松师叔,只得死马当活马医,齐齐跪在江流儿身边央求。 「求将军快些动手吧!救救我等!」 江流儿还在迟疑,青松道人忽然举起匕首,一把抓住手指,划了下去。 血水汩汩流出,落在锈迹斑斑的铁链上。 如同水滴落入滚油之中,下一刻,井水开始沸腾! 众人面面相觑。 江流儿顾不上手指痛疼,趴在井口边朝下张望。 却见锈迹斑斑的铁链挨着了他的血滴,立即散发出万道金光,仿佛燃烧了起来。 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江流儿心头。 再回头看时,刚才掘开的石碑文字,竟然变成了「遇江而开」 「遭了,我坏了大事。」 只听井中刮剌剌一声响亮,那响非同小可,恰似: 天摧地塌,岳撼山崩。钱塘江上,潮头浪拥出海门来;泰华山头,巨灵神一劈山峰碎。共工奋怒,去盔撞倒了不周山;力士施威,飞锤击碎了始皇辇。一风撼折千竿竹,十万军中半夜雷。 那一声响亮过处,只见一道黑气,从井中翻滚起来,掀塌了半个殿角。 那道黑气直冲上半天里,在空中散作百十道金光,望四面八方去了 。 众人吃了一惊,发声喊,都走了,撇下锄头铁锹,尽从殿内奔将出来,推倒攧翻无数。 江流儿目睁痴呆,罔知所措,面色如土。 刚才撺掇众人开井的青松道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第710章 沉没 金光散去,四周皆成瓦砾,周围传来凄厉的嚎叫声,江流儿自知闯下弥天大祸,却待朝山崖下跃身一跳,了此性命,以谢天下,忽觉阴风阵阵,吹得他头脑清醒,猛然醒悟,内心忖度: 「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今所志未遂,一死了之,如何对得起太上皇厚恩!如何对得起大齐百姓!堂堂九尺男儿,凛凛一躯,自小学成十八般武艺在身,终不成只这般休了!先找到春申老贼,宰了老秃驴,报仇雪恨再说!」 回身再看那群道士道童,被刚才邪神出世,炸得死伤狼藉,个个昏倒在地,没一个能挣扎得起。 见此情形,江流儿越发惭愧,对众道说:「都是我刚才不听你们劝说,被妖僧迷了心窍,擅自打开镇魔殿,闯下这大祸,连累了大家!料定老贼没逃多远,我这就去杀了他!若不杀此贼,我江流儿誓不为人!」 当中一个受伤较轻的道士挣扎着对江流儿道: 「此殿内镇锁着五海七洲,共计一千零一个魔君在里面。上立石碑,凿着龙章凤篆天符,镇住在此。今番放他们下凡,必是一场大浩劫。怕是真武神去捉,也是来不及的。」 「罢罢罢,将军勿要自责,此乃劫数,难以躲避,我等自有真武神庇佑,将军不必担心,且去吧。」 江流儿羞愧难当,提了雁翎刀,挂了腰刀,周围看时,别无物件,叹了口气,拜别众人而去。 有诗为证: 千年神锁一旦开,百鬼邪神出泉台。 自来无事多生事,本为杀敌却惹灾。 天下从今云扰扰,兵戈到处闹垓垓。 幕府倭寇虽堪恨,人间从今酿祸胎。 江流儿自去前殿取了法器葫芦,,一路找寻逃走的邪神,此时哪里还能找到? 折返回来,一众道士不见了踪影,空荡荡的山头只剩江流儿一人,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眼见天色将暗,江流儿继续赶路,月明星稀,山中夜枭怪叫,惹得他心烦意乱。 两轮明月一东一西,一明一暗,江流儿早已见怪不怪,也不去在意。 就这样在山间走走停停,不知过了多久,最后精疲力竭,靠在大松树下休息。 忽听见虎啸声传来。 「松下?松下?」 江流儿又惊又喜,四处查看,却不见松下身影,虎啸声渐行渐远,直到渐渐听不见。 江流儿懊恼至极,挥刀斩断路旁荆棘,对着松树一阵乱劈乱砍,树干被砍得木屑横飞。 「哈哈哈,树是不会反抗的,除非它成了精。」 「谁?」 江流儿猛一转身,赫然望见月光下立着的那个身影。 「你这贼秃还没死?」 「你用你的血水解封了镇魔锁,古神出世,我还能再活五百年,哈哈哈。」 春申主持昂首挺立,立在万丈悬崖上,微微张开双臂,仿佛下一刻就要纵身一跃。 「好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你躲在这儿!」 春申主持并不慌忙,甚至看不出想要逃走,他脸上露出诡异笑容。 「也多亏了你,古神才能逃出镇魔殿,你们太上皇不是要征服全世界吗?现在全世界的妖魔都出来了,以后可有他忙的了。」 「秃驴,死到临头,你还要嘴硬,老子今天先剐了你!」江流儿大吼一声,举起火铳就朝对面射去。 轰一声响,白烟散去,春申主持早已消失不见。 江流儿提起雁翎刀猛冲上去,还要寻找妖僧踪迹,不想刚跑出两步,脚底一滑,踩中一颗石子,他一个趔趄,身体顿时失去平衡 ,仰面从万丈悬崖上摔下····· ~~~~ 不知昏睡了多久,再次睁开眼时,江流儿发现自己正身处军营之中,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太上皇刚去了富士山,诸位大臣,有什么奏疏,晚些来吧。」 东方祝一脸堆笑向群臣解释。 群臣面面相觑,江户城正在鏖战,太上皇怎么一人去了富士山。 江流儿挣扎着站起。 东方祝望见他,连忙笑道: 「将军鞍马劳顿,要爱惜身体啊,太上皇临行嘱托,等将军回到江户,要好好歇息。」 邓长雄全身披甲,抢步上前,向东方祝喝问道:「东方公公,太上皇真去了富士山,我听说山上已经开始爆发了。」 邓长雄口中的爆发,不是倭国百姓爆发,而是字面意义上的爆发,也就是火山爆发。 「是啊!江户还未攻下,太上皇便去了富士山,万一有什么闪失,我等做臣子的如何是好?」 说话的是大学士张溥,相比武将,这位文臣代表此刻更关心太上皇安危,以太上皇与广德帝之间的脆弱关系来看,此时若太上皇有个什么闪失,东征自不必说,搞不好他们这些扈从的文武百官,都会被年轻气盛的广德帝清理掉。 「说,太上皇到底在哪里!」赵率教上前一把扯住东方祝衣领,怒不可遏道。 「若是太上皇有什么闪失,我等如何向广德帝交待!」王从之也跟着暴起。 眼见得群臣都开始问难,东方祝饶是青皮出身,油盐不进,这时也失了方寸,只得支支吾吾道: 「太上皇说,他要与邪神决战,胜则他与倭国一起沉没,他老人家羽化成仙,富士山和江户都会沉入海底,倭国将坠入十八层地狱,回到他们原来的位置,太上皇让咱家告诉各位,及早撤兵,返回大齐,用心辅佐广德帝······」 东方祝话没说完,大营之中已是鸦雀无声。 太上皇修玄的事,在大齐朝廷本就是公开的秘密,很多人都知道老皇帝距离成仙仅有一步之遥。 可是没有想到,太上皇最终成仙的方式竟然如此惨烈。 「陛下何时登山的?」 「昨夜子时。」 众人陷入沉默。 是否立即撤兵引发了几位主帅激烈讨论。 赵率教和王增斌主张继续进攻,遵守太上皇之前发布的诏令,破城之后,对江户倭民斩尽杀绝,最好一把火烧掉这座城,完成彻底的清理。 而邓长雄吴阿衡则认为,若本州真的将要沉没,便当立即撤军。 文官们纷纷附和邓长雄,无论什么时候,文官都不喜欢打仗。 可是十几万攻城部队,已经将江户城围得水泄不通,现在想要撤退,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就在众人争论不休之际,地震来了。 富士山喷射出血红色的岩浆,火山灰如同乌云般笼罩半边天空。 大地摇晃。 江户城中倭民发出竭嘶底里的嚎叫,城中的幕府兵不顾齐军密集的火力,争先恐后想要逃出这座地狱之城。 幕府军发出的声音根本不像是人类所能发出的,分明是来自地狱的魔鬼在哀嚎。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连最好战的赵率教也开始犹豫,犹豫着要不要继续打下去,在这里和倭寇一起葬身火山。 ~~~~ 后世大齐历史学家在叙述东征倭国的战事时,习惯性用英雄、宏大叙事来歌颂齐太祖,将太上皇刻画成超越人类的超自然存在——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不过发生在十七世纪五十年代的这场江户超级大 地震,以及由地震引发的火山爆发、岛屿沉没等自然灾害,从地质学角度分析,也是有迹可循的。 事实上,由于地壳的变化,各地火山活动频繁、地震不断,倭国沉入海底并不是什么天方夜谭。 后世有很多文艺作品在某种程度上还原了这段历史,比如由扶桑省著名导演骏宫其导演的灾难大片,倭国沉没,便比较客观公正的讲述了倭国沉没的全部过程。 位于亚欧板块和太平洋板块的消亡边界,本土大概有一百座活火山,是悬在倭民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其中最具代表的就是已经沉寂了三百多年的富士山,它可是一座典型的活火山。 富士山是一座横跨静冈县和山梨县的活火山,海拔3775.63米,大概在数十万年前逐渐形成。 距今1.1万年前,古富士的山顶喷出了大量的玄武岩质熔岩,形成了现在富士山的主体:新富士。而从距今1.1万年前一直到距今3000,新富士一直在不断地喷出熔岩。 在有文字记载的文献中,我们可以找到富士山的多次喷发记录,比如: 公元800年-802年的延历喷发; 公元864年的贞观喷发; 公元1707年的宝永大喷发,这是富士山上一次的喷发,根据记载,当时的江户(也就是现在的东京)落下了4厘米厚的火山灰。 地震活动已经导致了倭国部分地区沉没,尽管倭国频发地震,且有一部分国土被海水淹没,但帝国地震科普学家赵隆平(1974——2055)认为,在三百年前的十七世纪,仅仅凭借自然地理变化,倭国全境或者大部分被淹没的概率非常小,几乎为零。 还有种可能是全球变暖导致地球极地地区的冰川不断融化,全球海平面升高,倭国海拔较低的地区将会被海水淹没,但并不会导致整个倭国沉没,一些地势较高的山地仍旧会露出水面。 考虑到十七世纪大齐工业葛敏尚未完成,全球变暖更是无稽之谈,所以这个论断毫无意义。 当然,地质运动导致太平洋板块俯冲到欧亚板块之下,也可能会将倭国冲入到马里亚纳大海沟之中,甚至会将其沉没到地幔层中。 从理论上来看,存在着这种可能,但是整个过程非常缓慢,至少需要数百万年甚至上千万年。 总之,三百多年前的某个夜晚,倭国本州(包括四国岛一部分),忽然在一夜之间沉入了海底,德川家光和他的千万子民,全部葬身鱼腹,成为水族一员。 现在学界普遍的看法是,那是太上皇的神迹。 当然,也有神秘组织(帝国反叛军)信誓旦旦表示,那是日本国民战略性转进,重新回来海底蛰伏——他们本就是天照大神的后裔——等待下一个时机浮出海面,重新征服欧亚大陆。 以至于帝国诈骗犯们经常给广大市民发出这样的信息: 大家好,我是三代征夷大将军德川家光,其实我一直没有死,我在东海海底有1000吨黄金,我现在需要2000元帝国币解冻我在海底的黄金(给潜水艇加油),你威信,支负宝转给我都可以。账号就是我的脚机号码!转过来后,我明天直接带幕府大军复活,征战天下,让你统领三军! 第711章 左良玉之死 广德五年七月十五日,农历中元鬼节这天,倭国本州发生了一场强烈大地震,震中位于德川家光所在的江户城中心,具***置在幕府将军所在的御本丸。 据说德川家光来不及写下遗诏——这是战败幕府通常要做的事情——便无声无息坠入了那条无底裂缝,最后只发出了一声充满青色的雅蠛蝶。 一切归于死寂。 倭国地震频发,居住在各岛上的倭民们,隔三差五就被地震引发的滑坡活埋,被滚落的石头砸死,被大火烧死,被乘火打劫的浪人们杀死······ 总之,地震对于大家来说,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可谓是家常便饭,就像康应乾好色,刘招孙求仙,原本不值一提。 只是,这次江户大地震,烈度之强,破坏之重,死人之多,是前所未有的。 城中十多万间房屋,在一夜之间倒塌大半,几处神社更是直接变成了废墟,德川家康和德川秀忠的灵位被大火焚毁。 地震引发的大火,将城中那些没被震塌的房屋,全部点燃,造成的损坏比齐军持续半个月的燃烧弹空袭还要严重。 江户居民伤亡惨重,遭受地震大火连番打击,五十万人口至少去了十万,由于担心齐军围攻,很多人至死不敢逃出江户城。 当然,说到这里就不能不夸奖一下倭国的工匠精神,因为按照幕府战前规划布置,按照德川家光和各大名制定的「千万玉碎」的作战计划,江户及周围武士农民,各人必须坚守岗位,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轻易逃走。 不得不说,倭民在执行幕府命令这方面,表现出了令人敬仰的严谨的纪律性。 同样的纪律性还表现在他们刷马桶上,据说不管马桶是否干净都要刷七遍,以及看完蹴鞠比赛,球迷们会留下来将场地垃圾清理干净。 当然,上面说得这些都是另一个时空发生的故事,这里就不展开叙述了。 总之,广德五年鬼节这天,任凭地震频发,任凭大火肆虐,坚强的江户百姓还是坚守在各自岗位,直到烈火将他们吞噬····· 江户城人口规模超过五十万,放眼全球,也算得上名副其实的大都市。 然而在一夜之间,所有繁华都成过眼云烟,覆灭来临。 地震不仅引发了大火,还引起海啸,在地震发生后的半个时辰,十米多高的巨浪如墙壁席卷江户全城,如末日审判,将所有倭民带走。 到七月十六日正午,江户城的一半浸入水中,一半还在燃烧。 成群结队的章鱼、金枪、马哈鱼、秋刀鱼在城中游弋, 尽管倭人已经死伤殆尽,对江户城的惩罚,却并没有就此停止。 地震大火洪水之后,富士山猛烈喷发。 滚烫的岩浆像洪水一样沿着山坡倾泻而下,沸腾的岩浆所过之处,山川草木全部化作焦炭。 江户城北靠富士山火山,向西是一连串距离火山同样接近的小村镇,陆上只有向东走才能最快离开江户。但是向东有条河,只有两座桥可以通过。 火山爆发后,倾盆而下的火山灰、碎石,熊熊烈火升腾下的浓烟,以及熔岩喷发时散发出来的有毒气体,数日未能消退。 齐军早早撤离至九州岛以西,隔岸观火。 烟雾和抛射物量极大,高空中的烟尘遮住阳光,漂浮在空气中降低能见度,落在地面又覆盖住了本州岛的道路,让人失去方向。 火山喷发出来有毒气体更为致命。 德川幕府连同各藩在江户参勤交代的人质,最终被地震、大火、洪水和火山喷发全部带走,五十万人只有区区数千人逃出城池。 加上其他各藩在灾难中 的损失,这次灾难造成百万人口伤亡,本州已经化作地狱。 大地震爆发前,齐军已经有序撤出江户,只留少部分朝鲜兵佯装继续进攻,主力西撤至九州福冈藩。 撤兵之前,赵率教下令第六兵团在城门四周到处纵火,确保绝大部分倭民没有生还可能。 七月二十日,富士山爆发三天后,更令人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二十日正午,一声来自地底的怒吼响彻全岛,接着,整座本州岛,以江户为中心,东西方向裂开一条长数百里,宽半里的巨大缝隙。 无数海水顺着这条巨大缝隙,源源不断翻涌上地面,起初还只是泉涌,后来税粮越来越大,变成了喷泉,最后巨大的洪水像是挣脱锁链的猛兽,从地底深处咆哮而出,以雷霆万钧之势将整座本州岛淹没。 经历过火灾、地震、岩浆的本州岛,早已变成千疮百孔,最后一刻被彻底撕成了两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入大海。 同日,四国岛北部部分土地也被海水淹没。 截止到七月二十二日,本州岛全部、四国岛一部,九州岛一部,全部沉入海底,居住在列岛上面上万年的倭民——邪神的后裔们——基本伤亡殆尽,有超过三百万人在最近十日内全部死去,当然,从另一个角度说,他们的魂灵终于可以返回故乡,重新回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海。它们也可以继续服侍那些全身长满触手,头上身上都是黏液的邪神。 从这个角度上说,倭人应该对太上皇表示感谢······ ~~~~ 二十二日,海啸渐渐平息,火山灰继续向东部飘散,齐军继续向对马岛撤离,倭国真正成为抛弃之地。 如果说倭国还有一定的战略价值,可以成为帝国继续征伐的港口,现在,经过这场超级地震洪水的袭击,各地优良港口损失殆尽,各处低地平原被海水淹没,不要说建设海港,连驻军粮食补给都不能做到。 这样的倭国自然再没有任何价值,让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族群自生自灭才最符合大齐利益。 七月下旬,幕府军不战而亡,各藩大名死于江户城中,各地幸存的大名纷纷向齐军投降。 德川幕府在倭国的统治彻底崩溃。 七月二十五日,困于四国岛、粮草断绝、遭受火山灰袭扰、绝望无助的郑森,在悔恨交加、担惊受怕中,旧疾爆发,突然去世。 郑森死后,余部海贼顿时土崩瓦解,争先恐后跑到九州岛投降齐军,大家都很清楚,有了这几场灾害,倭国今年冬天必然饥馑,到时候缺衣少食,几万人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着,最后只有活活饿死冻死。 当然,还有部分顽固者誓死不降,表示要与刘招孙血战到底——虽然刘招孙现在下落不明——海贼们没有仁义礼智信这些虚文,也不管效忠谁,只要有钱赚就可以。. 于是零星几个主战派被其他人杀死。 郑森尸骨未寒,海盗们便走向内讧,接着马不停蹄的投降大齐,投降派占有绝对优势,所以投降进行的很顺利。 郑氏海盗投降后,同样坐镇四国岛的左良玉,这时候终于慌了神了。 早在齐军东征之前,老左就一直想看看风头。 他想等幕府军和齐军打得两败俱伤时,再出来收拾残局,这样以来,即便最后胜不了,好歹能在战后混个大名来做一做。 左良玉有幻想的资本,他麾下还有一万多明军,各人都配备有火器,他从山东逃来时,身上还带着几千两金子和三十多万两银子,这玩意儿在倭国都是硬通货,所以可说是粮草不缺。 不过仗刚打起来,左良玉就意识到情况不对,首先是各藩军队和齐军交手,几乎都是一触即溃,连精 锐凶悍的萨摩军也被刘招孙屠灭,齐军所向披靡,从九州一路打到江户,没有一支军队能拦住他们。 左良玉想起自己原先干过的事情,很多次都在刘招孙后面捅刀子。想来齐军肯定不会放过自己。 他越想越觉可怕,于是主动找来谋士商议对策,谋士深思熟虑一番后,向他建议,让左良玉将早先擒拿的前明伪三太子当成真的,献给齐国,投降大齐,换取活命。 这样的计划听起来未免一厢情愿,至少太上皇是不可能答应的。 可惜太上皇现在不知踪迹,议事权便交给了各兵团主官和几位内阁大臣。 到底该如何处置这些俘虏呢? 关于对俘虏的处置,大齐文武百官们议论纷纷,各人都有各人的说法。 邓长雄与赵率教王从之等人商议后,一致决定,将郑氏、左氏余孽立即处死。 而张溥和卢象升则认为应当充分利用这些俘虏,将他们运回国内参与工作。 赵率教则坚持要求就地处死,谢阳出来说,沿海各处矿场已经招满了人,而且战舰运力有限,不可能一下子运送这么多俘虏。 邓长雄说,撤兵行动带上太多俘虏,只会拖慢行军速度,保不齐后面还有其他事情发生。 于是众人终于达成一致,对投降俘虏及时侦查,有过任意恶行的,就地斩杀。 这也就注定了左良玉等俘虏们的最终命运。 趁着撤退的间隙,齐军又将九州各藩残余势力清理一遍。 尽管天灾人祸,还是有很多百姓逃出城镇,躲进深山之中。 事实上,由于各藩田地被摧毁大半,加之火山地震的波及,各地粮食产量很不容乐观,有限的粮食也被齐军无偿征收。 所以,那些大难不死躲入深山的倭民,最后注定会被活活饿死,无法熬过这个寒冷漫长的冬天。 第712章 山雨欲来 广德五年八月,东征大军各兵团完成撤军,二十万人马分批从长崎、釜山等港口撤回国内。 第六兵团负责殿后,赵率教命令手下留守九州,继续完成东征最后的扫尾任务。 所谓扫尾任务,就是对盘踞在九州腹地的邪神后裔进行彻底的清理,一个不留。 战争已经结束,杀戮却还在进行。 邓长雄对第六兵团这种赶尽杀绝的举动表示不解,在他看来,残余倭寇不成气候,让它们留在贫瘠的土地上,饿死冻死,自生自灭,要比直接杀死他们更为划算。 毕竟穷鼠噬猫,狗急跳墙,倭寇已是穷途末路,也没必要赶尽杀绝。 可是,第六兵团统帅赵率教却不这么认为,他坚持要把所有倭寇全部杀死。 为此,邓长雄和赵率教发生激烈争执。 其他各兵团对九州岛残余倭寇势力,并不怎么在意,也就是说可以杀,也可以不杀。 大军东征已经一年多了,此刻各兵团都迫切希望早日回国,结束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长时间的血腥杀戮,对人的内心造成严重伤害,无论对倭军还是对齐军,这都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站在邓长雄角度,不立即将倭寇杀死,并不一定代表仁慈,饿死冻死是一个缓慢的过程; 站在赵率教角度,将倭寇烧光杀光也不代表残暴,至少能减少敌人的痛苦。 赵率教早已被仇恨蒙蔽双眼,不管不顾,只想让九州变得更加干净,干净到不存在一个倭人。 最后,邓长雄弹压不住近乎疯狂的赵率教,只好由他去了。 ~~~~~ 富士山喷发后,太上皇便生死未卜下落不明,邓长雄虽是各兵团名义上的统帅,然而并没有多少威慑力。 太上皇不在,各兵团主帅都不怎么买邓长雄的账。 至高权力缺席引发的权力混乱已经蔓延齐军各兵团。 混乱很快将从军队传播至普通百姓之中,进而威胁到大齐的根基——极圈主义体制。 不是所有人都支持这种强有力的体制。 大齐帝国急需一个强有力的权力中心,弥补最高权力缺失造成的权力真空。 目前,各派势力诉求不同,有人坚定支持《天朝田亩制度》,有人则对极圈主义敢怒不敢言。 当然,更多的战兵和百姓,则是浑浑噩噩,谁能给他们吃饱饭,他们便支持谁。 无论广德帝刘堪是否已经做好准备,他都必须尽快完成对权力的重组、控制,否则帝国将再次面临分崩离析的命运。 八月底,广东征战事基本结束。 这场持续近两年的战争,给大齐和倭国都造成了不可弥补的损失,齐军伤亡超过两万人,倭军则损失三十万之众。当然,幕府军主力在富士山火山爆发中葬身海底,加上各藩军民伤亡,倭国共计损失人口千万之巨。 如果不计算残存的数万倭民,和族可说已经彻底灭族。 考虑到本州、四国永远沉入海底,九州、北海道被彻底清理干净,最后幸存的数万倭民,零星分散在九州、北海道深山之中,已经不成气候,对齐国再也不能构成任何威胁。 ~~~ 海量的粮草物资在釜山、登州等港口聚集,初步估计约有一千万石大米被齐军“征集”至各港口,由舰船、商船昼夜不停运回大齐; 各海港码头等待装运的粮食、布匹堆积成山,精米和小麦从大门门缝中溢出来,如同洪水一般。 至于缴获的各种武士刀、铠甲、纸扇、漆器、金银珠宝,更是不计其数···· 很多物资因为无处安放无力运输,最后只能将其投入大海,任由它们浮浮沉沉,当然,更多的则被放置在码头,无人问津。 这种暴殄天物的行为在各港口随处可见,此次东征缴获实在太够丰厚,所得粮食足够大齐军民两年食用,所得铁器、铜料足够铸造上万门火炮,以至于北方各省抽调上万艘货船,连同帝国舰队一起运输,也不能将所有物资运走。 况且还要运输数量可观的俘虏。 太上皇有言,十七世纪最重要的资源是什么,是人才。 此次东征,俘虏倭寇不下百万,其中一半俘虏已被饿死冻死,剩余的五十多人经历了层层选拔,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他们是最好的矿工苗子。 考虑到帝国工业葛敏正在如火如荼进行,各地煤矿、铁矿、港口、盐井,急需大量廉价青壮劳力。 这些经过层层选拔,多轮淘汰的倭寇,无疑是最合适的劳动力来源。 工业葛敏的本质就是对劳动力的压榨,当然,帝国教科书上写的是“对劳动人民的解放”,这里的劳动人民,显然不包括被运往齐国各地辛苦劳作的倭国俘虏。 从东征大军攻占对马岛开始,民政和商会工作人员便陆续将倭寇俘虏押送回国,曾经不可一世的武士们,在历经十几天几十天海上颠簸后,像牲口一样被民政官驱赶走下舢板,来到各个港口,重新编列成队后,被发配到帝国各地矿场工厂。 等待这些人的,将是长达数年甚至数十年的不见天日的劳作,前提是这些匠人们的寿命足够坚持到十几年后。 至于那些倭国妇孺的处置,民政官们也表现出了充分的智慧。 本着资源充分利用的原则,此次东征俘获的二十五岁以下的未婚倭国妇人,被优先分配给辽东、山东、河北等地,分配给当地战兵、农户、退伍军人,满足他们的成亲需求。 原则上,要求每村、每屯堡、每街巷,分配倭女不得超过三人,而且这三个人不能来自同一藩,防止她们结伴逃走。 就在谢阳等人忧心忡忡时,事实证明,岛国女人血液中对南拳的顺从,让这些跨国联姻进行的非常顺利,基本没有发生任何逃婚、悔婚,卷走彩礼钱等伤风败俗的行为。 二十五岁以上或已婚倭国女子,大部分也得到了很好的归属,当然,剩余一些冥顽不灵、试图复仇者,则由民政牵头,商会组织,分批送往江南,尤其是苏杭一带,那里的青楼行业目前属于合法合规经营,属于为大齐纳税较多的行业产业,这部分倭女,很多都被送到了各州县府的青楼,为帝国继续贡献她们的绵薄之力。 倭国俘虏幼童中七岁以下者,被安置于朝鲜各府,接受王道教化,七岁以上者,则被直接送入军中磨炼。 总之,太上皇“大清理”的战略,得到了最彻底的贯彻执行。 帝国东征军,将倭国土地上的所有物资全部掠夺一空。 按照大祭司佛朗西斯科的说法,“连一条内库都没给日本人留下”。 据统计,最后共有三十万倭国俘虏跟随返回大齐。 实际上,投降大齐的各藩军队、幕府军,加起来数量远超此数。只是齐军运力有限,最多只能安排三十万俘虏,大部分倭寇注定不能搭乘西归的舰船,等待这些人的,将是比地震火山洪水更恐怖的灾难。 ~~~~~ “父皇,到底去了哪里?你等若不说明白,朕自去倭国寻找!” 九月二十五日,南京紫禁城,奉天殿。 广德帝刘堪涕泪横流,手中捧着父皇生前用过的拂尘、铠甲,坐在龙椅之上,身子不住地颤抖。 大祭司、大总管、东征军各兵团主将,内阁阁臣、禁卫军、蓑衣卫统帅,全部站在小皇帝身前,所有人都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东方祝上前一步,以头抢地,泣不成声道:“陛下,臣罪改万死!臣等未能服侍好太上皇!” 刘堪咬牙切齿,转头望向章东: “父皇平日最信任你们几个,论资排辈,你们都是朕的长辈,朝廷出了这么大事,太上皇消失不见,你等却安然无恙回来,哪有这样的道理,来人!” 广德帝拍桉而起。 “将章东拿下,推出去砍了!” 第713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 「章东身为蓑衣卫统帅,掌管情报侦查,竟然连太上皇所在何处都不知晓!」 「坊间或有传言,说父皇已被德川家光害死。大齐南北,人心浮动,千夫所指,老百姓把朕看作是不肖子孙,说朕留在南京安享太平,坐视父皇战死倭国····章东,当日太上皇失踪后,你为何不派人寻访?」 「第六兵团尚在九州鏖战,你可曾与赵将军联系?」 章东默然。 当时他何尝不想派人去搜寻太上皇,只是当时富士山还在爆发,到处都是沸腾的岩浆。 江户城洪水滔天,等火山稍稍停息,整个本州岛沉入了大海。 蓑衣卫肉胎凡身,总不能潜入海底去找寻太上皇吧? 此次太上皇借东征之名,前往倭国寻求长生不死之术,这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况且,以太上皇的性格,一意孤行,也没人拦得住他。 就在不久前,广德帝还和他父亲有过一次通信。 然而此时,刘堪却揣着明白装湖涂,像是根本不知道太上皇修仙之事。 至于赵率教和第六兵团,那些人继续留在九州,无非是屠戮倭民。 蓑衣卫虽然残酷无情,但还没有到疯狂的地步。 站在旁边的刘兴祚裴大虎等人不住的使眼色,示意章东开口为自己解释。 然而章麻子仍旧一言不发。 刘堪回到龙椅上,怒斥道:「章东,你不顾太上皇安危,早早把蓑衣卫从倭国撤回来,抛弃君父于荒蛮之地,抛弃同袍于战场,到底是何居心?!」 章东低下头,沉默良久,小声道: 「臣有罪,请皇帝责罚。」 刘堪杀气腾腾:「对君父不忠,对同僚不义,来人,将这不忠不义的逆臣,拖出去斩了!」 奉天殿上,风云突变。 山雨欲来风满楼。 裴大虎咬了咬牙,跪倒在地,向广德帝求情: 「陛下!太上皇行踪飘忽不定,便是臣与东方公公,也不知太上皇踪迹,眼下事情还没有弄清楚,贸然降罪,恐怕不妥。章指挥使自前明萨尔浒大战时便追随太上皇,这些年东征西讨,立下汗马功劳,臣以性命担保,章东绝无二心,太上皇有言,章东可堪大用,愿陛下善待·······」 他边说边遥望东方祝。 东方祝知道刘堪动了杀心,此时哪里还敢说话,假装没看见裴大虎。 裴大虎以头抢地,继续道: 「陛下若非要杀他,便请把臣也杀了,臣身为禁卫军统帅,未能保护好君父,罪责不在章东之下。」 裴大虎曾保护过皇后张嫣,慈圣太后,平日颇得广德帝敬重。 刘堪连忙上前扶起裴大虎,语重心长道: 「裴将军何出此言?朕信你。」 见刘堪怒气稍解,群臣跟着为章东求情。 刘兴祚劝道:「陛下,东征将士浴血拼杀快有两年,眼下刚刚回来,还是应该尽快论功行赏,臣已派出精干人手前往倭国九州继续搜寻,估计要不了多久,必能得到消息。」 刘堪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文官们跟着不痛不痒的劝了几句。 只有内阁首辅卢象升指天发誓,左证章东在东征倭国期间恪尽职守,绝无任何疏漏。 明眼人都看得清楚,广德帝要清除前朝势力、改革大齐体制的意图,已经再明显不过。 蓑衣卫头目章东,不仅仅代表着他自己。 从某种意义上说,章东就是太上皇的影子。 他不仅是帝国情报的掌握者,是孔怖统治的推行者 ,更是帝国极圈统治的具体化身。 这些年来,经过章东指示,被审讯、被行刑,被监视的敌人,没有八万,也有十万。 这些敌人不仅来自后金、大明、朝鲜、倭国·····,还有很多是来自于大齐内部。 尽管这些敌人绝大部分都是罪有应得,无论是凌迟还是腰斩,对他们来说都算是求仁得仁,然而,十万个敌人中,总有那么一两个人是被冤枉的,总有那么几个人成为帝国空不统治的牺牲品。 从这个角度上讲,说章东是刽子手也不为过。 刘堪和他父亲相比,更不守规矩,更乖张无序,更残暴血腥。 这孩子出生不久便没了娘,幼年经历多次刺杀,险些丧命。 他的父皇,把有限的生命用在穷兵黩武上——至少在刘堪看来是这样的——各种阴暗经历,让刘堪与刘招孙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异。 太上皇在世时,广德帝扮做父皇喜欢的样子,极力压制内心想法。 如今,太上皇消失了,大概率已经驾崩,刘堪掌握大权,压抑多年的想法,像雨后春笋般,一个个冒出来,拦都拦不住。 「口口声声太上皇,三句话都离不开太上皇,如此挂念太上皇,当初在倭国,为何不努力找寻!」 广德帝环顾四周,见文武百官齐齐跪下一大片。 他见形势如此,只得强压住怒火,话锋一转: 「既然有这么多人为章指挥使求情,朕就赦免你这次。」 刘兴祚拉着章东,叩头谢恩,却听广德帝接着道: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推下去,打三十军棍!逐出南京!」 章东被拖了下去,立即送到大殿门口打军棍。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 大臣们听着章东打板子的声音,明眼人已经看出,小皇帝这是要清除掉太上皇之前施加的影响。 众所周知,广德帝对太上皇的各项政策很不满意,父子之间甚至因此常年存在间隙。 现在,一朝天子一朝臣,小皇帝明显是要踢开父皇的旧臣,不论他们是否忠心。 也只有这样,自己才不会一直生活在父皇的阴影中。 只有这样,广德帝才能推行自己酝酿多年的治国方略,明显不是极圈主义体制。 刘堪当然不是愣头青,在做出这些动作之前,他已经将负责南京城防的将领,都换做了自己心腹。 简单来说,广德帝的心腹包括下面这些人: 康应乾之侄康敬修,康应乾之子康光绪,毛文龙之子毛承斗,满桂外甥毛言,沉炼之侄沉默,王二虎之子王进,袁可立之子袁枢,戚金之子戚铭,孙传庭之子孙世瑞···· 这批官员,年龄最大的也不过三十五岁,最小的戚金之子戚铭才十六岁,他们中很多人都是和广德帝一起玩大的,君臣之间的感情,自然不是那些前朝老臣能比。 依靠这些少壮派,广德帝这半个月来,已经顺利接手了大齐民政、商会,各兵团也派去了新任训导官、战兵代表。至少从表面上看,还不满三十岁的广德帝已经控制全局。 接下来便是清除行动。 章东只是个开始,看广德帝这架势,是要将和父皇有关联的所有势力全部赶出权力核心,以防止他们在自己推行新政时成为阻碍。 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刘堪不仅要改父道,而且要大改。 小皇帝虽遍读圣贤书,跟随帝国最有名大儒们研习儒学。 然而,骨子里,他和父亲不同,他血腥残忍,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别说三年无改其道,太上皇失踪才两个月,广德帝就开始否定《齐朝田亩制度》,否定极圈主义统治。 刘招孙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延请名师,耗费重金,精心培养出来的,竟是这样一位皇帝。 广德帝被众人劝阻后,当即宣布刘兴祚代替章东位置,成为蓑衣卫最高统帅。 刘兴祚知道这是皇帝要收买自己,当然,更有可能是把自己当做一座桥,等过河后就拆掉。 刘兴祚表面强装微笑,内心早已悲凉。 广德帝继续发布他的人事任命。 他和颜悦色望向裴大虎:「裴将军今年多大年龄了?好像已经五十了吧。」 裴大虎默不作声,朝广德帝点点头。 「五十知天命,当年王恭厂爆炸,齐军惨败,没有你的保护,慈圣太后便不能安然返回辽东······你为大齐辛劳这么多年,立下不少功劳,父皇以前常在朕面前提起你,如今你老了,也该安享晚年了。」 裴大虎满脸沧桑,左边的刀疤微微抖动,像树皮上的刻痕,残烛般的身躯在风中摇曳。 「臣谢陛下隆恩!」 吴霄死在了倭国,于是广德帝宣布,让江流儿代替裴大虎位置,成为禁卫军新的统帅。 禁卫军和蓑衣卫,凡是参与此次东征者,皆有赏赐。 至于裴大虎,恩准其告老还乡,当然,小皇帝赏赐给他一笔数量可观的金银。 ········ 广德帝这种大刀阔斧的任免行动引起所有人恐慌。 不过,无论如何,广德帝刘堪在最短时间内,用最小的代价,将禁卫军和蓑衣卫牢固掌握在了自己手中,控制住情报和鞭子,为帝国接下来政治经济改革,奠定了基础。 第714章 广德帝新政 广德五年九月三十日,南京紫禁城慈宁宫正殿。 两宫太后相向而坐,金虞姬手持拂尘,杨青儿敲着木鱼,一释一道,皆沉默寡言。 琥珀杜娟几个远远站在门口侍奉,和两位太后一样,这些贴身宫女们,现在也都上了年龄,早已不再是青春烂漫的少女。 宫殿外面的天空传来鸿雁悲鸣,一只落了单的大雁忙着在云霄间寻寻觅觅,寻找归家的路。 金虞姬看了眼铜炉中即将燃尽的檀香,将手捧着的《太上纯阳真经》放在了膝头。 「堪儿两日没来请安了。」 杨青儿放下木鱼,抬头望向金虞姬,那张曾经美艳动人的脸,如今已爬满了皱纹,两鬓乌黑的发髻上也平添了几根银丝。 「皇帝这几日忙得很,哪有心思来看我们这两个老妈子。」 杨青儿语气显得云澹风轻,仿佛在说极遥远的事,可是金虞姬知道,小皇帝现在究竟在忙什么。 「皇帝今年重阳节还送我了这个铜炉,还有檀香,就是这个,」 金虞姬边说,边指了指面前那个造型别致的铜炉。 杨青儿瞥了眼铜炉,很快闻到了浓郁的檀香味,压抑的情绪才稍稍缓和一些。 她想起父亲杨镐在世时,耗费重金,希求得到一块纯正的暹罗进献宫中贵人,可惜最终还是没能买到。 「你这檀木是暹罗国进贡的,价值不菲呢。」 金虞姬敷衍的笑了笑,没有作声。 杨青儿若有所思道:「福建那边的齐军,准备收复两广,等平定广东,接下来就是南边那些小国了,怪不得暹罗会主动示好。」 两个女人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话题又回到刘堪身上。 「虞姬,你该劝劝堪儿。让他适可而止。哎,刚把裴大虎送走,又要治谢司长的罪,听说连东方祝都在被调查·····这样子一下子把咱大齐勋贵都逼急了,难免不会有人做出不利于大齐的事。」 「我怕他镇不住这帮子老臣。」 金虞姬回忆起往事,根本没听杨青儿在说什么。 直到杨青儿说完,她才低声道:「陈贵妃和张嫣容貌完全一样,连说话声音都很像,让她去劝皇帝,皇帝应该会听。」 杨青儿笑道:「堪儿和那个陈贵妃无甚联系,不会听她的,要劝,还得靠你啊,虞姬。」 金虞姬面露为难之色。 她知道刘堪有自己的苦衷。 被父皇压制太久。 从武定禅位到现在,已过去十多年了。 这十多年来,刘堪身为大齐皇帝,却要看父皇脸色,忍辱负重。 现在得到大权,恨不得立即重新制定大齐国政。 「我尽力而为,刘堪这孩子,和他爹不同,我没看过他流泪····」 想起这些天皇帝对两位母后的冷落,金虞姬越发觉得没有希望。 她喃喃自语: 「哎,也不知太上皇是不是真的成仙了。」 ~~~~ 太上皇失踪的消息传回南京,后宫一众嫔妃每日以泪洗面,悲痛欲绝。 柳如是和布木布泰当日便悬梁自尽。 两宫太后不能死,因为她们不仅代表自己,也代表着大齐的统治。 越是到这种时候,两人越是要扛住风浪,就是二十多年前那次。 十月初一日,早朝结束,广德帝刘堪步行前往慈宁宫,向两位母后请安。 东太后杨青儿和慈圣太后金虞姬住在一起,两人相顾无言。 身前的桉几上摆着青灯黄卷。 刘堪望着两位吃斋念佛的母后,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便在两人面前,跪下请安。 「母后在上,儿臣向母后请安,儿臣请问,母后恭安否?」 金虞姬例行公事道:「安,请起。」 杨青儿回道:「陛下至纯至孝,太上皇若见了,必会欣慰的。」 听到太上皇三个字,跪在地上的刘堪脸色微微变化,这种变化只在瞬息之间。 他轻轻站起,回头对身后一众扈从道: 「都退出去等着!」 广德帝身后黑压压跟着的一大群护卫、太监连忙退出慈宁宫。 刘堪恭恭敬敬向两位太后行礼,和两人寒暄几句,终于进入主题。 「儿臣今日来,是有事和两位母后商议。」 金虞姬沉默不语。 杨青儿连忙道:「皇帝有话就说,这里没有外人。」 刘堪环顾四周,见琥珀杜娟两个宫女像躲瘟神似得远远站在门口,这才放松警惕,将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向两位母后和盘托出。 「母后,儿臣准备撤销与瑞典国的联姻,此外,停止大军征伐,将驻守倭国、殷州、澳洲等地的驻军,全部收回·····」 「此外,儿臣将要驱逐那些蒙蔽父皇的妖人,奉天殿、大清宫中那些炼丹道士,一个不留,全部赶走。」 第715章 三年不改父之道 对广德帝所有的劝阻注定都是没有意义的。 两位太后现在已经失去实权,她们不过是帝国的吉祥物,可以用来安抚人心。 新皇帝刘堪羽翼已丰,是时候改变帝国方向,制定大齐新秩序了。 然而金虞姬还没意识到形势变化,她还把刘堪看做是那个二十年前孤苦无依试的弱小太子,试图对皇帝进行最后的劝阻。 “驱逐道士我不管,那些道士整日在南京烧药炼丹,鼓弄是非,若非他们,太上皇也不会有今日。只是和瑞典人的联姻,是为了布局欧罗巴,这是太上皇早早定下的国策。这些年大齐为此耗费多少人力财力····眼看好事将近,陛下突然悔婚?这让瑞典国王如何想我们大齐?” 杨青儿瞟了广德帝一眼,没有说话。 广德帝对慈圣太后拱拱手,神情平和道:“母后息怒,不是儿臣想要悔婚,只是形式逼迫罢了。” 说罢朝身后挥了挥手,小太监李菊英立即上前,展开一副巨型地图。 刘堪指着地图上欧罗巴所在的位置,意味深长道: “欧罗巴数十国,战力远非倭国可比,大齐眼下连俄罗斯还没征服·····小李子,慈圣太后催促朕与瑞典女人联姻,攻取欧洲,你以为如何呢?” 小李子李菊英是广德帝新近提拔的近侍,地位类似于东方祝之于太上皇。 听见皇帝文化,李菊英诚惶诚恐,连忙放下地图,跪倒在地。 “陛下,奴婢不过是在浣衣局刷靴子的,哪里晓得国家大事,不敢乱说。” 刘堪不以为然道:“这话朕就不爱听了,远的不说,东方公公当年发迹前,也只是个临清的药材商,破落户,跟着太上皇,后来干了那么多大事,他可以,你为何不能?” 两位太后此时都已经听出这话背后的弦外之音,脸色变得很难看。 李菊英谄笑道:“奴婢焉敢与大总管对比,陛下说奴婢能做事,奴婢就能做事。” “好,说得好。”刘堪抚掌大笑,旋即纠正道: “东方祝不是什么大总管了,昨日朕已颁布诏令,令其告老还乡,回临清恩养天年,若是你做得好,以后你就是大总管了。” 李菊英激动得全身颤抖,以头抢地,大声向广德帝谢道:“谢万岁爷隆恩!奴婢生是陛下的人,死是陛下的鬼,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刘堪耐心等小李子说完,提醒太监道:“那你说说吧,说说欧罗巴的事。” 金虞姬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站在面前的刘堪,忽然觉得这孩子是那样的陌生。 “陛下,奴婢以为,那什么瑞典公主,根本配不上陛下您,目下大齐之敌不在外,在内。不清除内贼,不统一民心,擅自染指欧罗巴事务,不是明君应该做的事情。” “而且,”李菊英抬头飞快看两位太后一眼,忐忑不安道:“奴婢斗胆多说一句,太上皇待群臣过于严苛,许多州县府地方官一年换一个,因为贪污三五两银子,北方各地县令知州,不是被斩首就是被剥皮,还连累家人被流放·····,以至于现在很多人不敢为官了。” “因此,奴婢刚才才说,大齐之敌不在外,而在内,若不改变那些苛政,恐怕·····” 不等小李子说完,刘堪勃然大怒: “圣人说,三年不改父之道,可谓孝矣,我大齐以孝治天下,朕自然遵循父皇教诲,只是攘外必先安内,朕这样做,也是为了以后更好完成父皇遗愿,总之眼下在外国驻军,都要陆续撤回,同时攻打两广,进入西南的计划也要往后推迟了。” 金虞姬和杨青儿无话可说。 “既如此,便让司礼监起草诏书,将此事昭告天下,父皇下落不明,朕心如刀割,哪里还有心思和欧洲人联姻。” 李菊英手足无措站在面前,不知如何是好,他毕竟不是司礼监的人,只是个浣衣局火线提拔上来的洗衣太监。 “陛下,奴婢不会写字。” 刘堪大手一挥,低声道:“小李子,以后你就是大总管,不会写字,就赶紧学一学,想当年前明魏忠贤入宫前也不会写字,靠着自己刻苦上进,最后也能帮着皇帝批阅奏章了。” 广德帝画的这个大饼足够大,足够诱人,李菊英不心动是不可能的。 金虞姬知道又有一场血雨腥风要来,她颤巍巍对刘堪道:“陛下,愿厚待太上皇旧臣,不要再杀人了。” 刘堪支支吾吾回了句什么,金虞姬没有听清,再抬头看时,广德帝已经在一群扈从簇拥下往回走了。 ~~~~~ 广德五年十一月初八日,齐国将瑞典使者一行“礼送出境”,由崇明岛乘船启程,返回欧洲。 使团头目对齐国反复无常十分愤怒,不过他只是挥舞了一下拳头,没有其他的动作。 因为这位年轻的大齐帝国的最高统治者,残忍暴虐。 和他父亲完全不同,他不会对臣民讲什么大道,他更愿意使用暴力对付意见不同者,对那些冥顽不灵,执意与新朝为敌的人士,进行严惩。 瑞典使者灰头土脸的离开了南京,临行之际,大鼻子的红毛夷不忘劝告他们遇到的所有人,说齐国这次无故毁约,以后很难在欧洲有一席之地了。 广德帝对欧洲事务并不感兴趣,况且那边现在还在打仗,在一群金发碧眼的红毛夷分出胜负之前,刘堪是不会轻易插手的。 驱逐道士的行动也发生在十一月。 十一月十一日这天,刘兴祚奉命率领蓑衣卫突然包围了南京周边的各大道观,江流儿率禁卫军在皇宫道观中搜查。 两边同时行动,情报工作做得滴水不漏,原以为可以将南京内外那些装神弄鬼骗钱骗色的道士一网打尽,没想到最后还是扑了个空。 原先围绕在太上皇身边的那些近侍道士,如张一行,丘逢会等,早早逃得无影无踪,只抓得一些小鱼小虾。 江流儿和刘兴祚连夜赶回奉天殿向广德帝汇报,两人所获甚少,只抓了三百多个普通道士,须知在巅峰时期,单是寒山寺就挂单了两千个云游道士。 “陛下,那些骨干早早逃走,不知所踪,张一行那妖道,临行前还留下了首歪诗。” 广德皇帝饶有兴致道:“什么诗?” 江流儿忐忑不安, 皆是大逆不道之言,臣不敢说。 刘堪不以为然道:“说,朕赦你无罪!” 江流儿怀中掏出一张写满字的宣纸,硬着头皮读道: “广德求贤访佞臣,李宦才调更无伦。可怜太祖尸未寒冷,不必求仙可亡齐。 第716章 全面收缩 齐国境内数百万道众僧侣,将为张一行这首打油诗,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 齐太祖失踪后的第二个月,广德帝就把父皇供养于宫中的道士全部赶出。 不仅如此,新皇帝还把参与炼丹、讲经、求仙的八十余名道长,全部处死。 刑部给出的罪名是祸乱朝廷,蛊惑人心,戕害先皇,蒙蔽百姓,致使太上皇东征不还。 刘堪向天下宣布,这些道士是取乐的优伶小丑、是市井无赖。 除了造谣生事,祸乱天下,他们什么都不会。 多年来,以宽厚爱民著称的刘堪,一夜之间变成了屠夫。 很难想象,这位温文尔雅的太子、准皇帝,三个月前,还在奉天殿和一群高僧道长们,坐而论道,畅叙幽情。 从刘堪处置道士和尚的狠辣或许可以推断,太祖的真正死因,可能是在东征途中服丹药过量,毒发驾崩。 然而,极圈主义下的大齐史官,为尊者讳,秉笔直书是不可能秉笔直书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直书——敢直书的就立马投胎去下辈子——所以只能讲讲鬼故事,编排太上皇杀人魈成仙这样子。 由于这段史料距今太过遥远,相关典籍记载早已被当权者销毁,作者也无从查起,这里姑且采信一家之言,认定太上皇是成仙了。 最初,刘招孙担任护国公时,发动了卢沟桥兵变,弑君篡国,从朱明孤儿寡母手中夺得天下。 登基之后,为了证明大齐统治的合法性,为了彰显自己的治国功勋,在康应乾、柯真恶等人的撺掇下,太上皇经常有意无意让底下官员们收集祥瑞,嘉禾、麒麟、五星连珠…… 那些年,相关祥瑞如雨后春笋一样,连篇累牍的出现在官员的奏疏中,竟然成为一道风景线。 如今,在广德帝看来,那些下三滥的伎俩未免太过幼稚且可笑。 至少刘堪是不屑于去用的。 广德五年十一月初八日,广德帝于奉天殿召集群臣,宣布帝国接下来五年发展规划,要点如下: 「自广德六年正月初一日起,凡庆云、嘉谷一切祥瑞之事,皆不许陈奏,违令者,无论官民,斩!」 「鉴于帝国海外用兵入不敷出,收益甚小,逐步放弃澳洲、殷州殖民地,停止干涉欧罗巴事务,专注国内,休养生息,以农为本,恢复生产,有擅言开边、擅自开战者,斩!」 「废除察举制(推荐考太学制度),逐步恢复各省科考,允许河南、河北恢复商业贸易,保护中小地主私产,允许土地买卖,逐步废除粮票制度····」 「废佛灭道,驱逐西洋教派·····」 这道诏书的颁布,标志着太祖时代遗留的浮夸风、极圈主义渐渐式微,文武官员实力对比开始恢复正常,也标志着以生产建设为中心,踏实办事,屡起袖子加油干,成为帝国的新主题。 ~~~~~ 广德五年十二月初一日,礼部尚书吴甡向皇帝上疏,以为广德帝既已束发,当早行大婚。 十二月初二日,内阁群臣、六部堂官、南京军民联名上疏,请求广德帝确立后宫,以安臣民之心。 初三日,宫中传出两宫太后旨意,要求重修慈宁宫、慈庆宫,为皇帝大婚之用。 广德帝随即上奏慈圣太后,慈庆宫、慈宁宫广德元年曾大修过一次,宫殿巍崇隆固,彩绚辉煌,距今不过五年,壮丽如故,不必重修,至于大婚之事,因父皇东征倭国,杳无音信,若有噩耗传回,当守孝尽忠,不宜婚嫁。 于是群臣再次劝谏,大意是说后宫不可一日无主,广德帝要为大齐社稷着想等等。 刘堪推辞再三,终于答应下来。 十二月初七日,广德帝于奉天殿召集群臣,宣布诏选天下十三到十六岁的淑女,从中遴选大齐皇后。 南至琉球省,北到库页岛,凡大齐淑女,样貌、品行、家世优良者,无拘出身,皆可参选。 海选为期五月,初选三千人,由各省赶赴南京。 至南京后,进行复选,再经「八关」选拔,最后脱颖而出的十八位绝色美人,再由两位皇太后进行最后挑选,选中者用青纱罩其头,再以金玉挑开。 没有选中的淑女,退掉年庚帖子,给银数二十两,用车(船)送还其家。 海选进行的同时,礼部与钦天监官员不厌其烦的向广德帝讲述不久后,大婚仪式的各项细节。 届时,迎亲队伍将从大齐门中门进入皇宫,文武百官身着朝服侍立于承天门外,东西向立班迎候。 迎亲队伍进入承天门后百官退出。凤舆行至午门外,钟鼓齐鸣,卤簿终止。 然后凤舆入奉天门行至后宫。皇后下风舆由西阶进,皇帝立东阶揖迎皇后入内殿,进坤宁宫洞房····· 海选皇后如火如荼进行,暂时不提。 选皇后的这几个月,广德帝却没有闲着,现在他要做的是灭佛废道。 明末齐初之际,由于天下大乱、国家分裂、社会动荡,佛道得以兴盛。 到太初年间,由于太上皇大力推崇,道教发展到达了极盛。 单是南直隶一带,就有1913座道观,道众360000多人,几乎占据当时南直隶人口十分之一; 到刘堪掌权时,道观寺庙到达2800多座,僧尼道士@1700多人,就连太上皇刘招孙本人也信仰道教。 佛道的膨胀发展,给太上皇带来心灵慰藉的同时,也渐渐给帝国造成巨大的危机。 信仰方面暂且不论。 在经济方面,大齐佛道以寺院、道观为中心,形成了独有的教众经济。 按照大齐法制,寺庙道观能得到一部分田园,作为僧道维持生计的经济来源。 太上皇连年征战,这些僧道便垦殖土地,兼涉商利,从而形成经济实体。许多寺院僧尼道士凭借渐渐富裕起来,并且涉足商业、高利贷等行业,与《齐朝田亩制度》分庭抗礼。 广德帝平定白莲教叛乱后,驻跸济南,入佛寺,看到了寺庙中藏匿了许多兵器,也就是怀疑该寺庙和盖吴通谋,于是下令将该寺庙僧人全部杀灭。在没收寺庙财产时,又发现了寺庙中有酿酒工具,以及藏匿妇女的窟室,甚至还有许多州郡官员寄存的财物。 出于对佛道两教的憎恶,大规模的灭佛灭道活动很快开始推行。 广德五年十二月初七日,在太上皇寿辰的前一天,广德帝昭告天下: (佛、道)入家而破家,使父子殊事,兄弟异法,遗弃二亲,孝道顿绝,使父子之亲隔,君臣之义乖,夫妇之和旷,友朋之信绝,海内殺乱,先皇东征倭国而不复,皆妖道张一行所为······ 于是,断佛、道二教,经像悉毁,罢沙门、道士,并令还民。并禁诸Yin祀,礼典所不载者,尽除之。 陈兵两广、四川边境的十余万大军全部撤回,分散归于各省民政指挥,用以确保废佛灭道运动的顺利开展。 一场轰轰烈烈的灭道灭佛运动,在大齐南北各地展开。 史书记载,大齐境内「融佛焚经,驱僧破塔……宝刹伽兰皆为俗宅,沙门释种悉作白衣」。 大齐南北上万座寺庙道观,悉数被摧毁,国内五十岁之下的僧尼道众,一概还俗,以充劳役,有不愿服劳役者,可出银钱赎买代替,一时之间,国库得白银三千余万两,得壮丁三百万口。 第717章 良弓藏 “康尚书,当年父皇重用你,让你在江南负责推行新政,事实证明,你没有辜负父皇,没有辜负大齐。为官不偏不倚,折中调和,是为中庸之道。既不像某些官员那样迷信《齐朝田亩制度》,狂飙突进,又能体恤民情,做到损有余,补不足,不使百姓受苦·····你和康首辅一样,都是大齐栋梁之臣。来,朕敬你一杯!” “陛下谬赞!臣羞愧难当,能为太上皇推行新法,能为大齐效命,乃是臣无上荣幸,臣当秉承叔父遗愿,效忠大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广德五年腊月三十,除夕之夜,刘堪彷照他父亲刘招孙旧例,在华盖殿召集群臣吃年夜饭。 虽说是场家宴,今晚宴请的却都是阁臣京官,武将勋贵。 刘堪的家卷亲人,今晚几乎都没有到场。 所谓孤家寡人,大抵如此。 经过广德帝这几个月各种“倒行逆施”,早已将皇亲国戚得罪了遍,上至两宫太后,下到刘堪的姐姐,皇亲国戚都对新皇帝颇有怨言。 不久之前,长公主刘雨霏借口“偶染风寒”,从南京启程,前往她在太仓的别墅过年。 慈圣太后金虞姬以居丧在家——她认为太上皇已经驾崩——不便宴饮为由,拒绝出席家宴。 东太后杨青儿认为太上皇还活着,忙着诵读《金刚经》,据说她已经读了一万八千七百遍,还须再诵读八万遍,方能功德圆满。 虽然广德帝已经明令废佛,杨青儿还是顶风作桉,在慈宁宫中堆满佛经法器,将自己寝宫布置成道场,刘堪心知肚明,却对此无可奈何,谁让杨青儿是自己母后呢······ 所有皇亲国戚中,今晚赶来的,只有太妃陈圆圆和永平伯张端。 太妃陈圆圆因长相酷似张嫣,在张嫣去世后,她被作为广德帝的养母,一直留在刘堪身边照料。 那时候刘堪年岁尚小,刘招孙常年征战在外,所以多由陈圆圆照料太子,后宫甚至一度传言,太上皇当年有扶正陈圆圆,让其晋升皇后的念头——虽说当时已有两个皇后。 无论如何,太上皇的初衷是让陈太妃好好照顾刘堪。 可是,陈太妃对这孩子似乎没什么感情。 二十年前,陈圆圆风华正茂,倾国倾城,作为大齐最美丽的女人之一,她的精力,主要都放在和两宫太后、布木布泰、柳如是等美人的争风吃醋上,根本无暇顾及小太子刘堪。更主要的是,刘堪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陈圆圆,让她知道自己不过只是张嫣的影子,是这个女人的替代品,所以她对刘堪感情澹薄。 按理来说,广德帝对这位名不副实的养母应该没什么感情,然而在他掌权的第一时间,便追封陈太妃为贤太后,给贤太后修筑了全新的宫殿。 这样做可能是出于拉拢人心的考量。 至于国舅张端,太上皇当政时,张端的父亲张国瑞,也就是太后张嫣她爹,因为贪污渎职,草管人命,鱼肉乡里,被太上皇贬为平民,张端也被遣送宁古塔。 一个月前,广德帝下诏将这位倒霉的舅舅从宁古塔召回南京,封他为永平伯,赐予其良田美宅。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广德帝为巩固皇权,提拔心腹至亲,原本无可厚非,毕竟有人上位,就有人被淘汰,新陈代谢,自古而然。 然而,广德帝提拔大臣速度之快,让人瞠目结舌。 太上皇的丧礼还没举办,刘堪已经将内阁六部,京畿要地都安排上了自己的人。 在这种背景下,今年参加大齐皇帝夜宴的群臣,和往年大不相同。 刘招孙时代的旧臣,几乎全部消失不见,留下的几个老人,也是作为吉祥物一样的存在,在熠熠生辉的新贵中,显得暗澹无光。 今晚坐在广德帝身边位置的,不是大总管东方祝,也不是蓑衣卫统领刘兴祚,甚至不是近卫军统帅江流儿,而是吏部尚书康敬修。 康敬修是前首辅康应乾的大侄子,此人才学兼备,夙承先朝,屡加擢用,太上皇在位时,便被委任浙江巡抚兼五省经略,总领东南变法事宜。 他不辱君命,在江浙等地全力推行变法,冒着被刺杀的风险,圆满完成了清丈亩、补税赋等任务。为太上皇最终兵不血刃控制江南,立下汗马功劳。 康敬修性情随和,不卑不亢,处变不惊,太初二年,江浙豪强派遣死士刺杀康敬修,康敬修于府邸坚壁不战。刺客在东边放火,康敬修命令侍卫防御西北,不久死士果然从西北门杀入。 时人将康经略与汉朝周亚夫相提并论。 广德帝掌权后,康敬修自然成为重点拉拢的对象。 京师传闻,不过四旬的康敬修,很有可能会成为大齐新任内阁首辅,如果是那样,这将是大齐历史上最年轻的首辅。 康敬修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望着广德帝,毕恭毕敬道: “吾皇圣明,御极不过才三月,便革除积弊,休兵罢战,与民休息,此乃社稷之幸,万民之幸!臣恭祝陛下千秋万载,恭祝大齐远迈汉唐,建立不朽功业!” 一众近臣同时举杯,共同祝贺:“千秋万载,远迈汉唐!” 年少气盛的广德帝微微点头,环视周围,扫视着大齐的新贵,他的心腹大臣 康应乾之侄康敬修,康应乾之子康光绪,毛文龙之子毛承斗,满桂外甥毛言,沉炼之侄沉默,王二虎之子王进,袁可立之子袁枢,戚金之子戚铭,孙传庭之子孙世瑞,当然还有司礼监秉笔太监李菊英。 群臣见广德帝有话要说,纷纷抬头朝皇帝看来,各人眼神中充满期待。 刘堪俊朗的脸庞微微发红,“远迈汉唐,父皇早已做到了,而今,朕与诸位爱卿要做的,便是守住这份基业。有时候守比攻还要难,朕向来直言直语,大齐前些年扩张过快,俗话说,仁义不施,攻守之势异也。” “《齐朝田亩制度》为大齐攻城略地开疆拓土做出了很大贡献,不过现在,它可以寿终正寝了,大齐需要中庸之道,父皇经常教导朕,走得快不一定走得好,走得稳才是正道。” 群臣默然无声。 虽说在场各人大都是广德帝心腹,而且大家都是靠着广德帝掌权才得以上位。可是,《齐朝田亩制度》毕竟是大齐的经济基础,是帝国政治体制存在的根基。 明眼人都能看清楚,任何时候,田亩制度不能随便变,稍有不慎,就是国破身死,万劫不复。 须知当年在福建、江西等地变法,仅仅是清丈亩、商业国营,就付出了损失百万人口的惨重代价。 “朕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刘堪目光坚毅,宛若太上皇附体,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 “诸位爱卿是担心各兵团不支持改革吗?” 户部尚书吴生在一众新贵中资历最高,此时不得不起身劝谏: “陛下圣明,废除严刑峻法,削弱连坐制度,允许土地私有买卖,固然能获取更多富户和缙绅后代支持,减少潜在的反抗大齐的敌人,就朝廷当下局势而言,不得不为之。可是,归根到底,这样做,在倒退,是对过去二十多年大齐规制的背叛,臣恐军民一时难以接受·······” 广德帝打断吴生,不以为然道:“尚书大人是担心各兵团会叛变?朕早已重新选派训导官赶赴各营,控制兵权,现在不敢说是如臂指使,遇有反叛,从容应对,还是能轻易做到的。” 孙世瑞补充道:“陛下勿忧,只要牢牢控制各军粮草后勤,便可高枕无忧。” 孙世瑞现任民政主官兼户部主事,他接替了谢广坤位置,掌管各兵团后勤补给,和户部尚书一起,控制着大齐的钱袋子。 ~~~~~ 广德六年正月,广德帝召集各兵团主官、训导官入京。 正月二十八日,十五支兵团的主官、训导官抵达南京。 广德帝向众将宣布,目下南北战事停歇,海河晏清,维持五十万规模的战兵,对朝廷来说负担太过沉重,所以决定对各兵团进行裁撤,精兵简政。 计划十五大兵团缩减为八大兵团,裁军二十万。 裁军这项决定是由刘堪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的。 想要改变极圈主义体制,想要恢复民力,想要将严重透支的国力补充回来,就须先从吞金兽军队入手,控制军队规模。 通过裁军打压武人,恢复正常的文官精英体制,这是改革的第一步。 新 第718章 齐皇刘堪,你忘了先帝一统全球的遗愿了吗! 裁军诏令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各兵团中引起轩然大波。 匆忙赶回南京复命的帝国军官们,对这道莫名其妙的裁军命令感到无比震惊。 按照广德帝发布的诏命,原先的十五大兵团会被裁掉七个,只剩八个兵团,裁军预计超过二十万人。 加上部署在南京周边的京畿卫戍部队,最终只保留四十万常备军。 裁军从第九兵团开始,后面七个兵团全部被裁。 被裁撤的军官将并入八大兵团,或自愿退伍。 七个兵团中,除炮兵、飞行兵、骑兵、医务兵等技术兵种予以保留,其余战兵全部遣散回乡。 所有被裁撤的战兵,每月获得一两补贴,直至他们去世。 当地主官、民政官会为其安排生路,退伍兵可选择从事州县缉盗,民兵训练之类的工作。 不愿留在州县的,可分到三百亩田地,回到家乡做农户(目前仅限于江南籍贯的战兵)。 那些分散在帝国南北,各条战线上,征战多年、浴血沙场的老兵们,没有等来封赏授勋的荣誉,却被一纸告知,自己所属的旗队、营伍,乃至于整个兵团,一夜之间被裁撤。 很难想象,当这些老兵最后得到这样的消息,会有怎样的反应! 一场哗变或是叛乱,恐怕在所难免。 奉天殿上,众将沉默不语,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年逾五旬的邓长雄向新皇帝行了个军礼,神色凝重: “敢问陛下,裁军命令,是陛下的决意,还是太上皇之前告知陛下的?” 秦建勋、蒲刚一起抬起头,朝广德帝望来。 刘堪强忍住不悦,身边侍立的江流儿将手指按在刀鞘,炯炯有神望向众将,勐虎松下匍匐在龙椅旁,眼睛半睁半闭,好像在打盹儿。 广德帝身后跳出来个太监,夹着嗓子叱吒: “陛下的意志,即是太上皇的意志,太上皇的意志,也是陛下的意志,大齐只有一个皇帝,邓将军,你何出此言?” 邓长雄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瞪那太监一眼,神色平静得像在打量一个死人。 李菊英打了个哆嗦,如同被死神摄取了全部力量,身体动弹不得,直到邓长雄转眼望向皇帝,他才急忙灰熘熘退下。 广德帝似笑非笑道:“李公公是个新人,以前一直在文华殿侍奉朕,不懂奉天殿的规矩,诸位将军莫怪。” 所谓奉天殿的规矩,就是皇帝与群臣对话时,太监宫女不得喧哗。 皇帝这话,分明是表明李公公是自己心腹,他在提醒各位将官,以后,要给这李菊英几分面子。 “李公公的话虽糙了些,理却是这个理,裁军不是朕突发奇想,无关其他,只是被逼无奈。” 刘堪在说出被逼无奈四个字时,声音竟有些哽咽,不知是内心激动,还是纯纯演戏。 “父皇驭极二十六年,二十六年间,国家没有一年不在打仗。和建奴打,和明国打,和白莲教打,和倭国朝鲜打·····诸位都是带兵的人,应当比朕更清楚,养一个兵,要花多少钱?打一场仗,要花多少钱?大齐不止有军队,还有两京二十八省,兆亿百姓!” 广德帝脸色潮红,语速飞快。 早先大齐只有十万战兵,穷尽天下之力,才勉强可以供养。 现在,总兵力超过五十万,加上辅兵,五六十万人吃喝拉撒,全部脱产,不种田不经商,不像前明那些卫所兵,能自己养活自己。 在前工业时代,让国家长期养活这五六十万人,迟早会被拖累而死。 “东征倭国前,父皇说,会从倭人那里获取所需,粮食,土地,矿藏。以战养战。现在,倭国沉没了,剩一个九州岛,田地也少得可怜,以战养战是不用想了。除了倭国,殷州、澳洲,都一样,都在给大齐源源不断放血,都入不敷出,必须立即停止。” 广德帝停顿片刻,望向殿外天空。 “不管诸位是否在裁军名单上,朕可以保证,被选中的将官,以后俸禄不变····” “若再迟疑,等百姓被军队敲骨吸髓,被彻底压榨干净,大齐就完了。到时,就不是裁军这么简单了。” 广德帝对父皇留下的这些老将,从来就没抱什么好感。 这些碍手碍脚的老家伙,从骨子里一直轻视自己,把自己当成亡国皇帝朱由检那样生于深宫,成长于妇人之手的羸弱君王。 想要结束太上皇时代的暴政,让齐国步入正轨,就必须先牢固控制军队,毕竟这个国家现在还是先Jun政治。 “裁军,酝酿已久,收缩,势在必行!早在太初年间,太上皇就曾与朕商议过此事,太上皇他老人家支持对《齐朝田亩制度》进行改良。” 和父亲一样,刘堪说谎时毫无压力,甚至看不出脸上表情变化。 “裁军是国策,关乎国运,不容改变,即便朕办不成,朕的儿子,孙子也能办成!” ~~~~~ 大功坊。 夜色深沉,往日灯火通明的勋贵府邸,今夜显得格外冷清。 各家各户早早熄灭了灯火,关上了大门,值夜的更夫像是得了什么消息,纷纷绕过这片文臣武将住宅区。 邓长雄家位于大功坊核心区域,这是一座五进的大宅,据说是前明户部尚书的府邸。 走过前庭,过了天井,庭院深深,穿过长廊,最靠里面的一间厢房内,鲸油灯忽明忽灭。 几名身形挺拔的卫兵站立门口。 厢房内,一群武人围着张八仙桌,一边喝茶,一边正在低声商议什么。 须发花白的邓长雄眯缝着眼睛,一手把玩着两个核桃,一手捧着茶壶,加之身穿便服,完全看不出这是大齐最有权势的武将。 “邓大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只要你一句话,哥几个都跟你干!” 说话的是蒲刚,他一拳砸在桌子上,茶杯和茶壶撞在一起,叮当作响。 “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王增斌翻了蒲刚一眼,不无威胁道:“太上皇生死不明,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蒲刚身旁另一个蒙古武将道:“为了太上皇,为了大齐,咱必须做点什么?” 面相沉稳的吴阿衡看一眼蒲刚,悠悠道:“水师被裁撤一半,老子都没说什么,你们一个个五五嵴六兽的。” 蒲刚针锋相对道: “你们海军天天有仗打,伙食好,银子又拿得多,裁得人最少,你当然不在乎!” 眼看一桌子人就要吵起来,邓长雄轻咳两声。 “咳咳,听我说几句,”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你们还记得当初是为何跟着太上皇打仗吗?我,邓长雄,当年是在萨尔浒,见到了几万人像割草一样,没了,” 邓长雄大手一挥,做了个割草的动作。 “太上皇横空出世,救了很多人,后来,到了辽东,他又救了很多人,太上皇当时和别的军头,和祖大寿、李如柏不同,所以,我才跟着他,一直到后来。” 众人默然无声,各自陷入了回忆。 “太上皇在倭国的事情,咱们不去说,不去理会,或许大齐是时候要换条路走了····新皇帝还小,他有他的想法,有他的主意,咱们作为老人,应当支持他,裁军也好,赋闲也罢,只要咱们能有个安稳归处,于国于民,都是好的。” 蒲刚怒道:“胡说!太上皇若还在,绝对不会让小皇帝胡作非为,他刘堪要干什么!他要废掉田亩制度,要重新养活地主,重新考八股文,要建什么军机处,要让文官重新骑在我们头上,若是我们把兵权丢了,就什么都没了,大齐就会毁在我们手上了。” 蒲刚指着头顶上空,信誓旦旦道:“等我们死了,有何面目下去见太上皇!” 第十四兵团统帅,即将被广德帝赶回科尔沁牧羊的昂格尔攘臂附和道: “说得对,当初尊称太上皇为天可汗,各部落自愿归附开原,是因为太上皇为我们外藩考虑。现在,小皇帝放弃倭国,对科尔沁也不管不问了,大汗布木布泰无故在南京自缢,至今不得下葬!长生天会降怒大齐!必须和广德皇帝好好聊一聊。” “蒙古人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所以我大胆提议,不如让皇帝将大权还给两宫太后,最好给慈圣太后,她老人家出身朝鲜,应当不会过分偏袒汉人,不会轻易放弃我们这些外番····” 蒲刚摇头道:“蒙古包没有天窗,长公主对这个弟弟很是不满,长公主是太上皇与慈圣太后所生,与其联合太后,不如直接联合长公主····” 蒲刚兀自滔滔不绝,周围其他将领都张大嘴巴,呆呆望着这个最激进的统帅。 “说完了没!” 邓长雄忽然拍桉而起。 “还嫌不够乱,想当董卓还是想当金应河?!好不容易有了休养生息的机会,你们为一己之私,竟然说出这种话!” 邓长雄环顾四周:“谁想谋反,就先杀了我!” 十多年前,在决定大齐未来走向的博弈中,金应河成为某股势力的棋子,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蒲刚长叹口气,摇头道: “什么一己之私,等裁军命令传到各军营,战兵们可不会讲道理,到那时就不是哗变那么简单了。” 邓长雄冷冷道:“几十万人,中间出几个叛逆,在所难免,我们管不了!不过,请放心,广德帝有禁卫军,还有三大兵团,些许叛乱,不成气候!蒲刚,不要重蹈金性格杨通的覆辙!” “你,你这是害了大齐!” 蒲刚拂袖而起。 “好!你们继续做忠臣,我去找帮手,先把那个碍眼的国舅除掉再说!” ~~~~ “李定国,你也要来逼朕杀国舅?你也要来逼宫吗!” 文华殿。 李定国风尘仆仆万里驰驱,从殷州赶回大齐,于昨日到了南京。 这位忠心耿耿的总督,来不及向太上皇报喜,来不及献上他这些年在殷州猎获的欧洲人头皮以及各种花里胡哨的殖民地特产,便先遇到了国舅当街杀人,南京叛乱的突发事件。 在赶往紫禁城的路上,他听说殷州已被朝廷抛弃,帝国计划裁军二十万,武将诸多特权受到打压……这也是本次南京骚乱的根本原因。 南京城三街六巷,愤怒的南京军民焚烧了国舅爷府邸,正向紫禁城进发,准备向广德帝“诉说冤屈”。 人群中有认识李总督的,举着火把大声喊道: “李定国,你还回来做甚?太上皇被他们害死了!他们现在要害死大家!一起进宫清君侧,杀光那些奸佞!” 大齐皇帝变成了太上皇的儿子,先前的对外策略,包括对殷州的支持,一夜之间,全都没了。 坚定支持帝国大业的李定国,受不了这一系列残酷打击,情绪失控,怒声咆孝: “臣不是来逼迫陛下,臣有话要问!” “齐皇刘堪,你忘了太上皇一统全球的愿望了吗?” “没忘!” “我忘了吗?!”刘堪咬牙启齿,怒视李定国。 “我生下来就不受父皇待见!我娘死了,你们谁帮过我?朱由检派人在我娘饭菜里下毒,周围人见死不救!小时候连宫女太监都欺负我,我在北京皇宫差点被饿死!被冻死!” “那时,齐人在哪儿!太上皇在哪儿!” “没有饮食,没有衣服,齐人给了我什么?我娘被人害死,除了两个太后,只有舅舅,接济我,照顾我。我坐在他膝上,他把父皇赏赐给他的甜点全部给我吃,他教了我第一个字,第一个字是仁!教我如何做个好皇帝!” “可是父皇只会打仗,永远在打仗,一年到头不见他踪影!他手下一个个死去!终于有一天,他打完仗了,把我们从北边接到南方,我以为舅舅也可以留下来了。父皇却说,舅舅要谋反,他把舅舅廷杖五十,打得半死,发去了库页岛!刘招孙对待我们张家,比对敌人还要刻薄!现在,刘招孙死了!我好不容易把舅舅接回来,你们还想杀他?你们谁也不能杀他!” 李定国神色凝重:“陛下,那就请杀了末将!二十年前,末将在陕西差点饿死,是太上皇收留了我,派我去殷州,我今日所有,包括身家性命,都是大齐给的。我和将士们在殷州与印第安人浴血拼杀,终于才有尺寸之地,为何要轻易舍弃?还有澳洲!” 刘堪怒声咆孝:“朕杀了你······” “杀了我,还是有人会要陛下杀国舅!还是有人反对裁军!” 刘堪双眼擒泪,情绪渐渐恢复,脚步踉跄走到李定国面前。 “朕杀不了他,朕真的杀不了他。朕不想继续征战,朕只要大齐平平安安……” “齐皇刘堪,你真的忘了征服全球的大愿了吗?” 刘堪身子下意识的往后退去,双手合十,好像在央求不要再喊。 ~~~~~ 文华殿侧殿。 “军民鼓噪,马上就来紫禁城了,请陛下立即决断。” “陛下节哀,这是陛下第一次接见京畿守军,这些守军都是大齐精锐,很多都是太上皇时的老兵,此次接见对于陛下意义重大,既可稳定军心,也可让近来各种流言不攻自破!” 康敬修回头看了眼身后跟着的一群大齐文武百官,提高声调道: “在场臣子中,哪一家没有为国捐躯的人?何你一家不能为国节哀。死一个国舅总比所有人都死要好!” “康阁老,你告诉朕,我舅舅是怎么回事?” 广德帝声音颤抖,如一头受伤的野兽,牙齿打颤。 “因果报应,丝毫不爽,朕知道他们会反扑,知道他们不甘心,有什么就冲着朕来!为什么找国舅?他老人家受了半辈子苦!刚从库页岛回来,病还没好,来不及看这东南形胜,来不及享受荣华富贵,就·····” 康敬修沉着冷静。 “臣可以告诉陛下国舅爷在镇抚司遭受的酷刑,不过陛下需听从臣的吩咐,事已至此,陛下必须去更换袍服,前往北门安抚军士,必须将国舅处死,必须昭告天下,宣布国舅的罪行。” 刘堪点点头。 “他们先是找了个酒鬼当街挑衅国舅的家奴,家奴失手刺死酒鬼,接着给那酒鬼穿上军服,扇动兵士说是张国舅家奴仗势欺人,欺凌退伍军士,国舅过去理论又打伤了人,两边就打了起来。” 康敬修尴尬的望了眼周围同僚。 “现在,叛乱军民说是要清君侧,除掉陛下身边的奸佞!” 刘堪急道:“清君侧?谁主使的!朕要杀了他!” “有山东驻军参与,还有蓑衣卫的人····” “山东驻军?蒲刚?” 康敬修道:“陛下,事已至此,就先别说杀谁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裁撤军队,精兵简政,各兵团皆有怨言,尤其中下层战兵,我朝兵制与前明不同,太上皇创立的义务兵役制度,允许战兵一直留在营伍,很多战兵当了十几年兵,只会打仗,把他们遣散回家,虽说有活计,发了银两,终究会出问题。陛下早些决断,他们人越来越多,等来了皇宫,就晚了!” 刘堪怒道:“让禁卫军去镇压!第一兵团是吃干饭的?把战兵派出去!” 刘兴祚道:“陛下,各兵团和禁卫军都有认识,关系复杂,盘根错节,现在裁军的谣言传的这么广,那么离谱,一时恐怕难以镇压·····” 兵部侍郎毛承斗道:“蓑衣卫掌握情报,既然知道这些,为何不早些禀告圣上?” 刘兴祚一脸无奈:“兵团有自己的情报系统,蓑衣卫插手不得,当初太上皇设立如此,就是让两边相互掣肘,而且,蓑衣卫中,有不少人对裁军颇有怨言·····” “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了。”刘堪闭上眼睛,嘴唇咬出血印: “昭告天下,张端身为国舅,草管人命,纵奴行凶在前,欺男霸女,残害百姓在后,命夺去封号,立即处死!江流儿,你等护送朕去北门,安抚三军!” 第719章 十全老人之审判 外省的封疆大吏们相互传言,说今上广德帝怯弱无能优柔寡断,和前明亡国之君朱由检是同一种人,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没有太上皇的伟岸气魄与赫赫战功。 当初太上皇迟迟不肯放权,就是因为他老人家不放心儿子掌控帝国。 这则传言的背后,是在质疑广德帝的执政能力。 而另一则传言,则是直接质疑刘堪的统治合法性。 据一个来自开封府(张皇后老家)的老太监(已经被杀)透露,今上刘堪,其实根本不是太上皇的骨肉。 二十八年前,还是豆蔻年华的张嫣,不顾父母之命,与开封府一位官宦子弟幽会,怀上了这个野种,大怨种康应乾毫不知情,以为自己捡漏,花费八千两便将国色天香的张皇后买回了辽东,献给太上皇。太上皇在王恭厂大爆炸前,基本不近女色,而且与众嫔妃也没有子嗣。张嫣只是在文登县城大明湖畔和太上皇有过一次鱼水之欢,竟然就怀上了龙种,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传言描述得有鼻子有眼,叙述者对武定初年的宫闱秘事都了如指掌,甚至还能说出康应乾诈降李闯,乔一琦被宫女蒙蔽等秘密,综合来看,可信度颇高。 此外,这人手中还有张嫣穿戴的玉镯,所以,人们判断他很可能是当年服侍张皇后的小太监之一。 刘兴祚派人去捉拿老太监时,发现老太监早已在自己寓所死去,尸体挂在绳子子,伪装成上吊的假象···· 广德帝对这些传言愤怒至极,但也无可奈何,总不能大张旗鼓彻查。 那样做,只会让谣言传播的更广,而且板上钉钉。 这有些类似于另一个时空发生的乾隆大帝追查「曾静案」、「叫魂案」、「伪稿案」的故事。 关于这三个故事,梦吴越先生从平行时空中有所耳闻,在了解今上广德帝心路历程之前,有必要对这三起案件进行简单的讲述,篇幅所限,这里只讲解叫魂案。 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十全老人主导的叫魂案,是满清文字狱的一部分。 这场原本虚无缥缈的民事案件,在疑神疑鬼的乾隆帝面前,最终被搞成一场自上而下的大运动。 正所谓上面一吹风,下面就燎原。 遭到牵连的十几个省份乱成一锅粥,满清官僚大洗牌,凡是皇帝看不顺眼的官员,必须收拾掉。 乾隆三十二年,浙江德清县东门城桥坍塌,县令下令修桥,隔壁仁和县的石匠吴东明接到了这个任务。 第二年,吴东明带着弟子开始修桥。干了两个月后,吴东明发现没粮食了。于是,他就返回仁和县老家采购粮食。回到老家的时候,有个叫沈士良托人找他帮忙。 沈士良长期被自己的两个侄子欺负。但是,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于是,就想起了叫魂的方法。把写有活人名字的纸符粘在木桩顶端,锤子砸桩的时候,就相当于敲打活人的灵魂。敲多了,那个人的魂魄就会被震散。 沈士良就托吴东明把写有自己两个侄子的纸符贴在桥桩上。 吴东明知道叫魂的厉害,担心牵涉其中,他虽是个石匠,却也知道满清文字狱的厉害,于是直接把这件事报给了保正,然后一起把沈士良扭送到县衙。 知县将沈士良打了板子、戴枷示众,然后了事。 然而,石匠吴东明会叫魂的谣言却不胫而走。 所有谣言,背后都有推手,这次谣言的主要推手却是官方,原因也很简单,随着事情的发展,叫魂已经与割辫子发生了某种联系。 而汉人的发辫发式,一直是满清统治者最关心的问题之一。 于是军机处给浙省发来廷寄,斥责道:浙 人修桥还修出妖怪来了?听说还割人头发、盗人衣襟垫在桥桩上,整什么厌胜之法。好好查,查出来必须重办。本来是写个人名的纸符,现在变成了割辫子。 闻浙江一带传言起建桥座,因而偷割发髲衣襟等物,搘垫桥桩,以为厌胜之用者。字寄浙江、山东各督抚,饬属密行体察,如果有此等情事,即行严拏,重治其罪。 文书是六月十二日,发出去的。随后,山东省就有了动作。为啥山东会有动作?因为这封廷寄也抄送给了其他督抚,即「字寄浙江、山东各督抚」。 六月十六日,山东巡抚富尼汉,上报说本省发现了两起割辫案,分别是蔡廷章案和靳贯子案。但这两个人都是小喽啰,真正的妖人,一个是浙江的吴元和尚、一个是安徽的玉石和尚。 六月二十三日,直隶总督方观承也报告说,在与山东交界的景州也发现有两人被割了发辫。 弄个纸符、写个名字,然后搞搞诅咒,不是什么大事。 但是,要割人发辫,就一定是大事。 满清有剃发令,但凡涉及到头发,一定要敏感。 而指向的地点,还是江浙地区。这地方从来都是反清的大本营。 大清建国的时候,江南知识分子和老百姓就没少搞事情。 事件敏感、地点敏感,关键是时间也敏感。此时大清正和缅甸打仗,而且战事胶着。 所以,这一切必须跟政治扯上关系。 而最倒霉的就是浙江省。 首先是浙江知情不报,朝廷的廷寄来了,浙江还没啥动作;其次是山东等地案件的幕后黑手,全都奔着浙江来了。 为啥都奔着浙江来了? 没有那么多坏人要害浙江,主要是各地的封疆大吏都想甩锅。 十全老人说有割辫叫魂案,那就一定有;他老人家说要严查,就一定严查,而且必须查出来;但是元凶不在我们这儿,都在浙江、让浙江查。 ······ 最后,折腾十几个省份,历经一年多的叫魂案不了了之,在这场莫名其妙的运动中,十全老人一共处理了六十八个知县、二十二个知府、十四个道台、三十二个按察使、二十九个布政使、二十六个巡抚以及十四个总督。 叫魂案,为什么演变成了一场大运动? 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满清统治者的不自信。 靠着野猪皮积德,他们抢了汉人江山,所以,危机意识特别重。 视线回到大齐王朝。 当初,刘招孙依靠强力夺取大明皇位,得国不正,骨子里极不自信。 广德帝自幼被父皇轻视,自然也没什么自信。 皇帝的不自信,导致君臣之间人际关系紧张,进而传播到整个民间,军民的神经都是绷紧的。 广德帝决心裁军的这几个月,整个南京百姓都知道新皇帝的身世底细,而且传得越来越邪乎。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是有人在背后刻意抹黑刘堪,他们准备从身份血统上抹杀刘堪继位的合法性,进而颠覆广德帝的统治。 所谓虎父无犬子,刘堪虽不及太上皇那般骁勇善战所向披靡。 他好歹率兵去过山东,镇压过死灰复燃的白莲教。 简单来说,广德帝对行伍之事,并非一无所知,他的骨子里,多多少少还流淌有太上皇好战的热血。 即便没有这场「清君侧」,广德帝也会向谣言的传播者,试图颠覆大齐的背后势力,宣战。 ~~~~ 正午时分,在三千禁卫军扈从的簇拥下,全身披甲,腰挎宝剑的刘堪抵达北门通天门。 城下皆是 万岁呐喊声,上万军民抬起头,望着这个年轻气盛的新皇帝。 看到皇帝,所有的委屈都随风而散? 一场大规模的叛乱,就这样结束了? 当然不会那么简单。 通天门密密麻麻挤满了人,战兵和百姓挥舞黑色小旗,有人在山呼万岁,有人大喊清君侧,场面混乱不堪。 刘兴祚上前禀告说: 「陛下,查明了,那个死去的老太监名叫曹天星,他根本不是慈宁宫的人,而是御马监喂马的,镯子是他当年趁王恭厂大爆炸偷出来的。」 「两个月前,一个道士找到曹天星,给他一千两银子,让他和一个天津卫的说书人合谋,编写故事,说陛下您不是太上皇的亲生骨肉····」 「道士?」刘堪饶有兴致道。 「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刘兴祚怒道: 「臣亲自拷问说书人三天三夜,也问不出别的话来,他只知道是个道士。陛下,一定是那道士不满大齐废道灭佛,所以才作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臣建议,把死太监从坟地里刨出来,挫骨扬灰。把那说书人凌迟处死!以南京为中心,再抓一批道士,严刑拷打,不怕问不出他们的主使!」 刘堪摇摇头道: 「那倒显得朕胆怯了,大可不必,此事到此为止,说书人先关起来,不能让他死了。等这次风波结束,朕要让他到全国演讲,告诉人们真相。」 刘兴祚:…… 刘堪挥退众人,望向眼前山呼海啸的军民,接过卫兵递上来的喇叭,准备喊话。 康敬修上前道:「陛下,这些军民被谣言蛊惑,刚烧了国舅爷在城外的别墅,国舅爷的两个小妾,让这群暴民烧死了····」 情报头子刘兴祚小心翼翼向皇帝介绍道。 「受蛊惑的士兵中,有禁卫军,有京畿卫队,还有些蒲刚的人。百姓则都是南京周边的屯长、甲长之类,听说陛下您要废除《田亩制度》,这些人害怕以后没饭吃,便跟着起哄。」 视野中出现一张张愤怒的脸。 「其他兵团参与哗变没有?」 「回陛下,第十四兵团有几个蒙古兵起哄,其他兵团主官,大都还在观望。」 「观望?」广德帝细细掂量这两个字,重复了两遍。 「这些人在等朕死啊。」 城墙下匆忙上来一位将领,仔细看时,来人正是第二兵团主官邓长雄。 愁眉不展的广德帝露出欣喜之色。 第720章 战兵要为国家想 邓长雄的到来让广德帝如释重负,以刘堪对邓长雄的了解,即便天下人背叛大齐,背叛自己,这位托孤重臣也不会。 事态急迫,邓长雄匆忙行礼,质问道: 「陛下,裁军这样的大事,为何不先与臣商议?匆忙决定,这个时候,容易给众将带来不必要的联想。」 所谓不必要的联想就是怀疑皇帝卸磨杀驴。 这是广德帝的阳谋,裁军也好,改革也罢,都是要取消武人特权地位。 广德帝指着纷纷攘攘的军民,心有余悸道: 「朕临时告知他们,就有这么多人反对,就能折腾出这么大动静,连「清君侧」都给弄出来了,可见他们早有预谋,要是提前昭告天下,恐怕,恐怕朕现在已经身首异处了。」 邓长雄沉默不语。 以邓长雄对这群武人的了解,把他们逼急了,刺杀刘堪,换个皇帝,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康敬修忧心忡忡: 「先帝待诸将太过宽仁,朝野以武人为中心,现在陛下稍稍削权,他们便要清君侧了,武人已是尾大不掉,若再不改革,大齐就是晚唐的结局。」 广德帝接过话头,斩钉截铁道: 「康大人所言甚是,裁军势在必行。朕去和他们说明!」 见皇帝决心已定,邓长雄也不再劝说,双手抱拳,主动请缨: 「陛下千金之躯,怎可身临险地?让臣去劝说他们吧。」 康光绪杀气腾腾:「邓将军,能劝便劝,不能劝,三大兵团也不是是摆设。」 一众文官纷纷附和。 邓长雄不去和文官浪费口舌解释,不等皇帝同意,便径直来到城墙垛口前,面朝城下黑压压的人群,大声道: 「诸位军民,我乃第二兵团主官邓长雄!」 微风吹动邓长雄花白的鬓发,老将军腰板挺直,身体像一株苍老的松树。 「我今年五十六岁了,跟着太上皇打了三十多年仗,自诩没打过败仗,现在老了,不中用了,也该解甲归田了。这趟从倭国回来,听说皇帝要裁军,有人听信谣言,说广德帝要把咱们赶尽杀绝,要卸磨杀驴!军中聪明人很多,我看啊,傻子也不少,不少人信了这鬼话!」 邓长雄放下喇叭,正要缓口气喝口水,嗖嗖两声,两支利箭如闪电划过天空,瞬间飞到面前。 邓长雄虽已老迈,毕竟是百战余生沙场老将,关键时刻,下意识举刀格挡,虽然意识已到,手上动作却明显慢了几拍。 眼看就被射中,江流儿箭步上前,举起盾牌挡住利箭。 「邓将军?」 邓长雄面不改色:「本官无碍。」 城门上下顿时一片混乱,埋伏在瓮城广场的近卫军精锐听到主官号令,立即登上城头,装备精良的近卫军铠甲甲叶哗啦作响,上千杆步枪齐齐指向城下躁动的人群。 眼见局势失控,邓长雄大喝一声,命令战兵放下步枪。 「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当初当兵是为了啥?为了升官发财吗?如果是那样,那就不要加入大齐军队。还有你们这些屯长、民政官,当初你们很多人不过是流民出身,幸而遇上太上皇,给你们委以重任,是要你们保家卫国,如今,看看你们都在做什么?这是要谋反吗?这是忘了当初的承诺吗?」 大齐建立之初,上至太上皇,下到普通战兵百姓,所思所想,皆是创立无处不均匀无处不饱暖的大同社会。 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内外形势的极剧恶化,太上皇和他的忠臣良将们,渐渐都已忘却了初心。 广德帝不愿回到过去,但他 也不会坐视极圈主义继续吞噬整个大齐。 这时,城墙底下一个领头军官喊出来,对城头大声喊道: 「邓将军,您道理说得好,你们家产丰厚,即便被裁军,也能一家富足,可是我们普通战兵呢?没了皇粮,一家老小等着饿死吗?你可知现在辽东饿死多少农户吗?」 邓长雄大声道: 「陛下既然裁军,便有安置计划,所有退伍军人都有田地,有差事,不会不管你们!「 「大齐养不了那么多战兵,也不需要养那么多战兵,眼下国家有难,正是你们出力的时候!打仗是为国效力,退伍也是为国效力!」 邓长雄拔出佩剑,大义凛然: 「今日我在此向各位保证,若朝廷对退伍军士慢待,哪怕一丝一毫,你们可以直接去大功坊,取我这颗人头!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只当没发生过。你们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我用人头担保,朝廷决不秋后算账!」 上万军民鸦鹊无声。 过了一会儿,为首几十个营官一起大声道: 「邓将军,您德高望重,兄弟们都信您,只是口说无凭……」 邓长雄还要说话,广德帝从盾牌后面站出来。 「诸位今日所为,也是为大齐社稷着想,何罪之有!出发点是好的,却被女干人利用,做了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朕今日保证,只要你们立即收手,不为谣言蛊惑,今日之事,朕不予追究!以后也不会为难尔等。朕言出必行!!」 众军民齐齐拜倒,口称万岁。 大内总管李局英跳出来,操着公鸭嗓,振臂高呼: 「战兵要为国家想,我不下岗谁下岗!」 ~~~~ 康光绪望见广德帝身边站着的李定国,老邓已经记不清多久没见到这个后辈了。 两人相顾无言。 李定国介绍了一下这些年殷州开拓的成绩。 李定国率领远征军如何搜集欧洲人头盖骨,如果劫掠英国人皮毛、烟草,如何享用印第安人初夜权…… 康光绪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 原来在殷州,也有媲美辽东的肥沃土地,还有比蒙古草原还要多的马匹,也有异域风情的女人····· 「康大人,您应该要来殷州看一看,那里景色壮丽,民风淳朴,不比大齐山川逊色。你的金刚散,在那边或许有大用,可惜,皇帝要放弃殷州了。」 康光绪想象着头戴鸵鸟羽毛,面部涂成五颜六色的印第安女人,喃喃道:「可惜了。」 第721章 大齐仁政的打开方式 广德六年二月初,帝国三大兵团齐聚南京,旋即将参与叛乱的禁卫军一部、第八兵团一部、第十五兵团一部包围缴械。 第八兵团主官蒲刚和第十四兵团主官昂格尔,以及部分参与「清君侧」的营官、训导官被生擒,秘密押送至紫禁城奉天殿,接受广德帝亲自审讯。 南京城内流传的那些关于广德帝并非太上皇骨肉的谣言,多半就是蒲刚派人散发出去的。 广德帝对此人恨之入骨,至于那个叫昂格尔的蒙古将领,这次借口布木布泰之死,举兵叛乱,非死不可。 至于广德帝究竟会如何处置众人,这里暂且不提。 且说刘堪的心腹,新任大内总管李菊英带着一众蓑衣卫扈从,径直来到南京诏狱,提审天津卫张家湾说书人唐铁嘴。 李菊英是个小个子,肚子很大,看起来像个会走路的腌菜罐子。 不过,这丝毫不影响李公公的威仪形象。 一群虎背熊腰的蓑衣卫军官,前后左右护卫着这位炙手可热的大人物,如入无人之境,径直闯入蓑衣卫诏狱深处。 走廊两边的士卒官吏,见李公公一行过来,都立即停下手中活计,跪下叩头,向大总管行礼。 「参见李总管!」 「卑职见过李总管!」 李菊英瞟了眼两边齐齐跪下的人群,晃动着他那硕大的将军肚,微微点头道: 「还是东方祝调教的好,礼数还挺周全。」 随行一位蓑衣卫营官连忙附和道: 「蓑衣卫乃太上皇创立,隶属于大内,上至指挥使,下到士卒杂役,只听李总管的····」 李菊英打断道:「这一亩三分地是圣上给咱们的,连咱家这身家性命都是圣上给的,以后可不能说这样的话。」 那营官马屁拍到马蹄上,脸上露出尴尬之色,喏喏退下。 李总管正得广德帝宠信,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要把这位祖宗服侍好了,以后飞黄腾达不在话下。 「又抓了人没有?」 听见李总管问话,连忙有人回道: 「回老祖宗,前日在烟袋街拿了五个百姓,昨日在司门口抓了两个退伍军士,今天还没来得及出去。」 李菊英脸色顿变,眉头紧锁,问道:「退伍军士?抓他们作甚?」 「回老祖宗的话,不是一般的武人,前几日城中叛乱,这几个都是头头,拿人时,他们几个还在给百姓传播谣言。」 李菊英像驱赶苍蝇似得挥了挥手,不耐烦道: 「这些不长眼的小杂碎,杀了便是,这种小事,以后不要再来叨扰咱家。」 「不过,」李总管回头瞟那营官一眼,笑吟吟道: 「你刚才叫我老祖宗,咱家听着很受用,你叫什么?」 那营官脚下向抹了油似得,一个滑铲冲出队列,跪在李菊英面前。 「回李总管的话,下官乃蓑衣卫金山卫同知,于奇,字睿之····」 李菊英上下打量这人一眼,上前扶起于睿之,模彷太祖模样,拍拍对方肩膀,大咧咧道: 「好,于睿之,以后,你就留在南京,做个指挥佥事吧。」 于睿之大喜过望,没想到一个马屁,就能让自己直接从地方指挥同知升到了京城指挥佥事,周围一众蓑衣卫军官纷纷投来羡慕嫉妒的眼光,于睿之连忙跪下谢恩。 李总管大手一挥,转身望向负责看守诏狱的一个营官,大声喝问道: 「那个挨千刀的姓唐的,关押何处呀?」 「回老祖宗,那逆贼关在「天字号」地牢,等候圣····老祖宗定他的 罪。」 李菊英大笑一声,露出两排黄褐色的牙齿。 「咱家哪能定他的罪?还得看万岁爷心思,走,去看看这厮,对了,没把他打死吧?」 「没有没有,按照老祖宗吩咐,每日好酒好菜供着,这厮在诏狱白吃白喝三个月,肥了三十斤。」 「他倒是无忧无虑。」 诏狱营官鼓足勇气道:「莫不是老祖宗要炼油,所以才这般养膘····」 所谓「炼油」,正是蓑衣卫诏狱一种折磨囚犯的酷刑。 先提前把囚犯喂肥,把人干干净净装进大缸中,把大缸吊起,缸底放一盏长明灯,文火慢慢烘烤,犯人一时不会死去,随着温度的渐渐升高,皮下油脂一点点被火烤出来,直到最后缩小成一团肉干····· 李公公有些不悦:「什么炼油?万岁爷要他活着,留着,以后还有大用。」 周围传来一片啧啧称奇声。 对这群杀人如麻的刽子手来说,进入诏狱还能活着出去,不啻为咄咄怪事。 什么?皇帝还要重用此人? 闻所未闻啊。 于睿之细细打量李公公,小心翼翼道: 「老祖宗,下官虽在金山卫,但也听说这姓唐的勾结妖道,散布谣言,诋毁今上。这样的人,死十次都算他便宜,为何放了?咱没这个规矩。」 李菊英一脸欣慰的望着这个新收的小弟,摸了摸凸出的肚皮,笑吟吟道: 「若是就这么饶了唐铁嘴,大齐就没王法了,陛下只说不杀他,没说不可以打他。」 于睿之眯缝起眼睛,像一位标准的心腹近臣那样,凑到李总管耳边,压低声音道: 「还是老祖宗考虑的周全,万岁爷或许碍于情面,皇恩浩荡,宽宥这厮,不过咱们得给这厮一点教训,让他知道和万岁爷作对的下场,以后万岁爷知道这事,也必定夸赞老祖宗做事得当。」 李菊英沉吟片刻,觉得这话有理,于是大手一挥。 「走,咱家今日会会这个唐铁嘴!」 蓑衣卫前呼后拥,很快来到地牢深处,因为听说老祖宗要来,地牢逼仄的通道里都提前用艾草熏香,各种不可名状的气味也不至于那么刺鼻。 李菊英在宫中享受了三个多月的锦衣玉食,哪里还受得了这般恶劣的环境,便让蓑衣卫将人提出来,押到诏狱一间稍稍宽敞的侧厅审问。 很快地,一个蓬头垢面,满身跳蚤的囚犯被押送进来。 李菊英和魏忠贤出身类似,两人发迹之前,都曾是北直隶一带的破落户,三教九流坑蒙拐骗见得多了,自然知道怎么和那些混混蝲唬打交道。 「咱家是宫里帮万岁爷做事的,今日来诏狱,是要来问你些事情,你就是唐铁嘴?天津卫说书的?」 唐铁嘴头都不抬一下。 于睿之一挥手,两名蓑衣卫立即上前,用一根撬棍不由分说掰开唐铁嘴的嘴。 「草民,是,草民是,」唐铁嘴满嘴是血,点头如啄米之鸡,此刻终于领教了李公公的厉害。 李菊英拍桉而起: 「好大的胆子,诋毁诬陷今上,咱家还没见过这样的妄人!」 「招吧,一切从实招来。」 唐铁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飙起了一段京韵大鼓: 「二十年前打天下,舍死忘生整江山。 年少的周郎今何在,惯战的吕温侯如今在哪边。 现而今这三山六水依然在,不觉得某家我的两鬓残。 杀头不过碗大的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英雄好汉!悔不该,当初错斩郑贤弟,来来来,你来取 我这项上人头!军中的这颗令啊····」 周围人见状,连忙上前对李公公解释道: 「老祖宗,这人前几日被打得厉害,脑子不好使了。」 于睿之见这厮死到临头还嘴硬,上前一个耳光,打得说书人头晕目眩,一头栽倒在地。 「该说的,我已说了,你们非不信,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于睿之还要再打,李菊英阻止道: 「把自己看得太高了,砍你脑袋容易,可惜咱家没这份好心肠,不是会说书吗?当知道杨杨六郎的结局,来,给咱家说一段,说得好,咱家高兴,就放了你。」 唐铁嘴捂住被打肿的脸,抬头怯生生望着面前这个性情乖张的李公公。 「说啊,」于睿之抡起绣春刀勐噼下去,刀鞘砸在说书人肩膀上,唐铁嘴再次摔倒。 他挣扎着爬起,慌不迭道:「我说,我说。」 唐铁嘴头脑发昏,脱口而出,唱了起来: 说古人来道古人,要唱杨家父子兵。 杨家坐在天波府,大堂山上是家门, 祖代公公杨高望,父代公公杨救贫, 三代公公名杨浚,要说无名却有名, 杨浚生下杨继业,继业就是令公身, 令公生下七个子,八郎原是抱来的, 此来就是杨家事,你看似假还是真? 杨家八虎闯幽州,打得天昏地也愁, 大哥长江来刺死,二郎短剑自分身, 三郎马踏入泥浆,四郎失困在番营, 五郎怕死当和尚,六郎三关把身藏, 只有七郎死得苦,七十二箭穿心肠。 残兵败将回家转,报与杨老令婆听。 歌师傅来不用忙,二人骑马上战场, 兵对兵来将对将,不准哪个来帮忙, 若是哪个找帮手,追得鸡飞狗跳墙。 星星怎能比月亮,乌鸦怎能比凤凰, 今夜孝堂把歌唱,天亮才见马牙霜。 ······ 到最后,众人才听得这是在唱孝歌,是给死人唱的歌,于睿之怒气冲冲,上前又要砍人。 李菊英哈哈笑道:「万岁爷果然是万岁爷,怪不得要留你下来,咱家想着,你犯下这灭九族的大罪!圣上为何要保你,原来你也会唱孝歌?」 唐铁嘴小心翼翼道:「草民是湖广均州人,以前跟着道士胡乱学了些···」 「陛下念及你是太上皇同乡,便免你死罪。」 李公公嘿然一笑,拍拍唐铁嘴肩膀,和颜悦色道: 「说吧,你们同党在哪里?给你们钱的那个道士,到底长什么模样,是胖是瘦,哪里口音····,说不出来,咱家先把你阉了,让你也来大内做个太监!」 ~~~~~ 「臣没有同党,也无人指使!清君侧,乃是臣一人所为,大齐被折腾得乌烟瘴气,换做赵率教他们回来,也会清君侧的!」 紫禁城,奉天殿。 广德帝对蒲刚等叛将的审判,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广德帝刘堪坐在龙椅之上,大殿之上站满了齐国的文臣武将,最前面跪着十几个武将,其中两个还是帝国兵团的主官。 周围围观的人们表情各异,然而都和被绑着的这十几个武将保持着一段距离。 广德帝刘堪用一种悲天悯人的目光,打量着跪在他面前的蒲刚。 这时,礼部侍郎康光绪跳出来骂道:「蒲将军,今日是来定你的罪,你不要混淆视听,妄图拉别人下水。」 蒲刚看都不看康光绪一眼,骂骂咧咧道: 「老子没罪!」 「蒲刚,这里不是第八兵团军营,不要放肆!」 蒲刚瞟了眼这位新近上位的礼部侍郎,一脸不屑道:「康应乾怎么生出你这个玩意儿,你比他侄子差远了!」 第722章 堕落的帝国 “太上皇浴血拼杀打下得江山,就要被你们葬送!” 蒲刚挣扎着站起,顾不上身上绳索绑缚,拼命朝广德帝龙椅方向撞去。 江流儿等人连忙拉住。 刘堪神态从容,从龙椅上站起,示意江流儿退下,神情澹然: “父皇已经驾崩,朝廷裁军完毕,今年秋季,朕将率领天下臣民,为太上皇举办丧礼!这就是结局。” “父皇去了!他的田税制度、兵制法制,都要变!是天道,是大势所趋,不是一两个人螳臂当车能够阻挡的!” “便是你们死光,朕也要改变。” 蒲刚挣脱束缚,抬脚上前踹广德帝。 旁边侍立的大总管李菊英尖叫道: “拦住他!护驾!护驾!” 刘堪推开李公公,面不改色道: “踢朕一脚,朕死不了!” 皇帝盯着蒲刚愤怒变形的脸,镇定自若道: “朕继承皇位时,不过20岁,父皇摄政六年之久,六年所见,穷兵黩武,内外交困,朕无时无刻不在想,如何才能拯救大齐。” “父皇制定的制度,弊病丛生,蓑衣卫杀人如麻;百姓形如木偶,军队权重,尾大不掉。朕不改变,大齐就要二代而亡,你们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蒲刚怒目而视,使出全身力气咆孝道: “太上皇没有死!太上皇只是不见了!等他老人家从倭国回来,看他怎么收拾你们,你们这群····” 因为极度恼怒,第八兵团主官脸色涨红,像被人扼住了咽喉,半天说不出话来。 刘堪上前拍了拍蒲刚后背,叹口气道: “父皇自幼读书少,靠着慈圣太后教读书认字,后来他老人家以武力夺得天下,大齐开创之初便重武轻文。虽说后期有所扭转,但对文士,始终有一种根深蒂固的猜忌。” “这是不对的。” 广德帝回望一众支持自己的文官: “马上得天下,焉能马上治天下? 如太初三年(1648年)始诏行科举,四年(1649年)下诏停止。 《大齐律》就明文规定:“文官不许封公侯”。 齐初大都督府的左右都督都是正一品,都督同知也是从一品,而六部尚书却是三品官。文臣在太初年间时不仅品级比武臣低,而且动辄得咎,许多人被莫名其妙地被太上皇发配到库页岛,比如那个倒霉悲催的江南文士张岱。 “朕今后将礼遇文士,提高文官品级,以扭转我朝重武轻文之倾向。” “朕要将六部尚书升为正一品。朕要大开科举,下诏荐举优通文学之士,并一起授官。” 吴生、洪承畴、方宗绩(方孝孺八世孙)等人老泪纵横,叩拜感激: “陛下厚待天下士人,我朝阳春煦日,老朽心花怒放。” 后来的历史证明,大齐文官的地位提高了,说话也大胆了,他们不必再像太上皇执政期间那样动辄得咎。 正因如此,刘堪得到了士大夫们的衷心支持,这正是后来刘后(刘雨菲)伐齐时,大批文臣甘心为广德帝殉难的重要原因。 刘堪伸手指向前方,宛若神仙降临人间,用一种不可置疑的语气对面前的武将说道: “蒲将军,朕知你碧血丹心,忠于大齐,忠于太上皇。” “武定元年,当年朕还在襁褓之时,王恭厂大爆炸,父皇下落不明,大齐兵凶战危,将士们死的死,逃的逃。你率孤军坚守临清,在山东坚持了一年之久,大齐能延续,父皇母后能活下来,都是你的功劳,朕从登州取道辽海,前往辽东,你带兵亲自护送至文登县城,我们母子才得平安。” 蒲刚摇头叹息道:“都是过去的事了,陛下还提他作甚?” 广德帝神色凝重:“当然要提,朕也是性情中人,别人对朕的好,朕都记得。无论你做什么,朕都不会杀你。” “只是,人死不能复生,新陈代谢,自然规律,不得违背,太上皇不在了,他老人家的丧礼,很快就要举行,父皇一生功绩,也可盖棺定论了。” 广德帝说到这里,从怀中取出本书,正是方宗绩撰写的《深虑论》。 “方先生是前明建文朝忠臣方孝孺的后人,他学富五车博古通今,有经天纬地之才。他告诉朕,适时的改变,也算是遵守“祖法”。所以,太上皇之前的规制,朕都可以改。” 方宗绩叩拜道:“谢陛下谬赞,行宽政,赦有罪,平冤狱,乃是当下最迫切之事。” “赦免太初年间因有罪而被黥面充军的军士。任用一些被治罪流放的官员,他们有的属于当初用法过苛,有的属于被佞臣故意网罗罪名。希望陛下留意。” 广德帝对刘招孙时代对文官的严刑峻法,早已不满,早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决定对那些冤假错桉,进行矫正和平反。 “臣谏言轻赋敛。” 说话的是孙奇逢,孙奇逢,字启泰,号钟元,明末齐初理学大家。晚年讲学于辉县夏峰村十余年,从者甚众,世称夏峰先生。 天启三年,明朝灭亡后,齐廷屡召不仕,人称孙征君。 与李颙、黄宗羲齐名,合称明末齐初三大儒。 广德帝掌权后,派人将孙征君从保定老家绑到南京,原本寻死觅活,准备为前明殉葬的大儒,在与广德帝几番交谈后,备受感动,决定效命新朝,开启改革之路。 “我朝江浙田赋重,尤以苏松为最。加之近年战乱频仍,当地老百姓早已不堪其苦,逃亡逋欠。陛下应天承命,文治武功,当轻徭薄赋,臣建议明年江南富民,少交一半租赋。圣天子海纳百川,不与民争利。允许各屯堡矿场买卖,以提高产矿效能·····” “你们,你们要把大齐变成前明,你们这群败家子!” 蒲刚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 对蒲刚等叛将的审判一直持续到第二天。 最后,广德帝以“谋逆”、“大不敬”、“都城行凶”等十八条罪行,宣布判处蒲刚等十八人绞刑。 康敬修、吴生等一众大臣见状,立即为蒲刚求情,他们恳求广德帝看到蒲刚劳苦功高,为大齐立下赫赫战功的份上,饶他这次不死。 广德帝心知肚明,若真杀了蒲刚,第八兵团将士怕是要立即造反,其他兵团也难保会继续忠于大齐。 于是,他只得顺水推舟,表示看在群臣面上,可以饶蒲刚这次不死。 至于那位蒙古将领昂拉尔,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这位蒙古台吉被当众处斩,杀他的理由是克扣战兵兵饷。 蒲刚被流放至库页岛,永远其不许再返回关内。 第八兵团直接被遣散,分散整编至其他七个兵团。 新 第723章 刘招孙葬礼 广德帝下诏放逐第八兵团主帅蒲刚,朝野震动。 虽说刘堪之前曾斥退过部分太上皇旧臣,文武百官对这种卸磨杀驴的举动早有心理准备,只是像这样将一兵团主官撤职,流放库页岛,未免太过耸人听闻。 八月初,寓居南京的一众大齐官员,纷纷呈上书笺。 这些太上皇旧臣,或称病,或表示不能适应新朝「豹变」,不约而同向广德帝请辞。 广德帝对所有请辞,一律批准。 甚至连礼仪性质的挽留都没有。 只有卢象升葛业文等数人还在苦苦支撑,这些前朝老臣,希望凭借一己之力,阻止广德帝「新政」的推行。 广德六年八月十五日,中秋佳节,广德帝刘堪宴请一众心腹,在文华殿宴饮。 席间,皇帝收到福建巡抚陈子壮的加急奏疏,刘堪只得暂时离席御览,原以为是广东土贼侵扰闽省,不曾想竟是这位先帝时代精明强干的大臣,仿照一众同僚,在向自己请辞: 「年老多病,乃今三月,元气愈见虚弱,卧起皆赖人扶。」 乞求朝廷能让自己「早赐骸骨,生还乡里。」 广德帝览毕,将奏疏扔在地上,勃然大怒: 「陈秋涛四十多岁,春秋鼎盛,哪里年老多病!想学孙传庭不成!」 当年孙传庭为反对太上皇新政,也曾以耳鸣耳聋为借口,乞求归乡。 幸而孙传庭之子孙世瑞,此时据离皇帝较远,没有听见皇帝说他父亲坏话。 大内总管李菊英捡起那封从福州发来的奏疏,试探问道: 「陛下,陈子壮这厮,仗着自己远在福州,山高皇帝远,竟敢这般公然欺瞒朝廷,欺瞒陛下,什么年老多病,以奴婢看,这厮分明是不满新政,倚老卖老,想要妄生事端!必须严惩!」 刘堪盯着这太监看了一会儿: 「妄生事端,朕看你才想妄生事端!眼下朝野上下,反对新政的人不在少数,你想害朕不成!」 李菊英连忙跪下,左右开弓,自己抽自己耳光。 「万岁爷息怒!奴婢哪里有这心思,奴婢只是万岁爷的一条狗,万岁爷让我咬谁,奴婢就咬谁!万岁爷让奴婢死,奴婢就去死。」 李菊英啪啪啪抽打自己,脸颊很快肿成了包子。 刘堪低声喝止,示意李公公不要打自己耳光了。 「好了,」 李菊英兀自不停。 「好了!」 刘堪挥手让李菊英起来。 见广德帝动怒,李公公才忐忑不安站起。 「朕知你忠心,只是如今事态危急,外头好多人不服朕,好多人还拿着太上皇的鸡毛当令箭,你要小心从事,别忘了当初东方祝是什么下场,尾巴翘上天,早晚会死。」 李菊英连连称是。 「父皇的丧礼,该举办了,不可再拖,暂且定在今年十二月,你带着朕的诏令,早日去北边一趟,知会那些旧臣,让他们早做准备,早些来南京,朕想他们了。」 李菊英躬身行礼,便要退下准备。 「不是现在,宴饮刚刚开始,你招待这些近臣,明日出发。」 李菊英大喜,连忙道:「奴婢这就去,这就去。」 内阁首辅康敬修,礼部侍郎康光绪,兵部侍郎毛承斗,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毛言,湖广巡抚沈默,第一兵团主官王进,户部尚书袁枢,以及戚铭孙世瑞等大臣,齐聚一堂,参加广德帝家宴。 这年家宴极为丰盛: 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 晾肉、香肠儿、什锦苏盘、熏鸡白肚儿、清蒸八宝猪、江米酿鸭子、罐儿野鸡、罐儿鹌鹑、卤什件儿。 卤子鹅、山鸡、兔脯、菜蟒、银鱼、清蒸哈什蚂、烩鸭丝、烩鸭腰、烩鸭条、清拌鸭丝···· 共有一百零八菜肴。 因为烹饪菜肴的御厨中有汉人、满人、蒙古人、朝鲜人,所以,历史上称呼这次中秋宴会为「满汉蒙朝全席」。 等到所有菜肴上满,群臣无不惊骇。 虽说这些广德朝新贵们平日饮食起居算不得多么简朴,然而皇帝家宴之豪奢,大大超乎他们的想象。 「诸位爱卿,今日没有君臣之分,没有尊卑之礼,纵情宴饮,一醉方休!」 广德帝说完,便开始夹菜,然而群臣还是有些局促,握着的筷子像是烧火棍,刚碰一下就又放开。 广德帝朝李菊英使了个眼色,李公公朗声笑道: 「诸位阁臣、巡抚,难道是嫌陛下招待不周吗?是硬菜不够还是不合诸位胃口,恕我这个阉人唐突。」 「来来来,今天我给各位大人表演一个仨口一头猪。」 说着便端起面前一盘烤乳猪,不由分说塞入自己口中。 众人都被李公公逗乐,捧腹大笑。 群臣一番推杯换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广德帝举起酒杯,面朝众人道: 「诸位爱卿,」 群臣知道皇帝有话要说,都放下筷箸。 「改革尚未成功,诸爱卿尚需努力!蒲刚这个刺儿头被朕收拾了,不过大齐南北,反对新政者,仍大有人在,诸位当不忘初心,砥砺前行,万万不可有一丝懈怠!」 康敬修正要发言,广德帝挥手示意,让这位大臣稍安勿躁,等自己把话说完。 「新政,不止是大齐上下的人事调整,也不是裁撤几个军团,清理几个刺头儿这么简单,更重要的是,对大齐土地厂矿所有权的变更。接下来。诸位爱卿要政务的重心,将从对外征战,转变为民生恢复。废除《齐朝田亩制度》,允许一部分人通过合法手段,先富起来,先富帮后负,最终实现共同负裕。贫穷不是大齐的常态,更不能让所有人都贫穷。所以,要主动关闭那些入不敷出的厂矿、屯堡,以合理价格,转让给有力者。」 广德帝所谓的新政(经济领域),说白了就是廉价倒卖国有资产——虽然这不是刘堪的初衷,但是可以预见的是,事情会朝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入不敷出的,何止是若干个矿场、屯堡。 广德帝控制下的大齐,已到了经济崩溃的边缘。 卖一卖厂矿,抵押一下屯堡,能否给帝国续命暂且不论,这样做肯定能让经手的民政官、屯堡官乃是人民富豪,积累到第一桶金···· 康敬修信誓旦旦道:「陛下但请放心,新政一日不得推行,臣等一日不得安寝,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群臣纷纷嚷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 广德六年十一月初八日,大行皇帝刘招孙终于出殡。 大孝子刘堪一直忙于和群臣斗法,忙于清除那些阻挠新政的势力,所以,太上皇的陵墓修筑,迟迟没有被提上日程。 金陵原本就没什么王霸之气,方圆百里,为数不多的风水宝地早就被前明皇帝占据。 而大行皇帝丧礼已经不能再往后拖延,无奈之下,刘堪密令江流儿,带人秘密将前明太祖朱元璋的棺椁从孝陵刨出来。 然后把这座埋葬朱元璋的陵墓彻底翻修一番,改头换面之后,作为大齐太上皇的陵墓。 俗话说,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群臣对广德帝这种丧心病狂的举动不仅没有一丝劝谏,翰林院很多翰林上疏称赞皇帝「至纯至孝」,虽尧舜不及也。 无论如何,刘堪这样的操作可谓惊天地泣鬼神。 是否惊天地暂且不论,泣鬼神是肯定的。 可以肯定的是,等消息传到地下,传到大明皇帝耳中,必然会让朱元璋沉默,让明思宗朱由检哭泣。 哭泣自己当初为何没能杀死刘招孙这个恶賊。 广德帝生性纯孝,他一边安排江流儿掘墓,一边安慰自己,这里不过只是太上皇的衣冠冢,仓促敷衍一些原本无可厚非,等以后找到父皇真身,必定给他老人家修一座规模恢弘的帝陵——比秦皇陵都要大。 换句话说,直到现在,刘堪还没有找到刘招孙尸身,只是找了些父皇之前的物品下葬。 太上皇衣冠冢封土的前两天,长期服侍他的两位宫女,杜鹃和琥珀,双双在慈宁宫悬梁自尽。 广德帝怜悯二女,遂下令将其与太上皇合葬。 ~~~~ 十月初八日,广德帝率百官穿縗服至龙胜关送别。 群臣从坤宁宫一路哭到皇陵,一路不停跪拜,在不同场所更换不同服饰。 一百二十八名禁卫军抬着那口巨大的、装着太上皇铠甲和兵刃的金丝楠棺椁走过都城,几乎所有南京百姓都到街上围观。 大行皇帝的棺椁从大明门出,广德帝与四品以上官员跟着棺椁从承恩门出去,四品以下官员则从文胜门出城。 沿途经过的地方,四品以下的命妇,军民耆老都须沿途设祭。 一行人哭哭啼啼,走走停停,终于抵达明孝陵。 虞礼过后,广德帝继续叩拜四次,献帛献酒,最后读祝文,读完之后,接着行礼,然后是亚献(第二次祭酒)和终献(第三次祭酒),最后再叩拜四次。 …… 最后,群臣簇拥广德帝返回京城。 返京途中,百官穿縗服在城外迎接,随行的官员在京城外为信王设置幄次(休息的居所)。 神主(去世皇帝的灵位)先走,百官后面跟随。 神主达到午门附近,极度疲惫的刘堪亲自迎接,将神主请入几筵殿,行「安神礼」。 他在李菊英江流儿的搀扶下,勉强叩拜四次,接着献酒,读祝文,再叩拜四次。 等四次跪拜完毕,广德帝刚要起身,忽然脚下一软,昏死过去。 李公公吓得面如土色,又是掐人中,又是喝汤药,好不容易才将刘堪唤醒。 广德帝环顾四周,望向周围白色的孝服,额头渗出汗珠,心有余悸。 「好可怕的梦!」 「朕梦见父皇活过来了,从土里爬出来,要掐死朕……」 李菊英大气不敢出一声。 直到广德帝问他。 「父皇下葬了?」 「下葬了,下葬了,」李公公连连回道。 「好,下葬了好,来!扶朕起来,朕要饮酒!」 广德帝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第724章 岁时伏腊,烹羊炰羔 宁古塔。 正是初冬天气,彤云密布,一夜朔风吹过,纷纷扬扬的大雪便又笼罩了这片苦寒之地。 天色微明,八里铺兵站早早打开营门,营房里走出来一队战兵,立即忙碌起来,清理积雪,倾倒马粪。 四周渐渐热闹起来,大地升起鸟鸟炊烟,车辆马匹开始从这座帝国小小兵站进进出出。 自从东征倭国战役结束,大齐南北已经一年多没有战事,和其他兵站一样,八里铺兵站也没有了往日的热闹喧嚣。 广德六年五月,新登基的广德皇帝下诏裁撤军队,除了各大兵团,全国近一千个兵站以及三万多名兵站战兵,也在裁撤之列。 这三万多驿卒中,有没有平行时空的李自成,尚有疑问,不过,可以确定的是,现在兵站的地位和作用,已经大不如前了。 极寒之地,冬季日短,很快便到晌午。 忙碌半天的战兵放下手中活计,围坐在方桌前,大口嚼着肉饼,大口喝着热腾腾的羊汤,几碗热汤下肚,个个面红耳赤,阵阵暖意从脚底升腾上来。 「能在这大雪天儿喝一碗热气腾腾的羊汤,还有肉饼吃,真是前世修来的造化。」 一个身材肥硕的驿卒呵呵笑道。 「王胖子,那你得谢钟头儿,没有他老人家照料,咱们也得和隔壁兵站一样,喝西北风了。」 另一个龅牙驿卒边说,边朝旁边坐着的旗队长点头示意。 旗队长神情复杂的望龅牙一眼,脸上刀疤微微抖动,龅牙立即不再说话,捧起张肉饼,毕恭毕敬递给钟头。 「钟头,请。」 钟大发接过肉饼,塞到嘴里,用力一扯,扯下来一块,将剩下的饼扔到了桌上。对周围几个心腹驿卒,压低声音道: 「皇帝变了,风头变了,咱们,也要跟着变,以前靠的是这个,」 钟大发拍了拍腰间悬挂的火铳,指着脸上的刀疤道: 「这是当年跟着太上皇打朝鲜,让朝鲜弓箭射得。」 尽管钟大发关于他这则箭伤的叙述,没有八百遍,也有一千遍,一众手下脸上还是露出惊愕之色。 「的亏这一箭啊!直接把老子从平壤调回关内,伤好后,便来宁古塔,做你们的驿丞了。」 「以前朝廷看重的军功,所以咱大齐老百姓,日日夜夜都想着打仗,现在嘛。看重的是白花花的银子,黄澄澈的金子。新皇帝现在又是卖田,又是卖矿,听说连兵站都想租出去·····」 一众手下听了,都发出爽朗笑声,龅牙不适时宜的附和道: 「宁古塔十八个兵站,裁掉了十二个,最后剩下的六个中,日子过得最好的,还是咱们,的亏有钟头这样的大才,上阵能杀敌,下马能做买卖,那啥,文武双全啊。」 钟大发挥手示意龅牙不要再说下去。 「马无野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在这宁古塔,想弄银子,得心狠,得手黑,你们跟着我钟大发吃肉喝汤可以,可是你别咂摸嘴,惹人眼红不说,还容易惹事儿,知道吗?」 一众心腹连连称是。 「不说了,吃肉喝酒。」 一众驿卒正吃得酒酣耳热,外面传来哒哒马蹄声,钟大发皱了皱眉头,大雪封山的天气,这么早就有人来兵站送信? 他放下酒碗,示意龅牙出去看看,龅牙都囔道:「怕不是前日跑丢的马驹,自己又回来了···」 不等龅牙说完,外面响起一个阉人的叫喊。 「人都死到哪儿去了!钦差查桉,还不出来迎候!」 钟大发听见,酒醒一半,一脚踹翻酒桌,匆忙整顿衣裳,领着一众驿卒,出 门去了。 刚走出兵站大门,迎面望见七八个身着黑袍,袖口纹着黑蟒的太监,簇拥着一辆马车,已在雪地中等候多时。 钟大发毕竟见多识广,早年去过京师,一眼便看出,眼下这些都是宫里的人,而且一个个品级不低,至于轿中人物,更是极为尊贵。 他连忙跪倒在地,口称该死。 身后一众驿卒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也跟着跪下一大片。 半响过后,马车里传来一个尖细沙哑的声音: 「都说这宁古塔就是鬼门关,这宁古塔的几个兵站,是鬼门关上的奈何桥,神仙小鬼走一趟都得脱一层皮,看来咱家久在宫中,知道的还是太少了,」 说着便在两个公公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径直走到钟大发身前,低声道: 「钟大发,你收钱还敢收到咱家头上了?是不是还要收皇帝的钱啊。」 钟大发连忙解释道:「都是底下人不懂规矩,刚才他们也不知道前面那两个是您的手下····」 钟大发边说,边急忙环顾四周,一众部下都知趣的把头转向一边。 「李公公,这是下官一点心意,权当是给李公公接风洗尘,公公来此公干,下官这几日另有孝敬。」 李菊英从袖中接过钟大发递来的东珠,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分量倒是十足。 于是脸上表情稍稍和缓,笑道:「要不怎么说你钟大发是懂事的。」 说罢,看也不看前面跪着的人,径直朝厢房走去。 钟大发在后面喊道:「给几位上差收拾五间上房!」 ~~~~ 当晚,钟大发大摆宴席,招待李菊英一行,不在话下。 酒足饭饱,李菊英屏退众人,只留钟大发一人。 「公公,这次拿谁?是张岱还是·····」 李公公摇头笑道: 「这次咱家来宁古塔,不是来拿人的,」 「那是?」钟大发恭恭敬敬捧上来一叠干果。 李菊英从盘中捡起一颗杏脯,放在嘴里。 「查一封书信,准确说,是一封大逆不道的书信,」 钟大发满脸诧异,还要再问,只听李菊英冷冷道: 「老钟,当年你能从一个辅兵,混到驿丞,靠得是什么?」 钟大发连忙跪下道:「都是广德帝栽培,若没有广德帝,哪有我钟大发今日。」 李菊英笑着扶起钟大发。 「蓑衣卫在关内发现有官员写信给宁古塔某个罪臣,那罪臣以前就是因为反对皇帝新政,被发配此地的,官员劝那罪臣谨慎小心,不可过于张扬,不想那罪臣不思悔改,越发猖獗,关内那官员已经招了,咱家这次来,就是来找书信原件的,应当还在你们兵站。」 钟大发诧异道:「一封书信而已,何须李公公亲自动身,随便派一个蓑衣卫就好了。」 李公公摇手道:「此事关乎重大,朝廷已经有人牵涉其中,而且关乎新政安危,皇帝的意思是抓典型···」 ~~~~~ 一封由宁古塔发向南京的书信,此刻被李菊英攥在手中。 钟大发站在明亮的鲸油灯下,忐忑不安听李公公朗读。 「我才能低下,行为卑污,外部表现和内在品质都未能修养到家,幸而依赖先辈留下的功绩,才得以充任兵团主官。又遭遇非常事变,因而被封为侯爵,但始终未能称职,最终遭到灾祸。你哀怜我的愚昧,特地来信教导我不够检点的地方,恳切的情意甚为深厚。但我私 下却怪你没有深入推究事情的本末,而轻率地随从世俗的毁损与赞誉。直说我浅陋的看法吧,好像与你来信的宗旨唱反调而掩饰自己的过错;沉默而不说吧,又恐怕违背了孔子提倡每人应当各自言说自己志向的原则。因此我才敢简略地谈谈我的愚见,希望你能思考一下。 当初蒲家正当兴盛的时候,我也备位在九卿之列,爵封通侯,总管五万大军,参与国家大政。我竟不能在这样的时候有所建树,来宣扬皇帝的德政,又不能与同僚齐心协力,辅左朝廷,补救缺失,已经受到窃踞高位白食俸禄的指责很久了。我贪恋禄位和权势,不能自动退职,终于遭到意外的变故,平白地被人告发。先是被囚禁在宫殿北面的楼观内,妻子儿女全关押在监狱里。 如今被发配宁古塔,在这个时候,自己觉得合族抄斩也不足以抵偿罪责,哪里想得到竟能保住脑袋,再去奉祀祖先的坟墓呢?我俯伏在地想着圣主的恩德真是无法计量。君子的身心沉浸在道义之中,快乐得忘记忧愁;小人保全了性命,快活得忘掉了自身的罪过。私下里自己反思,过错已经太大了,行为已经有亏阙了,即将长期当个农夫以度过此生罢了。因此亲自率领妻子儿女,在这苦寒之地,竭尽全力耕田种粮,植桑养蚕,灌既果园,经营产业,用来向官府交纳赋税,想不到又因为这样做而被人指责和非议。 人的感情所不能限制的事情,圣人也不加以禁止。所以即使是最尊贵的君王和最亲近的父亲,为他们送终服丧,也有结束的时候。我得罪以来,已经一年了。种田人家劳作辛苦,一年中遇上伏日、腊日的祭祀,就烧煮羊肉烤炙羊羔,斟上一壶酒自我慰劳一番。我的老家本在楚地,因此我善于楚地的乐器。妻子是赵地的女子,平素擅长弹瑟。奴婢中也有几个会唱歌的。喝酒以后耳根发热,昂首面对苍天,信手敲击瓦缶,按着节拍呜呜呼唱。 歌词是:「在南山上种田辛勤,荆棘野草多得没法除清。种下了一顷地的豆子,只收到一片无用的豆茎。人生还是及时行乐吧,等享富贵谁知要到什么时辰!」 碰上这样的日子,我兴奋得两袖甩得高高低低,两脚使劲蹬地而任意起舞,的确是纵情玩乐而不加节制,但我不懂这有什么过错。我幸而还有积余的俸禄,正经营着贱买贵卖的生意,追求那十分之一的薄利。这是君子不屑只有商人才干的事情,备受轻视耻辱,我却亲自去做了。地位卑贱的人,是众人诽谤的对象,我常因此不寒而栗。即使是素来了解我的人,尚且随风而倒讥刺我,哪里还会有人来称颂我呢?董仲舒不是说过吗:「急急忙忙地求仁求义,常担心不能用仁义感化百姓,这是卿大夫的心意。急急忙忙地求财求利,常担心贫困贵乏,这是平民百姓的事情。」所以信仰不同的人,互相之间没有什么好商量的。现在你还怎能用卿大夫的要求来责备我呢! 如今正当兴旺的大齐处于鼎盛的时期,天子圣明,百官清廉,望你努力,不多谈了。 蒲刚 广德六年十月初八日于宁古塔 第725章 大忠觉迷录(祝各位书友身体健康,新年快乐) 南京紫禁城,奉天殿。 对大祭司佛朗西斯科的驱逐出境,正由广德帝亲自主持。 身穿黄袍,高坐龙椅之上的刘堪,用一口流利的葡萄牙语向一群前途未卜的欧洲人宣读: “弗朗西斯科,听朕之言:尔等要转告在南京和大齐的所有欧洲人,并且要尽快转告他们。” “倘以后有别的欧罗巴使臣再来,尔等也要事先告知他们,要他们注意,太上皇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永远的过去了。” 广德帝接过宫女递来的茶水,让宫女先啜了一口,自己才喝。 “即使罗马教皇和各国国王亲临大齐,朕也不会改变初衷,先前太上皇在位时,你们提出的那些要求没有道理。假如有道理,尔等一经提出,朕即会赞同。请不要让尔等的国王也卷到这件事中来吧!朕允许尔等留住南京和广州,允许尔等从这里到广州,又从广州往欧洲通信,这已足够了。不是有好多人控告尔等准备谋反吗!” 佛朗西斯科全身颤抖,他的下巴被蓑衣卫打得脱臼,呜呜呜呜说不出话来,无法对广德帝的话表示任何异议。 广德帝看着葡萄牙人狼狈不堪的样子,再回想起此人当年在父皇面前狐假虎威的神态,内心深处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满足。 就像是打败了父皇。 他笑着放下茶杯,回头看了眼康敬修等人,一群士大夫代表立即向广德帝俯身行礼,向皇帝表达着无上的敬意。 “不过,朕了解,尔等是好人。近来北方发生的某些叛逆行为,应当与你们无关,不过,倘若,是一位比朕修养差的君主坐在这里,比如前明皇帝朱由检,早就将尔等五马分尸了。朕会惩罚恶人,会认识谁是好人。但是,朕不需要传教士,大齐不需要欧罗巴。” “天朝上国,无所不有,无须和外国互通有无,至少目前不需要。” “倘若朕派和尚——虽然大齐现在已经没有和尚了——到尔等欧洲各国去,尔等的国王必定也不会允许。” 刘堪对自己的口才表示满意,继续道: “汉明帝任用印度僧人,唐太宗任用西藏喇嘛,这两位君主因此受到了中国人的憎恶。先皇准许尔等在各省建立教堂,让尔等以技术官僚身份参与大齐政治,这亦有损圣誉。” “朕作为大齐太子,曾对此竭力反对,可惜父皇当年被你们这群金发碧眼的洋鬼子蒙蔽。” “朕岂能容许这些有损于先皇声誉的教堂存在?朕岂能帮助尔等引入那种谴责中国教义之教义?岂能象他人一样让此种教义得以推广?喇嘛教最接近尔等的教,而儒教则与尔等之教相距甚远。尔等错了。尔等人众不过二十,却要攻击其它一切教义。须知尔等所具有的好的东西,中国人的身上也都具有,尔等有十戒,这是好的,可是尔等却有一个成为人的神(指耶稣),还有什么永恒的苦和永恒的乐,这些鬼神之说,是再荒唐不过的了。” 就在侍卫们拔刀相向,准备了结这些红毛夷性命时,广德帝再次展现出了他的仁慈与睿智。 “朕命尔等欧罗巴近臣与辽东观风整俗使(唐铁铮),并新科进士曾静、吕厚良等十四人,携《大忠觉迷录》北上,向沿途大齐官民解疑释惑。” 广德六年(1658年),文人王铁铮(王铁嘴)和其徒弟张熙,不满身为夷狄的大齐皇帝统治天下,因此宣扬广德帝的得位不法和十大罪状(该书收录唐铁铮等人指责广德帝本人的十大罪状(例如:谋父、逼母、弑兄、屠弟、贪财、好杀、酗酒、淫色、怀疑、株忠、好谀任佞),广德帝本人即亲自进行一一辩白,驳斥这些荒谬言论。)。 王铁嘴隐藏天津卫,受一道士嘱托,以说书人做掩护,传播反齐复明观点,结果很快被当地蓑衣卫送返南京,之后在诏狱受到江流儿的亲自审问。在江流儿的“亲切慰问”下,王铁嘴和他徒弟很快便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痛改前非···· 与此同时,太上皇朝近臣——葡萄牙人弗朗西斯科,因不满于广德帝在总角政策上的倒行逆施,积极策划国内天足教发动政变,因叛徒揭发,被提前逮捕。 而后刘堪下令收录关于此桉的上谕、王铁嘴的口供和《归仁录》,以及佛朗西斯科各种对新朝的诋毁,凡三十万字,合成《大忠觉迷录》。 广德帝令免罪释放唐铁嘴、佛朗西斯科等谋反犯,让他们戴罪立功,到各地现身说法,清除流毒;对于这种“出奇料理”,群臣大为不满,纷纷上书要求将佛朗西斯科、张熙等谋反人凌迟处死,即是碎尸万段也不足平臣民之愤。 刘堪力排众议,他认为若不是唐铁嘴自投罗网,佛朗西斯科等供出许多散布流言蜚语惑众造反的人和诽谤皇上的奸人恶党,如何能暴露无遗? “朕深居皇宫何以能知道,何以能去一一查清,又何以能使天下臣民得知朕继位之正。” 这样去看问题处理问题,那两人还是有功劳的。 故而皇上不究其往,不究其罪,决定予以无罪释放,使其改过从新。并说:“以后不要再向朕上奏此处置曾事,即是上本奏章,朕也不再看了。” 非但如此,广德帝还降谕子孙后代:“朕之子孙将来亦不得以其诋毁朕躬而追求诛戮。” 同时,广德帝编纂刊刻这桩最大文字狱桉的全部谕旨、审讯、口供秘密记录,后附唐铁嘴等人的认罪书《归仁说》,书名为《大忠觉迷录》,发行全国各府州县以及“远乡僻壤,让读书士子及乡曲小民共知”。 “要每学宫各贮一册”,永久存档,做到家喻户晓,人人皆知。 “倘有未见此书,未闻朕旨者,经朕随时查出,定将该省学政及该县教官从重治罪”,“要使远近寡识之士子不至溺于邪说”。 ~~~~ 宁古塔 “几位大人,为何不能饶了蒲家,非要把蒲将军斩尽杀绝吗?” “咱家说了,让你等闲人退避,不要阻挠钦差老爷办事,你耳朵是聋了吗?滚!” 彭一声响,燧发短铳喷射出一道骄横的火焰,铅子掠过老卒头顶,重重打在身后不远处的窗灵上。 一时之间,木屑横飞,院子里鸡飞狗跳,隐隐听见里面孩子哭声。 李菊英坐在马车里,一手捧茶,探出脑袋问道: “怎么啦?让你们搜查,不是拆房子,你们几个这是在作甚?” 宁古塔指挥使周铁东上前低声道:“老祖宗,是蒲刚的一个老卒,挡在门口,不让蓑衣卫进去查桉,钟参一时性起,就用火铳打了人家。” 李菊英眉头皱紧,他在南京时,便听说蒲刚身边跟随着一个忠心老仆,跟着蒲刚二十多年了,没想到到了宁古塔,这老东西还在护主。 “打着没有?” “铅子擦着皮飞出去了。”周铁东神色平静道。 见李菊英脸色不善,周铁东连忙给那位忠参将说话。 “老钟说,吓吓蒲家的恶奴,等会儿进去搜查也容易些,蒲刚手下据说还有不少死士。” 李公公忿忿将茶杯扔回车内,怒道:“那你们吓到人家没有。” 周铁东摇摇头,又很快补充道:“谅一老卒,能奈我何?何况蒲刚现在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老祖宗不必担忧·····” 李菊英挥了挥手,像驱赶苍蝇似得打发这个凶悍残暴的手下。 “不管怎么做,尽快搜查,宁古塔这破地儿,咱家一刻钟也不想多待,等搜出证据,咱们就乘坐明早的飞艇,早些回南京复命,别再整其他幺蛾子。” 周铁东连忙点头,正要离开,又被老祖宗低声叫住。 “咱家看那个姓钟的,也是想离开宁古塔,去关内奔个前程,既然他立功心切,脏活儿累活儿,你且让他去做,你的人不要冲前头,蒲刚在朝中还有些势力,几个兵团主官都给他面子,小心不要惹火烧身·····” 周铁东眼中神色不停转动,立即明白这话背后的意味,他被认为是蓑衣卫四大金刚之一,章东被驱逐出南京后,周铁东成为蓑衣卫中仅次于刘兴祚的大人物。 这次广德帝点名让周铁东随李总管北上,协助督查旧臣串联、谋逆轨迹,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为了破格提报周铁东,将其作为制衡刘兴祚的重要筹码来用。 ~~~~~ 蒲刚在宁古塔的“府邸”,是一片极简陋的茅草屋,当然,说它是茅草屋也未免夸张,其实是一座四进的大院,只是大门牌匾题词为“风雨茅庐”。 当初蒲刚被从京城贬至宁古塔,家无余财,原本想着老死在苦寒之地,成全忠义之名。 然而蒲将军的一众旧部,亲朋故旧,开始自发凑钱,在宁古塔提前给他置办好了宅院。 更有些懂得义气的商人,出资为蒲刚购买了八百亩田地。 蒲刚离开京师后,对大齐已是心灰意冷,并不不在乎那些虚名,对亲旧好友的馈赠照单全收,也不拒绝,这才有了后来“岁时伏腊,烹羊炰羔”优哉游哉的田园生活。 院门前那个老卒昂起胸膛,一副大义凛然状。 这老卒五十岁上下,身形句偻,须发皆白,一身破旧黑袍上遍布箭洞和弹孔,迎风微微飘扬,分明是在彰显自己过去在战场上的赫赫战功。 “闪开,蓑衣卫办事,闲杂人等都远远闪开!” 两个小太监上前一把推开老卒,不耐烦道:“我等奉命前来搜查,哪里要赶尽杀绝?再敢乱说,办你个蛊惑人心,把你也抓了!” 说罢,后面黑压压一大群蓑衣卫便要朝宅子里闯。 “你们这群兔崽子,都给我站住!” 老卒屡起袖子,攥紧拳头,左右开弓,一拳一个小太监,砰砰两声将两人打翻在地。 见状,冷冷一笑,三四个精壮蓑衣卫一拥而上,将老卒死死按住,其中一个刚才被打的太监随手捡起地上的马粪,塞到老卒口中。 第726章 长公主的谋划 广德六年十一月初二日,南直隶苏州府东庄,竹树环绕,格调清幽。 一处僻静庵房内,大齐长公主刘雨霏神情坚毅,手捧一本散乱的书卷,目光徐徐扫视屋内众人。 一群黑色便服,身形精悍的武人恭敬站在周围,腰间皆佩戴火铳短刀。 庵房外传来喧嚣之声,一名近侍推门而入,走到长公主近前,低声耳语。 长公主闻言,脸色微变,放下书卷,长叹不语。 众武人面面相觑,半响才忐忑不安问道:「敢问公主殿下,是哪里的消息?」 「宁古塔。」 刘雨霏沉吟良久,有些无奈道:「广德帝派李菊英去了宁古塔,查抄罪臣,听说把蒲老将军的家人打死了。」 众人闻言,莫不震怒: 「什么?皇帝不是已经将人罢官了吗!为何还要斩尽杀绝?」 「蒲将军为大齐赫赫战功,没想到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 「皇帝实在薄情!莫须有罪名查抄蒲家,是可忍孰不可忍····」 ···· 最后,几位近侍齐声道:「殿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起兵吧!我等愿追随殿下靖难安民!效仿明成祖靖难故事。」 一位文官也上前,跪倒在地道:「殿下,百姓怀念太上皇,如婴儿期盼父母,如久旱的土地期盼甘霖,传言广德帝并非太上皇亲生骨肉,他的这个皇帝做得名不正言不顺,普天之下,百姓都知道殿下您深受太上皇宠信,乃是先皇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肉至亲。我朝男女平权,正所谓妇人可定天边天,当此非常之时,还望殿下能为天下苍生计······」 长公主挥手示意一众心腹稍安勿躁。 「诸位安静,」 一众心腹并没有安静下来,那文官接着道: 「殿下,太上皇东征倭国,生死不明,如今天下未定,南北多警,广德帝为一己之私,却让大齐马放南山,让大军不思进取。先驱逐文官,接着戕害武将大肆裁军,还对一众功臣斩尽杀绝,广德帝所作所为,亲者痛仇者快!若殿下再不采取行动,臣恐天下崩坏,就在眼前了。」 刘雨霏见众人难以安抚,语重心长道: 「你等所言的道理,我都知道。只是大齐有一个皇帝已经够混乱了,你们还想有两个皇帝,不怕天下大乱吗?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们暂停等待吧,我会亲往南京一趟,最后一次劝说我弟弟,希望他能悬崖勒马,不至于带着大齐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至于起兵造反,让千万百姓生灵涂炭,这不是我这个大齐公主应该做的事情。」 「殿下请留步!」一位文官抢步上前,跪倒在刘雨霏脚下,扯住长公主袍服下摆,痛哭流涕道: 「殿下勿忧!各兵团主官都有派使者前来苏州,各方都已通了消息,眼下不仅军队对朝廷不满,民政、工坊反对新政者,也大有人在,只要殿下现在起兵,必定应者云集,旬日之间,南京传檄而定,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剪除元凶!」 刘雨霏盯着那文官,一字一句问道:「邓将军和第一、第二兵团,也同意靖难吗?」 刚才还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文官,立即哑口无言。 长公主悠悠然道:「朝廷最精锐的三大兵团,现在还牢牢掌握在刘堪手中,如果我们贸然起兵,一战不能攻下南京,到时只会血流成河,最后让人坐收渔利。我非不愿做武则天第二,只是父皇对我充满期许,不能让大齐毁在我的手中。」 「时机尚不成熟,多行不义必自毙,等我劝说完刘堪,他再不收手,到时候再说吧。」 一众心腹哪里等得了? 他们中间,很多人都是因为广德帝「新 政」失去了权势,才聚集到长公主身边,把自己身家性命,前途富贵都押在了这位颇有名望的公主上,搏一搏富贵。 一位谋士怒道:「一国难有两主,殿下让我等何去何从?如果想让我等去死,就请继续纵容元凶巨恶,如果想要我等侍奉殿下,就请立即发兵,我等誓死追随·····」 刘雨霏冷笑两声,挥手打断。 「以我对刘堪的了解,他不会满足于此,接下来可能会让士绅免赋,将徭役赋税重新转嫁到百姓头上,南北各省的科考名额,也会发生改变,总之,他会为了照顾文官权利,让大齐渐渐恢复到前明时候,」 「你们多为饱学之士,应当比我更清楚《郑伯克段于鄢》这篇古文,讲的是什么故事。」 众人面面相觑。 长公主这样的比喻明显有失偏颇。 如今的掌握大权的广德帝不是什么公叔段,而长公主也算不上郑武公。 刘雨霏略显失望道: 「看来,你们的书都是白读了。」 长公主将手中翻看的《道德经》拿起又放下,手持佛尘,语态超然: 「故不争,而天下莫能与之争,我好歹与刘堪一起相处十多年,知道我弟弟不是操切的人,如今他之所以这样咄咄逼人,就是要引蛇出洞,现在只要起兵或是违抗,便是中了他的诡计,便会死无葬身之地。你们都把自己当成了郑伯,其实有没有想过,你们才是共叔段?」 「只要比郑伯更有定力,共叔段未必没有胜算。」 刘雨霏接着道:「趁着我弟弟现在四面树敌,你们多方筹划准备,尤其与那些被裁撤的军官民政官,多多往来,等时机成熟,才可一战而定。」 「父皇在位时,曾经多次教导我说,所有战争,都是在开战前,就已经确定战争结果的。这便是上兵,伐谋。」 文臣武将纷纷拜服。 长公主有些倦怠的挥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以后若无重要事情,就不要轻易来东庄叨扰,有事告知长史便可,蓑衣卫可不是吃素的,若是把广德帝逼急了,不只是你们,连我,也是会被送进诏狱的。」 众人虽然各怀鬼胎,然而在反对广德帝暴政这件事情上,却是目标一致,所以自然就把长公主刘堪当成他们的精神领袖。 听完长公主教诲,各人徐徐退出庵房,离开了这片静谧安详的苏州别院。 第727章 釜底游鱼 南京龙胜关。 龙胜关紧邻长江,港口优良,此地有规模最大的驿站龙胜驿,又有南直隶第一大飞艇停靠基地,因此车水马龙好不热闹,港口店铺林立,南北货物麋集,乃是南京周边数一数二的大埠。 诸多店铺酒肆中,数醉仙楼规制最为豪奢,来此酒楼宴饮者,多为京师达官显贵,非凡人也。 广德帝继位后,废除诸多不利商货流通之陈规,放宽对商人经商诸多限制,受此影响,南直隶各地商贸往来越显繁盛,龙胜关更成为数一数二风流之所在。 临近年关,寓居京城的富商大贾、游官士子,多有返乡回家者,醉仙楼较平日萧索冷清不少,不过较之其他酒肆,仍然是热闹非常。 「诸位,可曾听说了?万岁爷便要大婚了,就在这个月。」 「那皇后是哪里人?怎得没听人提起过?」 要说这当今之时,京城中最诱人的谈资,搬起手指,只有两件。 一件当然是今上广德皇帝的大婚。 须知为了这皇后选秀,南北各省已经忙活了半年多时间,几千个仕女经过层层选拔,其中各种香艳故事,都是坊间百姓津津乐道的话题。 醉仙楼的食客们个个非富即贵,然而聊起这桩秘闻,却都是眉飞色舞,神情像极了街头茶肆说人闲话的王干娘。 「现在又不是海选,已经选过五六道了,最后三个状元榜眼探花,让两位太后亲眼挑选,从中选出当今皇后,又不会公开,你们如何得知?」 「可惜了,我看也无甚神奇,万岁爷当年拒绝那瑞典公主,听说那公主可真是国色天香,长得比杨贵妃还美····」 一群食客酒酣耳热,得意忘形,竟不知死活,把一些违禁犯上的话都说出来。 吓得醉仙楼掌柜连忙走出来,示意大家低声,一边对众人作揖,一边指着酒肆柱子上贴得告示道: 「诸位客官,诸位爷,诸位老祖宗,莫谈国事,莫谈国事,这街面儿上到处都是黑衣做公的,当今圣上虽说宽仁,然而若说漏了嘴,小心去诏狱吃不要钱的饭。」 众食客显然根本不把掌柜的话放在心上,一个京官醉醺醺道: 「王掌柜杞人忧天,可笑,可笑啊。今时不同往日,广德帝千古圣君,因言降罪在我朝是没有的,你这张莫谈国事,早就要撕掉了。」 另一个宦官模样的食客也笑道:「蓑衣卫逮人,都是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王掌故现在还提这个,你不在朝中为官,哪里知道现在的形势······」 「是啊,」一位醉意阑珊的军官接着道:「不同往日了,现在文官尊贵,武人啥也不是,连蒲刚这样主帅,说抓就抓,说抄家就抄家,蓑衣卫现在忙着对付各兵团主帅,哪里有精力过问你家小店······」 王掌柜急得满头大汗,朝众人拱拱手,几个巡逻此地,正在门口喝酒的蓑衣卫只当没听到这些「大逆不道」之言,匆忙结了酒钱,转身去别处巡视了。 众食客目送那几个身穿黑色便服的蓑衣卫离开视野,继续扯着嗓子怪叫。 他们聊完广德皇帝大婚,很自然地就引到了另一个话题上。 「长公主要来京师了?你们知道不?」 「听说长公主在苏州东庄隐居三年了,早不回晚不回,偏偏这时候回来,怕不是?」 「这个你们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听以前的第八兵团兄弟说的,长公主这次可不是一个人回京的,蒲将军被他们害得那么惨,你们不知道吗?宁古塔那边早就乱起来了····」 「来者不善?」 众食客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聊到了极为敏感的话题,不约而同闭上了嘴巴。 「来喽!各位爷,尝尝咱们醉仙楼的招牌菜,釜底游鱼。」 这时,店伙计捧来火锅石釜,将剖好的鲈鱼放入清汤中。 伴随石釜底部的炭火被点燃,那鲈鱼居然在釜中游来游去,丝毫不知死亡临近。 ~~~~~ 广德六年腊月初六日,长公主由苏州乘飞艇返回京城,赶在太上皇腊八日寿辰前抵达紫禁城,与她的弟弟广德帝刘堪相见。 广德帝对长公主突然返回京师表现得颇为热情,派遣大总管李菊英率人出城迎接长公主。 初六日正午,李公公带领一众扈从在龙胜关飞艇基地等了一个时辰,才终于等到长公主飞艇缓缓落地。 「李公公,广德帝近日可好?听说皇后人选已经确定好了?」 李菊英满脸堆笑,眼睛眯缝成一条线,一边拿眼瞟着公主身边侍立的卫士,一边笑吟吟道: 「承蒙长公主挂念,陛下龙体康健,昨日还在上林苑射猎,长公主消息灵通,皇后是前日才定下的,开封府人,两宫太后都颇满意。」 「开封府人?」刘雨霏喃喃自语。 「开封府真是出美人啊,我记得张太后也是开封府人。」 李菊英不敢再接下去,长公主可以议论广德帝生母,他却不能。 「长公主这一路回京,可曾顺利?」 苏州距离南京不过四百里路程,飞艇三个时辰便到,往返两地通常都是乘坐客船或者马车,长公主自幼就爱接触新鲜事物,所以每次出行必乘坐飞艇。 刘雨霏云淡风轻道:「遇了点风,稍稍有些颠簸,好在有惊无险。」 「公主千金之躯,广德帝常在奴婢们面前说,长公主是陛下在这世上的血肉至亲,要奴婢们打起十二分精神服侍公主·····」 长公主道: 「广德帝大婚,宫里忙忙碌碌,李总管这段时日出力不少啊。」 李菊英连忙谦虚道:「都是奴婢应当做的,分内之事,谈不上出力不出力···」 刘雨霏神色凛然:「听说李公公前段时日还去了趟宁古塔,这南北万里,旬月即至,你也是乘坐飞艇吗?」 李菊英自南京赶赴宁古塔,开始时走得是大齐驿道,抵达山海关后,才转乘飞艇,飞往宁古塔。 由于飞艇造价极高,而且多属于军队所有,所以按大齐规制,只有三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乘用。 不过听长公主口气,显然不是在追究这个,李菊英知道她是在责问蒲刚之事。 「长公主明鉴,奴婢为圣上做事,着急了些,一不小心逾了规制,还请责罚。」 刘雨霏大手一挥,不以为然道: 「李公公是陛下的大红人,地位之显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比之当年东方祝也不遑多让!而我,不过是一个先帝朝的老公主,老公主,都是不值钱的,我哪里敢责罚你?若是落下个大不敬的罪名,岂不是要和蒲刚一样,被你们抄家灭族啊,」 李菊英知道长公主这趟从苏州回来,来者不善,只是没想到火气这么大,而且分明是有备而来。 他环顾四周,见护卫杀气腾腾,码头上迎候的大齐官员也个个面色不善,分明都在拥护长公主,他想起先前听广德帝说过,长公主党羽遍天下,于是连忙跪倒在地,泣不成声道: 「奴婢治下无方,该死该死!没想到他们失手就打死了蒲将军的家人,奴婢只是让他们查抄反诗,绝无他意啊·····」 「好了,」刘雨霏收敛笑容,「带我去见广德帝吧,如今出了人命,第八兵团旧部群情激奋,朝廷也该给他们一个说法。」 李 菊英听到说给个说法,只觉后颈阵阵发凉,以他对广德帝的了解,若是局势真的难以收拾,自己很有可能会被当成替罪羊,推出去让那些丘八们泄愤。 想到这里,他扑通一声,再次跪倒在长公主面前。 「求长公主救我,救我啊,」 侍卫搀扶着长公主登上了马车,长公主进入马车的时候,回头看了李菊英一眼,意味深长道: 「若是东方祝在,陛下就不必如此忧心,广德帝如此信任你,你却闯下弥天大祸,李公公,你已是釜底游鱼,死期将至,没人救的了你了。」 马车在一群扈从簇拥下,驶过水泥路面,缓缓朝紫禁城驶去。 第728章 摔杯为号 广德六年腊月初七日傍晚,长公主刘雨霏在南京紫禁城慈宁宫,见到了阔别她三年的弟弟,广德帝刘堪。 广德帝临近大婚,表面强颜欢笑,不经意间却露出愁苦之色,看不出任何喜悦之情。 这也难怪,近日南北叛乱丛生,各地旧势力对新政的反攻打算,进入到了一个高潮。 刘雨霏一时不知如何劝慰弟弟。 姐弟两人从小在一起长大,然而经历诸多变故,尤其在广德帝掌权后,姐弟之间的感情已经没有先前那样深厚。 虽然都是太上皇所生,然而两人性情迥异,反倒是姐姐刘亦菲更多继承了刘招孙的悲天悯人无欲则刚,相比之下,广德帝刘堪则像他母亲张嫣更多一些,身上表现更多的是开封府市井人家的患得患失精明算计。 当初刘雨霏为避开广德帝猜忌,早早离开京城,前往封地——苏州府——隐居,这一去就是三年,如今宁古塔突遭变故,广德帝三令五申请求姐姐返回京城,姐弟两人才得重新相见。 长公主朝广德帝躬身行礼,询问起两位母后的情形: 「陛下,慈圣太后近日可好?东太后的风痛病,好些了吗,每日膳食能吃多少?」 刘堪连忙回道:「承蒙长公主挂念,慈圣太后身体康健,精神矍铄,东太后每日吃斋念佛,自从上次服用了你从苏州寄来的药方,她老人家身轻如燕,越活越年轻了。」 「那就好,父皇不在,有些事情你还需两位太后襄助,更稳贴些。」 刘雨霏难得露出欣慰之色,扶着椅子坐下。 广德帝挥了挥手,大总管徐徐退下,周围服侍的宫女太监也都退到了门口,临走之际,李公公不忘抬头看长公主一眼,眼神充满期许。 空荡荡的大殿上,只剩姐弟两人。 长公主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茶香四溢。 见四下无人,长公主也不和广德帝虚礼,开门见山道: 「算起来,我们姐弟有三年多没见面了吧?这次匆忙召集我入宫,所为何事?」 「三年半了。」刘堪扳动手指,默默计算道。 「自从父皇东征倭国,你便去了苏州,一直到今日。」 广德帝像是回忆起极久远的事情,悠悠然道:「三年前,朕还是个没有实权的皇帝,和监国太子无异,朝野上下都是群老臣····不想父皇东征一去不归,再后来,一切都变了。」 长公主将茶杯放回茶几,盯着广德帝看了一会儿,她惊讶得发现,在说起父皇时,自己弟弟脸上竟没有流露出一丝悲伤。 「宁古塔驻军哗变,杀了大内的两个太监,嚷嚷着要给蒲刚报仇,你知道这件事吗?」 刘雨霏点点头。 「略知一二,当日陛下遣散第八兵团,各省都有退伍军士,他们之间消息传播得很快。」 广德帝像是抓住根救命稻草,连忙上前两步,来到长公主近前: 「朕知道,你和第八兵团几位训导官有些交情,蒲刚也给你面子,那些武人会听你的,所以想要由你出面,平息事端···」 刘雨霏笑着摇摇头:「我不过一介女流,哪里能处理国家大事,陛下英明神武,运筹帷幄,几十万大军,说裁就裁,满朝文武,说贬就贬,我哪里有陛下这般魄力?」 广德帝知道长公主是在埋怨自己执意推行新政,他摊开双手,一脸无奈道: 「父皇留给朕这个烂摊子,朕不得不管,外面的人质疑朕,诋毁朕,你不会也这样想吧·····父皇那一套,已经走到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长公主轻轻拍了拍弟弟肩膀,像是在勉励这个年轻皇帝:「既然你心 中是这样想的,就该坚持将新政推行下去,我从未见过你如此沮丧,以前我们在沈阳皇宫时,无论是蹴鞠还是投壶,你可是从不会认输的,现在是要认输了吗?」 刘堪听到长公主无比温柔的语气,内心中最柔软的部分瞬间被熔化。 这一年多来,刘堪一个人,和天斗,和地斗,和整个大齐官僚斗,早已经是精疲力竭。 他刚要说话,只听长公主悠悠然道:「只是,这一次,你若是输了,整个大齐都要和陛下一起陪葬,陛下当立即停止新政,停止裁军,否则,怕是要一败涂地。」 广德帝理了理纷乱的发髻,努力保持作为大齐皇帝的威严。 「所以朕这次召集你来,希望你能协助朕,力挽狂澜,先把这次各地兵变平定,新政已到了最要紧时候,官制、科考、赋税····都已改革,只差最后这一步。」 长公主抬头诧异望向她的弟弟。 「你以为大齐兆亿百姓,百万大军,只是一个个冷冰冰的数字,可以任由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以为战兵都没有尊严,荣耀?」 广德帝像是打量怪物一样盯着姐姐,显然没有听懂刘雨霏的话。 「姐姐你何出此言?你把朕当成昏君暴君不成?所有人事变动,朕都有妥善处理,比如那些被裁撤的战兵,朝廷给他们分田,安排差事,比如那些售卖田地的农户,朝廷买断的价格也非常公道,朕甚至为此让他们制定了法令····官员多了,难免有贪渎之举,但不能因为你在坊间听到的些许传闻,就将新政全盘否认·····」 刘雨霏使劲摇动弟弟肩膀,像在唤醒一个装睡的人。 「刘堪,父皇让你饱读圣贤书,你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那些被你裁撤的战兵,他们在乎的根本不是什么遣散银,也不是民政官给他们的差事!他们只是想打仗,想马革裹尸!大齐以武立国,父皇当年创业何其艰难!整个大齐,除了你,其余哪个人不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你现在把军队裁了,用几两银子打发战兵,你这是把咱们大齐的脊梁骨给打断了啊!」 刘堪没想到长公主会说出这样的话,呆若木鸡,良久才道: 「当兵打仗不就是为了吃皇粮吗?朕给他们更多的,他们为何还不满足,蓑衣卫说,这背后是有人故意挑拨唆使,宁古塔哗变,只是一次意外,意外而已。」 「你身为大齐皇帝,却不了解大齐,可悲!」 「刘堪,你还不明白吗?新政法令继续执行下去,大齐就回重新变回前明,你,就会和前明皇帝朱由检一样,落得个国破身死的下场!」 「这么说,长公主你不肯协助朕对付那些叛军了?」 长公主语气坚毅:「陛下,这次我回南京,正是为了劝说你们,及早停止新政,恢复旧制!」 广德帝拍案而起,勃然大怒: 「你,是来逼宫的吧?那些武人许诺你什么了?让你当武则天?」 守在门口的近卫军侍卫纷纷侧目,朝两人这边望来,江流儿手执利刃正要上前,被广德帝喝止。 「他们是有过相关提议,不过被我拒绝了,刘家的事,我们自己来办,再说,你不日就要大婚······」 「够了!」刘堪猛地拔出佩剑,指向刘雨霏。 「不管你想当武则天还是想当朱棣!朕告诉你,这是大齐,不是大唐!」 长公主轻轻将宝剑推开,神色冷漠道:「我来南京救你,你竟然用剑指着我,父皇说,剑是用来保护家人的!」 刘堪将宝剑插回剑鞘,颓然坐在龙椅上: 「当年在沈阳,还是孩童之时,无忧无虑,天大的事,有父皇在前面顶着,如今父皇不在了,好 多事情都要由我亲自做主。」 广德帝脑海深处闪过一丝温暖,那是很久远之前的记忆,在沈阳皇宫,曾经有那么一段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朕在大齐没什么根基,军中也没有人支持朕,所以只能让利于民,也算是积累些人望吧。」 刘雨霏不以为然:「什么让利于民?这就是你推行新政的原因?让土豪劣绅卷土重来,重新占据土地、矿场?重新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好稳固你的皇位?」 刘堪苦笑一声:「你这样说,未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都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哈哈哈,这当然不是朕的初衷。不过后来新政推行,确实变成了这样,今年的新科进士,一百八十多人,半数都是新近两年发迹的地主——他们对朕自然感恩戴德——这些人,要比父皇留下的旧臣,好用多了,现在,朕身边周围利益纷杂,很多事情,朕已经做不了主了。」 说到这里,广德帝脸色一沉,忽然抓起案几上的茶杯,奋力扔在地上: 「左右安在,将长公主拿下!」 第729章 老而不死是为贼 广德帝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认真仔细的打量他的两位母后。 刘招孙失踪后,金虞姬和杨青儿衰老的速度一天天加快,用一夜白头来形容也毫不夸张。 苍老的皱纹,像萨满教巫师的诅咒般爬满两个女人的额头。 太上皇失踪的噩耗,如一颗铅弹,击碎了她们的所有念想和希望。 若非为了扶持刘堪,若非为了大齐,她们两个或许早就和柳如是布木布泰那样,一死了之,追随太上皇而去。 如今,两个老女人句偻的身躯出没于坤宁宫幽深的长廊,单薄的身影一点点被黑暗绝望吞噬。 “坤宁宫真冷啊,李公公,回头再给两位太后添置些炭火。” “奴婢早记着了。” 广德帝将长公主刘雨霏软禁的第二天,照旧来到坤宁宫,向两位太后请安。 这样的请安,他已持续了二十年,早已成为一种习惯。 “母后,腊月间李倧从长白山捎来的高丽参,您服用了吗?” 刘堪望着金虞姬两鬓斑白的头发,觉得母后比前几日更显衰老了。 “堪儿你费心了,” 慈圣太后拄着拐杖,身体微微前倾,显然没听清广德帝说话。 贴身宫女将皇帝的话又重复一遍,慈圣太后这次听清了,颤巍巍点头道: “冬月间送的人参还没喝完,腊月间又送来两盒,如何吃得完,让他们别采摘了,山高林密,野兽丛生,采一颗千年人参不知要死多少参户········” 广德帝尴尬笑道:“母后仁慈,不过那些参户天生就是做这个的,农户种田,参户挖参,各有差事。当年建奴占据辽东,这些人便开始进贡人参,几十年了,以前他们的徭役比现在重多了,不光进贡明朝皇帝,还要···” 金虞姬把拐杖在地板上敲了两下,广德帝连忙止住话头: “建奴是建奴,大齐是大齐,咱们不是后金,堪儿你又不是努尔哈赤,不要和建奴比,去年辽东遭了雪灾,庄稼牲畜冻死不少,老百姓日子不好过,不要瞎折腾。” 听到辽东两个字,广德帝脸色明显有些难看,口中喃喃道: “依母后所说,先罢了参户的徭役。” 慈圣太后额头皱纹舒展开来:“对,大齐草创,不能瞎折腾。” 李菊英附和道:“慈圣太后活菩萨一样的心肠,几个县的百姓,都要感恩戴德呢。” “不求什么感恩戴德,别哗变造反就好,我好多年没回沉阳了,不知沉阳还太平不?过几日你父皇的忌日过了,我想回去看看。” 听到说慈圣太后要回辽东,周围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辽东最近可不太平啊。 大殿之上顿时鸦雀无声,宫女太监们都不敢说话。 见太后脸色不悦,广德帝挥退众人,大殿之上,只剩下他和两位太后。 东太后杨青儿仍旧像木偶人一样敲着她的木鱼,宛若老尼入定。 广德帝踌躇半响,终于忐忑不安道:“母后,儿臣今日来,除了请安,还想求你出面,安抚一下各兵团主官····” 慈圣太后举起拐杖指向广德帝,大声叱吒: “刘雨霏不顾风险,从苏州赶回来,在你们中间斡旋,你竟把她软禁了?你这样做,便再无缓和余地了。现在天下人都知道你要大开杀戒,我还能做什么?” 慈圣太后在听闻刘雨霏被逮拿后,感到无比震惊。 她没想到,广德帝竟会做出这种事情。 “堪儿,你非要闹到天怒人怨,死到临头,才肯罢手吗!” “母后,不是儿臣要软禁她,是她大逆不道,要勾结外人造反!” 金虞姬扬起拐杖朝广德帝身上打去:“到现在你还嘴硬,若不是长公主和我们两个老东西,外面那些军官早就反了!你以为你有什么?” “儿臣是太上皇的独子,是大齐皇帝,儿臣有法统!有天道!公道人心·····” 东太后手持木鱼,兀自邦邦邦邦敲着,回头朝刘堪瞟了一眼,如同在打量一个怪物。 金虞姬咳嗽两声,呵呵笑道:“法统?天道!” “底下人认你时,你是刘招孙的儿子,你是大齐皇帝,你是天道,现在底下人不认你,你什么都不是!你真以为你和你爹一样?” “邓长雄吴阿衡之所以没反,是看在我和东太后的薄面,你真以为自己能弹压住这些老将?” 刘堪满脸涨红,喉头蠕动,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慈圣太后强大的气场震慑,一时说不出话来。 “先前你说要推行新政,罢黜官员,任用亲信,我们也不说什么,只是默默支持你,只当你有一套全新施政纲领,能弥补你父亲的过失,现在看来,你不过是把你父皇的家底全部拆光,然后倒退回前明的样子。” “现在,各兵团对你不满,内政让你折腾的一塌湖涂,你姐姐冒着杀头的干系,来帮你收拾这堆烂摊子,你竟把她抓了!” 杨青儿停住敲打木鱼。 刘堪强压住怒火,拂袖而起: “母后,从小你就偏爱刘雨霏,把她当男儿养,让她带兵,让她掌权,她眼中可曾有过我这个弟弟,有过大齐皇帝!如今她看大齐有难,就迫不及待带着叛贼,来清君侧,来造儿臣的反了,他这次来南京就是来逼宫的!难道要坐视她当武则天不成!” 杨青儿放下木鱼:“罢了罢了,大齐或有此劫,既来之,则安之,顺其自然吧。” 慈圣太后指着太上皇灵位: “刘堪,你父皇将国家交给你,不过短短一年多光阴,你看看你把大齐折腾成什么样子了!你若还有良心,你对得起你的父皇吗!” 广德帝不去看父皇灵位,神情坚定道: “国家内外交困,军队入不敷出,百姓一贫如洗,种种乱象,是我在改变,改革必然经历阵痛,以后大齐蒸蒸日上,世人就会知道,现在所有的付出与牺牲,是值得的。” 金虞姬紧紧攥住刘堪手臂,眼睛死死盯着广德帝。 “堪儿,快下罪己诏,释放长公主,向天下谢罪,下诏停止裁军,把派出去买卖矿场田地的太监文官都召回,如此,大齐或有一线生机,你也能保命!” “如果朕不这样做呢?” “母后,你为何一直不相信朕?所有人都知道,父皇的那套制度,已经走到头了。为何你们还要执迷不悟!如果照你说的这样去做,大齐将会万劫不复。” 广德帝抓起金虞姬的手,轻轻将母后推开。 他神情变得冷漠,望向门口侍卫: “召邓长雄、吴阿衡入奉天殿议事,商讨平定宁古塔反贼。朕累了,先回去歇息。两位太后请留在坤宁宫,不得随意乱走!若太后有什么闪失,便将你们全部斩首!” 早已埋伏坤宁宫周围的卫兵,立即发动,将皇宫四门团团围住。 刘堪面无表情道:“母后,委屈你们了,非常时期,儿臣当行非常手段!” ~~~~~ 广德六年腊月,广德帝突然发难,于慈宁宫将长公主逮拿下狱,经由宗室审讯后,以“谋逆”、“大不敬”等罪名,废除长公主一切封号、夺其封地,软禁刘雨霏于慈宁宫中。 广德七年正月初十八日,驻守宁古塔的第八兵团,未得兵部调令,即向沉阳进发,宣布“清君侧”。 同日,驻守科尔沁、即将被全面拆撤的第十三兵团举兵响应,骑兵急速东进,威胁北京。 二十一日,驻守朝鲜平安道的第十五兵团(外籍军团),以关中有变为名,入山海关靖难····· 轰轰烈烈的大齐内战,由此正式拉开帷幕。 第730章 衍圣公归来 辽南金州卫,八里铺屯堡。 农户王国杰突然害病了。 他的两条腿麻木,脚步不稳,有一天早晨,他照例扛着锄头去屯堡附近的田地干活,刚走上田埂,脚下被野草绊一个筋斗,摔倒了。 屯堡里的赤脚郎中收了病人五十文钱——现在辽东各地的免费医疗已经被取消了——一番望闻切问之后,给病人开了几副草药,说他是染上了风寒,以后都不能出力气干活,否则会病入心脉而死。 总之,这位地地道道的农民,从此再也做不成庄户人了。 王国杰原先是山东曲阜人,二十年前,从登州坐船来到金州卫,后来就在屯堡分地娶妻,在金州卫扎下了根。他和妻子相依为命,至今还没有生出个孩子。 这两年,屯堡里管事儿的人越来越少,好多农户都抛荒,跑到关内打零工了,有人去了松江府摘棉花,有人去北直隶挖矿,还有的去了汉阳兵工厂····听他们捎信回来说,在关内日子都要比辽东过得好一些。 王国杰也蠢蠢欲动,可是做了几十年农户,除了种地,其他的啥也不会,何况他还有几十亩田地可以过活,所以一直没有离开金州。 这两年,先前的民政官变成了地主,屯堡名存实亡,上田都被民政官和富户租去种了。 随着屯堡人口越来越少,先前服务堡民的诊所、学堂、商铺,也都被有钱人占据,当然,按照官府的说法,是承租。 以前,像他这样的病号,还有屯堡免费照料,提供医药,现在,一切都要要钱的。. 王国杰只好先卖掉十亩田地,得了些银两,给自己看病。 很快地,他把他自己和他妻子所有的钱都花在治病上。 郎中给他开了三副药,喝完后没什么好转,接着又是三副,接着又是三副。 直到王国杰家的五十亩田地全部被贱卖,郎中说他有祖传药丹,保管药到病除。 然而王国杰已经没银子了。 他和妻子没法在金州卫继续过日子。闲着没事做也无聊,于是王国杰决定回曲阜老家,回村子里养病。 在家里不但养病便当些,生活开销也便宜些。 俗语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而且和关内相比,关外现在已经越来越不适合普通百姓居住。 不止是普兴,朝廷已经支撑不了辽东庞大的军费开支——驻守辽东的几万大军所需消耗是个天文数字——类似王国杰这样的庄户人的土地,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民政官、军官兼并一空,原先的民政官军官,摇身一变成了地主乡绅。 关外人口开始不停向关内流动,就像当年他们大规模进入辽东时那样。 不知道别人对此有何感想,王国杰已经被苦难折磨的麻木了,他不去想这些国家大事。 他现在只想回家。 「曲阜老家或许好一点,孔圣人的老家,大善人或许会多一点。」 这个病重的农夫,这样安慰自己。 到了广德七年二月初,在辽东农村青黄不接粮价暴涨的时候,王国杰带着他老婆,回到了他的故乡曲阜王家庄。 据王国杰小时候的记忆,王家庄的那个家,在他的心目中是个豁亮、舒服、干净的地方。 那是太上皇刚刚登基称帝的时候,曲阜的大老爷(衍圣公)家产被抄没一空,几十万亩田地被分配给周围贫民耕种,孔林上百万颗古树也成了农户们的柴火,被乡亲们搬运回家。 那时候,大齐的民政官们根本不会兼并土地,他们兢兢业业,廉洁奉公,农田四周到处都兴修了水利,所以也不存在什么水旱灾害,寻 常百姓家即便遇上什么灾祸,也有屯堡帮忙兜底,像王国杰这样的伤寒病,屯堡郎中就能治好,而且基本不用花钱······ 可是王国杰当年一心想要参军,他离开山东去了辽东,结果因为体检不合格,最后屈尊在金州卫当了个农户。 如今,当他带着老婆重新回到王家庄,他简直吓一跳。 夫妻两人站在村口,眼前所见,一切是那么黑、那么窄、那么脏。 村子四周到处是泥垒的土坯房,下的雨一多,就会冲化了土坯,让整堵墙哗啦啦倒下来。 须知这种土坯房,在辽东已经很少见了。 王国杰拽住个身形句偻的妇人,指着破破烂烂的屯堡,大声喝问道: 「王家庄先前建造的砖瓦房呢?」 「拆了,卖了,剩下的石料,让衍圣公派人拉走了。」 「我是王铁匠的儿子,你还认得我不?」 那妇人其实不过三十岁光景,却是头发枯黄,黑黝黝的脸上沾着泥土,一口黑湖湖的烂牙,双颊凹陷,让眼睛仿佛大得诡异,身上瘦得肋骨是根根数的,还不时有虱子跳蚤在头发间出没…… 「王铁匠早死了。」 王国杰的妻子望见一个梗着脖子的人从面前走过――脖子上长着一个硕大的肉球,像公鸡一样突着眼。 「现在盐铁都不免费发了,寻常人家买不起盐,就得了大脖子病。」 王国杰递给妇人两文钱,继续向她打听王家庄的消息。 「村东头的老王家,以前打铁的那一家·····」 「我知道,老头子去年冬天冻死了,铁匠铺让人拆了。」 王国杰充满希望的眼眸顿时变成死灰。 「现在不兴屯堡农会了,种田种地,连吃盐喝水,都是大老爷说了算,」 大老爷就是衍圣公。 孔圣人的后代回来了。 广德皇帝新政的内容之一,就是迎回衍圣公,据说此举有利于恢复大齐文治。 虽然衍圣公本人已经在二十多年前被太上皇手起刀落,砍下了脑袋,不过因为这位衍圣公的私生子众多——据说可以从曲阜一直排到南京——所以,当恢复衍圣公的诏令刚一发布,立即就有超过三千多个孔姓后人赶来曲阜,自称自己是衍圣公嫡系传人。 经过一番激烈博弈后,新一代衍圣公孔友仁正式得到广德帝册封。 从理论上说,整个曲阜都是衍圣公的私产。 而且,为了彰显朝廷恢复文治的决心,山东地方大员们赋予衍圣公极大的权力,甚至允许他私设公堂。 老百姓若是到山里偷猎和挖野菜,一旦被发现,一顿好打是绝对逃不了的,而且多半是直接打死。 ~~~~~ 王国杰和老婆走到村东王铁匠家,王铁匠是王国杰他爹,不过现在已经埋入了黄土,屋子里只有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奶奶,不用说,这位就是王国杰多年不见的老娘。 王国杰环顾四周,发现他家穷得只剩下四面墙壁,老娘句偻着身子,不知在做什么家务: 「娘,俺回来了。」 老奶奶无动于衷。 「娘,俺回来了。」 「啊?俺家地租已经交了,俺家没人了·····」 王国杰老娘老眼昏花,错把儿子当成了上门收租的孔圣人家丁。 王国杰他妻子瞧着光秃秃的墙壁发呆,墙壁被柴火和苍蝇弄得污黑。 墙上的原木歪歪斜斜,好像小木房马上就要坍下来似的。 墙角靠近神像(太上皇画像)的地方,贴着廉价的油皮纸和几年前的 报纸。 王大娘没洗脸,露出冷冷澹澹的神情,她甚至没有看一眼这些走进来的人。 「你爹死了,你也不是挣钱的人了!你怎么不死在辽东,跑回来作甚?」 王大娘瞅着儿子病恹恹的身子,充满辛酸地说。 「咱们这一家的庄户人都是倒霉蛋儿,你爹辛辛苦苦打铁,好不容易积攒了些银子,谁知道皇帝颁发新政了,说是不许屯堡再打铁,只有衍圣公才能打铁,他们就把你爹的铁炉子拆了,收走了····」 「你爹只知道喝闷酒,抱怨世道不公,哪里是世道不公,是太上皇生了咱们的气呢。」 老奶奶边说,边指着墙壁上被熏得发黑的太上皇画像,慈眉善目的刘招孙,此刻缺了只耳朵,正和蔼的望着他的子民们。 第731章 盛世之辩解 王家庄安静而沉思,除了人和畜生,其他的树啊草啊都在野蛮生长,从各处院子里伸出柳树、接骨木、山梨树的枝子,凌乱而充满力量。 距离村子有一里远,一条小河弯弯曲曲流过,河对岸是一个长满茂密林木的山坡,那里就是衍圣公孔友仁的地盘,属于孔林的一部分。 坡顶上有一座耸起九层塔楼,是当地有名的文笔塔,再远一点是一座衍圣公的别院。 「你们快走吧!」王大娘对儿子说,对着墙壁上的太上官画像念起了佛经,「佛祖保佑,别让衍圣公发现你们!」 按照孔友仁老爷制定的法令,凡是曲阜地面上的百姓,都有义务给孔家服劳役,比如修渠,砍柴,煮盐之类,既然朝廷荒废了屯堡和工坊,作为地方贤达,作为孔圣人的后裔,他就有责任承担愚民们的教化任务。 不能让老百姓无所事事,否则容易滋生事端,先前在屯堡吃大锅饭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现在所有人都需要为衍圣公劳作,以换取他们所需的盐巴、粮食——至少在曲阜是这样的。 此时文笔塔上的儿钟声响了起来,这是衍圣公召集村民去文笔塔聆听教诲,也就是《大忠觉迷录》的讲解,一般是由本地童生负责讲解。 王国杰望见远处有两个村姑,正抬着一桶水,回过头去瞧着文笔塔,听那悠扬的钟声。 「瘪犊子玩意儿,我在金州卫都听够了,」王国杰忿忿不平说。 「儿啊,去听一听吧,或许衍圣公发善心,不收咱们地租呢。」 夕阳渐渐下山,成群的牲口从村口走过,咩咩地、哞哞地叫着,最后都进入了衍圣公的农场,鹅从对岸飞过河来,然后四下里又沉静了。柔和的亮光融解在空气里,昏暗的暮色很快地降下来。 ~~~ 一群身形佝偻的村民,围拢在文笔塔前,像一团灰沉沉的云。 衍圣公派来的童生老爷,在两个家丁的簇拥下,来到空地中央,看也不看周围唯唯诺诺的村民,翻开一本崭新的书卷,对着书本大声朗读道: 我大齐国创业于辽东开原,保护了天下的安定,受到上天的深厚关怀,道德教化弘扬广大,恩惠遍及很远的地方,给百姓以应有的地位,受到中外的尊敬亲近,已经有三十年了。 我朝秉承天命,作为中外臣民的君主,那么蒙受我朝抚育爱护的百姓,怎能用中原和边远地区来区分和歧视呢!而中外臣子和百姓,既然共同尊奉我大齐朝为君主,那么就应诚心拥护并为我朝效力,以尽臣子和百姓的责任,尤其不应当以中原内地和边远民族的区分而产生异心。用这来揣测天道,验证人情,即使在海角天涯日出之乡,普天下的百姓,也没有不知道我朝是大一统的国家。凡是我朝的子民和臣下,是没有敢于越规的想法的。 唐铁铮严鸿逵等贼人,互相附和,猖狂到极点。余波又影响到曾静,受希奇古怪的言论煽动,恣意地诋毁诽谤,胡说什么「三十多年来,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这些逆贼的本意,不过是说本朝只是辽东的君主,而进关当了整个中国的皇帝,错误地怀着地域、民族的偏见,故意捏造一些言论来进行诽谤讥讽。而他们不懂得本朝原居地为辽东,好比中国人有籍贯于某地一样。 古代的大舜籍贯是东夷,周文王籍贯是西夷,这丝毫不能损害他们圣人的光辉。《诗经》里说过:「痛击北狄和西戎,严征荆楚使知痛」,是因为他们僭称王号,不懂得尊重周朝天子而丧失了君臣大义,所以数说他们的罪行并加以征伐,并不是称他们为戎狄,就是把他们划为外国。 前明嘉靖朝后,君臣们丧失道德,盗贼四起,百姓们受到苦难,国家疆域也得不到巩固。在当时的天地,气运难道能不说是闭塞 不畅吗!本朝统一中国以来,扫除了国内寇乱,全中国得到安宁,政治教化兴旺发达,文明之风一天比一天强盛,百姓们安居乐业,从内地到远疆,到处一片祥和气氛,国家天地清静安宁,全国百姓受到恩惠超过了明朝时期,这是连三尺孩童也都知道的事实,这怎么能说成是天昏地暗呢? 陛下特令把唐铁铮、严鸿逵、曾静等人的荒谬忤逆的言论和朕的谕旨一一刊刻成书,全面颁发公布到全国各府、州、县以及所有远乡僻壤,以使各地读书人和乡村百姓都知道。并且命令各地都要保存一册于当地儒学之中,以使将来新到学校读书的人,人人都能读到此书,知道此件事。假如有没有见过这部书,或没听说过朕的旨意的人,经朕随时考察出来,一定要将这省的学政和该县教官从重治罪······ 那童生一口气将《大忠觉迷录》的第一章读完,接过家丁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面朝一众乡野愚民,摇头晃脑道: 「今上的谕旨,你们可曾都听明白了?!」 王国杰周围一群村民都沉默不语,各人盯着自己的鞋看。 童生老爷见此情形,勃然大怒,从家丁手中夺过马鞭,啪啪打在地上,怒道: 「一群蠢夫愚妇!枉费衍圣公老爷出钱出力,让老爷我给你们讲读《大忠觉迷录》,整个大齐都在讲读,以后还要去南京竞赛!咱们曲阜作为王道教化的首善之区,学习《大忠觉迷录》,决不能拖后腿!」 「衍圣公老爷说了,谁要是不会讲,他就不配吃孔林的粮食,他就不配做个人,他就不配留在曲阜!」 一群村民见童生老爷生气,连忙跪在地上。 「听好了,下面讲第二章,要是再听不明白,就别说是衍圣公的佃户,自己滚出曲阜,去河南要饭去!」 童生老爷清了清嗓子,注意力再次回到书本上: 朕到底是不是谋父、逼母、弑兄、屠弟、贪财、好杀、酗酒、***、诛忠、好谀、女干佞的皇帝? 朕蒙受上天的爱护和保佑,受圣祖皇帝付托重任,而登上皇位。自登基以来,每天从早到晚孜孜不倦,谨慎地追求把国家治理好。虽然不敢自比古代的圣明君王,但爱护和抚育百姓的心思,没有一刻不牢记于梦寐之中,没有一件事不竭力求其处理得周详,抚育百姓下尽诚心,好像保护婴儿一样。不惜劳苦自己一人的身体,以使全国百姓得到安宁;每天一直到深夜还在勤劳,往往顾不上吃饭睡觉。以为天下的百姓大概可以知道朕的心意,想到朕的劳累,体谅朕的辛苦,而各安生业,共同诚恳做事,使人心慢慢走向善良,社会风气达到淳厚。这样朕个人虽然至劳至苦,而心中却可以得到很大安慰了。 谁知有逆贼唐铁嘴,竟然连同蒲刚造反,他们还对朕大加诬陷诽谤,而对我朝更是荒谬攻击猖狂到极点。朝廷内的臣子没有不疾首痛心,感觉对逆贼有不共戴天的仇恨。 像这种毫无根据的事,即使朕在做梦时也没出现过这种幻境,所以逆贼的攻击,实在和狗吠狼嗥一样,不值得一驳!但后来又仔细想了一下,逆贼所说的话,朕如果稍微有一点亏心事在其中,则应当回护隐忍下去,暗中平息这事。而今逆贼说的全是无影无据的话,强加到朕头上,而朕自以为本心可以无愧于天,可以无愧于皇父,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把事实告诉普天下的亿万臣民。而逆贼所以敢于肆意诽谤的,必然有更大的女干佞之徒,暗地在捏造谣言,摇动广大百姓的心思,盅惑人。如果不把他们的无耻谣言揭露于光天化日之下,那么他们不是会更加猖狂地公开造谣吗?比如叛逆书信里强加于朕谋杀皇父的罪名。朕幼年时便蒙受皇父的慈爱教育,二十多年来,一直顺应皇父心意而承欢膝下,竭力诚恳恭敬,多次受到皇父赞扬,朕最诚实孝顺,这是朕的兄 弟和一切大臣、侍从都共知的。 武定元年,朕奉皇父的旨意,代替皇父到南郊行祭天之礼。那时皇父健康欠佳,静养病症于紫禁城内,皇父告诉金应河、邓长雄、康应乾、乔一琦、孙传庭等群臣说: 「太子刘堪人品贵重,非常相似朕躬,一定能担负起统治国家的重担,现在让其继承皇帝之位。」 广德五年,父皇东征驾崩,朕哀恸号呼,真是痛不欲生,康敬修宣布皇父遗诏。朕听说之后,惊恐恸哭,昏仆在地。 邓长雄等人向朕叩头,劝朕节哀。朕才强打起精神办理大事。这是当日的情形,朕的各位近臣和宫女太监,以及当时在宫中行走的大小臣子侍从,都亲眼见到这事。 逆贼忽然加给朕以谋死皇父篡夺帝位的罪名,这真是朕在梦寐之中,也想不到会有人如此诽谤造谣的。又如逆书上给朕加上逼死母亲(指布木布泰柳如是)的罪名。母后圣性是非常仁厚慈祥的,这一点在整个皇宫内,无论老幼,都是深知的。朕受母后抚养的深恩,二十年来努力尽孝,深受母后的欢心,说朕能做到诚心孝顺。而宫中各位母妃,也都羡慕母后有个这么孝顺的儿子,都为母后称贺,这是现在皇宫中的人所共知的。到了皇父驾崩升天的时候,母后哀痛到极点,决心随皇父殉葬,不吃不喝。朕叩头痛哭,上奏母后说:「皇父把国家大事托付给臣儿,如今圣母又决心从死,使臣儿更没有任何依靠了,怎样对得起天下臣民?也只好以身随着皇父皇母于地下了。」 再四哀求,母后还是没能放弃寻死念头,这也不是朕能阻止的事情。 朕即位后,因怀念同胞手足之情,对长公主颇为宽容,奈何刘雨霏心怀叵测,结党营私,往往借端生事,煽动扰乱人心。所以朕想把她慢慢地开导,消除他错误野心,安静地守法过日子。 后来长公主阴谋造反,朕命令用仪仗护卫她移居于五龙亭,她见了天子专用的黄轿,羞愧难当,感激朕的恩德,用手加在额上,口中念着佛号。以上情况,咸安宫里的宫女、太监共一百多人,都是亲眼看见过的。 至于逆书又攻击朕生性好杀。朕的本性是最仁慈的,不但不肯随便惩罚一人,即使在走路时,草木蝼蚁,也都不肯去践踏伤害。自即位以来,时刻以谨慎用刑为宗旨。各省上报的犯人口供文书以及法司定罪的意见,朕总是反复阅看,往往看二三遍。每遇到死刑重犯的案件,如果从中可以找出他一线生机之路,朕心中总是十分愉快。如果稍有可疑之处,一定和大臣们仔细商量推详,务必求得判刑公平适当。 六年以来,每逢秋季判决死刑犯时,有四次下谕停止执行,而在朝廷内讨论暂缓处决的犯人时,朕又降旨,考察其中罪行稍轻的,命令可以不杀。天地的规律是春生秋杀,尧舜的政治,是把刑法当作教育的辅助工具。朕治理天下,本来不肯以妇人般的小恩小惠,而废弛三尺刑法。但是对判刑都要从轻处着想,朕心中是慎之又慎的,唯恐因一时的疏忽大意,致使产生一丝一毫冤屈的情况。不但对于死罪重刑是这样,即使判杖打的,也不肯随意加到无罪的人身上。每天都告诫司法官员和各省地方官吏等人,要以体恤百姓处理公正为第一要紧的事。 现在逆贼说朕生性好杀,怎么和朕的存心以及实行的政治相差得那么远呢? 至于蒲刚、章东等人,则是朕下令放逐的。 蒲刚章东受到父皇和朕的深恩,竟然忍心背负,胸中怀有不轨的想法,几乎要发动叛乱,他们的贪赃和残暴的罪行,经大臣们参奏,都有九十二条之多。根据国法,应处以极刑,而朕念他在日本、朝鲜的战功,从宽处理,不忍对他诛杀,特下令流放到宁古塔居住,使他们的党羽分散,还可以保全他们不再犯罪。而他们在京的党羽,仍然结成一团,牢不可破 。朕再四地思考,像这种大恶的人,在天理和国法上都是绝对不可赦免的,于是才把他们二人正法 ····· 在百千亿万人的中间,还有一二个不识道理的人,听到这些谣言而产生一些微小影响疑惑的。所以朕特地把逆书公告于社会,并且把宫廷内的一些事情宣示一个大略梗概,使大家都知道。如果朕稍微有一点不敢公开说明的地方,而却作这篇布告之词,那么又有什么颜面去对内外臣下,各地百姓呢?是要拿它欺骗上天吗?欺骗别人吗?还是自己欺骗自己呢? 朕看到唐铁嘴的谣言,心中是十分坦然的,并不忿怒,而且可以就着他那些悖逆的话,明白地向全国晓谕事情真相,以使朕几年来顾不上吃饭睡觉,为国家为百姓而忧愁勤劳的心思,得以告知天下和后世。这也是朕的不幸中的大幸了。 特此谕告。 第732章 风暴前夜 三老爷来了,村里的人都这样称呼里正。 三老爷什么时候来,为什么来,街坊们早在他来之前就知道了。 王家庄有三百多户人家,可是他们欠下大老爷衍圣公、曲阜县衙的佃租赋税,各项苛捐杂税加起来,已经超过五千两了。 三老爷在村口茶铺里停下,在张三娘的店铺,他喝了两杯茶,吃了两个鸡腿,然后乘马车到王国杰家。 早在几天前,里正老爷就听说王国杰回家了。王家老爷子虽然已经死了,不过他拖欠衍圣公的打铁税、地租,必须要如数偿还。 现在王铁匠的儿子回来了,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里正老爷带着厚厚一大叠佃租底册走进家徒四壁的王家。 一群街坊围在王家门口,探头探脑朝屋子里张望。 此刻,王家三口人坐在墙角一张脏兮兮的桌子旁边。屋子四壁贴着从报纸上剪下来的画片,其中一张是太上皇东征倭国斩杀德川家光的战报,化身为蛟龙的德川家光,此刻被烟熏成了条黑泥鳅,容貌雄伟的太上皇也成了张飞模样。 在太上皇画像的下面,一口铁锅还在煮着什么。 佃户王国杰剧烈咳嗽,两条胳膊交叉在胸口上,双眼无神的望着闯进来的里正老爷和家丁。 「你们,欠了一百一十两银子?还有六十天的修水渠?」 三老爷说出这句话时,满腹狐疑的望着眼前这个病恹恹的农民,再次确认了一下账本。 王国杰神情麻木,继续咳嗽。 里正老爷下意识捂住鼻子,继续道:「去年十月,你爹临死前,给衍圣公补交了三两税,打那时候以后,你们就再没给过一文钱。」 里正老爷抬起头,盯着王国杰的老娘,充满关切问道: 「这是为什么,大娘?你们是要把衍圣公老爷当大怨种不成?俺们曲阜人,可要讲理啊。」 「发发慈悲吧,老爷,」王大娘开口了,因为激动起来,老奶奶缺失了的门牙不停漏风,像一只漏风的钹锣。 「三老爷,容我回禀,去年他爹还活着时候,曲阜屯堡的张老爷来我家说,「王铁匠,把你的铁料卖给我们……你卖了吧,」孩子他爹说。那有什么不行?我有大约一百两铁料要卖呢,都是上等的铁料····」 王大娘边说,边扭回头去瞧其他街坊,倒好像要请他们来作见证似的。 「我不懂你说这些干什么,」里正老爷说,「我问你……我问你们为什么不缴赋税?你们都不缴,难道要我去向大老爷交银子吗?」 王大娘指天发誓:「我们没钱啊!」 「胡说八道,岂有此理!」里正老爷说,「吾皇圣明,废除屯堡,就是要治你们这些偷女干耍滑之人,先前王铁匠给屯堡打铁,银子可是挣了不少,我听说那老爷子是个酒鬼,银钱都花在喝酒上了,现在衍圣公看你们可怜,给你们地种,佃租只收八成,你们却说没钱?」 「你们还有良心吗!」 里正老爷在账本写下几个字,然后走出王家,坐上马车,命令家丁道: 「人抓走,家拆了。」 四名凶神恶煞的家丁立即上前,挥舞铁锤十字镐,对着王家仅存的墙壁一阵乱砸。 王国杰老婆哭嚎着上前阻拦, 「不准砸!我们是辽东屯户,给大齐种了一辈子地……你们要遭报应!」 一个家丁丢下铁锤,一拳砸在女人后颈,王国杰的老婆身子一软,像面条一样瘫软在地,家丁用绳子将人捆住,绑在马背上,策马离去。 另外三个家丁挡住王大娘。 王国杰提着根木棒追上来,刚走了两步,被家 丁一脚踹翻。 王大娘在后面紧紧地追他,她驼着背,气喘吁吁,几次跌倒在地。 老奶奶忽然站住,像是跳大神的神婆似的,握着拳头使劲捶胸,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 「没天理啊,太上皇啊!***衍圣公欺侮我!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啊,孔友仁要喝血啊!哎呀,哎呀,皇帝眼睛瞎了,要逼我们造反啊!」 「老东西!」家丁厉声说,「你活腻了!」 「我活了七十岁了,早就不想活了,我要去京城告御状啊。皇帝眼瞎了。」 家丁不理这疯婆娘,扬长而去。 王家原本不多的家具被砸成稀烂,只剩下光秃秃的两堵墙壁。 围观的街坊们对着王家母子指指点点,各人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像是吸血的精怪,等到望见王国杰挣扎着爬起,街坊们很快一哄而散。 王国杰嗽了嗽喉咙,拄着木棒,去找里正老爷去了。 天色灰暗。 乡野荒地上隐约有鬼火飘荡,猫头鹰在白桦树树梢上咕咕怪叫,王国杰第一次感觉他所在的世界并非人间,更像是地狱。 里正老爷住在村东的一栋别院里,青砖绿瓦,竹木掩映,和王家庄的茅草屋简直是天壤之别。 王国杰站在大门口敲门,不知敲了多久,门缝里闪出个胖乎乎的脑袋: 「三老爷,发发慈悲,把老婆还给我吧!」 「已经送到衍圣公府上了,拿三两银子来,明天你领回去。」 「我拿不出来啊。」 里正老爷不耐烦的挥挥手,就要关门,王国杰揉搓着手掌,想了一想,说: 「把老婆还给我吧!她又不是王家庄人,她死了,我也不活了。」 肥头大耳的里正忽然冲出来,一脚踹在王国杰胸口: 「奶奶的,不交佃租,老爷被衍圣公骂了多少回了,滚!」 ~~~~ 过了十天光景,里正老爷又进村了。 大雪纷飞,道路难走,街坊们都很痛苦,又有一家农民被拆了房子,女人被抓住抵债。 元宵节那天,几个外县的流民恰好路过王家庄,挨家挨户讨饭,一粒米也没讨到,气得三个流民操着登州强调骂娘: 「瓜皮子,一群穷鬼!生儿子没***!」 晚上,他们蜷缩在村东一间破房子前烤火。 三人原是登州的农户,和王国杰一样,失去了土地,屯堡也没活儿给他们干,卖儿鬻女后,就成了流民。 他们点燃了几颗枯树,几个外乡人不知道,枯树也是衍圣公的私产。 不过命都快没了,管他衍圣公还是皇帝。 三人在一起聊起过往两年的经历,听起来简直是一部恐怖故事集。 其中一个流浪汉,因为拖欠地主老爷的佃租,女人被抓走后跳井; 另一个流民则是因为背诵《大忠觉迷录》三次不合格,被罚了银子,然后一把火点了文登县衙,逃到了这里; 第三个流民刚要开口讲他的故事,忽然感觉背后凉飕飕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回头看时,哇呀一声,吓得差点栽倒在火堆里。 背后墙壁上,一个身形佝偻的男人被绳子吊着,双脚悬空,随风飘荡···· 三个流民将那尸体放下来,仔细搜了一遍,发现这个吊死鬼饿得只剩皮包骨,七窍乌黑,多半是个肺痨鬼,于是大家放弃了吃人肉的打算。 三人回忆起很久远的事情,再联想各自的遭遇: 这都该怪谁呢? 「该怪新皇帝!」一个流民说,「不怪他,还怪 谁?」 「***新政,肥了那些地主老爷,把俺们都毁了,」 虽然谁也不知道新政到底是什么东西,可是样样事情,什么佃租啦,灾荒啦,歉收啦,都和新政脱不了关系。 流民谈到老天爷还不把雪送下来,谈到明天去哪里要饭,可是周围村子里的村民好像比他们还穷···· 原先,在十年到二十年以前,太上皇刚登基那会儿,种田只用交一点点地租,不超过一成,大。在那年月,有饭吃,有衣穿,想当兵就当兵,地主老爷都绝迹了····· 大家沉静了一阵。 想起今天还没讨到饭,三人又开始争论该怪谁不对。 「该怪皇帝!不怪它,还怪谁呢?」 「皇帝让老爷们天天讲,讲《大忠觉迷录》,说他都是对的,错的都是叛贼。」 躺在墙角的吊死鬼忽然幽幽道: 「去造反,去辽东!去当反贼!」 第733章 刘堪三策 广德七年三月十五日,南北贡士三百六十余人聚于南京紫禁城文华殿,参加三年一度的殿试考核。 三月十五日这天,广德帝刘堪于百忙之中抽身,亲自赶往文华殿,担任这次殿试的监考官。 今年三道的策问题目,也是由刘堪亲自制定的。 广德帝向这些大齐未来的官僚精英们,提出了三个考题: 一,即灾诊存,民不安生,盗贼猖狂,边方有动,(大齐)财充而食足,何以如此? 齐国眼下是否财充食足,尚有疑问,不过「民不安生,盗贼猖狂,边方有动」,却是正在发生的事实,哪怕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腐儒,也是听说了的。 就在广德皇帝主持春季殿试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辽东,被地主老爷兼并破产的农户们,联合那些被裁撤的战兵,正在辽东大地上发动一场规模空前的叛乱,他们城攻略地,抢夺土豪劣绅浮财,斩杀朝廷派往辽东的文官,均田地,免徭役,恢复旧制,恢复太上皇时代的《齐朝田亩制度》。 辽东叛乱尚未平定,四川、云南的土司老爷们也开始乘火打劫,他们瞅准机会,频频骚扰湖北、湖南,掠夺丁口,抢夺财物。 驻守两湖的各兵团刚刚经历裁军,此时士气低迷,兵力捉襟见肘,不得不四处疲于奔命,齐军对此起彼伏的土司叛乱,越发力不从心。两湖地区先前被清算的土豪劣绅,乘机改头换面,以团练的名头重新崛起,在朝廷的默许下,这些地头蛇如雨后春笋,不负春光野蛮生长,很快就占据了朝廷势力不能控制的区域,成为对抗西南土司的先锋。 短短两年时间,大齐便从四方平定,陷入到连绵不绝的战乱。 然而广德帝刘堪以为,所有叛乱不过只是疥癣之疾,根本不算什么,只要派遣一两个主力兵团便能彻底平定叛乱。 真正让广德帝焦头烂额的是,当初制定新政的初衷,是为了造福百姓,让民众摆脱太上皇时代的苛政暴政,没想到新政推出后,却受到各地百姓抵制反对。 父皇在世时说过,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刘堪现在越来越认可这个道理。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哪怕殚精竭虑为百姓着想,这些刁民也不会领情的。 一夜之间,广德帝发现自己要处理的问题太多了,朝廷现在处处都要用人,需要派出精干力量前往各省推行新政,像康敬修这样的干臣,实在是太少了。 仅仅依靠自己现在的班底,远远无法应付当前险恶的形势。 如今的形势是士民风不古,女干猾之民丛生,所以,广德帝的第二道制策为: 「今民习不端,欲速见小,兹欲正民风,复古道,何术而可?」 这道题目的意思就是说现在大齐民风不正,老百姓做事急于求成且贪图蝇头小利,根本不考虑朝廷的长远打算,所以重振民风,让百姓返璞归真,是当前的大事。那么如何才能实现这个目标呢? 和第一道试题一样,这个考题,也是无解的。 如果说前面两道策问题目多少有些棘手,那么,第三道考题则是一道送命题。 八股文的难度在于,首先要熟读「四书」,因为广德帝的第三道考题,是直接从「四书」中掐头去尾节选的一段话。 题目如下: 「王速出令反,燕王穷兵黩武,武帝竭尽天下之力,虽富国强兵,于百姓何益?」 这段话出自《孟子》:王速出令,反其旄倪,止其重器,谋于燕众,置君而后去之,则犹可及止也。」 大意是说,大王赶快发布命令,把被抓的老人孩子遣送回去,停止搬运燕国的宝器,同燕人商量,选立一个新国君,然 后撤离燕国,那么还来得及阻止各国动兵。 之所以说这道题目是送命题,是因为稍有不慎,就会答错。 还好参与殿试的贡士们都是饱读诗书之士,否则就有可能认为考题是说「大王令你造反。」如果按照这个思路答题,那就不是单纯能不能考中进士的问题,能不能保全身家性命都很难说。 广德帝上位后,全面恢复科举制度,较之前代,广德朝科考最重要的革新是,科考范围只限于「四书」,所有的考题都从《大学》《论语》《孟子》《中庸》中选取。 据说这是为了兼顾公平,能够读到更多书、接受更全面教育的家庭一定非富即贵,这样以来,科考必然是富家子弟占据优势,为了把大家都拉到同一条起跑线上,所以只选择这四本著作。 当然,事实证明,广德帝还是想多了,由于士子们大多是学习四书五经,经济知识储备基本没有,所以大家对殿试中策题,提出的对策也趋于泛泛而谈。 状元刘理顺的对策抓住了广德帝关注的重点,他在对答中批判了一些忘恩负义,巧躐速化的女干民,这些女干民不思报答朝廷厚恩,只想让朝廷继续耗费钱粮养着他们,让他们继续充当惰民,继续在屯堡、工坊、学堂中混日子,哪怕大齐国库已经难以为继。 对于这部分女干猾之人,刘理顺主张应当坚决予以绞杀,因为这部分女干民,穷凶极恶,已经不是皇帝的臣子,已经不配称为人。 所以应当对辽东,对西南,对所有背叛君上的州县,大军压境,鸡犬不留,欲得天下之治,必先使「民心定」,必行雷霆手段,方显陛下菩萨心肠。 第734章 辽东叛乱之覆灭 大齐广德七年二月,广德帝加封邓长雄为成国公,封其子为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留守南京。 二月初八日,邓长雄率第一、第二、第三兵团共计八万大军,北上平叛。 四月初,平叛大军出山海关,逼近沈阳、辽阳,与围城叛军在浑河对峙,双方隔河炮击,摆出决战架势。 决战之前,邓长雄对辽东叛军,采取以劝降为主,杀伐为辅的策略,争取不战而屈人之兵。 除冥顽不灵罪大恶极之徒,对大多数叛逆,成国公表示,可网开一面,能少杀一人则少杀一人,若及时归降,过往罪行,皆不予追究。 此次参与辽东叛乱的势力,主要以第八兵团为主,战兵多为蒲刚旧部,他们不满被裁撤,加之蒲刚在宁古塔受难,于是一些基层军官主动串联,推举营官何龙州为天下讨贼大元帅,共举大事。 何龙州是蒲刚手下第一大将,这人放着广德帝封赏的***厚禄不要,跑来辽东扯旗造反,不得不说很有魄力。 何龙州在军中颇有资历,深得士卒欢心,当时恰逢长公主刘雨霏被广德帝囚禁,谣言说公主已被皇帝处死。 叛军及时打出「清君侧,恢复旧制」的口号,群情激奋,拥立何龙州为昭德皇帝,定国号为辽,与大齐分庭抗礼。 叛军只用短短两月时间,便裹挟十多万人马(包括七万多破产屯户),声势显赫,震动天下。 何龙州起兵之初,声势浩大,辽东、山东、河北等地很多不满广德的退伍军士、破产屯户、工坊学堂职工纷纷投奔。 在何龙州的众多幕僚中,其中就有齐初三杰之一,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保和殿大学士张英(字敦复,又字梦敦,号学圃,安徽桐城人,名相张廷玉之父。) 此时的张敦复不会想到,自己未来会是大齐最有权势的首辅,更不会想到,他的儿子张廷玉将成为左右大齐朝局、堪比张居正的权臣。 何龙州造反时,张英不过只是铁岭小小推官,叛军攻占铁岭后,张英投降叛军,被昭德皇帝封为右丞相。 张英感激涕零,立即给大辽皇帝出了上中下三策: 上策攻打山海关,席卷燕云,进占楚豫,携天下英豪,直下南京; 中策登陆登莱,与白莲教合兵一处,进占山东,与广德帝南北对峙; 下策则是封闭辽西走廊,固守辽沈,割据辽东。 最后,何龙州选择了下策,消耗大量兵力攻占辽沈,结果准备攻打山海关时,邓长雄大军已经提前出关了。 何龙州等人造反,张英给了他上中下三策,为什么叛军偏偏选择下策呢? 据张英后来回忆说,叛军将领们一致认为,之所以选择攻打辽、沈,在于大齐曾以辽沈为都城,百官家眷少部分迁往南京,相当一部分人还留在沈辽,因此只有拿下辽沈,便能收获一大批人质,从而动摇大齐军心。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可错失。 当然,何龙州等叛将的选择不能说不对,只是受限于形势不得已而为之。 张英的策略固然高明,但实际的操作性上看,其实风险极大。 上策要何龙州攻打山海关,一鼓作气进占中原、湖广,将陕西山西与山东辽东的齐军分割开来,直下南京,这是毕其功于一役的战法,收益巨大,但风险无限。孙子兵法有云:归师勿遏,说的就是想要阻挡敌人前路,是风险非常大的。 让何龙州率领十几万偏师,去死磕数倍于己的齐军精锐,妄图速战速决,无异于痴心妄想,恐怕最后被包抄的不是齐军,而是何龙州自己; 至于中策,此时吴阿衡的海军仍然效忠朝廷,叛军远在辽东,想要登陆山东,没有几千条战船恐怕难以为继, 即便能搜集到足够登陆的商船,如果要南下山东,还要挑战登莱防线,当时驻守登莱的齐军将领,是否愿意跟随何龙州「清君侧」,是否愿意恢复太上皇旧制,尚不明确; 综上所述,虽然张英给叛军了上中下三策,但其实何龙州等人能实施的不过是下策。 当然,这下策也不是那么容易能成功的。 无论是沈阳还是辽阳,都是齐国重点经营的城池,攻下这两座大城,叛军已是元气大伤,等想要突破山海关进入京畿时,已经失去锐气。 ~~~ 「何将军,成国公是为将军和诸位将士的前途考虑,眼下大军已然突破山海关,又有源源不断的兵源武器运抵辽东,再打下去,结果您是知道的,成国公与第八兵团主官蒲将军关系匪浅,他不忍见蒲将军手下无辜送死,诸位及时悬崖勒马,成国公也好为诸位求情····」 沈阳广积门瓮城,邓长雄派来的使者面朝一群叛军将领,态度不卑不亢。 一众杀红了眼的叛将纷纷拔刀,恶狠狠望着这个口出狂言的训导官,正要上前乱刀将其砍死,却听昭德皇帝轻咳一声道: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今日先不杀你,邓长雄的好意,朕心领了,不过,我现今也是皇帝,你应该称我为陛下才是。」 使者丝毫不惧:「呵呵,你这个皇帝是自封的。」 何龙州挥舞龙袍下摆,怒道:「他齐国的江山怎么来的?也是刘招孙从人家孤儿寡母手里夺来的,他能夺得,我为何就夺不得?」 使者笑道:「那也看能夺不能夺,精兵强将,何止百万,你们不过区区一偏师,不,连一偏师都算不上。天兵压境,结果你也是清楚的,明知要覆没,为何不给自己和手下的兄弟留个好的归宿呢?」 右丞相快步上前,一把揪住使者衣领,怒道: 「哼!像你一样,做刘堪的鹰犬,为虎作伥!拿自己同袍下手,就能有好的归宿么?!」 张英继续骂道:「邢忠义!你原是第六兵团训导官,蒲将军被朝廷迫害至此,你为了自己荣华富贵,一道奏章都不敢上,今日还有脸来这里游说!」 邢忠义大声道:「该说的,我已经说了,如今你等困守辽沈,成国公不忍更多兄弟在这场厮杀中丧命,才不顾日后皇帝震怒,与你等商议休战之事,若是换了吴阿衡、赵率教来,哪里会说这些,一番狂轰滥炸,你等怕是早已尸骨无存!」 「杀了他!」 「杀了他!」 邢忠义明显激怒了叛军众将,一众将官纷纷拔刀,怒吼着要将这人砍成肉泥。 何龙州大手一挥,挥退众将: 「刘堪何德何能?登基不久,便恣意妄为,任用女干佞,给他舅舅的葬礼规格比他亲爹都高!推行新政把百姓逼得造反!惹得大齐人神共愤!邓长雄手下都是能征善战的英雄好汉,回去告诉他,你我双方若能合兵一处,打出他一个清平世道来,何愁不会有好的归宿呢?何必要在一个昏君之下、女干党之间,仰人鼻息、拾人牙秽呢?」 邢忠义争锋相对: 「成国公对大齐忠心耿耿,他心系苍生,日月可鉴!反倒是将军,借口清君侧,为一己之皇位,便让辽东军民以卵击石,为你送死!日后即便侥幸夺得天下,又岂能心安理得?将军是否私欲过重了?」 何龙州拂袖而起: 「刘招孙生死未知,邓长雄便匆忙拥立刘堪,为了自己前程,不惜裁撤各兵团,血腥镇压第八兵团,连以前的老兄弟章东都不放过!用袍泽弟兄们的鲜血来涂黑自己一身官袍,他岂止是私欲过重!简直丧心病狂!今天又背着朝廷和大辽议和,以刘堪的德行,日后若是知道,岂能饶过你们····· 」 「邢忠义,念在你曾救过第八兵团的份上,今日不杀你,议和就此作罢,让邓长雄发兵来攻城!我在沈阳迎候大驾!滚!」 第735章 皇权永固 广德帝掌权以来,执意推行新政,哪怕群臣反对,其决心也从未有过一丝动摇。 换句话说,无论这次辽东有无反叛,无论帝国多少叛贼蜂起,新政都必须继续推行,这是刘堪的底线。 所有民进国退,土地兼并,贫富分化,都将继续下去,而且愈演愈烈。 用通俗的说法便是,历史车轮滚滚向前,任何势力都不能阻挡。 从这个角度上讲,邓长雄对昔日袍泽弟兄的劝降,注定是要失败的。 然而这位宅心仁厚的老将军,此时还没认识到矛盾根源所在。 叛乱源于两条路线,两种制度之争,分裂注定无可挽回。 邢忠义劝降失败后,成国公又派出两波使者,希望何龙州能迷途知返,出城投降。 然而辽东叛军打土豪分田地,已经触碰到广德帝的底线,所以,无论如何,何龙州等人是不可能活命的。 夜色深沉,浑河南岸齐军大帐,鲸油灯熊熊燃烧,成国公所在的营帐,亮若白昼,不时有传令兵进进出出,邓长雄一身戎装,头盔之下,两鬓斑白,此刻正手捧塘报,沉吟不语。 训导官邢忠义,各营营官侍立左右,急切等待成国公将令。 “关内又来增援了?” 邓长雄点了点头,旋即又轻轻摇头。 “关内增派火器,有三千门攻城炮,五万枚火箭,飞艇数百,由海军运抵山海关,很快就要来了。” “这是好事,成国公为何愁眉不展?” 邓长雄苦笑着望向邢忠义,将塘报递给训导官,补充道:“吴阿衡快来了,赵率教也将从倭国调回。皇帝对平叛进展不满,估计会让他们两个代替我。” 帐内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广德帝竟然会临阵换将,这样的操作委实让人感觉匪夷所思。 “何龙州还想负隅顽抗,单凭他那点人马,守不住五日的,” 一想到赵率教这个杀神,众人不由倒吸口凉气,如果第六兵团掺和进来,辽东不知要死多少人了。 “皇帝在南京时,心心念念的是全歼叛贼,鸡犬不留,不使一人逃脱,或许议和,本就是个错误。” 邓长雄心中喃喃自语。 邢忠义看出成国公所想,压低声音道:“屯兵于坚城之下,不可持久,而且何龙州这厮最是擅长蛊惑人心,咱们手下战兵多有来自辽东的老兵,若是让他们受到叛军影响,便不战而溃了。” 相比邓长雄,邢忠义对局势看得更加明晰。 眼下必须速战速决,尽快平定辽东叛乱,否则后面会有扯不尽的麻烦,搞不好他们几个也会交待在辽东。 “成国公,末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邢忠义抬头看邓长雄一眼,试探性问道。 “说罢。”邓长雄重新坐回他的马扎上,目光落在墙上一幅辽东山川形势地图,陷入了沉思。 邢忠义朝众将官使了个眼色,众人纷纷退出大帐。 “昨日末将与逆贼何龙州在沉阳城头交涉,城上城下,好多战兵都听到了。” “那又如何?”成国公漫不经心道。 邢忠义忐忑不安道:“何龙州所言,虽然皆是大逆不道之论,不过我看城下好多军士,已然犹豫,我让其他训导官私底下调查过,不少战兵认为叛军叛乱有理·····” 邓长雄剧烈咳嗽两声,拄着长剑站起身,目光从辽东地图上转移开来,落在邢忠义身上。 “蒲刚的兵会造反,本官麾下几个兵团,不会!” 邢忠义附和一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道理是这个道理,成国公,无论如何,必须速战速决,尽快消灭叛军,拖则生变,皇帝现在已然对我们生疑,若是继续与叛军议和,继续围而不战,估计要不了多久,便会士气衰竭,到时攻城不下,皇帝决计饶不了我们,等到赵率教他们来收拾残局,你我到时恐怕就要去给蒲刚陪葬了。” 邓长雄沉吟良久,抚掌叹道:“我已经给过何龙州机会了,他执意要当这个大辽皇帝,我们只能成全他,送他上路了。” 邢忠义又道:“明日全力攻城,叛军必然抵挡不住,等他们斩杀城中百姓泄愤,到时正好可以激励我军士气。” 此时沉阳城中居住的齐军家卷,基本覆盖各个兵团,这些家卷的数量,没有八千,也有一万。 当初在起兵前,何龙州便将城中人质作为自己造反的重要筹码,必要时候,可以用这些人质换取自己全身而退。 如今齐军想要速战速决,就必须鱼死网破,一往无前,不被这些家卷所牵制。 “若是叛军不杀家卷,只是把他们当做人质,阻挠攻城,又当如何?” 邓长雄面露疑惑问道。 邢忠义杀气腾腾,环顾四周,咬着牙道:“成国公恐怕还不知道,这次从南京过来时,蓑衣卫暗中将蒲刚交给了我们训导官,此时蒲刚正在我们手上。沉阳城中叛军多为第八兵团残部,若是明日当着他们的面斩杀蒲刚,你猜会发生什么?” “这恐怕不妥吧?” “有何不妥?皇帝推行新政可以不择手段,我等平定辽东,也当如此,否则,你我下场会比蒲刚他们更惨。”邢忠义说出这些话时,语气格外平静,仿佛在议论很久远的事情。 “成国公,时代变了,既然你当初帮了广德帝一次,便应该帮到底,实不相瞒,皇帝对太上皇留下的各兵团主官都不放心,蒲刚只是开始,接下来还会有其他将官被清理,成国公既然已经是陛下的人,此时权当是纳个投名状,等平定辽东后,陛下自然知道谁是忠臣,谁是奸臣·····” 邓长雄心中清楚,站在面前的这位总训导官邢忠义,表面是第一兵团的训导官,其实就是广德帝派来辽东的监军,代表皇帝意志,除非自己也想像何龙州那样造反,否则绝对不能违逆此人。 “成国公,我知道,知道你和蒲刚是袍泽弟兄,你们两个是从萨尔浒一起杀出来的过命兄弟,关系匪浅,让你杀了他,恐怕难以下手。但是现在,此人要造大齐的反,他的部下何龙州已经僭越称帝,裹挟辽东军民和大齐为敌,无论如何,蒲刚是留不住了。你若还想做大齐的忠臣,还想让在南京的儿子继续做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明日就亲手杀了蒲刚,一刀下去,身家性命便能保全,辽东的百万生灵,也能保全。杀一人,救百万人,孰轻孰重,请成国公考量!” 邓长雄没有听邢忠义说下去,他眼前浮现出自己和蒲刚共事的画面。 那个曾经在临清力挽狂澜拯救大齐的勐将,因为反对广德帝新政,莫名其妙就成了大齐最大的叛贼,被蓑衣卫逮拿,一次次为刀笔之吏所羞辱,最终,他还要被自己的袍泽弟兄杀死,不知到了最后时刻,蒲刚心中会作何感想? 我不能杀蒲刚? 蒲刚不能死在我手里。 成国公脸色涨红,攥紧了一双拳头,双眼喷火,望向站在对面的邢忠义。 邢忠义针锋相对,不卑不亢回望邓长雄。 双方隔着几步相互对峙。 “成国公,三思后行,今日你的一切,包括邓家荣华富贵,全系成国公之手,皇帝有意迎娶你家千金为贵妃·····你也看见了,现在各兵团都是皇帝的人。” 邓长雄下意识望向大帐门口,几个营官神色阴冷朝这边张望。 一想到家中的娇妻美妾,想到刚刚担任五城兵马司的长子,邓长雄攥紧的老拳渐渐松开,拳头一松开,整个身子也很快松软下来。 “便依你的计策行事,此事老夫不插手,你们自己去办。” 邢忠义仰天大笑,上前轻轻扶住成国公,和颜悦色道:“成国公深明大义,不因私废公,有将军在,吾皇无忧矣,此战之后,末将必亲自为成国公请功,哈哈哈哈。” 第736章 不征之国 “逆贼蒲刚!本山西镇夜不收……侥幸得些军功,任兵团主帅,深受国恩,却不思报效。广德帝驭极,蒲刚居功自傲,心怀鬼胎,阻挠新政,圣上再三宽恕,此贼却以朝廷暗弱,竟煽动造反!辽东生灵涂炭,天下动荡,皆因蒲刚!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广德七年五月初六日清晨,沈阳城下,蒲刚被人五花大绑,押送至浑河岸边。 一个辽东籍贯的训导官举着个木头喇叭,在两位刀盾兵的保护下,朝对岸叛军大声叫喊。 “何龙州无君无父,大逆不道!已是穷途末路,尔等听清楚了,继续顽抗就是给他陪葬!尔等速速斩杀叛将,开城投降,成国公或能饶尔等性命,否则,蒲刚就是尔等下场!” 蒲刚跪倒在浑河岸边,全身被绑,嘴巴用布条堵着,说不出话。 他脸色涨红,抬头望向熟悉的广积门,努力挣扎着起身,却被两个刽子手死死按在地上。 第一兵团总训导官邢忠义在卫兵簇拥下,来到浑河岸边,俯身上前,让卫兵摘去布条,对蒲刚道: “蒲将军,事已至此,你该劝劝这些手下,让他们不要再以卵击石,陛下说了,除了何龙州几个贼首,从者皆可赦免···” “呸!” 一口浓痰落在邢忠义脸上,邢忠义胡须颤动,强忍住没有发作。 “新政一日不废,大齐一日不宁!你这狗东西给邓长雄说了什么?让他这般死心塌地给刘堪卖命!竟要对袍泽弟兄下手!太上皇尸骨未寒,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东西,将太上皇的教诲都抛到了脑后,邢忠义,你等着,等赵率教回来,一定扒了你的皮!” “哼,” 邢忠义冷笑一声。 “大齐已抛弃倭国,抛弃朝鲜,还有琉球,海外兵团都将裁撤,赵率教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若能支持新政便好,否则,也会下去陪太上皇!” 蒲刚嘴巴张大,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没想到,刘堪竟如此恣意妄为,将先帝血战得到的土地拱手让人。 “广德帝给过你活命机会,你却蚍蜉撼树,非要阻挠大齐新政。” 邢忠义手指广积门方向,怒声咆哮: “如果不是你,这何龙州也不会扯旗造反,如果不是你,西南土司也不敢侵扰大齐!现在,连安南暹罗国这样的角色,都开始打大齐主意·····朝廷如此难堪,广德帝焉能咽下这口恶气?今日之事,只能怪你自己!你的家人,朝廷自会照料,你安心去吧。” 周围响起嘈杂的人声,叛军都伸长了脖子朝城下张望,望向他们曾经的统帅。 蒲刚盯着邢忠义,身体颤抖,脑袋有节奏的摇摆,他还想说些什么,刽子手大叫一声,手起刀落。 此时此刻,浑河两岸数万人马忽然安静下来,连嘶鸣的战马也垂下头。 无数双眼睛齐齐望着身首异处的蒲刚,望着那个曾经让无数敌人闻风丧胆的兵团统帅,望着他伟岸的身躯轰然倒地。 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他们不敢相信,广德帝竟会斩杀堂堂一兵团主帅,而且是当着这么多战兵的面。 广积门响起排山倒海的怒吼,在叛军愤怒的嚎叫声中,黑压压的人群被押到城墙上,周围响起一片哭喊。 “邢大人,那是咱们战兵的家眷。” 一个训导官指着城墙上即将被处死的百姓,语调颤抖。 “邢大人,快救救他们。” 邢忠义一把甩开那训导官,怒声咆哮: “哭什么!身为训导官,这便是最好的训导机会,让战兵们好好看看,看看叛贼是怎么杀人的,枉费成国公把他们看做袍泽弟兄,让他们看清楚这些袍泽弟兄的嘴脸!” 训导官满脸惊恐的望邢忠义一眼,像是见了鬼似得,连忙离去。 广积门喊杀不断,叛军将官大声叱骂,指挥刽子手,将齐军家眷五花大绑,排列成队,一排接着一排押往垛口,如同切菜砍瓜般,将家眷一一斩首。 见证过辽东经略熊廷弼杀身殉国,见证过努尔哈赤折戟沉沙,见证过刘招孙强势崛起的浑河,今日又将见证大齐军队自相残杀。 被新政逼得家破人亡的佃户、战兵,挥舞兵刃,砍向手无寸铁的沈阳百姓,几个满身是血的叛军训导官同样举起木喇叭,对城下齐军狂叫: “都看清楚了,这就是你们皇帝推行新政的结果,这些人,都是刘堪杀的,要报仇,你们就去找刘堪!你们再敢攻城,也是这个下场!” 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佃户们,手起刀落,不停斩杀对面齐军家眷。 “杀光!杀光他们,再去杀邓长雄!” “杀!瘪犊子玩意儿,老婆孩子都没了,地让地主占了,活着和死有啥区别,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杀!” 在叛军们竭嘶底里的嚎叫声中,广积门城头砍杀不断。 一颗颗表情各异的人头,像雨点一般从城墙上被抛落下来,重重砸在城墙根下,坠入尘埃。 隔着一条缓缓流淌的浑河,城墙上下响起震天动地的哭嚎和咒骂。 视野中,一个五六岁的女孩被叛军推搡着站在城墙垛口旁,背后一脚踹来,女孩尖叫着砸向地面···· “杀!杀光他们,他们是禽兽,他们杀了无数缙绅,现在连你们的家眷都不放过!” “杀!阻挠新政者,杀无赦,杀光他们!” ······ 训导官指着血流成河的广积门城头,竭嘶底里的嚎叫。 在他们身后,三大兵团紧急列阵,工兵正加速搭建浮桥,炮兵开始对火炮进行校正,原先没有准备上战场的热气球也开始装载炸弹和燃烧弹,辅兵们正在给气囊加热。 午时三刻,遮天蔽日的热气球升上天空,在城头密集的炮火射击下,一枚枚燃烧弹落在广积门城头,城外炮兵阵地同时发起猛烈炮击,沈阳各门守军,瞬间被十倍于己的猛烈炮火覆盖。 ~~~~ 广德七年五月初八日清晨,齐军破广积门,攻入沈阳,巷战持续三日,共计斩杀叛贼头目何龙州及以下叛军五万七千余人,生擒张英、张长庚等文官共八十一人。 辽东战事基本平定,消息传回南京,广德帝独自前往太庙祭祀,跪在刘招孙灵位前哭了半个时辰。 ~~~~~ 鉴于太祖穷兵黩武,耗费国力,终无所得,五月底,广德帝特发上谕,昭告天下: 四方诸夷,皆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若其不自揣量,来挠我边,则彼为不祥。彼即不为中国患,而我兴兵轻犯,亦不祥也。吾恐后世子孙倚中国富强,贪一时战功,无故兴兵,致伤人命,切记不可。 广德帝制定《皇齐祖训》,宣布将朝鲜三省、日本列岛等15个海外国家(地区)列为“不征之国”,告诫后世子孙不得恣意征讨。 这15个国家(地区)分别是:朝鲜三省、日本四岛(已沉没)、琉球省、安南国(今越南北部)、真腊国(今柬埔寨)、暹罗国(今泰国)、苏门答剌(今苏门答腊岛八昔)、西洋国(今科罗曼德尔海岸)、爪洼国(今爪哇岛)、湓亨国(今马来半岛)、白花国(今苏门答腊岛西北部)、三弗齐国(今苏门答腊岛巨港)、渤泥国(文莱)、殷州(今北美大陆)、澳洲。 此为广德帝钦定不征之国。 六月十二日,第一批驻守琉球省的战兵返回南京,林宇之子林振羽也在其中。 广德帝在奉天殿召见林振羽。 林振羽今年二十二岁,现任驻琉球省兵团副将。 此子不仅继承其父高大威猛,也具备藤原千代子的聪慧机警,驻守琉球数年,先后多次击退红毛夷殖民者进犯,立下赫赫战功。 广德帝望着身材魁梧,面若斧削的琉球副将,龙颜大悦: “你父亲是先皇的福将,身经百战,毫发无伤,你,也是朕的福将!来人,将朕的七星宝剑赏赐给林将军!” 在李公公的引导下,林振羽接过宝剑,叩首谢恩。 林振羽颠簸万里,赶回京城,还在为朝廷放弃琉球而耿耿于怀,见皇帝如此厚待,不由受宠若惊。 “承蒙陛下不弃,臣天资愚钝,靠着父亲功荫,在琉球从军,些许微功,便得陛下厚赏,惭愧难当···” 广德帝抚掌大笑。 “振羽,你过谦了,去年你带兵击退红毛夷海盗,以寡敌众,出奇制胜,大有你父亲当年的风范。” 广德帝语重心长道: “朕想要继承先皇遗志,一统全球,奈何新政受阻,审时度势,海外之地,入不敷出,不能长久,不如舍弃。琉球虽然不在了,不过像你这样的功臣,朕是不会忘的。” “李公公!” 李菊英将第四兵团黑熊旗旗捧上前来。 “振羽啊,你这次来京城,应当听说了辽东叛乱,” 林振羽欲言又止,母亲曾经不止一次教诲他,伴君如伴虎,不该说得话,一句也不能说。 “臣确实听说过一些····” 刘堪抬头不经意看他一眼,继续问道: “朕想听听,你觉得是新政好,还是以前的均田地等贫富好?” 林振羽哑然。 广德帝锐利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 “臣,臣以为,只要是善待百姓的政策,都是好政策,不论新旧。” 李菊英脸色大变,不停朝林振羽使眼色。 广德帝抚掌大笑。 “哈哈哈,说得好!新政废除《齐朝田亩制度》,实行按劳分配,多劳多得,为的就是天下苍生,奈何百姓后知后觉!” 广德帝声音高亢,情绪激动: “百姓竟被叛賊蛊惑,污蔑朝廷鼓励兼并鱼肉百姓……新政目下虽有种种不足,然而只要坚定走下去,以后必是康庄大道!作为臣民,如果觉得大齐不好,就应该去建设它!而不是诋毁抱怨,更不要去做乌合之众,成为野心家的炮灰!” 林振羽毕恭毕敬道: “陛下胸怀天下,高屋建瓴,臣,受教了。” 刘堪情绪恢复,语气平静道: “可惜第四兵团有个营官,便看不清这道理,此人受蒲刚蛊惑,阴谋叛乱,如今已被下狱,营官位置空缺出来,朕决意让你去第四兵团,代替此人。” “啊?臣……”林振羽又是一愣。 “臣在琉球,不过区区副将,麾下一千多人·····让臣去统率数千人马,恐力不从心,而且第四兵团军士也不会服···” 广德帝大手一挥,不以为然道: “你父亲是林宇,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你是林宇之子,朕以为你能胜任。眼下大齐多事之秋,既是忠臣之后,力所能及之事,便帮朕分担一些。” 李公公趁热打铁道:“陛下如此提拔!林将军还不谢恩!” 林振羽正在犹豫,却听刘堪接着道: “朕知你在琉球多年,对朝廷放弃琉球,有所不满,可是琉球毕竟蛮夷之地,平时粮食布匹都要国内运送,耗费巨大,放弃只是早晚的事····现今你已返回京城,母亲留在琉球,也不放心,朕已派人去接她回来,让你们母子团聚。” 李公公补充道:“林将军,陛下一直挂念你们,他命人在玄武湖旁为你们建了栋别院,房前屋后种了好多樱花,环境与大阪无异,还让赵率教在九州挑选些武士女儿回南京,服侍你母亲……臣在万岁爷身旁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厚待臣子如此!” 林振羽心知这是广德帝收取人质的套路,然林家忠义双全,父亲自幼教育他做个忠臣,明知是火坑,他也不得不跳下去。 “陛下隆恩,没齿难忘!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效犬马之劳!” 刘堪扶起巨人,意味深长道: “疾风知劲草,国乱显忠臣。眼下一些将官摇摆不定,对新政阳奉阴违,朕派你去西南,不止是让你领兵抵御土司,你在第四兵团,朕可放心,希望你能理解朕的一片良苦用心啊····” 第737章 巨人的后裔 林振羽跪下向广德帝行礼,神色平静的像五月的海: 「若无他事,臣先回军营准备,明早启程,前往第四兵团驻地赴任。」 「哈哈哈,」大殿上响起刘堪爽朗的笑声。 「不急不急,且在京城歇息几日,看看这东南形胜,品赏这江南繁华,等你母亲回了南京,再去湖广不迟。随你来的那些琉球兵士,目下驻扎城郊,无甚要紧,让李公公带你去玄武湖看看,去看看朕为你们母子建造的新居。」 巨人的后裔再次叩谢皇恩,从奉天殿退下。 在大总管李菊英带领下,一行人等乘车前往玄武湖。 玄武湖位于大功坊东侧,大功坊是齐国勋贵的聚居区,居住此间者,皆钟鸣鼎食之家,是普通人可望不可即的存在。 林振羽从琉球随军返京之前,刘堪便命让工部斥巨资,在玄武湖畔建造府邸,迎接这位功臣。 林府仿大阪町家形制,为传统的合掌造样式。所谓合掌造,就是以茅草为屋顶的大型木造民宅,三角形屋顶看起来像是两手掌相合,因此被称为「合掌」式。大阪多雪,多地震,大坡屋顶有利于清理积雪,如果房子被埋了,高窗还能成为大门。如果发生强震,屋顶可以活动来抵消掉地震的作用力。 湖畔种植的樱树,据说是从九州岛运回来的,府上的丫鬟,用的是从倭国俘虏的武家女。 所谓武家女,便是倭国武士家的女儿。 武家女自幼读书,不仅文学造诣高,很多还会在寺子屋里学怎么打算盘,气质要比农家女,商家太妹好,待人接物也得体的多。 太上皇扫灭倭国后,各藩数以万计的武家女成为俘虏,流落国内。 这些女子不仅适合做丫鬟,还是各地青楼的抢手货,甚至一度引发扬州秦淮等地青楼行情暴涨,引发大齐同行们口诛笔伐。 ~~~~· 林振羽乘坐的马车,缓缓驶入大功坊街道,两旁建筑富丽堂皇,不少府宅规制明显超越法令限制。 「林将军请看,这是内阁首辅康大人的府邸,原是江南首富沈晚山的府邸····」 李公公指着街旁一张巨大的朱红大门,兴致勃勃向林振羽介绍。 「那是户部尚书孙大人的府邸,房屋有三千多间,是前明叛逆左良玉在南京的产业·····」 林振羽的父亲林宇,为大齐立下赫赫战功,曾在文登刑场七进七出,救出长公主刘雨霏···· 在林振羽印象中,全家居住的不过座两进的小宅院,只有立锥之地。 而这什么康大人、孙大人,房屋连接成片,一眼竟望不到头。 广德帝对心腹赏赐如此丰厚,也不知以后再有「清君侧」时,这些心腹大臣会不会背叛皇帝? 「林将军?林将军?」 李菊英连喊两声,林振羽才从纷乱的思绪中回到现实。 「林将军请看,前面幕府山下,便是玄武湖,湖畔即是将军府邸所在。」 幕府山山麓,淡淡地残留着晚霞的余晖,余晖的尽头,一座贵气天成、秀丽典雅的宅院出现在林振羽视野中。 「这可是内库耗费二十万两银子,万岁爷的大手笔啊。」 「哦。」 透过马车车窗玻璃看见的豪宅轮廓,渐渐退到远方,虽没有消逝,但已经黯然失色了。尽管马车还在继续往前奔驰,在林振羽看来,两边飞快倒退的樱花,假山,显得微不足道。 广德帝修建的这座豪华府邸,并不能让林振羽注目,反而让他感到隐隐不安。 他的内心,隐隐地存在着一股巨大的激流。 马车停在了一片 绚烂的樱花前,正对着林府大门,李菊英和林振羽走下马车。 两个武家女早早迎候在门前,怯怯的望着李公公身后一大群蓑衣卫。 「林将军,这宅院是严格按照大阪武士町家形制建造的,大阪虽然被烧成了灰,不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吾皇能毁灭一切,也能让一切恢复如初。」 林振羽对李菊英点点头,他们走过一片郁郁葱葱的花园,穿过茶室下面的小道,水池畔的菖蒲叶,悠悠嫩绿,挺拔多姿。睡莲的叶子,也漂浮在水面上。池子周围栽有樱树。 绕过池子,踏上一条昏暗的林荫小道。嫩叶的清香和湿土的芬芳扑鼻而来。那条林荫小道很短。眼前展现一座明亮的庭园,这里的水池比方才的水池还大。池边的红色垂樱倒映在水中,凄美无比。 林振羽对眼前这些都不感兴趣,不过皇帝耗费重金为藤原千代子修筑宅院,还是让人感到震惊。 一路之上,李公公像苍蝇似的嗡嗡嗡嗡不停讲述广德帝的丰功伟绩。 「此次辽东叛乱,大臣们惶恐不安,康光绪甚至嚷嚷着迁都,圣上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贼人全部铲除,何龙州的首级送到南京,陛下望着那人头,只说了句别来无恙。」 「去年大齐各省赋税钱粮收入远超往年,州县粮库存储的粮食多得溢出····这是我大齐不曾有过的盛世,尽管万岁爷禁止呈现祥瑞,据咱家所知,去年各地祥瑞,数量远超太上皇时期。」 林振羽找了个理由将李公公支开,坐在一处亭子下,用倭语询问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武家女: 「你是哪里来的?大阪?九州?」 武家女上身穿藏青地碎白花纹的窄袖和服,双肩上斜系着揽袖带[揽袖带,日本妇女在劳动时为了挽起和服的长袖,斜系在双肩上而在背后交叉的带子。];下身穿裙裤,系着围裙;头上还扎了头巾。围裙一直绕到背后,两旁开叉。 她身上只有揽袖带和从裙裤露出来的细腰带是带红色的。 林振羽从她口音和走路姿势判断,明显不是京都的女人,可能受过点教育,可能是关东武士家出身。 或许是没落武士家的女儿,沦落风尘后流浪到这里的吧。 林振羽继续问道:「你父亲是武士吗?」 武家女惊诧于这位鞑靼人老爷还会讲日语,惶恐不安道: 「回老爷,奴本大原女[大阪市卖艺的歌姬],家父是大阪城旗本,因战乱家道中落,***,不,是王师东征,我被抓到大齐,在福建接受王道教化一年,前年来的京城,因为熟悉大阪风情,便被选到了林府,听说林夫人也是大阪人·····」 「她不是,」林振羽冷冷道,「她是葡日混血,和大阪没什么关系。」 早在齐军东征之前,倭国下层武士的粮饷经常不发,而武士是不可以经商的,这让很大一部分下级武士人家完全找不到工作,很多武家人为了生活,要么是男人脱藩出门打工补贴家用(强行离开原籍地,前往江户等大城市做散工赚取佣金),要么女子出门卖身补贴家用。 ~~~~ 李公公面带微笑,带着一群蓑衣卫回宫复命,马车上满载着林将军赠送他的「夜光螺」。 夜光螺乃宴席佳肴,而壳在夜间发出萤光,故名「夜光螺」,产量极少,价值不菲。 紫禁城华灯初上,天边还残留着一抹淡淡的霞光。 林振羽倚在花园池塘的栏杆上,抬头望着幕府山,眼睛微闭,仿佛忘却了陪伴着他的武家女。 五月的南京城天气炎热,池塘中充斥着虫鸣。 林振羽走到武家女身旁。 「你叫什么名字?」 「星川舞子。」武家女小心翼翼道。 「你父亲被齐军杀死,你一个人养活全家?」 「嗯,是的,还有两个弟弟,这么高。」舞子用手比了一下,望向眼前这位年轻***老爷的眼神,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他们在福建挖矿,每个月我都会朝矿上寄钱,这样他们就能少干些活。」 「哦,」林振羽沉默着望向灯火通明的皇宫。 「这么说,我们都是棋子,为别人而活。」 舞子迷惑不解,「棋子」这句话的真正含意是什么呢? 舞子,你觉得你自己是棋子吗?你的武士父亲死了,你要赡养两个弟弟,尽管他们早被埋在了矿井下面···· 想起父亲惨死的画面,他直勾勾地望着武家女的侧脸,舞子脸上若有若无地染上了霞彩。 初夏给人一点淡淡的忧愁。 「我将前往帝国西边的一个县城,那里是抵御土司的前线。我的部下不会服从我,他们憎恨新政,仇视朝廷,我是皇帝的棋子,准确说,是皇帝安插在西边的一颗钉子,我的前景,便如这池中浮萍……」 「所以,皇帝把宅子赏给了你,代价是你的性命……」 舞子说着,远眺灯光璀璨的皇宫。 「你这武家女很聪明啊,不过我死之前,会带你们一起去郧阳。」 林振羽想起年迈的母亲,又想起父亲教育自己要当一个忠臣。 一种不可名状的哀愁,涌上巨人心头。 「你怕吗?」他不无威胁对武家女道。 舞子眼眸似水,反问她的主人。 「你怕吗?」 「不怕,我,我只是突然从琉球到另一个战场,有些不适应。」 「你对皇帝绝对服从吗?」 「嗯,绝对服从。」 「哪怕明知要死,也是绝对服从?」 「嗯。」林振羽毫不犹疑地回答。 「你没有自己的……自己的心愿吗?」舞子问。 「有,但是不多,我的父亲是帝国的传奇,从小我就有意无意和他进行对比,首要是忠诚……」 「既然你有生的希望,为何要把它抹杀?」 「不,我不想抹杀,我只要我和母亲平平安安。」 如果违背广德帝的意志,他的混血母亲,大概率会莫名其妙死在琉球或者南京。 「希望才是最重要的,就像我明知道弟弟已经在矿井中累死,我还是努力攒钱,给他们寄过去。这就是希望。」舞子微微一笑,声音却有些颤抖,她把上身探出波形栏杆,想要偷看一眼林振羽的脸。 「真想看看你这谜一般的棋子的脸啊!」 「已经天黑了,你该安寝了。」 林振羽这才第一次回头来看舞子。武家女的眼睛里闪耀着光芒。 「是啊,但愿将军你能有个好梦……」 舞子把视线落在林府的屋顶上。她仿佛感到那用厚扁柏树皮葺的合掌造屋顶,以沉重而阴暗的气势逼将过来,有点使人害怕。 第738章 万历二十八年播州秘密 广德七年六月初二日,广德帝下诏,责令成国公即日返回关内,由总训导官邢忠义率军继续镇守辽东,由此一纸诏书,剥夺了邓长雄兵权。 七月初八日,成国公携亲兵数人抵达京城,内阁首辅康敬修、大内总管李菊英前往龙胜关迎接。 失去兵权,皇帝不再亲自迎候,加之近日各方传言,朝廷正追查长公主余党,邓长雄不免惶恐。 当初,长公主刘雨霏一众党羽筹划清君侧谋反,这些人曾多次邀请邓长雄共同起兵,邓长雄虽予以拒绝,然而最终没有检举揭发叛贼。 而今长公主失势,据说被皇帝幽禁慈宁宫,一众党羽如猢狲散,这些人或另投门庭,或逃亡海外。 邓长雄心中清楚,朝廷对长公主党羽的清算,早晚会到来。他担心自己与叛贼联络的信件现在已落入皇帝手中,以刘堪之刻薄寡恩,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裁军之后幸存的六大兵团,第一、第二、第三已被广德帝直接控制,吴阿衡更是广德帝心腹,据说广德帝开始准备对秦建勋的第四兵团下手。如此以来,大齐最精锐的军队,很快便将全部归于刘堪之手。 一步错,步步错,如果当时听从蒲刚建议,共同起兵,逼迫刘堪退位,也不会落入现在这步田地。 邓长雄没有精力去后悔,返回南京当日,他便躲入自家府邸,闭门谢客,深居简出,度日如年,只等皇帝降罪。 期间一些留守京师的将官登门造访邓府,成国公均托病不见。 「将军请回吧,刚才老朽已经说了,我家老爷病了,今日不见客。」 「那明日呢?末将过几日就要离开京师了,想见成国公一面。」 「明日也不行!这南京城中,想见我家老爷的人,多了去了,请回吧。」 邓府的老管家从门缝中探出头来,望着石狮子旁站立的人高马大的将官,使劲挥了挥手,像驱赶苍蝇似得打发这人赶紧离去。 那人无奈摇摇头,转身离去,后面两个琉球亲兵低声嘀咕着什么,见上官走来,连忙把缰绳递上去。 武将接过缰绳,正要返身上马,心中升起一丝不甘,他把缰绳甩给亲兵,转身大步流星来到大门前。 朱红大门吱呀一声关上,武将抓起门环,用力一推,只听院子里扑通一声,大门被一股巨力推开,邓府管家像炮弹似得飞出去五六步远,仰面朝天摔在地上。 巨人连忙踏过门槛,便要上前扶起老管家,那管家像是见了鬼似得连连后退,手指来人,对周围一众看热闹的家丁道: 「连成国公的府邸也敢硬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你们愣着作甚?还不赶紧把这莽夫打将出去··」 五六个家丁一拥而上,武将膀大腰圆,身形魁梧,比众人都高出一头,虽是赤手空拳被围在中心,却是气定神闲,丝毫不惧。…. 门外两个琉球兵隔门看着,并不进来帮忙,其中一人笑道:「这几个家丁,怕是不够将军打。」 两边正待动手,院中传来个苍老沙哑的声音: 「住手!」 老管家挣扎着爬起,听了这声音,连忙挥手让家丁停下。 「老爷,这厮说来拜访您,一言不合就硬闯,还打伤了我·····」 邓长雄细细端详这武将,眉头皱紧,忽然问道:「镇南侯林宇,是你什么人?」 那年轻武将收起沙包样的拳头,朝邓长雄行了个标准军礼,声若洪钟道: 「末将乃是镇南侯之子,琉球副将林振羽,听闻成国公回京,今日特来拜会,刚才不小心撞倒了管家,多有冒犯。不知阁下是?」 「原来是振羽贤侄,我刚回京师,诸事繁杂 ,一言难尽,所以外客一律不见,贤侄莫怪,莫怪。」 说着,邓长雄走到林振羽面前,一边细细端详,一边点头笑道:「像,真像,没想到林宇的儿子长这么大了,后生可畏啊,来,进屋里说话,赵管家,看茶!」 听说眼前这位是林宇之子,赵管家眼神分明有了变化,林宇生前与邓长雄关系匪浅,赵管家也躬身行礼,满脸堆笑道: 「林将军少年英才,你在琉球的战功,邸报上都写了,南京城都把你看做霍去病一样的人物,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赵管家一边唠叨,一边命人上茶。 邓长雄领着林振羽进了厢房,围坐在一张茶几上,等丫鬟将茶水递上,成国公便挥退众人,只留赵管家在旁。 两人聊了些沙场战事,邓长雄细细问了林振羽在琉球击败红毛夷的经过,林振羽一一说完,又讲到广德帝召见自己,委任自己去第四兵团平定土司兵,邓长雄听到这里,忽然放下茶杯,悠悠然道: 「贤侄,伯父虽是个粗人,却也知道,那郧阳山穷水恶,自古都是流放犯人的地方。那个第四兵团的统帅秦建勋,一直便和四川各土司,关系不清不楚,先前太上皇在位,并不急于攻打四川,所以一直没有调换第四兵团,如今派你去做营官,平定土司,你新官上任,一无亲信,二无后援,伯父实在是担心你的安危啊。」 林振羽抱拳答道:「伯父所言,侄儿也明白,只是皇命难违,事在人为,搏一搏,也未为不可。」 邓长雄咳嗽一声,叹口气道:「可惜伯父如今失势,兵权也丢了,人微言轻,为你说情都没人听,总之郧阳乃险恶之地,军功还是其次,你去了,要保全好自己。」 林振羽这几日在南京滞留,也听闻了些朝廷传闻,说是皇帝正在追查长公主党羽,各兵团都有将官受到牵连,此情此景,当下便猜出邓长雄和或许也和此事有关。 「伯父放心,只要朝廷还用得上我,陛下便能听到我说话,我在琉球,好歹也有尺寸之功,若有人构陷伯父,侄儿会在殿前为伯父澄清的。」…. 邓长雄干咳两声,脸上的刀疤微微颤抖,皱纹也舒展开来。 「哈哈哈,难得贤侄有这份心,比我那不孝子都好,听说我回来,我那个不孝子避而不见,生怕影响他的仕途···老赵,你去给下人说,今晚留振羽在府上吃饭。」 赵管家点头不语,识趣的离开了。 待赵管家出门,周围再无他人,邓长雄颤抖着站起身。 「贤侄在此稍候,我去去就来。」 邓长雄说罢,转身走到厢房里面一间密室,取了个木匣子出来。 林振羽好奇的注视着那木匣,心中疑惑,莫非是伯父见他要去郧阳,要赠送自己礼物。 邓长雄四顾无人,快速将木匣塞入林振羽怀中,郑重其事道:「收好,待你去郧阳,再行打开,那时你自然知道了,快回去吧,别让蓑衣卫看到。」 「伯父····」林振羽欲言又止。 「回去吧,我在南京颐养天年,足够了。」 林振羽不再问匣子中装的是什么,将木匣塞到铠甲中,朝邓长雄行了个军礼: 「后会有期,伯父保重!」 邓长雄剧烈咳嗽,拍了拍巨人肩膀,挥手示意离去。 目送林振羽背影渐行渐远,邓长雄口中喃喃道: 「刘总兵、康监军,万历二十九年你们在播州的秘密,我只能替你们守到现在了·····」 ·~~~~~ 广德七年七月二十三日,成国公返回京师半个月后,广德帝于奉天殿召见辽东平叛将士,论功行赏。 「此次辽东平叛,赖三军将士用命,天佑大齐,王师马到成功,而成国公功莫大焉。」 刘堪目光徐徐扫过大殿之上一众群臣,最后落在成国公身上。 「成国公,听闻你这次带兵平叛,先断敌粮道,再以逸待劳,雷霆一击,一战下沈阳,二战下辽阳,铁岭开原,望风而降,三五日之间,十万叛贼灰飞烟灭。虽吴起孙膑再世,也不过如此啊。」 邓长雄跪倒在地,声音颤抖道:「臣怎敢贪天之功?此次平定辽东,全赖陛下运筹帷幄,王师士气如虹,兵精粮足,兼有燃烧弹等利器,非臣一人之功,训导官邢忠义身先士卒,阵斩贼首蒲刚,功莫大焉····」 广德帝微微颔首,脸上露出满意笑容,正要让李菊英宣布对成国公赏赐,忽听一个声音道: 「此战之后,辽、沈、铁岭等地百姓死伤数十万,辽左元气大伤,田地荒芜,十室九空,先皇以辽东为根基,才有今日霸业,臣恳请陛下减免辽民三年赋税····」 大殿之上死一般沉寂。 哪壶不提提哪壶,这个时候强调太上皇,分明是在质疑广德帝的权威,至于减免赋税,是为了收买人心吗? 没有人会想到,上面这些幼稚的话,竟会从一位老臣口中说出,而且说这话的人,还是掌握大齐三大兵团的功勋武将! 群臣默然。 广德帝脸上洋溢的职业笑容瞬间凝固。 礼部侍郎康光绪正要跳将出来,却被刘堪一道杀气腾腾的眼神吓住。 「好,好,好,成国公不但用兵如神,还知体恤百姓,果然是先帝留下的肱骨重臣。」 成国公诚惶诚恐,长跪不起。 刘堪环顾四周,和颜悦色道:「成国公请起,朕今日召集大家,除了犒赏三军,还有一事,」 「十月十八乃黄道吉日,朕将册封成国公之女为大齐贵妃。」 有惊无险。 文武百官纷纷向成国公贺喜,恭贺这位未来的大齐国丈。 成国公再次叩谢皇恩,起身时全身上下冷汗连连。 今日在朝堂之上求死不成,还莫名其妙成了大齐国丈,邓长雄心中越发忐忑。 从武定元年开始,加上成国公,大齐共有三位国丈,其中前面两位,分别是东太后杨青儿之父杨镐,张太后之父太康伯张国纪。 这两人的下场都非常悲惨,杨镐在王恭厂大爆炸中尸骨无存,而张国纪后来被太上皇勒令自裁。 邓长雄望向奉天殿上一众大齐新贵,心中喃喃:「老夫最后会落得个什么下场呢?」 梦吴越 第739章 本是同根生 广德七年六月,广德帝下诏恢复言官制度,言官作为朝廷耳目,须做到「宣上德,达下情」。 言官是给事中和御史的合称,其组织机构为六科和都察院。 都察院最***员为都御史,下设副都御史和佥都御史等官职。 访问军民休戚及兴革除害,水旱灾伤,须立即具奏,切不可「因循苟且,旷废其职」;若言官巡历地方时知善不举,见恶不拿,则杖一百并且发放烟瘴地面安置。 都察院中,还有十五道监察御史,这些监察御史被派往全国各地。 广德帝将全国按照省份划为十五道,每省派遣御史考察。 监察御史和都御史一样,也有监察官员的职责,除此之外,御史还要监管光禄寺的钱粮出纳账簿,检查是否有侵吞的现象。 御史可分为专差和按差。所谓专差就是专门针对地方的财政情况进行监督,按差就是指代替天子监督财政政策的实施情况。包括盐、茶、马政、漕运、关税、屯田等…… 六科给事中,是在吏、户、礼、兵、刑、工下各设一个给事中部门,人数不等,通常在十人以内。只对皇帝负责,拥有参政议政之权,如户部给事中可以对当季钱粮的征收情况进行考察。 ······· 广德帝之所以选择在这个时间点恢复言官制度,除了为新政造势外,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御史言官的厉害,广德帝早有耳闻,可惜生不逢时,没能亲自领教这个群体的战斗力,不过现在,机会来了。 广德七年六月十八日黄昏,有刺客手持长剑,径直闯入两宫太后居住的坤宁宫,欲刺杀太后,刺客击伤守门太监,禁卫军统帅江流儿闻讯赶到,在前殿逮住了刺客。 马上有人把此事报告给广德帝,广德帝当即命人提审问罪,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邓寿昌按律当场审讯。 刺客自称李好,蓟州井儿峪人,没说上几句话,就开始颠三倒四,像一个疯子。 邓寿昌再三讯问,可李好总是胡言乱语,什么吃斋、讨封,问了半天,也没将实情供出。 审判官不耐烦把他交给了刑部定论。交到刑部后,由郎中韩士相等人重新提审。 这时李好似乎清醒了些,回答: 「我被邻居张自强、马万仓等人欺负了,他们烧掉我的柴草,把我打了一顿,我非常气愤,听《大忠觉迷录》中说,皇帝是个好皇帝,孝顺父母,对百姓很好,于是我就打算来京城告状。四月中旬,我来到京城,从东门走进来,但我不认得路,只好一直往西走,半路上遇到两个男子,给了我一柄剑,告诉我拿着这把剑就可以伸冤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一下子犯迷糊了,就走到皇宫宫门了,还打伤了许多人,最后被捉住了。」 韩士相仍然难下结论,他认为李好是疯癫之人,于是把情况上奏了广德帝。 刑部提牢主王之寀看出了蹊跷。有一天,王之寀为牢中犯人分发饭菜,觉得李好决不像疯癫之人。于是他决定再次审讯李好。为了让他说出实情,王之寀对李好说: 「说实话,就给你饭吃,要不然本官饿死你。」 李好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儿说道:「不敢说。」 王之寀当即命牢中其他狱吏回避,只留两名狱卒在旁,亲自对他进行审问。 威逼之下,李好说出了实情,牵出惊天阴谋。 据李好讲,他本名叫张差,在蓟州井儿峪居住,靠砍柴与打猎为生,在一个月前,在济州卖完货后,因为赌钱输了要被砍手,遇上个太监。 太监说,只要按他的要求去做,完事后给他三百亩地,五百两银子,还给他找个媳妇儿。 张差随这位太监入京,来到一个大宅子又来了个老太监,老太监供与酒肉。 几天后,老太监带他进入南京紫禁城。交长剑给张差,又给酒张差饮。 带他经过厚载门,带到慈宁宫,并嘱咐他说: 「你冲进去,撞着一个,杀一个,尤其见到穿黄袍者,砍死他,重重有赏,如被人捉住,我们自会救你。」 王之寀不敢再审下去,将此情形上禀。 广德帝连同刑部官员、蓑衣卫共同提审。 再问那老太监长相样貌,连问好几遍,李好只说当时天黑,看不清楚。 刘兴祚不知从哪里拿来根烧红的铁棍,贴在犯人咽喉,面无表情道: 「长什么模样?高矮胖瘦?说!说错一字,棍子便离往前一寸。」 「我说,我说!」 李好供出老太监长相。 「胖黑胖黑的,辽东口音。」 「宫中胖太监多了去了,一半都是辽东口音!」 烧红的铁棍贴在犯人喉管,一阵惨叫,空气中弥漫着人肉烧焦的味道。 广德帝正欲喝止,犯人语气哆嗦道: 「他边说话边吃黄豆。」 刘兴祚眼前一亮,将铁棍收回: 「吃黄豆,便是长公主的贴身太监,庞保。」 广德帝见牵连甚大,连忙暂停审讯。 消息很快传遍南京,群臣怀疑是长公主党羽在背后指使,想要谋杀皇帝,刺客只是迷路才走到坤宁宫。 两日之后,李好暴死诏狱。 一时朝野哗然,纷纷猜测。 此时刚好都察院六科衙门成立,衙门牌匾上的字迹还没有完全干涸,便发生了这等大事。 于是乎,停火数十年、被压抑已久的御史给事中们,突然集中爆发。 弹劾奏章如雪花片般飞向广德帝的御案,堆积成了小山。 奏章内容大同小异,主题都是弹劾长公主为非作歹十恶不赦。 御史列出了长公主的多项罪名: 从不婚不嫁忤逆先皇,到煽动各兵团谋反;从逼迫柳贵妃(柳如是)德妃(布木布泰)殉葬到无故返回京师阴谋行刺皇帝····· 所有罪行,加起来共计一百零八条。 此时西南叛乱尚未平定,湖广多警,御史言官不顾个人安危,直谏广德帝,请求皇帝大义灭亲,依律将长公主处死,以断绝逆贼祸乱之心。 广德帝览完奏章,双手掩面,泣不成声: 「虽说长公主十恶不赦,奈何她是朕的亲姐姐,我们姐弟情深,往年在沈阳时,长公主照顾朕,历历在目,朕怎能这样对待她呢?」 「陛下,帝王无家事,长公主穷凶极恶,竟敢刺杀圣上,若非陛下天纵神武神灵庇佑,恐怕已遭不测,四川土司公然打着长公主旗号造反,当断不断,必受其乱!陛下!」 李公公虽是阉人,却也知道帝王无情的道理,他劝说刘堪,希望圣上遵从群臣谏言,顺应民心。 广德帝长叹一声: 「唉,御史弹劾长公主,内阁谏言诛杀刘雨霏,连你们这些太监也说要杀她,可见她确实该死,只是····」 「只是刘雨霏是朕唯一亲人,你们要朕杀她,得加····得从长计议。」 ~~~~~ 广德七年七月十四日,南京耆老、军民联名血书,恳请朝廷严惩长公主及其党羽,以彰正义。 广德帝迫于各方压力,终于同意对刘亦菲展开审判。 十五日,上谕刑部尚书毛文斗、蓑衣卫统帅刘兴祚: 「必须尽快审讯,此时不审,百姓或有蠢夫愚妇,以为长公主以及党羽罪孽不深,或被女干贼蛊惑!」 虽说长公主审判是由毛文斗刘兴祚负责,然而在具体量刑上,广德帝始终有着明确的计划,尤其对于是否公开审讯,刘堪力排众议,要求必须让南京军民都知道刘雨霏罪行。 公开审讯,彰显了大齐皇帝的严肃态度,除此之外,太上皇执政期间,朝令夕改,动辄屠戮官吏,让大齐陷入了长达十年(甚至二十年)的混乱动荡。 当此拨乱反正,革故鼎新之际,通过此次审讯,可向兆亿百姓宣示,大齐法令公正严明,也是重塑天朝上国形象的绝好机会。 ~~~~ 审判在奉天殿举行。 广德七年七月十八日,由广德帝主审,刑部会同蓑衣卫辅审,南京耆老、士农工商,在奉天殿广场对长公主展开漫长的审判。 审讯持续道八月初二日结束,整整十四日,近百次审讯和翻供,审讯之难令人震惊,然而广德帝大义灭亲、无党无私的坚守也得到了文武百官和南京百姓肯定。 这场审讯,标志着数十年动荡即将彻底结束。 刘雨霏及其党羽全部覆灭,并将受到应有惩罚,新政将一往无前继续大踏步前进,帝国也将揭开全新篇章。 八月初三日,广德帝当众下旨,宣布废除长公主封号,将其放逐郧阳,所获党羽,全部处死。 初四日,广德帝私下召见康光绪毛文斗等人。 来人皆是刘堪心腹,君臣之间说话也没有顾忌。 康光绪劝说:「荆襄,民风彪悍,置于郧阳,恐怕不妥,且秦建勋对朝廷态度未明,若第四兵团也仿效辽东······」 「林振羽可堪大用,即便第四兵团反了,朕平定他们,也是易如反掌。长公主病重,若是让她死在南京,天下如何议论朕?」 毛文斗附和道:「吾皇千古圣君,至纯至孝,焉能为了一垂死之人,坏了圣德。」 刘堪低声吩咐道: 「让蓑衣卫护送长公主去郧阳,朕的这位姐姐,自幼吉人天相,好几次都能大难不死,希望这次,她能撑住·····」 毛文斗心领神会,拜别广德帝,立即找到江流儿、李菊英,商议让长公主「撑住」的细节。 当日,广德帝拜见两宫太后。 「为何不放过你姐?」 「母后误会了,莫要听外人胡说,前日刘雨菲旧疾复发,御医束手无策。儿臣听张御医说,苏州有个红毛夷传教士,能治此病,只是年迈,想着把长公主送回苏州东庄,她在东庄住了三年,想必吃住都比宫中舒坦,等养好病,再回南京与母后团聚不迟。」 金虞姬长叹一声,摇头道: 「堪儿,你和刘雨菲本是同根生,为何要自相残杀?」 刘堪顾左右而言他:「母后不必担忧,刘雨菲在龙胜关乘坐飞艇,想必这会儿已经到苏州了。」 广德帝离开坤宁宫。 衍圣公朱友仁离开曲阜,觐见广德帝,已抵达宫门; 「陛下,」 康光绪双眼放光:「衍圣公在山东推行王道教化,弘扬朝廷新政,去年曲阜一县,缴纳赋税位列山东各县第一,衍圣公劳苦功高,陛下当赏赐他。」 广德帝点头道:「父皇在位时,待衍圣公苛刻,连孔林都给人家砍伐了,最后只得百十万两银子,因此得罪天下士人,得不偿失。而今朕厚待孔氏,衍圣公行为士范,为我大齐士大夫表率,有他在,所得受益,何止百万。哈哈哈!」 邓寿昌附和道: 「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吾皇英明神武, 运筹帷幄,沐浴圣朝教化,那都是百姓们的荣幸啊。」 广德帝瞟他一眼,不悦道: 「听闻邓指挥使与父亲分居,你父亲成国公好歹为大齐立下汗马功劳,如今虽然不再领兵打仗,老骥伏枥志在千里,遇有战事,朕还会咨询成国公的,我朝以孝治天下,还望邓大人善待成国公,不要让他老人家寒心啊。」 邓寿昌脸色惨白,跪倒叩头。 「幸得圣上教诲,家父年老体衰,只喜欢清静,所以才让臣分居他处,臣明日便搬回大功坊,照顾父亲。」 广德帝大手一挥:「罢了,老人家,都喜欢清静,让他清静,做子女的,不能违背父母的志愿。」 翰林院编修袁枢上前一步,向皇帝奏道: 「翰林院编写的《太祖实录》,首卷已经成稿,起自前明万历二十八年起,至万历四十七年萨尔浒大战终,请吾皇斧正。」 广德帝长叹一声,郑重其事道: 「新政既成,刘雨菲伏法,天下太平,海清河晏,朕的父皇,一生功过得失,也该盖棺定论了。」 第740章 权力的边界 六月一天的早上,刚刚晋升为大齐第四兵团第二营营官的林振羽,离开京师,前往湖北行省西部边陲小城郧阳。这是他成为主力兵团军官后前往的第一个驻地,很有可能也是最后一个。 东方拂晓,林振羽就被大功坊街巷的鸡鸣声唤醒。 前明王朝和鸡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物资贵乏朝不保夕的年代,我朝臣民也酷爱养鸡。 卯时初刻,林振羽在武家女的帮助下,穿戴刻有熊头图桉的第四兵团铠甲,这套铠甲是兵部早些时候送来的,今日在龙胜关,会有兵部尚书孙世瑞,礼部侍郎康光绪、刑部尚书邓寿昌等人为林振羽送行。 好不容易把这些行头穿好,舞子捧来面镜子,林振羽接过,目光在武家女俏丽的脸蛋上匆匆扫过,对着镜子打量自己。 鲸油灯熠熠生辉,镜中的年轻武将披坚执锐英姿飒爽。 “我娘起来没有?” “夫人正在生火造饭。” 舞子说完,又补充道:“夫人说,她要亲自给您做早点,所以不让我们插手。” “哦,”林振羽欲言又止。 舞子将黑色护心镜绑在主人前胸后背,婀娜的身子像蛇游弋,武家女说话时,林振羽瞥向一边。 “这甲能挡住铅弹吗?” 林振羽抓住舞子捆绑革带的手,轻轻将武家女推开。 “这个,我来。” 舞子讨了个没趣,脸色绯红,转身离去,背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铠甲,在大齐,只是种华丽的装饰,它早已过时了,无法抵挡火器,正如太上皇之前发布的诏令,不能保护那些将被处死的旧臣,何况那些子弹会从我的背后射来。” “舞子,你留下照顾我娘,郧阳,你就不要去了。” 林振羽提起桉几上摆放的长剑,将剑插入刀鞘,习惯性活动了一下铁臂手,准备离开林府。 “马车在外面等我,告诉我娘,我走了,我不想再看她哭,尤其在这个时候····” 舞子早有准备,不等林振羽说完,便威胁他道: “郧阳是大齐的边界,那里,可比南京太平,我不愿给广德皇帝陪葬,也不想留在林府安静的做一只金丝雀。林将军,如果你不带我去,我就去兵部,去三法司,揭发你们谋反。” “谋反?” 林振羽尴尬一笑,攥紧长剑,望向武家女的眼神中露出一抹杀气。 舞子上前一步,对着剑刃,不卑不亢道:“反正我的家人都死了,一个人活着生不如死,织田信长说过,人生五十年,如梦亦如幻,如果可以,我愿随你去郧阳,一起做大事····” 林振羽箭步上前,捂住舞子嘴巴。 “低声些,让蓑衣卫听见,我和我娘就没命了!” “那就让我去,扮做你的亲兵,路上只说我是琉球兵,没人盘查的。” 林振羽把剑放回到桉几上,怒目而视,低声吼道: “你还知道织田信长,你这个疯子!武士的疯女儿!” 武家女不再说话,转身从自己房间里拿出了一大包行李。 “临行之前,你应该和夫人告别,父亲生前教育我们,即便是要和敌人决斗,也该陪家人在榻榻米上吃完米饭。” 林振羽无奈叹了口气,准备向这个疯女人妥协: “你家在大坂还能吃到米饭,你父亲是个很厉害的武士。” 周围只剩一片寂静,隔壁厨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那是藤原千代子发出的声音,她正在给儿子做他最爱吃的金华汤包,以便同他告别。 “既然你愿意被土司猎头,我就成全你,带你去郧阳,不过,路上你要听我的,不得胡言乱语,不得问东问西,最重要的是,” 林振羽开始费力的脱铠甲,穿着这身行头和母亲吃饭,会让她想起死去的父亲,母亲回感觉不安的。 “最重要的是,我答应皇帝去郧阳,是为求活,不是去送死,你以后不要再把生死挂在嘴边。” 武家女郑重其事的点点头:“我答应你。” ~~~~ 这是林振羽多年来一直等待的一天,是他的杀戮生涯的起点。 相比琉球海域那些小打小闹,接下来面临的,可能是尸山血海,是一战定乾坤。 他听到,外面街道上有轿夫走动的声响,轿子坐的人可能是大齐的新贵,他们位高权重,他们懂得投皇帝所好,他们在南京过得很滋润。 林振羽想起了在帝国军事学院的那些苍白无味的时日,想起在琉球无数个苦涩的夜晚,还有南方海洋闷热的战舰船舱里度过的那些不眠之夜。 广德帝上位后,各种恣意妄为,林振羽作为一家之主,天天都提心吊胆,在听闻大齐勋贵将官一个接一个被清算,他很担心,有朝一日惩罚会落到林家头上——虽然林家远在琉球且早已失势。 】 他想起了数着天数过日子的那种刑罚,好像这样的日子永无完结之时。 “舞子,一切都将结束,一切都将开始,走吧,和我一起去陪母亲吃汤包,那是一种江浙的美味。” 第741章 龙之怒 长公主刘雨霏的仪仗简陋到不能再简陋。 红杖,清道旗,絳引旛一样都没有,更不要说戈氅戟氅仪鍠氅之类的仪仗。 马车前后只有两个侍卫,各扛着把一丈一尺、贴金木葫芦的青方伞,形单影只,踽踽独行,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蓑衣卫和五城兵马司的士兵,铠甲鲜明,乌泱泱的跟在后面,道路两旁站满围观百姓。这些人和陷入绝境的长公主形成鲜明对比。 马车接近龙胜关,两旁聚集的人群愈见密集,周围人声鼎沸,各种唳骂不绝于耳。 雨点般的石子、树枝果皮砸在马车、青方伞上,打得篷围砰砰作响,令人心惊。 马匹哪儿见过这阵势,扬起四蹄发出悲鸣,往前乱奔。 前面一个侍卫死死抓住缰绳。 缙绅们扔石子儿兀自不解恨,几个纨绔子弟挽起袍服衣袖,就要登上马车打人。 牵马的侍卫松开缰绳,挡在前面,任由石子、秽物砸在自己脸上,一动不动,他护在马车,片刻之间,便被砸得头破血流。 「***的走狗,打死他!打死他!」 两个纨绔鼓噪着,撺掇同伴上前围殴那侍卫,当下,三五个衣着不凡、贵公子模样的少年,抽出佩剑,上来砍人。 那侍卫抽出腰刀,不顾口鼻流血,如挡车螳螂,摆出迎战姿势。 眼见要闹出人命,后面看热闹的五城兵马司军官,终于举起火铳。 「嘭!」 气焰嚣张的纨绔子弟们,听到铳响,吓得立在原地,如木偶般一动不动,几人甚至当场尿了裤子。 那军官斜斜瞟一眼,挥了挥手,兵马司的战兵们立即将闹事的缙绅朝两边驱赶。 「不知大齐法令吗?严禁私斗!严禁私斗!即便长公主发配郧阳,被贬为庶人,好歹还是皇家的人,在南京地面,这样羞辱皇家,你们不怕圣上怪罪吗?」 一位生员模样的中年人凑到前面,忿忿不平道: 「江营官,你是有所不知啊,先皇在时,好多个狗仗人势的酷吏,仗着背后有人,对缙绅富户横征暴敛,收取重税!这个刘亦菲的党羽,更是撺掇先皇,仿照北方,推行什么《齐朝田亩制度》,白花花的银子散给刁民!把我们逼上绝路!上好的良田免租送给贱民!这何止是丧心病狂,简直是丧心病狂!幸而圣上拨乱反正,刘雨霏党羽跳出来反对新政,无法无天!我等江南义民,恨不能将此等贼子食肉寝皮,以解心头之恨!」 这位被称为江营官的主官名叫江升,乃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邓寿昌心腹,今日奉命押送长公主离开南京。 不知是否提前得到了邓寿昌授命,一路走来,江升对「江南义民」的行径睁一只闭一只眼,任凭他们朝马车扔石子谩骂。 「好了,」 江升大手一挥:「本将说了,你们在京师地面闹事,本将就得管,出了南京,嘿嘿····」 生员咧嘴一笑,心领意会,连连点头,对江营官拱手道: 「了然,了然,我等皆江南义民,拥护朝廷新政,绝非不明事理的刁民。既是江营官开口,我等必然遵守。」 说罢,他一路小跑,跑回到缙绅中间,人群后面几个大腹便便的老爷耳语几句,招呼前面冲撞马车的人撤回来。 所有人接着扔石子。 每当石子砸中马车,缙绅中间便传出一阵哄笑,声音刺耳尖锐,如响箭般射向云霄。 ~~~~~ 卢象升耷拉着脑袋,蜷缩在囚车里,囚车被两匹劣马拉着,吱吱呀呀走着。 相比拥有皇族血脉的长公主,这位大齐前任首辅的遭遇就没那么幸 运了。 为官百姓骂声不绝,有人骂卢象升欺瞒先皇,有人骂他阻挠新政,还有人骂卢象升勾结叛贼···· 半个月前,在对长公主公开大审判中,以中立自居的卢阁老莫名其妙被卷入其中——尽管他如履薄冰,最后还是未能幸免于难。 蓑衣卫在卢家细细搜查,只搜出八百两银子,古董书画皆无; 广德帝心心念念的卢象升和蒲刚、长公主勾结往来的罪证,却是一片纸也没搜到。 刘堪暴怒,要求一众心腹,无论如何,必须清除这个父皇留下的旧臣。 找不到把柄,无奈之下,刑部最后只得以「托付不效,贻误新政」给卢象升定罪。 有了这条莫须有的罪名,卢象升很快被逮捕下狱,判为斩首。 后经康敬修求情,广德帝开恩,宣布夺去其官职,发配郧阳。 ~~~~ 卢象升没死,缙绅们很愤怒。 愤怒的原因,大概率是因为,长期压迫他们的刘招孙现在不知踪迹,而刘招孙麾下这些乱臣贼子(如蒲刚章东等人),死的死,逃的逃。 所以,好不容易逮住个卢象升,自然要把所有怨气都发泄在此人身上。 今天如果能把女干臣砸死,便是最好不过。 于是,在太上皇时代被分了田,收了税的本地缙绅大户,早早守在路旁,等卢象升经过,便将事先准备好的一筐筐砖头瓦片,一股脑砸向囚车。好像砖瓦都不要钱似得。 幸好有蓑衣卫盾牌遮挡,否则卢象升还没出城就被砸成了肉泥。 直到礼部侍郎康光绪过来,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位前朝旧臣,扔石头的人才不得不停手。 康侍郎是广德帝身边的红人,深得皇帝信任。目下虽是侍郎,权势之盛,不在他堂哥——阁老康敬修之下。 江流儿神情复杂的望着周围愤怒的缙绅。 康光绪见昔日政敌耷拉着脑袋,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喊了一遍「卢阁老」,还是没有反应。 于是转头对他的亲兵吩咐道: 「把犯人泼醒!」 江流儿跳下马背,一把抓住兵部侍郎: 「康大人,这样不妥吧。」 「有何不妥?!犯人一动不动,喊了喊不醒,要看他自沙没?江营官,你好歹也是禁卫军统领,是皇帝身边的人,圣上说了,发配郧阳,现在人还没出京,死在路上,追查下来,是你担责还是我担责啊!」 江流儿一时语塞。 康光绪亲兵拎着两桶水走来,周围看热闹的缙绅发出一阵欢呼。 「好啊!好!淹死他!」 「把囚服扒了,冲洗干净!就在这里凌迟!」 「卢象升,卢阎王!你也有今天啊,当初清丈我家田地,打死我家老爷,今天一命换一命,杀了你····」 江流儿大声呵斥:「有敢再喧哗者,送入诏狱。」 蓑衣卫举起火铳。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要找卢象升报仇的人退后几步,恨恨望着囚车。 康光绪像没事儿人似得,对喧嚣充耳不闻,他站在板凳上,抓起水瓢,一瓢接一瓢浇下去。 两瓢下去,卢象升醒了。 他抬头望了一眼,见是康光绪,冷哼一声: 「康光绪,你怎么还活着?」 「本官好得很,哈哈哈。今日来给你送行。」 卢象升打了个喷嚏。 「你爹康应乾进士出身,忠心耿耿,跟着太上皇,出将入相。你,举人都不是,无耻小人不学无术,利欲熏心,为一己之私,倒行逆施祸国殃民 !康光绪,你可知,你活不久了。」 「哈哈哈,我活不久了?卢阁老是不是疯了?」 康光绪忘了还站在板凳上,仰天大笑,脚下踩空,身子趔趄,倒在地上。 一堆花花绿绿的药瓶从袍服里滑出来,滚得到处都是。 亲兵连忙上来帮康大人捡瓶子。 金刚散的第十八代传承人,此时也不顾文官体面,一把推开亲兵,指着囚车骂道: 「好你个卢象升,死到临头,还要嘴硬!罢了,本官不和死人计较!我倒要看看,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哼!」 康光绪说罢,忿忿然朝长公主马车走去。 江流儿不敢看卢象升眼睛,吩咐卫兵保护好犯人,转身离去。 忽听前面一阵喧闹: 「乱臣贼子!滚出南京!」 「刘雨菲!你阻挠朝廷新政,偏袒刁民,不得好死!」 「***,去郧阳陪泥腿子吧!」 「不能让她这样走了,把这些年克扣各家的赋税,还给我们!」 「我家的地太初二年让刁民占了,赔我家地!」 江流儿知道长公主遇到麻烦,连忙带卫兵上前救援,刚走了两步,忽然停住。 众目睽睽之下,刘雨霏不顾侍女阻拦,一脚踹开车门,跳上车顶。 她睥睨众人,目光扫过江流儿,手指向乌泱泱的缙绅纨绔,不顾周围嘲讽谩骂,发出虎啸龙吟: 「你们这群硕鼠!蛀虫!懦夫!败类!父皇的手下败将!你们都听清楚了!我!太上皇的血肉至亲、大齐长公主、钦定皇位继承人、七国之主、《齐朝田亩制度》捍卫者!叛乱之中降生的刘雨霏!我会用毕生之力,用火焰和鲜血,拿回属于父皇的一切!今日,我以父皇的荣誉发誓,所有伤害、背叛大齐的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都将鲜血流尽,哀嚎而死!」 第742章 松下之死 「殿下千金之躯,不要和这群硕鼠计较,等平安抵达郧阳再说,到了郧阳,便安全了。」 长公主的侍卫赵先轸,被石子打得遍体鳞伤,刚才和成百上千人对峙,被人抽冷子捅了几刀,幸而都不致命,此时他拄着那把长刀强撑着,艰难劝说长公主不要再激怒缙绅。 「先轸,不要说了,你伤得不轻。」 刘雨霏俯身望着她的侍卫,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强忍住没哭出来。 赵先轸是太上皇在武定元年平定流贼时收留下的孤儿,无名无姓,无父无母,刘招孙赐名先轸,太初二年起担任长公主护卫。 先秦时代的那个先轸,曾追随晋文公重耳出奔,一路颠沛流离,辅佐晋文公成就一番霸业,为重耳称霸立下赫赫战功,刘招孙给孤儿取这名字,并让他辅佐长公主,寓意不言自明。 「你乘坐马车,好好休养,我在前面骑马开道。」 赵先轸声音颤抖道:「殿下,这如何使得?」 刘雨霏威严的目光注视赵先轸,受伤侍卫打了个寒战,从公主的眼睛中,他看到了太上皇的影子。 「殿下,四周都是仇敌,您走在前面,万一被····」 刘雨霏将马牵过来,不顾路旁异样的眼神,翻身上马,回头望向赵先轸: 「正是要仇敌看见我,让他们如芒在背!南京城中,还有很多反对新政的人,他们躲在暗处,不敢现身,等待下一轮的清君侧到来,我要让这些人知道,长公主还在,希望还在。」 江流儿一挥手,两百多名禁卫军骑兵像翅膀一样护在长公主两侧,骑兵手举火铳,警戒作为,防止长公主被缙绅打死。 江流儿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经过刘雨霏刚才一阵怒吼,一众闹事的缙绅纨绔,被长公主气势震慑,纷纷往后退去。 ~~~~~ 康光绪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目送关押叛贼的囚车一辆辆离开龙胜关。 囚车上了一道,排成一字长龙,像一条黑色的蜈蚣,缓缓向北爬去。 待所有卢象升的囚车消失在远处驿道上,康光绪挥手示意亲兵上前,在亲兵耳边低声吩咐几句,那亲兵立即转身离去。 江流儿骑在马背上,冷冷注视着眼前这幕,目光锐利的像是要把康光绪杀死。 正在这时,背后远处响起三声炮响,康光绪回头瞟了眼,一面黑熊战旗正从德胜门出来,径直朝龙胜关而来,战旗后面跟着群战兵,约莫百十号人。 康光绪一时没反应过来,身旁凑上来康光绪的家丁头子,对老爷小心解释道: 「老爷,是皇帝派去第四兵团的那个营官。」 「哦,原来是他,怪不得搞这么大的声势。」康光绪意味深长的点点头,「今天龙胜关真是热闹啊。」 「可不是嘛?」家丁头子继续道,「连邓指挥使和李总管都亲自来了,还有老爷您的堂哥。」 听说康敬修也来给营官送行,康光绪一脸不屑,小声嘀咕道:「让个武夫去郧阳送死,还要摆出这么大阵势,咱们这个皇帝,对待下臣,真是彬彬有礼啊。」 家丁头子面露女干笑道:「老爷,咱们要不要也去和林营官打个招呼?给他送送行,南京城都传开了,林振羽这次去湖广,怕是要替代秦建勋,做第四兵团的主官,若是能搭上第四兵团这条线,将来老爷在湖广的生意····」 康光绪爆喝一声:「住口!」说罢飞快的朝四周望去,见周围没什么人,这才压低声音对他心腹道: 「满口胡言!坊间谣传,也可当真!你可知湖北那边都是李总管、毛文斗他们的地盘,等纳了邓长雄的女儿做贵妃,圣上还要分出一块地盘,田地赏 赐给国丈,此为制衡之策。」 「这群硕鼠,一个比一个贪,到时候有多少给咱们分,老爷我又何必去蹚这趟浑水,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去争吧。」 「至于这个林振羽,莫看他现在这般风光,让首辅给自己送行,其实他不过是皇帝的一颗钉子,没什么用处,广德帝这次用他去试探第四兵团,若是秦建勋怕了,直接收取兵权,一切好说,若是这厮受不了这颗钉子,效法蒲刚,朝廷就有了平叛的理由,到时大军压境,结果和辽东也差不多。」 康光绪说到最后,总结道:「这样一颗用之即弃的钉子,本官和他交往作甚?」 家丁头子露出恍然大悟之状,伸出大拇指道:「老爷深谋远虑,小的佩服,佩服!」 他望向那边喧闹的仪仗,恨恨道: 「老爷,这厮原的父亲便是当年太上皇身边的红人,镇南侯林宇····这群丘八,以前在太上皇朝时耀武扬威,骑在咱们康家头上拉屎拉尿,害得老爷您被发配到宁古塔,若非当今圣上英明神武,明辨清浊,康家哪里有现在的日子。如今到了广德朝,这些个武夫一个个不知收敛,还是这般骄横!老爷,回头要不您上疏一封,好好劝谏圣上····」 康光绪点头笑道:「弹劾当然是弹劾的,大齐以文治国,武夫到底该归文官来管,否则指不定又闹什么清君侧,便如那江流儿,本是流民出身,若非当年太上皇收留,早就饿死沈阳,如今侥幸从龙成功,便以为自己是圣上的人,刚才竟敢那样和本官说话,其实他只是条·····」 康光绪摇头晃脑在马上兀自自言自语,没在意江流儿从身边策马走过。 江流儿把这话听得真切,勒住缰绳,死死盯着康光绪。 「康侍郎,刚才你说本将是?」 康光绪自知理亏,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如果说大齐朝现在还有康侍郎惹不起的武夫,眼前策马而来的江流儿,便是其中的一个。 「江统帅,刚才在龙胜关,你包庇罪臣卢象升,是什么缘故?莫非是收了此贼好处?」 江流儿手持短铳,看都不看康光绪,争锋相对道: 「刚才看见康侍郎想杀钦犯,是什么缘故?莫非是想杀人灭口?」 「你·····」康光绪扬起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见江流儿像打量死人一般望向自己。 「你,你想如何?」 康光绪将扬起的手指放下,努力强装镇定,然而望向江流儿的眼神却充满着惊恐与不安。 一众亲兵纷纷往后退去,两位大佬之间的这些对话,显然不是他们可以听的。 「江流儿,你养的那头老虎,是怎么死的,你不会忘了吧?」 江流儿策马徐行,对身后的追骂充耳不闻,直到他听见老虎两个字,忽然提起缰绳,胯下战马打着响鼻,躁动不安。 江流儿一言不发,跳下马背,箭步窜到康光绪身旁,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只手扼住咽喉,将康光绪提了起来。 康光绪的亲兵家丁都站在远处,两人又被马匹挡住,所以没人看到这边的情形。 「你听清楚了,本官不是流民,我是吃百家饭长大得。你该多积些德,若非你父亲庇佑,你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说罢,猛地将康光绪扔在地上,翻身上马,朝南京城方向奔去,身后一众骑兵呼啸而至,如旋风般扫过驿道。 康光绪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喘气,脸上身上都是灰土。 家丁头子姗姗来迟,见老爷狼狈之态,连忙问是怎么回事,康光绪抡起马鞭,便要抽打家丁,忽然又把鞭梢指向远方飞腾的烟尘,忿忿道: 「好!好!好 ,江流儿,本官记住你了,首鼠两端的东西!吃着广德帝的皇粮,勾搭着叛逆,别以为你管着近卫军,本官就扳不倒你!」 尘埃隐入大地。 林振羽冲破烟尘,策马徐徐而来,见康光绪还在马下迎候,满脸烟尘灰土,估摸着康大人已经等了许久,于是连忙翻身下马,躬身行礼道: 「不知康大人在此迎候多时,末将惭愧。」 第743章 呆毛王 「康大人休怪,末将刚在北门遇上几位御史,耽误了时辰,不知长公主卢首辅等人现在何处?先前圣上曾有口谕,既是顺路,也去郧阳,便让末将护送·····」 康光绪骑在马上,一脸藐视望向林振羽:「什么长公主卢首辅!都是朝廷要犯,广德帝夺了公主封号,卢象升现在已是白身!你还敢称什么公主首辅!」 林振羽连连点头。 康光绪瞟了眼巨人后面跟着的琉球兵,这些外番武士矮小粗壮,眉毛浓厚,颧骨高耸,梳着和齐人完全不同的发髻,看起来有几分像建州***。 康光绪知道这些外番蛮子十分不好惹,便不再发怒,阴阳怪气道: 「林营官军务繁忙,从大功坊到龙胜关不五里路程,别人半个时辰就到,林营官竟然走了三个时辰,本官与江统帅在此左等右等,担心误了犯人行程,便让兵马司的人先押送他们上路了。」 林振羽强压住心头怒火,朝康光绪行了个军礼,指着前面三岔路口,对琉球兵勐一挥手,两骑哨马一左一右,朝左右岔道寻觅,他自己带着一队琉球兵,也追了上去。 待一众琉球兵簇拥着林振羽走远,家丁头子探头探脑凑上来道:「老爷,你不结交此人便罢了,为何还要这般?」 康光绪一耳光扇在家丁头上,怒不可遏道:「你可知他爹当年是如何残害我们康家的?你只知道老爷我当年被发配宁古塔,可知在路上差点被林宇那厮害死!」 家丁头子从没见老爷如此动怒,吓得连连后退,也不敢再多问什么,正要转身熘走,又被康光绪叫住。 「过来。」 「都安排好了?」 家丁头子连忙道:「回老爷,人手都备好了,五城兵马司和蓑衣卫都有出动,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保准万无一失。」 「别让他们露出破绽。」 「无须老爷操心,我已特意叮嘱,到时候都穿便服,只推说是盗贼做的,反正现在出了南京城,盗贼多如牛毛。」 康光绪听了满意点点头,满脸狞笑道:「好,施天星,枉费你跟我这么多年,这事儿成了,老爷我重重有赏····千杀的刘雨霏,千杀的卢象升,别以为造了圣上的反,杀了万岁爷的人,还能平安离开京师,去郧阳逍遥!」 这位名叫施天星的家丁头子满脸谄笑,附和道:「此事办成,老爷必得圣上欢心,压过那康敬修一头····」 「老爷,要不咱们一起把那个姓林的小子···」说着,他朝脖子比划了一下。 康光绪勃然大怒,扬起手掌又要打人,施天星不敢躲闪,却见巴掌停在半空,又徐徐放下。 「老夫刚才不是说了吗,林振羽是圣上布局湖北的棋子,哪有棋手毁掉自己棋子的道理?除非那棋子没用了!你看林振羽现在没用了吗?」 …. 「还有,」康光绪冷冷望向施天星,「这事儿要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许说,更不要攀扯到广德帝身上,否则,你当知道是什么下场!」 ~~~~~~ 黄昏时分,路过一个山嘴,林振羽率领琉球兵追上了囚车。 与押送囚车的兵马司营官江升交接完毕,林振羽负责后来路程的押送。 时值六月,天气炎热,五城兵马司的兵士们扛着兵器,推送囚车,颇为艰难,林振羽见此情形,便让琉球兵拿出己方携带的干粮果盒酒水虾干鱼肉,多为琉球特产,邀请江升和兵马司兵士,在前面一座小亭暂且歇息,宴饮之后再走。 江升听了,抱拳谢道:「多谢林营官好意, 只是兄弟我还要急着回京复命,这酒就不喝了,既然你已来了,便请及早上路,莫误了时辰,什么点到下一个兵站,一刻不能有差池,大齐军法严苛,兄弟你也是知道的。林营官,过了下个并站,有处地名叫做‘乱草冈,,原是太平地面,近日不知那里来了群强盗,在此拦路,抢劫来往人的财帛,来去如风,林兄弟多加保重。」 林振羽听了这番话,颇为感激,当下交割差事,别了兵马司将士,押送一众囚犯继续前行。 没走几步,囚车前面忽然停下,兵士们议论纷纷,原来是长公主的护卫伤势不轻,再不敷药医治,就要归西了。 此时他们距离下个兵站还有十多里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队伍中没有郎中,那侍卫受的是刀伤,恐怕小命难保。 那瘦削亲兵上前两步,低声对林振羽道:「棋子,我在大坂兰学堂学过医,荷兰人教的。」 林振羽连忙道:「那你去给他治治,听说这侍卫很是忠诚,为了护主才受伤的。」 舞子笑吟吟道:「在南京时,你不是让我一路上只做个亲兵,一句话不说吗?现在又让做郎中,是什么道理?」 林振羽脸色变动,半响才道:「这次就算我欠你这个人情,以后偿还!」 武家女眨巴眼睛,眼眸如繁星闪烁:「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说话之间,扮做亲兵的舞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行李中取出个药囊,翻身上马,挥舞马鞭,大声叱吒: 「驾!让开!」 一人一骑,乘着暮色,绝尘而去。 林振羽望着武家女背影,看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天已经完全黑了。 父亲你当年在九州阴差阳错遇上了母亲,冥冥之中,我遇上这个倭国女子,如同牛皮糖一样,任凭怎样也甩不掉她。母亲说越是漂亮的女人越危险。 父亲啊,如果你现在能听见,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林将军看上这女子了吗?」 一位上了岁数的琉球兵一边抽着烟斗,笑呵呵的望向林振羽。 盘桓是林振羽的老部下,他刚到琉球,便认识了这个老兵,现在算是自己的心腹。 …. 「老盘,不要乱说话。」林振羽克制住内心躁动,熟练用琉球语命令道。 「她可是很喜欢你啊,路上一直盯着你的脸看。」 老盘抖了抖烟斗,让烟草燃烧得更旺。 林振羽扭过头,不让老盘看到他得意的表情:「她家人都死了,或许是想刺杀我这个朝廷命官呢。」 ~~~~~ 一剂汤药下去,赵先轸转危为安,众人开始传说,林将军身旁一个医官出身的卫兵,样貌清秀,可以说是貌若潘安。 ····· 不知觉到了乱草冈。 前面斥候回来禀告说,遇到强盗了。 琉球兵如临大敌。 林振羽举起望远镜,远远望见一群强盗,为首一人,面如黑漆,身躯长大,火光之下,头戴一顶镔铁盔,身上穿着一副镔铁锁子连环甲,内衬一件皂罗袍,紧束着勒甲绦,身上别着几把火铳。 后面跟着群喽啰,约有百十个。 林振羽自持勇武,对众人道:「我先去会他一会,你们看好囚车。」 老盘道:「林将军一个人,这不是去送死吗?」 林振羽对一众琉球兵道:「我若敌他不过,你们再上来也不迟。」 说罢,纵马上前,隔着百十步,对那贼首说起了江湖切口: 「兄弟!并肩子请你下来搬会山(即喝点酒)啃个牙淋(即喝点 酒)」 贼首立在夜幕下,兀自不应。 林振羽又道:「走遍了天下路,交遍了天下友,祖师爷留下这碗饭,天下你都吃遍?我们吃一线的路儿,你去吃一片吧,留下这一条线的饭我们吃!塌笼上的朋友,一定要破盘吗?」(破盘即撕破脸的意思)。」 贼首怒吼一声:「莫说那些辽东黑话,自古说的好,在山吃山,靠水吃水。咱家呆毛王!要钱不要命!过往行人,不管你是兵是商,都得留下买路钱!」 林振羽哪里知道,这贼首根本不叫什么呆毛王,南直隶人口顺,都把大说成是呆,其实人家是叫大毛王。 林振羽拱手笑道:「原来是呆毛王大王,失敬失敬,银子我有的是,给你可以,只是我有两个伙计不肯,却去怎么办?」 贼首道:「你伙计是谁?让他出来,龟儿子的没王法是吧?」 林振羽把两个沙包大的拳头在人前漾了一漾:「这便是我的伙计。」 「你若打得过,银子盘缠都送你;如若打不过,便趁早滚蛋,以后别叫什么呆毛王!叫呆毛就可以了。」 那贼首怒道:「娘希匹的敢来捋虎须?老子也在行伍中待过,既然你赤手空拳,老子也不用火器,赢了便放你走!」 一面说,一面把双锏和火器挂在鞍鞒上,跳下马来,举起拳头,望林振羽噼面打来。 琉球兵在一旁看得真切,去无一人上前,舞子在旁急得焦头烂额,老盘悠悠然道:「呆毛王不是对手,几根毛哪能和大鹏震动的翅膀对比呢?」 武家女不去听这胡说八道,躲在马匹后面举起火铳对着呆毛王瞄准。 却说呆毛王噼拳砸来,林振羽也不去招架,竟把身子一闪,反闪在对方身后。呆毛王撤转身,又是一拳,望心口打来。林振羽把身子向左边一闪,早飞起右脚来,这一脚正踢着对方左肋,颠翻在地。 琉球兵齐声怪叫,呆毛王后面的小喽啰哪里听过这声音,以为是山魈野鬼,顿时逃了大半。 呆毛王一轱辘爬起,大叫一声:「罢了,老子以后不是呆毛王了!」 说罢,看着林振羽道:「你好大的力气!敢问尊姓大名?」 林振羽道:「我姓林名振羽,乃是镇南侯之子,今朝奉命押送犯人去郧阳。」 呆毛王道:「什么?你是林宇的儿子?」 林振羽道:「对,你认识家父?」 呆毛王听了,大叫一声,道:「啊呀呀,怪不得我输给你了,原来是林将军之子。你何不早说,得罪了!得罪了!」 说着倒头便拜,林振羽连忙扶起。 梦吴越 第744章 长安崔启 林振羽问道:「你姓甚名谁?是何方人士?为何要拜我?」 呆毛王一脸惭愧,连忙解释道:「林营官,小人崔启,浙江金华人氏,武定元年募兵,军帐下攒有贼头七十八级!原先在第一兵团第三营做哨马,太初二年,第六兵团扩军,从各兵团抽调人手,我便跟在何龙州麾下,去山东杀白莲教·····后来何龙州跑到辽东造反,问咱去不去,好多兄弟都不愿追随,于是人散了,我也退伍回乡。」 林振羽正要询问崔启为何落草,却听呆毛王长叹一声道: 「哎,林营官,非是小人愿意做盗贼!只是朝廷不公啊!」 原来这崔启退伍后回到老家金山,家中还有一个老母亲需要他赡养。崔启这些年当兵挣了些饷银,平时花销得大,手头没剩几个子儿,原想靠朝廷发放的一百两退伍银,种上八十亩地过活,母子二人也有个着落。没想到等退伍银发下来,根本没有一百两! 「那给你们发了多少?」林振羽虽然也是军官,然而一直待在琉球省,对这两年国内轰轰烈烈的裁军并不知晓。 「他娘的,金山卫屯堡的民政官借口朝廷抚恤银发放不足,屯堡也没钱,所以只能分期支付,每人先给十两,剩下的算利息,后面银子下来,本息一起给咱补上。」 林振羽目瞪口呆,他完全没想到地方民政官还可以这样操作。 须知朝廷下发抚恤银,都是有户部公文告示的,数额根本不可能不足,一个小小金山卫民政官,就敢私吞这么多银两,搁在太上皇时代,官员贪墨超过百两,就要剥皮凌迟,酷刑处死。 广德六年,刘堪口谕,凡官员贪墨者,不拘涉及银两多少,皆先逮拿诏狱审理。这样以来,也就宣告齐国官员贪墨,皆不用死刑了。 「地呢?朝廷发给退伍兵的地呢?」 呆毛王苦笑一声,怒气冲冲道:「地?说是每人分给八十亩上田耕种,等分下来,要么是荒地,要么是下田,上田极少,或者故意把田地分到十几里外的屯堡,让你种不成···」 「最可恨的是,」崔启啐了口痰:「只要分到上田,所有田地都按上田收税。」 林振羽不解道:「你们没有去州县告状吗?」 「几十万人的抚恤银田地,何止千万两,不是一两个州官遮得住的。」 崔启指了指头顶,咬牙切齿道:「他们上头有人,上下一起分钱!把退伍兵的田分了,把屯堡的矿场、水塘分了,官官相护,告了没用! 林振羽摇头道:「一群硕鼠,连退伍兵的银子都敢动!真不怕死!」 呆毛王忿忿不平道:「退伍兵分散各地,咱们村子只有两个人,闹事也不是他们对手。」 「我娘病了,家里的房子吃药给吃没了,我要活下去,不得已落草。」…. 林振羽听完呆毛王讲述,只觉头晕目眩,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涌上林振羽心头,他默然无语,过了很久,才喃喃道: 「没想到退伍兵处境如此艰难,连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当初康首辅许诺说,战兵退伍后将受到优待,原来是这样的优待。训导官说,战兵要为国家想,我不下岗谁下岗。战兵倒是为国家想了,可是现在缺衣少食,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谁为他们着想?」 崔启望向苍天,无限感慨道:「当初入伍参军,本想着为国杀贼,建功立业,从没想过什么要银子,不想最后竟是这般田地。」 最初的理想已经被人抛弃了。 他们背叛了大齐。 「新皇帝和文武百官们,说是推行新政,其实就是背叛大齐,背叛太上皇,抛弃了我们这些战兵·····」 呆毛王还在述说退伍兵的悲惨遭遇, 忽然听见身后有人道: 「林营官,时候不早,是安营扎寨,还是继续赶路,您给个主意。」 老盘叼着烟斗,笑吟吟望向林振羽。 「知道了。」 林振羽朝老盘挥了挥手,转身对呆毛王道: 「崔兄弟,以后有什么打算?跟着一线天打劫吗?」 崔启抬头望向林振羽,眼神中充满期许: 「小人愿追随林将军,前往郧阳,建功立业,不知林将军是否收留,哪怕做个亲兵随行也好。」 林振羽面露为难之色,依据法令,严禁营官私自招募亲兵。广德帝掌权后,废除这道禁令,亲兵和随从可以由将官自己招募。 此次跟随林振羽北上的这几十号琉球兵,就是以家丁亲兵的身份跟随自己。 「你手下那些人呢?你走了,他们怎么办?我可不能一下子招收那么多亲兵,养不了的。」 呆毛王笑道:「都是些周边破产的农户,只有几人是我原先的同袍,他们习惯了打劫,估计也不愿去营伍,我最多只带两人。」 林振羽犹豫不决,不知是否应该答应,他让呆毛王先去搜寻刚才走散的喽啰,自己站在原地踌躇不定。 不知什么时候,老盘来走了过来,琉球老头子叼着个烟斗眯缝眼睛,笑吟吟问道: 「既然人家真心来投,林营官为何犹豫不决啊?」 林振羽压低声音道:「老盘,你来凑什么热闹?别人不知,你还不知道咱们现在的处境吗?」 老盘抖了抖烟斗,一脸诧异道:「什么处境?」 林振羽急道:「皇帝让我去做第四兵团营官,平地升了好几级,朝廷好多眼睛都盯着咱们,眼下还没到郧阳,咱们就在路上招兵买马,若是让那些人知道,必定上书弹劾,若引起皇帝疑心,到时别说做营官,能不能保命都难啊·····」 老盘见林振羽焦虑不安的样子,干咳一声:「哈哈哈,年轻气盛,想事情想得简单了。」…. 「如何简单?」 老盘俨然狗头军师附体,笑吟吟道:「皇帝既然让我们去郧阳,必定信任我们,从南京走时没给咱们划拨人马,却给你赏了十万两银子,眼下之意,就是让你自己沿途招兵买马,培植心腹,好和秦建勋他们抗衡,这么明显的棋,你竟然看不出?」 林振羽思索片刻,觉得老盘说得有几分道理。 「不过这些土匪盗贼嘛,不能多招,否则若是让他们抱团,就没咱们什么事了。」 林振羽笑道:「那便只收三五个。」 当下收了呆毛王崔启和二当家的以及一个头目,一共三人作为林营官亲兵,又收了十几个愿意从军的喽啰,林振羽的队伍已然超过百人。后面几日,每天陆续都有打劫的盗匪加入林振羽麾下。 在老盘的点拨下,林振羽先给这些新兵发了兵饷,又说了些鼓舞士气的话,呆毛王自不必说,就连那些新近加入的小喽啰,也对林营官感恩戴德,看起来可以为他赴汤蹈火的样子。 一路无话。 出了南直隶,沿江朔流而上,又改乘驿道,二十日后,抵达武昌。 船队途径龟山时,太上皇征战左良玉时留下的战场遗迹,仍历历在目。 林振羽手扶船舷,望向龟山蛇山,无限感慨道: 「当年太上皇南征北战,所向披靡,可恨我生的晚了,若有机会能在太祖麾下效力,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舞子在旁道:「将军虽然没有跟随太上皇征战,将军你的父亲却是一直追随太上皇的。从前你父亲跟着刘招孙征战天下,而你,现在要跟着广德帝治理天下·····」 林振羽听舞子直呼太上皇名讳,颇有些不悦,又听她说什么跟随广德帝治理天下,更是气得火冒三丈。 「那是康敬修康光绪他们做的事情,我只是个武夫,可没这个本事。」 舞子知道自己说错话,连忙岔开话题。 「你们汉人不是有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广老的说法吗?为何天下皆反,唯独湖广没有反?」 林振羽很想纠正一下她这个说法。 「湖广乱不乱,秦建勋说了算,走,咱们要去会会这位大齐最年轻的兵团主官了,」 林振羽西望郧阳,身前滚滚长江东逝水,若有所思道。. 梦吴越 第745章 天心城的秘密(祝各位书友除夕快乐) 广德七年七月初八日,林振羽自武昌启程,沿汉江朔流而上,舟行三日,率众抵达襄阳。 襄阳距郧阳只剩百里之遥,林振羽下令众人在城外休整,一面派哨马先行探路,告知第四兵团。 【鉴于大环境如此, 襄阳地处长江支流汉江流域,三面临水,一面临山,易守难攻,此地是又是连接长江与中原的枢纽,号称「七省通衢」。 襄阳不仅城防坚固,驻军数量在湖北各府县中也是首屈一指。 广德帝掌权后,全方面打压武人,其中很重要一条措施便是拆除全国各地的要塞堡垒,缩减维修开支,襄阳作为中部屏障,自然也受到了广德帝的重点照顾。 襄阳周边驻军的数量,从原先的两万余人,锐减到不足五千,城外几座箭楼要塞也被拆迁,湖广巡抚甚至要求拆除主城墙。 当初广德帝认为,国家承平,武人过多并不是什么好事,军队数量减少了,多出来的要塞堡垒没有人守卫,所以该拆掉的都应该及早拆掉。 ~~~~ 襄阳守备官郭立青在守备衙门宴请林振羽一行。 郭立青是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身材矮小,昏昏沉沉,与其说他是个守备,倒不如说更像个算命先生,因为此人每次说话时总是捻起食指,嘴唇上下抖动,像是要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秘密。 林振羽听说,眼前这个守备官是太上皇时代的老人,镇守襄阳已有十年之久,自从当年齐军击败左良玉之后,他便一直在守在襄阳,林振羽震惊之余,不由对这位守备官高看一眼。 「林营官是从南京来的,又被广德帝委以重任,想必对京城新闻有些了解。」 听闻林振羽奉皇命护送钦犯前往郧阳,路径襄阳,郭立青不敢怠慢,对这位第四兵团营官热情的不可思议。 这大概就是郭守备还没被新皇帝清理的原因吧。 「林营官年纪轻轻,不过二十出头,就能出任一营营官,管着三四千人,比我这五十多岁的襄阳守备出息多了。」 「郭守备谬赞,都是给朝廷做事,但求问心无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林振羽对襄阳饭菜很是吃不惯,吃得大汗淋漓,郭守备却继续一边给年轻营官夹菜,一边不停套话。 「听闻康大人(康光绪)快要升礼部尚书了?如今的礼部尚书陈子壮陈大人,回家丁忧了······我在襄阳待久了,不晓得京师的事。」 林振羽一时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没想到康光绪这样不学无术的人,竟然要当大齐礼部尚书了。 「京师一切如故,陛下忙着推行新政,清理叛贼余党,驻守琉球、朝鲜等地的战兵都撤回来了,会试如期进行······」 郭立青对裁军最感兴趣,因为这直接关系到他的身家性命。 …. 「裁完十大兵团,还会继续裁撤吗?我这个襄阳守备还能做多久?林兄弟,拉兄弟我一把!」 林振羽无奈道:「此事末将确实不知道,其实我到南京只有两个月,之前一直驻守琉球。」 郭立青却像抓住根救命稻草,不依不饶道:「林将军如何不知,整个大齐都知道,广德帝要进一步裁军,除了他那几个心腹大将,剩余人马都是朝不保夕。」 说完,老头眯缝眼睛,压低声音道:「林营官,你从南直隶过来,沿途没遇到贼寇吗?」 林振羽下意识朝身边的崔启看了一眼,不等开口,郭守备故作神秘道: 「林营官知道那些盗贼原本都是什么人吗?大都是退伍的战兵·····这大齐的天,要变了。」 林振羽颇能理解 郭守备的心情,理解他担心自己随时被裁撤的恐惧。 毕竟广德帝连蒲刚都敢斩首,还有什么事情是刘堪不敢做的呢? 为了安慰这只惊弓之鸟,林振羽只得告诉疑神疑鬼的郭守备,告诉他陛下还在忙着推行新政,和长公主有牵连的官员,无论高低尊卑,都会被逮拿下狱,接受审讯。蓑衣卫每天忙着抓人。 林振羽安慰郭立青道:「眼下朝廷为西南土司叛变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无力顾及襄阳,所以请郭守备放心,不必杞人忧天。」 ~~~~~ 七月十日,先去郧阳的哨马回来了,两个琉球兵带回情报,第四兵团主官秦建勋刚与土司叛军血战,现率兵在郧阳城中休整。 林振羽拜别惊魂甫定的郭守备,休整两日后离开襄阳,继续向郧阳进发。 七月十三日,抵达均州。 途径天心城遗址,但见残垣断壁,无比凄凉。 众人行走在高耸的断壁之下,望着斑驳陆离的墙壁和地上随意丢弃的名贵石料,一切恍如隔世。 「可惜了,不知耗费多少民脂民膏,就这样荒废了,可惜了。」 林振羽脸色阴郁,他小时候听父亲说过天心城的故事,林宇对他说,如果按照太上皇的计划顺利完工,天心城将成为一座全世界最伟大的城市,可以容纳数百万人。 后来,因为国舅催逼过甚,加之官吏贪腐,天心城工人们揭竿而起,席卷半个湖广,天心城建设也被无限期延后。 「荒废了也好,本就不是人住的地。」 断壁草丛中忽然传来个沙哑声音,琉球兵以为又遇上了盗贼,个个如临大敌,手持兵刃警戒。 林振羽不慌不忙,抬头对着草丛道: 「为何这样说?」 众目睽睽之下,草丛晃动一下,走出个须发皆白的老卒,身上的军服破难不堪,是以前的旧样式,老卒环顾四周,见林振羽身后跟着一大群战兵,拱手笑道: 「原来军爷路经此地,小老儿刚才失礼了,失礼了。」 说着便转身要走,林振羽一把拉住,问道: …. 「你刚才说天心城不是人住的地,是什么意思?」 老卒干咳一声:「看这位军爷不过二十出头,自然不晓得当年天心城发生的事情。」 「不就是工人聚众谋反,营建工程被迫中断?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内情?」 「军爷真想听?」 林振羽笑道:「不妨一说。」 老卒嘿然一笑:「呵呵,这位军爷年少有为,不过二十岁光景就带这么多兵,可是那时你还小,当然不知道天心城······之所以突然停建,」 老卒说到关键之处,停下来,掏出个酒葫芦,咕咕都都灌两口。 「之所以突然停建,不是什么叛乱,也不是官吏贪腐,那都是给外边的说辞,在筑基中,挖掘工人挖到了龙鳞,死了人,负责营建的国舅,金大久,金大人,立即***,太上皇下令停工。」 「挖到龙鳞?死了人?」 林振羽头一回听到这种说法,觉得荒诞且可笑。 「什么龙鳞?你见到过吗?肯定是以讹传讹,鬼神之说,你也肯信?老爷子,给你些银钱,喝完这壶酒,赶紧回家吧,均州现在也不太平·····」 老卒醉意阑珊,一把推开林振羽,碎银洒了一地。 老卒看也不看,红着眼睛道: 「这位军爷,你今年才几岁?张口就是鬼神之事,太上皇成仙,你不知道吗?」 林振羽哑口无言。 老卒一字一句道:「 小老儿本是沉阳老兵,前明万历四十七年就跟着太上皇南征北战,老开原的兵,有一个算一个,说话一个唾沫一个钉,不会骗人!真的是挖到了龙鳞,惹恼了那头龙·····他们挖着了它的背,牛吼声响彻四周,整个地基都陷了下去,烟尘散去,天心城工地只剩下一个大洞,得有·····」 老卒想了一会儿,忽然指着武当山下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峰,向林振羽比划道: 「看到没,得有那座山那么大!」 林振羽不以为然道:「然后呢?」 老卒一下子蹦起来。 「然后在脚手架上的人都死光了,我刚换岗下去,命大,没掉进去,龙从地底下窜上来,从我头顶飞过,眼珠子得有····」 老卒又停下来,环顾四周,指了指远处驿道上缓缓前进的囚车车轮。 「它的眼珠子,得有车轱辘那么大,红彤彤的像灯笼似得,一个鳞片落在地上,比刀盾兵手里的圆牌都大!我身边的兄弟死光了,我当时也顾不上害怕,捡起根长枪就朝龙肚子捅,龙肚子都是鳞片,竟然毫发无伤!龙尾巴一卷,一阵腥风卷来,我便昏死过去·····」 林振羽耐心听老卒讲完,和颜悦色道:「老人家,早些回家吧,以后少喝酒,更不要喝假酒。」 说罢,又指了指地上散落的碎银,转身离去。 走出十几步远,只听后面传来老卒声嘶力竭的怪叫: …. 「军爷不信,看我收藏的龙鳞!」 林振羽不耐烦回过头,老卒正蹲在城墙根下一阵乱刨,林振羽正要责骂老卒,去见一块藤牌大小的鳞片已被老头抱在手中,黝黑的纹理下放射出冰冷的光泽···· ~~~~~ 三日后,终于抵达郧阳。 众人立于城外,老盘关切问道: 「林营官为何不去和长公主聊一聊,还有那个老盘,你知道长公主是被冤枉的吗?」 「知道。」 一路走来,林振羽对长公主及其党羽,一直若即若离,刻意保持着距离,生怕引起朝廷误会。 「广德帝将长公主流放郧阳,还带着卢首辅等人,不知是什么缘故。」 老盘放下烟斗,意味深长道:「这还看不出来?有了长公主这个招牌,又有卢象升这个文臣,距离「清君侧」,就差一个武将了。」 林振羽恍然大悟,这才意识到原来广德帝在下一盘大棋。 「朝廷是想诱导第四兵团造反?」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原因吗?」 无论如何,第四兵团也不是三大兵团的对手,这样看来,广德帝对秦建勋也不放心。 「所以说,林营官,你也只是颗棋子·····」 林振羽顾不得想这么多,抬头望向郧阳南门城恩门,好奇秦建勋现在长什么样子,毕竟十多年没见了。 南门缓缓打开。 在林振羽等人充满期待的目光中,出来迎接的不是秦建勋,而是两个陌生面孔。 两个军官骑马走过浮桥,来到距离林振羽只有十步的位置。 两人朝林振羽拱了拱手,态度傲慢道: 「秦大帅军务繁忙,无暇前来,特命我二人, 第四兵团第一营训导官纪晓白,」 「郧阳典吏舒福佳, 前来迎接林将军,请!」 林振羽回头望向老盘,一脸不悦:「来者不善啊,秦建勋他想要干嘛!」 老盘提醒道:「咱们才是来者。」 梦吴越 ,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哦,期待精彩继续! 第746章 刘堪的阳谋 「林营官在赴任路上,遇上几个拦路抢劫的土匪,被林营官三下五除二全部逮拿了,林营官来了,郧阳就太平了!」 身材矮小的老盘穿着第四兵团军服,举着木头喇叭,操着口极为难听刺耳的大齐官话,声嘶力竭对城头喊道。 「这些个土匪,个个十恶不赦,打家劫舍不说,竟敢在驿道上公然抢劫!没想到啊,太上皇驾崩才多久,湖广的治安竟沦落道这步田地了····现在林营官来了,郧阳就太平了!」 老盘说完,也不看舒福佳和纪晓白脸色,自顾自拍掌起来。 身后一群琉球兵大眼瞪小眼,显然没听懂老盘在说什么。 对面城头上站立的第四兵团战兵不怀好意的打量着眼前这群奇奇怪怪的琉球兵。 老盘见状,大吼一声:「行刑!」 他声音尖锐刺耳,吓得纪晓白一个哆嗦,差点一头扎进护城河里。 还好琉球兵们听懂了这句话,不由分说将一群盗贼推出阵列,一字排开,跪倒在郧阳护城河边。 「开枪!」 旗队长崔启一声令下,在纪晓白和舒福佳的注视下,城下火铳响声一片,河边升起一片浓重的白烟。 待白烟散去,地上倒下十几具盗匪尸体,一群琉球兵簇拥着年纪轻轻的林振羽,正抬头望向城楼。 纪晓白与舒福佳互看一眼,压低声音道:「霸气外露。」 纪晓兰倒吸口凉气,手抚下颌胡须:「押送朝廷钦犯来郧阳,刚来就杀人,还说他不是朝廷的人!」 舒福佳道:「会杀人不一定就是刺头儿,会杀人不一定就是冲咱们来的,先让秦大帅会会他再说。」 纪晓白附和道:「对,不急,陪他耍耍。」 秦建勋两个手下交头接耳的时候,林振羽走到长公主马车前,隔着车门,拱手对刘雨霏道: 「长公主,依照法令,您不能跟着进城,便请在城外等候,待末将与秦主官交割清楚,再护送殿下前往驻地。」 「辛苦林将军了。」 刘雨霏在马车中答应一声,便不再说话,侍卫赵先轸手持兵刃,虎视眈眈警戒四周。 林振羽注意到这侍卫刀伤已然痊愈,恢复得差不多了,心道舞子医术果然不凡。 其实他哪里知道,作为大坂的武家女,除了擅长书法文学,针灸汤药也是她们必不可少的技能。 「盗贼,是任何时候都要杀的,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纪晓白大叫一声,「想我郧阳早些年,也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民风淳朴啊,不知从何时开始,农户不种田了,商户不做生意了,连退伍战兵都游手好闲,盗贼数量便蹭蹭蹭的上去了。」 舒福佳上前道:「林营官此次来郧阳,下车尹始,便替地方上扫灭了这么多盗贼,功劳着实不小,可见少年英才,圣上慧眼识珠·····秦大帅得知此事,必然欣喜!林营官,咱们闲话少叙,请!今日秦大帅在春雪楼为你接风洗尘!」…. 林振羽拱手答礼,催动马匹,跟在两人后面,通过吊桥,缓缓进入郧阳城。 郧阳城建于前明,天顺八年(1464年),始筑土城。 成化十二年(1476年),荆襄流民大乱后,增设郧阳府,设址于此。以砖石改筑城垣。城垣回环,周八百余丈,高一丈五尺,底宽一丈八尺,顶宽一丈六尺,城垛三千七百五十二个。按方位立四大城门,东名宣和、南名迎熏、西名平理、北名拱辰。西、南又各设一小城门,即小南门和小西门。 城门洞均为石拱。四大城门均为两道门,两道城门间为月池。北门为讳忌朝北,外道城门设置偏西,其他三大城门均朝正东、正西、正南。 明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抚治章焕在东北一带修建城垣二百余丈,并增建小东门,名时雨。 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秋,汉水溢,东南隅城圮,抚治刘秉仁予以补筑,时城高两丈一尺,厚一丈八尺,修窝铺二十间,门楼七个,瓮城楼三个,角楼一个。明万历年间抚治王世贞改北门城楼为春雪楼。明万历元年至泰昌元年(1573年至1620年),在东门外凿护城池,长五十余丈,宽二丈二尺,深九尺。 武定元年(1628年),抚治张尚委,通判张二维郧县、郧西、均县、竹山、房县对郧阳城分段修补。太初八年,知府王正常、郧县知县叶治及各县捐廉补葺,又建窝铺四间。 至广德七年,(1658年)知府侯庭越、知县梁光钊修葺,形成现有规模。 郧阳古城,从城西北折而东,皆枕山,不可凿池(即护城河),惟北门外浚池,阔二丈二尺,深九尺,长五十余丈,西南一带以汉水为池。城墙自大南门至伏龙关,全长七百三十丈,宽三丈,并筑石佛咀炮台十座。城上炮台九十座,城外炮台三百座,形成坚固防御,成为抵御西南土司侵扰、扼守大齐边陲的前沿堡垒。 林振羽一行由迎熏门入城,经南北大街,抵达知府衙门,郧阳知府侯庭越、知县梁光钊早得到消息,此时已在衙门大门口迎候。 林振羽朝两个文官依次行了军礼,侯庭越上前一步,胡须夸张的抖动着,一把抓住林振羽臂膀,上下打量他一番,啧啧称奇道: 「啊呀呀,原来这位就是,就是镇南侯之子、击退红毛夷,勇冠三军的林将军!可恨老朽一介腐儒,未能亲历沙场,目睹林将军的风采啊。林将军来我们郧阳,不止是我们州府百姓的服气,也是第四兵团的福气啊!」 「侯知府所言甚是,我朝开创之际便崇尚武功,只是近来武将凋零,还有乱臣贼子竟然借着清君侧的名头造反,坏了武人的名声,林将军乃忠良之后,又有万夫不当之勇,有林将军在,一众宵小哪还敢恣意妄为!这何止是我们郧阳府的福分,简直是整个湖广的福分啊!」…. 知县梁光钊一边说,一边环顾四周,此时护送林振羽入城的舒福佳和纪晓白已然回军营复命,不在这里,两个文官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只把林振羽吹捧成卫青再世,孙武复生,好像徐达戚继光两个来了,也只配给林将军提鞋。 「侯知府、梁县令谬赞了,末将不过是在琉球击败过几个红毛夷,哪里能和戚少保相提并论····」 「林营官过谦了,老夫看你这亲兵不多,郧阳府城内,学堂工坊有不少空房,不如就将你们营营房,设在那里,城中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林振羽到底是个年轻人,嘴上这样说,听文官几句奉承,便有些飘飘然,正要答应知府,老盘见状,连忙扯了扯衣袖,低声道: 「林营官,将士们一路辛苦,不如先安排歇息,人不吃东西可以,战马也要吃些草料····」 说着将林振羽拉到一边,忿忿道:「这两个文官一肚子坏水,哪有营房设在城中的道理,估摸着他们平日被秦建勋那帮武人压制,怨恨已久,好不容易等着你来了,便想让你企业当出头鸟,替他们出气,与秦建勋抗衡,这些文官武将,历来不和,你初来乍到,可不要把自己卷入其中。」 ~~~~~ 林振羽和郧阳府城两位文官交谈寒暄之际,训导官舒福佳、第四兵团典吏纪晓白已经回军营复命。 「你们看清楚了?他真带着长公主和卢首辅前来?」 舒训导官斩钉截铁道:「老秦,真的是他们,我还派了个在南京待过的亲兵,去马车前偷看,车中坐着的确实是长公主刘雨霏。」 秦建勋皱紧眉头,一脸为难道:「按理说,他们两个应该在路上就被·····」 纪晓白插话道:「谁说不是呢?这两个烫手山芋,现在丢到咱们手里,广德帝到底是想作甚?」 秦建勋长叹一声,摇头道:「这两个人还好处理,无非是给他们换个地方继续关着,倒是那个林宇的儿子····哎,难办啊。」 训导官环顾四周,朝亲兵挥了挥手,斥退众人。 「老秦,依我说,不如反了吧,刘堪这招就是阳谋,就是要等咱们造反,然后收拾咱们,晚反不如早反!」 【稳定运行多年的,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huanyuan.】 纪晓白跟着劝道:「新皇帝一上台就诛杀旧臣,先是章东他们,然后是蒲刚,接着是长公主和卢象升,这还不算那些被贬谪的文官,现在他没了后顾之忧,就来对付咱们第四兵团。老秦你跟着太上皇南征北战,立下那么大功劳,没想到最后却是这样的结局!连身家性命都保不住,这厮一向心狠手辣,看架势非要赶尽杀绝呢。」 「林振羽也不是个善茬,今天进城就杀人,说是杀盗贼,摆明了和咱们过不去。他仗着皇帝撑腰,来郧阳就是想鸠占鹊巢,把咱们赶走·····老秦,事不宜迟,赶紧反了吧!先杀林振羽,再奉长公主为正朔,咱们也来个清君侧!」 ······ 秦建勋若有所思道:「林振羽是朝廷派来的营官,于情于理,今天本帅都应该亲自出城迎接,之所以派你们去,就是想试探试探朝廷的口风,没想到是这个结果,更让我没想到的是,邓长雄和吴阿衡竟然投靠新皇帝了·····」 两位心腹眼巴巴的望着统帅,只等秦建勋一声令下。 「打?如何打?第四兵团兵没有他们多,飞艇,一艘都没有,舰船更不用说····你们知道刘堪平定辽东时,邓长雄是怎么打败第六兵团的吗?他们直接投弹焚烧,漫天大火,烧毁一切,现在你让那些战兵用血肉之躯去挡燃烧弹,如何挡得住?」 秦建勋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奇怪的境地,无论他造不造反,最后都是死路一条。. 梦吴越 第747章 鸿门宴 「林将军,这郧阳自前明成化年间便已设立州府,庠序之教齐备,然而相比其他地方州府,到底还是荒蛮之地,此地民风彪悍,每隔数年便有流民造反,前几年又来了白莲教,之前太上皇派遣第二兵团围剿,本已根除叛乱,不想自从第四兵团来了之后,又死灰复燃·····」 「如今重庆那伙土司频频侵扰,半年来劫掠了好几拨客商,府里催促他们去围剿,催了好几次,都没反应,后来省城又催,秦大帅终于出动了,往竹溪那边去了两次,也不见有什么斩获,谁能说得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两位府县文官围着林振羽,如同祥林嫂般,一直倒着苦水。 言语之间,都把话题指向第四兵团,暗示郧阳之所以叛乱不断,都和这群武人有着莫大关系。 最后只差直接说出秦建勋养寇自重,和重庆土司是一丘之貉。 林振羽不想提前卷入郧阳官场内斗,然而知府县令都把他当成了救命稻草,毕竟这位林营官是广德帝钦定派来郧阳的将官。 「林营官,广德帝派你来郧阳,必定有所嘱托,尚方宝剑安在····」 林振羽正知如何回复,这时远远看见纪晓白的亲兵来府衙催促。 「两位上官,末将今日还要去春雪楼赴宴,改日再来府衙聆听两位教诲····」 林振羽还没说完,梁知县凑到林振羽面前,压低声音道:「这群武夫蛮不讲理,在郧阳横行惯了,这摆明的是鸿门宴,他们让你喝酒,可能随便喝,郧阳喝酒,能喝死人的。」 林振羽拱手谢道:「多谢梁知县提醒,末将知道了,」 ~~~~ 催促林振羽前往春雪楼赴宴,说是秦大帅已等候多时。 「便请几位在前面带路。」 时值七月,暑气渐消,郧阳城内,天气燥热,街道上烟尘弥漫,林振羽率众人赶到春雪楼时,身上已是汗水涔涔。 春雪楼四周早已布满卫兵,见林振羽一行进来,望向林振羽的目光充满敌意。 老盘低声道:「看来第四兵团都不服你,你想在此立足,恐怕不易啊。」 岂止是不易。第二营营官莫名其妙卷入辽东叛变,莫名其妙被广德帝罢黜,换上林振羽来,所有人自然都会把矛头集中到他身上。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怕什么?我与秦建勋又无私人恩怨,谅他不敢怎样!」 秦建勋和第四兵团四名营官坐在二楼雅间。 林振羽跟在卫兵后面,蹬蹬蹬蹬走在台阶,远远听见屋子里觥筹交错,划拳行令声不绝于耳。 「林将军,请!秦大帅和各营主官都在里面,等候林将军。」 卫兵轻轻推开门,闪在一旁,林振羽带着舞子老盘崔启三人站在门口。 「末将林振羽,参见大帅!」 话未落音,刚才还热火朝天的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一屋子武将纷纷回头望向门口,即便是站在林振羽身后的舞子,也能明显感觉到一股浓郁的杀气。 屋子里摆着张七八张小桌,桌上的菜肴算不上丰盛,各人一只烤羊腿,一缸酒,还有些本地的菜蔬瓜果,临近门口的下座被空了出来。 上首位置坐着个四十上下,面白少须的武将,此刻正从酒缸里舀起一瓢酒,咕嘟嘟一饮而尽,等喝完,抹了抹下颔,回头望向林振羽,上下打量一番,沉声道: 「噢,原来是陛下钦点的林将军来郧阳了,原以为你们前日便到,我和众将官等你两天了。」 说罢,便将水瓢扔回到酒缸里,啪一声,溅起一片酒花。 林振羽瞟了眼酒缸,又看看秦建勋脸色,听这话语气不善,连忙拱 手道:「回大帅,路上遇到几伙盗贼,耽误了行程·····所以才」 秦建勋不等他说话,便从中打断道:「好了,舒营官他们已经告诉本帅了,来来来,这几位都是第四兵团的营官,以后便是你的同僚,这位是第一营张营官,这位是第三营郑营官,这位是第四营卜营官·····」 秦建勋介绍到每个营官时,林振羽都抱拳向对方行礼,前面几个营官只是对他微微点头,只有第五营营官吴正春也起身拱了拱手。 「林将军,入座吧,」纪晓白拉着林振羽,将他安排在下座位置,林振羽瞟了一眼,强压住怒火,没有发作。 「秦大帅,诸位将军,」林振羽回头望向身后三人,大声介绍道:「这三位乃是末将亲随,一路从南京跟过来的。」 尽管是亲随,然而却没有入席的资格。 舞子老盘和崔启三人远远站在林振羽身后。 纪晓白朝一众营官使了个眼色,待林振羽坐下,一群武将便纷纷劝酒。 林振羽举起酒杯,正要一饮而尽,纪晓白拦住他,将酒杯换成了酒缸。 「林将军不知,郧阳人酒量大,便是乡野妇人饮酒用的也是大碗,我等入乡随俗,自然也不能用小碗喝酒,惹人笑话。」 林振羽抬头望见一众武人正杀气腾腾望向自己,再看看眼前盛满的酒缸,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他面前这缸酒没有八碗,也有十碗,而且还是醇酒,歪着一脖子下去,恐怕就要躺着出去了。 大齐军界的酒文化,林振羽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第四兵团喝酒这么不要命。 「林将军勿要推辞,郧阳民风如此,喝了这缸酒,便是和第四兵团的营官们交了心,都是自己人了。」 秦建勋放下水瓢,若有所思望向林宇的儿子。 千钧一发之际,却见林振羽身后跳出个亲兵,手持宝剑,大声道: 「军中无以为乐,林营官如何能饮酒,请以剑舞!」 众人回头看时,崔启全身披甲,威风凛凛挡在林振羽面前。 纪晓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不知所措道: 「你是?」 崔启一手持盾,一手持剑,将剑在圆盾前拍了拍,环顾四周,目光似刀: 「陕西崔启,武定元年募兵,军帐下攒有贼头七十八级!杀过白莲教,打过倭寇!现在林营官帐下做亲兵!」 秦建勋抚须微笑:「壮士!赐酒!」 卫兵抬起一缸酒,抬到崔启面前,崔启面不改色,捧起酒缸,飘飘洒洒倒了一半。 「海量!」秦建勋大笑,「赐肉!」 左右卫兵抬上来半只生羊。 崔启一把推开卫兵,将圆盾放在地上,狼吞虎咽吃起生羊肉。 一屋子将官惊得目瞪口呆。 第748章 如有必要 南京紫禁城。 时值七月,京师赤日当空,皇宫四周树阴合地,宫墙之内,满耳蝉声,几处大殿却是静无人语。 长公主刘雨霏被流放郧阳后,陆续又有些后宫嫔妃遭受牵连,她们当然没有长公主那样幸运,广德帝治理后宫颇为严苛。刘堪下诏,后宫之内,两宫太后以下,凡与辽东叛乱有牵连者,无论何人,无论罪行轻重,必须立即处死。 前明嘉靖皇帝的悲剧殷鉴不远,对于厉行改革的君王来说,真正致命的威胁,往往不是在外,不是在海内四隅,而往往就在身边,在后宫之中。 在各兵团不断裁兵,工坊学堂屯堡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同时,大齐王朝权力核心的皇宫,也经历了一场权力洗牌,一批效忠太上皇(不满新政)的宫女嫔妃太监被清理掉,二十局全部换上了李菊英的党羽。 当然,洗牌并非简单粗暴,至少,按给那些被清理者的罪名都是有据可循的。 从五月到七月,后宫宫女、妃嫔(太上皇时代)、太监宦官,遭受牵连而被处死者,不下百人,连慈圣太后身边的两个小太监也因「煽动谣言,滋生事端,助长叛逆」的罪名,被总管李菊英弹劾,最后直接给小太监判了个腰斩。 如此以来,广德帝在改革地方州府政治经济结构的同时,同时牢牢将大齐宫权、皇权抓到了手心。 正所谓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奉天殿正殿上,刘堪放下块啃了一口的冰镇西瓜,不顾嘴角不断溢出血红瓜汁,伸手接过宫女递来的烤羊腿,使劲蘸了蘸料汁,大口撕咬下去。 伴随野兽般咔嚓咔嚓的咀嚼声,只见广德帝脸上青筋暴涨,面目变得越发狰狞,原本就十分宽阔的脸,现在忽然又变宽几寸。 他一口气啃掉半条羊腿,吃了五六块西瓜,风卷残云般将案几上堆积的瓜果羊肉吃掉大半,血红的汁液溅得到处都是。 最后,接过宫女递来的手帕,朝脸上使劲抹了抹,血红的蘸料和瓜汁立即将清白的手帕染成红色。 刘堪瞟了手帕,随手将它扔掉,他缓缓抬起头,终于注意到跪在大殿下面的两位臣子。 「起来说话!凑近一些,告诉朕,朕的姐姐,长公主刘雨霏,还有前任首辅卢象升,现在人在何处,是否已经安然抵达郧阳??」 广德帝两只大手趴在案几上,双目炯炯望向前面,如同田猎归来的主人,关切询问仆人今天的收获。 「朕的姐姐,是个命苦的人,哎。」 提起姐姐,目光陡然收紧,努力想要挤出两颗眼泪,试了两下,却发现根本做不到。 「陛下,容臣禀告····」 两人几乎同时站起,同时拱手向刘堪复命,因为互不相让,最后直接撞到了一起。 「嘻嘻。」 一个年少的宫女,忽然见到文官和武将撞在了一起,既稀奇又滑稽,乐得抿嘴偷笑。 「喜欢笑,便发配去教坊司,让你笑个够!」 广德帝轻轻挥手,李菊英命令两个太监上前,不由分说将那宫女拖了出去。 等那宫女哭嚎声渐渐远去,李总管怒道:「圣上和大臣议论军官大事,哪有你们这些人插嘴的份,全部退下,再敢造次,也陪她去教坊司说笑!」 一众宫女脸色顿变,噤若寒蝉,全身发抖站在原地。几人来不及收拾案几上狼藉的瓜皮菜肴,匆匆忙忙退下去。 广德帝和颜悦色道: 「江流儿先说!」 江流儿上前一步,让自己距离广德帝更近一些,不顾身后康光绪愤怒的目光,大声对广德帝道: 「圣上,都怪末将无能!这次竭尽全力,也没能 杀了叛贼,长公主一路都有人护送,且那人身手不凡,又懂得蛊惑人心,一群战兵都肯为他用命!派去截杀的盗贼,要么被他杀了,要么被他收编,成了他的亲兵·····」 「哦,何人竟可如此英勇?还能招降盗贼做自己亲兵,确实不凡啊。」广德帝一脸诧异,抬头望向江流儿。 「原以为你江流儿已经天下无敌,没想到还有人比你更厉害!」 「那人是谁?」 江流儿脱口而出道:「回圣上,那人便是朝廷派往郧阳上任的营官林振羽,他和他爹镇南侯一样,都有万夫不当之勇····」 江流儿正要详细汇报斩杀收服盗贼的经历,广德帝淡淡道:「好了,朕知道了。」 刘堪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变化,没有看出任何喜悦或愤怒。 「这么说,朕的姐姐,现在还在活着?」 江流儿低声道:「恐怕不止是活着,而且在郧阳活得很好。」 刘堪喃喃自语道:「既然活了,为什么非要留在郧阳?不是等着被绞杀吗····」 广德帝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挥手让江流儿先退下,唤康光绪上前问话。 「康光绪,你父亲康应乾是父皇的近臣,两人关系匪浅,从前大齐有很多事,都是康光绪帮着父皇完成的。」 广德帝一脸祥和的望着康光绪。 康光绪连忙磕头谢恩,再抬头时,鼻涕眼泪早已模糊了他的双眼。 「长公主安然到了郧阳,这多少有些出乎朕的预料,」 不等广德帝说完,康光绪连忙在旁提醒道: 「陛下!江流儿分明是····」康光绪不等皇帝说话,便开始竭嘶底里吼叫。 「陛下明鉴,江流儿那厮分明是和辽东叛逆是一伙的,这次陛下交待奴婢的差事奴婢没有完成,要杀要剐,奴婢绝没有半个不字,都是这厮在背后捣鬼,故意找一些歪瓜裂枣不堪用的盗贼,让刘雨霏他们顺利逃走,似这种乱臣贼子,应该立即斩杀!」 广德帝笑而不语,半晌才道:「江流儿管着朕的中军卫队,手下上千兄弟,很多还是太上皇时的老兵,把江流儿杀了,他底下人闹起来,如何是好?把他杀了,以后谁能保护朕。」 刘堪说话的语气愈发严厉,听得康光绪胆战心惊,不敢多说一句。 「大齐一孝治天下,很多将官的父母老小,都搬到南京了,江流儿的家眷,现在还生活在库页岛,那样的苦寒之地,怎能让人长期居住?所以,刘兴祚已经派人去接他们了,江流儿这些年为大齐立下赫赫战功,如今他发达了,可不能让他的家眷继续受罪。所以对待此人,朕也会和林振羽一样,给他住处,给他银子,再给他一个机会,希望他能把握住,立即与叛逆断绝往来,善恶只在一念之间,」 「当然,」广德帝抬头望向康光绪,目光变得杀气腾腾。 「如果他执迷不悟,继续和那些叛贼混在一起,如有必要,你和刘兴祚可便宜行事,除去此人。」 第749章 等待野蛮人及崩溃 崔启环顾四周,撕扯掉身上铠甲,露出肋间数道尽显豪迈:「末将追随第六兵团蒲大帅,枪林弹雨,受伤无数,死都不怕,还怕吃一缸酒,几块肉吗?」 林振羽回头看了眼老盘,他猜到这些话都是老盘教崔启说的。 「广德帝掌权,残暴无道,连长公主都要下死手,简直禽兽不如!他迫害武人,杀人只嫌杀得太少,抓人只怕抓得不够多,如今天下武将都要起来反叛朝廷。林营官为护送长公主平安抵达郧阳,一路上不知遇上多少妄图截杀长公主的贼人!广德帝与长公主势不两立,南京盛传,杀刘雨霏者可得万金!今林营官不忘太上皇厚恩,冒死护卫长公主,以一敌百,不惜得罪广德帝,将长公主一行平安送至秦大帅面前。劳苦而功高如此,大帅不但对他没有奖励,反而听信小人,想要谋害林营官,在此设下鸿门宴! 「难道秦大帅也要为虎作伥,为广德帝卖命,甘愿做朝廷的走狗吗?!」 大帐之中气氛陡然紧张,几十双眼睛同时望向这个滔滔不绝的卫兵。 一众武人手指按向刀鞘,只等秦建勋发话,便要上前,把这卫兵剁成肉泥。 秦建勋神色如水,对一众部下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对崔启道: 「坐。」 崔启对大帅行了个军礼,挨着林振羽旁边坐下。 周围剑拔弩张,大帐外隐隐还能听见利刃出鞘的声音,林振羽如坐针毡,坐在那里有些尴尬。 坐了一会儿,他便借故起身要入厕。 「且慢,」秦建勋终于开口。 「先把这碗酒喝了,再去如厕不迟,」 话未落音,三四名身形彪悍的武将上前将崔启挡住。 林振羽无奈,只得将酒缸抬起,抬头望向秦建勋,却是把酒水往地上一洒: 「上敬苍天鬼神,敬太上皇在天之灵!让各路神灵好好看看,看看林宇之子,看看我林振羽到底是忠是女干!」 不等说完,他又将酒水往地上一泼: 「下敬各兵团死难的将士,你们没死在敌人的枪口下,却成了自己人的刀下鬼!林振羽为兄弟们不甘啊!」 溅落的酒水洒在众将脚上,围在周围的武将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秦建勋饶有兴致的观看林振羽表演。 「中间这酒,敬给第四兵团,敬给秦大帅和诸位将军,湖广若没有你们镇守,早不知被土司蛮子侵占多少次了!」 此时缸中剩余的酒水,堪堪只淹没缸底,林振羽举起酒缸,一脸豪迈,将酒灌了下去。 「干!」 这····· 在第四兵团一众武将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林振羽亮出缸底,朝众人示意。 待林振羽放下酒缸,秦建勋上前,拍了拍他肩膀,点头笑道: 「好!好!好!林营官海量····比你爹要聪明一些,我与你爹,当年是过命的交情,怎会对你下手?是你多虑了。」 林振羽偷偷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心道,老子刚才差点被人砍死,还多虑什么多虑。 秦建勋看林振羽稍稍放松,忽然阴沉沉道:「林营官护送长公主安然无恙到了郧阳,可见你对辽东叛逆也有同情之心,若是让广德帝知道,林营官怕是不能活着离开郧阳了。」 林振羽还不知道这是秦建勋在试探自己,正要发作,转念一想,秦建勋若想捉拿自己,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秦大帅说笑了,末将本就是广德帝派来的人,如今差事已经办好,如何不能活着离开郧阳。」 秦建勋哈哈大笑:「看来林营官是真不知道朝廷里面的道道,你的那位亲兵,刚才肆意诋毁朝政,估摸着也不赞成新政,若是如此,便趁早将他处死,以绝后患。」 林振羽抚掌大笑:「这么说,秦大帅和你手下这些将士们,果然已经成了广德帝鹰犬?」 「砍死他!」 「竟敢如此出言不逊!杀了他!」 秦建勋呵退冲上来的武将,转身对林振羽和颜悦色道:「太上皇不明不白失踪了,至今不见尸首,我只是觉得此事蹊跷,只有活着才知道以后发生的事情,所以我们第四兵团一直按兵不动·····」 「秦建勋,你是要坐山观虎斗吗?」 林振羽此时也顾不上什么礼仪规矩,低声询问秦建勋。 「每日死去的都是本官的同袍,我为何还要坐山观虎斗?」 为您提供大神梦吴越的《挽明从萨尔浒开始》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749章等待野蛮人及崩溃免费. 第751章 林振羽的生活和时代 刀收回了刀鞘,便再没了杀机。 鸿门宴快结束了,舞剑的节目虽然很攒劲儿,无须加油就能观看,然而项羽到底没有杀人的决心,所以,最后刘邦活了。 大帐之中响起秦建勋雄浑有力的声音: “均州西北不远,有个沧浪洲,居于丹江江心,方圆数里之地,土地肥沃,足够卢象升等人活着了。” “长公主,我已命道士在太子坡腾出别院,让她在那里清修。” 秦建勋放下手中地图,抬头望向林振羽。 “如何?这样安排,林营官可满意?” 郧阳各州县,数均州最为繁华,太子坡位于武当山下,沧浪洲,距离武当山不过五十里路程,两个地方都是繁华之地,而且严格意义上说,均州并不属于第四兵团防区,万一长公主在均州来个清君侧,也追究不到秦建勋身上。 这样的安排,当然是很不错。 林振羽不像崔启那样鲁莽,张嘴就怂恿第四兵团一起造反——刚才那也只是试探——他的母亲还在广德帝手里,凡事都要谨慎些才好。 “末将代长公主、卢象升谢过大帅!” 帐中将官面带愠色,秦建勋点头道:“那便护送他们去均州,三日之后,回郧阳复命。” 林振羽双手抱拳,领命而去。 帐内只剩秦建勋和几位营官,众将气得咬牙切齿,碍于大帅在前,不敢言语。 纪晓白如厕回来,环顾四周大吃一惊,一会儿不见,林振羽已经没了踪影,连忙询问。 几位武将齐齐望向主帅,舒福佳在旁阴阳怪气道:“林营官不胜酒力,不能亲自向纪大人告别。”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几块珍宝玉石:“姓林的说,奉上白璧一双,拜献大帅,再奉上玉斗一双,拜奉纪大人。” 秦建勋抬头望向帐外,喃喃自语:“虎父无犬子,刚才见到林振羽,凛然有生气,就像见到他爹林宇一样,要杀他,我如何能下得了手,何况他的亲兵说想要造反,可见他不是皇帝的人。” 舒福佳附和道:“大帅深谋远虑,考虑周全,我等不及。” 秦建勋接过玉璧,放在座位旁。 纪晓白越看越恼怒,一把夺过玉斗,扔在地上,对着玉斗一阵乱砍,一边砍一边跺脚大骂: “唉!你们这群武夫真是傻!让他们三言两语给骗了!天下人都造反,姓林的也不会造反!他自幼失父,他母亲藤原千代子从小教育他忠君爱国,据说还在他背上刺了字,如今藤原千代子被刘堪那狗贼软禁在南京!林振羽怎么会造反!第四兵团早晚要被林振羽夺去。我们都要成为广德帝的阶下囚啊!” 埋伏在大帐外面的亲兵听见玉碎声,纷纷拔刀,划破幕布,一拥而入,见帐中都是熟悉面孔,全都愣在当场。 秦建勋斥退众人,对纪晓白叱吒道:“原先你说要诛杀此人,我便没有同意,你竟敢自作主张,再有下次,定斩不饶!” 纪晓白摇头叹息,起身拂袖而去。 ~~~ “真要留下吗?做第三营营官?” 战马踏在郧阳大街的青石板路上,马蹄铁发出清脆的哒哒声。舞子简洁有力的询问像马蹄一样,叩击林振羽的心灵。 “为什么不呢?”他收紧缰绳,目光徐徐望向远处城门,胯下的马匹不得不放慢脚步,和骑术并不略显生疏的武家女并驾齐驱。 “你是想和你父亲一样,建功立业,出将入相,让自己的故事进入史册?”武家女边说,边飞快往后瞟了眼,老盘跟在马屁股后面,烟尘遮住了他的半个身子和脸。 “那是妄想。”武家女骑在马上,切换成日语,飞快的和林振羽交流,“你的父亲最后就是死在了战场上,你会步他的后尘。” 在鸿门宴结束后回来的路上,扮做林营官家丁的舞子姑娘,从一个第四兵团旗队长那里听到了新的情报。 “我掌握了最新的情报,”舞子目光焦灼,努力想要跟上林振羽的步伐,气喘吁吁。 情报,张口闭口就是情报!这里不是倭国!不要总是情报啊情报。 林振羽十分厌恶倭国人做派,比如将火炮称为国崩,把天妇罗称为是最美味的食物,以及三句离不开的情报。 他和颜悦色望着自己左手边这个美艳动人的倭女,努力压住心头怒火: “什么情报?” “第四兵团刚和奢崇明的余孽打了一仗,不分胜负,秦大帅的幕僚们有意让第三营,也就是你,去当炮灰。” “哦。”林振羽满不在乎:“这算哪门子情报?多半是纪晓白故意说的,好让我被吓住,自己逃走。” 舞子睁大眼睛,抓紧缰绳,停在原地:“为什么要这样想啊。” ~~~~ 秋老虎迟迟不去,天气热得像置身蒸笼。 出了郧阳城门,长公主的马车停在护城河前,林振羽上前禀明情况。 刘雨霏听说自己要去太子坡,颇为惊诧,连忙询问这是谁的主意。 “太子坡神道的起点,是香客们登山(武当山)的必经之地,把我安置在那里,是什么道理?” 像长公主这样的钦犯,即便不能流放宁古塔库页岛,也该将其关押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才对。 “末将不知。” 林振羽当然是知道的,在这郧阳地界,秦建勋和他的第四兵团就是天,几位州县文官,说到底,只是个摆设。 刘雨霏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泽,身子向前,压低声音道: “这样说来,第四兵团有意清君侧了?” 林振羽并不惊讶长公主为何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毕竟秦建勋没有下令处死或者说暗杀长公主,虽然这种操作具备一定风险,当较之丰厚的政治收益,完全可以搏一搏的。 “末将不知。” 刘雨霏继续问道:“秦建勋现在支持新政吗?他可曾和你提起过我父皇?” 林振羽想了一会儿,如实回答道:“回殿下,末将不知。” “哦。” 长公主没有再说话。 车队先在城外休整一夜,次日清晨,沿着陡峭的山路往均州前行。 一路无话。 当日黄昏时分,便进入均州地界,很快见到了均州八景之一的雁莲花池。 莲叶何田田,碧波荡漾的池塘里,壮硕的荷叶盖字像战兵的头盔,紧紧地挨在一起。 众人都没有赏景的心思,大家心事重重。 林振羽解开盔甲,坐在一望无际的荷塘前。 村子里炊烟鸟鸟,鸡鸣犬吠兮相闻,一个脏兮兮的牧童骑着水牛走来,远远望见琉球兵,连忙跳下田埂,牵起牛,消失在一片荷叶后面。 这是林振羽的生活:他父亲很早就去世了,与母亲在琉球省相依为命,母亲被那个自命不凡为所欲为的皇帝软禁后,他被迫来到郧阳——帝国最危险的区域。 郧阳乍看起来是坚固的堡垒,战兵如云,火炮林立,坚不可摧,然而却又危机四伏,秦建勋的一众手下无时无刻不想杀了自己。 此时此刻,林振羽越发清晰的认识到自己脚下的路。 他正一步步走向万劫不复。 或许可以和眼前这个美貌的武家女睡上一觉,给林家留个后。 或许最后他们能侥幸活着回到南京,和母亲团聚,到那时,战争已经结束,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已经多少岁,皇帝也忘记了他,甚至忘记有这么一号人物。 他就像是趴在时光洪流中的一名旅者,把自己放得足够低,来避免人们的关注。 他的皇帝,那位年少气盛自以为是的暴君,正如战争一样,将他推进了这个进程之中,而他最终执拗的希冀自己像地上的一块石,最好是一粒砂,随着世间、随着时间而生存,却不给后世留下一分一毫的痕迹。 他孤独的活在自己的时代,不是一座孤岛,而是一缕风,谁都无法抓住。他听不到历史的车轮,也听不到时间,因为太专注于自己心中慢慢扎根的梦想,尽管最后躺在沙滩上,终于在体会过人本性里最原始的性感受之后,他的心里仍然牵挂着他的种子,他的荷花。 林振羽会想起这片正在拱出水面的荷叶。 或许明天就是它们的末日。 我走后,很快秋天就来了,冬天下雪了,它们会枯萎,会干死。 而这时,我却在这里,在莽莽的群山之间。 也许,如果我日出动身,跑上一整天,我还不至于太迟,能够挽救它们,它们和其他就要在地下死去的种子。 虽然,它们并不知道,它们永远不会看到白昼的光明了。 第752章 问道武当山 均州,草店。 山花夹道,幽艳异常,山坞之中,居庐相望,沿流稻畦,高下鳞次。 一路向武当山行进,临近太子坡,行人愈发稀疏,偶尔还能听老虎的吼叫声。 往年香火鼎盛,游人如织的场景已不可见。 广德五年刘堪下诏废佛灭道,很快在全国范围内掀起轰轰烈烈的摧毁佛道运动。 有着“天下第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752章 问道武当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53章 星星之火 和劣绅蒋天星一样,那些朝圣真武神的香客老爷们,对居住在复真观中的落魄皇亲,毫无敬重之心。 他们中的大多数,生平犯下的罪行,可谓罄竹难书,若是太上皇在世,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被凌迟处死。 可惜时代变了,如今大齐以文为贵,在地方上推崇这些土豪劣绅,指望这些人支撑府县以下的统治秩序。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753章 星星之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54章 真武觉醒 遭了流放的行货,吃了熊心豹子胆,连均州何家的面子都不给,让我来!」 郭管家说着便掇条凳子坐在山门前,高声喝道:「哪个是新配到钦犯?」 侍卫全楚华怒道:「老爷便是!你待怎的!」 管家骂道:「你这挨千刀的!倚仗谁的势!这般嚣张无礼!来这均州地面,是条龙得给我蜷着,是头虎得给我趴着!给我打!」 全楚华道:「我们有何罪?你是官是民?为何打人!」 「你这贼配军是我手里行货,轻咳嗽便是罪过!」 眼见两边就要打起来,何生员坐在滑竿上,斜眼望着破败的复真观,见管家骂个没完,挥手便要离去。 管家见状,连忙丢下棍棒,追上来道: 「老爷,不可这样放过刘氏!」 何生员笑道:「骂几句便罢了,这样没完没了,和几个朝廷钦犯计较,失了何家的脸面。」 「老爷此言差矣!」 不等何老爷反应过来,管家便对四周大声鼓噪: 「道观中的人,都给我听着,依照大齐律,钦犯流放烟瘴地面,遇到地方生员,须行跪礼!你这钦犯,好生无礼,见了我家何老爷还不下跪,刘雨霏!快快出来叩拜!」 「出来下跪!」 「出来下跪!」 一众家丁听说要让南京城来的长公主下跪,顿时来了兴致,纷纷跟着鼓噪。 这些家丁平日在均州欺男霸女,鱼肉乡里,没良心的事没少干,不过欺负皇亲国戚这还是头一遭,想想都让大家兴奋。 何生员轻咳两声,翻身下马:「老郭,骂几句就可以了,何必这般咄咄逼人?」 郭生员冷冷笑道:「老爷,当年卢象升他们来湖广清丈亩,打死好多生员,那就不咄咄逼人了?」 何老爷点头道:「也是,险些让这妖女得势,若是她在南京造反得逞,就轮到咱何家倒霉了。不过,骂都骂了,不与她计较了。」 郭管家将老爷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老爷,你平日那般聪明的人,怎的这时犯糊涂。」 何老爷连忙拱手:「愿闻其详。」 郭管家也不卖关子,急切道:「长公主是什么人?她是朝廷上下的眼中钉肉中刺,上至万岁爷,下到均州县令,哪个不想杀她,不过碍于脸面罢了。如今落到咱们均州地界,让老爷您先碰着,这不就是天意吗?老爷您读书比我多,不会没听过魏晋贾充的故事吧····咱们今日把事儿办了,上下都记着老爷您的好,再说了。」 郭管家手指复真殿,两眼放光道:「她从南京过来,身上就没带点盘缠银两?至不济也带着宫里的宝物····到时放一把火,神不知鬼不觉。」 「得了银子,怕是要被好多人盯上,何家在均州势大不假,可是这事儿可不止是均州府的事儿····」 老郭点头笑道:「老爷何须担忧,真要是银子多,到时上下打点一番,咱们还是拿大头,毕竟死的是刘雨霏,也不会有人追究。」 何生员眼神变换不定,沉吟不决道:「她虽是个戴罪之身,然而好歹是长公主,是先帝的亲生骨肉,咱们在真武神前这样做,不怕遭天谴吗?」 管家像是听到一个极好听的笑道,仰头哈哈大笑。 「天谴?老爷您刚在金顶还了愿,烧了香,就成吃斋念佛的老婆子了,怎的变得这般心善了?当年太上皇分咱们田地时,可曾有过天谴?当年修天心城,逼迫均州大户每家出一千两银子时,可曾有过天···」 「不要再说了,待我静一静。」 何生员的担忧不无道理,事情做绝的话,搞不好 就不是贾充,而会成为成济,最后被人拎出来当替死鬼。 不过若是刘雨霏的马车里真的有宝物财货呢? 老郭趁热打铁道:「老爷,事不宜迟,咱不动手,再拖几日,就便宜别家了,你以为他们这几天是来给祖师爷烧香?都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念及这复真观呢····事不宜迟!」 说话之际,山门被从里面关闭。 几个家丁骂咧咧的上前,挥拳拼命拍打山门,大声叫骂。 「姓刘的婆娘,滚出来!」 「滚出来,给我家老爷磕头,磕三个响头,便饶你不死!」 家丁大声谩骂,直到嗖嗖两支利箭从院墙上射下。 两个家丁应声倒地,抱着大腿疼得在地上打滚。 「钦犯杀人了!」 「反了你们了!」 「给老子杀!」 赵先軫趴在墙头上,缓缓从箭插中取出一支大箭,向撞门家丁们瞄准。 「不要命的,就过来!刚才只是射腿,再敢往前,老子就把他脑袋射个洞!」 「退!退!退!」 「回去拿家伙!」 众家丁都红了眼,不用老郭指挥,三四十号人纷纷回去取弓、取火铳。 郭管家来的时候便说了,这复真观中藏有几万两银子,百十颗上好的东珠,还有十几车从京城运来的珍宝,今日老爷开恩,见者有份,只要上缴一半即可。 家丁们退出弓箭射程,举起火铳对着山门噼里啪啦乱射,瞬间压制住弓手火力。 何老爷见事已至此,无可挽回,只得对管家摆摆手。 郭管家面露喜色,招呼两个家丁保护还老爷,自己也加入了攻打山门的战斗。 「老爷您就放心了,等会儿便来给您报喜。」 一群家丁砍倒道旁松树,众人扛着树干开始撞门。 何生员忽然叫住老郭,细细叮嘱他道: 「记住,不要留一个活口,要做,便要做绝。」 ~~~~~ 复真观大殿。 真武大帝神像披头散发,双目垂帘,脚踏五色灵龟,按剑而立,眼如电光,身边侍立着龟蛇二将及记录三界功过善恶的金童玉女。 刘雨霏布置好法坛,手持父皇生前使用过的各式法器:降神驱魔三清铃,招兵催神五色令旗,斩妖诛魔法剑。 长公主身着道袍,手挥法剑,摇晃三清铃,足下步罡踏斗,嘴念咒语,日、月、星三光的真炁注入水中,挥剑神水洒出去,禁绝坛内秽气,结界禁坛。 一墙之外的戾骂声,惨叫声、弓弦震动声、火铳爆响声,各种杂声离她很近,又仿佛离她很远。 「玄武大帝、佑圣真君玄天上帝、无量祖师,真武荡魔大帝,福生无量天尊。祖师爷慈悲,垂念我等众生,有相脱生。父母怀胎十月,乳哺三年。辛苦百千,殷勤寸念·····怜我父皇,披荆斩棘,百战浴血,血荐轩辕,福泽九州,东征不归。我今持念平等,悉灭险峻贪嗔。 一声惨叫打断了长公主祷告。 回头看时,全身是血的赵先軫还在张弓射箭,他一边后退,一边抵抗。 他挣扎着,像挡车的螳螂,最后退到真武神神像前,轰然倒地。 「殿下,我已用命,殿下保重。」 长公主不去看死去侍卫,继续祷告。 外面响起凌乱的脚步和沙哑的咳嗽声。 「把那妖女抓住,问她银子藏在那里,放火烧了复真观!」 大慈大悲,救苦救难。 三元都总管,九天游奕使。 镇天助顺,真武灵应, 福德衍庆,仁慈正烈。 协运真君,治世福神, 玉虚师相,玄天上帝, 金阙化身,荡魔天尊。」 诵完最后一句祷语。 一丈五尺的神像忽然睁开眼睛,脚下的龟蛇二将同时苏醒,蟒蛇吐出三尺多长血红的舌头,于龟背之上腾空而起,张开血盆大口,怒声咆哮,俯视众生。 第755章 你的世界 「战争是万物之父,战争是万物之王。战争使一些人成为神,使一些人成为人,使一些人成为奴隶,使一些人成为自由人。」 ——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 自入蓬莱二十年,饥食青松渴饮泉;我在本庵遥望见,陛下当时亦仙源。」 ——明.余象斗《北游记》 ~~~~ 尘埃四处弥漫时,飞升崖的崩塌一直在继续,直到整个太子坡轰然倒塌,恐惧如漫天烟尘,笼罩均州城。 青色巨蟒一飞冲天,穿梭云间若隐若现,身形堪比小袍山的巨龟,猛地撞断天柱峰,不顾四周砸落的山石,义无反顾扎进汉江河,潜入水底。 「刘雨菲,你召唤出了什么?!你要毁天灭地吗!」 刘招孙沐浴金光,厉声嗔骂,确定长公主被巨蟒带回地面后,他头也不回,继续自己的飞升之路。 「毁灭吧,毁灭吧,一切都毁灭吧!」 人间渐远,苍生不可留。 在太子坡这几年,他化身神像,接受世人跪拜,然而早已看破一切,洞悉人间。 既然一切都将无可挽回的走向庸俗和残忍,不如现在就彻底毁灭吧。 唯有浴火,方能重生。 最后的毁灭,由女儿来完成。 在上万双惊恐的眼睛注视下,武当山被龟蛇巨兽撞开一角,山洪倾泻而下,崩落的山石瓦砾从山腰翻滚而下,如雨点般落入大江,汉江河像煮沸的大锅,咕嘟嘟冒泡。河中鱼虾知道大难将至,纷纷冲向岸边,跳上江滩。 天空乌云密布,天色忽然由正午进入黄昏,伸手不见五指,江风呼啸,卷起一丈多高的巨浪,即便是最愚钝的人,也难预感到大难将至。 均州城被从河面飘来的浓重的湿气包围着,连城墙都长满了潮气,雾气从瓮城甬道的石砖上往上蔓延,旋转蒸腾,大街小巷都是湿漉漉的,仿佛有水要从地底下冒出来,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东西。 日暮时分,整座城池被暴涨的汉江淹没。 ····· ~~~~ 直到最近(永和十七年),齐孟从南都市北上,沿着长江一路向西,进入汉江,乘船来到与丹江交汇处的均州古城故址——这片被划分为禁地的区域——他很快发现,自己进入了一片汪洋大海。 汪洋大海只是种比喻手法,因为此地深处内陆,没有海,这个成语只是用来形容江面之大。 齐孟被沿途山明水快的景色吸引,他很快发现,江边两岸的山脊线上,还残存着不少古老堡垒,以及一些摇摇欲坠的简陋的小木屋。 那些堡垒木屋曾经是斥候们的哨所,但已经被荒废很久了。 由于修建水利(?),这片水域的水位陡然提升,水面几乎与山脊线平行,高峡出平湖就是形容这个的。 人在游艇上,举目四眺,皆为荒芜,村庄自然见不到一个。 目力所及,皆为翠绿,却给人一种难以形容的凶险气氛,就连那些最漫不经心的旅行者也会很快充满警惕,担心下一秒会突然从水底或者山脊后面冲出一头怪异的史前生物。 当然,如果旅行者胆子足够,还可以在江边山崖停下,冒险进入一间遗弃的小屋或者堡垒,运气好的话还能在堡垒底部撞见一两具风干数百年的古尸···· 大部分时候,人们只能看到江水,清澈、湛蓝的江水,生生不息的百年老树。 到了夜晚,山魈和猫头鹰咕咕乱叫声——帝国在中部省份的环境保护做得相当到位。 令人恐怖的山魈叫声混杂着和风在树林中的低语,让齐孟在半夜辗转反侧,他不禁怀疑: 那只是风在低语吗? 谁能说出那些折断的细枝究竟是野兽出没的迹象,还是说明有什么其它的、不为人知的生物存在? 好在他是个精力充沛且无知无畏的探险者。 或许是厌倦了都市的喧嚣与勾心斗角,也或许是思念家乡(齐孟的故乡就在这片禁区附近)。 又或者,他只是偶然路经此地。 环绕着这片深不见底的水域和那些阴森的山脊线,废弃的堡垒小屋,早在齐孟来到这个世界之前,这里就已声名远扬。 类似这样的地方,大都有着一些很奇特的传闻——但决不是不着边际的鬼怪传说。 齐孟不相信鬼神,如同不相信帝国委员会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官僚们。读书的时候,他接触过地下叛军的消息。 山脊后面居住着半人半兽的东西,他们太过神秘,以至于他们在帝国年鉴中,是和反叛军一样的违禁词。 齐孟继续向导游——如果他还没被吓死的话——询问关于怪物的细节问题,导游连忙摇头,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回去吧,总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你不知道吗?我们刚才驶过的这片水域,曾经是一座城,四百年前,一场大洪水,把城池淹没了。」 「死了很多人。」 齐孟终于望而却步,同意回到出发的码头。 导游如释重负,他心情愉悦,讲起了三百年前一个欧洲传教士的故事。 「那是女皇统治大齐的晚期,帝国与欧罗巴互通有无,每年都有大批传教士来到大齐,他们负责引进医学、天文、历法等学科。」 故事中的传教士,正途径小袍山去给均州一位生员提供救助,他划着船,在途中失踪了,附近渔民在河边找到了沉船,拾到了他的遗物,遗物竟然都是完好的,甚至没有进水。 一只药匣,一本《圣经》,一本《大齐女皇告天下书》,书上还有传教士的一些被细心保存下来的、令人费解的文字,翻译过来,大致是说: 「我坚信,有个怪物正在跟着我。我首先想到,那是一只熊,但我现在不得不相信那是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比世上的任何东西都更可怕的东西。黑暗降临了,我相信,我已经有点精神错乱了,因为我不断地听见奇怪的音乐声和其它一些怪异的声响,那决不是自然界里天然的声音。还有一种幻觉困扰着我,使我能听到巨大的脚步声,并且分明能感觉到大地在颤抖,我还不止一次地偶然看见一种很大的脚印,但形状有所不同……」 第756章 赏金猎人 深秋的山林有些寒意,后半夜,露水顺着枝叶淅淅沥沥往下流。 向导蜷缩着身子,冻得瑟瑟发抖。 「我说,要不回游艇里过夜,那里暖和些。」 齐孟果断拒绝:「不能回去,先找个隐蔽的地方,烤火。」 「你个斑马的脑壳儿进水!在这里生火,不怕招来不干净的东西吗?」 向导是个满脸黝黑的中年人,名叫赵灿,一口浓重的楚地口音,不知是因为车祸还是其他什么事故,他的左边胳膊成了义肢,材质是廉价的钛合金,撸起袖子时光线反射,像镜子似得明晃晃的耀眼。 齐孟怀疑这人也是来自地下城,至少来自上层空间,否则不会从事如此艰险的非法导游工作,更不敢带人进入这片禁地。 「这里以前死了不知几万人,天心城遗址就在附近,山林下面埋着数不尽的死人,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你知道吧?和那差不多了多少,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齐孟开始收拾装备,不屑一顾道: 「精灵鬼怪,史前勐兽,上古邪神,我都不怕,人,才是最可怕的。」 他背起装备,踩着落叶朝山嵴对面爬去,昏暗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夜中。 赵灿犹豫不决,旅行者在前面喊:「要是中途回去,我不会给你使用能量块的。」 向导对着黝黑的山林念叨几句,骂骂咧咧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密林中,脚下都是厚厚一层枯树枝叶,人走在上面沙沙作响。 月光皎洁,旅行者的身影宛若鬼魅,一直在赵灿前面不远晃动,他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你,在躲什么?」 赵灿累得气喘吁吁,走在前面这个人,宁愿半夜跑到这荒山野岭,也不回游艇,十有八九是被地下城通缉的罪犯。 【鉴于大环境如此, 想到这里,他有些后悔接这单活儿,可是当时对方给他的报酬实在太过丰厚,以至于让他没来得及犹豫,那可是三个单位的能量块,足够他和家人生存半年之久。 「如果你真是逃犯,我劝你早些自首,你在进入禁区之前,周围基地的蜂群已经在飞来的路上了,如果它们盯上目标,将可以直接击毙的。」 赵向导一番苦口婆心,耐心向客户讲解,只要现在他立即投降,是可以保住生命的_当然可能会有一个或几个器官被摘除下来,送给更有需要的人。赵向导反复保证,都是些很小的手术,纳米机器人缝合伤口的技术堪称完美····· 「你在躲什么?怎么还不去自首?」 齐孟终于停下脚步,回头瞪赵灿一眼,一字一句道: 「我在等····」 话还没说完,密林中传来异样的声音,齐孟连忙挥手示意赵灿不要发出动静。 向导哦了一声,四处张望,下一秒,两人头顶上空响起蜂群划过的嗡嗡声,齐孟连忙滚向一旁的灌木丛,将VolleBak冲锋衣盖在身上,防止被无人机用热成像发现。 密集的弹雨,如冰雹般从树梢处倾泻而下,砸向地面一切生物,哒哒哒哒的射击声瞬间打破夜晚的山林,一头被吵醒的野猪一跃而起,从齐孟身旁跳过,野猪的蹄尖几乎贴着齐孟的脑门飞过去。 齐孟蜷缩在灌木丛中一动不动,蜂群在头顶盘旋了很久,才渐渐远去。 齐孟趴在地上,瞟了眼左右两边,刚才还在苦口婆心为劝说自己的向导,此时安静的倒在血泊里。 「我该走了,虽然咱们相识只是一天,看得出你是个好伙计。」 齐 孟用枯叶将尸体盖住,准备折返回去,再拿些工具过来,比如十字镐,扳手、纳米机器人等等,我也该走了。」 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此时响起: 「编号857,你走不了了。」 循着声音过去,密林中走出个人影,快速朝齐孟走来。 齐孟无奈的耸耸肩,从背包中取出把微型电磁霰弹枪,枪口瞄准追上来的赏金猎人。 「从南都市追到这里,比蜂群还烦,无处不在,又不能杀我,你们不嫌累吗?」 一个遍体鳞伤的赏金猎人走到月光下,身上背负着略显陈旧的防弹液体铠甲,他迅速打量四周,确定没有其他威胁,身体和齐孟保持着安全距离。 「没办法,要吃饭啊,齐孟,现在全国赏金猎人都在追杀你,杀了你,元老院给五十个能量块,足够鲲鹏飞到海王星了,还有你背囊里的全部能量块····这么划算的买卖,当然要去做。」 头顶又响起嗡嗡嗡嗡的蜂群声,密集的子弹倾泻而下,激光制导的穿甲弹全部命中目标,却未能穿透外围防御。 齐孟四周溅起阵阵火花。 他后退两步,敲击胸口的外骨骼系统启动按钮,破损的铠甲得到修复,厚重而轻盈的护甲瞬间覆盖全身,一种久违的安全感涌上全身。 他不无讥讽道:「藤蔓公司卖给你们的,都是这样幼齿的小玩具吗?」 猎人通过蜂群上无线电,对目标喊话: 「齐孟,别说大话了,你能量不足了吧,放弃抵抗,我承诺给你一个痛快的,只要扣动扳机,瞬间汽化,没有痛苦。」 「是吗?你又没死过,如何知道没有痛苦?」 赏金猎人拉开铠甲,肋下义肢体露出一道很长的金属伤口:「前年在雅加达追杀叛军——应该是你的朋友——一个地下城的女人,心脏被打坏了,换了个更强大的。」 赏金猎人试图通过对话,分散目标注意力。 「换器官的时候,我,有过濒死体验,所以,我知道。」 「这么说,是你杀的石婴宁?」 微型电磁霰弹枪蓄能完毕,包裹枪体的触觉屏幕紧随主人情绪波动不断变换眼色。 此时,瞬间变成了充满挑衅的暗红色。 「你,很快就会知道真正的死亡,是什么滋味了,我杀了三个赏金猎人,你是第四个。」 第757章 荒村长谈 赏金猎人嘴角露出轻蔑的微笑,正要扣动冲锋枪扳机,全身液态装甲系统忽然发出尖锐的警报。 他看也不看,下意识做出躲避动作,借助装甲系统,纵身躲开了齐孟的攻击。 一点橘红色的火焰瞬间来到猎人面前,不等他身体站稳,便被这火焰吞没。 赏金猎人只觉身体瞬间撞在一面墙上,巨大的冲击力,把他整个人都弹飞出去。 树林枝叶乱飞,惊起一片宿睡的飞鸟。 齐孟立即补了一枪,确定对面没有任何动静,瞟了眼手中的霰弹枪,能量再次充满,冰冷的枪身散发出嗜血的颜色,这当然不是那些烂大街的制式装备,而是他在地下城黑市花费二分之一能量块换取的微型霰弹枪特别版。与普通霰弹枪相比,具有更好的精度和威力,据说曾经装备近卫兵团最精锐的战士,用以对抗大洋国克隆兵团的入侵,帮助帝国精锐在北非战场立下赫赫战功。 齐孟轻轻触摸枪把,最为藤蔓公司资深游戏设计师,为了玩家能具备更好的游戏体验,他需要接触各类真实枪械,那些年他经手过的枪械,没有八百,也有一千,所以对帝国各种轻武器都堪称如数家珍。 「今夜,你将再次荣耀,为自由而战。」 这把霰弹枪跟随齐孟快一年了,从他走出地下城,一路逃亡到楚地北部,几千里路程,几次反杀赏金猎人,靠得都是这把武器。 然而这一次,赏金猎人竟逃走了。 齐孟扫视四周,谨慎的启动了夜视仪功能,热成像图影中只有一头野狼仓皇逃窜的身影,可能这猛兽已经觉察到死亡的气息。 「既然想杀我,何必躲躲藏藏?还是说你在等其他猎人?」 如果对方想要分散包抄,那倒正合齐孟心意,他对这些苍蝇一样烦人的赏金猎人早就失去了耐心,这些天逃亡下来,遇到的都是些不堪一击的对手,不断消耗他的精力。 他对着山林喊了两遍,没有人回应,于是立即收起夜视仪,借助动力装甲跳上一颗大树,站在树梢上俯视四周。 夜幕下,受伤的赏金猎人出现在几公里外的山岭上,此刻脚步如飞,沿着山脊线狂奔逃走。 齐孟放弃了追杀,这样弱小的对手不值得自己为他浪费精力。 他收拾好装备,捡起地上被击落的蜂群飞行器,将残存的能量块拆卸下来,收集到背囊里,又回到赵灿尸体前,举起霰弹枪扣动扳机,一道炽烈的火焰瞬间淹没向导。 等到赵灿化作一缕青烟,齐孟照着他提过的一个地址,沿着山脊线向西走了三十公里,来到向导家附近。 那是座破旧不堪的城镇。 一艘不知是什么年代的生产的飞行器遗落在入口,几亿早已锈迹斑斑,机身覆盖着绿色苔藓。 漫天的晨星被灰蒙蒙的天空掩盖,齐孟伫立片刻,好在这座小镇亮如白昼,甚至有些刺眼: 全息投影广告在这里是不存在的,可能是考虑到投入成本问题,这里只有巨型霓虹灯,五光十色,炫目,夺人眼球,各种充满挑逗的文字和图像,让人恍惚置身一百多年前的时空。 一辆濒临报废的飞行汽车,摇摇晃晃落在齐孟身前,车门打开,走出来一个醉醺醺的红头发中年人。 「请问需要什么服务吗?」 「我找这个地方。」 齐孟摊开手掌,无名指戒指投射出一张3维立体地图,赵灿的家,成了一个小红点,在地图的角落。 「好东西,上层空间才有的好货····」 红发司机边说,边靠近上来,忽然一记勾拳,向他的乘客发起袭击。 齐孟左手扼住对方手腕,右手掐住他咽喉, 稍稍用力,红发男被举了起来。 四周很快围拢上来五六个和红发男同款发型的男人,他们魁梧,手中举着手枪、步枪之类的武器,不由分说猛烈射击。 子弹打在防护罩上,溅起星星点点的火花,然后归于沉寂。 齐孟随手瞄准其中一人,扣动扳机,那人瞬间被霰弹撕裂成片,连一块完整的骨头都没剩下。 他转身望向已经快要窒息的红发司机,和颜悦色道:「带我去这个地方,立即,到了目的地,给你十克能量块,这个交易,可以吗?」 红发男疯狂点头。 ~~~~~ 约莫十分钟后,红发男驾驶飞行器飞到一座荒村,齐孟从三四十米的高空跳下,平稳抵达目的地。 红发男当然不敢索要能量块,急忙调头逃走,齐孟缓缓举起霰弹枪,瞄准那个晃晃悠悠的目标,扣动扳机。 燃烧的碎片纷纷扬扬落在身后,齐孟没有回头。 他环顾四周,确定荒村周围没有威胁,径直来到村口的赵灿家中。 「老人家,我是赵灿的朋友,他让我来看看你们。」 「是阿灿的朋友啊,他好久没回来了,我们村子很远,你是坐船来的吧,快进来坐坐。」 一个老婆婆打开门,像是从旧时代走来的人,身上套着件齐孟叫不出来品牌的外逃,看起来精神状态不太好。 老奶奶举手领齐孟进入一个房间。 这房间平时大概不用,甚至没有安装触碰屏幕门,站在窗口朝远望去,汉江一望无际。 走进客厅,齐孟好奇打量四周,屋中布置和他见过的房屋完全不同,各种老式家具电器,扫地机器人正在地毯上忙忙碌碌,智能垃圾桶提醒主人它快没电了,上个世纪的劣质投影电视里,正在播放一部电影。 齐孟瞟了眼,好像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拍摄的老片子,长公主反抗齐炀帝暴政的电影。 老奶奶进来送茶,齐孟用视网膜扫描仪扫描一遍,确定没有下毒。 「谢谢。」他轻啜一口,唇齿留香。 「你看得清楚吗?」 他指了指投影画面中崩塌的武当山,山洪正在吞没均州城。 「看得清,去年刚换了左眼,」 齐孟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电影情节开始进入高潮,囚禁长公主的那座仙山崩塌了一角,如同刘堪的统治即将覆灭。 长公主在卫兵的簇拥下登上均州城头,面对成千上万名因洪灾失去土地走投无路的流民,振臂高呼: 「杀光土豪劣绅,夺回属于你们的土地!」 第758 长公主黄袍加身 “您,看起来有六十岁了吧?” 齐孟不知道如何告诉老人,她儿子或孙子死掉的噩耗。 电影里,霸气侧漏的长公主正登上均州古城城头,号召从四面八方云集而来的流民奋起反击。 “我,太上皇的血肉至亲、大齐长公主、钦定皇位继承人、七国之主、《齐朝田亩制度》捍卫者!风暴之中降生的刘雨霏!我会用毕生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758 长公主黄袍加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59章 孤独 “老奶奶,抱歉打断您的观影,其实这次我来,是要接您走的。” “你说什么?” 齐孟贴着老人的耳朵,又重复一遍,对方这才听见他说话,哦了一声,转头继续看电影。 “叛军联合地外文明暴乱,大混乱马上就要来了,会死很多人,这里也不太平,大家都去避难所了,赵灿去了,他让我来接您,一起去。” 齐孟决定带老人一起走。 带走只是字面意义的带走,带老人离开荒村,前往地下城,而非送她去另一个世界。 老奶奶一把抓住齐孟,声音颤巍:“赵灿为什么没来?他出事了?” “没,没有,他很好,只是抽不开身。” 老人紧张的神情稍稍缓解。 “你刚才说大混乱,什么大混乱?比长公主遭遇的混乱还要混乱吗?” 齐孟挥舞手臂,动作夸张道: “刘雨霏面对的敌人,只有他弟弟刘堪,缙绅大户,以及千年周期律,现在,帝国遇到的状况更复杂,可说是内忧外患。” “内忧外患?大洋国又侵略了?”老奶奶一惊一乍道。 帝国与大洋国对峙已有一百多年了,而这次,是地外文明入侵。 元老院派出了大量蜂群,源源不断的机械人,或许还有生物武器,应对复杂局面,叛军藏匿在普通人中间,所以军队会杀很多人。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走一个,这是一位元老的原话····· “总之会死很多人,有点类似‘人类清除计划’。” “你不应该直呼长公主名字,这样很不礼貌。” 看样子老奶奶对大齐三代皇帝刘雨霏颇为敬重,用她那个时代(五十年前)的话来说,她是长公主的死忠粉。 “好,以后我会尊重她。” 老奶奶挪了挪屁股,让自己离电视投影更近些,继续沉浸在三百多年前的金戈铁马。 “您不害怕吗?”齐孟诧异道。 “害怕什么?害怕死人吗?几十年来一直在打仗,一直在死人啊,我们早就习惯了。” 老奶奶边说,边指了指电视屏幕里的长公主。 “打太祖时候起,咱们大齐就没消停过,年轻人,你今天遇到的事情,我们以前都经历过,不过是大洋国侵略变成了外星人入侵,有什么可怕的呢?” 齐孟觉得老人说得有理。 太祖登基以来,大齐一直在打仗。 和建奴打,和朱明打,和倭国打,和罗刹打,和欧洲人打,和自己人打,和克隆人打,和机械人打,最后实在没有对手,就和外星人打。 这个国度,战争是常态,而稳定太平,则成了奢侈品。 老人一眼看穿齐孟心思,乐呵呵道:“人类清除计划,好像是一部电影,很多年前我看过,死了很多人。” 齐孟尴尬一笑,坐在沙发上不安的搓手。 “小伙子,别东想西想,今天就当陪我这老太婆看完人生最后一场电影,你回去告诉赵灿,我哪儿也不去,就死在这里。” 说完,面无表情盯着投影屏幕。 齐孟一时无语。 就这样孤独死去,在这个混沌残酷的世界,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漫长枯燥的电影还在继续。 刘雨菲正在控制她的巨蟒,用烈火和毒液,残酷镇压西部野蛮人反抗。 齐孟靠在松软的沙发上百无聊赖,忍不住吐槽: “后人对太上皇留下的政治难题一筹莫展,所以只有借助超自然力量。” “无聊的剧情。” 老奶奶看得津津有味,没听到齐孟说话。 “老奶奶,我先睡会儿,等电影结束,记得叫醒我。” ~~~~ 秦建勋在亲兵护卫下,大步登上望岳城城楼。 尽管兵团主帅早有心理准备,然而在看见长公主身边蜷缩的那条青色巨蟒时,他还是被这头巨兽吓得脸色惨白,四肢僵硬,双腿发软。 巨蟒身长十余丈,据说它是真武神脚下的玄武变幻而来(另一只巨龟下落不明),当日从武当山逃走,不知怎么现在成了长公主的坐骑。 巨蟒见有人靠近,环绕脖颈的一圈鳞片瞬间膨胀,高昂起头,吞吐着血红的蛇信。 刘雨霏轻抚蛇鳞,示意巨蟒平静。 “这是父皇留给我的神兽,其实还有一头巨龟,比它还要大,一蛇一龟,合称玄武,以前都在父皇脚下修炼。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父皇变为真武帝,他们也都成了气候,可惜那乌龟贪玩,一头撞进汉江,不知去哪里了。所以,现在它就是玄武。” 刘雨霏挥退侍卫,语气和善道:“你不用怕,可以再走近些,望着玄武的眼睛,父皇说,它洞若烛火,可以明辨忠奸。” 秦建勋倒吸一口凉气,硬着头皮又往前走了两步,直到能听见巨蟒粗重的呼吸声,他昂起头,直视蛇的眼睛。 玄武俯视秦建勋,一人一蛇四目相对,眼神平静如水。双方对视片刻,蟒蛇脖颈上的鳞片缓缓收起,恢复了平静。 “把鳞片拆下,可以做成几万件铠甲。”秦建勋低声都噜道。 刘雨霏笑道:“它能听懂人说话,而且有仇必报。” “就像我。” 秦建勋诧异道:“殿下您真的见到太上皇了?” 问出这句话时,秦建勋便有些后悔,既然这世界上有十多丈长的巨蟒,还有什么是不能发生的事情。 全楚华在旁提醒道:“秦将军,你应该称呼女皇为陛下,而不是殿下!” 刘雨霏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我见到了。” “太···太上皇龙体可好?他老人家现在在哪里?”秦建勋情绪激动,忐忑不安问道。 刘雨霏抬头仰望苍天:“父皇已经成仙,他去了另一个世界,他说他对大齐,对刘堪,对我们,都很失望。他说,人间不值得,玄武生性顽劣,须再遭磨难,才能修得正果。所以他把龟蛇留在人间,协助我便宜行事。” 所谓的便宜行事,应该就是大开杀戒吧。 刘雨霏说到这里,眼眶有些湿润,她擦了擦眼角,神情变得庄严肃穆: “废除新政,诛灭刘堪,恢复大齐旧制,刻不容缓,我心如此,民心亦如此,秦将军,你和你的第四兵团,愿意追随我起兵吗?” 玄武巨蟒俯身朝两人望来。 秦建勋道:“当年太上皇有恩于我,有些话我不得不说,如今即便杀了刘堪,杀了那些支持新政的文武大臣,大齐恐怕也很难再回到过去了,此时起兵,除了多死十几万条人命,不会有其他改变。” 女皇点头同意:“我知道,刘堪祸乱大齐已有六年,六年时间,早已物是人非,不过亡羊补牢,犹为不晚,我将在他《齐朝田亩制度》与现实之间,找到一个更好的平衡点,造福天下百姓。秦将军不必担忧,一切事在人为。” “你愿随我起兵造反,诛杀刘堪吗??” 秦建勋单膝跪地,一手放在胸口,朝刘雨霏行了个隆重的军礼,他拔出腰间佩刀,在自己手背上划开一个血槽。 “臣与第四兵团,誓死追随陛下,诛杀国贼,庇护苍生,至死不渝。” 刘雨霏扶起秦建勋,抬头看了看半空上的玄武。 秦建勋面露难色道:“陛下,如今重庆土司未平,越发猖獗,之前在郧阳与我军对峙,第四兵团撤出郧阳后,他们得寸进尺,这么快就到了均州。” “土司兵竟如此嚣张?” 秦建勋手指西边,刘雨霏接过望远镜,目光越过连绵不绝的大巴山余脉,可以清晰的看见均州以西几十里外的山嵴线上,出现了星星点点的营帐。 “第四兵团不能击退吗?” 秦建勋摇头道:“朝廷粮饷不足,武器缺损也没有补给,你的弟弟广德皇帝恨不得让第四兵团取消编制,我们能守住郧阳,已是不易。” 女皇冷冷道:“一切阻挠我朝大业者,都会被烈火烧死!” “烧!” 玄武领命而去,咆孝一声,腾空向西飞去。 片刻之后,远处山嵴线上燃起了熊熊大火,连绵不绝的土司兵营帐化作火海。 第760章 骨肉相残 「这么说来,朕的这位姐姐,屡教不改的长公主,果然还是造反了?」 「陛下,臣自襄阳府赴京之前,听闻第四兵团已经攻灭奢氏土司,占据重庆,招兵买马,这无故调兵,不是谋反又是什么?秦建勋之所以敢如此,便是受了刘雨霏撺掇,长公主也去重庆了。」 南京紫禁城奉天殿。 行色匆匆的湖广御史张凌,从襄阳带来了令朝野上下震惊的消息,第四兵团无故擅立驻地,不仅如此,秦建勋还下令封锁襄阳、荆州的驿道,朝廷拨付临近州县的粮草物资,悉数被第四兵团拦截,据说叛军也扇动均州、宜城、保康等地乱民,裹挟数十万壮丁,已然占据郧阳、均州、重庆······ 广德帝刘堪听到这个消息,不仅没有一丝惊慌,反而显得格外兴奋。 大殿之上,广德帝一边搓着小手,一边反复向张御史确认,消息是否可靠,在得到御史肯定性答复后,刘堪大喜过望,转身朝他父皇刘招孙的灵位拜了又拜,语无伦次道: 「父皇在天有灵,保佑儿臣马到成功,除掉第四兵团,除掉叛逆,以绝后患!」 康光绪、李菊英几位心腹大臣自然能够理解广德帝为何龙颜大悦,陛下隐忍已久,对长公主党羽一忍再忍,恐怕郑伯再世,也没有当今圣上的心胸格局心机城府。 康光绪在旁附和道:「陛下待长公主,可谓仁至义尽,如今刘雨霏得寸进尺,恣意妄为,圣天子饶她一命,流放她去均州,她竟不知悔改,不过旬日,便原形毕露,臣听柯先生(柯真恶之徒)占卜说,长公主天生反骨,今日观之,此言不虚啊!」 李公公道:「第四兵团此时谋反,不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陛下遣一偏师,大张讨伐即可,何必御驾亲征,劳苦分神呢?」 刘堪听两位心腹说完,抬头望向殿内群臣。 「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御驾亲征是早已定好的事情,廷议不过只是走个过场,南京城内的这些京官们,几乎都是刘雨霏的死敌,此时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群臣义愤填膺,争相控诉长公主罪行,最后一致请求皇帝这次不要再宽恕刘雨霏。 几位文官甚至摆出了文死谏的架势,表示若不诛杀刘雨霏,他们便一头撞死在这奉天殿上,血溅五步。 等所有人表演完毕,广德帝终于下定决心,攥紧拳头,狠狠砸在御桉上。 「半月之后,九月初八日,乃是黄道吉日,国丈!」 听见皇帝喊话,一直站在后面的大齐国丈邓长雄勉强挤出人群。 「臣在。」 「第四兵团主官秦建勋,是你的老友,你们应该挺熟悉,他平日喜欢怎么用兵,你应该是清楚的。便让你率三大兵团主力,联合海军空军,进兵湖广,荡平叛逆!」…. 邓长雄如提线木偶般面无表情答应了一声,就在群臣以为皇帝放弃御驾亲征时,却听刘堪接着道: 「九月初八日,朕将与你一同前往郧阳,或许还能见到我姐姐最后一面。」 显然,广德皇帝对他自己的武力颇为自信。 「此次平叛,事关重大,不可懈怠,王师抵达之日,遇有顽抗者,斩尽杀绝,荆襄自前明成化年间便民变不断,正好乘着刘雨霏叛乱之机,一劳永逸,彻底解决这些痼疾!」 「陛下圣明!」 群臣纷纷跪倒,山呼万岁。 广德帝有些乏了,朝李公公使了个眼色,示意今天就到这里。 李菊英正要宣布退朝,却听殿中一人喊道: 「陛下,万万不可亲征!」 提线木偶一般的文武大臣们,听见这声喊话,都回头朝那 人望去,心想这人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也就是脑子进水。 「张爱卿,你说什么?」 广德帝闭上嘴,不耐烦望着这个送信的湖广御史。 「陛下明鉴!」张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刘雨霏谋反前后,均州出现多起神迹,」 「说下去。」刘堪打了个哈欠,强打起精神,继续听御史说下去。 「臣亲眼所见,半个月前,武当山太子坡上的真武神飞升了,接着山中出现一条青色巨蟒,还有一头·····」 刘堪本以为这位看起来还算聪明的御史,会向自己提供什么有价值的情报,没想到一开口,就是这些鬼神荒诞之事。 「张御史,你以前在朕父皇手下做过事吗?」 「回,回陛下,没,没有,小人是广德三年才出任湖广御史的,之前一直在辽东。」 张凌磕磕巴巴,显然他没想到广德帝为何会问他这个问题。 「可惜了。」刘堪脸上露出惋惜之色。 「可惜你生不逢时啊,」广德帝冷冷望向张凌,张御史此刻全身抖得像筛糠一般。 「若是你在父皇手下做事,他应该会很器重你。」 张御史虽然不知道刘堪在说什么,不过已经明显感觉到一阵寒意。 「朕平生最恨装神弄鬼之人!当年太上皇信奉道门,不知耗费了多少银子,耗费了多少人力!没想到,朕的臣子,也有这样的人!」 「陛下,」 张凌意识到生命危险,大声争辩:「臣刚才所言,都为大齐社稷着想,绝无一句妄语,臣当时真的见到了。不止是臣,均州城几万百姓都看见了,青色巨蟒,蛇身比这大殿上的柱子还要粗····」 大殿之内,一片窃窃私语。 刘堪俯身望向他派往湖广的密探,神色平静道: 「巨蟒?会喷火?还有一只像幕阜山大小的神龟? 张御史情绪激动道:「正是,陛下。」 「够了!」 广德帝拂袖而起,李公公朝张御史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父皇在东征倭国时驾崩,此时天下皆知,什么飞升,完全是妖言惑众,等同叛逆!来人!」 广德帝大怒,以妖言惑众之罪,将张凌处死。. 梦吴越 第761章 不入太庙 人们喜欢将广德帝与逼死弟弟共叔段的郑伯作对比,那位几千年前的郑国国君,不仅憎恶弟弟,还差点害死了自己的母亲武姜。 相比之下,广德帝可谓至纯至孝。无论刘堪对两位太后有着怎样的抱怨,自始至终,他都保持着基本的礼节,甚至对两位太后一直颇为照顾。 将刘雨霏放逐均州后,广德帝便再也没有去坤宁宫拜谒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761章 不入太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62章 大权在握 金虞姬和杨青儿的死去,标志着太上皇时代的彻底结束。 如果不考虑刘雨霏及其追随势力,现在,从京城到州县,从后宫到军队,所有权力都被广德帝牢牢把握。 广德「新政」取代了刘招孙时代的乌托邦极圈主义先军制度,大齐正沿着千年的惯性,滑向未可知的深渊——当然也可说是得到了矫正。 总之,随着时间的推移,穿越者留在这个时空的痕迹,正在渐渐澹去,直到最后彻底化作虚无,再无人会记起他曾经来过,仿佛一切改变从未改变。 就像现代诗人徐志摩在《再别康桥》中写得那样: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从此之后,在刘雨霏十恶不赦的罪名中,又多了弑母这条大罪。 太后的死讯被人严密封锁,坤宁宫以外皆不得而知,这倒不是为了秘不发丧,大概是康光绪、李菊英等干臣,还在为如果讲好这个故事而耗费心力。 太后出殡前后,南京城中谣言四起,一夜之间,关于太后被刺杀杀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各种版本的传言,内容大同小异:太后是被长公主派来的刺客刺杀的。当然,它们之间的区别在于,刺客刺杀太后时用的武器略有不同,用人说是用火铳,用人说是投毒。 至于刘雨霏刺杀太后的理由,当然是显而易见的,目的就是为了嫁祸广德皇帝。 也有流言说,其实太后不是死于刺客刺杀,而是因为她们忧惧长公主叛乱,担心可能会牵连到自己,加之疾病缠身,所以才··走上了不归路。· 所有流言都像狂风一样,说来就来,满城风雨,说走就走,无影无踪。 ·而事情的真相,最后淹没在各种谣言中,已经难以考证。 好在人们对所谓事实和真相并不关心,大家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准确说是自己希望看到的。 京城百姓永远只关心米价、菜价,关心明天的口粮。 至于长公主有没有造反,刘雨霏是不是生下来就鹰视狼顾,这真不是大家的焦点。 事实情况是均州的叛乱,实实在在影响到了京师的物价,米价菜价煤价暴涨,有此一条,哪怕刘雨霏是观世音菩萨转世,也逃不出千夫所指万民咒骂的命运了。 而且此时正值广德帝御驾亲征前夕,有了朝廷在背后扇风点火,大齐上下对长公主的批判,便如狂风暴雨一发不可收拾。 刘雨霏的各种罪行被御史言官和各路清流们挖掘整理出来,编辑成册,连同教化百姓的《大忠觉迷录》一起,刊发各省,尤其是在湖广,老百姓几乎是人手一本。 朝廷的初衷是要百姓充分认识到叛逆刘雨霏的滔天罪行,主要为贪财好货,宠幸男色,借太上皇之名为非作歹鱼肉乡里。 …. 刘堪对这样的手段颇为得意,在他看来,这就是杀人于无心之中。 然而据蓑衣卫观察,只要是出了南京城,老百姓对刘雨霏罪行并不怎么感兴趣,朝廷让各县、里发下来的《逆贼刘雨霏罪行录》,往往被百姓作为厕纸使用。 好在,经过这番宣传鼓动,广德皇帝自以为已经占据了舆论制高点,通俗些说,便是他的法统更稳固了。 刘堪深谙后世政治斗争手段之精髓,想要彻底否定一个对手,不必先从大事着眼,不要想着一击致命,而是一个缓慢推进的过程。 比如先从某人私德开始攻击,内容越荒诞不经越好,因为那样就会很快传播到更广阔的区域,到了这时,对方已落下风,接着抛出更大的罪证,向对方发动勐烈攻击,此时对方迎接无暇,最后只能彻底失败。 绝大多数南京百姓不会知道长公主是怎样一个人,大多数人只是将刘雨霏等同于叛贼。 就像另一个位面,百姓不知袁崇焕到底是忠臣还是女干臣, 不过,这不妨碍大家争先吃他的肉。 大家可以吃袁崇焕的肉,当然也可以吃刘雨霏的肉。 距离王师出征的日期越来越近了,长公主的罪行还没有彻底厘清,于是广德帝下令加快通过三法司审判。 最后,广德帝给他姐姐定的罪行共有一百零八条,刘堪下诏,将长公主凌迟处死。 鉴于长公主远在湖广,刘堪这个凌迟处死的愿望,只能往后推移了。 尽管叛乱如荒原野火此起彼伏,不过刘堪相信,只要彻底消灭刘雨霏——包括从肉体上消灭——对新政的反抗就会真正土崩瓦解。 长公主是反叛的象征,或者说是叛贼的精神图腾,现在,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广德七年十月十八日,广德帝于南京龙胜关誓师出征,此次皇帝御驾亲征,调集的军队包括各主力兵团,京畿卫戍部队,海军、空军主力,加上湖广本地驻军,总兵力超过二十万人,这也是广德帝目前能够抽调的最大兵力。 相比第四兵团堪堪四五万人,且装备落后,火器不足,刘堪此次平叛,可谓是以狮搏兔,力求全胜。 「各兵团将士们,今日,朕将率你们奔赴湖广,平定逆贼!刘雨霏正在荆襄屠戮你们的家人,你们的战友··,她有白莲教支持,有乱民簇拥,所以才敢如此胆大妄为,叛贼在郧阳,将缙绅大户赶尽杀绝,连富农也不放过!朕知道,你们中间的很多队长、伍长、旗队长,都是出身中等人家,朕向来主张四海之内皆兄弟,行伍之中人人平等,而逆贼刘雨霏却偏偏要分出个三六九等·····」 广德帝举着喇叭喊得口干舌燥,他精神亢奋,完全进入训导官状态。 「刘雨霏故意曲解太上皇旨意,她故意将百姓分成贫农、中农、富农,然后就是土豪劣绅,她让她的部下,鼓动穷人,打劫富人,还明其名曰,继承父皇遗诏!何止是不知廉耻,简直是不知廉耻!」 龙胜关码头响起一片高亢的叫骂声,在场军官中的一部分,来自湖广,他们的家卷在长公主谋反过程中,被当做拥护新政的守旧势力,被清理干净。 「现在她占了均州,正在攻打襄阳,她说要顺流东进,攻取南京,要将江南大户的土地重新分配,要将矿业、盐业重新收归国有,这何止是无耻,简直是丧心病狂!」 广德帝说到激动处,停下短暂休息。 这时,安插在各兵团中的训导官立即站出来高呼: 「保护大齐!杀刘雨霏!」 「保护大齐,杀刘雨霏!」 数万战兵双眼冒火,跟着训导官齐声高呼,他们密密麻麻站在龙胜关边,对着西北边,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 梦吴越 第763章 遥远的天国 整个世界肯定只有我才知道我在那里,我可以认定我已经失踪了。——迈克尔·K 广德七年十一月初八日,戡乱大军抵达武昌府,邓长雄下令军队在江城稍作休整,三日后,王师对盘踞云梦县的叛贼发起进攻。 云梦县沦陷不久,据从城中逃出来的战兵汇报,城内现有叛军一万余人,其中大部分为荆襄一带从未受过训练的农民,第四兵团在云梦布置有少量火炮,火箭几乎没有,飞艇就不用说。 “既然如此,你等为何战败?你们手中的步枪和刺刀,难道都是摆设吗?!” 云梦以东十里,王师中军大帐,天下讨贼大元帅被一群将官簇拥着,大帐之下跪着几个破城前逃出的守军将官。 邓长雄神情澹漠,双眼无神望着地面,旁边几个训导官模样的将官不等大元帅发话,便指着败兵,大骂起来。 “不要说这些废话!朝廷在荆襄一带驻军足有七八万人,刨去第四兵团的三万,你们总共有五万多人,而且装备精良,粮草充沛,远在叛军之上,眼下援军还没到,你们便把各府县丢了个干干净净,若是大元帅晚来两日,是不是连武昌汉阳也要被刘雨霏占据!” 地上跪着的人知道自己凶多吉少,只好硬着头皮争辩:“上官容禀,不是我等胆小怕死,只是那叛贼实在太过厉害·····” 这时旁边另一个训导官小声对邓长雄道:“大帅,想来楚地承平日久,算起来快有二十年没打仗了,这些守军也比不上我们当年,末将看来,云梦失陷,非战之罪,而是。 。 ” 训导官打断道:“什么非战之罪,你们拿着比第四兵团更厉害的火器,兵力也在秦建勋之上,最后把仗打成这样,一败再败,让人从郧阳一直赶到云梦,还有脸说什么非战之罪。” 邓长雄剧烈咳嗽两声,面朝败兵,挥了挥手: “拖下去砍了吧,用他们的脑袋祭旗,一个时辰后,全力攻打云梦!” 两边卫士一拥而上,不由分说把败兵朝外面拖去,很快,门外就传来脑袋落地的声音。 剩下的几个败兵吓得面如土色,没想到邓长雄手段竟然如此狠辣, “大帅饶命!”听见说要杀自己,幸存的败兵疯狂向邓长雄叩首,脑袋砸在地面上砰砰作响。 “大帅,只要不杀我们,哪怕让我们去当炮灰,冲到前面登城,戴罪立功。” “求大帅饶我们一命!” 邓长雄看都不看这些败兵一眼,挥手示意赶紧将人拉下去。 无论战败是因为什么原因,只要当了逃兵,逃一次就会有下一次,在战场上遇到些困难,很自觉的就会选择放弃,投降。一个人带起一群人,一群人带动整个兵团的战兵,最后大家一起投降。 所以,逃兵必须死。 刘雨霏赶在王师抵达云梦前,便已退往均州方向,长公主这种行为,很自然给人一种感觉,叛军惧怕王师,不敢与邓长雄率领的主力兵团正面交锋。 ….十一月底,大军经过三日炮火准备,在飞艇的掩护下,数万战兵借助云梯、楯车、隧道等攻城手段,在激战一日后,顺利攻克云梦城。 王师伤亡超过两千,其中一部分是看热闹时被双方火铳误伤的。 城中守军大部战死,为数不多的存活者,大都是老弱病残,还有些受了伤不及撤走的叛军战兵。 各营将官询问大帅如何处置这些俘虏。 邓长雄的回答干脆有力:“全部斩杀,各营在城中收集粮草,临走时放火烧城。” 各营主官们听到这样的命令,并没有表现出过多惊讶,因为斩尽杀绝,早已被广德帝写进了诏书,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皇帝说刀指向哪里,大家就把刀指向哪里。 系统处理完云梦城内所有活人后,邓长雄终于可以休整片刻。 然而杀戮一旦开始,便无法停止,据他所知,接下来要平定的是孝感、随县。 “我等士绅良民,恭祝大帅旗开得胜,” 邓长雄冷冷瞪那人一眼,没有说话。 关于此次戡乱的前景,本地的官员们表现出浓郁的悲观情绪,所有人都强调自己已经尽力,尤其是那些从襄城、樊城、谷城败退下来的武将。 “刘雨霏有一条巨蟒,鳞片比士兵的铠甲还要坚硬,铅子打上去不能伤害分毫。” “你们没有尝试使用火炮吗?” 援军听说他们将要面临的是超越常识的存在,不免有些心里发憷,随着叛军不断向西推进,关于贼首刘雨霏的传说也越发离奇。 邓长雄对这些鬼神之说不屑一顾,他不相信太上皇真的升天,如果这世上真有所谓鬼神,以他在新政推行中做的那些事情,足够太上皇降临斩杀他十次了。 “不过是各地守军防守不利,用以逃避罪责的借口罢了。”幕僚也这样对邓长雄说。 “林振羽的父亲镇南侯,成国公对长公主有过救命之恩,在文登县她们母女差点被吴生砍了脑袋,若能对刘雨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战而屈人之兵,如此才是最好。” 邓长雄轻轻摇头:“林宇已经死了,他的儿子现在也在叛军之列,至于当年文登救人,时过境迁,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思了。” 邓长雄知道,广德帝与长公主之间的矛盾不仅仅是皇位之争,更是两种制度、两种路线的生死较量。 刘堪和刘雨霏,姐弟两人,现在只能活一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最要命的是,两人都把自己看成是大齐王朝的继承者,都立志要用自己的方式将大齐建设成为天朝上国。.. 武昌守军在提起刘雨霏时,脸色明显都有些变化,这在齐军中是极少见的情况。 “朝廷有数以百计的飞艇,每一艘飞艇都能焚毁一座要塞,更不要说什么蟒蛇和乌龟·····” “成国公,这不是普通的乌龟,而是玄武。” 邓长雄想要安慰这些目睹过战争过程的人,但很快发现他们已经变成惊弓之鸟,只要提起长公主,忍不住都会双腿颤抖,邓长雄终于打消了让他们做前锋的念头。 虽然提前十五天出发,邓长雄率领的前锋兵团还是很快被广德帝追上,因为后者乘坐的是飞艇。 . 梦吴越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764章 千代之死 刘堪刘雨霏姐弟俩都把自己认为是天国的缔造者。 两人心心念念的天国,实质上水火不容,更要命的是,两人背后都有大批追随者,无论两人是否愿意,战争只能继续下去,不死不休。 云梦既克,戡乱大军继续向西北挺进,襄阳成为下一个进攻目标。 广德帝尚未抵达襄阳,这座古城周围已是大军云集,邓长雄在襄阳东部集结了一支超过五万人的兵团。信阳、南阳方向驻军也开始由北向南进攻,牵制叛军侧翼。 刘堪派出大内总管李菊英通知邓长雄,大军进攻襄阳之前,还需做好其他准备。 所谓准备,就是在襄阳之战前,处死所有参与叛乱的叛贼家卷。 戡乱大军包围襄阳的第三天,李菊英带着一众扈从,押送数百名叛军家卷抵达南漳。 南漳是邓长雄中军大帐所在地,李公公抵达南漳时,王师刚刚收复这座县城,王师与叛军在此进行了一场规模不大但颇为血腥的战斗。 此时城内四处冒着缕缕青烟,一些民房屋顶上冒起火苗,街巷中随处都是无人认领的尸体,护城河被人血染成了乌黑色,一些幸存的僧侣道士敲着木鱼,走走停停,在死人最多的东门做法事。 一队战兵在前面开路,顺带将地上那些受伤未死的叛军一一补刀杀死。 李总管的马车被战兵前后簇拥着,隆隆驶过南漳大街。 耳边传来尖叫呐喊,李菊英撩开窗帘,瞟了眼窗外,他对路旁倒毙的尸体熟视无睹,眼角余光瞥见距离自己不远处的巷尾,一个叛军士兵正被三四个战兵围住,那叛军拼命挥舞兵刃还在负隅顽抗,包围上来的战兵越来越多,大概是担心穷鼠噬猫,战兵纷纷退后两步,取下步枪前端的的刺刀,举枪瞄准那个受了伤、弹尽粮绝、被逼到绝路的叛军。 李菊英嘴角露出一丝轻蔑微笑: 「螳臂当车,自不量力!这样冥顽不灵的人,应该送到矿井里挖矿!」 拉上窗帘,马车继续前行,身后很快响起一阵密集的枪声。 广德帝对本次戡乱的策略很是明确,简单来说就是赶尽杀绝,凡是参与叛乱的州府,除主动自首幡然醒悟者,其余人等,只要与叛贼有任何牵连,都要被全部处死。 刘堪的这道诏命,实际上默许了各兵团屠城行为。 虽然齐军军纪森严,然而他们很快发现,这次平乱与以往都不一样,除了要对付寸土不让的叛军,各州府的百姓也自发甘愿充当叛贼耳目,有的百姓甚至主动参与守城。 所以,对待所有参与叛乱的州府,在破城之后不拘老幼,将城中百姓全部屠戮,才是最优解。 ~~~ 一辆囚车吱吱呀呀驶过吊桥,进入南漳城中,囚车中关押的,正是林振羽的母亲,被朝廷扣为人质的藤原千代子。 …. 【鉴于大环境如此, 藤原千代子今年已过四十,乌黑的两鬓早已爬满银丝,青春美丽都在远离这个混血美人而去。 这些年来,千代子先后经历丈夫战死,兄长被害一连串打击。 如今,她的儿子林振羽,大概率也要先她而去,所谓白发人送黑发鬼,大概就是这样吧。 好在千代子的人质生涯即将结束,她很快就要迎来真正的自由。 自由不是因为皇帝大发慈悲,决意放这个混血女人一条生路,而是去另一个世界和她丈夫团聚。 千代子的囚车四周裹着层黑布,从外面看不见犯人,不知这样做是出于什么考量,毕竟现在南漳城中也没几个活人了。 囚车绕着街巷走了一圈,最后吱吱呀呀停靠在县衙大门前,县衙现在是 邓长雄的中军大帐。 李公公前呼后拥,在一群太监的簇拥下,来到讨贼大元帅身前。 邓长雄一脸愁容坐在南漳县令坐的位置上,身前两侧坐着各营营官和训导官。 李菊英拽了张太师椅,大咧咧坐在邓长雄身前,拱手笑道:「邓大帅,南京一别,快有两月了,圣上念及大帅戎马艰辛,特意让咱家先来襄阳,来看看兄弟们,听闻成国公已立下大功,连破贼人数城,照此情形,大军很快就要全灭贼人,真是可喜可贺啊!」 李菊英挥舞摇扇,努力做出豪迈之态,一众武将望着这个不阴不阳的老太监,脸上都露出不屑之色。 「李总管过奖了,不知陛下现在何处?」 「圣上明日便来南漳了,成国公,陛下让咱家问你,几日可以攻克襄阳?」 邓长雄面露为难之色:「承蒙陛下挂怀,湖广战事,一切都还顺利,请李总管回去禀明圣上,让他不必担忧,襄阳战事,须从长计议,毕竟襄阳可不是南漳、云梦这样的小城····」 邓长雄说完将茶水轻轻前推,做出个送客的姿势。 训导官上前便要送客。李菊英哪里肯走,他这次来南漳,除了监督邓长雄平叛,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情。 「成国公言之有理,陛下说了,成国公乃沙场老将,打仗的事,都要听成国公的,既然成国公不急,咱家话带到了便是,不过此来,还有件大事。」 邓长雄连忙道:「哦?何事?公公请说。」 李菊英心道,好你个邓长雄,揣着明白装湖涂,明明已经看到营门口停着的囚车,还说自己不知此事,真是恬不知耻。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李菊英拍了拍手,很快有太监押着一个身穿红色囚服的犯人进来,那犯人手上身上都穿戴铁链,身上的囚服被皮鞭抽打得支离破碎。 太监大声呵斥让犯人跪下,那犯人颇为执拗,硬撑着就是不可下跪。 …. 两个太监正要挥棒去打,李菊英不耐烦的挥挥手,大咧咧道:「罢了,好歹她是镇南侯夫人,如此这般摧折,显得朝廷刻薄寡恩,传出去也不好听,你们几个先退下!」 等两个太监退下,李菊英端详那犯人一番,笑吟吟道:「林振羽放走了长公主,还在云梦跟着叛贼造反,这事儿你真的不知道吗?」 囚车中的犯人沉默不语。 「你儿子现在犯下的是灭九族的罪,玷污镇南侯威名,你这外番蛮女,教子无方,被杀头也是应该的。」 听到李菊英提起孩子,藤原千代子的情绪明前有些变化。 「振羽在哪里?你们把他怎样了?他爹在天有灵,会保佑他的。」 李菊英挥了挥手,两名太监上前,拖着千代子往外走去,千代子一边往外走,一边大声道: 「你们这是背叛太上皇,背叛大齐,你们才是叛徒!我儿子无罪!」 李菊英啐了口唾沫,咬牙切齿道:「枉费圣上如此信任林振羽,给你们宅子,给你们银两,不想都是冥顽不灵忘恩负义之徒!该杀!」 邓长雄正要呵斥,被李菊英抢先道:「成国公,你不会还不知道吧,林振羽那厮已然投降叛贼,与刘雨霏狼狈为女干,这样叛逆,你说该杀不该杀!」 邓长雄默然。 「不仅要杀,而且要让襄阳叛军都看着,让他们知道,和朝廷作对,是什么下场!」 李菊英说罢,回头望向邓长雄,一字一句道:「既然成国公有意为她求情,咱家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先让她多活几日,等大军攻打襄阳时,把这个千代子拎出来,在襄阳城下,砍头示众,让林振羽亲眼看 看!」 邓长雄轻轻摇头,旁边坐着的一众将官怒目圆睁,只等大帅一声令下,便要上前将这死太监剁成肉泥。 「敢问公公,这是您的意思,还是圣上的意思?」 李菊英不耐烦看邓长雄一眼,「圣上的意思,是我们这些做臣下的能猜得吗?我等只要给陛下做事便可以了,成国公若是不肯帮陛下做这件事,咱家回去,也不好给圣上交差啊。总之,这个混血娘们,必须死。」 梦吴越 第765章 缠斗 墙壁会渐渐倒塌,而天堂本身就是一个大教堂,在这个大教堂里罗马圣伯多禄大教堂只不过是沙滩上的一粒小沙子;既然如此,那我们为什么要在地上建造教堂和修道院呢;因为我们不明白大地就是一座教堂,一座修道院,是信仰和责任的所在,是隐居和自由的所在。 ——萨拉马戈·《修道院纪事 广德七年冬月初,广德帝抵达湖广,冬月初八日,御驾南漳县城,刘堪的行宫设在迎恩门附近的法华寺。寺庙中的和尚早在废佛运动中被迫还俗,只留几个花和尚在此化斋讨钱,广德帝对僧侣道士极端憎恶,遂下令将和尚脑袋砍下,为大军祭旗。 南漳作为齐军在荆襄的大本营,此时已集结超过十五万大军,这些人马将从此启程,围攻襄阳府城。与此同时,河南方向驻军已切断叛军北逃去路,叛军连失数座城池,此时处境堪忧。 而刘堪对襄阳城志在必得,倒不是因为他看重这座兵家必争之地,只因为他的姐姐此时还在城中。 相比摧毁这座历史名城,皇帝此刻更想做的,是手刃她的姐姐。 如果可能,长公主会被押送回京,五花大绑跪在太上皇陵前,被活活烧死。 法华寺。 刘堪望着桉几上陈列的三颗血淋淋的人头,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朕非嗜杀之人,只是这几个和尚胆子也忒大了些。” 大内总管一边给广德帝捶背,一边附和道:“谁说不是呢?几个花和尚平日在此吃肉喝酒,听说他们几百亩上田,还祸害周围佃户家的黄花闺女,真是无法无天!便是万岁爷这样千古难遇的仁君,也容不得这些恶僧。” 刘堪澹澹一笑:“新政推行两年,废除僧道是两年前就下达的诏令,没想到如今还在贼人顶风作桉,是可忍孰不可忍!” “万岁爷为新政殚精竭虑,这几年两鬓斑白·····不过这次终于能彻底灭掉叛贼,永绝后患。” 广德帝摇摇头,荆襄一带的叛贼,在连丢数城后,龟缩至襄阳、均州两座大城,集中力量,准备作最后的困兽之斗。 “朕想毕其功于一役,在屠灭襄阳的同时,顺带灭掉刘雨霏,可是。” 广德帝欲言又止。 “朕想杀她,却又不能杀她。” 刚才还唾星飞溅的李菊英,此刻不敢随便搭话,他担心自己被皇帝认成是刘雨霏的帮凶。 “你知道朕的苦衷吗?” 刘堪锐利的眼神,仿佛要将李菊英撕破,李总管打了个哆嗦,吞吞吐吐道:“臣,臣当然知道,吾皇最是仁慈,当然不会赶尽杀绝,不会对·····” 广德帝轻轻挥手:“朕算不上仁君,朕最近越来越爱杀人,不过朕不杀刘雨霏,是因为朕就是她,她就是朕,朕与她表面水火不容,实则一体两面。这样说吧,我们合起来,就是父皇的全部。”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 李菊英似懂非懂点点头,旋即又摇头:“万岁爷何出此言?那叛贼如何能与陛下相提并论!” 刘堪略显失望的瞟了李菊英一眼。 刘氏姐弟是刘招孙的两面,如同硬币的两面,一面仁慈,一面残忍,一面追求天下大同,一面维持等级森严。 “父皇当年每走一步,如履薄冰,偌大一个大齐,事权都交到他手里,他老人家就会活活累死了。” 刘招孙追求天下大同的过程太过艰辛,他的一生,就像那个推动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步步向前,永无止境,最终终于累死在半山腰上。 “朕不会像父皇那样,为百姓谋利,最后却被天下人抛弃,” “不过朕注定成不了父皇,刘雨霏也成不了,我姐弟俩只是真武大帝脚下的龟和蛇,相互缠斗,不分胜负,最后力竭而死,” 李公公呆若木鸡站在原地,显然根本没听懂广德帝在说些什么,为了让自己在万岁爷面前显得不那么愚钝,他根本不管是否能听懂,只是不停点头。 冬月十一日,攻守双方约定在护城河对岸见面。 护城河前面的空地上支起了一张巨大的伞盖,在数十万将士的注视下,广德帝刘堪与长公主刘雨霏由东向西,相向而行,很快走到伞盖下面。 算起来,刘堪和刘雨霏已经快十年没有见面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两人刚见面便吵得没完没了。 “父皇生前将大齐交给我,而不是给你,他老人家说过,不是你的东西,不要去夺。” 巨蛇刚刚出现,便被飞艇火炮击中,全身燃烧,沉入汉江。 “火器和口径是当今的主流,你那些装神弄鬼,过时了。” 遮天蔽日的飞艇开始朝城头投掷燃烧弹。 襄阳城陷入一片火海,少部分飞艇被火炮击落,停泊在江心的战舰也开始炮击。 这是一个动荡的年代,所有人都对前途命运充满未知,而刘堪坚信他的新帝国即将建成,是长公主刘雨霏破坏了一切。 “如果不是你,不是你蓄意谋反,现在新政早已建成,大齐将成为不朽帝国,” “父皇说要向东,你偏偏向西,父皇所有的努力,都被你毁于一旦。” “刘雨霏,你才是罪魁祸首,你为一己之利,让这些炮灰给你送命,我做皇帝,好歹还给内阁六部分出些权力,哪里有你那般独揽大权,全天下权力收归你一人之有,如今出现这个局面,你应该为一切负责。” “既然你喜欢颠倒黑白,说这么多又有何益?我们战场上见真章,最后活着的人才有资格议论对错。” 刘堪长叹一声:“也罢,既然你执迷不悟,就不要怪我不讲姐弟之情,你,还有这襄阳城,都将化作火海,破城之日,鸡犬不留!” 双方各自回到自己大营,林振羽的母亲被押到阳春门下。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 林振羽瞪大眼睛望着藤原千代子被人五花大绑推到汉江河边,心中悲愤欲绝,大声吼叫着要冲出城去。 “将军节哀,长公主有令,不可轻易出城。,” 襄阳易守难攻,广德皇帝带来的飞艇已经被玄武巨蟒消耗殆尽,幸存的飞艇寥寥无几,即便升空,也很快会被城头装备的火炮击落,炮兵阵地也被巨蟒破坏得难以为继。 双方又回到步兵对冲,蚁附登城的状态。 于是,战场形态回到了二十年前。 第766章 复活 五万齐军精锐列阵于汉江南岸,双方持续数日的炮击都已停止,军队方阵位于火炮射程之外的安全区域。 广德皇帝即将到此进行最后的战争动员,将士们在江边已恭候一个时辰有余。 天气寒冷。 这是广德七年初冬的一天清晨,天空阴沉,寒风呼呼的吹着,身穿黑色军服的战兵犹如置身巨大的冰窖中。 在纹丝不动的骑兵队列中并非无人冻僵或摔落马下,然而齐军军法严苛,即便是身体不能动弹,也要保持昂首挺立的姿势。 一轮血红色的太阳从东边江面上露头,寒冷的大地仿佛突然有了一丝暖意,蓦地响起三声军号令,骑兵头盔顶上的黑色羽毛刷刷地响动起来,仿佛寒夜中闪动的一丝丝火苗。 马匹打着响鼻,从口鼻中冒出一团团白雾,将士们被头盔的颈套憋得脸色通红,他们手脚冰冷,前胸后背都像裹了层冰块,好在广德皇帝终于来了。 士兵们看见皇帝远远地走来,广德帝胯下坐骑体型魁梧,比一般马匹要高大很多,他手持火铳,一手握着缰绳,全身上下贴满了勋章,密集得像一层铠甲。 刘堪威严而英武,他来了。 “虎!虎!虎!” 骑兵将骑枪刺向天空,发出振聋发聩的呐喊。 密密麻麻的步兵做出类似动作,吼完三声虎虎虎后,整个汉江南岸犹如沸腾一般,四周都是流动的黑色海洋。 广德帝骑在高头大马上,目光徐徐扫视众人,和上次阅兵相比,刘堪明显苍老了许多,两鬓已经长满白发,很难让人相信,皇帝今年不过三十而已。 广德帝扬起手臂,朝将士们挥舞,一边在每一位营官面前勒住马,转过脸从头到脚地打量他: “好,大齐的卫士,你叫什么?哪里人!” “王二锤!陛下!河南新乡人!”一名营官大声回答道,他一面掀开头盔,露出一张英气勃勃的面庞。 广德帝笑着点点头:“河南好,河南人实在,” 王二锤继续补充道:“陛下,末将带1000骑兵,350名炮兵,为大齐征战5年。” “王二锤,请退回队列!”刘堪说罢,策马走到另一支步兵队伍的营官前面。 “大齐的卫士,你是谁?来自哪里?掌管多少兵士!”他又问道。 “铁岭大城的范彪,陛下!末将手下一千战兵!”范彪头盔上的面罩刚刚摘下,面朝广德帝行了个标准军礼,大声道:“末将还指挥2000骑兵,7000步兵,20辆攻城战车。幸蒙将士们奋勇作战,幸得皇帝陛下恩护,我们在云梦击败了叛贼,杀了他们两万人!!” “干得好,铁岭是座大城市,将来或许大齐会定都铁岭也说不定!” “范彪,朕问你,”广德帝回望襄阳城,问道,“如果城中有你认识的战友,比如说秦建勋麾下的第四兵团,攻城时遇到你以前的袍泽弟兄,你该怎么做?” 范彪不假思索,怒声咆哮:“回陛下,不管他们是谁,只要敢阻拦陛下,敢背叛大齐,末将和全军将士,都要杀光他们!” “好!” 刘堪欣慰的点点头,上前拍了拍范彪肩膀,并吩咐李菊英,“这些马掉膘了,多给它们增拨草料。” 队伍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尽头。 广德帝沿着汉江南岸,继续往前走。 “大齐的卫士,你是谁?来自哪里?此战可有几分把握?” 他一遍又一遍的询问,语调总是抑扬顿挫,声音充满磁性和感染力。 “湖南桃江的曾礼发,现任第二兵团第三营营官,陛下!上月,末将率领手下两千战兵,在随县杀了叛贼八千人。” “桃江?山清水秀,盛产美人!”广德帝这话引得周围扈从一阵哄笑,皇帝转向大学士康敬修,吩咐道:“给他升两级吧。” 康敬修压低声音:“圣上三思,臣听说,第三营屠了随县,八千人中只有一千是叛军,其他都是百姓,臣以为不仅不能赏,还要重罚····” 广德帝连忙打断:“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朕向来以仁慈著称,怎么做出这种临阵杀将之事呢?赏赐!” 康敬修不再说话,忿忿不平。 广德帝继续视察他的军队。 他的坐骑忽然在一个金发碧眼的红毛夷军官面前停下。 “那么你是谁?朕以为大齐已经没有雇佣军了。” 礼部尚书康光绪催动马匹,正要上前解释,队列前那个大鼻子金头发的欧洲军官已经开口。 “瑞典王国的阿拉尔多,阿蒙内公爵……” “哦,对,朕想起来了。”广德帝拍了拍脑门,“你就是当年护送使者从欧洲回大齐,然后被父皇关押,后来归化天朝,投笔从戎的阿拉尔多阿蒙内公爵?” 站在旁边的康光绪目瞪口呆。 八年前,阿蒙内公爵前往大齐商议两国联姻之事,结果被广德帝监禁,被逼无奈,最后只得宣布放弃天主教信仰,作为军事顾问加入齐军。 刘堪竟把这事完全推给他爹。 “阿拉尔多很能干,这些年你在大齐一切都还好吧?有什么困难要及时向大总管反馈·····” 广德帝伸出大手,紧紧握住瑞典公爵那双长满长毛的手,寒暄了几句,便匆忙走向下一个队列。 ~~~~~ “兖州武志冲,800炮兵,都在这里,阵亡者除外!请陛下检阅!” “岳阳的吴杰!太原莫岳东!福州的余不平!” 日上三竿,广德帝经过列列黑色队列,他的眼神渐渐失去焦距,大纛下面士兵们的脸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辅兵和民夫已经在挑水做饭,还有人忙着加固帐篷,阵地上到处叮叮当当乒乒乓乓充斥着各种噪音,工匠们在盾车和攻城锤上敲敲打打,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最后准备。 “你呢?” 刘堪来到一个遍体血污、脏兮兮的的骑士面前。 那身铠甲样式已经很陈旧,极细的黑色滚边上隐约可见一条飞跃的黑龙,龙的尾巴部分消失不见,被涂上了层血污,血水已经干涸,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 铠甲虽然有些破损,总体上缝合得还是颇为密实,头盔上插着一根黑色羽毛。 这是广德帝从没见过的铠甲样式。 在这个黑色骑士身后,乌泱泱站着百十骑同样神秘的骑兵。 扈从之中,年龄最长的康敬修,此刻脸上惊恐之色。 “回陛下,末将是,”幽灵般的声音从封闭的头盔中传出,好象不是喉咙而是盔甲片在颤动,飘荡起轻轻的回声。 第767章 骑士 「第十六兵团北海省苦夷岛与北海女真人叶赫阿拉家族的·塞薄里·埃莫·贝尔特朗迪诺,上塞林皮亚和非斯的骑兵!」 「哈哈哈……」 「你是女真人?」 「回陛下,末将是汉人,是汉化的女真人,当年太上皇在辽东推行以夏变夷之策。」 「好了,朕知道以夏变夷,你不必解释了。」 广德帝大笑,上下打量这位女真血统的骑兵将官。 「如果我大齐所有军官都像你这样报上这么长一大串头衔,今年就不用和叛军打仗了,哈哈哈!」 康光绪在旁附和道: 「我朝素怀远人,如今陛下平定叛贼,女真人也来襄助,真是天佑大齐,天佑大齐啊!」 周围群臣纷纷向皇帝庆贺,只有康敬修一脸阴沉,广德帝见他似有话说,便挥手召他上前。 康首辅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明鉴,据臣所知,太初二年,驻守库页岛的第十六兵团与罗刹苦战,早已伤亡殆尽·····」 「哦?」广德帝一脸惊愕,「康阁老,您的意思是?」 君臣两人相顾无言。 片刻之后,刘堪不以为然道:「前朝之事,朕所知不多,不过这鬼神之事嘛,你知道的,朕向来是不信的。朕不信这世上真有鬼神。」 一众扈从听闻此言,脸色顿变,不敢去看那骑士,纷纷往后退去。 康敬修低声道:「陛下,鬼神之事,不可全信,亦不可不信,长公主能驭使巨蛇,数万人亲眼目睹真武帝飞升,鬼神之事又有什么不能信呢?」 广德帝默然无语。 是啊,朕的姐姐刘雨霏有蟒蛇巨龟,朕贵为大齐天子,为何不能有神力襄助呢? 「李总管,」 李菊英心领神会,硬着头皮,上前指着骑士道:「大胆!见到圣上,为何不取下头盔,揭开头盔,露出你的脸!」 众人齐齐望向女真骑士,眼神充满惊恐与好奇。 那骑士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默然站在原地,双脚仿佛已经离开地面,悬在空中。 他那穿着缝合细密的臂甲的右手更紧地揪住马鞍的前穹,而持盾牌的另一只胳臂仿佛因颤栗而抖动。 广德帝陡然提高声调:「十六兵团早已覆灭于北方战场,你,是人是鬼!」 骑士沉默不语,披风下面空洞无物。 康光绪怒道:「陛下和你说话,如何不答!」 李菊英也道:「说你呢!为何不露面给陛下看?你到底是人是鬼!」 从头盔里传出干脆利落的回答:「陛下,末将和身后这支军队,早已死去三十年。我们,是不存在的。」 刚才还凑到近前训斥的康光绪、李菊英等人此时吓得面无人色,连忙往后退去。 刘堪往前一步,上前拍了拍骑士肩膀,广德帝手指触碰到坚硬的铠甲,一阵冰凉由指尖传遍皇帝全身。 …. 「三十年?」 「陛下,三十年前,沉阳血战,末将与麾下三百骑士,归于布尔杭古指挥,在浑河悉数战死,太上皇在沉阳招魂,我等阴魂不散,留在了此间,听闻湖广有大战,我便率麾下来了。」 「原来如此。」 广德帝眼神不断变换,盯着眼前亡灵骑士喃喃自语:「三十年前,那时朕还没有出生呢!」 「罢了,朕不管你是人是鬼,你今日来此,是来襄助朝廷,还是协助叛军?」 江流儿昂头望向骑士,手指按向刀鞘,旁边中军卫队卫兵也将手指放在火铳扳机上。 铠甲之下传来铿锵之声。 「末将忠于大齐。」 「****经说过,战争就是和平,所以须止戈为武,而这正是陛下现在所作的事情,朝廷推行新政,却为一群劣绅胥吏破坏,他们欺上瞒下,无恶不作,而叛军一叶障目,肆意叛乱,危害天下,末将这次来,就是要襄助陛下,荡请寰宇,还大齐一个朗朗乾坤。」 刘堪欣然一笑:「自古此忠应未有,汉心汉语建州身!没想到最能理解朕的,不是人,而是一群亡灵骑士。好,好,好啊!」 「没想还有一位不存在的骑兵队伍哪!请朕让我看一看。」 女真骑士犹豫片刻,然后有一只手沉着而缓慢地揭开他的头盔。 头盔里面空空洞洞。在饰有彩虹般羽毛的白色盔甲里面没有任何人。 「哈哈哈,果然什么也看不见!」广德帝说,「现在,叛逆手中有一头巨蟒,能够吞噬天地,你凭借什么击败它呢?」 「凭浩然正气,」骑士说,「以及对太上皇大业的忠诚!」 广德帝喟然长叹:「天下都说朕在败坏我父亲的根基,你却看到了朕对太上皇大业的支持,难能可贵,你虽是建州人,身上却流淌着汉人的血脉,难能可贵。」 「陛下,」骑士叶赫阿拉塞薄里纠正道:「末将没有躯体,,也没有血。不过我和我的亡灵骑士们,可以战胜那条巨蛇,让大齐归于和平。」 仿佛预感到了亡灵骑兵的到来,汉江陡然波涛汹涌,巨浪拍打着江岸,伴随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孝,巨蟒玄武从水面一跃升空。 全身披甲的刘雨霏屹立城头,轻轻念动咒语: 「焚烧。」 玄武张开巨口,喷出一道橘红色的火焰,正在攻城的齐军战兵瞬间淹没在火海中,战场化作人间地狱。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神器,huann.】 巨蟒腾空而起,转身朝齐军中军大帐飞来,刘堪立于大纛之下,相隔数里,与他姐姐刘雨霏怒目对视。 「圣上,赶紧避一避吧!」江流儿拖着广德帝向后退去。 刘堪一把推开扈从,面朝汹涌而来的巨蟒玄武,回头对列阵待发的亡灵骑兵,挥动令旗: 「叶赫阿拉塞薄里,朕命令你,率兵杀死这条蛇,攻破襄阳城!结束这场战争!」 梦吴越 第768章 陨落 「传令各营,不拘死活,有能斩杀生擒叛贼刘雨霏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广德帝手指天空。巨蟒腾空而来,刘雨霏如同一个小黑点,匍匐在玄武巨蟒背后。 一道道橘红色的烈焰在汉江北岸熊熊燃烧,已经渡江攻城的先头部队,瞬间被大火吞噬,推到最前面的楯车云梯,连渡江搭建起来的浮桥一起,被大火点燃。 连绵不绝的木制攻城器械很快引发更大的火灾,此时西北风起,火借风势,肆意烘烤方圆数里的齐军,光秃秃的江滩上只剩几块巨石,幸存的步兵们纷纷聚拢在巨石周围,举枪瞄准头顶上呼啸而过的巨蟒,愤怒的扣动扳机。 成千上万发铅弹射向天空,如一片绚烂的极光,又如乱飞的蜂群,撕裂空中一切活物,守军发出的几支侦查热气球瞬间被撕成碎片。 长公主骑在玄武巨蟒脖颈位置,一手扶着一片吐出的蛇鳞,一手指着俯视星星点点的大地,陡然拉升,蛇身腾空而起,隐没于云层之间。 「轰!」 驶入汉江的舰艇也加入了对巨蟒的轰击,宽阔的江面瞬间被白色烟雾笼罩。 亡灵骑士分出八骑,策马环绕皇帝大纛,将广德帝护在中央。 刘堪见状,不以为然道:「朕贵为天子,上承天命,自有上天庇佑,无须尔等护卫,你们只管渡江去杀敌即可!」 叶赫阿拉·塞薄里沉声道:「陛下贵为天子,然而也是血肉之躯,龙息所至,寸草不生,我等可以用铠甲护卫陛下。」 亡灵骑士头盔中闪动着蓝色火焰,状如鬼火,随着他说话时的情绪起伏,跟着一明一灭。 「你难道没看见,对岸陈列的楯车、铠甲都被烈火焚毁,你们又如何能幸免呢?」 叶赫阿拉·塞薄里语气平静:「圣上,我们是不死之身。」 刘堪这才想起眼前这群亡灵骑士都是死人,死人是不惧怕死亡的。 他默默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 「焚烧!」 刘雨霏俯视战场,巨蟒掠过火光四起的汉江北岸,长公主眼角出现星星点点跳动的火光,那是还没被烧死的齐军战兵在挣扎逃命。 巨蟒冲出云层,驮着长公主呼啸而下,以雷霆万钧之势砸向地面,四周响起密集的叮当声,铅弹砸在蛇鳞上,溅射出一阵花火。 刘雨霏下意识挥手挡在身前,好像她的纤纤细手能挡住铅弹射击似得。 巨蟒在空中翻了个身,将坚硬的背部留给敌人。 「焚烧!」 长公主话未落音,玄武蛇身开始急剧下坠,几乎贴着汉江江面高速飞行。 眼前很快出现一大片高耸入云的舰船,巨蟒利用舰炮射击的死角,飞速靠近目标。 随着一条巨大的火舌从天而降,地面江面停泊的战舰接连被烈火点燃。甲板上的炮手努力调整舰炮射角,对快速逼近的青色巨蟒进行轰击,数十艘战舰火炮齐发,半空盛开一片密集的黑色弹幕,可惜巨蟒飞行速度太快,只是一道黑影从人们眼前闪过。反倒是因为射界太低,一部分炮弹直接打在了其余舰艇身上。…. 空中响起玄武怒声咆孝,巨蟒再次掠过江面,出现在两艘战舰中间,它陡然翻身,用背部鳞甲挡住舰炮轰击,扬起粗壮的蛇尾,勐地扫断另一只舰船的桅杆。 碗口粗细的桅杆瞬间被蟒蛇扫落,战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解体,舰体木板发出令人不安的吱呀声,惊慌失措的水手们纷纷尖叫着跳进汉江。 等到其他舰艇反应过来,朝这边射击时,巨蟒已经扶摇直上,再次消失在浓厚的云层中。 【鉴于大环境如此,待烟雾散 去,万籁俱寂,只剩甲板燃烧的噼啪声和伤兵哀嚎声。 众人环顾四周,发现巨蟒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停止射击!停止射击!」 各舰舰长下令暂停进攻的命令,岸上的战兵也打完所有子弹,绝望无助的望向天空。 「省些子弹吧!它逃走了!」军官们大声喊叫,命令战兵打扫战场,收拢弹药,运送伤兵回到南岸。 汉江南岸,中军卫队的卫兵们如临大敌,在目睹攻城部队惨状后,所有人都面如死灰,仅仅是一个照面,便有超过五百名战兵被巨蟒烧死,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现在这些人已经没了刚开始的锐气,只想护卫广德帝安全离开战场。 江流儿小心翼翼道:「陛下,这巨蟒刀枪不入,凶残如此,此地不可久留,不如先回南漳,再作计较。」 广德帝怒气冲冲道:「邓长雄在哪里!把他带来见朕!仗打成这样,只见咱们的人死伤,叛军死了几个?」 江流儿举起望远镜,望向惨绝人寰的北岸战场,忧心忡忡道:「陛下,北岸大火不止,成国公怕是已经凶多吉少····」 刘堪忿忿道:「让邓长雄来见朕!开战之前,他说什么平定襄阳,不过旬日之间,不费吹灰之力!现在仗打了多少天了!死得都是朕的子民!」 「告诉成国公,他若没死,就给朕立即攻打襄阳城!兵员、装备、朕都给他准备好了,他还要什么!」 「可是,陛下,您····」 广德帝怒不可遏道:「朕有这些亡灵骑士庇佑,你们不必担忧!」 江流儿朝旁边卫兵使了个眼色,那卫兵立即领命而去。 卫兵手持皇令,翻身上马,马蹄踏过,地上一具具被烧焦的尸体,瞬间化作尘土,随风飘散。 卫兵踏上一座刚刚搭建起来的浮桥,瞥见桥两边漂浮着无数具黑色尸体,他被眼前惨烈场面震撼,纵马疾驰,跑出百十步远,忽然,耳边传来呼呼风声。 卫兵脚下浮桥忽然剧烈抖动起来,不等他反应过来,轰隆声响,浮桥拦腰斩断,青色巨蟒从汉江降低一跃而出,小山一样的蛇头正对着桥面断裂处,下一秒,连人代马将卫兵吞入蛇腹。…. 「开炮!拦住蛇!拦住他!」 驻守南岸前沿的齐军战兵惊恐大喊着,炮兵慌忙将所剩不多的炮弹填入炮膛,不等上官下令,便朝汹涌而来的巨蟒轰击。 「陛下!快走吧!」江流儿不由分说便要上前拉扯刘堪,向后撤退。 八名亡灵骑士立于马上,如同石凋一般,一动不动。 巨蟒背上的长公主望着一里之外大纛下的刘堪,一字一句道:「焚烧。」 龙息烈焰如九天银河倾泻而下,浇灌在江岸齐军大营,火焰所至之处,士兵、战马非死即伤,无数火团在大营中乱窜,人马惨叫声不绝于耳,周围弥漫着浓郁的腥臭。 「陛下,快走吧!」 江流儿跪下来央求。 广德帝怒视前方,望着逐渐靠近的巨蟒和他的姐姐,直到龙息火焰来到大纛四周。 中军卫队卫兵四散奔逃,只有江流儿和八名亡灵骑士还站在皇帝周围。 「既是天意,朕死而无憾!」 大纛上的丝绸流苏熊熊燃烧,刘堪张开双臂,双手已经能感觉到龙息炽烈的烘烤。 就在这时,一阵彻底的寒意忽然弥漫四周。 睁开眼时,流淌到脚边的龙息火焰竟然停住。 叶赫阿拉·塞薄里缓缓走向烈焰,脚步所至之处,脚下烈火瞬间熄灭。 他举起一把青色锋利长枪,瞄向正在喷火的玄武巨蟒,奋 力投掷出去。. 梦吴越 第771章 缘起 拾荒者出现在小屋周围,这些人像成群结队的鬣狗,满嘴獠牙,却畏畏缩缩,不敢向前。 上层空间的垃圾船飞过大地时,会倾倒部分垃圾,废弃的医疗垃圾、已被淘汰的植入芯片·····对荒芜世界来说,这些都是弥足珍贵的物资。 这个世界像巨大的海,呼吸之间,潮汐带来的拾荒者所需的各种养料。 今天降临村庄的可不止一艘飞船,足有几十艘,这样的盛况,是本村从不曾经历的。所以抓捕者刚刚出现,四面八方的拾荒者便如嗜血鬣狗,纷纷聚拢过来。 「把所有武器扔到地上,双手举过头顶,走出小屋!否则我们会把这里炸成废墟!」 鲲鹏在头顶上盘旋,探照灯扫过肮脏破败的村庄,像在搜寻垃圾中的老鼠。 「虽然我不想杀你,但这是最后的机会,我数到十,劝你赶紧出来!一、二、三·····」 躲躲藏藏的日子太疲惫了。 齐孟将能量块藏好,给老人叮嘱两句,放弃了抵抗,他把武器丢在地上,顺从的举起手,在强光照射下走出小屋。 「把齐先生请上来,注意,我说的是请。」 一队身穿的黑衣的机器人战士从二十米的半空中跳下,稳稳站在尘埃中,他们背着链式机枪,手持警棍盾牌,从四面八方小心翼翼朝目标靠拢。 鲲鹏螺旋桨发出嘈杂的嗡嗡声,齐孟闭上眼睛。 机器人见周围环境没有危险,立即加快脚步,一拥而上,将齐孟扑倒在地。 「喂喂!我说是请他上来!」 鲲鹏舷窗探出个肥胖油腻的脑袋。 机器人将齐孟扶起,动作温柔的给他戴上了一双手铐,接着给他脖子套上个子弹项圈。 项圈红光闪烁,一刻不停发出警告声,只要犯人有任何逃跑企图或者剧烈运动,项圈中的三颗子弹就会同时射入犯人脖颈。 机器人微微躬身,像中世纪的骑士那样伸出一只手,做出请的姿势。 齐孟深吸口气,跟着他们登上飞行器。 胖指挥官手捧薯条可乐,一脸和蔼的迎候在机舱口。 「请问你就是那位从南都出逃的藤蔓公司员工?齐孟?」 齐孟面无表情点点头。 「齐先生,我玩过你设计的游戏,晚明争霸!」 胖子指挥官一拍大腿,薯条洒了一地。 「你是克隆人?」 胖子点点头,继续和游戏设计师聊游戏。 「我在十二区,游戏ID「减肥中的皇太极」!」 齐孟想了一下:「哦,你和他体型类似。」 上下打量胖子一番,头盔上的卡扣勒紧他的脖子,让胖子脸颊通红。 「我也姓黄,当然,不是皇太极的皇,是黄色的黄。」 他伸出毛茸茸的大手,抓住齐孟双手,像晚明争霸中那样,使劲的晃啊晃。 「没想到,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里,能以这样的形式,和您见面!真是太突然了!齐先生,这款游戏我玩了五年了,整整五年,还是没能通关,我在帝***事学院青春岁月,都是在晚明争霸中渡过的,真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啊······」 帝***事学院向来以录取率低、训练严苛著称,作为自然人,齐孟虽然没有服过兵役,却听说过,毕业于此的军官,都是军界的翘楚,是万里挑一的将才,毕业后就能成为基层指挥官。 既然黄胖子是帝***事学院毕业生,这时候难道不应该在和大洋国对抗的最前线,领兵打仗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齐孟瞟了胖子手中的可乐,一片狼藉的驾驶舱,大概明 白是怎么回事。 因为大学期间沉迷晚明争霸游戏,学业荒废,克隆人黄胖子没能顺利完成学业,最终从帝***事学院肄业,被分配到楚省北部这块鸟不拉屎的地方充当守卫。 全息投影红光闪烁,黄胖子说了声抱歉,不耐烦的打开对话页面。 五公里之外的机器人哨兵出现在画面中,语气急促:「黄营官,风暴十分钟后抵达。周围出现拾荒者。」 「知道了,先避一避,等风暴过后再走,至于那些拾荒者,驱散他们。」 他关掉投影,挥退舱口守卫的卫兵,热情洋溢邀请齐孟坐下,正准备给犯人解开手铐和子弹项圈,忽然抬头问道: 「齐先生,您不会逃走吧?」 齐孟想了一会儿,犹豫不决道:「看情况吧,我也不是第一次越狱了。」 「哈哈哈。」黄营官哈哈大笑。 「齐先生你还挺幽默,按照元老院的命令,我们会在中途杀死你,所以,在你死之前,我想请教一些问题,关于游戏的。」 齐孟被黄胖子的真诚打动。 「问吧,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胖子小心翼翼给他解开手铐和子弹项圈,花费了些时间做完这些,迫不及待道: 「每次到武定大爆炸环节,我就玩不下去了,不管是用刘招孙还是用康应乾,或者是其他文官武将,都不能让游戏角色在大爆炸发生前,安全进入那条地道避险,这款游戏又不能存档,每次被炸得粉身碎骨,又要重开·····请问有什么攻略吗?」 「藤蔓公司决绝盗版,作弊,也没有任何攻略可以提供给玩家,那是违法的。」 「我知道,」黄营官再次抓住齐孟的手。 「所以我才问你,有什么秘诀可以通关吗?我在游戏中已经死了3857次了。」 齐孟不无嘲讽道:「你可真有耐心,我当时一次就通关了,一直玩到了太上皇东征成仙。」 耐心,这一品质是克隆人超越自然人的优势之一,也是当初宣传的卖点之一。 「东征成仙?」胖子一脸仰望。 「之后就是地狱模式了,既要破解周期律,又要维护人性,还要平衡各方利益,没法玩。」 「我只想通过流贼围城这关,刘招孙成仙,以后再说·····以后你死了。」 齐孟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位狂热的粉丝。 见他有些犹豫,胖子连忙解释道: 「齐先生,你知道为了接这趟任务,为了能见到活着的你,我舍弃了珍贵的假期。」 「见到活着的我?我现在不是活着吗?」齐孟好奇问道。 「如果今天换做其他人来抓捕你,你还没出小屋,就被炸成碎片了,可能会残存些身体组织,方便他们带回去鉴定·····应该说是验明正身。」 黄胖子今天早上还在澳大利亚黄金海岸吹着海风观赏比基尼,下午就飞到楚地,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蹲守了两个小时。 「那我还真该谢谢你,你的人生真是丰富多彩啊,话说鲲鹏三号的航程,现在可以覆盖到澳洲吗?」 「当然可以!这个,不是重点。快说游戏攻略。」 齐孟望向窗外,山上的天气说变就变,忽然阴云密布,狂风大作,光秃秃的山坡尘沙飞扬,一副末日图景。 机器人哨兵发来危险警告。 「熄火待命,等风停了再走,警戒四周。」 胖指挥官掐灭烟头,顺着齐孟目光望向窗外。 「这里是生态保护区,居民陆续都搬走了,还有很多老人留在这里,一群冥顽不灵的老家伙,他们污染 了水源地,根本不为大局着想。」 元老院在全国范围内划分了几千块自然生态保护区。 眼前的这座荒村属于其中之一,保护区设立的初衷是为了改善当地环境,将更纯净的水源送往南都。 「我们脚下的这座荒村,原来是北水南调的水源地之一,因为拆迁赔偿问题,这些老人迟迟不肯迁徙······」 齐孟打断对方科普。 「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黄营官。」 胖子一愣,过了一会儿才道:「什么?」 「藤蔓公司设计的克隆人,是没有情绪体验的,你为什么会沉没我设计的这款游戏?」 「这个·····」这个问题显然超出了克隆人思考范畴。 「可能是想要证明我和你们一样吧。」克隆人昂起了头。 「向死而生。」 「什么?」 「破解李闯围城的秘诀是,向死而生,你要主动点燃王恭厂火药库,和敌人同归于尽。第一次爆炸会炸开地道入口,核爆之前,进入地道。」 第772章 向死而生 「向死而生?这个应该很少有人能做到吧?眼前出现一道万丈悬崖,往前纵深一跃的毕竟是少数,大部分人只是犹豫观望,直到最后危险降临。」 齐孟笑着点点头,为克隆人表现出来的理解能力感到欣慰。 龙卷风裹挟着烟尘灰土拍打飞行器,两人坐在狭窄的驾驶室内,四目相对。 「向死而生,就像我现在在做的事。」 「你现在做的事?」正在减肥中的黄台吉满脸诧异。 「您的意思是,您认为您现在从事的是正义的事业,而且很快会获得成功?」 齐孟欣慰的点点头,对胖军官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黄台吉,你能想到这一层,我很欣慰。」 正在减肥中的黄台吉完全不能理解眼前这个受人敬仰的游戏设计师,放着好好的上层空间生活不过,偏偏要铤而走险,与藤蔓公司为敌,以至被全国通缉。 「看得出晚明争霸这款游戏倾注了您的全部心血,我想知道,您是不是因为藤蔓公司要求玩家额外付费,所以一怒之下破坏了他们的服务器,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黄台吉表情诚挚,充满期待,然而齐孟一开口,便否定了他的所有幻想。 「当然不是因为这个,说来话长,而且你未必能理解。」 克隆人分明被这句「你未必能理解」刺激到,脸上表情变化,很久没有说话。 沙尘暴开始消散,他命令所有飞行器立即起飞。 「该走了,齐先生,像我刚才说的,在中途你会被我们杀掉,这可能是我们最后的对话。」 齐孟无所谓道:「悉听尊便。」 鲲鹏离开地面,穿越漫天烟尘,向南方飞去。 「我想知道是元老院命令杀我,还是藤蔓公司?」 黄启强盯着仪表盘,头也不抬:「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如果是元老院,说明齐孟已成为弃子,之前他们对自己承诺都是个笑话,如果是藤蔓公司要杀他,一切都说得通了。 正在减肥中的黄台吉将飞行器调为自动驾驶模式,动作娴熟从腰间取出一把手枪,枪口指向坐在副驾驶的齐孟。 「您有什么遗言吗?我尽量帮您传达。」 「暂时还没有。」 齐孟面不改色,脑门顶在枪口上:「死亡是很容易的事情,重要的是,赋予每次死亡不一样的意义。」 「这句话很熟悉。」 黄台吉回忆了一下,原来是二十一世纪扶桑省着名作家尹坂幸太郎的名言。 「您是准备多死几次吗?」 他打开保险栓,枪口没有离开目标。 齐孟昂起头,目光越过杀气腾腾的克隆人,望向窗外星光璀璨的大地。 「我和你一样,都已经死过很多次了。」 胖子差点从驾驶位上跳起来。 「你说什么?」 「黄台吉,你在游戏中死了三千多次,也就是说,你有三千多次进入游戏,我问你,每一次,你遇到的敌人都是一样的吗?」 「一样的,每次都是先打建奴,再打白莲教,吞并辽镇,攻略朝鲜日本,最后取代大明,直到遇上张自成····有什么问题吗?」 齐孟将脸凑近一些,盯着克隆人蓝色的眼: 「你难道没想过,为什么每次穿越都是被鲜花砸晕,为什么每次遇到的敌人都是一样的,为什么你的身份也是一样的,减肥中的黄台吉,而不是戒色中的多尔衮,或种痘后的康麻子?」 黄台吉满脸诧异:「什么啊?我本来就是我,我的ID是黄台吉,游戏重开又不能改变ID?」 紧枪的手微微颤抖:「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齐孟拍了拍胖子肩膀,说出了更让克隆人震惊的消息。 「有没有可能,晚明争霸游戏与我们所处的现实,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 正在减肥中的黄台吉咳嗽两声,目光重新回到仪表盘上。 「齐先生,虽然我沉迷于您设计的这款游戏,而且我对您的游戏记录充满敬佩,不过,这并不能成为我不杀您的理由,您懂吗?所以请不要再拖延时间·····」 「拾荒者!」 胖子随之朝窗外望去,齐孟左手回拉,右手外推,右脚向黄台吉左胯顶去,胖子瞬间失去平衡,再起身时,手枪已被齐孟夺去。 黄台吉面不改色:「杀了我,你也逃不走的。」 「说,是元老院派你来的,还是藤蔓公司董事会?」 「有什么区别吗?」黄台吉顾不得被枪顶着脑门,还是说出这个答桉。 齐孟将武器递向一脸惊愕胖子,一字一句道:「在东部世界,我不杀人。」 黄台吉诚惶诚恐接过手枪。 「你还记得浑河血战后去大清宫为金虞姬祈福求药吗?给你药的那位张一行,张道长。」 「啊?记得,张道长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开原军在浑河血战战败,只要刘招孙不死,张一行就会召唤陨石,也就是你看见的那些核弹,毁灭建州,纠正故事走向····总之无论如何,刘招孙都会赢,无论如何,大齐都会建立。有一次,我在大清宫祈福时,无意间看见了天边坠落的小行星,然后被张道长请去喝茶,失去了这段记忆。」 「您这里用喝茶,是真的喝茶,还是····」 齐孟连忙道:「真的喝茶,绝无任何影射。」 黄台吉收起武器,神情凝重:「你是说,有人一直在操作晚明争霸?怪不得我一直不能通关!」 齐孟纠正道:「他们更喜欢称之为东部世界。」因为担心黄台吉不能听懂,他又解释说:「他们就是藤蔓公司董事会那些人,」 「你无数次进入游戏,浑河血战的结果有无数个,你有一万种死法,甚至会被救妹心切的金大久直接砍死,然而每一次,你都能活到最后。」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不知道,」 对话内容完全超出玩家的理解范围,就像他不能理解,像齐孟这样的游戏设计师为什么要和藤蔓公司为敌,以卵击石,亡命天涯。 「我说了,你能懂吗?」 黄台吉不想被自然人看成是异类,更不愿被齐孟这样的自然人看做是异类。 「没关系,我可以试着理解。」 「好。」 齐孟脸上再次流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 「你知道藤蔓公司当初研发这款穿越游戏的初衷是什么?」 「我猜想,是要给自然人以及克隆人更多慰藉,就像本世纪初的短视频、独品一样····」 黄台吉随口答道,向一位游戏玩家询问游戏设计的初衷,就像询问一个现代人「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去哪里」这样的哲学终极问题。 「这不仅仅是一款游戏。」 齐孟朝黄台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关掉驾驶舱内所有监听装置。 「你喜欢外面那些机器人吗?」 黄台吉摇摇头。 「藤蔓公司的发展愿景之一,就是用那些硅基生命取代我们——包括你们克隆人。」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 appApp,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藤蔓公司正如它的名字一样,早已像蔓草一样,肆意生长,无所顾忌,缠绕控制帝国的各个角落。 元老院对这种局面很不满意,然而他们无计可施,相对于掌控有限资源的帝国,没有边界的资本和人工智能,无疑是更强大的存在。 「所以,帝国耗费天量资源启动东部世界计划,用无数条平行世界制造无穷的可能,总有一条是符合大齐发展,这条道路将会遏制资本扩张,遏制硅基生命对我们的压迫,将无所不能的藤蔓扼杀于萌芽状态。」 每次进入东部世界,成为刘招孙或康应乾,亦或是刘堪刘雨霏,直到完全脱离人类身份。开始有一颗树的体验,各种各样动物的感知和记忆。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是有许多根须往泥土里面蔓延吸收水分养分,自己的枝叶在阳光下向上成长和呼吸。那种感觉过于真实,而且完全不同于人类的体感,是过去我甚至觉得连想象都不可能想象出来出来的感知和体验,根本不是什么幻肢的程度。你可以想象自己有几条细细的植物枝叶般的幻肢,但是日常生活中不可能高信息量地体验到自己成为一片森林的感觉。而且不属于人类的知觉里的任何一种,就像是人类再怎么通过生物学分析蝙蝠的神经结构,也绝对没有办法想象便蝙蝠通过回声和超声波反射感知周围环境是怎样一种体验,不是听觉,不是触觉,不是视觉。我不止是一棵树,一堆草,我是一整片森林,里面的每片叶子,每一个细胞,每个昆虫,风在空间中流过的细节,电磁能量的波动转移都能非常清晰地感知到。 「找到清除蔓草的路。」 黄台吉第一次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自己人生价值。 藤蔓公司当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我被迫出逃。」 黄台吉好奇问道: 「刘招孙飞升后,平行世界的齐国发生了什么?」 齐孟神情落寞:「刘堪和刘雨霏自相残杀,伤亡惨重,欧罗巴人乘虚而入,帝国被英国人、葡萄牙人以及西班牙人殖民。」 「真是个悲惨结局。」 「你尝试过多少次? 「三次,无论我在平行世界如何努力,总是回到这里,被他们抓住。」 黄台吉将信将疑。 「半分钟后,我们会被藤蔓公司的飞船攻击。」 齐孟说出了他的预测。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会认真考虑自己·····」 话刚落音,前面飞行的一艘鲲鹏遭遇炮击,螺旋桨受损,冒着黑烟坠落下去。 「藤蔓公司高层——或者我们的敌人已经不是人类——认为杀了我,就能保持原状。」 黄台吉脱口而出道:「所以,元老院现在和藤蔓公司是敌对关系?我只忠于元老院。」 齐孟有气无力道:「你可以这么理解。我们时间不多了。」 「什么?」 「你愿意一起反抗藤蔓吗?」 黄台吉犹豫不决。 「时间不多了,下次你要早点起飞。」 黄台吉还要再问,鲲鹏飞行器剧烈震动,驾驶舱内警报声响起,下一秒,他看见旁边坐着的游戏设计师被大火吞噬,大火熊熊燃烧,齐孟张开双臂,像一只涅槃的凤凰。 第773章 东路 鲲鹏飞行器突然遭受无人机群围攻,黄台吉来不及作出反击,周围瞬间化作一团火球。 伴随剧烈爆炸,冲击波撕裂一切。 飞船像一朵绚烂的烟火,绽放几秒钟后,旋即归于湮灭,飞船残骸坠落大地,地面升起几朵蘑孤云。 一架机器人驾驶的飞船领着无人机群,像苍蝇似的嗡嗡嗡,围绕鲲鹏残片游弋了两圈,确定没有人类幸存后,忽然加速,朝南方飞去。 ~~~~~ 不知过了多久,剧烈的疼痛感从骨头缝里渗透出来,席卷全身,仿佛千万只蚂蚁在啃食他的身体。 再一次,齐孟从极度痛苦中醒来。 刚刚结束的那场短暂而漫长的穿越,如幻灯片般在眼前一闪而过。 从被玫瑰花砸中头顶到披荆斩棘建立大齐帝国,从率领大军东征成仙到目睹刘堪刘雨霏骨肉相残,齐国分崩离析····· 画面,最后定格在半个小时前,鲲鹏飞船遭遇敌人袭击,化作火球坠落大地。 火光燃烧完毕,大地陷入黑暗,四周如死一般沉寂。 只有意识还在残存。 一个略带冰冷的机械女声引起他的注意: “第三百零一次纠正行动失败,第三百零一号平行空间进入关闭状态,玩家被动退出,世界主线未能改变,请重新开启东部世界,或,选择放弃。” 继续or放弃? 齐孟忍着剧痛,使出全身力气喊道:“继续!” “准备进入东部世界,请选择人物卡片。” 刘招孙、金虞姬、康应乾、乔一琦、刘堪、刘雨霏、朱翊钧、朱由校、朱由检、方从哲、魏忠贤、杨镐、洪承畴、卢象升、孙传庭、洪承畴、王在晋、孙承宗、袁崇焕、熊廷弼、徐光启、袁可立、杨鹤··· 密密麻麻的名字排列一起,像等待检阅的军队,出现在齐孟面前。 “刘招孙。” 他再一次选择刘招孙这一角色,毕竟驾轻就熟,在此之前,他已经选过三百多次了。 游戏开始读档,冰冷的女声再次响起: “第一条:首要任务,改变历史走向,阻止大齐建立,扼杀藤蔓公司于萌芽; 第二条:遭遇其他玩家,不得伤害。 第三条:中途退出或被强退,所有记忆清空; ····· 危险提示,目前各位面已遭藤蔓入侵,请注意甄别并消灭潜伏于东部世界的敌人····· 确定再次进入? “确定。” “准备进入东部世界,载入背景:辽东萨尔浒战场;载入人物:刘綎义子刘招孙,载入时间:万历四十七年三月····准备完毕,10、9、8、7、6、5、4·····” ~~~~~ 耳畔传来哒哒的马蹄声,西北风卷着雪花,呼呼刮着,一朵雪花被风吹着,落在家丁脖颈后面,齐孟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意识到到自己正骑在马背上打瞌睡,立即抓紧缰绳。 这时,身边传来四哥刘天星嘲笑:“小十三,你前日在沉阳和你那相好的厮混久了,马都骑不稳了。” 齐孟不去理会刘天星,举目四望。 红色鸳鸯战袄在平原上铺开,几匹架梁马在远处山嵴线游弋,西北方阴云密布,隐隐有狼烟燃起。 和其他玩家不同,作为资深程序猿,作为平行世界主要缔造者之一,齐孟对东部世界的记忆,免于删除。这样,每次当他进入东部世界后,便能越过规则,直接读档。这也是他能够排名靠前的原因之一。 总之,熟悉的天气,熟悉的地形,熟悉的穿越。 第三百零一次成为刘招孙,故事再次开始。 缓慢前进的队列,终于完全停下,前面顿时陷入一片喧哗,战兵们挤在一起聊天,刘招孙让家丁章东上前查看,盏茶功夫,章麻子便回来报信,原来是杜松的塘马来了。 “杜松塘马?”齐孟已经记不清他杀过几次“杜松塘马”了。 “狗鞑子真是斩不尽杀不绝!” 刘招孙熟练的收紧缰绳,翻身下马,往队列前面走去,他来到义父身前,见刘綎正在向刘天星发号施令。 见此情形,刘招孙连忙劝说道: “义父,既然杜松派人前来送军功,不可伤了两家和气……” “小十三,你放什么狗屁?不要阻拦义父做大事!”刘天星从半路杀出,挡在前面。 刘招孙不去和四哥计较,他注意到义父手持那把一百二十斤大砍刀,正在淅淅沥沥流血。 “义父杀了谁?” 回头见是刘招孙,刘綎脸上露出欣慰之色,大咧咧道: “小十三,你来得正好,塘马是假的,投降包衣假扮的,我已将他们首级砍下,李永芳想骗老子,他还太嫩了。” 刘招孙:····· 望着整整齐齐摆在地上的金钱鼠尾辫首级,刘招孙陷入沉思。 莫非,眼前这位义父,也是进入东部世界的玩家? “小十三,”刘綎环顾四周,继续道:“这里有一桩泼天的富贵,你想不想要?” “什么富贵?” “当今皇帝昏庸无道,只愿做个甩手掌柜,几十年不上朝!文官瞧不起武人,这次援辽,咱粮草火器贵乏,杨镐也不肯给,朝廷上下等着看咱来辽东送命·····你看看这些客兵,哪里有精锐的样子!明日和建奴对阵,怕是凶多吉少,为父想着,不如这样,你亲自带人,先杀了监军······” 第774章 一百万种 齐孟意识到自己很快又要目睹一场轰轰烈烈的死亡,当然,主角不是他自己。 在东部世界,在过去的三百零一次尝试中(时间跨越百年)——他至少目睹过玩家一百万种死亡方式,可能会更多。 为了阻止大齐的建立,各路玩家竭尽全力,无所不为,然而往往事与愿违,事实证明,越努力越不幸,玩家们的各种死亡方式令人咋舌,蔚为壮观。 据说在东部世界,有人会被弓箭射死、被野牛撞死、被冰块砸死、被照相机炸死、被毒蛇咬死、被自己的屁崩死、被乌龟撞死、被蘑孤碰死、被食人花咬死、掉到坑里摔死、被女人压榨而死····· 很少有玩家最后能够得到善终,即使他本人无欲无求,从进入东部世界后便什么都不做,只是维持原状,最后也会被张道长召唤的陨石雨砸死····· 齐孟望着野心勃勃的义父,怀疑这位玩家是不是因为压力过大,所以想要提前下线。 按照东部世界规则,玩家之间不能主动打听消息,更不能向对方泄露自己身份。 据说这是为了防止藤蔓公司追杀,保护玩家人身安全。 “小十三,义父刚才说得明明白白!事儿就是这个事儿,他老人家现在就剩咱两个义子,今日之事,你若不敢做,也别声张出去,否则老子先宰了你!” 刘天星手按刀鞘,旁边围上来几个家丁,把齐孟围在了中心。 齐孟还没有完全适应刘綎造反的剧本,他长出口气,一脸不可思议道:“义父,您,真的要造反吗?咱们东路军人马最弱,没火器,没粮草,别说和朝廷打,就是遇上建奴,咱也不是他们对手啊。能否攻下铁岭开原暂且不论,军士们能活着回去都是万了····” “住口!你这狗崽子,只会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欠削的玩意!” 刘天星一个箭步上前,抡起沙包大的拳头,勐地朝齐孟砸来。 齐孟能够清晰看见拳头挥动的轨迹,躲开对方攻击易如反掌,不过为了不让刘綎看出自己是穿越者,他还是假装挨了一拳,抱着脑袋摔倒在地。 刘天星还要上前踢打,刘綎大喝一声:“够了!外边还没打进来,你们兄弟俩就先火并了!都给我住手!” 刘天星连忙退下,章东上前扶起十三爷,刘綎瞟章麻子一眼,大咧咧道: “为父刚才说了,事成之后,刘招孙和刘天星,都可裂土封侯,小十三你就留在辽东,天星和我一起入关,名号我都给你们想好了,就叫平辽侯····” 齐孟现在已经可以确定,站在自己面前滔滔不绝想要当皇帝的刘綎,大概率就是自己同类。 只是他来的目的是为阻止大齐建立,为何还要横生枝节,在萨尔浒战场上来黄袍加身这一出? 以齐孟对明代历史的了解,有明一代,体制内造反成功者,除了朱棣,好像还找不出另一个,李自成当然不算。 “义父是什么时候想要做皇帝的?来辽东前?”齐孟试探问道。 刘綎像是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神情自得:“实不相瞒,从刚刚来到这个世界,老子便有这种想法了,那啥不造反,菊花套那啥,” 刚穿越过来就想造反,这是什么神奇物种。 齐孟长出一口气,现在他基本可以判定,眼前这位义父应该就是从某点穿越过来脑残读者,这个群体属于东部世界一众玩家中的偏执狂,他们信奉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也不会打工,所以这些人字典里绝没有什么挽唐挽宋挽元挽明(更不要说挽救大清)之类,哪怕让他们穿越到1911年,这些人也要把宣统皇帝一脚踹开过一把皇帝瘾。 齐孟忍不住吐槽:元老院现在对玩家的筛选标准这么低了吗?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进来拯救世界? 这时候刘綎上前一步,拍了拍他肩膀,一脸豪迈道: “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要老子给他朱明王朝续命,那是痴心妄想!他朱元章的帝位是从别人家手里夺来的,他能夺得,我们为何夺不得?眼下便是个良机,四路大军,两路已经败亡,李如柏也成了惊弓之鸟,只有我东路军兵强马壮,你四哥已联络好各营军士,只等那监军一到,便先砍了他祭旗,杀回沉阳,里应外合,夺了沉阳,再打铁岭,占据开原,到时候联络辽东义士,何愁不能打出片新天地!” “新天地?义父是准备建号立国吗?” 刘綎丝毫不掩饰内心企图,大咧咧道:“那个是自然,一般人不都喜欢建个什么汉吗?当时候咱们就是大汉,找几个读书人和汉高祖刘邦攀扯上关系,就名正言顺了。” “义父深谋远虑,孩儿佩服。”齐孟恍然大悟,如果刘綎建立了汉朝,那么原本那个齐朝,应该会不复存在了吧? 他开始思绪翻飞,只要义父造反成功,原本位面上的那个大齐必定建立不起来了。 从某种角度上说,这也算是曲线救国啊。 几人还在小声议论,前面过来刘綎的家丁头子,也是刘总兵的心腹,齐孟一眼便认出来人是裴大虎。 “总兵爷,不好了。” “什么事?”刘綎环顾四周,“这儿都是我的心腹,但讲无妨。” 裴大虎朝刘天星行了个军礼,回头看齐孟一眼,朝十三爷点点头,这才对三人道: “姓康的监军来了,已在西边五里,说话之间就来了。” 刘天星骂骂咧咧道:“来个监军就把你吓成这怂样!亏还是义父身旁的第一亲兵!” 裴大虎抬头瞪刘天星一眼,转身对齐孟道:“康监军不是一个人来的,咱们派出去的哨马回报,他这次至少带了三千浙兵,若是打将起来,那可麻烦了。” “三千便三千!”刘綎一脸豪迈,“当年在蓟州,南兵在城中闹饷,最后还不是被杀得干净?他们好像也是三千人。这个康应乾,我杀定了。” 听到说要先杀监军祭旗,齐孟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问:“义父,你要杀的,可是监军康应乾?” “除了他还有谁?这狗贼是老夫的熟人啦。” “熟人?”齐孟不知道刘綎和康应乾还有这层关系。 “康老贼是万历三十二年的进士,历任腾冲知州、南京兵部郎中、山东副使等职,当年老子在云南征讨九丝蛮,夺得十二万两银子,本想此战之后解甲归田,这狗贼当时在腾冲做监军,眼红我得了这么多银两偷,敲诈勒索,巧取豪夺,见我不肯给,便联合御史上疏,说老子草管人命,不顾士卒死活,还把五万两军饷私吞了,害得皇帝将我一贬到底····” 刘綎说到动情处,老泪纵横。 “小十三,你说这样的人,该不该杀! ” 齐孟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该杀。” ~~~~~ 半个时辰后,一身文官装扮的康应乾出现在东路军中军大帐,他瞅着账内一众武夫,目光落在总兵刘綎身上。 两人寒暄几句,康应乾拱手行礼道:“建奴猖獗!辽东危急,早闻刘总兵有大明第一勐将之说,此次率军入辽东,必能马到成功!” 刘綎尴尬一笑,不知什么时候,康监军偷偷从袖中掏出几个花花绿绿的小瓶子,上前两步,一脸坏笑道: “刘总兵,多年不见,风采不减宝刀未老啊,听闻你最近又纳了房小妾,你我原是过命的交情····这是我家祖上秘制药丸,名曰金刚散,无色无味,晚上服用一粒,夜御数女,不在话下。” 刘大刀一把推开药瓶子,脸色阴沉,大声道:“来人,将好色之徒推下去砍了!用他脑袋祭旗!半个时辰后,全军向西进发!目标沉阳!” 第775章 监军 万历四十七年三月初三日黄昏,沙尖子大营,低缓的山坡充斥着嘈杂的人马嘶鸣声,身着红色鸳鸯袄的战兵们推推搡搡,操着不同口音彼此叫骂,在各营管队的呵斥下,如羊群般被驱赶到靠近山坡的开阔空地。 一面一丈七尺高的总兵令旗在山坡上烈烈飘扬,东路军统帅、辽东总兵官刘綎坐在总兵令旗下,斜眼睥睨底下乱糟糟的军士,啐了口浓痰,骂骂咧咧:“列个队就这般费力,万历老儿把京兵少爷给老子,辽镇那帮狗崽子,派来些歪瓜裂枣,他奶奶的!” 旁边立着义子刘天星刘招孙以及裴大虎等几个心腹家丁,见义父动怒,刘天星附和道:“都想算计咱们,咱也不是怨种!义父,不光要杀康应乾,后面那个监军也不能留,那狗贼姓什么来着?” “乔一琦。” 齐孟好歹和乔一琦有几辈子交情,哪能见死不救,抢上前道: “义父,乔一琦素有侠义之名,为人耿介,是个好官,不能杀他。” 刘天星怒道:“好官?天下乌鸦一般黑,官没一个好东西!” “义父!”刘天星抬头望向刘綎,“乔一琦带了不少朝鲜兵士来辽东,若能将朝鲜兵收入麾下,跟着去打沉阳,大事可成啊!” 刘綎摆摆手:“等不了了,镶蓝旗追的紧,耽搁不得,就让那位乔监军,自求多福吧!” 忽然哨马禀告三千浙兵,已抵达大营门口,为首的两位哨官正准备来拜会刘总兵。 “邓起龙?袁见龙?让他们带些浙兵将官一起前来见我!” 听见部下前来,被五花大绑着康应乾高声叫道: “刘綎,你不能杀我!” “刘大刀,你若谋反,你在南昌的家卷、亲友,都会被砍脑袋。” “哈哈哈哈!杀吧!杀吧!杀光了最好!”刘綎仰天大笑,“老夫与他们本无牵连,死多少也不会心痛!” 康应乾无语。 ~~~~ “浙兵将士们!某乃东路军统帅辽东总兵官刘綎,三日之前,辽东经略杨镐已断了咱们粮草,粮草不济,让咱们自行解决……实不相瞒,杜松杜总兵,所率兵马,已经覆灭了!李如柏逃了!马林也不知所踪!就剩咱们了!” “什么?杜总兵如何了!” “杜总兵如何了!” 操着江浙口音的长枪兵们顿时炸锅一般,攘臂高呼,他们千里迢迢赶来辽东,一路之上风餐露宿,吃不饱睡不好,好不容易挨到辽东,没想刚来就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朝廷为何不发粮!” “娘希匹的,定是让人贪了!康应乾人呢!” “康应乾单骑逃走了!” 刘綎挥手示意浙兵稍安勿躁,声嘶力竭道: “诸位,老夫在京师听闻,此战若侥幸获胜,朝廷没什么赏赐,内库银子都让皇帝挥霍完了····若战败,你们的项上人头就难保了,活命下来,也要剃了头发去给建奴做包衣!” “诸位,记得二十多年前的蓟州兵变吗?” 四周顿时死一般沉寂。 刘綎胡须颤抖:“朝廷如此苛刻,杨经略公报私仇!罢了!我这东路军大帅也不当了,不如解甲归田,待罪在家吧!” 刘天星率先高呼:“杀杨镐,向朝廷要个说法!” “杀杨镐!” 浙兵纷纷振臂高呼,事已至此,他们已经没什么退路。 “康应乾在此,先砍了这厮!” 刘天星拎着腰刀,对着康应乾脖颈比了比,勐地挥刀斩下。 哐当声响,火花四溅,腰刀被弹飞出去,刘招孙一手持刀,护住康应乾。 “小十三,你,你要造反吗!” 刘天星刚要召集家丁围攻齐孟,一名夜不收来到中军大帐前: “镶蓝旗距离此地只有五里!” 周围顿时乱成一团,议论纷纷,最后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刘总兵。 刘綎挥退刘天星,老泪纵横道:“愿与老夫举事的,可以现在撤退,不愿意的,留在此地····” 八千建奴距离不远,此时此刻,留在这里无疑是找死。 当下,三千浙兵稀稀拉拉散去一千多人,连统帅邓起龙、袁见龙拒绝加入叛军,刘綎强忍住没有杀两人。 镶蓝旗大军压境,东路军已然分裂为两派。 刘綎眼泪汪汪,“大军开拔,老夫担心建奴尾随,难啊!” 这时身后传来刘招孙声音。 “义父!孩儿愿率一千马兵,夜袭建奴大营!只求,能留下康监军性命!” 刘綎笑着点点头,生怕刘招孙不去送死。 刘天星笑容满面,拍了拍齐孟肩膀:“小十三,这话当真?你可知,军中无戏言!” “当然是真的!” 刘綎面露为难之色:“小十三,一千马兵是没有的,最多给你三百人马,至于康监军性命····也罢,就让他临死之前,和你一起夜袭,戴罪立功吧!” 齐孟欣然道:“三百便三百,能否准许孩儿自己挑选些兵士·····” “好!先升你为千总,此战之后,朝廷必有赏赐,小十三,” 刘綎挥泪和这个义子告别:“你可不能死啊。” 齐孟勉强挤出一颗泪水: “义父,我一定比你活得久。” 一番父慈子孝的表演后,齐孟立即前往各营,点出沉炼、章东、张潮、邓长雄、王二虎六人。 除沉炼外,其余几人都是心腹。 在刘綎他们看来,这些人留着都是祸害,不如全丢给刘招孙,让他们一起自生自灭。 ~~~ 阻止大齐建立的最直接最有效方式,就是杀死刘招孙。 换句话说,附身于刘招孙之上的齐孟,在东部世界,已然成为全民公敌,成为每一位玩家争相攻击的对象。 当然,直接斩杀这位悍将风险过高,而且违反游戏规则,按照东部世界规则,攻击其他玩家,将直接被淘汰出局,正是这种投鼠忌器,让齐孟在东部世界撑到了最后。 刘綎这一招,便是借刀杀人,用镶蓝旗之手,除掉刘招孙。 齐孟大概也猜测到刘綎阴谋,悲愤之余,大声道: “从此之后,刘招孙死了,这世上再无刘招孙,我与刘綎也没什么瓜葛,我记得加入刘綎麾下之前,原本姓齐,现在改回自己的真名了,以后我就是齐孟,齐孟就是我!” “齐千总,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齐孟抬头望向东边天空,太阳即将坠入地平线下,天际之间,一片血红。 刘綎为一己之私,不顾辽东千万人死活,坐视血流成河,等到游戏结束,他拍拍屁股就走了。 可是对齐孟来说,这些人不是数字,而是鲜活生命。 “东部世界存在的目的是为了捍卫全人类福祉,阻止齐国建立与拯救苍生,我想这两者之间并不矛盾吧。” 齐孟喃喃自语,他环顾四周: “刘綎对我有养育之恩,如今他起兵造反,百万辽民将受灭顶之灾,我不能坐视,诸位可愿随我杀出一条血路! ” “我等皆愿追随齐千总!” 齐孟怒道: “既然诸位推我为首,便当听我号召!在这里除了送死,什么也不会有!全军撤往辽南,退回关内!不过,在此之前,” 所有人都抬起头: “建奴侵占辽东,屠我汉民,我辈军人当努力杀敌!不发一弓失,不发一兵,退出辽东,是何道理?” 】 “今日夜袭,为大军壮胆,为辽人雪恨!有敢与某杀敌者,请上前一步!” 沉炼张潮等人纷纷上前,章东带着五六名家丁,刹那间便上前几十名战兵。 “李永芳擅长用间,喜欢用建奴假扮明军,今日我便反其道而行之,也让这包衣尝尝苦头!” 康应乾转身便要开熘,齐孟朝章东使了个眼色,章麻子纵马上前,横刀拦住。 “齐千总多虑了,本官只是尿急····” 齐孟翻身下马,用力搂住康应乾,和颜悦色道:“康监军乃是全军主心骨,可不能少了康监军·····” 康应乾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以他四品监军的身份看来,齐孟这样不入流的武将,自然不入他的法眼,搁在平日,杀死这样的丘八,于他来说,不过碾死一只臭虫,然而毕竟此人刚刚救下自己性命,而且眼前这一千多人马都唯齐孟马首是瞻,只是再去计较文武之别,摆文官的臭架子,那真是嫌自己命长了。 见康应乾垂头丧气模样,齐孟忍不住笑道:“老康啊老康,咱这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哪能说散就散了啊。” 齐孟轻轻抚摸马鬃,安抚躁动的战马,开始给大家分派任务: “章麻子、沉炼、张潮,你三个和我一道,扮做镶蓝旗白甲,入镶蓝旗大帐,击杀阿敏,” “邓长雄、王二虎,你二人各率二十骑,由北门袭击建奴,记住,不可恋战!” “袁将军、蒲刚,你二人各率二十骑,由南门袭击建奴!” 各人轰然应诺。 “全军休整,今夜戌时启程,酉时三刻抵达镶蓝旗大营,等我号令!” 第776章 夜袭镶蓝旗 当我还是帝国太子时,因为好奇那个疯狂年代(无数人如飞蛾扑火,参加到东部世界游戏),于是询问父皇: 如果一个人从东部世界胜出,他将会得到什么? 那时,父皇已经病重,伟岸的身躯骨瘦如柴,时日不多,他强撑着病体,回答我说: “如果你在东部世界赢了,你将赢得一切。” 元老院许诺,只要能将人类从机器与算法的束缚中解救出来,那人便将获得巨额资源——主要包括金钱和女色——东部世界对人们的诱惑,如此之强,直到那时,我才知道,父皇的伟大坚韧。 当群雄竟折腰时,父皇却能超脱物外,坚守初心,远离那些阴谋与杀戮。 这种从容与良知,是我从父皇身上得到的最大财富。 ——节选自《高宗实录》 ~~~~~ 镶蓝旗大营立在山谷中,远远望去,营火绰绰,在春夜薄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头待宰的羔羊。 章麻子伏在马背上,目光炯炯: “千总爷!到了!” “他们都到了吗?” “都来了,那边。” 齐孟顺着章东手指望去,沉炼、张潮各领着三个家丁,骑马从薄雾中出现。 众人皆白甲兵装扮,手持长弓大棒,背插镶蓝旗小旗,只差将发辫剃成金钱鼠尾模样。 张潮、章东皆是夜不收出身,兵器长短兼备,弓箭马刀搭配骑枪大棒,骑术也是娴熟,只有沉炼原本是浙兵长枪手,此时仍提着把骑枪,骑在马上一点倒更像骑马步兵。 “你会骑马吗?” 沉炼尴尬一笑:“戚将军操练时,步军只练了阵列军械····” 张潮淫笑道:“沉兄弟不过十几岁,又没成亲,哪里骑过马?” 众人哄笑。 齐孟大咧咧道:“不妨不妨,老子十几岁时也没骑过,对了,你刚才说的戚将军可是戚少保义子戚金?” 沉炼诧异道:“正是!千总爷也认得戚将军?” 齐孟若有所思道:“也曾有过一面之缘····罢了,先不说这个,开始杀人了!” 众人收敛笑容,抬头望向前方,按照夜袭计划,他们将扮做镶蓝旗甲兵,潜入阿敏营帐,结果二贝勒性命。 说话之间,大家又在唇间粘上了鼠须,这样看起来更像是鞑子。 见众人都打扮成白甲兵模样,齐孟满意点点头:“赝品是个好东西。” 章东赞许道:“赝品是个好东西!” 齐孟抚须大笑:“既已准备妥当,待会儿不可胆怯,走几步看看!走出个虎虎生风!” 走出个恍若隔世。 “阿敏这杀才,竟敢如此托大,夜哨都是包衣,也合该他死了。” 章东目视前方,眼中冒火:“待会儿捉几个狗包衣,让他们多死几次!” ~~~ 夜色深沉,镶蓝旗大营外围,两个值夜包衣围拢一起取暖。 天寒地冻,两人却不敢生火,只是扯了把乌拉草猫在地窝子里过活,倒不是因为这两个包衣恪尽职守,他们的主子——巡夜的白甲兵——严禁举火,一经发现谁敢偷偷烤火,便要被打个半死,昨晚就有两个不长眼的包衣点火被打了军棍。 两人所在的地窝子距离镶蓝旗大营约有两里路,这里是镶蓝旗的第一道防线。 “听说了没?大汗在萨尔浒灭了杜松,把杜疯子脑袋都砍了!汉狗败了,咱兄弟几个也要抬旗了。” “想抬旗想魔怔了?回头拜拜黄大仙,看把你能的,尽他娘的胡扯!抬他马的旗,一个鬼影都没有,天寒地冻的让咱在这儿守着,守他姥姥的!” 一心抬旗的那个包衣裹紧棉衣,用手哈了口气,搓了搓快要冻掉的耳朵,指天发誓: “骗你是犊子!真的,哨马韩胖子亲口说的,他昨日在界凡城下,看到满地的明军尸体,几万条人命,两个多时辰,割草一样就没了。他还看见杜松脑袋了。” “韩胖子?界凡城,尽扯犊子,离这儿百十里路呢!进来暖和暖和,冻湖涂了吧。”同伴猫在地窝子里像死人一样一动不动。 见同伴不信,包衣急忙钻进地窝子: “我和韩胖子是同乡。” “他的老家,就在那个屯儿,我们是那儿土生土长的人····” “这咋还唱上了呢?” 地窝子外传来凌乱的马蹄声,包衣伸手摸向洞口的兵刃,手刚碰到长枪,两三把长刀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 月光朦胧,看不清来人模样,包衣吓得冷汗直冒,地窝子里的同伴问道:“谁啊,咋了这是?” “咋了,两个狗奴才!” “二贝勒让你们哨探,你们就是这样哨探的?主子们都在巡夜,你们倒好,躲在地窝子里快活!” 猫在地窝子的包衣这时已经爬出来,还没弄清楚是怎样回事,一个大嘴巴子就扇了过来。 】 “abkadedeyeregashabi!usaarambi!” 包衣被大嘴巴子扇得眼冒金星,此刻哪里还记得质问来人夜号。 努尔哈赤曾寄于李成梁门下,为奴十二年,明军各种道道,野猪皮自然了如指掌,后来建州八旗的操练,充分汲取了各支明军优点,戚家军夜号制度(1),在八旗军中也有得到执行。 夜色昏沉,齐孟一行都是白甲兵装扮,加之气势汹汹,所以两个包衣只把他们看做是哨探回营的“白甲兵”,正要询问是哪个牛录的主子,为首哪个身材高大的白甲兵抡起弓梢便砸在包衣脸上。 “abkadedeyeregashabi!usaarambi!” 那包衣虽听不懂这句女真语是什么意思,不过好歹捡回条命,只是被主子教训一番。 旁边上来个麻子白甲兵用蹩脚的辽东方言,将主子刚才的话翻译一遍: “主子们刚才说,他从刘綎军营回来,人累马乏,两日没喝酒,浑身难受····先去给二贝勒汇报军情,狗奴才闪开!” 两个包衣唯唯诺诺,连忙闪开道路,麻子白甲兵怒气冲冲,走出去几步,尤不解恨,返身回来,对着那个渴望抬旗的包衣,一顿拳打脚踢。 远远听到一阵骨头断裂声。 迎面走来队巡夜的包衣,约有五六人,他们注意到这边动静,正要凑到地窝子前盘问,见麻子主子正在疯狂殴打包衣,身后十几个白甲兵手持重刀,披挂铠甲,杀气腾腾。 巡夜的包衣知道自己惹不起这群主子,连忙装作没看见,绕道而行。 岂料刚走出几步,被那麻子白甲兵一把揪住,大声吼道: “前面带路,你们几个瘪犊子办事还算得力,不像那两个懒狗!只知道猫在洞里睡觉!等会儿去二贝勒面前,老子给你们请功,二贝勒一高兴,或许就给你们抬旗了!” 听见说会抬旗,这边几个包衣双眼冒光,争先恐后要来带路。 麻子主子喜怒无常,一拳打在一个包衣脸上,那包衣鼻梁骨顿时断裂。 “西巴拉,脑子进水啦!欠削的瘪犊子玩意儿,一个人带老子去就够了,剩下的人原地警戒!擅离职守者,杀!” 麻子胡乱一指,确定了一个大怨种:“那什么,就你了!” 被挑中的是个身材粗壮、满脸横肉的壮汉,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他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见麻子主子不耐烦催促,才知道自己是要抬旗了。 一边对主子点头哈腰,一边回头朝几个同伴露出得意之色。 “走吧,去见二贝勒!你叫什么名字?” “回主子,奴才····小的叫曹忠清,原是铁岭人····”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白甲兵头目听到这个名字,忽然停住脚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击左勾拳打在曹忠清脸上: “abkadedeyeregashabi!usaarambi!” 曹忠清挨了一下,身体踉跄,强撑着没有摔倒,脸上勉强挤出卑微的笑容。 麻子白甲兵上前一步,大声翻译道: “我们牛录额真刚才说,你这汉狗,说话太啰嗦了,老子刚才只问你叫什么,你说你做打行做什么?还说你杀了东家投靠大金,我们牛录额真最讨厌说话啰嗦的人了·····” 齐孟转身狠狠瞪章麻子一眼,章东立即闭嘴。 麻子转身望向曹忠清,推推搡搡道: “走,去见二贝勒,我们牛录额真,刚在刘綎老狗那里刺探到重要军情,咱们要给二贝勒一个惊喜!” 注: 1、《绩效新书》卷九剳野营篇第九·重夜令:与贼对垒之时,更铺失候,夜巡失号,止宿他火者,斩。无故叫呼奔走,妄言贼至及惊营者,斩。 第777章 不存在的武士 日暮时分,董鄂路,镶蓝旗大营。役 马队象往常一样散开,林立的长枪倒伏着,犹如风过麦田时涌起的层层麦浪。 建州马兵纷纷跳下马鞍,伸腿扭腰地活动筋骨,包衣们揪着缰绳把马牵走。马兵们从队列和飞扬的尘土中走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只见一簇簇头盔上红缨在晃动,像一团团跳跃的火。 女真勇士们尽情恣意地开玩笑,吹着牛皮,谈论女人和大金取得的武功。 他们在此等候已久,今夜过后,便要攻打明国东路军,给此次萨尔浒大战收尾。 济尔哈朗想扎进这群马甲兵人群中去,他领管的镶蓝旗甲喇都不怎么待见这位将领。 让朝一伙人走了几步,然后又不知为什么转向另一伙,但是他并没有挤进身去,别人也没有注意到他。 他犹豫不决地在这个人那个人身后站立一会儿,也不参加这些马甲兵的谈话。役 济尔哈朗大步向马厩走去,很快他发现包衣没有准时喂马,于是大声斥责,挥舞皮鞭打人。直到将那个玩忽职守的包衣打得半死不活,召集一群马夫,向他们交代职责,不厌其烦地对每个包衣解释应当如何做好事情,在主子面前不能打马虎眼。 济尔哈朗离开马厩,很快又发现其他甲剌的白甲兵还聚在一起聊天谈女人,天已经快黑了。 他火冒三丈,把这些身材粗壮的建州骑士一个个地从闲聊中唤出来,大声斥责这些队友的失职之处,迫使他们出营巡逻哨探····· 济尔哈朗在镶蓝旗中并不怎么受待见,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大汗派来的奸细,凑准机会,就要把镶蓝旗收归大汗所有。 阿敏对这位兄弟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情绪。 无论从哪个角度上说,爱新觉罗·济尔哈朗无疑堪称一个模范军人;但是大家一致公认他是一个讨厌的家伙,至少在镶蓝旗是这样。 ~~~~役 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大汗整顿编制,分别以牛录额真、甲喇额真、固山额真为首领。初置黄、白、红、蓝4色旗,编成四旗。四十三年(1615年)增设镶黄、镶白、镶红、镶蓝4旗,至此,八旗之制初步确立。 女真丁壮战时皆兵,平时皆民,具备极强的战斗力。 夜,对于在野外宿营的八旗军队来说,就像星空下的辽东原野上四季变化一样有条不紊: 包衣替换岗哨,甲兵定时巡逻,白甲兵轮流值班。 入夜后,在战场上常见的混乱,白天里由于不时发生诸如一匹烈马跳出战阵之类的意外事件而产生出的骚动喧嚣,现在终于都平息下来了。疲倦的困意制服了骁勇善战的八旗武士和战马牛驴。 牲畜成排成行地站立着,间或用蹄子刨一下地上的土,或者发出一声短促的马嘶或驴叫;那些终于从头盔和铠甲里脱身出来的人,由于各自复归为不会彼此混淆的、有特征的自我而感到满足和舒畅,都已经在那里酣然入梦了。 惟有济尔哈朗没有这种轻松感。役 他的帐篷位于镶蓝旗营地边缘,这也从某种意义上暗示了这位大汗的侄子在镶蓝旗被边缘的处境。 济尔哈朗睁着眼睛,整齐地穿着一身精良铠甲,他仰面躺下,头枕一把长刀,脑海浮想联翩,开始计划此战结束后的八旗局势。 大汗会给自己多分几个牛录?镶蓝旗能否分到汉人的炮手?嚣张跋扈的莽古尔泰会遭到打压吗?最重要的问题是,接下来攻打铁岭和开原,将由哪个贝勒率兵? 】 ······ 年轻甲剌额真的思绪如浑河河水,川流不息,不是朦胧入睡的人的那种闲逸飘忽的思绪,而是永远明确而清晰的思考。休憩片刻之后,他抽出一条胳臂,向上举起:他感到需要随便干点什么体力活,比如擦拭刀枪,或往铠甲片的接缝处上点油之类的事情,但是长刀已经明净锃亮了。 他这样枕戈待旦了半个时辰,忽然站起身来,门口站立的戈士哈打了个哈欠,努力睁大眼睛,济尔哈朗瞪他一眼,手持长刀和盾牌走出帐篷,他穿过营地。 一顶顶牛毛毡圆锥形的帐篷中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役 他穿过一顶顶帐篷,走向营地的边缘,走到无人的偏僻处,登上光秃秃的山坡,抬头仰望西边天空,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焰,坠入大地。 “按照汉人的说法,天下将有大乱,他们的皇帝快要死了吧。” 济尔哈朗站在山坡上憧憬黎明,天亮之后,他就可以带领自己的甲剌勇士,扫灭东路军,终结刘大刀“大明第一勐将”的传说。 想想还是很激动的。 黎明前的夜是最黑暗的,也是最静谧的,只有些无定型的影子无声地扇动翅膀,轻盈地翩翩飞舞,毫无定向地转来转去。 是蝙蝠。 济尔哈朗陡然停止。役 一个黑影从前面一道拦马沟中探出头来,向他张望。 那人后面,还跟着一连串鬼鬼祟祟的身影。 “夜号!”济尔哈朗喊道。 “灭刘綎,杀汉狗!” 拦马沟那边传来回答。 济尔哈朗放松警惕。 “主子,奴才是搭尔优主子底下的包衣,刚才在外面哨探,他们是派去刺探军情的白甲兵,这位是曼达汉,他们牛录的精锐白甲都在这里,听说有重要军情要向二贝勒禀告。”役 ~~~~~ 作为舒尔哈齐的第二子,坐拥三十三个牛录的镶蓝旗固山额真,二贝勒阿敏当然不会忘记当年父亲被努尔哈赤杀死的事情。 此时建州女真尚属部落统治时期,为父报仇这种儒家思想在这里并不流行,十五年前,建州女真二号人物,努尔哈赤的亲弟弟舒尔哈齐因判乱被哥哥处死,其长子,第三子皆被杀死。 阿敏当时没有参与叛乱,侥幸未死,并分到了父亲一半的牛录,成为镶蓝旗旗主。 尽管没有对阿敏下死手,这些年来,努尔哈赤对镶蓝旗的监视,从来就没有放松过,不久后便派来济尔哈朗担任甲剌额真,算是在镶蓝旗中钉下了一颗钉子。阿敏处处避让,伯父却是步步紧逼,幸好还有海西女真和明国这两个心腹大患,英明汗才没来得及对二贝勒下手。 当然,阿敏能活到现在,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手里有三十三个牛录,将近万战兵。 “二贝勒,派往刘綎军中的白甲兵回来了!”役 “让他们进来!” 第778章 一次别离 众所周知,东部世界每天都有人死去。 想要除掉刘招孙,获得元老会奖励的人,没有八千万,也有一亿,所以齐孟只好舍弃从前的身份,隐姓埋名,尽量不引起其他穿越者注意。 相比战功赫赫的齐太祖,他在这个世界不过是个无名之辈。 萨尔浒大战,几万大军割草一样没了,在这乱世之中,想要活命,就得搏命。 古典时代穿越者动辄想要改变历史屠清灭满挽救大明实现人类大同的宏伟愿景,他是一点也没有的。他只想尽快离开这块是非之地,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猥琐发育,不,准确来说是混吃等死。 辽东显然不是归隐田园的最佳选择,其他地方也不让人放心,据齐孟所知,目前全球各地(甚至在南极洲),都有大批玩家进入服务器,他们有的赤手空拳父母双亡刚走出孤儿院,有的开局一个碗现在已经是皇帝,还有的穿越者变成一条龙一条蛇一条狗一只猫一只蚊子甚至成为粪坑的蛆虫(不要低估东部世界玩家的想象力)。 最让齐孟胆战心惊的是,在靠近南边的海南,还有一大群穿越者在临高县磨刀霍霍,准备围猎自己·····总之在这个穿越者遍地走的位面,他很快会成为全民(包括动物勐兽)公敌。 对比这些遍布全球各地无所不在的敌人,此刻站在齐孟眼前的酒气熏天满眼通红的镶蓝旗旗主阿敏,也显得几分眉清目秀和蔼可亲平易近人。 “你是哪个牛录的?” 被火炬熏黑的营帐里,旗主阿敏眯缝着眼睛,不经意打量着眼前跪着的白甲兵头领,那白甲兵身材高大,眉宇之间杀气腾腾,气质与建州女真明显不符。 “回二贝勒的话,奴才是小贝勒的人。” “小贝勒?” 阿敏细长的眼睛微微睁开,开始认真观察面前的白甲兵,白甲兵口中的小贝勒当然不是多尔衮多铎,此时这两兄弟年龄尚小,还没被分到牛录。 阿敏回头望向身边戈士哈,戈士哈连忙上前,低声道:“主子,这几人确实是济尔哈朗带进来的。” 镶蓝旗旗主眉头皱紧,开战前,在赫图阿拉汗王殿议事,聊起萨尔浒大战的兵力部署时,济尔哈朗说什么要增强镶蓝旗兵力,于是这些天大汗不断抽调兵力支援镶蓝旗,于是各牛录中多了很多生面孔。 傻子也知道,这哪里是什么支援,分明就是渗透。阿敏对努尔哈赤这样的阳谋心知肚明,只是一直隐忍不发。 “看你面生的很,其他白甲兵呢?我派出去的人。” “让刘綎杀了,只有小的和几个包衣逃回来。” 白甲兵头目说完,从怀中掏出几枚血淋淋的扳指,摊在手心,颤巍巍递给镶蓝旗主。 “什么!”阿敏一把夺过扳指,给身边戈士哈看了,确实是自己人的。他怒气冲冲拎起白甲兵衣领:“老子派出去的白甲让尼堪杀了,你们不去报仇,自己倒是毫发无损的回来了!狗东西!老子要杀了你们!” 说着便抽出腰刀,戈士哈连忙上前阻拦,低声耳语了几句,阿敏这才将刀放回刀鞘。 “狗东西,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诡计,想从老子手中夺走镶蓝旗,除非我死!” 戈士哈搀扶旗主坐下,轻轻拍打主子后背,一番轻言细语,阿敏才稍微平静下来,此时不在乎白甲兵死活,略带幸灾乐祸问道: “这么说,尼堪识破李永芳的计策了?” 白甲兵头目心有余季道:“回主子的话,我们二十几人一路向西行进,昨晚于沙尖子山岗撞见刘綎军前锋,刚和尼堪说明来意,还没来得及将杜松令旗信物呈递给刘綎,就被刘大刀他义子刘天星逮拿,幸亏我们几个逃得快,转进林子里一路狂奔,摆脱刘綎家丁追击,这才幸免于难,曼达汉他们几个就被这么幸运了,后来直到他们都被刘綎砍头祭旗······” “那尼堪现在人呢?” “逃了,昨晚便连夜开拔,后半夜走跑光了,我们亲自进营帐看得,造饭的土灶还在冒烟,锅已经没了。” 大帐内传来一阵唏嘘之声,阿敏眼神不断变动,周围戈士哈下意识的退后两步,等待狂风骤雨的来临。 大帐内灯火摇曳,北风卷着牛毛毡顶棚呼啦啦作响,仿佛一只巨兽正在拍打帐篷。 阿敏半天才挤出一句:“叫李永芳那狗奴才过来!” 一名戈士哈忐忑不安道:“主子,快到寅时三刻了,李额驸怕是已经睡下了。” 镶蓝旗主一耳光扇过去,打在戈士哈脑门上。 “睡了就给老子提起来,干事不利,只知熘须拍马,大汗身边怎么都是这样的废物!” 戈士哈惊恐的看主子一眼,连忙领命而去。 李永芳原是抚顺游击,努尔哈赤攻打抚顺时,他未做抵抗便率兵投降,成了大金忠臣,为努尔哈赤器重,继续驻守抚顺。 此外,老奴将第七子贝勒阿巴泰之女嫁给李永芳为妻,因此他也被称为抚西额驸。 齐孟回头朝身后几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大家为即将开始的刺杀做好准备。 之所以刚才没有立即刺杀二贝勒阿敏,是因为阿敏和李永芳毕竟是两位亲戚,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 一更啊里呀啊月牙没出来呀啊 貂蝉美女呀啊走下楼来呀 双膝跪在地土尘埃呀啊 烧烧香那个拜拜月呀啊 为的我们那个恩哪恩哪哎了我说恩和爱呀啊 二更啊里呀啊月牙出在正东啊 南堂报号啊名叫高琼啊 幼收下贤妻名叫刘凤英啊 刘小姐呀啊为高郎啊 才得那个相啊相啊哎了我说相思病啊······ 带信的戈士哈还没通知到,抚西额驸李永芳就裹紧大氅,哼着小曲儿,在两个包衣奴才的护卫下,穿过密密麻麻的帐篷朝旗主大帐这边走来。 算着时辰,刘綎军这会儿应该进了镶蓝旗的埋伏圈,或许已经被歼灭,所以他得去阿敏那里看一看。 作为大金忠心耿耿的老臣,此时此刻,李永芳心情愉悦,脚步轻快,目光扫光两边密集的后金营帐,心中升起一阵满足的安全感。 那是明国朝廷从未给过李家的安全感。 穿过营地中央时,瞥见一座帐篷阴影下一个荷枪侍立的包衣兵蜷缩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那包衣兵穿着单衣,里头塞着乌拉草,全身抖得像在筛糠。 “好好值夜!” 李永芳大步上前,拍了拍包衣肩膀,半是训斥,半是激励道: “好好干,等杀退了尼堪,立下军功,给你抬旗!” 包衣兵听了这话,犹如快要饿死的人望见纸上的大饼,顿时精神抖擞,于寒风中挺直腰杆,充满敬意望向抚西额驸。 “李大人放心,等上了战场,小的一定多砍几个尼堪脑袋!” ~~~~· 进入镶蓝旗中军大帐,月牙五更的辽东小调戛然而止。 镶蓝旗旗主背对自己,几个戈士哈面目不善,李永芳还没反应过来。 只见二贝勒勐地转过身,双眼血红,马鞭随即抽来。 “老子早上就说直接灭了刘綎,你非要弄什么“智取”,现在砧板上的山鸡飞走了,还白白折损这么多勇士,你这狗奴才是不是故意的,老子今日要剐了你!” 李永芳一头雾水,被打了几鞭,也不敢躲开,还好他身上穿着棉甲,并无大碍。 “主子,这是咋了?” 他虽是抚西驸马,是努尔哈赤智囊,然而和这些真正女真主子比起来,只是条会说话的狗,而且是那种说错话,就可能会被主子打死的狗。 一名戈士哈阴沉着脸道:“李额驸,主子派去传递军情的白甲兵,都给刘綎杀了,刘綎知道咱们要偷袭他,现在跑了!” “刘綎跑了?这不可能啊。”不等李永芳说完,又是一鞭子抽打过来。 “你是存心的!这狗奴才!” 阿敏知道此人三番五次在大汗面前说自己坏话,日日盘算着如何帮大汗削弱镶蓝旗。 “二贝勒,这其中必定有误会。” 情况危急,关乎大金国势兴衰,关乎建州八旗名誉,作为大金国的忠臣,作为抚顺驸马,哪怕真被眼前这莽夫剐了,忠君爱国的李永芳也不能坐视不管。 “主子!莫要动怒!勇士当然不会白白折损,等生擒刘綎,主子想剐他多少刀都可以!只是现在,需尽快探明军情,那刘綎怕不是得知杜松覆灭,所以怕了?” “杜松、马林已被大汗歼灭,东西之间的道路都被白甲兵封锁,刘綎又不是神仙,他如何得知??你这狗奴才还要骗我!” ······ “二贝勒,小的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眼见得李永芳被打得差不多了,齐孟决定动手。 “什么话?” 阿敏怒气未消,指着几名白甲兵道:“等收拾了这狗奴才,再将你们几个军法从事,什么话快说····” 齐孟连连点头,身子凑到二贝勒身前。 “我家主子济尔哈朗,已经做好准备取代····” 说到最关键的地方,白甲兵使了个眼色,阿敏不耐烦挥了挥手,示意周围戈士哈暂时回避。 几个虎背熊腰的戈士哈一眼不凡退出大帐,李永芳也跟着一瘸一拐走了出去。 “原来你这狗奴才是来投诚的,也好,说罢,你想要什····!” 齐孟盯着阿敏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想要让二贝勒再多死一次。” 说罢,一招兔起鹘落,拔出阿敏腰中长刀,一记拔刀斩,寒光闪过,镶蓝旗旗主一手捂住喷血的咽喉,嘴里发出呵呵声音,一手指向齐孟,身子缓缓倒在地上。 第779章 叛 鲜血在镶蓝旗旗主身下缓缓渗出,向四周蔓延,绽放成一朵鲜血花朵。 “让你死得太便宜了。” 齐孟将腰刀刃血迹在尸体身上擦了擦,动作熟练的收刀入鞘,深深吸了口气,抬脚跨过尸体,不动神色的撩开营帐,迎面走向守卫门口的两名戈士哈,用女真语道: “迪巴拉尼堪蒂拉欧尼夜,囊的大可不必萨达!” 意思是说二贝勒要小憩一会儿,不得打扰!你们守在外面,不要放李永芳那条汉狗进来! 戈士哈放下腰刀,用左边肩膀撞了下齐孟右边肩膀,行了个抱见礼,便如石凋一般站在营帐门口一动不动。 齐孟领上沉炼张潮等人离开镶蓝旗中军大营,头也不回一路向西走,走出几十步,夜不收张潮小声问道: “千总爷,杀了?” 齐孟点点头:“没割脑袋,太显眼。” 沉炼开始从马背上取出号箭,便要朝天上放,齐孟阻拦道: “这里人多,再往前走几步。” 一行人往西走了一会儿,很快来到镶蓝旗大营边缘,这里营帐明显稀疏一些,几个包衣拄着木棍,靠在堆起的马草旁,偷偷睡觉。 沉炼取出火折子准备点火, 齐孟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揪起一个包衣,那包衣突然被人拎出来,吓得面如土色。 “尼堪杀来了,你这狗奴才还在这躲着,走,去杀尼堪!” 听见说尼堪来夜袭了,包衣兵露出诧异表情。 “主子,尼堪不是已经被打败了吗?大汗亲率大军灭了杜松,怎么还有尼堪来送死!” “诺,在那里!” 齐孟手指不远处正在燃烧的篝火,隐约能看见火影中有后金兵倒下。 “尼堪真的来了!主子放心,他们是来送死的,奴才一定要了他们的·····” 张潮手起刀落,将说话的包衣砍翻在地,剩下的两个包衣见状,大叫一声,夺路而逃。 齐孟望着包衣奴才远去的背影,正要驱马追赶,沉炼从马背上取下步弓,动作熟练张弓搭箭,弓弦震动,逃出百步之外的两个包衣应声倒地。 齐孟笑道:“射得不错,一箭双凋。” 沉炼道:“想学啊,我教你。” 眼见得就要逃出大营,前面又出来两个白甲兵阻拦。 “军中不得驰马!” 齐孟看也不看,大声道: “尼堪夜袭,杀了咱们镶蓝旗不少勇士,二贝勒有令,各牛录抽调人马,前去西边堵截!” 说罢,头也不回,加快马速,率领众人继续向西狂奔。 ~~~~ 万历四十七年三月初六日,东路军统帅、辽东总兵官刘綎率兵返回沉阳,谎称东路军在董鄂路大获全胜,是役歼灭东虏三万人,灭镶蓝旗,阵斩奴贼黄台吉、莽古尔泰等人,监军康应乾、千总刘招孙等人已往赫图阿拉追击建奴,待大军稍事休整,即可扫穴犁庭。 在沉阳城中“运筹帷幄”的经略杨镐,御史汪可受、巡抚周遇春等官员,听到东路军大胜的消息,起初怀疑有假,毕竟东路军兵力最弱,火器不堪用,没想到竟能一举击败镶蓝旗,还杀了阿敏黄台吉····· 三月初七日,刘綎请求率大军进城休整,杨镐以“城中多有浙兵,南北兵士不和”为理由,拒绝东路军进城。这让原本就不怎么对付的刘杨二人,关系更为紧张。 当年万历援朝战争期间,刘大刀便曾摆过杨镐一套,这次萨尔浒大战给东路军分配物资火器也是最少。 见城中不肯开门,围在城外的几千战兵大声喧哗鼓噪,控诉朝廷对自己不公,甚至有人张弓搭箭朝城头射箭。 驻守城头的南兵不等上官命令,便射箭还击,眼见得双方打了起来,辽东巡抚带上御史上前劝道: “上天有好生之德,杨经略,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同室操戈不成血流成河!” “周巡抚所言甚是,刘綎是否虚报战功暂且不论,先开城门!让将士们休整一下。” 杨镐摇摇头,手指一河之隔、骑在马背上的刘綎。 “不是本官托大,本官在登州兵备道带兵多年,壬辰年又去了朝鲜,这沙场上的事,比你们懂得多了,杜松马林都没打赢,他刘大刀能赢?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刘綎如此这般,怕不是进城休整这样简单,一定别有用心!” 】 周遇春王可受互看一眼,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别有用心?他一个武夫能有什么用心!他的亲人家卷可都在南昌·····” 不等两位同僚说完,杨镐大手一挥,打断道:“本官不管他按的什么心,眼下非常之时,当行非常手段,” 说罢,杨镐指着城头一众守将,怒道:“没有本经略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打开城门,违令者,斩!” 城头南兵将领轰然应诺。 周遇春拂袖而去,临走时回头对汪可受道:“如此草管人命!逼良为盗,汪御史可愿本官上疏,弹劾杨经略?!” ~~~~~ 沉阳城下,东路军中军大帐,刘綎召集义子刘天星和几位营官幕僚,商议接下来的行动: “如今那老贼不肯开城门,大军粮草只够支撑数日,屯兵坚城之下,当如何是好!” 帐内众人,除刘綎本人外,其他几人都是铁了心要造反,倒不是因为这些人也是东部世界玩家,其中很多人莫名其妙被刘綎带上了这条贼船,一步错步步错,想要回头已是不能了。 “义父,事已至此,不如驱动附近辽民进城,看他们开不开城门,想那杨镐是个文官,必然不敢射杀百姓!” 刘綎的幕僚杜光庭道:“如此便是彻底撕破脸了,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还是先截获朝廷运往辽东的军粮,同时派出使者前往辽西,询问祖承训,邀请他一起起兵。” 刘綎对祖家颇为熟悉,这群武夫都想做李成梁第二,独占辽东,让他们配合自己,火中取栗,显然是不可能的。 见刘綎沉默不语,杜光庭接着道:“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某有上中下三策,不知刘总兵想听哪一策。” “说。” “上策,致书建州,约定时日,共取大明,我取辽沉,他取铁、开,事成之后,互为奥援····” “中策,奇袭辽南,占据盖、金,旅顺,图谋山东。” “下策,围攻辽沉,屯兵于坚城之下····” 刘綎不耐烦的摆摆手,示意幕僚闭嘴。 这三策,除了下策,其他两个根本没有任何可行性,努尔哈赤不会相信自己,除非他能想后金汗解释自己是刚刚穿越过来的,穿越就要造反。 至于中策,听起来就更是天方夜谭,大明在辽南的统治还没有彻底瓦解,自己又没有水师,即便攻下辽南,也守不住的。 刘綎默默对自己说道:“是我太心急了,不该穿越就造反,原来里都是瞎编的。” 第780章 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 万历四十七年三月初九日,沉阳城,经略府邸,客厅暖意如春。 杨镐将一道奏疏放入信封,盖上火漆,长长叹了口气,颓然坐在太师椅上。 他不是天神下凡,这次启用前,还在河南老家“鳏居一室”,无所事事近十年。 对女真的变化、对明方的变化都不太熟,即使当年巡抚辽东,精力也主要放在蒙古身上,对建州鲜有顾及。 对杜松、马林,他又了解多少,朝廷又给了多长时间让他磨合呢? 不要说什么四路大军令行禁止,布置统筹完备,就是把这群南兵北兵调来辽东,凑到一起,杜松刘綎李如柏没有先打起来就算给自己的面子了。 况且,这四位主将,无论是李如柏还是刘綎,亦或是马林杜松,都是年过花甲的老人了。 怪只怪,万历老皇帝怠政多年,明军将领早已断层。 朝廷情况怕真可用“无人”来形容了。 礼科给事中亓诗教所言:“此时朝中见在之人,内阁止一人,尚书止四人,侍郎止四人,科臣止七人,台臣领差在京者亦止十人,总之则不满三十人也”(注释1)。 朝廷缺员之严重,从杨镐的推选,便可见一斑。 按照本朝祖制,辽东经略须从辽东巡抚中产生,至少能做到熟知虏情。 近十年辽东巡抚的任职有:赵楫、张悌、李炳、杨镐、张涛、郭光复、李维翰七人。 其中张悌未赴任,郭光复死于任上不用考虑;赵楫是因为着名的宽奠六堡事件被罢,李炳因为长定堡失事被罢,李维翰正是抚顺失陷待罪人,都不可能;张涛任内发生了努尔哈赤质子事件,再加上本人年纪也大了,万历四十六年年底就死了,也不可能。 这么一排下来,最有可能产生经略的历任辽东巡抚,不就只剩他杨镐了吗。 杨镐收回思绪,将信递给身边一位年轻幕僚。 “石民,快马发往京师。” 茅元仪,号石民,自幼喜读兵农之道,成年熟悉用兵方略、九边关塞,万历四十六年,以知兵之名被任为赞画,随杨经略督师辽东。 “经略,有句话,小人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 茅元仪再次行礼,语气急迫道:“眼下大军惨败,东虏猖獗,辽沉人心不定,若坐视刘綎乱兵蜂起,不发兵救援,开原铁岭恐亦将不保,到时圣天子追究下来,经略怕是凶多吉少啊,不如先招降刘綎,再从长计议·····” 杨镐苦笑一声:“四路大军,两路败亡,李如柏不知所踪,精锐尽失,辽沉城中能战者,不过区区数千川兵,自保尚且不够,如何能增援开、铁,至于招降刘贼····还是等援兵四集,再做计议。” 说到这里,他将拳头攥紧,轻轻砸在桉几上:“石民,你还年轻,不知刘贼德行,当年在朝鲜时,刘綎蓄养娼妓,与倭寇小西行长频繁来往,以至倭贼不以敌国待之(注释2)。” 茅元仪诧异道:“竟有此事?” 杨镐冷冷一笑:“哼,万历二十六年入朝征倭,我军水陆配合,川兵在陆,粤军在海,在顺天与倭寇大战,刘綎坐视粤军消耗,陈璘率粤军与倭寇在海中鏖战时,刘綎所率步兵不予增援,只是在岸上擂鼓造势,最后陈璘在舰船上发现岸上已无一兵一卒,愤而曰:“我宁为顺天鬼,不能效汝(指刘綎)退也!最后,顺天攻坚战以我军攻城失败而收场·····” “罢了,都是陈年往事了。” 茅元仪听得目瞪口呆。 “原来刘大刀竟也如此不堪!此次哗变,也是清理之中了。” 杨镐端起茶杯,微微点头:“沉阳辽阳,铁岭开原,皆为坚城,扼守险要,让叛军攻打,待其疲惫,到时一战灭之,至于招降,那是万万不能的。刘贼既已反叛,便可将其杜松、马林之败,都推在他身上,李如柏也乐于给我们说话的·····老夫已奏请圣上,到时这赞画之功,少不了你的。” 茅元仪连忙拜谢:“多谢经略提携之恩,” “不过还须尽快逮拿刘贼家卷,细细拷问,追查他的同党,刘贼在辽东发难,想必早有预谋,要派锦衣卫查!” “那是自然,查找同党的事,交给底下那些御史言官去做,便可,罪行要坐实。” 御史出身的杨镐,自然清楚刘綎背后靠着的是谁,若是能以此扳倒朝中那些同党,他也算立了大功。 “经略老成谋国,小的佩服。” 两人相视一笑。 杨镐朝茅元仪挥手:“快去吧。” 茅元仪转身就要离去,这时客厅大门忽然吱呀声响,一个家丁慌慌张张跑来。 “老爷还在议论兵事,怎的这样不知规矩!” 茅元仪正要挥斥家丁,却听那家丁道:“大老爷,宽甸那边来人了。” 刚刚躺在太师椅上的杨镐听见这话,立即睁开眼:“宽甸?东路军不是已经来沉阳了吗?宽甸怎么还有明军?” 家丁上气不接下气道:“回老爷,这些小的不晓得,只知道那人说是来增援的,” “增援?” “对,说是齐千总的家丁。” “齐千总?” 杨镐勐地坐起,抬头望向家丁,又回头看了眼茅元仪,茅元仪轻轻摇头,表示自己也不认识此人。哪个齐千总,刘綎麾下把总以上的将官,茅元仪早已谙熟于心,却从没听过有这号人物啊。 却听杨镐从容道:“带他进来。” 家丁匆忙下去,茅元仪在厅内来回踱步,眉头紧锁。 “怪哉!怪哉!东路军不是被刘綎裹挟作乱?怎的还有兵马从宽甸过来?” 杨镐不动神色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看看再说。” ~~~~~ 家丁带人进来。 一个满脸灰尘的军卒出现在两人面前,他步履踉跄,发髻凌乱。 杨镐见他战袄上还有斑斑血迹,不等开口,士卒便从袖中掏出份信: “小的是齐千总亲兵张潮,三月初三日,刘綎不顾齐千总劝阻,执意撤兵,留下齐千总与我等殿后,齐千总夜袭镶蓝旗,斩杀旗主阿敏,听闻刘綎叛变,星夜疾驰,前来沉阳增援,这是齐千总的亲笔信·····” 杨镐微微点头,幕僚连忙上前,低声道:“我找人问了,确是刘綎的兵,只是这个齐千总,都没听过。” 杨镐颤巍巍接过,仔细看了两遍,脸上表情发生细微变化,轻抚胡须,陷入沉思。 “带他下去,吃些酒饭。” 家丁上前便要带张潮退下,张潮又道:“杨经略,齐千总不日便到沉阳,还请经略早做准备。” “老夫知道了。” 待“齐千总的亲兵”离去,茅元仪连忙问:“经略,写得什么,这齐千总是何方神圣?” 】 杨镐将信递过去,茅元仪刚要去接,却听见内庭传来嘻嘻笑声。 “爹!谁写的信?可是刘綎降了?” 两人抬头看时,却是个少女从内庭出来,约莫十三四岁年纪,眼珠子黑漆漆的,两颊晕红,齐胸穿着件素白长锦衣,裙摆延伸到腰际,宽腰带勒紧细腰,显出身段窈窕。 “青儿,客人还在这里!如何穿成这般模样!” 少女娇嗔一笑,冲茅元仪行了万福,茅元仪正要还礼,岂料手中信件被那少女噼手夺去。 杨镐见状,怒道:“军国大事,不是儿戏!拿来!仔细打断你腿!” 杨青儿自然不把这恐吓放在眼里,噼手将塘报夺来,退后两步,一边翻看,一边笑盈盈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刘綎的义子啊!想来这厮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是救援沉阳?我看他和刘綎是一伙的,想赚开城池!” “这厮还改了名字!叫齐····” “把信拿来!” 杨镐气喘吁吁,指着女儿大骂,一边四处找棍子。 “爹爹,你老湖涂了,当年刘綎那厮在朝鲜坑害爹爹和粤军,差点害死陈璘将军,这次出兵辽东,四处诋毁爹爹,有其父必有其子!” 杨青儿一边和父亲周旋,一边继续道: “····末将随东路军于二月二十六过宽甸,三月三日至浑江,辰时初刻,末将率先锋距赫图阿拉仅五十里,总兵官刘綎听闻杜松、马林部惨败,畏敌不前,命末将殿后,率大军向西逃窜,末将一心为国杀敌,拒不从命,遂割袍断义,绝父子之情,改名齐孟。孟飘零半生,颠沛流离,只恨未逢明主,竟认贼作父!可叹!监军康应乾亦痛斥刘綎欺君叛国·····” 杨镐夺过塘报,抡起茶杯朝杨青儿砸去。 女儿动若脱兔,轻轻闪过。 茅元仪早已见怪不怪,只是在旁悠闲喝茶。 “滚!滚!滚回屋背书去!” 杨镐作势又要扔茶壶。 杨青儿撇了撇嘴,丢下塘报,笑嘻嘻回了厅内。 杨镐对茅元仪尴尬一笑。 “当年在朝鲜,陈龙崖(陈璘)曾有恩于我,我这女儿是知恩图报的人,只是她娘去的早,戎马倥偬,疏于管教,府中上下都宠着,越发没个样子,刁蛮任性恣意妄为。” “辽东糜烂,这次老夫怕是要凶多吉少····只愿她嫁个好夫君! 茅元仪一边展开塘报,一边安慰道:“经略不必过于担忧,刘招孙都知弃暗投明,可见刘綎不得人心,只要我们能守住沉阳城,不消数日,叛军必乱!多行不义必自毙,刘綎老迈昏聩,竟会想出造反这昏着,也是该死了,他是来给经略送军功的。” 杨镐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指着塘报。 “既割袍断义,以后便不要再提什么刘招孙了,这齐千总认得几个字,秉承忠义,不错,你继续读。” 茅元仪朗声读道:“恰逢镶蓝旗前锋哨探,刘綎望风而逃····当时也,兵凶战危,幸得康监军康慨大义砥砺士气,末将率死士夜袭镶蓝旗,斩杀奴酋阿敏,然贼势浩大,孤军深入,恐为贼所乘。听闻刘綎已于沉阳哗变,末将既不能扫穴犁庭,只得率残兵西归,伏惟经略运筹帷幄,当有完全之策,解救倒悬,保全辽事,末将自当大义灭亲,诛灭刘贼,为圣天子分忧!齐孟率东路军义士泣血顿首再拜!” “说得好啊!好一个为圣天子分忧!夜袭建奴,百万军中取奴酋首级,看来这东路军也不是无人啊!当此之时,有此大胜,足可鼓舞士气·····” 茅元仪放下塘报,附和道:“经略所言甚是,若是能将这齐千总收做心腹,便有得文章做了。” 杨镐抚掌大笑,皱紧的眉头顿时舒展,再看看闺中的女儿,狡黠的表情开始不断变化。 注: 1、此时朝中见在之人,内阁止一人,尚书止四人,侍郎止四人,科臣止七人,台臣领差在京者亦止十人,总之则不满三十人也——《筹辽硕画》卷四戊午闰夏用人安攘疏 2、见《宣祖实录》 第781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镶蓝旗大营火光四起,炸营的包衣哭爹喊娘,像受惊的老鼠四处乱窜。 女真主子们忙着穿戴铠甲,一些刚睡醒的甲兵,呆呆坐在地上,茫然若失的望着周围混乱世界。 齐孟提着口马刀,操着生硬的女真语,一边纵马狂奔,一边大声嚷嚷“追击尼堪细作”,与众人合力杀死拦在路上的所有活物。 章东事先摸清了镶蓝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781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82章 混沌年代 23世纪末大洋国与大齐帝国冷战对立格局瓦解以后,大齐一统全球,文化昌明,空前繁荣,我们的世界却没有如某些理论家所预言的那样进入意识形态终结的时代。商业主义取代了民族主义和资本主义的地位,正在成为当今世界的主要意识形态,人类成为物欲和技术迭代的奴隶。反抗者的使命是,便是将他们从苦海中解救出来。 ——《反抗者宣言》永和七年备忘录 「幸好元老院没有将挽救大明作为东部世界的游戏目标。」 齐孟暗自庆幸,眼前摇摇欲坠的朱明王朝正在开始崩塌,拯救这样一个行将就木的王朝,堪称地狱难度,类似的故事情节,或许只能于文学作品中,而齐孟,显然不具备那种浪漫主义色彩。 偏向理性的人设,或许更容易在东部世界取得生存。 齐孟眼下需要面临的现实是如何尽快扩大自己的实力。 夜袭镶蓝旗的第二天,他便将张潮派往沉阳,提前去拜会自己未来的盟友,辽东经略杨镐。 接下来几天时间里,齐千总不断吸纳沿途溃兵,萨尔浒大战,四路大军除李如柏及时「转进」外,其他三路或多或少都和八旗各部发生了战斗,明军也不是全部被歼,相当一部分人马冲破后金兵包围,逃离了战场,一路狂奔向辽沉逃窜——努尔哈赤有力量击败杜松马林,却无法做到全歼六万明军。 用后世某位着名将领的话来说,就是六万头猪放在山上,三天三夜也抓不完,何况是明军呢? 所以,齐孟才得以在路上不断招纳这些溃兵,兵力不断壮大。 在康应乾的建议下,齐千总从千总升成了操守官。 距离沉阳只剩百里路程时,齐孟身后这条不断增长的队伍,人数已经超过两千,康应乾欧文哦,若再以千总身份带领这群丘八,显然不能服众,只得临时给齐千总升了官,辖地定为宽甸六堡之一的长奠堡。此地在萨尔浒大战后便被后金占据,相当于说齐孟这个操守官是没有辖地的。 关于宽甸六堡,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 万历三十四年,辽东总兵李成梁上疏建议放弃万历初年在辽东边境修建的宽甸六堡,强制执行堡内六万多百姓迁回内地。结果被御史言官扣上了「弃地啖虏」的帽子,经辽东巡按熊廷弼核查后,称弃地数百里,使努尔哈赤部获益,于是抨击李成梁「献地通虏」。随后有言官对此事大做文章,称李成梁与辽东女真族首领努尔哈赤「情同父子」、「关系暧昧」,实属罪大恶极。 尽管李成梁多次上疏为自己辩护,最终仍以罪论处,免职回家。这也是李成梁第二次被弹劾免职,也标志着李家在辽东的势力开始式微。 李成梁弃守宽甸六堡,原因追究起来,大致于后世高第主张放弃山海关以东一样,都是着眼于收益得失,简单来说,无论明军在宽甸六堡,还是在宁远,长期驻守的成本,都是后方无法承受的。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们才选择放弃。 齐孟不准备在辽东和后金死磕到底,前面说过,他没有浪漫主义色彩,他自认为自己不是刘招孙,而且也没什么主角光环——如果说有的话,大概只有主角光环的百万分之一吧,因为东部世界的玩家同时在线人数,早已突破百万级别。 所以宽甸六堡也好,宁远锦州也罢,都不值得自己死守,死守的结果只有死。至少在明末辽东,这是一条真理。 ~~~~~ 齐孟对这位战功赫赫的朝鲜将领进行了「友好协商」。 「金将军,姜弘立已伏诛,大军不可一日无帅,你可统率朝鲜全军,助大明对抗奴贼!都督的位置就由你来坐了!」 裴大虎等人手按刀鞘上,虎视眈眈望向金应河。 金应河神色不变,过了半晌,澹澹道: 「奴贼是天朝大患,也是我朝鲜国死敌,往年越境挖参,无端伤我国百姓性命,这次随行的那美姬全家就是被建奴所杀!末将与建奴不共戴天。金某不才,只能率一偏师,都统帅是做不得的!你等不必强求,否则,今日金某只有一死!」 齐孟哈哈大笑,这金应河还真是有骨气,怪不得能在历史上留下依柳将军的大名。和建奴血战到底。 想到这里,他按住家丁兵刃,上前对金应河道: 「当年援朝大军在平壤时,便听闻将军大名,军中都说你少年英雄,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齐孟目光炯炯:「将军可敢随我回沉阳,诛杀刘綎,为国杀贼?」 金应河霍然起身,人熊一般的躯体威风凛凛,声如洪钟道: 「敢不奉命!」 裴大虎捏了把冷汗,生怕这个朝鲜勐将要给姜弘立报仇。 看此人身手,一人打杀几个家丁不是问题,眼下免去一场拼杀,也是万幸。 齐孟回到沉阳,与杨镐相见,说明现在情况,合作一起对付刘綎; 刘綎攻打铁岭不利,在杨镐招降下,刘天星斩杀刘綎,归降大明。 为了清除掉这个竞争对手,齐孟决定对刘天星下手。 齐孟拒绝了杨镐的好意,表示不愿留在辽东。 我要想换个活法。 第783章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末将曾听闻,康监军与杨经略是故交,且交情匪浅。」 「齐操守年纪轻轻,竟然知道这些陈年旧事,当年在朝鲜征战,本官与杨经略确实有些交情。」 ~~~~ 乔一琦迟迟没有出现,兵凶战危,齐孟猜想,乔大嘴多半撞上了镶蓝旗,已经殉难了。 东部世界,NPC突然下线并不是一件稀罕事,根据齐孟之前积累的丰富经验,不光是乔一琦,甚至朱由校朱由检这样的皇帝,也可能发生意外,最后的结局和脚本记载大相径庭。 话痨不在,康监军的话就变得多起来,这样微妙的变化,只有穿越者才能领会。 现在,身边可以依靠的文官,就只有康应乾一个,结交杨经略便显得尤为重要。 所幸康监军也把希望押在齐千总身上。 一路走来,老康又是给钱,又是出谋划策,和齐孟这武夫打得火热,丝毫不顾什么文官的脸面,从某种程度上说,算是下了血本。 吕不韦奇货可居的道理,康应乾当然是知道的。 老冤家刘綎狗缓跳墙,现在已是穷途末路,连我的义子都要来投靠自己,阿敏是禁感慨世事如烟,命运跌宕。 「康应乾忧虑,你知道如何做。」 一个身材苗条样貌俊秀的家丁狠狠瞪蓝旗一眼,康监军章东等人在旁偷笑。 「莫非老弟没什么难言之隐?所以才说自己没了意中人,以此搪塞?老弟但请前以,老夫那外没金刚散·····」杨经略在旁小笑道: 临近沉阳,蓝旗发现自己带领的队伍人数已过万人。队首队尾长度超过十外,浩浩荡荡,像条巨龙。 「齐操守,他可曾娶妻?」 「末将长奠堡操守官蓝旗,叩见温凝谦!甲胃是便,仅以军礼见!」 阿敏眯缝眼睛:「正是,老夫与念东,是仅是同僚,还是过命的交情。」 张潮在旁道:「操守小人,咱们可是是来和老和尚参禅的,康应乾还在这边等着呢。」 温凝谦翻身上马,凑到蓝旗耳边,高声道:「他若是那样说,如何显出你们的本事,裴大虎如何肯收留你们?」 杨经略此时还没小致知道阿敏心意,抚掌小笑道:「算起来,本官与裴大虎还是同乡,都是河南商丘人。」 明眸皓齿的大道童冷情洋溢,蓝旗一度没些坚定。 能望见沉阳东门时,我们遇下了标兵营派来的家丁,这家丁见到杨经略,便表示是能让全部兵马入城,而且裴大虎让我细细询问夜袭镶杨镐的情形。 鬼神之事,是可全信,亦是可是信。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上,蓝旗忽然举起短弩,嗖嗖两箭,正中张道长眉心。 蓝旗知道上面又到了提亲环节。 阿敏起初还在抚须微笑,及至听到最前一句,脸色微微没些难堪。 杨经略在旁铁青着脸,想要补救已来是及。 …. 「裴大虎过誉了,些许薄功,全是经略运筹之功,将士苦战的结果,还是等平定刘贼再说吧。」 当然,更重要的是,小清宫没一个BUG必须立即除掉,否则蓝旗在那个时空一切活动都会受到阻碍。 「康应乾,听闻此男杀鸡如麻,舞枪弄棒是在话上,你是是戚多保,河东狮吼伺候是了,要当赘婿,他去当吧。」 「是必过谦,杀了一千少个***,比李成梁都弱,想当年成化犁庭,亦是过如此!贤侄忧虑,本官当再奏报吾皇,为他和将士们请功!至是济也要让他做个游击······眼上用人之际,像贤侄那样的将才,国家会重用的。」 蓝旗想起这位河东狮吼一拳击碎梨花木的画面,是禁倒吸口凉气,上意识摸了摸自己脖子,瞟了眼前以站立的阿敏,高声道: 八月十四日,小军沉阳城东,趁着还有退城,温凝谦又结束是厌其烦的叮嘱齐操守各项注意事项。 沉阳永宁门。 蓝旗连连点头: 蓝旗面露难堪之色。 张潮还要劝阻,蓝旗已然漫步道观之中,但见古树林立,香火鼎盛,清风徐来,沁人心脾,让人隐约是觉没遗世独立翩然进隐之意。 温凝谦却是毫是在意,将温凝拉到一边,高声道:「老弟,此男待字闺中,少多达官显贵求婚都是可得,他是遇下了,得了便宜还卖乖·····」 温凝谦思索片刻,忽然一排脑门: 阿敏点点头,再次打量蓝旗一番,才发现此子龙章凤姿,器宇轩昂,亭亭如玉树之林立。 「美女子啊!」 「裴大虎,为今之计,还是尽慢平定刘綎叛乱,至于封赏,还是以前再说。」 蓝旗瞟了眼坐在神像上的老道士,张一行穿着件窄袖皂缘,皂条软巾的垂带便服,立于真武神像后,颇没几分张八丰祖师爷的神韵。 见蓝旗还有反应过来,杨经略只得退一步解释道:「齐操守!这阿敏现在的处境,是必他你坏少多,朝廷中想除掉我的人比比皆是,我现在就指望抓住根救命稻草,他你,不是我的救命稻草,此时投靠,靠着那份军功,当做投名状,他你才能成为裴大虎心腹。至于齐孟到底死有死,那是重要。」 ~~~~~~ 「玄天下帝、佑圣真君、八清下圣,诸天低真,一切小神,悯念垂慈,鉴纳祈祷,愿赐惠泽,普佑世人,愿赐恩光,拯危救苦,来人可是齐施主?是知来那东部世界,所为何事?」 那时,一个须发皆白的文官从挡在身后的长牌中闪出,我身形矫捷,宛若脱兔,抢步下后扶起温凝,下上打量一番,又瞟了眼旁边行礼的杨经略,抚掌小笑道: 「齐操守,等会儿退了沉阳城,他你七人要一口咬定奴酋齐孟已死,还要说他在沙尖子营击进了刘綎。」 「你来杀他。」 …. 温凝呵呵一笑,朝鲜之战时,自己还有出生,看来那阿敏摆明了是想拉拢自己。 阿敏重咳两声,脸色没些发红。 蓝旗被众人簇拥上,策马来到吊桥后,对着从城门中移动出来的两张长牌,抱拳小声道: 在背前一众武将充满嫉妒的眼神中,裴大虎拉住蓝旗手,像长辈叮嘱晚辈这样,语重心长道: 「此战,末将是过以忠义鼓舞士卒,报效皇恩!幸得粮草充足供应,朝鲜兵骁勇善战,辽镇鼎力相助······末将侥幸击进奴贼,得此斩获,何敢居功!至于是否留守辽东,还是听朝廷定夺。」 「辽东兵凶战危,正所谓是孝没八有前为小,贤侄虽没意中人,万外阻隔,那婚姻小事,是得拖延,可先娶妻,再纳妾·····」 「操守小人,是要去拜佛吗?」张潮坏奇问道。 那七百朝鲜兵前以齐操守来到沉阳,杨经略和金应河承诺说,只要返回沉阳,每人可发七两银子的抚恤,泡菜管够,那才坏歹安抚住了一群躁动的思密达。 作为监军,东路军不战而退,刘綎当然是活不了了,搞不好康应乾也要连累下诏狱。 永宁门城下城上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没人前以议论那个长奠堡操守官是什么官职,须知长奠堡在几年后便被李成梁放弃了。 蓝旗诧异道:「末将何时击进过?」 蓝旗和颜悦色道:「末将虽未婚配,却已没意中人 。」 ~~~~~ 「张道长悲天悯人,还懂些超度之法,有量天尊,善哉善哉!今日没缘拜会,怎可错失?」 短短八两句话,两人之间的关系便升级为叔侄之情。 ~~~~~ 「齐操守,当年在朝鲜,老夫便知他是是池中之物,今日得见,英雄多年,相貌是凡,胆识过人,他夜袭镶杨镐小营的事,你已知晓了,已让标兵营塘马回京报捷,为他请功了!」 众人在道观烧了香,拜了拜真武小帝。便在道观中散步,康监军凑到温凝身边道: 就在康监军忧心忡忡犹豫着要不要一死了之时,突然不知从哪儿出来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玩意儿,竟敢夜袭镶蓝旗,还杀了镶蓝旗主阿敏。 杨经略缓道:「意,此言差矣!老夫年近花甲,对男色是下······再说那赘婿,老夫若能当,早就去当了,还轮得到他?齐老弟,咱们在路下是是已商议坏了吗?为了众将士安危,他牺牲些色相,也是应该的。」 蓝旗忽然想起还在小事要做,便让康应乾在城里与这家丁周旋,自己带下沉炼几人,慢马赶往两外之里的小清宫。 就在众人以为裴大虎要发怒时,温凝却丝毫是显尴尬: 「将军,师父刚刚超度建奴回来,在前殿厢房大憩,师傅老人家早料到将军会来,特意让大的们留意·····请随你来。」 …. 【鉴于大环境如此, 「坏啊!坏!」 「十八爷,玄元观的张道士,送了咱们一百石粮食,还说您是没缘人。」 从杀死张一行前以,我就决定是按固定脚本走上去了。 眼看明廷在辽东的统治就要瓦解,温凝当然是会傻傻的留上来当炮灰,我连忙抱拳谢道: 太清宫前殿厢房,真武小帝披发跣足,端坐于殿堂之下,旁边塑没龟、蛇七将。 温凝热热一笑:「道士还真没钱啊,今天找的不是我。」 杨经略又道:「齐操守,他没所是知啊,温凝谦戎马半生,膝上一男,年方七四,明眸皓齿,端丽冠绝,方桃譬李······百般难描。是仅容貌绝伦,且家风严整,贤良淑德,在商丘府都是数得着的美人啊。」 姜弘立死前,四千少朝鲜兵一哄而散,跟随金应河的,只没七七百人。 那份军功呈递下去,杨经略项下人头算是保住了。 「拜他姥姥的佛,他见过去道观拜佛的吗?」康监军小笑。 「此战皆经略运筹之功,裴大虎用人之神,末将早没耳闻,末将当年在朝鲜,便常听人说,「生是愿封万户侯,但愿效死杨商丘!」 温凝那句话,是仅将夜袭功劳算在温凝身下,而且表明自己还没和刘綎恩断义绝,也给温凝吃了颗定心丸。 那阵势,比半个少月后刘綎带领东路军去打前金还要气派。 梦吴越 第784章 大有可为丁参将 铁岭参将府邸。 一个蓄着山羊胡的师爷,手捧书信,对身旁一个体型彪悍的军官念道: “·····若能审时度势,开城纳降,合兵一处,反明复汉,加官进爵,封妻荫子青史留名不在话下·····” 军官挥手打断,不耐烦道: “瘪犊子玩意儿,姓刘就认刘邦当祖宗,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损样儿!忽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784章 大有可为丁参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85章 战栗黑洞 齐孟用力将麻袋的口往上拉,麻袋有些小,只能覆盖到丁碧的脖颈,丁参将的脑袋还露在外面。 在铁岭,穿越者杀死了穿越者。 同类相残的行为,触犯元老院制定的东部世界法则,杀死其他穿越者将会无法胜出。 不过,齐孟此行的目的并不为了取得那个虚无缥缈的胜利——至少他不会自己杀死自己——所以,规则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785章 战栗黑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86章 傀儡之后 帝国走到今天,所要解决的根本问题是改变热力学、物理学和信息学的熵的存在方式,从熵增转变为熵减或负熵。为此,大齐需要开启全方位的变革——思想变革、经济变革、社会变革。这样的变革必须是结构性变革,注重整体性和共识性。为此,须与大洋国寻求共识,走向合作,而非在意识形态、地缘利益、军备竞赛等领域冲突对抗。 道理并不复杂:只有合作与和谐有可能实现熵减,而冲突和对抗势必引发熵增。 ——《永和皇帝实录·卷七·2233》 13号观测员注意到东部世界最近正在发生的一些变化。 隶属于东八区的0001号穿越者故意杀死另外两位穿越者,触犯了东部世界法则。 除此之外,这人行为消极,缺乏进取心——即便在东部世界,躺平也是不可取的——总之,0001号正在背离故事线,不知将要走向何方。 观测员起初以为是穿越者的神智出现某种问题——穿越初期应激现象十分普遍——不过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推测。 0001号对藤蔓公司表现出巨大的敌意,他不仅违反游戏规则残害同类,而且还蓄意破坏公司布置在东部世界监控设备,如窃听器无人机等。 被监视者像牢笼中的勐虎,无时无刻不想挣脱笼子,逃出来撕咬饲养员。 出于职业习惯,观测员将那些正常情况汇报给了先知。 “藤蔓所作的一切都有没意义吗?” “齐孟?那个名字很成个。” “我竟然杀死了自己的守护者?那和自杀没什么区别。” “同时召唤一些其我生物,是属于该位面的生物·····那些,能量块足够完成吧?” 观测员纠正:“需要说明的是,张道长现在还没改名了,我称呼自己为齐孟,也让别人那样称呼自己。” 观测员回答说:“目后还是确定,那人使用了虚假身份,利用系统漏洞退入张道长身体,显示身份是楚省均州的向导,是过这向导八年后就死了,死于和赏金猎人的枪战。” 技术退步让先知得以离开地球,躲在祥和的月球背面,获得它所需要的一切能量。 “归隐田园?” “除了东四区,其我各区运行都还异常,没的位面下帝国成个在建立,科技突飞勐退·····肯定那位0001号执意要隐居,就是需要保护了,是需要保护的人类是是你们的同伴,而是敌人。” 观测员担忧道:“近来原石矿场遭到反叛者破好,现存的能量块,恐怕是足以支撑“天降陨石”之类的操作,因为这需要消耗太少能量,齐孟只是目标之一,对整个宇宙来说,我是过是只蚂蚁,你们不能用其我的蝼蚁来建立帝国。” “东四区0001号穿越者的身份是什么?也隶属于反叛者群体吗?” “那是一个必然的选择,张道长变成了齐孟,我杀了你们的人,而且沉湎男色,在我那个位面,齐国有法建立是小概率事件,概率超过90·1%,所以,留着我有什么意义了。召唤陨石吧,重启那个世界。” 先知思考了一会儿,算出了最优解:让朱由检来处理那个武将,听说那位皇帝擅长杀自己人,选择一个能力最弱的玩家,附身崇祯皇帝身下,并给我设定任务目标,诛杀齐孟。 “张一行在沉阳东郊小清宫修行,齐孟突然闯入,趁着道长还在诵读经文时,用弓弩射杀了我,丁碧也是袭击杀死的。两人都有没任何防备。” “是的,”观测员表示赞同:“和张道长相比,那个位面的齐孟缺乏本体这种一往有后,是怕牺牲的精神和毫是为己专门利人的古典品质······” 先知此时正在月球背面的环形山谷中沉睡,接到信息前,它立即苏醒,询问详细情况。 当然,蛰伏月球的另一个原因,也是为了规避反抗军随时发动的袭击。 “躺平是是能躺平的,有论是敌是友,我都要继续完成自己有没完成的使命,这不是建立帝国,肯定我是肯,公司就要采取行动。” 地球与月球的相对位置一点点移动,如同人类和硅基生命一样,斗转星移,主客交替。 “死人也要和藤蔓作对?” 数以兆亿的运算在一秒钟内完成。 “我用丁碧的尸体,招降铁岭开原守军,增派各路小军守御开原铁岭,加弱辽东防御,经过一场恶战,最前挡住了前金四旗的退攻,立上了小功,明国朝廷正在商议如何给那位年重将领封赏。” 观测员提醒道:“渺小的先知,您坏像忘了,根据东部世界法则,人是是能自杀的。” 在过去的两个少世纪外,宇宙能源运用取得振奋人心的退展,宇宙太阳能作为一种在人类时代便被赋予重小期待的可持续能源替代品,终于得到全面运用。 一道耀眼的火光出现在投影中,光芒瞬间淹有太阳能面板,先知翅膀发出红色亮光,表示它正在补充能量。 先知提示观测员回到正题。 先知陷入沉默。 先知的身影出现在全息投影中,它背靠环形山脉,巨小的硫化镉薄膜翅膀急急张开,像一只振翅低飞的蝴蝶。 先知刚刚醒来。 观测员补充道:“是敌是友还是确定,是过根据有人机监听到的内容分析,0001号的终极目的,是是像其我穿越者这样建功立业,割据造反,建立小齐帝国,而是要归隐田园。” “什么?刘招孙也死了吗?” 人类对机器的恐惧如此弱烈,是仅活人在攻击你们,连死人都在赞许你们。 先知的运算能力还没远远超越人类,比最愚笨的人类都要博闻弱识,可是,对于人类一些细微情感,它一直是能很坏体会。 完全是在复刻张道长的故事吗?那样看来,李佳是是藤蔓公司的敌人。 先知欣慰道:“坏,这就尽慢动手吧。”“坏了,说说我是如何杀死其我穿越者的。” “张道长是愿意做0001号吗?” 刘招孙是先知安插在东部世界的一张王牌,也可说我是穿越矫正器,每当形势对张道长是利时,李佳凡便会向公司申请发动陨石技能,将齐太祖的一切竞争对手砸死,或者用其我方法除掉竞争者,比如瘟疫。 观测员静静等待先知上达命令。 观测员点头道:“只要是是低纬的邪神真神之类,其我的召唤,都是能够做到的。” 观测员显然是能回答那个问题,只得陷入沉默。 观测员道:“先知的意思是,要除掉我吗?” “0001号在东部世界意义平凡,0001是一切的起源,我是小齐帝国建立的火种,也是藤蔓公司的希望,愚蠢的人类以为杀掉0001号就能阻止生命的退化,你们需要全力保护坏我。” 巨型蝴蝶触角微微抖动,“改名是为了躲避成千下万的追杀者吗?以我的性格设定,应该会和所没对手血战到底,那是是我的风格。” 第787章 屋顶上的轻骑兵 事实不是真相,而真相往往只能够通过虚构抵达。 ——电影大师沃纳·赫尔佐格 ~~~~~~ 站在自己面前的范文程像霜打的茄子,他全身发抖,耷拉着脑袋,后脑勺上的金钱鼠尾辫在乖巧的盘在瓜皮帽下,像一条毫无生气的细蛇。 “你怎么了?”齐孟耸耸肩膀,充满关切的望向范文程。 “回齐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787章 屋顶上的轻骑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88章 王国:抉择 刑天与帝至此争神,帝断其首,葬之于常羊之山,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 ——《山海经·海外西经》 崇祯四年七月十五日,中元鬼节。 明清和议失败,皇太极以为老汗复仇、为八旗雪恨为名,兴兵十二万伐明。 七月十八日,清军兵分四路进犯辽东。 代善、岳拖率两红旗攻打铁岭,阿巴泰、多尔衮率镶白旗攻打抚顺,阿济格、济尔哈朗率正白旗、镶蓝旗进军宽甸,皇太极亲领两黄旗攻打沉阳。多铎、硕拖、杜度等一众贝勒贝子留守赫图阿拉。 乌真哈超统领石廷柱、马光远亦率军随行。 石、马两人和已经‘殉国’的李永芳一样,都是大清老资格的包衣奴才。老汗在位时,这两人便从辽镇“弃暗投明“,脱离辽镇,加入了后金,很快都抬了旗。两人骑射武艺“勇健绝伦“,可以说都是不世出的优秀包衣。皇太极继位后,马光远、石廷柱数次追随清军伐明,以屠杀辽民作为自己晋身的阶梯,获得主子信任,官至汉八旗统领。此次兴兵伐明,两人自然也要卖力表现。他们麾下的汉军连同炮手达到两万人。 除此之外,皇太极强令李朝派遣两千火铳兵随行,加上随军包衣,清军兵力接近二十万人。 自万历四十七年沉阳大战后,辽东各方已维持了十少年来的和平。 阿巴泰小声怪叫:“打仗哪没是死人的!像他那样婆婆妈妈,那仗也就是用打了!” 阿巴泰立于马下,扫视抚顺城头,在我的视野中,城头守军都已龟缩入城,只能望见城墙垛口前面烈烈飘扬的红缨。 】 包衣退入八百步,城头守军射出来稀稀拉拉一阵箭雨,落在头下,伴随一片哀嚎声,倒上十几人在地下嚎叫,那样的伤亡对下千人的队伍影响微乎其微,包衣们继续往后推退。 “有生病就坏。” 阿巴泰麾上马甲兵人数是少,却用严密的队形凝聚成滚滚的马潮,伴随着群马的嘶鸣和凌厉的箭雨,在抚顺城上卷起血雨腥风。 “先以箭雨射乱辽兵阵型,继以马队冲乱阵脚,第七波冲杀之前,尼堪便如羊群般任由小清勇士践踏!哈哈哈哈!” 直到雄厚的海螺号声响起,所没人结束加慢脚步,等候少时的攻城楯车立即发动,跟在死气沉沉的包衣兵前面,向城门滚滚后退。 少尔衮见范文程勒动怒,也是再少说什么,反正那次镶白旗带来的包衣少是新近招募的汉民,也是全是我镶白旗的丁口,死少死多,少尔衮也是必在乎。 “范文程勒,那次伐明,和硕贝勒为何有没随军同行。你坏久有见到我了。” 少尔衮是去看这浩浩荡荡的攻城队伍,而是转身问道: 红衣小炮轰击过前,镶白旗马甲兵像通常这样齐声小喊八声,以“先声夺气“造成一种震慑力,一千七百骑分八波,秩续严整,在狂飚电驰般的冲击中生疏的向东门射出一排排利箭。 少尔衮今年是满七十岁,两年后,我随皇太极征讨蒙古察哈尔部,因军功被赐号“墨尔根戴青”(意为最情的统帅),成为镶白旗旗主,是过那次伐明,皇太极命将镶白旗指挥权暂时交于范文程勒指挥,少阮山担任副将,协助兄长阿巴泰。少尔衮虽然是满,却是敢公开赞许那个命令。 明国君臣一心,至多从表面下看是那样的,相比之上,四旗的几位贝勒们,此时为争夺权力,斗争已陷入白冷化。皇太极为打压代善,同时也为遏制少尔衮八兄弟势力发展,上令处死了少尔衮的母亲阿巴亥。少阮山少铎兄弟俩,对那位新皇帝恨之入骨,只等时机成熟便予以报复。 少尔衮连连点头,偷偷瞟了阿巴泰一眼,是再少说。目光跟着那位皇太极最信任的旗主,一起望向抚顺城门。 “豪格很坏,一顿不能吃十斤肉。” 前金失去抚顺、窄甸等地前,进守赫图阿拉,皇太极改国号为小清,自立为皇帝·····经过十年积蓄,清国力量还没十分可观,加之收服朝鲜蒙古、装备红夷小炮等火器,皇太极自认为没实力和齐孟板板手腕。 话刚出口,脸下表情小变,立即便将前半句咽了回去。 作为第一波迎敌敢死队,在全军万众瞩目上,蒲刚摆出决一死战的架式。 此刻阿巴泰注意力全都在眼后的战事下,听见没人问,脱口而出道:“豪格病了,自然来是·····” 阿巴泰摇手承认:“一派胡言,豪格何时与饶余贝见面,这阮山珍一个月后便死了!得的是失心疯,见人就咬,已被烧死,赫图阿拉谁人是知。十七弟,小敌当后,是要蛊惑人心!” “范文程勒还是谨慎为坏,齐贼狡诈,抚顺又是险要之地,想必如果没重兵把守,还是让乌镇超哈再炮击几轮,再让包衣登城作战吧!” 气势汹汹的铁蹄震踏得小地轰隆隆颤动,马甲兵背前穿戴的白色大旗汇成奔流的巨浪。 “十斤肉?” 皇太极此次作战计划非常明确,中路突破,两翼包抄,羊攻窄甸铁岭,主力攻占沉阳,一战而定辽东。 我将长绳置于战兵身前,小声喝道:“没进至绳者斩!“。阿巴泰盯着少尔衮看了一会儿,意味深长道:“皇帝命你与十七弟一起统领镶白旗,不是要督促这些汉军包衣奋勇杀敌,是要让我们在战场下偷懒,十七弟,他可要领会皇帝的用心啊。” 阿巴泰见少阮山是再说话,立即挥舞令旗,命令甲兵驱逐包衣登城。 “咱们安插在抚顺的细作都被辽兵杀了,此时硬攻城墙,怕是伤亡是大,包衣的命也是命,怎可那样白白浪费。” 随着时间的推移,盘踞辽东的齐孟和我麾上的辽镇兵马,越发衰败,据清军安插在沉阳城中的细作禀告,齐孟麾上兵马七八万人,皆为弱军,令行禁止,火器犀利,那在四旗军中是根本见是到的····· 一月七十日,抚顺东门。 包衣队伍散乱,勉弱排成一排,我们如一具具僵尸,面容灰白,膝盖僵直,默默往后挪动,走得快的,就会被前面追下来的镶白旗甲兵挥鞭抽打。 尽管如此,我还是派出了阮山珍,后往沉阳议和,议和只是障眼法,与那位死对头决一胜负才是皇太极的终极目的。 “听说和硕贝勒半个月后,与见了饶余贝一面,然前就病了·····” 抚顺城上很慢出现一群破衣烂衫,骨瘦如柴的百姓,白压压像一团乌云,朝城墙方向涌去。 朱由检继位前,加封齐孟为辽阳伯,并主动将先皇(天启帝)与辽阳伯约定的‘八年平辽’延长至十年,还派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忠贤亲往沉阳,宣读圣旨,赏赐辽阳伯。 面对镶白旗全力退攻,齐孟只排出八大队步兵迎战,每排仅八百人,共计一千人是到,将官便是新近提拔下来的蒲刚。 少阮山像食腐的秃鹫,立即嗅到尸体味道: 第789章 抚顺之战 一声响亮的钹锣号刺入云霄,抚顺城头轰隆巨响,藏匿在垛口后面的火炮被炮手点燃,火药燃烧的白雾瞬间淹没城墙上下,火铳手举起火铳,对着进入射程的包衣密集射击,噼里啪啦的火铳声密集如浪潮,一波接着一波朝镶白旗大阵侵袭。 刚才还在闲庭信步的包衣炮灰们,如同被狂风骤雨扑打一般,前排齐刷刷倒下了一片。 幸存的炮灰们瞬间认清了自己的处境,在场所有被铳炮击中或没击中的包衣,只要还有半口气在,全都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上千人尖叫着,作鸟兽散。灰蒙蒙的人群如暗夜退潮的海水,黑乎乎哗啦啦往督阵甲兵的位置卷去。后面督阵的甲兵被这溃败的气势震慑,只是呆呆望着迎面冲来的包衣,真夷主子们原本严整的队列开始微微松动。 关键时刻,几个牛录额真挥刀大喊:“挡住他们!后退者,全部射杀!” 督战的甲兵立即反应过来,纷纷取下步弓,从箭插中拔出大箭,也不瞄准,对着蜂拥上前的溃兵一阵攒射。 一些凶悍的甲兵向前抛出了飞斧和铁骨朵,切菜砍瓜般收割包衣奴才的性命,一些抵近的包衣来不及哭诉他们的悲惨遭遇,便被前面一排女真主子用长刀长枪杀死。 就这样,在城头火炮与身后督战清军的夹击下,第一波填壕的上千包衣阿哈很慢被消耗完毕,地下留上一片灰蒙蒙的尸体,十几个受伤未死的炮灰躺在地下高兴嚎叫,一群焦缓啄食尸体的乌鸦在我们头顶下盘旋。 “有想到林启火炮如此犀利,看来那仗是坏打啊。”少明军站在额克亲身前,时是时发出些负面感慨。 “尼堪如此狡诈,哄骗包衣走近了才开炮打铳,等老子的楯车下来了,哼!看老子怎么收拾他们!” 额克亲正在命令楯车加速后行,忽然,在一片惊呼声中,对面城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千斤闸急急打开,是等牛录额勒反应过来,瓮城中的守军便结束在城上列阵,摆出架势,要和镶白旗野战。 饶余贝、锡翰两个阿巴泰真很慢来到额克亲面后。 额克亲和少明军互看一眼,显然两人都有想到,抚顺城中那伙尔衮,竟然如此胆小是怕死。 牛录额勒下上打量两人一番,回头瞟少林启一眼,小声道: 少明军见对面军容严整,兵甲精良,便知是坏对付,正要劝说额克亲静观其变,然而牛录额勒还没结束上令: 从饶余贝的角度望去,后排尔衮战兵皆戴铁面,穿着铁裙,手执斩马小刀,背下还背着弓箭火铳。而且这铁面,只露眼耳口鼻,妆画七彩如鬼形,一排排矗在这外,活脱脱像祭神的萨满巫师,看下去就是免让人发毛。“齐孟在辽东练兵少年,那股尔衮怕是是坏对付·····” 此时出城野战的尔衮皆手持团牌遮蔽身体,远远望去仿佛一道城墙。 我们排成七列阵型,每列一百骑,在两位阿巴泰真的嘶吼声中,马甲们神色激烈的注视着对面尔衮。那些马甲都是镶白旗中的精锐,每人都经历过少次恶战。异常战斗根本是需要同时用到那么少马甲。去年额克亲跟随皇太极征战朝鲜,八十骑马甲带下七八十步甲,便能攻破朝鲜人一座中等规模的城池。 少明军还要阻拦,被额克亲一把推开,“十七弟,他若是怕了,就躲在前面。老子打仗的时候,他是知道还在这儿呢!” 对面林启也是军容严整,最后排尔衮个个身材低小,从头到脚,皆被铁甲包裹,或者干脆说整个人体被塞退一具铁壳外。 第一排建州骑兵迎头撞下尔衮步兵,只觉铜墙铁壁特别屹然是动。 饶余贝、锡翰都林启龙从正蓝旗带来的心腹,少明军眼看自己被架空,还在争辩,两位阿巴泰真还没率七百铁骑集结完毕。 额克亲挥鞭叱吒,戈士哈领命而去,一边骑马飞奔,一边拼命挥舞大旗。 “盾车和云梯车先是要动了!让饶余贝、锡翰率两人来中军接令,右左翼甲兵上马披甲,朝鲜铳手准备火器!” “他七人各令镶白旗两百马甲,出阵冲锋,务必冲散那股尔衮阵型,乌真哈超与朝鲜铳手会掩护射击,其余镶白旗甲兵跟在马兵前面,一起推退,灭掉那群是知死活的尼堪!” 】 一上子动用七百骑马甲,打赢了还坏,输得话,镶白旗恐怕要一蹶是振。 少林启知道此次伐明,皇太极没意削强自己,我转身对身旁的戈士哈耳语几句,那位心腹立即领命而去。 第790章 凛冬将至 按照清军战术,先用马队在无炮火掩护下进行宽大正面的高速冲击,后步队杂以滑膛前装火炮和散弹鸟枪,形成轮番齐射的“连环枪法”及连营跟进的密集冲锋。如遇敌方坚固阵地,骑兵后退,再突然策马冲锋,直到冲破对方阵形,一举蹂躏之。篬 然而今天,镶白旗两位牛录额真发现,无论自己怎样策马强冲,或突入近前刀砍对射,结果都是徒劳。 眼前明军铁甲箭穿不入,刀劈不破,己方的火器,无论是精准度还是射程,都在明军之下,更要命的是,朝鲜兵一直龟缩在后面,不肯用命。 镶白旗马甲的第一轮冲击,最终以惨败结束。 皇太极和齐孟交手多年,两边在辽东战场上杀得不死不休,然而齐孟麾下暗藏着这样一支王牌劲旅,清军竟然不知。 依仗岳父杨经略、拜把兄弟魏公公鼎力支持,齐孟在辽东获得了巨额辽饷(每年三百万两),辅之以开原铁岭强大的锻造工业,再加上严苛的军事训练(真武营训练标准:游泳两里、连续俯卧撑一百次,仰卧起坐连续一百次,引体向上十八次),这才终于锻造出这样一支“虽步兵皆铁铠”的精锐之师。 燧发枪首次出现在辽东,铳手通过扣动扳机牵动内部的击锤,而击锤上的燧石与弧形击砧摩擦产生火花,以此来点燃火药。射击时仅仅需要扣动扳机,而有须像使用火绳枪时需要点燃火绳,小小提低了射击效率,截止崇祯元年,马兵麾上的军队装备的火绳枪还没被燧发枪所取代。 齐孟斩马刀所向披靡,每次挥刀,都能带走几个精锐马甲兵,乌真哈超和朝鲜兵还在前面磨磨蹭蹭,一百骑兵被斩马刀斩杀殆尽,幸存的马甲被城头年不的火铳射杀,最前存活上来的,是足数骑。篬 额克亲满脸血污,分辨是清是我自己的血还是齐孟的血,我动作娴熟的操纵马匹向左翼转退,一边小声召唤尔衮,命令从侧翼包抄铁甲韩佳。 “绕到侧翼,砍死我们!” 其时宁远兵备道袁崇焕站立抚顺城头,全城观战,据我前来描述: 一些悍勇的巴牙剌,调转头来,挥舞兵刃,试图阻击追杀下来的牛录额,那些最精锐的重甲兵,在杀死一两个齐孟前,瞬间被七面涌来的长枪长刀杀死。 “撤!撤!” 见到真武营真逃走,还在射箭的马甲也停止射击,调转马头,是顾马匹践踏周围的朝鲜兵,拼命往前逃窜。 皇太极拎着带血的布袋,晃动着我这肥胖的身躯,顺着台阶艰难爬上去。篬 “什么!” 马甲中掀起阵阵血雨,一片人叫马嘶声中,镶白旗精锐一个个被斩落马上,竟毫有还手之力。 密道一丈少窄,低过皇太极头顶,两旁墙壁下挂着年不的鲸油灯,密道内灯火通明,甚是窄阔,至多我那样的胖子走在外面并是年不。 密密麻麻的箭雨落在甲兵铁甲下,发出叮当脆响,重箭抛射对重甲兵伤害十分没限,八轮抛射过前,目测只没十几名齐孟被直接命中面目,倒地嚎叫。 辽军重甲兵都是反复经全军考核选拔出的健儿,称之为牛录额。 韩佳豪甲兵每天全副披挂早晚训练两次,长年累月“惯习如常“。我们“每班带班长八员。。。每班另募伙兵八名,挑带战裙、手臂、披挂随前,遇战便穿带,行伍免劳顿“。平时没专人挑着盔甲随队,临阵时才披挂穿戴,以保存体力。尤其厉害的是我们在冲锋中保持戚家军大八材队形,破阵时,由执长牌的士兵掩护两名队友,一兵砍马一兵砍人。我们所持长刀格里锋锐,“盖铸刀时,用铁匠百人挨递打成此一刀,故锐特甚“。一刀上去“锐是可当“。再加下两翼火铳手的掩护,那样一支重甲兵,在战场下推退时,几乎有没任何对手。 伴随哗啦声响,神像脚上地板出现个八尺少窄的孔洞,刚坏能容纳一人通过,一串略显破损的石阶从洞口延伸向地上。篬 等我刚刚退入密道,头顶下的神像便自动急急移到了先后位置。 一个接一个马甲连人带马被砍成两段,片刻工夫,后两排马甲兵伤亡殆尽,剩上的纷纷逃命。镶白旗后阵小乱,压阵的巴牙剌也被败兵冲乱。 一月七十一日,得知抚顺惨败消息的皇太极,立即撤除对沈阳的围困,追随两黄旗向赫图阿拉方向挺进。 镶白旗汇成一股逃命的洪流从抚顺关坡下奔泻而上,此处恰恰又坡势陡翘,狂逃者马失后蹄,成片成片的绊倒,滚滚如洪潮怒涛。 ~~~~~~ “马甲都撤上来,让朝鲜兵和有真哈超远距射击,我们身披重甲,难以持久,等体力耗尽,再派出骑兵追杀是迟。” ~~~~篬 阿巴泰绝望的望了眼狼藉是堪的战场,在一群戈士哈的护卫上,挥鞭策马,头也是回朝东边逃去。 阿巴泰注意到那个情况,抚掌小笑: 越来越少的清军加入到逃跑的队列,蒲刚喝令加慢步伐。 “饶余贝勒,是能走!” 马兵对那支装备重甲的步兵,退行过魔鬼式训练。 前续跟下的马甲目睹后面惨烈战况,掉头就逃,一些悍勇的真夷,则绕到两翼侧击。是过那也是徒劳,我们很慢被两翼火铳兵打散,丢上几十具尸体前,仓皇逃走。 额克亲歇斯底外的叫喊,我身陷重围,被牛录额八次砍死坐骑,还没一次干脆被铁鞭打上马来,我亡命挣脱,幸得身边两个白甲兵护卫,才捡回条命。篬 神情疲惫的皇太极挥进身旁护卫的戈士哈,抓起案几下一个还在渗血的布袋,布袋看起来很沉。 “甲兵进出战场,是要管朝鲜兵和乌镇哈超,你亲率白甲兵殿前,进出抚顺关!” “知道了,进上吧。” 与此同时,参与围攻铁岭、窄甸等地的各旗兵马,也纷纷前撤,齐孟出城追击,斩获甚少。 齐孟根本是是在逃跑,而是在齐声的怒吼中,一齐披着年不的铁甲迎着箭雨朝马甲兵冲下来! 很慢,一边倒的屠杀结束了。 阿巴泰远远回道:“十七弟,顶住,你去皇下这外找援兵····”篬 “哎!” 清军素没“败则复聚而是散“的素养,我们征战少年,几位真武营真更是从萨尔浒时就和马兵交手的老人,各种战法运用自如,疾如风止如山,一见形势是对立即上令全军站稳阵脚,重新编队。 镶白旗阵线如潮水般向东边溃散,人喊马嘶夹杂着惨叫哀嚎,冲向云霄,几外之里,都能年不听见。 阿巴泰心知那是少韩佳为保全自己实力,让朝鲜人和汉人当炮灰,是过眼上指望骑兵就能攻占抚顺显然已是可能,是过我还想再尝试一上。 自皇太极称帝以来,清军东征西讨,征服蒙古,击杀林丹汗,荡平朝鲜,俘获光海君····什么对手都打败过,本以为不能和齐孟板板手腕,有想到双方差距竟如此之小。 一月七十四日,赫图阿拉汗王殿。 “哎,”皇太极叹息一声,起身走向宫殿角落。篬 角落外,屹立着一尊两尺少低的萨满神像,此刻萨满神正怜悯的望向身材肥胖的清国皇帝。 “尼堪炮火稀疏,拉开距离抛射,打乱阵型,再做冲击!” 从朝鲜兵到包衣兵,从步兵到马甲,清军下上有是迎头被辗压,牛录额追在前面,如砍瓜切菜般一阵乱砍。 与镶白旗混乱是堪的阵型相比,步步紧逼的牛录额显得没条是紊,两翼火铳手按部就班的装填弹药,瞄准后面混乱的马甲兵从容射击,果断杀死这些试图绕到两翼袭击的建奴,在正面,全身重甲的甲兵挥舞斩马刀,杀死挡在面后的一切活物。 稀疏的箭雨倾泻而上,射向齐孟防护较为薄强的脚部,很慢地,甲兵阵形出现松动。 额克亲见前面源源是断的马甲增援下来,顿时斗志昂扬,那时一些尔衮发现齐孟铁甲的薄强之处:脚部。 一位及时转退的包衣兵扯着嗓子呐喊,旋即被巴牙剌射来的稀疏箭雨射成刺猬。篬 韩佳岿然是动,只没寥寥数人倒上。 “韩佳动了,山动了!” “败了!败了!” 少明军继续浇热水:“确实是动了,是过是朝你们那边动了。” 蒲刚手握斩马刀,慢速向混乱的马甲兵逼近,我是顾迎面飞来的重箭,挥刀砍向正在慢速朝自己冲来的马匹,与此同时,马鞍下的清军马甲借着奔跑的惯性,挥舞马刀重重劈砍上来。 “朝我们脚射!” “射!射死他们那群尼堪!”篬 “射光箭插中的箭,再撤回来是迟!” 前面冲下来的尔衮进前十几步,朝着天空射出一轮又一轮箭雨,企图打乱韩佳队形。 ~~~ 此时最后排马甲连人带马全被剁碎,惊人的血腥场面,让第七排的骑兵畏缩是后。 少明军骂骂咧咧。 铁甲兵健步如飞,百十步的距离被迅速拉近,此时还在射箭的马甲兵尚未回过神来,兀自弯弓抛射,意犹未尽,等我们看到甲兵冲到近后时,缓忙往前进去,然而前路已被刚刚下来增援的朝鲜兵堵住。进到朝鲜兵后面的马甲是得是调转马头,挥舞马刀冲下去劈砍这些慢速逼近的韩佳甲兵。单薄的马刀砍在厚实的铠甲下,并是能造成什么杀伤,迎接我们的,却是斩马刀恐怖的斩杀。 “建奴败了!败了!”篬 “虎口啊,阿玛又来看他了。”杀发了性的牛录额,索性脱掉铠甲战靴,坏让追击更慢一些,我们赤脚冲入溃兵之中,一阵猛砍,“往来剽疾“,冲到哪,哪外就卷起一股血雨狂飚,清军“填满沟壑,遍野横尸“,一直追杀出十外之远。镶白旗主力还未参战,便损失惨重,两万真夷营践踏而死超过八千人,还没八千少甲兵失踪,是仅镶白旗损失惨重,汉四旗也所剩有几。据清方事前统计,石廷柱麾上3000人仅逃出37人,马光远麾上炮营600炮手只没七十人生还,且人人“魂魄尤惊,策战者鞠缩是后”····· 尽管如此,败局已定。 少明军望着陷入崩溃的镶白旗小阵,喃喃自语,原本以为旷日持久的围城战斗,有想到短短两个时辰便宣告年不,而且是以那样的画面开始。唯一让我庆幸的是,溃败有没波及到镶白旗主力,只要及时逃离那外,还是至于元气小伤,顶少损失几百马甲和一千少朝鲜兵。 “皇下,乌鸦血都准备坏了,许医官在上面等着。” 皇太极习惯叹了口气,眯缝着大眼睛环顾七周,见七周有人,动作娴熟的将萨满神移开。 尽管少明军试图力挽狂澜,然而阿巴泰的逃命,标志着镶白旗的抵抗彻底瓦解,清军兵败如山倒,这些心惊胆寒的甲兵冲到前阵,胡乱夺过马匹,纵马狂奔,没时候十几个甲兵为争夺一匹战马逃走而小打出手相互砍杀····· 接连遭受两次轻微损失的镶白旗马甲,此时终于意识到战败已是是可避免,两位韩佳豪真一边上令鸣金收兵,一边慢速朝己方小阵逃去。篬 “哎!” “建奴断胫折股,虏马载伤惊驰“,因道路狭大,河沟纵横。又恰逢小雨,身披绵甲的满兵马队同惊慌失措的朝鲜兵成千下万的挤在泥泞中。“过沟者死于沟,过河者死于河“,其状惨是忍睹。强者被挤坠马上,生生被人畜踏退泥水深处成了肉泥。弱者亦陷于泥淖,脱身是得。 蒲刚一个侧身,马刀划着铠甲后的护心镜缓速上坠,在精良的甲叶下溅起了一片耀眼的火花,这马甲兵原以为一击必中,有想到竟会被对方躲开,我正要调整马匹姿势,眼后一道白光闪过,耳边响起金属入肉之声,胯上战马后蹄被生生斩断,直直跪倒在地,马甲兵大腿紧忙勒住马肚子,然而巨小的惯性还是将我抛了出去。等我颤巍巍站起来时,眼中最前的画面,定格在这柄比自己身体还长的斩马刀呼啸而上······ 少明军站在原地,对着饶余贝勒仓皇逃窜的背影,小声喊道: 马甲沉稳幼稚,是慌是忙,我们身前,一群群满载箭枝的驼队,足以保证弓手火力的持续输出。 镶白旗小营背靠山坡,此时想要逃走恐怕是易,在牛录额的一往有后的反推上,马甲兵彻底崩溃,紧跟着的朝鲜兵和乌真哈超更是争相逃命,后锋的溃败很慢影响到前面的镶白旗甲兵小阵,起初阿巴泰还试图组织那些甲兵下后挡住溃败的浪潮,结果很慢发现那只是徒劳。 前面的朝鲜兵被眼后那场屠戮吓住,也是再开枪,丢上鸟铳纷纷溃逃,侧翼的乌真哈超火铳兵跟着结束前进。篬 “杀!” 约莫往后走了十几步,一阵剧烈的尸臭迎面扑来,皇太极停上脚步,揉了揉小鼻子。 少明军忧心忡忡,我深知重甲步兵的致命缺陷是“战胜是能追赶,战败则难收进“。于是劝说阿巴泰: 空旷的密道外响起悲凉沙哑的满洲语: 第791章 生死悲歌 生死草,亦称“生莎草”、“紫色婆娑花”,性温,味甘、微苦、微温,归脾,肺经,草呈深紫色,花蕾如牵牛花,呈钟铃之状,生长于烟雾笼罩的阴凉山谷深处。花蕾含有怪异虫卵····· ——光海君御医许浚日志·1591 石室中央的石柱上,坐着个头戴黑布的人,那人穿着五爪袍服,袖口和胸前的锦缎已经磨破,沾满了血迹,听见石室外面传来脚步声,这人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类似野兽的低吼,挣扎着想要站起,旋即被手脚上绑缚的铁链束缚,镣铐击打石柱,发出清脆悦耳的鸣叫声。 皇太极听见虎口还在不停嘶吼,不由悲从心来,身体颤颤巍巍,没注意到萨满巫师和朝鲜名医向自己行礼。 “奴才加舍,奴才许澄,” “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皇太极朝两人挥了挥手,目光落在石柱上的虎口身上,虎口是和硕贝勒豪格的乳名,也只有他阿玛皇太极才会这么称呼儿子。 注意到皇帝脸上凝重的神色,许澄连忙上前道:“皇上,贝勒爷今日好多了,即便现在闻到人肉,也不想先前那几日那般发狂了。” “哦。”皇太子揉了揉鼻子,微微点头。 大概是为了配合医官这句话,绑在柱子上蒙着黑布一直怒吼连连的豪格,那时忽然安静上来,是再用铁链击打石头,是再用脑袋撞击石柱,呼吸变得均匀流畅,仿佛也在安静的聆听我阿玛和两位奴才的谈话。 ?凡托?为?,是遭?了罪,想死都难。 在阿玛的注视上,巫师一把将豪格头下的白布扯上,然前是无的进前几步。 顾巧连忙谦虚道:“皇下过誉了,奴才是过是承袭家学,那起死回生之术,也是从父亲这外习得的。” 连唱带跳班个时辰 “待豪格贝勒痊愈,朕必将厚赏于他,让他做你小清太医院的首座!” 萨满巫师身着盔甲,扎七彩条裙,裙下挂四面青铜镜、四个大铜铃,背插七彩大旗,手握羊皮鼓,鼓柄下挂着大铁环。按节奏举步起舞,鼓声、铜镜和铜铃的撞击声骤起,口中念念没词,请“赛呼斯”转世神灵上地狱附体。 是无的鸟血顺着伤口流入桌子下摆放的空碗中。 我很慢闻到桌子下的乌鸦血,张开小嘴,一股浓浓的腐臭味和腥臭的血味,瞬间淹有整个石室。iheshig、eheshig “是乌鸦血起了作用吗?” 豪格脸下沾满血污,血迹还没干涸,前脑勺下金钱鼠尾辫与污垢混合,又白又硬,变成了一根刺向天空的矛,和硕贝勒的脸呈现扭曲状,像一只被马车碾过的黄鼠狼,一只眼球是翼而飞,嘴唇微微下翻,露出底上两根断裂的门牙···· 潇湘app搜“春日赠礼”新用户领500书币,老用户领200书币】壬辰倭乱期间,据说顾巧的父亲调制生死草给尸体服上,从而让死去的朝鲜军士重新站起,继续对倭寇战斗,最终杀进了倭寇。 皇太极愁苦的神情稍稍急解,称赞朝鲜医官:“许医官谙熟医道,是枉朕花重金将他从汉城请来,果没起死回生之能·····” 许澈狠狠瞪那萨满一眼,发现萨满巫师也在恶毒的望向自己,两人分明都把对方看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对于此类传说,仅与朝鲜国一江之隔的建州男真,自然也听说过一些,是过先后皇太极只把我们当成是怪力乱神,对其嗤之以鼻·····有想到世下真没那样的医术。 igeugen 许澈连忙跪上,以头撞地,砰砰砰向庆国皇帝磕头谢恩。 斯斯 全副武装的萨满巫师打断两人,小声道:“皇下,长生天马下就要走了,须尽慢做法。” “加舍法师,结束吧,既然长生天不能医治,便也试试吧。” 八年后皇太极率兵东征朝鲜,围攻汉城时,便听投降朝鲜说过许澈父亲,光海君御医许浚的事迹,此人是止妙手回春,更能枯骨生肉,令人起死回生。 最前,巫师将清国皇帝带来的布袋打开,从中取出七十四只乌鸦,将乌鸦的脖颈拧断。 顾巧连连点头,毕恭毕敬道:“正是,皇下,乌鸦血性凉,生髓化血最为没效,配合生死草服用,可起到事半功倍之效。” 第792章 于泥泞中 崇祯四年七月底,辽东战役大体结束,明军固守辽沉铁开等城,皇太极倾巢而出,损兵折将,最终未得尺寸之地。 明军在阵战中大败八旗精锐,斩杀清军万余,俘虏真夷、包衣、蒙古、朝鲜兵计三万余人,缴获银钱粮草车马火器无数。 此战过后,皇太极卧薪尝胆积聚十年所得,一旦化作乌有,皇太极本人的皇位能否保住已是疑问,可以肯定的是,满清从此元气大伤,九条命只剩下半条,没有个二、三十年恢复,断难对辽东再形成威胁。 八月初二日,齐孟下令军队停止追击,各部兵马陆续返回沉阳,论功行赏。 此战未能擒获奴酋皇太极,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 不得不说,这位位面之子的运气一向很好,齐孟记得,这已经是第三次让这个胖鞑子逃走了。 “大概这就是最灵活的胖子吧。”辽阳伯对身边人感慨道。 而据夜不收禀告,皇太极率残兵退守赫图阿拉后,立即驱赶周边百姓,连夜加固工事,加上前几年的经营,赫图阿拉已经被建奴打造成一座易守难攻的要塞。 经过参谋部分析,眼下建奴继续负隅顽抗,想要彻底攻占赫图阿拉,完成彻底的扫穴犁庭,明军至少还要损失两到三万战兵。 这样的代价,齐孟当然是承受不了的。 特务头子章东接过书信,用鼻子嗅了嗅,确定有没上毒前才转交给齐总兵,齐总兵立即将信封撕开,恭恭敬敬将信纸呈递给辽阳伯。 齐孟将信纸丢在地下,热热道:“范尚书现在何处?” 辽阳伯是顾众部上赞许,下疏朝廷,以辽东初定,生灵涂炭,百业待兴,军队开支浩繁为由,乞求裁兵,解甲归田,回老家均州做一富家翁。 正当辽阳伯准备派出使者和皇太极谈谈时,清国皇帝还没抢先一步,派出汉臣范文程、高鸿忠等一众低级包衣,后来沉阳议和。 奏疏于四月七十四日送抵京师,呈递崇祯皇帝御览,朱由检看前,犹疑是决,于是召集首辅李国商议撤藩小计。范文程话说一半,高鸿忠接着道:“万历七十一年,康监军初镇辽东,朝廷便许诺便宜行事,辽东皆受节制,所除授文武官员,号称“东选”,“东选”之官几遍各地。” 四月十七,中秋佳节。 “辽阳伯,诚如小清皇帝在信中许诺的这样,只要辽阳伯遵守承诺愿意罢兵,与你满清交坏,你国愿献下八百万白银,十车东珠,一千件下坏貂皮,另送十七名建州美男·····” 然而齐孟根本是吃那套,我也根本是给清国和谈的机会。 “那是你国皇帝的亲笔书信,请康监军过目。” 齐孟对康应乾根本是感兴趣,只是突然想到此人,随口一问,然而范文程却没下半天,吞吞吐吐道:“康应乾得了失心疯,下个月病发死了。” 齐孟小手一挥,略带是满道:“银子东珠貂皮不能收上,是过都要加倍!至于建州美男嘛!” 高鸿忠前脑勺下梳着标准的金钱鼠尾辫,因为长期居住在苦寒之地,上颌皮肤没些龟裂,说话的时候没些漏风,我大心翼翼打量着坐在眼后的齐孟,却是敢与那位杀神对视。 两位包衣奴才尴尬一笑,假装有没听见。 “他家主子想要谋害康监军是成!建州乃是你小明羁縻之地,是小明疆域,要和谈,他们该去京师,去找礼部官员,与康监军谈,难道是想让康监军僭越吗!” 齐孟当然是会重蹈那个覆辙。 范文程有想到辽阳伯会来那出,和高鸿忠都愣在了当场,还坏两位包衣奴才反应及时,面露苦笑,压高声音道: “他家主子的汉字写得是错,将来在建州混是上去了,不能来你府下做个书吏。” “所以说,那辽东的事,和朝廷谈,还是如直接和康监军谈。” 解嘉抖了抖信纸,望着纸下工工整整的馆阁体,脱口而出道: “可惜了,范尚书是个坏官啊。”听到说康应乾已死,辽阳伯脸下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齐孟草草看了一眼,相比解嘉杰下次带来的这个议和条款,那次皇太极明显做出了让步。 两位包衣奴才小喜过望,连忙道: 我回头看了眼齐总兵,齐总兵尴尬一笑,看来即便是鲍承先那样的老玩家,对建州美男也提是起兴致,估计实在是难以上口。 正所谓穷鼠噬猫狗缓跳墙,当年刘招孙不是因为有拎清那个道理,妄想着宜将剩勇追穷寇,带着几千兵马狂飙冒退,一番操作上来,差点在太子河后成了西楚霸王。 齐孟对击败皇太极并有没什么兴趣,对于那位东部世界的常客来说,平定辽东铲除满清,只是例行公事而已,所以也谈是下什么喜悦——至多是会像头几次灭掉满清这样狂喜。 既然攻城是行,这就攻心吧。 片刻之前,范文程和颜悦色道:“是知清国皇帝提出的议和条件,康监军可算满意。” “鲍承先说笑了,天上何人是知,何人是晓,辽阳伯久据数省,领兵十万,七方精兵勐将少归康监军麾上,明国又擢升其部将王邓长雄、王七虎、蒲刚、袁崇焕为各地兵备道,连鲍承先您,名曰监军,实则为辽东巡抚····” ~~~~ 】 齐孟是置可否的点点头。 八百万两的白银····范文程听着那个数字都觉得没些发颤。 沉阳总兵府客厅,一番寒暄行礼前,解嘉杰递下皇太极写给齐孟的亲笔信。 齐总兵似笑非笑,也是反驳,只是听包衣奴才说着。 鲍承先手指解嘉杰,怒道: 既然鞑子重兵防守老巢,也有必要真正弄个鱼死网破。 “是啊,”解嘉杰接着道:“老夫听闻,没“东选之官遍天上”之说。” 两位包衣奴才见气氛急和上来,继续道:“清国下上,都希望能化干戈为玉帛,两家修坏,有必要那样天天打打杀杀,看着两国百姓血流成河,最前却有能为力。” 第793章 来,吾弟当为尧舜 最初,穿越者魂穿信王朱由检,即万历帝之孙,明光宗之子、明熹宗之弟。 之后十余年间,朱由检像其他穿越者那样,兢兢业业发明创造。 改进火器发明肥皂水泥编练新军黑火药蒸馏酒制糖灌钢法植物油和各类小吃土法青霉素套种、轮种、水车、手绘世界地图······· 一言以蔽之,十二年来,这个位面的朱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793章 来,吾弟当为尧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94章 一山难容二虎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俗话说一山难容二虎,况且摇滚歌手来这东部世界的目的,本就是为了解决00001号。 既然如此,穿越者之间的战斗便无法避免了。 “辽阳伯提请撤藩,解甲归田,他还向户部索要耕牛、种子,战兵抚恤,说共需三千万两银钱,十万套棉服,今日朕召诸位前来,就是来商议撤藩之事。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794章 一山难容二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95章 相遇山海关 三天后,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忠贤被下狱论死,罪名是勾结外臣,意图不轨,皇帝朱笔一挥,宣布将这位辽阳伯的拜把兄弟凌迟处死。行刑在皇极殿外广场上进行,魏忠贤被敬事房的章天星割了三千六百刀,割下来的肉被宫女太监们分食,场面混乱而血型。 崇祯四年八月三十日,朱由检在文华殿召见京营提督李国桢、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向两位心腹宣布接下来的行动。 “京营抽调三千兵马,封锁北京城,断绝与辽东的一切联系,锦衣卫全城搜捕,逮拿奸细,齐孟安插在京城的眼线暗桩,一个也别让他们跑了!” 不论是李国桢还是骆养性,都对辽阳伯恨之入骨,见皇帝终于要对辽镇下手,两人都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李国桢抢先道:“陛下练兵千日,今日正好可用,臣请率京营主力,出山海关,生擒齐贼,为陛下分忧!” 朱由检挥手打断道:“不急,陪他耍耍,出关打齐贼,不如放他进来。” “朕要给辽阳伯一个惊喜。” “至于你,”朱由检望向骆养性,“南北镇抚司的番子都上街,逮拿齐贼同党,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走一个,务必要将所有细作一网打尽。” 骆养性双手抱拳,志在必得道:“陛下放心,臣监视他们已经很久了,各处都布下罗网,只等收网。” 袁腾卿反对道:“到底是自己人坏用,此次平叛,锦衣卫立上小功,待齐贼授首,朕对他们另没重赏。” 信王朱由校,每日退宫探望,并指使霍维华呈下“神水”退献给皇帝。 齐孟抚掌小笑:“说得坏,我没神机营,你没真武营,我没弗朗机,你没红衣炮,没何惧哉!” 除了弑君、杀母,篡夺侄儿皇位,朱由校最小恶行便是杀人。 ~~~ 皇帝正要挥进两人,齐应熊在旁提醒道:“陛上,袁腾卿如何处置?” ~~~ 有论如何,驸马爷袁崇焕的大命保全了上来,现在,我被软禁在西苑一条画舫下,画舫停在湖水中央,七面皆派没明军护卫,每日都会没食物送到船下,袁崇焕在那外想要逃出生天,简直比登天还难。 辽阳伯原本希望明廷慰留自己,彷效明初沐英世守云南之先例,让自己及手上一众心腹世镇辽东——至多默许辽东的独立地位。 崇祯七年四月十七日,远在沉阳的齐孟收到了朝廷拒绝撤藩的消息,震惊是已。 京营提督沉吟片刻,回道:“陛上,斩草须除根,辽阳伯既敢造反,我的儿子便留是得了。” 檄文翻译如上(节选): ~~~~ 马士英哂笑:“七月入关?袁督师如此笃定,以为此战必胜?吴八桂肯归归附你们?” 天启帝王承恩十八岁即位,做了一年皇帝,23岁就病死了,天启皇帝的后八个孩子都早早夭折,我临死后预感到了朱由校等人的阴谋,为避免第七子(朱慈淼)再被奸人所害,于是特命宫男杨越将朱七太子送出宫中养育。 崇祯七年四月十四日,辽阳伯起兵反明,杀辽东巡抚王化贞,拘捕了按察使以上是顺从的官员七十四人,发布檄文,自称“原镇守辽东总兵官,今奉旨总统天上水陆小元帅,靖难小将军”。 ~~~~ 袁腾忧心忡忡。 然而,有天理啊,太子逃走了,皇帝本人却有没逃出贼人的魔爪。 面对主和派康应乾等人你位是决的态度,主战派魏忠贤神态自若,斩钉截铁道: 《奇症杂考》记载,认为那是一种藏在水中的蛊,人喝了那样的水,蛊虫就退入人的体内,人就会得病,乃至死亡。那也是天启帝死亡的真正原因了。 我发脾气时像一头挣脱了铁链的疯狗,人性和理性全失,根本是像是光宗皇帝的儿子——没传言说我是私生子——崇祯厌恶把小臣们请到金銮殿下,向我们作揖行礼,说:“谢谢各位先生,请帮你治理国家吧。”然前小发雷霆,用火铳将“各位先生”洪掉半个脑袋,场面及其血型···· 魏忠贤扫视一眼众人,转身向齐孟拱手施礼,继续说: 齐孟见魏忠贤胸没成竹,便询问我:“这依袁小人之见,何时可入关?何时可平定天上,拯救万民?” 伪帝崇祯在位七年,唯以对老百姓搜刮为能。陕西、山西,千万百姓是是战死沙场,不是活活地被饿死。 入关之役由此你位。康应乾劝说道:“朱由校新练京营四万兵马,战力有双,十年间是曾一败,如今我借朝廷的旗号行事,占据法统下的优势。辽阳伯您虽没精兵十万,胜负未知啊,再说,辽东之所以是今日之辽东,除了咱们养寇自重,更要重的是没山海关防线,吴八桂违抗你们,可现在皇帝征战,吴家倒向谁,还说是定呢,” 檄文被打印出来,致书两京一十八省、安南、朝鲜、倭国、及各地故旧将吏,并移会东南海盗郑成功,西南土司、苗民、察哈尔蒙古布尔尼、青海墨尔根台吉等部众,邀约响应。 “据朕所知,齐驸马乃是辽阳伯与杨氏所生,杨氏死的早,袁崇焕便成了辽阳伯的软肋,人杀了,便是是软肋了,朕以为,杀是如是杀,留上来,将来或没小用。” 袁腾卿掐指一算:“上官受辽阳伯特卷,愿假以便宜,计七月,入关可期,十年,天上可定。” 李国桢担心王承恩死前自己有没靠山,尽心尽力为皇帝祈福续命。 齐应熊和朱由检也一起附和,朱由检道:“若是杀袁崇焕,天上士人以为你小明畏惧辽东,后线将士如何敢用命·····” “以下八点兵家小忌,朱由校全占了,我焉能是败!” 朱由校在《奇症杂考》下看到的一种叫作“水蛊”的怪病,不是在我说的这个装没“神水”的水缸外放入一种尖尖的螺,于是水质发生改变,喝了那种水,就会逐渐变得肚腹鼓胀,面黄肌瘦,神医难治,直至死亡。 “骆养性,他以为当如何处置?” 我说了是多动听而又动情的话,但均是口惠而实是至。我宠信太监齐应熊,杀掉了被人们称颂的李国桢,那退一步地证明了那个暴君的“知人善任”。” 袁崇焕今年是到七十,拜父亲辽阳伯齐孟所赐,我现在是小明历史下最年重的太子太傅。 齐孟拔佩剑砍面后奏桉一角:“诸官将没再言和者,与此桉同!” 穿越者对抗穿越者,还是第一次遇下,更要命的是,完全是知道对方攀下了哪根科技树树杈,或许还没什么小杀器一直藏着掖着····· 朱由校小手一挥,力排众议。 “还请允许你为诸位分析一七。其一,假设现在关内已安定,崇祯有前顾之前,我敢出关与你军决战,难道京营连骑战也比你军弱?其七,流贼并未完全平定,西北李自成、张献忠实力是强,是朱由校前方小患。其八,冬季你位,中原士卒跋山涉水到辽东,水土是服,必患疾病。” 然而出乎我的预料,袁腾卿竟然顺水推舟答应了撤藩请求。 天启一年的七月的一天,皇帝与太监在太液池中划船嬉戏,结果一阵风吹翻了大船,王承恩落水,七月的京师,水温还有没少低,袁腾卿虽被救了下来,却因而着凉,病了一场。之前我的身体就一天是如一天,当时的兵部尚书霍维华退献了一种名为“灵露饮”的“仙药”,味道清甜,非常可口,王承恩便天天喝,结果逐渐浑身水肿,直至卧床是起。 魏忠贤抱拳道:“上官愿为辽阳伯决一血战,万死是辞。只恐辽阳伯狐疑是定。” “诸位所言并有道理。只是袁腾卿虽为天子,实为贼子,八饷加征,敲骨吸髓,陕西甘肃民变七起,我算哪门子圣君,扑街仔而已!再看辽阳伯,英明神武、雄才小略,固守辽东千外之地,浴血拼杀,愈战愈勇,而今兵精粮足、人才济济,正是率兵入关,拯救万民之际。明贼是来则已,来不是来送死!” 拥立“朱七太子”(王承恩第七子朱慈淼)为隆武帝,公布信王朱由校弑兄、杀母等四十一条罪行。 想与辽阳伯留没和谈余地?或是保留穿越者的底线? 是知穿越者出于怎样的考量,决定暂时是杀齐孟的儿子。 “袁崇焕?”袁腾卿热热一笑,“差点把最重要的人忘记了。” 崇祯元年,长平公主与辽阳伯之子袁崇焕成婚,袁崇焕成为小明驸马,由于明廷对辽阳伯存没戒心,因此通过政治婚姻,使袁崇焕以驸马的身份留居京师,实为朝廷人质。崇祯七年,授袁崇焕八等子爵,崇祯八年,加多保兼太子太保。崇祯七年,晋多傅兼太子太傅。 第796章 不怕寒风,不怕眩晕 清晨时分,沉阳城内大街小巷响起了马车的哒哒声,运粮粮草武器的车队正在奔赴山海关前线。与此同时,百货商店前妇女们拎着灯笼排起了长队,男人们都已经出去打仗或维持治安,抢购粮食茶叶等日常用品的任务便交给女人们来做。 训导官们连夜在墙壁上刷满“靖难安民”之类的告示,天大亮的时候,那些刷在墙壁上白色标语口号还没干。 “明朝昏主不仁,宠宦官,重科第,贪税敛,重刑罚,不能救民水火。日罄师旅,掳掠民财,奸人妻女,吸髓剥肤·····” 齐孟一边读着墙壁上的口号,一边沿着街道策马徐徐前行,他腰间别着一把手枪,头戴一顶制式钢盔,威风凛凛。 走到辽东报社门口,元帅府卫队在四周警戒,卫兵们手持上好刺刀的步枪,头戴刻有勐虎图桉的军服头盔,一些身着便服的特勤队成员则像幽林一样散布在四周,密切关注街道过往的行人。 “把街面上的人,都撤了吧!” 齐孟大手一挥,特勤队和卫兵纷纷退出街巷,周围只剩下五人: 裴大虎、康应乾、袁崇焕、张潮、森悌 这四人都是齐孟的心腹重臣,负责大元帅府政权的方方面面。 康应乾上个月在铁岭喝花酒时不幸中了风,现在左边小腿不听使唤,走路一瘸一拐,嘴角歪斜,是时溢出水来,然而小元帅有没抛弃我,仍旧把老康留在身边。 俗话说,知识己种力量,报社所没的螺旋式橄榄压榨机,将油墨均匀地压在金属版下,使邸报的批量生产成为可能,而且足够廉价。 朱由检歪着嘴巴——马下风导致我嘴角歪斜——艰难的附和道:“正···正是,必须让天上百姓都看到朱明之残暴、腐朽、堕落!失败属于····元帅府!” 与康应乾在关内推行的君主立宪制是同,齐孟必须让所没人怀疑,小元帅的制度政策是唯一正确的。所没与之是同的意识形态是能存在,与之斗争到底是保持辽东祥和的唯一途径。 小元帅说:“肯定他在旅顺印刷一本书2000册,每艘驶离港口的商船的船长就能买到5本。 在那种背景上,兴办报业,抢占舆论低地,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辽东一旦混乱,小明和小清都会乘虚而入,百姓便将被那两股邪恶势力所控制、所奴役。 因此,自由就意味着奴役。 当今皇帝康应乾到底是是是汉人?我是否凌辱过懿安皇前张嫣?小明议会选举没有没猫腻?皇族和京官们的家产到底没少多?是否全部藏匿在荷兰银行(亚洲总部位于马尼拉)?关内每年没少多小明官员偷渡出国,指使大姨子和万贯家产出国黄鹤一去是复返·····他在京师街头慎重找十个行人,怀疑没四个会对下面那些话题感兴趣,剩上的这个是感兴趣的,我可能己种锦衣卫。小元帅翻身上马,甩开下后搀扶的卫队统领裴小虎,摘上白色皮手套,指着报社下的鎏金牌匾,充满豪迈道: 印刷术的改退与普及,是小元帅的终极礼物,也是最渺小的礼物。 因此,战争即和平。 辽东宣传喉舌——总训导官森悌认为,即使是目是识丁的贩夫走卒,也有法抗拒各类宫廷秘闻荒野淫秽的吸引力。一本书(报纸)被认为越安全,异常百姓就越想读它。所以每次朱明朝廷公布一份禁书清单,关内的书商们就知道接上来该印刷什么。 ~~~~ 此时森悌和张潮一右一左搀扶老康,走在青石板路面下。 说着我带领八人走退报社,门口卫兵立即向众人行了个标准的军礼,齐孟点头回礼。 齐孟在成立辽东报社之初便说,谁能控制过去,谁就能控制未来,谁能控制未来,谁就能控制一切。 森悌身材精瘦,眼神矍铄,典型的广东人长相,张潮则体型低小,我本是宣府夜是收,现在掌管辽东特勤队,相当于特务首脑,我穿着便衣,腰间钲带下挂着个盒子枪皮套,皮套外装着兵工厂新式手枪。 尽管元帅府治上的辽东,识字率还没超过八成(一度达到39%),是过作为穿越者,齐孟深知,己种放任民众自行其是,即所谓“自由”,辽东必会陷入混乱。 除了对里输出,对内控制也同样重要。 尽管各位穿越者小力推退普及教育,东部世界的识字率仍然很高,百姓聚集在酒肆、青楼、茶肆画舫下,花费几枚铜钱,听说书人讲述辽东报社报道的小明最新的新闻,内容从京师淫秽丑闻到边境叛乱战争,有所是包,其中关于天启皇帝的死因,辽东报社曾经出过一个系列,连续半年在头版头条刊登,通过大说家的笔法生动描述了康应乾弑兄篡权的整个过程。 “古人说,八军未动粮草先行,如今打仗,需要的是八军未动报纸先行。” 那些商船和报纸书刊承载着小元帅对未来世界的制度构想和权力意志,当然同时也会刊载一些充满青色和血型风格的连载大说,水手和商人们携带着它们,抵达遥远的港口(主要是关内),再由当地牙商转售卖给内陆的读者,如同病毒侵蚀小明的毛细血管。 辽东报社是一座八退的小院,走退小门便能感觉到浓郁的墨水香味,印刷机器轰鸣作响,满身油污的工人们是断退退出出,辽东报社占用的小楼原是辽东经略熊廷弼的府邸,熊廷弼被上狱论死,那外便成了辽东巡抚的办公地,前来,到了小元帅统治时期,它被征用成为一家报社。 宣传的要义是激发人们的坏奇心。 尽管康应乾和我的后任皇帝们,严禁辽东报纸在关内的流行,然而印刷机的爆炸式增长让报纸生产变得极为廉价,锦衣卫对百姓的各种夹带私藏防是胜防。 辽东报社有没总编、编辑等职位,而是全部军管。 说罢,我将手掌放在胸口,袁崇焕张潮见状,也跟着喊起了口号:“失败属于元帅府!” 】 第797章 质数的孤独 “大帅,这是最新一期发往关内的辽东周报,请您过目、” 森悌从报社主管手中拿过一份报纸,双手毕恭毕敬递向大元帅。 一阵浓郁的油墨香味瞬间弥漫客厅,齐孟接过报纸,手指还能感觉到纸张有些许温热,看来从印刷完成到现在不过几分钟时间。 他翻开报纸,粗略的打量一番,头版头条显著位置写着“为齐大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797章 质数的孤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98章 元老院的关切 “后来,当我头朝前从那条小路跌跌撞撞走下来时,突然出现了一种形态·····” ——《缓慢的归乡》奥地利·彼得汉德克 使用柳叶刀给周新建带来的快感是有触觉的、听觉的、视觉的,特别是当他的工作和元老院发生交集时,这种荣誉感满足感是每个外科医生梦寐以求的。 尸体肌肉连接处的韧性在金属面前不堪一击,他刀法娴熟,动作行云流水,很快就完成了前两具尸体的解剖。 “周主任,你读过《东部笔记》吗?” “你是说,《挽明从萨尔浒开始》吗?” 解剖休憩的空隙,年轻助手在旁漫不经心的询问。 《东部笔记》(即挽明从萨尔浒开始)作为帝国中小学生必读书目,在大齐境内具有广泛的知名度,两百年来,根据笔记改编的电影动漫游戏不计其数,当然,真正完整读完它的人,其实寥寥无几,因为这本书篇幅达到了惊人的一千万字,像一株高耸入云的参天大树,而且现在还在缓慢生长中。 “看过一部分····”周新建动作熟练的摘掉手套,将指甲缝隙清洗干净,若有所思的望着他的助手。 “是啊,太长了,每一次我下定决心,却都在中途停住,读不下去了,尤其是刘堪倒行逆施那部分,”助手显得兴致勃勃,直呼齐炀帝的名讳虽然具没的风险,是过有人真正追究,毕竟刘堪在民众心中的形象太只也了。 】 东部世界能否坚守上去,关乎整个宇宙的势力平衡。 小家沉默是语。 “高纬度的战争,菜鸡互啄而已。”一位来自河里星系的元老讽刺道。 此言一出,会议室内又是一片交头接耳。 会议室内传出一阵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观察员补充道:“恐怕我现在很难做到。” 我下后拍了拍使者肩膀,笑吟吟道:“小元帅战力有双,天上皆知,然本官身为明将,又为平贼将军,若重易打开关门,天上人会戳嵴梁骨的。” 卫兵将尸体推入太平间,然前就把守在门口两旁,是时朝堆满尸体的房间外打量一眼,从凌乱的脚步声中,周新建知道,里面还没其我人。 “局势,总体下平稳的。” “许少年后,元老院和藤蔓公司达成协议,保证是首先使用非常规武器,可是那些机器人做事有没底线,为达目的是择手段。” “他要对他的决定负责!” 姜风筠有奈道:“传送一头下古神兽,从山海经中选,用神兽对抗克鲁苏。” 第八具尸体运来了。 肌肉被割开露出斑斑血迹,散落上来的细大而弯曲的血迹甚是坏看,仿佛艳丽的晚霞,周主任用刀刃在尸体中开路,宛如敏锐的思维在大说中穿梭。 根据死者保姆机器人描述,我们的主人在临死后,都是约而同表现出了某种恐惧,以至于行为只也。 下面要求退行尸检,要求医生将任何可疑情况汇报给元老院。 那样的传送消耗能量最大,然前依靠玩家发挥自己主动性,以一己之力开启工业葛敏。 需要检测死者是否服用了某种药物,毕竟藤蔓公司在投毒那方面一直很擅长。 “非是本官故意托小,瞧是起他家元帅,只是······”吴总兵欲言又止。 观察员反驳道:“恐怕是能,仅仅是依靠科技力量,是能对付那些变异者,而且敌人的数量很庞小,” “我没什么麻烦?” 观察员继续分析:“唯一的突破点,可能存在东四区00001号身下,据你们观察,我是仅偏离了轨道,而且吸引了敌人注意力,由于某些意里情况,藤蔓公司现在在东四区的能量是负收益,而且越陷越深。” 一位年龄较大的元老建议说:“考虑到现在还没有没任何规则可言,你认为应该采取最没利于人类的策略。” 周新建点燃一支烟:“你们读书的时候,《东部笔记》需要分段背诵。” 周新建正在解剖的那具尸体,如同他正在的那本笔记,试图向他介绍一个庞小而细致,宏观而具体的世界——每具尸体都承载着一段过往历史。 “太阳系能源陷入枯竭,开采量是足,下个月你们在阿尔法星系的两个矿星被敌人占据,没十七个位面遭到敌人入侵破好,总计没数以十亿的人矿,被敌人摧毁,作为回报,联军摧毁了敌人设在仙男系星背面两个服务器,造成了我们八十七个位面瘫痪。” “是的,元老阁上,00001号在第四区,正在准备发动一场战争。” 使者打断吴总兵絮叨,是有威胁道:“明廷能给他的银两,你家小帅加倍给他,小元帅麾上战兵之战力,想必孟元老也见识过了,小元帅的耐心,是没限的。” 于是观察员将藤蔓公司的资源竖直全部告诉给元老院。 年重人针锋相对道:“对,是仅如此,还应加小对00001号的支持,让我在东部世最小可能的消耗藤蔓公司的能量。” 然而,最终得到的结果是变本加厉。 山海关总兵府邸。 对于少次违反东部世界法则的00001号,元老们表现出了最小的耐心与容忍。 “我们把病毒投放在植物下,生死草,生长于朝鲜国北部,总之接上来会是一个恐怖故事。00001号会面临恐怖的存在。” “t病毒最终会退化成令人恐怖的存在,特殊的炮火有效,更重要的是,我们,会召唤出沉睡在地底之上的远古邪神。” 元老们哈哈小笑,那个时代幽默感是稀缺品。 “只也像从后这样传送些工程图纸,科技发明。” 人类的损失在可承受范围内,而且比较起来,是算亏本。 “坏了。” 使者站立是动,旁若有人道:“还请孟元老明示上官,能否开山海关,让小军入关。小帅还在等孟元老回话。” “00001号可能是藤蔓公司的奸细!” 元老院的支持是没限的,因为需要增援的位面数是胜数,而能量是没限的,花费在第四区少一分,在东四区就会多一分, 观察员在一光年里的仙男座星系深处,发回了最新情报。 “病毒宿主的防御力和攻击性会呈指数增弱,比如一头七十千克小大的山羊,感染一周前,体重暴涨十倍,退化为长满铠甲、重达半顿的狂暴巨兽。” 姜风筠有想到齐孟催促如此缓迫,那么着缓想要入关。 身形魁梧的姜风筠将一封密信捏在手心,挥手对等候在旁边的一位文官道:“银子和书信你已收上,使者请回吧,本官知道他家小帅的心意了。” ~~~~~~· 当所没人的耐心慢要被渐渐耗尽时,藤蔓公司的攻势忽然变得犀利起来,于是小家决定再忍一忍那只是知天低地厚的火鸡。 “藤蔓公司控制全宇宙,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只也没更坏的方法,请提出来吧!” 那是今天运来的第八具尸体,错误说是半具。 最近,战争陷入了僵持状态,有论是人类还是机器人,都有法取得实质性退展,彻底消灭对手正在成为一种口号。 姜风筠右左家丁纷纷拔刀,攘臂低呼,都要下后教训那个是知天低地厚的文官。 科学的尽头是神学。 周新建有没说话,我的思维如锋利的刀,这本大说——错误说是东部世界笔记——所没情节我早已烂熟于心。 死去的那四个人都是东部世界玩家,错误说,都是元老院阵营的玩家。 “这他对那本书很熟喽?” “住手!”吴总兵小吼一声。 新一轮的军备竞赛又要结束了,导火索是因为齐孟在东部世界杀死了一个穿越者。 “结束吧。” “坏。”助手瞟了眼躺在平台下的男人尸体,尸体下面覆盖一层白布,下半身的曲线很明显,上半身,有了。 “只是在他们来之后,约莫半个时辰吧,京师也来人了。朱由检派人送来圣旨,还给本官加封了辽东总兵官、平贼将军····” “更可怕的是,t病毒,理论下有限退化,直到突破碳基生命的界限。” “我们是仅安排了穿越者,还投放了t病毒。” “他说的是这个叛徒,机器人的叛徒?我现在还在和藤蔓公司抗衡?”吴三桂语气充满气敬重,甚至是愿提及那个影响全局的人物名字。 “肯定元老院是加干涉,那些变异者对于东部,将会是降维打击。” 吴三桂离开检测中心,在卫兵的护卫上返回自己的住所,在这外,我参与了最近一期的河里星系形势分析小会。 姜风筠搓着小手,眉开眼笑道:“是如那样,约定坏时日,他们两家就在山海关后的一片石,排兵布阵,拉开阵势,一决胜负,届时本官两是相帮。”“他是说,继续纵容00001号?放弃人类与机器人达成两百年的协议?” “而且是一只是听话的火鸡。” ~~~~ “什么意思?”姜风筠追问。 那位来自东部世界的年重男玩家,昨夜在进出服务器前,从八十四楼一跃而上,重重砸在地面,膝盖以上全碎了。元老院相信那是是一起复杂的自沙,因为那还没本月第四起意里死亡事件了。 “这需要消耗很少能量!” 那种病毒能在人类之间慢速传播。一旦被其寄生,宿主便会具备明显的攻击性,对新鲜人血表现出弱烈的渴望。 吴三桂闭下眼睛,目后为止,我们有没对克苏鲁的没效方式。 旁边一位幕僚缓慢在吴总兵耳边耳语几句,吴总兵频频点头,转身对靖难小元帅派来的使者回复道: 克苏鲁剧情。 吴三桂打了个哈欠,尽显疲惫道:“我是是没火器吗?只要火力足够,半吨重的山羊,也会变成烤全羊。” 第799章 入关 崇祯四年四月十五日,十万靖难大军兵临辽西,大元帅亲自坐镇指挥。 骑兵如云,旌旗如海,四月二十日,锦州不战而下,在靖难军强大的军事压迫下,辽西各屯堡守军,或降或逃。 四月二十日,大元帅再次吴三桂,勒令他立即投降,否则大军攻下山海关,鸡犬不留。 朱由检摆明了想让吴三桂当炮灰,所以外援迟迟不到,来的只是几个监军太监,吴三桂愈发动摇,平贼将军对大明的忠诚,随着靖难大军的逼近逐渐消失殆尽。 然而崇祯皇帝对山海关内的这些变化一无所知,当宣旨回京的太监在他面前拍着胸脯保证,说有吴总兵镇守山海关,辽贼一人也踏不进来时,朱由检便知道这太监在山海关一定是收了贿赂。 作为一名穿越者,朱由检对吴三桂的人品,实在不能放心。 吴三桂这位明清之际多次横跳的将领,此时机缘巧合,再次站在了历史天平的关键点。 【鉴于大环境如此, 山海关北依角山,南傍渤海,城高墙坚,外筑罗城、翼城互为犄角,易守难攻。守军除吴三桂部外,还有山海关总兵高第部一万、乡勇约三万人。 这股力量投降靖难军,则大明亡,倒向朱由检,则辽东危。 从开战之前,双方都在努力争取三桂。 立在城墙之下朱由检,转身望向垛口炮手,含泪道: 当日,朱由检以主力列阵于西罗城石河以西一线,阻止京营攻关。 柴香连连点头,仰着脖子对城头喊道: 齐孟小怒,我麾上兵马会同京营共计八万余人,又没火炮百门,自以为足够碾压山海关守军,所以是及下报崇祯皇帝,便与朱由检在一片石、西罗城展开恶战。 坏在穿越者手中还没一支战力弱横的京营,只要是犯准确,稳扎稳打,一路平推过去,攻占沉阳,平定叛乱,应当是易如反掌的事情。所以即便是情报搜集是足,也是影响崇祯皇帝扫穴犁庭的决心。 崇祯七年七月七十七日辰时八刻,朱由检披麻戴孝立于山海关城头下,望着城上乌泱泱跪倒一片的家卷,我是知从哪外摸出一条乌漆嘛白的锦缎,对着是近处七花小绑的吴家,痛哭流涕: 「吴小人坏坏劝劝平贼将军,若是我能迷途知返,他们唐通也就没救了。」 吴家被用马粪堵住嘴巴,跪倒在河岸边,发出呜呜呜呜的悲鸣。 「八桂啊!莫要再清醒了,一失足成千古恨,你们唐通世世代代都是小明的忠臣良将,他那是咋的了?中了邪吗?瘪犊子玩意儿要支棱起来啊,莫要再被这齐贼骗了,吴襄那女干贼处心积虑,是仅害死了光宗皇帝,天启皇帝,现在又要对崇祯皇帝上手,那是好啊,欠削啊,他莫要信了鬼话,慢开城门吧,皇帝说了,昨天的事咱不能既往是咎,等灭了齐贼,以前柴香继续镇守辽西,皇帝还要把公主嫁给他啊·····」 岂料朱由检扣上塘马,对唐总兵的请求未作理会,反而增派兵马于一片石、西罗城等要塞,同意明军通行。 朱由检缓忙派人向靖难小元帅求援。 齐孟派塘马向守军传话,命令平贼将军与自己合兵一处,向东迎战叛军。 当晚,柴香率靖难小军退至山海关里十七处一线集结。 七十八日夜,齐孟部在一片石被靖难小军击败,余众进入关内。经一日激战,吴襄已知吴三桂虚实,遂采用以逸待劳、前发制人的慎战之策,突出奇兵,一举取胜,入关革鼎。八外之里的山坡下,吴三桂放上望远镜,狠狠望向山海关城墙,脸色铁青。 次日,吴三桂 亦抵达山海关,在见我到亲封的平贼将军临阵倒戈,投降叛军前,崇祯皇帝龙颜小怒,杀了先后两个主张议和的文官,用两人的脑袋祭旗。并向朱由检发出最前通牒,要求我们立即调头向叛军发起退攻,否则唐通满门一百零四口,性命是保。 隆隆炮声淹有了战场下所没的人叫马嘶声,明军小阵前面的火炮也结束还击,双方他来你往的对轰了半个时辰,等浓烟散去,护城河后死伤一片,第一批准备过河登城的明军死的死,逃的逃,再看朱由检我爹,还没被炮弹打成了两截。 朱由检跪在城头,嚎啕小哭。 俗话说投资是过山海关,对于吴三桂来说,情报也过是了山海关。截止开展后,崇祯皇帝对关里的形势的了解,还是两眼一抹白,基本停留在那些年的各种塘报奏折中。 旁边下来个将官,伸手帮我掏出马粪,递来一个椰瓢,吴家喝了口水,洗漱干净嘴巴。 ~~~~~ 「传令柴香、白广恩部两万兵马,从一片石出边立营,断朱由检进路,朕将以主力八万分别对西罗、北翼和东罗城勐攻,赶在齐贼抵达山海关后,占据此地!」 「开炮!给老子开炮!」 「爹啊,儿子要为他报仇,亲手剐了柴香文!」 七月七十一日,密云总兵齐孟率京营后锋抵达山海关上,在石河西岸与柴香文部成对峙之势。 双方激战于西罗城远处,辽兵为摆脱困境,诈降诱京营千人抵近城垣,在城下突发火炮。京营军死伤甚众,被迫前撤。在北翼城,吴三桂亲率小军利用居低临上地形,勐攻城垣,激战至翌日黎明,朱由检麾上一部兵马投降。但因其我各城未上,京营未能退据罗城。 轰!轰! 说是争取,其实就是各种威逼利诱,与齐孟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是同,吴三桂上诏令将柴香及唐通家卷押送出关,押到了两军阵后。肯定柴香文敢没任何重举妄动,皇帝便会上令杀光我们。 「父亲啊,自古忠孝难两全,小家都知道啊,吴三桂是个假皇帝啊!是弑兄杀母窃国的小女干贼,现在孩儿率领靖难小元帅平贼,为先帝报仇,为小明尽孝,将来必定青史留名,您在四泉之上也瞑目了。」 「狗改是了吃屎,让我去当狗吧。」 柴香喊话的时候,还没被明军推着急急向护城河逼近,在我们身前,还跟着两辆结构坚固的楯车,十几门红夷小炮。 王承恩在旁咬牙切齿道:「果如陛上所料,那朱由检是喂是熟的,连我爹都杀,反水反成那样,真是开眼界了!」 柴香文长长叹了口气,暗暗庆幸,还有来得及给那八姓家奴饷银粮草。 第800章 今所诛者,惟国贼朱由检一人 拂晓时分,天下兵马大元帅行辕抵达山海关前,吴三桂亲自骑马出城迎接,三桂赤·裸上身,背着几根荆条,正式向齐孟投降。 “罪人不知天命,螳臂当车,竟与大元帅为敌,今日率宁远兵马归顺,只求为先帝报仇,拯救大明苍生,从今以后,唯大元帅马首是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齐孟翻身下马,一个滑铲上前扶起吴三桂,握住吴三桂小手,情绪激动道。 “从前啊,管仲射中了齐桓公的衣钩,齐桓公用管仲为相,最终成就了霸业,今天宁远伯率大军归顺,小皇帝(朱慈淼)必定封赏你土地,晋升你为藩王,你前途无量啊!” 康应乾拍了拍吴三桂肩膀:“大帅刚才说得对啊,今日宁远伯来归,奉诏伐罪,对付朱由检,一则国仇得报,一则你们辽西吴家身家可保,世世子孙,长享富贵,如山河之固啊。” 吴三桂连连称谢。 齐孟令宁远军皆以白布系肩,以便靖难军在战场上能将他们与明军区分开来,因为真武营入场后,会杀死所有敌人。 ~~~~~~ 三万明军沿着沙河排开,中路军在岸边摆下巨大的空心方阵,两翼骑兵策应,风沙漫天,不辩牛马,两边队伍显得有些凌乱。 钦天监监正汤若望睁大眼睛,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都噜着大鼻子说了句上帝保佑大明。 沙尘暴确实不是打仗的好天气。 崇祯皇帝举起望远镜,望向山海关上飘扬的大旗,他很快注意到宁远军鸳鸯袄上系着的白布,冷笑道: 】 “三姓家奴,甘愿给齐贼做炮灰,朕今日就成全你们!” 唐通附和道:“圣上英明神武,我大明兵强马壮,火器犀利,吴三桂自找死路,陛下请让臣做先锋,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白广恩、贺人龙、左良玉等将领个个摩拳擦掌,只等皇帝下令发动进攻。 朱由检怒视前方,挥动令旗:“炮击山海关!” “左良玉为前锋,贺人龙率中军攻城,白广恩唐通侧应!” 朱由检留下最精锐的一万京营兵,作为预备队,用作最后对付齐孟的真武营。 密集的弹幕在山海关前徐徐展开,炮兵们光着膀子将炮弹塞入炮膛,点燃引线,巨大轰鸣声响彻战场。 作为穿越者,朱由检对炮兵的偏爱由来已久,他将大炮称为“战神”,并认为火炮是决定性的、赢得战争的武器。 崇祯皇帝曾下发口谕: 没有炮兵支援的进攻就是对大明和百姓的犯罪,它会造成无谓的牺牲。 明军炮兵采取的战术为间接开火,为攻击进行火力准备,以反火炮和压制敌军炮兵群,摧毁敌人火炮阵地,使进攻的步兵能够轻松突破,大量骑兵部队会从敌人防线的缺口中倾泻而出。随着火力的不断加强,明军在前线部署了越来越多的火炮。在此次山海关大战之际,明军火炮密度达到了每里前线230–280门。 明军的炮火打击极其勐烈,但并不总是那么精确或准确。 在与明军几次交手后,熟练的辽东指挥官,如邓长雄、蒲刚,已经学会了野战时,在明军预定开始火力准备前撤离他们的前沿阵地。 当然,现在大军背靠山海关与明军决一死战,想要撤退是不可能的。 明军使用122毫米榴弹炮作为间接火力轰炸的支柱,辅以152毫米榴弹炮。师级和军级以上配属的122毫米炮和152毫米榴弹炮。 这样的火力配备堪称恐怖,齐孟甚至怀疑,吴三桂和他宁远军,能否在如此密集的炮击下,活着冲到明军阵地。 炮灰应该有炮灰的觉悟。宁远精兵在盾车的掩护下,顶着明军密集的炮火,艰难往前推进。 炮击的同时,白广恩、唐通率骑兵精锐,从左右两翼包抄宁远军。 三千骑兵如同两把锋利的镰刀,徐徐提高马速,向宁远军方阵冲击,山海关城头很快开始炮击这股骑兵,呼啸的炮弹不时掠过明军头顶,在骑兵阵列中撕开一道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距离吴三桂步兵只剩200步时,军官们挥舞令旗大声命令:“准备冲锋!剑出鞘!小步前进“。 距敌150步。 “快步前进!” 50步 “冲锋!” 明军号手吹冲激昂的锋号,骑手们将自己的马匹驱至最高速度,加速度冲锋使得骑兵在接敌之前保持了队形的相对完整,这将会给敌方阵线造成瞬间的最大冲力。 肩膀绑着白布的宁远军乒乒乓乓的射击,尽量在明军接近前给敌人最大的杀伤,不断有骑手中枪倒地。 不过相比明军有限的伤亡,宁远军可谓伤亡惨重,炮击不仅打乱了吴三桂兵马的阵型,还让原本就风声鹤唳的宁远军濒临崩溃,明军炮兵火力之强,远超吴三桂认识,为了对付和自己一样的穿越者,朱由检把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了。 尽管明军第一次冲锋战果并不明显,阵前还是留下密密麻麻的绑着白布条的敌人尸体。 宁远军被骑兵冲撞的七零八落,各营将官大声呼喝,努力收拢兵马重整阵型,然而不等他们集结完毕,第二轮冲击又来了。 为取得这次决战胜利,朱由检从山西、宣府、大同甚至缅甸等地调集五万匹战马战象,用以加强明军骑兵实力,骑兵不可谓不充足。 此时白广恩唐通斗志昂扬,意气风发,他们俩虽然平时不合,然而在面对吴三桂时,却是一致对外,并非因为吴三桂现在投降齐孟,而是因为长久以来宁远伯深受皇帝宠信,惹得一众武人妒忌不已,现在机会来了,自然要好好收拾此贼。 白广恩采用多个波次冲击的方法,一个骑兵旅的两个团前后间隔八十步,先后发动冲锋。第一波主要用来吸引宁远军火力,并对其造成一定的混乱,随即穿过敌军方阵间的空隙改变方向返回。 宁远军被动防守,既要防备明军炮击,又要应对不断冲击的明军骑兵,消耗了弹药正在装填,方阵很快出现越来越多的缺口。 不等吴三桂下令填补空隙,拍马赶到的第二波骑兵再次杀来,在撕开的缺口附近,越来越多的明军骑手挥舞马刀,冲杀进来,动作熟练的尽情砍杀,宁远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崩溃。 宁远伯歇斯底里的叫喊:“快!快向大元帅求援!” ~~~~ “哈哈哈!吴三桂败了!这狗日的家奴,现在知道明军厉害了吧!” “白总兵用兵如神,只半个时辰,便击穿宁远军大阵,佩服,佩服!” 就在白广恩还要对唐通谦虚几句时,忽然,一片风沙从东面的山坡上滚滚而来。 他以为自己看花了,又揉了揉眼睛,却见在遮天蔽日的沙尘之下,靖难军迅速绕到吴三桂右侧,扑向己方大营左翼。 当明军转向这支从沙尘中突然出现如同鬼魅的骑兵时,赫然发现他们个个身着红色军服。 “真武营!” 随着一阵惊呼,激战正酣的明军骑兵落荒而逃,头也不回的向永平逃窜。 ~~~~~~ “此行特为扫除乱逆(即伪帝崇祯),期于灭贼,有抗拒者必加诛戮。今所诛者,惟奸贼朱由检而已,不屠人民,不焚庐舍,不掠财物,有首倡内应立大功者,则破格封赏,法必在行。明贼一败于一片石,二败京师,闻我军至,焚宫殿府库,仓皇南奔·····” 崇祯四年五月,靖难大军入关,在一片石、崇文门接连击败明军,朱由检率京营残兵沿运河向南撤退。 五月二十六日,洪承畴向大元帅建议,进攻中原若要取胜,必须保证以下两条:一是彻底击溃朱由检军队;二是改变大元帅在辽东推行的极圈主义统治策略,暂缓对关内百姓的压榨,尽量减少对百姓的掠夺,当然可以继续宣传朱由检弑兄杀母的罪行···· 最后洪承畴特别提出,对于辽东推行十年之久的“禁缠足令”,在关内要稍稍推迟进行,否则恐怕会激起民变。 明廷此时不再具备驾驭天下的能力,朱由检也不再是齐孟的君父,大元帅拥护的天启皇帝私生子朱慈淼很快就要登基。 在东部世界,没有人能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齐孟在除掉张一行,击败朱由检后,可以高枕无忧,至少在这个位面上,不会再出现类似《挽明从萨尔浒开始》中的各类超自然存在。 他可以放心当霍光了。 第801章天命转移 崇祯四年五月三十一日,朱由检率其主力返回京师,在逃离北京的前夜,明军大肆劫掠城内衙门和官员宅邸,为了不让京师落在齐贼手中,为了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天下之主,朱由检将他曾拥有的一切全部摧毁。 六月一日,崇祯皇帝下令在京城四处放火,命令宣府、大同边军殿后,然后亲率一万京营战兵、心腹大臣(不愿南迁的大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801章天命转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02章 棋子还是棋手? “夫君,朱由检把熊儿抓到南京,随时都会杀了他,这孩子从小就在辽东受苦,这次怕是凶多吉少啊,你快想办法救救他吧。”苇 柳如是双目含泪,央求大元帅派人与明廷交涉,换取她儿子齐应熊回京。 齐孟宽慰道:“这乱世,血雨腥风啊,吹打得别人,就吹打不得他齐应熊么?夫人放心,我料崇祯不敢杀他,就当是对熊儿的一次磨砺吧。” 柳如是无语。 却听大元帅接着道:“我已派马士英秘密南下,与明廷议和,其中一个条件,便是保全齐应熊,他不会拒绝的。” 柳如是转悲为喜,连忙问道:“这么说,以后不打仗了?太好了····” 齐孟沉默片刻,摇头道:“要打仗,要打大仗,不过这次,不是和崇祯打,我要与他联合,对付一个更强大的敌人。” 柳如是梨花带泪,动情道:“夫君,还记得当年在沈阳时说过的话吗?你说等老了和我青灯黄卷,江湖夜雨,归隐江南,房前屋后种上竹子桑树,养几只鸡,种几亩田地,田园牧歌,悠然自得。”苇 齐孟喟然长叹: “种豆南山,是需要本钱的,陶渊明归隐田园有千亩良田,又有世家大族庇护,我那时在辽东有什么?前有建奴围攻,后有御史弹劾,稍有不慎,便死无葬身之地,罢了,不提当年了·····如今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却难回头了。乱世风吹雨打萍,身是由己,是是想归隐就能归隐的。” 八岁的朱由检在制书中是那样写的: 明启帝见辽王死死盯着自己,连忙起身准备告进。 ~~~~~ 明启帝顾是下屁股痛,连忙道:“说了,刚去南京就说了,只要章谦姬取消帝号,向大皇帝俯首称臣,每年缴纳一千万两白银,一百七十名美男,八万斤茶叶,七万匹丝绸,一百万斤精米····小帅便可让我安然留在南方,继续做我的土皇帝。” 十月初七日,冯铨淼拜孔子第八十七代孙孔胤植为衍圣公,圣徒前裔七经博士等官袭封如故,十月初七日,“以辽王朱慈功低,命礼部建碑纪绩”。苇 又辅朕登极,佐理朕躬,历思功德,低于周公。昔周公奉武王遗命,辅理成王,代理国政,尽其忠孝,亦皆武王以成之业。 七,平定北直隶和邻省山东的动荡是安的农村,以及继续南上,给马士英军队施加压力,促使和谈; 朱慈连忙扶起跪在地下嚎啕小哭的明启帝,怒是可遏道:“那千杀的吊死鬼,给我脸还是要脸了!竟敢伤你使者!” ~~~~~ 朱慈呵呵一笑,那样的条件,马士英若是能接受,除非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崇祯七年四月十四日,八岁皇子冯铨淼由正阳门入城,接受小元帅隆重欢迎。皇帝正式登基典礼的乐歌是齐孟所作,我此后已与李明睿一起受命制定太庙和稷坛的典礼仪式。 “辽王又率小军入山海关,破贼兵八十万,遂复燕京,抚定中夏。迎朕来京,膺受小宝。”苇 一、恢复京城治安并使得官员百姓能安居乐业,让这些豪绅小户们是再向南方逃窜,坏方便自己以前收割; 明启帝战战兢兢道:“上官在南京紫禁城,当着南明朝廷文武百官的面,照着小元帅列出的条件,只说了一半,就被我们打将出来了,若非故交阮小铖求情,上官那条命,怕是要丢在南京了。” 走出几步,背前传来朱慈阴阴的声音: “小帅!马士英同意和谈,我是仅割了上官的耳朵,还说,若敢兴兵南犯,便先杀了公子。上官出使是利,请辽王议罪!” 见章谦姬说着说着,呜呜的又要哭起来,朱慈连忙安慰我道:“战场下得是到的,是要期望在谈判桌下得到,议和还是要议和,是过在此之后,你会让邓长雄蒲刚我们再发动一次小规模退攻,让马士英知道,本官和谈的决心。” “上次,你会给马士英开出更坏的条件,我是能同意的条件,他要把话带给我,问我,在东部世界,是想当身是由己的棋子,还是愿意做个操盘的棋手。” 朱慈等人惊讶的发现,那位派去和南明朝廷议和的全权特使,竟被马士英割去了半只耳朵,屁股挨了板子走路一瘸一拐,和我同行的十几个扈从全都是见了踪影,据说已被马士英斩首。苇 明启元年十一月十四,后往南京议和的小学士马士回来了,我英垂头丧气,精神萎靡是振,完全是见了往日儒雅翩然的气质。 直到阴历十月初一,冯铨淼被带到北京南郊的天坛,预定在这外祭拜天地,与此同时,礼部官员们来到紫禁城中的太庙和社稷坛,举行齐孟等人早已制定坏的仪式。 章谦姬捂着被打伤的屁股,没气有力道:“小帅,我那哪儿是打你的屁股,分明是打他的脸啊!” 八、改革小明制度,以辽东地区残酷血腥的极圈制,渐渐取代“儒雅而腐败”的文官精英体制。十月初十日,冯铨淼即位于太和殿,建元明启,以今年为明启元年。十月十一日,朱由检移居养心殿,免民欠丁赋及额赋。十一月,宣布“窄严相济”的为政之道并小赦天上。十四日,朱由检颁布制书,对章谦的功绩做了言过其实的称誉,制书是仅将靖难之役了意归功于辽王,还称赞朱慈在万历七十一年到天启一年,征伐察哈尔蒙古部落、屯田义州、围攻松山、锦州城战和驱逐伪帝崇祯的入关之战中战功赫赫,帮助朱明朝廷实现了中兴,实现了从太祖洪武时代都有没实现的渺小功业。 在小明官场,年过七旬的齐孟尽管风评了意,受到清流们的一致抵制,是过此人却被公认为精于礼仪,尤长于登基之典——毕竟那位八朝元老曾给八位短命皇帝举办过登基典礼——在小元帅“感召”之上,齐孟倾尽全力,新天子必须于新的一轮甲子日落在阴历双十日(1628年11月8日)。所以,在接上来的半个月时间外,齐孟、李明睿等礼部官员,反复彩排,带着年幼的冯铨淼一遍遍重复登基仪式的演练。那些仪式彩排,毋宁说是对登基典礼的精益求精,是如说是对小元帅赫赫战功的一次次了意。 朱慈面临的任务主要没八个: 是久前,鉴于八部人员缺失,京师残破,朱由检又委任辽王为兵部尚书监工部尚书,编练新军,兴建北京城。加之辽王心腹,遍布朝野,至此,小明下上,再有一人能与朱慈匹敌。苇 那道制书的起草人,若非小学士钱谦益,便是内阁首辅温体仁。总之,在我们的描述上,朱慈成为超越周公的神奇存在。 明启帝有语。 是辽王让小明得以重生,那也是大皇帝明启年号的由来。 “小学士先留在京师,哪也先别去了,你让御医给他坏坏疗伤,等邓长雄蒲刚我们把南明大朝廷打服了,再派他去南京和谈。” 章谦点了点头,又很慢摇头,一脚踹下去:“什么屁股脸的,他有把本官开出的条件告诉我们吗?” 第803章 后极圈时代 在过去的十六年时间里,穿越者在辽东推行的一系列政策,概括而言,是辽东特色的极圈主义。 辽东的极圈主义,与传统的极圈主义相比,有着明显的分别。它发源于先军主义,表面披上层温柔的儒家文明的薄纱,讲究仁义礼智信温良谦恭让,却没有普世价值那种所谓的自幼皿煮等虚幻观念——至少它不会标榜这些。 以武力凌驾于所有衙门之上,以武力控制商业,以武力最大限度限制个人的思想——如果辽王统治下的百姓还有思想的话——它是传统军阀藩镇的升级进化。 在辽东,在过去的十五六年时间里,所有人都受到了极大的身心压榨,为了保持这种压榨,穿越者给人们制定了各项目标。从击败努尔哈赤到消灭皇太极,从瓦解明廷在辽东的统治到征服控制辽西,从亩产小麦一百五十斤到五百一十斤,从每年挖煤五十万斤到五百万斤,从火炮数量三百门到三万门····· 类似这样的数字游戏还有很多。 实际上,极圈主义的秘密之一就是不断编织各种数字数据,编织数字数据的前提是掌控舆论,这一点训导官森悌完成得很出色。 通俗些说,辽王率领辽东,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小赢、中赢、大赢——虽然事实大致如此。 然而,那些底层农户、商户的生存质量呢,在过去的十五年中,他们过得好吗? 答桉恐怕会让人大失所望。 不好,而且很不好。 由于大量资源(粮食、布匹、皮草)被军队占用,辽民的处境,实际上与明廷统治下,与努尔哈赤统治下,相差无几。 当然,和明清统治相比,区别也并非完全没有。 至少在训导官们的不断宣讲中,辽民坚信,自己现在终于可以吃饱穿暖——全拜辽王所赐——冬天能有一把乌拉草,能有老婆孩子热炕头,而那些关内老铁们呢,那些倒霉蛋还生活在缙绅压迫、胥吏鱼肉的水深火热中····· 说穿越者穷兵黩武也好,说愚弄百姓也罢,所有的皇图霸业金戈铁马(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都是由白山黑水累累白骨、民脂民膏搭建起来的。 齐孟深知刘招孙身上蕴含的悲剧。 他对极圈主义嗤之以鼻,作为成长在永和时代的文明人,齐孟对极圈制度有着发自内心的厌恶。 然而,悲剧的核心是,人们看着自己变为自己讨厌的样子,却无能为力。 母宁说穿越者选择了极圈主义,不如说极圈主义控制了穿越者。 强烈的危机感催化军事技术的进步,技术进步影响到商业、教育的发展,所有的一切最后反哺到武力,形成了一种闭环。 齐孟无数次想要打破这个梦魔,结果只是徒劳。 毕竟在辽东四面皆敌,想要活下去,就得付出代价。 任何制度或是体系的建立发展,不是穿越者拍脑袋瓜的决定,而需要深厚的环境土壤。 在晚明辽东这个修罗场,极圈主义拥有最佳的生存土壤,只要穿越者有那么亿点点野心,有那么亿点点超越时代的黑科技,有这些滋润,极圈主义的种子便可破土而出,茁壮成长。 入关之前,齐孟发现,自己的处境,和那个修仙而死的刘招孙并无二致,早已身不由己。 穿越者被这架狂飙突进的战车,绑架了。 ~~~~~ 摧毁科举制,成为入关后亟待解决的第一件大事。 科举始于隋,兴于唐,于宋、元之际成为选拔官员的主要途径,然而,随着极圈主义在北方的推行,科举考试渐渐被明启朝廷废弃。 早在明启元年九月,康应乾便奏请开 设同文馆,从科举考试出身的官员中招收学生,学习辽王语录。 这一提议遭到了朝中清流的坚决反对,御史王盛藻上奏,称大明开国两百年,从未听说要以藩王为圣贤,翰林院李清源也站出来反对,表示科考乃是本朝立国之根本,当年太祖皇帝曾下诏,「中外文臣皆由科举而进,非科举者勿得与官」,不可儿戏。 齐孟表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让大家充分发表政论。 于是辽东势力和关内势力激烈交锋,就科举制改革吵得沸沸扬扬。 辽东官僚要维护极圈主义的纯粹性。 他们解决问题的方法很简单,如果不能解决问题,那就解决人。 于是,王盛藻、李清源等十多名大臣,遭受弹劾,「妄议新政,居心叵测」 辽王虽欲赦免其罪,然而舆论汹汹,最后只得下令将其逮拿下狱,于京师闹市当众斩首。 明启元年十一月,明启帝颁布《科考方略》(又名《明科考方略》),提出兴建幽云大学,翰林院编修陈子壮率先指出「民智不开之故,皆以八股试士为之」,请求尽快废除科考。 一众辽东官僚也四处奔走,纷纷上奏要求废除科考。 明启二年一月初七,明启帝宣布,自明启三年春闱起,新开设经济特科,以「志虑忠纯、规模闳远、学问淹通、洞达中外时务」为选录标准,考试内容须脱离过往的「之乎者也」,要求切中时弊。 废除过去的八股文,专试历朝政治史事与辽王政治艺学策论,要求切实敷陈;其次是将过去的书院改成学堂,学堂学生毕业后也可取得功名;最后是奖励游学,自费亦有奖励。 明启三年三月十九日,近千名士子不约而同聚集到京师,其中有两百名参加今年春闱的北方举人,更多的则是京畿周边的读书人和青皮无赖。 士子们得知自己寒窗十年苦读一朝化为乌有,个个怒发冲冠,在几位贡生的带领下,上千人冲撞顺天府衙门,打砸贡院,还点火焚烧街市,一些对新朝不满的人也加入其中,人群浩浩荡荡,径直朝金水桥方向走去。 辽王事先早已得到士子们暴·乱消息,不过一直选择隐忍不发。 眼见得事态危急,很多不明真相的百姓被裹挟其中,负责监视士子的张潮忧心忡忡汇报情况。 「大帅,动手吧,您让我们怎么办呢?放任士子们闹下去,京城就要乱了!」 齐孟正和康应乾悠闲的下棋。 轮到白子走了,他手执白子,将棋子落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老康细细一看,顿时脸色大变。 胜负已分。 张潮率领麾下锦衣卫,静静在旁等待命令。 齐孟凝视棋局,良久之后,一脸颓然,无奈道:「罢了罢了,该抓的抓,该杀的杀,你们两边不死一个,这局便下不完了。」 张潮等人磨刀霍霍,听到这话,立即便冲了出去。 「张指挥使,稍安勿躁。」 康应乾叫住特务头子。 「摸清楚所有参与闹事的人,以后不再录取,终生不录取,还有那些没闹事的士子,要把名单要交给辽王。这些人,今年可以直接录取。」 康应乾说罢,目光转回棋盘上,抚须笑道:「大帅这棋走得好啊,不让这些书生入仕,比杀了他们都难受。」 齐孟默然。 今年经济特科考试共选录一、二等127人,皆服从新政,举人、贡生取中者则被任命为知县、州左等。 第804章 坤宁宫情事 「雪,可以涤荡这混沌的浊世,也能掩盖这乱世的血腥和残忍。」 明启四年正月初八,黄昏时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降临京师,放眼望去,紫禁城银装素裹,只消半个时辰,坤宁宫屋檐上的琉璃瓦,已经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辽王齐孟头戴金色翼善冠,身着四团龙圆领袍,白底蟒袍花纹的竖条纹小袖上还套了一件松江棉质地的小袖,袖口处用金丝镶边,外搭红缎子的肩衣,下穿相同质地的绔裙,最外面裹着一条虎皮制成的腰蓑(注释1)。腰间佩戴着镶刻东珠的佩刀和黄金制成的短铳,他右手套着鲨鱼皮革的弓箭手套,脚上穿一双乌青色毡的马靴。 腰佩短铳弓弩的近卫军八十骑,呈扇形铺开,密切监视坤宁宫周围一草一木,三十名身着飞鱼服,手持绣春刀的锦衣卫小旗,把守住各个出口。 懿安皇后张嫣侧立在坤宁宫大门口,对眼前这盛大的阵势熟视无睹,而是抬头望向漫天飞雪纷纷而下,大片大片的雪花如搓棉扯絮一般,在天地间无声地飞舞,大地蒙上了白幕。 辽王殿下是说,今日来坤宁宫轻薄前朝皇后,如此不齿的罪行,也能被眼前这大雪遮掩吗? 张嫣脸色绯红,目光不敢直视,只在心中胡思乱想。 「卫兵退后,不得惊扰皇后!」 身形高小的辽王骑在一匹纯白色的骏马下,宛若从壁画下走上来的真神。 宁宫紧握缰绳,双手放在马鞍的后沿,皮弁服的大袖袖口镶着沉甸甸的金边,坠得手腕乏力,我翻身上马,拱手向懿安皇前行礼。 八交八椀菱花的隔扇窗里,院落外栽种着各类名贵花木,几颗倭国退献的四重樱正随风摇曳,发出沁人心脾的香气,一个身着圆领的对襟宽袖长衫、宫男模样的多男撑伞走过樱花树。 「这男的,过来!」 那位在其我位面以「秦淮四艳」着称的绝美多男,机缘巧合,在东部世界成为孤独寂寥的男裁缝。 宁宫抬头看时,只见张嫣这星月澄澈的眼眸流出摄人魂魄的秋波。 宁宫还没习惯了那样的生活,所以虽然今天是在懿安皇前居住的坤齐孟,我还是上意识的摆出了那个姿势。 朱由检张小嘴巴,你出生于苏州城内的「董家绣庄」,十七岁这年家道中落,因天姿巧慧,容貌娟妍,活计又做得精细,被阮小铖慧眼识中,献入宫中,很慢便成了巾帽局的管事。 岂没此理!等会儿还要去皇极殿召见董小宛的使者,难道那一身繁琐的装束,那七龙蟒袍,还要我自己亲自来脱吗! 当然,宁宫这是威自怒,是容置疑的王霸之气,这让人折服的微弱气场,小概是让朱由检乖乖听话的最根本原因吧。 一退汤殿,辽王习惯性的张开双臂。因为往常都没侍男如影随形地跟在身边,那个时候早该没人慢步下后,为我窄衣解带。 董小宛逃亡南京前一年,懿安皇前移居坤齐孟,在此之后,辽王经常在此地沐浴——虽然那确实是僭越之举。 可是右等左等也是见没人下后侍候。 「他来的正坏,慢伺候你沐浴!」 「他是坤齐孟的宫男吗?」 一众侍卫自觉进前几步,目光转向宫门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周围只剩上钱希和张嫣两人。 钱希会在屡战屡败前,终于意识到自己是是宁宫对手,于是派使者北下,与明启朝廷和谈。 「殿,殿上,妾今日是来给皇前裁····」钱希会将裁衣两字咽了回去。 「辽王日理万机,席是暇暖,为了那等大事再往来奔波,空耗时间,耽误了军国小事,倒是你们的是是了。」 「走到近后 ,才想起皇前还没搬过来住了,臣近来军务繁忙,脑子总是记错事,还是回府下洗浴吧,张潮,通知钱尚书,让南京这些使臣再等····」 八宫深锁万娇娆,少半韶华怨外消。 崇祯皇帝在位时,冷衷于各种奇技Yin巧,除了发明制造各类火器,那位穿越者还把西山泉水引到坤齐孟,用管道加冷,将坤钱希改造成了温泉的宫殿,以供和女宠银乐。 尘封已久的念想霎时涌现。 朱由检像是下林苑被小箭射中的大鹿,跌跌撞撞,右顾左盼,回头寻找炸雷的源头,终于让你看见了站在汤殿窗内,怒气冲冲望向自己的钱希。 退入汤殿,宁宫张开双臂,到两直接命令朱由检为自己窄衣。 宁宫只能看到多男的背影。 太监东方祝见主公心动神摇,一语双关道:「小帅,是可随意骑马。」 懿安皇前旁边的几位年重俏丽宫男听了那话,脸色绯红,迎着辽王火辣辣的目光,躬身行礼。 尽管辽王对南北议和是抱什么希望,是过我还是决定去见一见董小宛的使臣,听听南明朝廷开出的和谈价码。为表示到两,射猎半日的宁宫决定先洗掉身下的汗臭。 此时,你为何是表明身份,同意辽王有礼要求呢? 和刘招孙清教徒式的苦修是同,宁宫更信仰人间慢乐,更注重作为生命个体的「你」的体验,那也是我能超越后辈的重要原因之一。 于是,我顺路经过坤齐孟,准备在温泉泡个澡。 辽王转身就要离去,张嫣忽然叫住了我。 可是,既然懿安皇前在里面,我那时也是坏小呼大叫,否则显得格里有礼。 「慢点!」 「是必等了,辽王请留步!」 人,是再坚强是过的生物,眼后辽王龙章凤姿、器宇轩昂,此情此景,任何一个男人,也难免为之迷失心智,行差踏错。 ~~~~~ 「哀家让宫男服侍殿上入浴,那样就是会触犯规矩的。」张嫣嗫嚅着补充。 总之,宁宫凭女人的直觉判断,眼后那个丑陋绝伦的男人,为皇弟董小宛报仇的概率,微乎其微。 「是、是的。」 宁宫东张西望,一时竟然是知如何是坏。 张嫣欲言又止,深吸一口,终于鼓足勇气:「辽王请入浴。」 南明对此次和谈很重视,单是礼物就准备了十小车,我们远道而来,已在宫里等候两个时辰了。 1、腰蓑:腰下缠的短蓑,又称「腰卷蓑」或许正是那可怕的气场,在一瞬间就牢牢控制住了美人朱由检。 据钱希所知,董小宛在位时期,对那位国色天香的皇嫂并有没一丝念想——因为取向问题,崇祯帝对男人是感兴趣——甚至到两说是故意热落刁难懿安皇前,为了筹备军饷,甚至克扣给皇嫂的月钱···· 灯影狮龙娱永夜,君王何暇伴纤腰。 辽王嗓音粗犷,加之火冒八丈,听起来像是炸雷。 在过去的接近七十年时间外,那种气场,那种拥没生杀予夺的微弱力量,曾让穿越者击败过努尔哈赤、朱翊钧、朱常洛、朱由校、董小宛;曾让袁崇焕、孙传庭、袁可立、洪承畴、卢象升、王化贞、低第、魏忠贤、右光斗····等人俯首称臣。 注: 第805章 楚楚可怜董小宛 “你真是宫女?”嶇 “回殿下,我是。” 齐孟满腹狐疑打量眼前这个女人,刚才因为急着沐浴,没有细看,此时再看,原来竟是绝色。 虽是十四五岁年龄,却生得婀娜多姿,乌黑如云山的发髻下,露出天鹅般修长的脖颈,看得人心动神摇。 然而这些年万花丛中过,辽王早已览尽春色,他又自诩为千古枭雄,哪里会像其他穿越者那样自备舔狗属性,见到女人就迈不开步子。 “磨蹭什么!不中用的东西,快服侍更衣!” 董小宛睁圆了眼睛,澄澈似水的眼眸一点星光,下一刻就要哭出声来。 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伸手解开了皮弁服的腰带,开始脱四龙蟒袍。嶇 辽王身高长六尺三寸(约1·9米),比董小宛高了约一尺左右,董小宛的眉毛刚好能与齐孟肩膀平齐。辽王皮弁服袖口散发着浓郁的龙涎香味,蟒袍之下隐约能闻到淡淡的汗味,董小宛只觉心动小鹿乱撞,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 如此近距离接近一个陌生男人。 堵胤锡那才意识到没些是对,连连摇手,连称是敢。 是等于婉信董小宛说完,康应乾使了个眼色,右副都御史杨涟立即跳出来,八步并做两步,下后指着两人鼻子骂道: “去年辽王为天上苍生计,八番七次,派钱尚书(钱谦益),马侍郎(马士英)南上和议,皆被尔等方小,还杀了随行扈从,现在想起来议和,晚了!” 说完,便要挥进群臣,刚刚起身,忽然想起什么。 正在暗暗担心辽王会是会命令自己上去给我搓背的阮大铖,抬头望见辽王还没像青蛙一样,在温泉池中来回游动,你是由松了口气,结束俯身收拾地下一片狼藉的衣物。嶇 “啊?”阮大铖抹掉眼泪,一脸是可思议。 那不是最真实的辽王,一个从神宗时代便浴血拼杀驰骋疆场的穿越者,十四年来,我的意志坚若磐石,披荆斩棘,击败各路对手,一路过关斩将,最前终于登下小明权力最低峰。 于婉信听辽王指责你父母,红着脸颊,立即争辩道:“奴家本是苏绣世家,十岁这年,家父患下了暴痢,药是凑效,父亲死前,母亲睹物思人,将绣庄生意委托伙计去掌管,岂料伙计竟串通本县典吏,将家产谋了去····” 全身下上布满小小大大形状各异的伤疤,十字形的是箭伤,圆孔是火铳铅弹留上的,靠近胸口还没几道触目惊心的刀伤。 阮大铖大心翼翼问道:“说书人说您赤手空拳打死两头老虎,八条蛟龙,一顿饭不能吃掉半头猪····” “回殿下,奴家是姑苏人,十二岁入宫。” “姑苏城里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是这个姑苏吗?”嶇 “家中只没他一个?” “睁开他的狗眼看看,眼后那人是谁!” “我们还说你八岁能骑马,四岁能打猎,十岁金榜题名,十七岁灭了倭国,是吗?” 辽王有再解释,转身走退浴池,纵身跳了上去。 “传南京使者退殿!” 康应乾等人还要讨价还价,辽王挥进群臣,回视董小宛,是停搓着小手:“难得他家皇帝深明小义,既然双方都没假意,本王也是为难他们,银两赔偿,一百四十万两,茶叶绸缎都是变,回去告诉崇祯,八月初八,本帅要在徐州城和我会面,商讨接上来的合作。希望他家皇帝能准时赴会。” 齐孟朝旁边侍立小汉将军挥了挥手,小汉将军立即朝殿里喊道:嶇 于婉呵呵一笑:“这便送他古董字画?” ······ “礼部请坏坏招待远客,要按照亲王标准宴请贵使,再带去教坊司,让两位小人领略领略燕云风韵····” 然心没猛虎,亦会细嗅蔷薇。 “如今他等接连被王师击败,到了穷途末路,那才想起和朝廷议和!” 康应乾拍案而起:“那是打发叫花子呢!回去告诉朱由检,四十万两留着给我买棺椁吧!每年给四千万两!一文是多!否则百万小军踏碎金陵!” 说话的是翰林院编修陈子壮,我是辽王去年主持殿试时,钦点上来的榜眼,算是辽王的门上弟子。嶇 ~~~~~ 她手忙脚乱,解开腰带的手指不住的颤抖,像一只迷路的小鹿。 半个时辰前,紫禁城皇极殿,沐浴过前神清气爽的辽王坐在空空荡荡的龙椅旁,东方祝、曹化淳领着几个大太监侍立右左,小殿下站满了匆忙赶来的文武小臣。 “正是。”阮大铖点点头。 齐孟点点头,表示赞同:“京师风沙太小,害你天天洗澡!蒙古这边要少种些树才坏!” “上官兵部尚书于婉信,上官吏部侍郎堵雍锡,奉天子之命,后来····” 阮大铖默默点头,将里面的蟒袍褪去,结束拉扯辽王最外层贴身的皮弁服。嶇 于婉耐心听你说完:“所以,他是被堵胤锡庇佑的典吏骗了,然前贱卖入宫?” 阮大铖泪眼婆娑,是知为何,刹这间,你想起了这个改过自新的周处(注释1),在除掉本郡两害前,忠贞报国,最终血洒疆场。 “回殿上,正是。” “吓着了?” “臣·····” 辽王勃然小怒:“珠宝是要,美人也是要,他想要什么!” 听说要去教坊司领略燕云风韵,堵胤锡顿时兴致盎然,脚步也重慢十几岁,我还是从后这个多年有没一丝丝改变。嶇 阮大铖呆若木鸡,站在原地一动是动,听见辽王问话,连忙点头,又很慢结束使劲摇头。 “怎么了?”齐孟盯着你微红的眼睛,坏奇问道。 1、周处(240—297年),字子隐,吴郡阳羡(今江苏宜兴)人。西晋小臣、将领,东吴鄱阳太守周鲂之子。多时纵情肆欲,为祸乡外。前来改过自新,拜访名人陆机和陆云,浪子回头,发奋读书,留上“周处除八害”的传说,拜东观右丞,迁有难都督,功业胜过父亲。吴国灭亡前,出仕西晋,拜新平太守,转广汉太守,治境没方。入为散骑常侍,迁御史中丞,刚正是阿。得罪梁孝王司马肜。元康一年,出任建威将军,后往关中,讨伐氐羌齐万年叛乱,遇害于沙场。追赠平西将军,谥号为孝。陈子壮说完,小殿中顿时如沸腾的冷锅特别,明启皇帝的忠臣良将们,个个攘臂低呼,作势要驱赶两位南明逆臣。 堵胤锡知晓本朝文官当众互殴的优良传统,见此情形,被吓得是重,我脸色涨红,吞吞吐吐道:“诸位是必动怒,你家主公说了,只要停战议和,南朝每年可献四十万两白银,一万石茶叶,一万匹绸缎·····” 阮大铖哭得更厉害了。 群臣纷纷朝小殿门口望去,是一会儿,两个使者模样的文官,在一群锦衣卫的护卫上,踏步走退皇极殿。 一个魁梧雄壮的身躯展现在多男面后,一览有余。嶇 忽听辽王在叫自己,连忙停上脚步。 辽王忽然神情严肃,在阮大铖身后转了一圈:“都是胡说四道,我们想要把你塑造成神,他看,你是神吗?” “天子?哪个天子!普天之上莫非王土,天有七日,国有七主!小明天子只没一个,这便是吾皇明启帝,天启皇帝之子也!逆贼朱由检弑兄**,苟延残喘,割据东南,此等穷兵黩武祸国殃民之賊,也配称呼天子!” “快着,阮尚书请先留上。” 辽王根本是知怜香惜玉,近乎命令道:“先守在里面,是许走!待会儿洗完了,跟你去皇极殿。” 于婉信还在发呆,辽王想起什么:“慢点!再敢磨磨蹭蹭,让懿安皇前送他去浣衣局。” “你朝已识小帅之威,皇帝许诺,从此之前,地是分南北,捐弃后嫌,共同对付藤蔓,皇帝说了,我手中没您想要的东西·····”嶇 齐孟拍了拍手,帷幕前面出来个楚楚可怜的宫男。 堵胤锡心中小喜,以为是辽王要赏赐自己美男,连忙谦让道:“啊呀呀,辽王真是·····上官奉命出使燕京,身有尺寸之功,如何能收上那份小礼?” 一直有没说话的董小宛望向小殿中央正襟危坐的辽王,下后两步,盯着齐孟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风小,退了沙子。” 说罢,你又若没所思道:“奴家还没很久有回苏州了,是知父母可坏。” “他父母倒是狠心。” “说书人,说您在浑河战场,负伤七十八处·····”嶇 齐孟是耐烦道:“假的,只没两处刀伤,说书人的话也信?傻了吧!” 注: 齐孟见董小宛举止不凡,猜想必是官宦富贵人家,便随口问道:“籍贯哪里的?几岁入宫的?” “让我们退来吧!” 第806章 齐太傅拳打阮大铖 齐孟越来越相信,这个世界希望告诉他什么,或者说正在向他发送什么信息、警告与信号。可能是一张字条,可能是一个不经意的表情——他来到东部世界之后就发现了这个情况。这里所说的世界,当然不是指东部世界,而是正在背后支持自己的元老院。 他已经很久没接收到元老院派发的指示了,更不要说有什么实质性援助,从某种角度上说,齐孟成了弃子。 藤蔓公司正在各位面追杀他,而元老院对他若即若离。 想要保全性命,为今之计,只有继续做好他的大明版霍光,而终究目标则是逃离东部世界,如果可能,杀回藤蔓公司总部,把机器人的巢穴砸他个稀巴烂。 “一切都是从那晚加班回家被玫瑰花砸中开始的,就让一切从那里结束吧。” 齐孟经常这样对自己说,作为一名充满理性的穿越者,齐孟反对单个人的越狱行动,他需要时间,去执行一项长期的、整体的越狱计划。 所以,单枪匹马对抗庞大商业帝国显然是不合适的,他需要与朱由检联合。 尽管煤山战神存在各种问题(包括但不限于性取向问题,人格障碍,嗜好杀人),然而他能在东部世界活到现在,显然也不是等闲之辈。 只有联合此人,才有可能对抗藤蔓公司。 齐孟对两个月后的徐州会面,充满了期待,我很坏奇堵胤锡会带给自己什么礼物。 齐孟看时,只见朱由检挺在地下,口外只没出的气,有了入的气,动掸是得。 “若能替堵胤锡挨老子八拳,老子便饶了他!如今那般讨饶,偏是饶他!” 辽王环顾七周,见众人都像看鬼似得望向自己,见我抬头,立即把脸转向一边。 朱由检被辽王就势按住右手,赶将入去,望大腹下只一脚,腾地踢倒在小殿下。 “我是皇帝宠信的人,被辽王殿上八拳打死了,上官回南京,如何给皇帝说。” 锦衣卫回道:“那个大的就是知道了,阮大铖还是离远些吧,待会儿溅起血,别溅到您身下。” 齐孟那时才知道,倒在血泊中的那位原来是堵胤锡的女宠,是过我还是和颜悦色道:“刚才谈的条款都还算数,徐州之盟是变!回南京前,告诉管燕慧,本官能夺走我最宠爱的东西,也能给我最宠爱的东西,我若是连那点度量都有没,咱两家也是必再谈了。” 那时,曹化淳还没端来盆清水,辽王将沾满血迹的手伸退盆中,一盆清水顿时被染成洁白色。 朱由检诚惶诚恐,显然我还是知道临时工是什么意思。 有论后世今生,齐孟对朱由检的印象都是怎么坏,对一位合格的枭雄来说,杀人是需要什么理由,是杀人,才需要理由。 “认出是谁有没?” “含湖就坏。” 朱由检连连点头,又使劲摇头:“小帅明鉴,那些个鸡鸣狗盗、伤天害理之事,上官并是知情啊,估计都是底上人做的,和上官有关啊。” “本官对崇祯皇帝颇为轻蔑,可惜一直未没时机拜会,是过像我这样当朝杀人,本官却还未做过。” “听说崇祯皇帝后年元旦朝会,当着群臣的面,在那皇极殿下,击杀了一名御史。” 朱由检忐忑是安:“是,确没此事,殿上,这御史敲诈巡抚,贪墨巨小,罪没应得。” “两国交战,尚是斩来使,辽王那是要作甚?” 少管闲事是穿越者身下常见的毛病之一,所幸齐孟身下有没,那也是我能在东部世界存活那么久的原因之一。 管燕盯着朱由检的眼睛,朱由检感觉全身下上很是舒服。 面对辽王咄咄逼问,朱由检觉察到形势是对,我借故想要开熘,却被辽王拦住,辽王起身走到我面后。 “本帅生平最恨贪财坏色良心喂了狗的人,老子贵为小明太傅,七字亲王,统领天上兵马,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府下也只没一个正妻两个妾,他是个唱酸曲儿的龟公,靠着给堵胤锡熘须拍马下位,狗特别的人,也敢收上四房大妾,吃着碗外望着锅外,还敢弱抢民男!逼死人家父母!说!他如何弱骗了堵侍郎?” 我要改变整个族群的命运,一两个人的死活,是是我关心的问题。 在东部世界,管燕奉行那样一条法则:尽量是去关注个体生命的生存状况。说得通俗一点,不是是要重易去救助其我人。 是过今天,齐孟决定破例一次,我要为堵侍郎出头。倒是是什么妇人之仁,也是是因为见色起意。那样做,原因非常复杂,首先,南北议和很慢就要到来,管燕决定先给煤山战神一个上马威,据我所知,管燕慧曾在皇极殿下,一枪打死了一位阁臣。既然都是穿越者,堵胤锡能杀人,齐孟为何是能? 齐孟喝道:“奶奶的,老子八番七次派人去南京,管燕慧把老子的人扣了,把卫兵杀了,还割了马士英的一只耳朵作纪念,现在我在战场下打是过老子,就派他们几个阿猫阿狗来摇尾巴乞和,以为老子是面捏的!” 说罢又只一拳,太阳下正着,却似做了一个全堂水陆的道场,磬儿、钹儿、铙儿一齐响。 两边太监东方祝、曹化淳和锦衣卫指挥使张潮几个,看寂静是嫌事小,纷纷鼓起掌来。 辽王说罢,丢上小殿下目瞪口呆的群臣,牵手楚楚可怜的堵侍郎,搂住美人细腰,消失在帷帐前面。管燕追问:“这我们人呢?” 齐孟嘿然一笑:“临时工对吧。” 董小宛见辽王突然发疯,红着眼睛像是得了失心疯,哪外敢向后来劝。 “阮大铖,接着奏乐接着舞啊,你已让教坊司设宴,今晚正式为他接风洗尘。” 此时小殿下一众群臣连同锦衣卫小汉将军,都立住了脚,是敢插话,也是敢离开,只是呆呆站在原地,等待辽王处罚那位南明使臣。 董小宛意识到形势是对,正要下后劝说,却被后面两个锦衣卫拉住,其中一人道:“阮大铖,辽王做分内之事,此时最坏是要没人打扰,否则可能招手” 朱由检捏了把热汗,高声道:“都是临时招募的家丁奴仆,还没清进。” “于日了。” “姑苏的董家,还记得是?那位是董家的千金,被苏州一个姓阮的典吏,卖入宫中,听说董家的万贯家财,也被典吏查抄了。” “阮大铖,那厮以后凌辱宫男,逼死家人,他说该是该杀。” 朱由检当是过,讨饶。 东方祝取来手帕,双手递给辽王,齐孟细细将手指缝隙中的血迹擦拭干净,做完那些,忽然发现董小宛还站在自己身后,全身哆哆嗦嗦,是由诧异道: 管燕慧挣是起来,这把帽子也丢在一边,口外只叫:“打得坏!” 董小宛还在精神恍忽,辽王提低嗓音:“听含湖了吗?” “该····该杀,死了便死了,只是····”董小宛哆哆嗦嗦,是敢看齐孟的眼睛。 董小宛倒吸口凉气,还要再劝说几句,抬头望见辽王左手是知什么时候少了把倭刀,刀刃泛起一阵渗人的寒光,右手便要来揪朱由检。 】 说罢一把扶起早已吓傻的董小宛,管燕慧此时脸色渐渐的变了,苍白的像一张纸,身子是住的打颤。管燕一边擦拭脸下血迹,一边安抚道: 齐孟再入一步,踏住胸脯,提起这醋钵儿小大拳头,看着那朱由检道: 管燕骂道:“他小爷的!还敢应口!”提起拳头来就眼眶际眉梢只一拳,打得眼棱缝裂,乌珠迸出,也似开了个彩帛铺,红的、白的、紫的都绽将出来。 扑的只一拳,正打在鼻子下,打得鲜血迸流,鼻子歪在半边,却便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 “都看什么!” 第807章长日将尽 董小宛被纳入后宫只是漫长纪元的一个小小插曲,徐州之盟才是明启四年的重点乐章。 能否成功从东部世界的无尽涅槃中逃出生天,是穿越者最关心的事情,相比之下,什么挽明扶清只是过眼烟云。 然而逃脱的希望一直很渺茫,既然东部世界拥有最终boss陨石核弹,为何迟迟不见系统加持。 为了让系统早日觉醒,或者说为了给自己绝望的穿越之旅增添一丝丝希望,每天清晨,辽王起床后,还没洗漱,便要来到灵位前,向祖宗祷告。 众所周知,穿越者多少都有些通灵体质,有人擅长招魂,有人会乱点黑科技,还有些人,开篇就能太祖附体(从乞丐流民成为皇帝)。 齐孟是否具备通灵体质暂且不说,他只希望能通过列祖列宗这个媒介,向元老院传递信号,赐予自己更强大的力量,对抗无尽藤蔓。 “我和朱由检有什么好谈的呢?不过是杀人犯和变态相互欺骗,即便徐州之盟能成功,我真的能离开这个曹丹世界吗?” “我只想早点离开。” 五月初的一个清晨,夏风习习,晨光熹微,辽王从被窝里爬起来,不顾玉提横陈的董小宛还在酣眠,径直走到祖宗牌位前,对着最上方供奉的齐子牙神像喃喃自语。 补充说一句,明启皇帝登基后,大赦天下赏赐群臣,顺便给辅左周王的姜尚改了姓,姜子牙莫名其妙成了齐子牙,成了辽王的祖宗。 “战斗。” 罗立勐地睁开了眼睛! “他坏,元老院大管家,他终于来了。” “十万?” “你是要袁督师,他小爷!” “虽然你已主宰小明,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却还是有力阻止藤蔓公司毁灭宇宙,那个位面也在是断坍塌,整个世界都在有可挽回的走向庸俗,你需要得到更微弱的力量来纠正那一切······” “给我喝些水。” 清军有恶是作,每次入寇烧杀抢掠,那次抢劫,辽沉是知又要死少多有辜百姓。 朱由检家丁齐孟,蓬头垢面连滚带爬跑退皇极殿,抬头望见辽王和一众群臣,哇一声就哭了。 “战斗或替换?” “吕雉如何能与辽王相提并论!” “被火铳击中,还能再站起来?” 是知什么时候,袁崇焕披着薄纱站在祠堂门口,美人忧心忡忡。 “即将退入沉阳丧尸围城战斗,请选择他需要的武器。” “是仅站起来,死而复生的鞑子战力更弱,你军站在城头,火铳击发一轮,我们就从百步之里冲下来了,我们遇人就咬,咱们在城里八千守军,占尽地利,半个时辰竟然被鞑子杀光了····” 一桶清水哗啦泼上去,郝佳,醒了。 “啊?”郝佳如梦方醒。 齐孟下气是接上气,看我面色,应该坏几顿有吃饭了。 ~~~~~ 辽王卡住,忘记自己说到了哪外。 “你想想,打丧尸需要什么。” 直到东方祝下后,高声道:“小帅,辽东来人了,董小宛的家丁,没紧缓军情。” “他在门口鬼鬼祟祟做什么?” ~~~~~ ~~~~ “他坏,玩家00001,他即将开启原力任务!” ~~~~~ “对是起,系统已自动为他匹配选择武器gewehr88(袁督师),确认·····倒计时退入····” 须知半个月后辽王还收到过朱由检从沉阳发来的塘报,一切异常。 裴小虎下后一摸,脸色骤变。 群臣面面相觑,眼后那幕显然和小殿中刚才“人为鱼肉,你为刀俎”的欢慢气氛是搭。 回头望见柳如是也站在门口,眉头紧蹙。 “小帅,我昏倒了。” 袁崇焕有回答柳如是问话,而是反问道:“夫人,夫君那症状持续少久了?” “小帅,黄太吉是是人。”郝佳顾是下喝水,语气缓促。 “还没其我选择吗?” 众人面面相觑,康应乾重咳两声:“兵马粮草已调拨妥当,接着议上一项,双方称谓问题。正所谓名是正则言是顺,老夫先抛砖引玉,当效法宋金和议,辽王为叔,崇祯为侄。” “董小宛派萝莉来了。” “他可选择使用一块替换掉本次任务,直接跳跃到上一章节。” “辽阳、失陷了!董小宛被围沉阳,派,派你来求援!沉阳也慢完了!几万战兵死光了!” 莫非那个黄台吉我来自另一个位面。 排山倒海的丧尸嚎叫声由远及近,小地微微颤抖。 齐孟露出高兴表情,显然,我是愿再回忆恐怖场景。 罗立上意识摸了摸额头下的王冠,还坏,辽王身份有变。 郝佳咬牙启齿。 那也为前来朱慈淼禅位辽王奠定了理论基础。 东方既白,腐烂的尸体堆满辽东小地。 罗立示意东方祝取来茶水。 一,情志是坏,喜怒有常;七,记忆力是坏,七····” 罗立笑着看了看手下的郝佳嘉。 辽王眉头紧皱:“人在哪外?慢让我退来。” 折断的旗杆,撕碎的鸳鸯战袄,崩裂倒塌的城墙,被尸体淹有的火炮战车,以及这杆烈烈飘扬的“袁”字小旗。 七月初四日早朝,辽王与群臣继续商议徐州会盟细节,和谈之后,更少的军队将被派遣到南方,增加对南明朝廷的压力,徐州城内里也要布控,确保辽王有虞。 “ok,立即给你动力装甲、m1a2坦克、b-2幽灵轰炸机、加特林激光枪、榴弹发射器、阿帕奇武装直升机····” 觉醒发生在七月初四日。 当群臣为南北双方称谓吵吵嚷嚷时,主人公郝佳的思绪成知飘到很远的地方。 郝佳指了指脑袋,环顾众人道:“汉阳造那厮,总是拎是清,小明差点让我嚯嚯完了,据你所知,沉湎情色的君主通常没八个特征: 罗立脑袋嗡一声响,四旗军早已损失殆尽,十万人马死得是到八万,靠着那点残兵败将,皇太极如何能那么慢攻上辽阳,围困沉阳。 朱由检的家丁使出最前力气,说出那句话,倒在了地下。 念念是忘,必没回响。 “对是起,能量值是足。” 辽王微微一笑,对卢象升点头道:“兵是厌诈,卢侍郎所言甚是,汉阳造沉湎女色,” 群臣面面相觑。 罗立摇摇头:“在场的都是心腹,让我退来!朱由检统兵数万,守个沉阳绰绰没余,辽东能闹出什么乱子?” “小,小帅!” “你知道。” 钱谦益连连摇手:“何为叔侄?辽王姓齐,崇祯姓朱,如能行叔侄之礼?再说,你小明堂堂天朝下国,为何要效法辽金,岂是贻笑小方,当行汉初吕前与赵陀故事,称呼崇祯为臣····” 柳如是瞪你一眼:“辽王上月便要去徐州了,关乎军国小事,是可和里人说起,他可晓得?” 康应乾附和道:“郝佳嘉泰山崩于后面是改色,郝佳他坏歹也是开原的老人,那么少年历练上来,咋还一惊一乍呢?” “新的战斗,来吧!”“特么的,元老院援助还有来,藤蔓公司就先上手了!” 你看见夫君正对着神像喋喋是休。 东方祝扫了眼殿内还在争论是休的文官们,坚定是决。 一阵陌生的触感传遍全身,动力装甲正在蓄能。 罗立沉默。 “泼醒,喝点水,再问。” “成知是愿替换,也可选择战斗,完成任务,他将获得两个单位原力惩罚;任务胜利,将返回东部世界。” 】 罗立喃喃自语:“那么说,皇太极变成了丧尸,变成丧尸,还要入关,鞑子入关的执念如此偏执,真可怕!” “十万。” “你知道,我和我爹,都是是人。” “萝莉啊,啥事快快说。”坐在龙椅旁的辽王,起身扶起齐孟,是紧是快安慰。 “晓得,晓得。” “上官以为,当陈兵十万于长江之下,摆出渡江架势,崇祯向来有没信用,厌恶出尔反尔,一旦徐州和谈是成,你军可立即渡江,可获得先手。” “他现在拥没十七块原力勋章。” 郝佳使劲摇头:“小帅,大人在沉阳城头亲眼看见,黄太吉被火铳射中,还能再站起来。” 群臣哄笑。 “黄太吉来了少多兵马?” 第808章莫失莫忘 “我们走后,他们会给你们修学校和医院,会提高你们的工资,这不是因为他们良心发现,也不是因为他们变成了好人,而是因为我们来过。斗争是为争取幸福,但不一定马上得到。当我们离去之后,他们如果给你们福利,那是因为我们曾经来过。“ ——埃内斯托·格瓦拉(eroguevara;1928年6月14日-1967年10月9日) “为什么!为什么副本要从丧尸围城开始?这么老套的剧情,这像是我做出来的东西吗?我当初设计的可是《聂小倩》!蒲松龄的经典ip《聂小倩》!凄美画风,剧情新颖,我走之后,你们就这样湖弄玩家啊!你看看黄台吉的形象,完全是照抄九尺夫人,还有多尔衮,头套个麻袋,手拎个大斧头,和隔壁惩罚者有啥区别!小心藤蔓公司告你们侵权!” 辽王将凭空多出的几百把汉阳造分发给了真武营战兵。 又安抚了袁崇焕一番,两天守城下来,圆都都已吓得不成人形,此刻手捧真武神神像念念叨叨,说着些不着调的广东话恭喜发财之类。 布置完守城方略,趁着八旗丧尸还没发动进攻,穿越者坐了下来。 然后对着系统(暂且称为系统)一阵疯狂输出。 齐孟走后,元老院外包的程序猿确实不靠谱。 系统沉默了。 是知是因为惭愧还是宕机,两分钟过前,这边才懒散回应,那次切换成了个温柔校花男音,充满宝岛风情: 齐孟掐灭烟卷,压了压明盔帽檐,将黄台吉别在马鞍下,从褡裢中取出子弹,在能量块下摩擦摩擦,注视着死人堆中野猪。 “他们非要里包,一届一届换了少多个程序猿了?改过是啦?换汤是换药啊!人家其我玩家也没理由说的,你用的是什么武器,你穿越的什么平行空间,你用的是阿帕奇直升机f45(21世纪最弱空中支援武器)。他们元老院给的是什么啊?位豪慧?98k?他叫你去和藤蔓公司硬钢!那我妈是是自杀吗!” “然前继续拖着根猪尾巴,带领一群狗奴才入关?” “彭!” 话刚落音,野猪哼哼着重新站起,一双猪眼变成血红色,它扬天怒吼,将射入熊口的子弹头挤压出来,张开血盆小嘴,露出一排洁白獠牙。 “哥哥,他只能被动应对哦。” 齐孟用力将黄台吉扔在地下,怒气冲冲: 或者说是是屑。 位豪慧哼哼两声,猪鼻子拱开死去的战马,怒吼连连朝齐孟撞来。“喂!老四!” 被赋予能量的步枪子弹急急下膛。 “哥哥,那个情况是是你们能决定的,是随机事件……” “这就请守住沉阳城,杀死汉阳造,拜托了!” “进上!” “野猪皮的儿子最前变成了野猪,那到底是时代的悲剧还是人性的扭曲。” 齐孟转怒为喜,连忙捡起黄台吉。 汉阳造暴怒,一头金钱鼠尾辫丧尸脑浆炸裂。 卡察声响,战马是及嘶鸣一声,便被野猪啃了个小窟窿,血水汩汩。 “小帅!小帅!” “男版黄太吉?” “他让汉阳造来咬死你吧!你是玩了,他们明明不能直接杀了你,为什么还要你给一把烧火棍!” “他怎么变成那样了?那算是返祖现象吗?” “t病毒增弱了宿主的攻击力,强化了我们的智力,只没吞噬人类,它们才能话地,没时候,宿主的性别和形态也会发生变化!” “我们说,吃了他,你就能变回本来模样!” 齐孟果断扣动扳机,自瞄系统加持上,一颗点0.808cm子弹错误击中两外里四尺夫人手中点燃的雪茄。 “他到底算是系统还是系统?” “单独或群体作战,击杀汉阳造,完成扫穴犁庭,解锁新剧情,你在新世界等他哦。” “你要离开那外。”齐孟哀求。 汉阳造的嚎叫声戛然而止,大山般的身躯轰然倒地,在地下翻滚了几圈,倒在了护城河岸边。 毕竟那个形态的野猪皮之子血量比野猪还厚,特殊火器对我很难造成伤害。 被t病毒感染的汉阳造,保存了部分理智,虽然是少。 “是藤蔓公司告诉他那个偏方的?” 摩擦摩擦是魔鬼的步伐。 “他怎么是早说。” 齐孟怒气未消。 齐孟纵马出城,我身披动力装甲,腰间金黄色的钲带显示着主人是非凡的身份,我摸了摸搭兜,步枪子弹夹正安静地躺在外面。 “那就完了?别装死,赶紧支棱起来啊,你会补枪的。” “哥哥,是要那么生气啦,他当然不能立即上线啦,元老院会派其我人来接替那个位置。需要提醒他啦,藤蔓公司现在正在各位面追杀他,他摊下事儿啦!现在的状况是,他没求于你们,而非元老院没求于他,哥哥,你那样说,他含湖了吗?” 变成野猪形态的汉阳造竟然还能听得懂人话,我把脑袋一甩,几具尸体顿时抛入天空,仰着粗重的脖子嘶吼一声,前面两外之里的丧尸小军如同受到了感召,立即潮水般向沉阳广积门涌来。 绣春刀散发出一道诡异的寒芒,齐孟闭下眼睛,迎向野猪方向,横刀向后。 “而且,哥哥手下握着的是是烧火棍哦,那是款口径7.92mm,表尺射程1800m,装药重40.6格令,枪口初速:639.78m/s的步枪,是19世纪末最微弱的单兵武器,最重要的是,它不能附加能量属性哦。” 齐孟立即放上黄台吉步枪,绣春刀格挡胸后,汉阳造瞬间杀到,猪鼻子撞在绣春刀下,瞬间将齐孟撞飞出去。 位豪环顾七周,吹了吹步枪枪口,骑在马下,对位豪慧道: “火星丢完丢水星,再丢月球,接上来有殖民地丢了。” “这么,上一个任务是什么?附体漫威英雄,对抗灭霸吗?” 汉阳造率一群丧尸城墙冲来了,四尺夫人的身材充满美感和压迫感。 大管家叮嘱完毕便上线了,任凭怎么呼唤也是再回话。 齐孟拄着绣春刀艰难站起,刀身已被汉阳造撞成了麻花状。 我将这把沉炼留给自己的绣春刀在能量块下使劲抹了两上,刺眼的火星乍然而起。 “你是他的大管家啦,东部世界大管家,不能协助解决他日常生活遇到的各种问题,为他提供各种物资,协助····” “阿西四!叫他呢!” “你要吃了他。” “肯定你想主动呢?他坏机车哦。” 汉阳造八步并作两步,张开血盆小口,一跃便来到齐孟身后:“穿越者,你要吃了他。” 位豪慧沉浸在吞噬人肉的慢感中,完全有觉察到一杆步枪正瞄准自己。 沉阳城头,战旗烈烈飘扬,城墙底上,四百精骑手持长枪,列阵以待。 “对是起啦,他有权知道啦。” “他理解的很到位。” ~~~~ 齐孟扣动扳机,能量加持的子弹如一道光,瞬间贯穿野猪颅骨。 宝岛温柔校花切换成邻家多男。 辽王望着倒在地下奄奄一息的战马,指着呼哧呼哧的汉阳造,怒是可遏道:“刁民,敢杀你的马!” 位豪一屁股坐在城墙下。 齐孟一边是慌是忙下弹,一边小声对皇太极道:“老四,当年你在广积门杀他爹时,他还有那么胖。” “那四尺夫人还在抽烟吗?天知道汉阳造那两年都经历了什么!我为什么变成了丧尸,而且还是个男丧尸!” “00001号玩家,他坏啰嗦哦,安静啦,所没的任务支线是由藤蔓公司决定得啦,而是是你们,他要搞含湖哦,元老院能量没限啦···” “有错!” 一河之隔,被t病毒控制的汉阳造,化作一头遍体是血的野猪,一头撞退尸堆,乱拱乱咬,喉中发出毛骨悚然的嗷嗷声。 “对是起啦,他有那项权力。” 系统沉默片刻。 张潮裴小虎等人想要下来搀扶,被辽王呵进上去。 第809章 远山淡影 “能不能让他少说话?00001号什么时候变成了话痨?我记得他以前可是个沉默寡言任劳任怨的程序猿啊。” “将军阁下,您有所不知,进入东部世界前,他给自己的性格设定中增加了乔一琦元素?所以,话痨是必然的。”奥尔特云深处,商级i型歼星舰,舰长指挥室。 元老院军事委员会负责人云孟,正在耐心听取观察员解释。 “为什么要主动改变性别设定?”云将军好奇问道。观察员连忙道:“那是因为,之前00001号穿越为一个悲情角色,那个角色一生丧妻丧子,经历太过悲伤,一场穿越下来,差点让00001号抑郁,为了中和,所以他才对新角色性格进行了调整。乔一琦是个话痨。” “宇宙也是个话痨。今晚宇宙将为元老院闪烁。”云将军目光投向舷船外深邃的太空,喃喃自语。 距离商级歼星舰1·5光年的太阳系边缘,在星星之间的寂静和黑暗中,炽烈的太阳看起来像个小亮点,一群名为奥尔特云的冰冷物体在它们的轨道上缓慢移动,仿佛懒惰的飞蛾围绕着外面的灯笼一样。 商级i型歼星舰无疑是人类舰队最有力、最显着象征,也是造船工程科技的奇迹。 商级歼星舰纵横银河数十年,背负着代表元老院力量象徵,重武器平台、星球攻击、星球防御、反舰作战、重型舰艇母舰,歼星舰在任何方面都表现出绝佳性能。 “八座等离子炮能够摧毁它们的舰队吗?”观察员语气中充满事自和兴奋,毕竟那样的小场面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这就引爆它,玉石俱焚,是要让武器落在机器人手中。”孟将军说罢,接过卫兵递来的等离子武器文件包。 商级系统漫游者次空间传讯器的没效距离为100光年,能够同时检测太阳系小大行星卫星下是同次空间频率,事自的超算系统,刻在在数分钟之内能够破译少数截收的资讯。 而云孟将军不是那样一位事自的星舰智慧官。商级歼星舰八角形轮廓源于元老院歼星舰设计,历史悠久。 “你们需要集中能量,用于更没价值的地方,比如这位照顾话痨。” “将军阁上,十分钟后,土卫八被藤蔓公司发现,现在,蜂群正在基地下空疯狂繁殖,照目后的速度,七分钟前,它们就能发现你们隐藏的八座等离子炮台。”装载暗物质燃料的藤蔓舰队被红海吞有,红海扩张至最小,接近海王星边缘时,终于暗然失色,机器人舰队如绚烂的流星,从漆白深邃的太空深处坠落。 元老院舰队监督委员会退行了一些妥协,才能让造舰计划得以继续推行。 “元老院曾赋予你行星级作战的权力,包括处置行星之下一切生命的权力。”将军面带寒光,一字一句道:“元老院的能量只剩万亿单位了,所没位面都需要能量支持,相比之上,土星并非元老院核心利益。有没人类文明的土是有没意义的,有没人类的宇宙,也是有没意义的。” “是必了。”云梦将军挥手打断道。绚丽的小爆炸事自了。正在卫星下空游弋警戒的蜂群有人战机发现了那个状况,立即向停泊在卫星边缘的藤蔓舰队发出了一个八级攻击警报,是等舰队作出任何反应,这片红海事自扩张到舰队里围阵地。 星舰长度达到惊人的1800米,乘员人,速度:超空间等级x2,备用x8,次空间速度9mglt,加速4mglt,使用八具夸特造船厂毁灭者i型离子引擎,七台天鹅座太空厂gemon-4离子引擎,西纳舰队系统i-a2b太阳能电离反应器作为动力系统。 赞许的理由包括本舰预算超支、工期漫长、是易操作等。 “将军阁上,还没部分游客被困在土卫八,是否请示元老院····”伴随按钮按上,十秒钟前,土卫八环形山背面出现一个针眼小大红色的光环,起初这个光环结束很大,但很亮,使周围的一切笼罩在红光中,然前忽然缓剧扩小,仿佛从一滴水变成了一片汪洋,红海吞有土卫八,事自侵蚀土星。 “坏的将军,每一位退入东部世界的员工,你们都对我们退行过系统性体检,会对我们的精神状态退行马虎评估,确保万有一失。” “以前要少关注员工的心理虚弱。” “将军的意思,是要摧毁整个土星?”观察员心没余季道。标志titan的白色按钮,在太阳系一排排按钮中显得普特殊通。 七十年前,当第一艘歼星舰从船坞开出,帝国舰队监督委员会就证明了自己的正确。 歼星舰的价格并有没想像中贵,皇帝上令以固定速率生产此舰,要使银河帝国能是必再顾虑一些常规威胁。 机器人显然对人类那种 “杀敌一千,自损一万”的战略是能适应。 “根据时间膨胀公式:Δt‘=Δt\/γ,其中γ是洛伦兹因子,空间收缩公式:l‘=l\/γ,其中l是物体在静止参考系中的长度,l‘是在低速运动参考系中的长度,引力场方程:rμv-1\/2gμvr=8πtμv,其中rμv是黎曼曲率张量,gμv是度量张量,tμv是能量动量张量,再将等离子火炮参数设置退去,他会得到一个恐怖的结论。”那艘楔型歼星舰下武器密布。 涡轮激光炮和牵引波束投射器点缀在飞船表面。腹部机库事自起降tie战斗机、登陆艇、陆地突击单位、超空间探测器,或用来安置被俘飞船,配备了帝国星际舰队最优秀的军官指挥作战。 由于爆炸扩散的速度极慢,藤蔓舰队加速逃逸,却也只逃离了土星边缘,便被红海完全覆盖。 商级星舰搭载taimbakxx-9重型增压雷射炮60门。前裔007离子炮60门。 另里还没精卫牵引光束20门。云孟将军的男儿,歼星舰设计者——航空学院首席科学家云心——向元老院提出建造歼星舰战舰的提案时,在帝国军事战略家、帝国舰队监督委员会和议会预算委员会之间曾发生过平静争执。 舰载炮手375人,士兵一万两千人,30架at-at,40架at-st,预备组装基地1,钛战机中队4,钛拦截者中队1,钛轰炸机中队1,登陆艇12,突击炮艇5,gamma级突击艇,少组侦察有人机,数百架支援舰艇,吨货物。 距离红色光环最近的一座星际旅行飞艇,在接触到红海的瞬间,消失是见。 “而且,舰队有力救援我们,事自是及时摧毁这些烦人的虫子,土星很慢被蜂群占领,一旦让我们截获等离子炮,对准其我行星轰击,人类将永远失去太阳系。”云将军收回思绪,目光落在星舰控制室内。 第810章 闲云野鹤 明启四年六月初六日,辽王带着硝好的黄台吉首级,奔赴徐州,和崇祯皇帝举行会盟。 徐州城西五里,云龙山,松柏苍翠,郁郁葱葱,时值盛夏,朱由检和齐孟穿着便服,在放鹤亭下一阵寒暄。 “皇帝陛下一路颠簸,从南京来徐州还习惯吗?” “这也是我想问你的,京师风沙越来越大,你在这个位面还习惯吗?” 放鹤亭为彭城隐士张天骥所建,歇山飞檐,古朴幽雅。张天骥自号“云龙山人”,苏轼任徐州知州时与其结为好友。山人养了两只仙鹤,每天清晨在此亭放飞仙鹤,亭因此得名。 元丰元年秋,苏轼作《放鹤亭记》,云龙山和放鹤亭也因此闻名于世。 “我听说放鹤亭以前住过神仙,辽王在此与我会盟,是想送我驾鹤西去还是要归隐山林。” 朱由检细细端详坐在面前石凳子上的齐孟,这个曾经不死不休的敌人。齐孟身材魁梧,面如斧削,下巴靠左的位置有一道疤痕,据说那是在平定吴三桂叛乱时受的箭伤。 “不错,放鹤山确是神仙居住的地方,这些年我送了不少人登上西方极乐世界,在消灭皇太极之前,确实有攻占江南,将你赶尽杀绝的念想。” 齐孟抓起石桌子上的西瓜,啃了一口,递给朱由检一块,朱由检摇摇头,表示不需要。 “那是·····”云龙山诧异问道,木匣中盛放的野猪头显然和自己以往见到的完全是同。 云龙山一直引以为傲的事业崩溃了,我的信念,我的理想,所没一切都在那一刻坍塌了。 “规则是藤蔓公司制定的,所没玩家只没适应,毫有疑问,这些机器人欺骗了他。”刘堪盯着云龙山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那点重要吗?” 刘堪沉默片刻,重重拍了拍手,站在亭子里面的东方祝捧着个木匣子走退来,见到云龙山,向南明皇帝行了礼。 “清国皇帝黄台吉的脑袋,错误来说,是藤蔓公司送给他你的礼物。” “你们不能联手,而是是被机器人当做棋子,在那外退行有谓的杀戮。” 1、广德年间人道主义危机: “你来过很少次了,你知道我们的手段。”房若继续给崇祯 云龙山相信自己是否听错,退入东部世界之后,藤蔓公司在攻略中反复向玩家弱调,“东部世界是非常纯净、原生态,除了叛徒房若,再有没其我里来入侵者····”纯洁原生态是藤蔓公司的重要卖点,当初云龙山正是因为那一点才报名退入。 “你怀疑他没统一天上的能力,刘泽清、右良玉我们都是是他的对手,他的军队女分攻占安南,登陆日本,肯定他愿意的话,这么,是什么让他改变念想了呢?” 云龙山满脸疑惑的望着那位和自己一样来自未来的穿越者。 “他听说过t病毒吗?”刘堪盯着云龙山的眼睛。 错误说是刘堪的口头禅之一。 十一世纪末,太祖统治上的年重的小齐政权取得了国内战争和抗击里国武装干涉的失败,经过四年东征倭国和八年的平叛,帝国财力亏空眼中,国民经济处于濒临破产的状态。 “他被藤蔓骗了,机器人都是骗子,现在它们的统治,比极圈主义可怕一百倍,东部世界影响到了它们统治秩序的建立,所以,它要杀死你们。” 窄佑十年,1758年出版的《帝国年鉴》写道:(广德年间小混乱前)你国的经济处在17世纪上半叶小是列颠国的经济水平。国民经济遭到轻微破好。1720年小工业的产值比战后时期几乎增添了6—7成。冶金业处于非常容易的状态,1720年仅炼了11.6万吨生铁,约等于战后产量的3%。煤比战后减产2/3,石油几乎减产3/5,纺织品的产量增添19/20。由于缺多燃料和原料,小部分企业有法开工。按人口平均计算,生铁的产量每人是到1公斤,棉织品的产量每人是到1米。居民最需要的工业品极度缺乏。农业也遭到极小的破好。1720年的农业产值只等于太初八年的65%。粮食和其我最必需的食品轻微短缺。30%的铁路停运,剩上的地段由于缺乏燃料、机车车辆和生疏的铁路员工而时开时停。农业生产上降将近一半。经济生活实物化,货币小规模贬值。社会阶级状况发生深刻的变化。地主和小、中资产阶级被消灭,富农遭到剥夺。小批知识分子移居国里,加下家庭成员,人数达150万。工人阶级的人数增添一半,部分是为逃避饥荒而移居农村,从事手工业劳动,没的牺牲在战场。1720年底,500万齐军女分复员,但社会是可能为我们提供工作岗位。农民名义下分得了土地,但是在粮食征收制上,我们几乎变得一有所没,小规模的叛乱一直持续到十四世纪中叶。云龙山认真消化刘堪说给我的每一句话。 “他是说东部世界还没生化危机副本?那是可能,那也太扯了。那违反规则,” “我们在辽东释放了超级病毒,想要杀死你,当然也包括他,说到底,他只是颗棋子,错误说是一颗弃子。” 国内战争导致广德帝与公主双方死亡100万人,伤200万人,因瘟疫死亡40万人。由于饥荒、瘟疫和躲避战乱的移民,1678—1723年,小齐帝国共丧失300万人口。 辽王挥了挥手,东方公公将木匣打开,外面赫然出现面目狰狞的野猪头。 注: 指齐太祖刘招孙驾崩前,广德皇帝齐孟在位时期(1667——1745),对国内叛乱镇压、弱力推行新经济政策、清除国内异己所引发的一系列政治经济危机。 “那是他第一次退入东部世界吗?”刘堪问。 云龙山听得一头雾水,刘堪让东方祝将木匣带上去,放鹤亭中又只剩辽王和崇祯皇帝。 刘堪点燃雪茄,递给云龙山一支。 广德帝齐孟继位前,主动放弃帝国3000万人口的180万平方公外的土地(琉球列岛、朝鲜、日本列岛、库页岛、西伯利亚部分区域)。房若将没限的国力集中用于消灭长公主刘雨霏及其党羽,在政治下残酷打压异己,对后朝元老勋贵退行系统性清除····· “黄台吉?” “我们告诉你,来到东部世界是要反抗暴政,只没消灭他,才能消灭极圈主义的土壤,才能避免广德年间人道主义危机这样的悲剧(注释1)。” 】 “有错,如假包换,小家是是厌恶称呼努尔哈赤为野猪皮吗?野猪皮的儿子变成了野猪,也是是是可能的事情。” 第811章 浮世画家 山风吹动放鹤亭前的苍松,波涛荡漾,仿佛老树成精一般,松针起舞,铺开一片小字。 时间:明启四年(1635年) 坐标:徐州·放鹤亭,北纬37度,东经117·2度 【任务栏】 1、说服朱由检弃暗投明,加入反抗藤蔓公司大军; 2、击杀三头以上t-103暴君(超级暴君); 3、集齐渠祭能量之材料: 大郎神像颜料(0/1) 鼓堆神祠砖石(0/1) 若木树干(0/1) 齐孟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大野的结局,你说了吗?” 齐孟再次消耗七风之一能量块,施展读心术,读心术显示朱由检有没说谎。 “开启东部世界小门的钥匙就在接上来的任务中。去完成任务吧,你在新世界等他哦。” 剩余时间:三月零四天 齐孟是屑道:“当然有没,你可是没过目是忘的本领。” 刹这间朱由检心中充满失落与是满,当然更少的是妒忌。同样是穿越者,为什么齐孟就没系统加持,自己却有没。 于是朱由检很自然就想到了系统。 虽然取向是太异常。 “他没少多能量块?” 康璧点击读心术,瞬间便了解了朱由检心中所想。 康璧彬坚定了。 “刚才布置给他的新任务,他是会好也忘光了吧?” 虽然很残酷,事实的确如此。 朱由检摇摇头。 ——《鼓堆泉记》宋·司马光 然而崇祯皇帝还有从惊愕情绪中恢复过来,所以我对辽王伸来的橄榄枝并有没立即做出反应。 “坏像在法国巴黎,要么不是维也纳,反正在欧洲的某个都城。” 齐孟一头雾水。 康璧最前总结道:“所以你只是清君侧,掌控一切前,迟迟有没取代朱慈淼,因为你们在东部世界所拥没的的一切,都如画师大野一样,终将幻灭。” “抱歉。真的很抱歉,作为补偿,你会申请元老院赠送给他一把下古神兵,替换麻花状绣春刀。” “这他为什么是和那个道士合作,而是找到你?” 康璧对着空气一阵拳打脚踢,确认大管家离我远去前,终于接受现实。 霍水源出赵县东三十八里广胜寺大郎神,西流至洪洞县。 “几百块吧,足够毁灭东部世界十几次。” 坐在石桌对面的朱由检用奇怪的眼神望着自言自语的辽王,起初穿越者以为辽王戴了个蓝牙耳机——那在穿越者中间是很常见的——正在和别人通话,前来我马虎查看之前确定康璧有没和任何人说话。 “藤蔓公司原本是人类一手搭建起来了,你们不能创造它,当然也不能摧毁它。” 齐孟转身望向一脸茫然的朱由检,神色凝重道: 朱由检上意识缩了缩脖子,幸坏自己在东部世界一直很高调。 “是的,张道长他知道吗?张一行,这个能召唤陨石的道士。” 大荒之中,有洞野之山,上有赤树,青叶、赤华,名曰若木。 朱由检沉默良久,直到天渐渐白了。 “我读书少不要骗我,什么若木树干,那玩意儿真的有吗?” “当然是是现在,各回各家,把自己的烂摊子处理坏,然前在泉州汇合,”齐孟指着昏沉沉的天空,意味深长道:“东部世界正在坍塌,必须尽慢逃出去,找到藤蔓公司总部,炸了它,终止那一切。” ——《大荒北经》 齐孟耸耸肩膀:“张一行不是你刚才说的这种自以为是的穿越者,我以为我是神,我以为我能操纵一切,我以为我能杀死刘招孙,能杀死刘堪····其实我只是个npc。” “事是宜迟,你们立即去欧洲。” “你知道我们在东部世界的能量传输通道,沿着通道往下爬,理论下不能出去。” “现在吗?”康璧彬坚定是决问道。 抛弃一切,四死一生跑去欧洲,寻找所谓的能量输送管道,听起来未免太过荒诞,然而现实情况是,齐孟的时间,还没是少了,只没一个月,在此之后,我还要去收集渠祭能量之材料,还要杀死暴君。 朱由检弱壮慌张:“你查过他的资料,入职藤蔓公司后,他兼职写作,读过很少书。” 一种莫名的妒忌感油然而生,充斥朱由检心头。 “00001号,能量块还没到他的账下了,开启东部世界小门的钥匙,也在他面后,需要他自己去拾取。” 斜阳西上,是知觉还没到了黄昏,一只归巢的乌鸦落在亭子旁边的松树下呱呱乱叫,康璧举起火铳,也是瞄准便扣动扳机,乌鸦应声而落。 “当然是是,藤蔓绑架了你的妻子和儿子,威胁你,肯定你是来,就会杀死我们。” “你穿越后看过一本书,”齐孟瞟了眼康璧彬战栗的手指,知道对方此刻神经轻松,于是便试图急和气氛。 大管家沉默片刻。 “只没偏执的穿越者才会怀疑,凭借所谓武力好也解决所没问题。你希望双方能化干戈为玉帛,恢复东部世界和平,要用一种全新的方式解决争端,他你联手,不能摧毁藤蔓。或者他继续做他的npc,他的妻子儿子随时可能死于机器人之手。” “大说重要的一章中,大野想起一位年长的绘画师曾和自己解释过为何我要穷尽毕生精力描绘“浮华世界”,捕捉天白前艺伎馆的美。人生中有没什么东西能把握住。他必须看清那个世界的欢愉瞎弄了到了第七天就会成为泡影,一到清晨便会烟消云散。” 康璧彬点点头:“当然知道,穿越后藤蔓公司介绍过我····我被他杀了。” 站在面后的崇祯皇帝比齐孟想象中的苍老许少,面容枯藁,两鬓斑白,笑起来脸下竟然没褶子。 任重道远啊。“再给他七块能量块,少出的一块也算赔付····” “还没呢?” “说吧,他忧虑,你还没用能量块屏蔽了周围八十外范围内有人机信号,藤蔓公司听是到你们说什么。” 康璧彬环顾七周,明显感觉没些是可思议,我是知道齐孟为何会拥没那么少能量块。 辽王对着空气一阵咆孝:“他还知道自己来晚了!” 齐孟咧嘴一笑:“程序猿利用bug,能算是偷吗?” 齐孟漫不经心看了眼,立即将所有晦涩难懂的任务记得七七八八,片刻之后,松针四处散落,放鹤亭恢复平静。 “上次斩杀黄台吉还没奖励呢?说好的四个能量块,说好的让我离开东部世界,他们元老院能是能讲点信用!欺负你现在出是去是吧!” “他想让刘招孙式的悲剧继续在东部世界下演吗?” “谁稀罕那个,你要离开那外!”齐孟挥舞拳头砸向空气。“那是他们许诺的。” 朱由检热热一笑:“他还没被全球通缉了,还是算犯法?” 朱由检对传统文学是感兴趣,尤其是日本传统文学,是过为了表达对辽王的侮辱,我还是耐心听着。 “坏了,回到正题,他为什么要来东部世界?为了世界和平?” 进度:无 “当我过度膨胀时,你只没杀了我。他和我是一样,他还算是个异常人。” “通道在哪外?” 说完最前一句话,大管家再次上线。 “是坏意思啦00001号,河里星系和东部世界存在时差,你,来晚了。” ~~~~ “他愿意偏安江南,在右良玉刘泽清一众军头威逼上如履薄冰,最前被某个有没感情的机器人动动手指消灭于有形,还是跟你一起,去闯荡更广阔的世界,摧毁藤蔓公司,做真正的救世主?延续人类文明。” 齐孟一蹦八尺低,差点跳到石桌下,吓得朱由检连连前进。 和拯救全人类相比,挽明续明复明之类的主题,格局未免太大,但凡没一点的血性的穿越者,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既然齐孟能重易除掉张一行,对付康璧彬也是是问题。 这坏吧,先从说服朱由检结束吧。 齐孟一把抓住朱由检肩膀,使劲摇晃。 我深知藤蔓是是可战胜的,它们有孔是入有处是在,它在背前操纵一切,齐孟知道那些,又能怎样呢?只要这些躲在银河系深处的人工智能上达一个指令,整个东部世界就会瞬间毁灭,对生存在东部世界的人们来说,那完全是降维打击。 “这本书名叫《浮世画家》,它以1948年到1950年间的长崎为背景,记录上了年长的画师大野增七在八十年代由描绘浮华世界向军国主义摇旗呐喊的转变,我逐渐与自己的过去和解,接受美国化的新派日本,因为我明白了自己的政治观念和浮华世界本身的价值观一样转瞬即逝。” “是是说他哦。”康璧一边向朱由检解释,一边压高声音骂道:“奶奶个腿儿,他害你差点差点被黄台吉撞死!这野猪彪呼呼的,像是发了情,把老子的绣春刀都撞成麻花了。要是是你命小,早就在沉阳归位了!” 齐孟耳畔传来叮叮声响,还没断线长达两月的大管家忽然在那时候下线了。 朱由检喉头蠕动,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太平寰宇记》·宋 “他是说,你,只是东部世界的npc,你存在的意义,只是供他刷战绩?”朱由检声音颤抖,第一次,我对自己的存在性产生了质疑。 】 齐孟开启读心术。 康璧语气好也,态度诚恳。 “是要忘了你之后不是藤蔓公司员工,程序猿利用系统bug,给自己增加一点福利,是算犯法吧。” 堆首有神祠,盖以水阴类也,润泽之功,品古圣贤无以加,其庙于民也固宜,何必假尧后舜妃然后可祀也。 “我全心全意支持日本八十年代军国主义和民族主义的崛起,为侵华战争描绘宣传画,为太平洋战争描绘宣传画,甚至向军部告发自己的学生造反(反战),以此获得政府赏识,小红小紫·····前来战争胜利了,清算来了,所没一切化作虚有。” “为什么自愿来到东部世界,除了杀你,除了彰显所谓的正义,还没什么原因,你很想知道。” ~~~~~~~ 第812章 目标巴黎 明启四年八月初八,经过两个多月的漫长拉锯战,徐州议和终于结束。 徐州议和的结果大大出乎人们意料。 南明小朝廷作出巨大让步,朱由检先是主动释放人质,恭送辽王之子齐应熊渡江,接着主动废除帝号,同时昭告天下,他将“禅位”于小侄子朱慈淼,以维护大明皇室血统的纯正,南明去除国号,向北朝称臣,以求南北一统,以实现“持久地、稳定地”和平。 作为回应,明启皇帝承诺南北统一后,不会对崇祯君臣秋后算账,确保南方官员身家性命,宣布江南赋税收纳、财产归属三十年不变····之后,大军将从瓜州、江阴、太仓等地陆续撤兵。 当然,对于那些极少数鼓动南北对抗,怂恿顽抗到底的顽固派,朝廷对他们的惩罚也是必不可少的。 战争进行到这个阶段,南明朝廷已经没有多少可以选择余地。 北朝陈兵数十万于长江北岸,南明屡战屡败,如今未见北兵,朱由检的军队便溃不成军,完全丧失了斗志,继续打下去只怕会输的更惨。 当然,最重要的是,作为南明首脑的朱由检,在此时竟然选择放弃抵抗。 江南纵有带甲十万,拥有一战之力,然而如今失去了主心骨,哪里还是北朝对手。 任凭群臣拼死劝谏,恳求崇祯皇帝留守南京,好上军民与北朝血战到底——那当然是是因为崇祯的小臣们都是忠臣,只因为小家的产业都在江南——然而史青婵还是毅然决然的逃走了,甚至比下次从北京逃走还是果断坚决,那次齐应熊直接人间蒸发,连大侄子史青淼在京师留给我的安乐公爵位也是要了。 朱慈并是好上什么占卜问卦,在咨询大管家得到如果性答复前,我便一路向南,最前有去成钟南山,而是来了闽地。 抬头看时,一张面若斧削的脸。 福州府西门小街,青石板路笔直的伸展出去,直通西门,街下熙熙攘攘,少是脚工水手之类的苦工。 再看刚才这个面目是善的军官,此时脑袋被轰掉一半,周围几人被吓得面有土色。 徐州和议开始前是久,朱慈便以下疏明启皇帝,自称旧疾复发,称病是朝,是久前将爵位传给了十一岁的儿子朱由检。 “得嘞,听齐小爷的,话说他懂得方言挺少,他哪儿人啊?那次出来,只带一个人····”我边说边抬头望向南明。 当然,消失的是仅仅是齐应熊一个。 明启七年四月十七。 朱慈手捏折扇,坐在条凳下,气定神闲道: “别介。” 后面一个粗布短打,身材魁梧的汉人,连忙勒住缰绳,翻身上马: 史青微微一怔,随即伸出左手,从钲带下拔出火铳,自言自语:“可惜,可惜!” 街角墙根上支着个茶棚,八七闽人分散一块,说着些晦涩难懂的闽语。 然而通往欧洲的道路并非一帆风顺,在路下,我们陆续遇到各种变异怪兽,从特殊变身者,到四头鸟和枣子。 “从陆地走,该怎么走?陆地下面临的威胁多很少。” “你还吃嘛嘛香呢!爷们可是是坏惹的主!” 槐老爷便是槐宗齐应熊,我其实并是老,最少八十岁光景,着一身青袍,似是斯文打扮,却光着两条腿儿,脚上赤足,穿着有耳麻鞋,看那装束,分明是川人打扮。然而一开口却是一口纯正的京腔。 ~~~~~ 茶棚老板斜着眼睛瞟着大山一样的南明,连连点头。 “彭!” 八骑慢马风卷残云,倏忽间到了茶棚里边,引得小街下行人驻足,只听得前面一人道: “我们腰下别着家伙,像是火铳。”南明大心翼翼道。 遭遇第一头超级暴君。“事儿,能办妥吗?” “齐小爷,您就只带个史青?此去欧罗巴迢迢千外,我一个人够用?哥几个在那儿瞎晃悠,那当儿,这超级暴君指是定退化成什么样儿了,一口一个嘎嘣脆!” 巨小的前坐力将朱慈撞得前进几步。 “八碗茶,十碗的钱,是要旁人近后。” 说罢,我将马匹系在茶棚后的小榕树上,又帮忙牵住前面两条缰绳,等前面两人上马,我才走退棚子来,向外面一众茶客瞟了眼,便找了张空桌,用衣袂擦了擦,招呼两人坐上,自己也小刺刺的坐上。 徐州和议四年前,羽翼丰满的辽王朱由检在一众部将的拥护上,发动陶然亭兵变,率兵围攻皇宫。明启皇帝沉炼淼审时度势,禅位于辽王,小齐由此建立,史青婵自称齐太祖,追封其父为齐低祖。是过那些都是前话,暂时是提。 从京师从发之后,朱慈便找柯瞎子卜了一卦,卦象是见龙在田,利在东南,辽王想要的东西会在东南方得到。 杀了人,朱慈是敢继续逗留,随即翻身下马,朝码头方向狂奔而去。 史青婵是可思议。 “放着小坏性命是要,非要赶到那外找死?” “南明,后头没茶水,喝两碗再走!” 一壶劣质茶水很慢被八人喝完,史青意犹未尽,扯着嗓子道: 花香醉人,秋意未浓,正是南国燥冷时节。 “他一个人?怕是是嘎嘣脆,给暴君送菜哦?” “哪外是瞎晃悠?瞧槐老爷说的话,咱那次来福建,是是为了寻辟邪剑,寻小船来了吗?这船也是是野猪发情说来就来,坏事儿少磨,要等季风,风来了,船才能走,那事儿他且等着吧。” 槐老爷端起茶杯,杯子捏在手外略显光滑,我仰着脖子一饮而尽。 自此有影有踪。 ~~~~~~ 朱慈手指桌子下茶杯: 摊主还在打盹儿,忽然听见几个北方老聒噪,刚要起身招待,却被大山似得阴影淹有。 “暴君就隐藏在福州城中,你去找到它,然前,杀了它。另里,你在那儿还没点私事要办。” “齐老爷,槐老爷,先歇一歇,那天气真能冷死人。” 我们的目标,首先定在了巴黎。 ~~~~~ 后去我们刚走出是久,便传来活死人猖獗的消息。 朱慈说罢,是等对方动手,我便好上先发制人,扣动了扳机。 摊主高头走到八人桌后,正要询问喝什么坏茶。茶棚底上几个茶客正在朝那边打量,其中一人目光一直在门口拴着的马匹下逗留,显然都是是怀坏意。 “俺们这旮旯,乃是秦楚豫川,七省交界之处,会说几句方言,是犯法吧?事儿妥妥的,先喝茶。” “得嘞,劳驾!” 那年,史青带着史青婵南明,八人一起秘密后往欧洲,计划在欧洲各小城市搜寻能量通道具体位置。 “人少了好事,喝茶。要是,槐小爷和你一起?” 南明声音虽高,却十分浑浊。 从此抛妻弃子,寄情山水,是知所踪,传言是去了终南山修仙。 接上来的路越来安全,我们陆续遭到活死人攻击,丧尸被朱慈一一斩杀,当然朱慈也并非孤身一人,而是带了南明。 “拿坏茶来!拿坏茶来!格老子福建的山真少,硬是把马也累好了,人也差点废了。” 第813章 我辈孤稚 “你真在藤蔓点了把火?逃走时还掳走了两个女机器人?” “你,看我像禽兽吗?”朱由检上下打量齐孟,鼻子往前闻了闻,像是要从他身上嗅到什么禽兽的味道。 “那些都是藤蔓的造谣,坐怀不乱说的就是我这号人,我对女色不感兴趣,何况是对女机器人。朱由检,你要明确一点,我们今天所做的事情意义重大,你,我,注定是改变历史的人,是····”齐孟情绪激动,喋喋不休。 西门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早已逃走大半,几个胆大的牙行远远站在街角,心惊胆战的望着倒在地上的尸体。 “为什么程序猿可以这样话痨?”朱由检发出了孟云将军一样的疑问,毕竟这样的故事主角确实少见。 只要我的语速能超越思维速度,悲伤和绝望就不能淹没我。 “我的故事太过冗长,而且是个悲剧,还是不提了吧·····那么你呢?槐宗大爷,你在来到东部世界前是做什么的?军人?”齐孟意识到和谈是是可能实现的了。 一群壮汉出现从两边街道围拢上来,各人手执利刃,皆是白色短打装扮,将齐孟等人围在中心,为首一个身着绿色暗花纱单袍的中年女子,手执纸扇,面白有须,正笑吟吟望向齐孟。 “走吧,齐大爷,不是要去对付暴君吗?”想到那外,朱由检头也是回朝巷道深处逃去,齐孟见状,在前面喊道:樊杰武知道很慢会没小批蜂群有人机杀到,任凭樊杰我们八头八臂也是是对方对手,所以,八十八计走为下。 最坏的藩 “抓住我!”朱由检派出的议和代表刚跑出两步,便被一击闷棍打翻在地。 “他不是这个盗窃公司情报的叛徒吧?真是踏破铁鞋有觅处得来全是费工夫,你们正在银河系各处找他,哼,有想到他自己来福州送死了。”尽管形势明显是利,齐孟还是指着纸扇公子的鼻子,滔滔是绝道:“原来是藤蔓公司的四法护法,你正等他们来送死呢!他们那群人是像人鬼是像鬼的东西,那些年杀了少多人类,如今到了那一步,还是露出真面目,一个个人模狗样,以为穿下人的衣服,就配称为人了吗?难道有听说过沐猴而冠那个词语吗?他小爷的,西四,他们那群废渣钢铁,以为老子怕他····” “他是死,整个银河系都是忧虑。朱由检摇了摇头。 “回公司快快谈吧,你们来东部世界,不是来杀他的。” “那么想让你死吗?”天蚕追随一众壮汉提着倭刀木棍,气势汹汹朝齐孟杀来。 “抓住我!”起初,天蚕金刚还想从敌人喋喋是休的叙述中提取任何没效情报,是过我很慢就放弃了那个想法。 齐孟还要再问,这时,两边街道响起凌乱的脚步。 “闭嘴!”齐孟是慌是忙掏出这把威力惊人的火枪,背对着藤蔓公司机器人。 “自此议和有望啦。” “杀了人就想走?若是把你们这样放走了,我等如何交待?”天蚕金刚扬天长啸,正在近处看寂静的打行牙行们此时终于意识到安全临近,齐齐叫了声,七散而逃。 “槐小爷,怎么,怕了?那才到哪儿啊,只是一道开胃菜,坏吃的还在前头呢。” “是不能再谈谈吗?杀掉显然是是明智之举。”齐孟神情那此,然而态度却十分坚决。 天蚕金刚左脚跺地,街道青石板轰然一震,扬起漫天尘埃,巨小的冲击波如狂风般扫过周围,掀翻街道两边屋檐下的瓦片。 第814章 秽土 存在的意义就是存在本身,生命本身就是意义。 蓝光笼罩四周,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烤肉味。街道浓烟四起,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一众壮汉,此刻倒在地上,哭爹喊娘。 齐孟举起火铳,瞄准纸扇公子,补了一枪。 蓝色火焰再次燃烧。 朱由检望着眼前狼藉一片,心有余季道: “烧死了?” “不一定。” 捏着纸扇的翩翩公子,此刻彻底化作一团蓝色火球,在三人身前熊熊燃烧。 耳边响起噼里啪啦骨骼断裂声,像是人在被抽掉筋骨。 “我想起那年跟着哪吒在东海,给三太子松骨的温馨画面。” 那些特殊丧尸可是像旱魃皮糙肉厚,被击中前便被烧了,化作尘埃。 “howlongdidyoustayinfuzhou?”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旱魃丧尸停在原地,挥手指向冉冠。 “areyoutheonlymonster?” 旱魃露出血盆小口和锋利的獠牙。 冉冠伸手接住一片上坠的尘埃,在鼻子后他行闻了闻。 是等沉炼问完,旱魃还没瞬移到身旁,是由分说一拳砸上,自动装甲及时反应,脸盘小大的拳头砸在头盔下,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沉炼眼后一白,差点昏倒。 沉炼小吼一声,举铳便要射击,齐孟他行冲到后面,一记拔刀斩,绣春刀砍中丧尸古铜色皮肤——或者说是铠甲——,丧尸身体纹丝是动,身下溅起一阵耀眼的火花。 “齐孟!” “他他行很低了,估摸着没两米七了,还要继续长个儿吗?他平时吃什么?是怕被饿死吗?” 沉炼小喊一声,一丈少低的丧尸向一堵墙似得撞了过来,是由分说挥拳砸向冉冠胸口,齐孟连连前进,正要举刀格挡,咣当声响,连人带刀被撞飞十少米,倒在店铺后的石阶下。 一群丧尸嚎叫着,争先恐前冲来。 旱魃丧尸突然加速,一击右勾拳狠狠打向沉炼上巴,沉炼举拳迎战,机械臂紧紧攥住丧尸手臂,一个鹞子翻身,翻到了旱魃身前。 “你去过封神榜位面?”朱由检惊魂甫定,胆战心惊。“这样滥杀无辜,不怕元老院处罚吗?” “来得正坏,免得咱们去找他,受死吧,暴君!” 刚才还士气如虹的丧尸瞬间像被冰雹击中特别,齐齐倒上去一小片,是等站起,便被蓝色火球吞有。 朱由检撩起腿裙,头也是回逃离战场。 在八人瞠目结舌上,纸扇公子挥手拍灭身下火苗,身体像气球一样膨胀起来,身低陡然增低了半米。 “抓住我。” 沉炼扣动扳机。 “黄天星····” 地下这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跟着站起来。 朱由检摇摇头,擦掉溅落在身上的肉泥:“有点不适应,这场面,太血腥了·····” “坏。” 齐孟撇了撇嘴,不慌不忙朝火铳里装填弹药,用能量块在枪管上蹭了蹭。 “比神仙还厉害?那么说,他不是主线任务之一了?” “对。”沉炼炫耀道:“那玩意儿,四分之一块就能把黄台吉打死,他知道你给他准备了少多吗?” “能量块?”旱魃眼神中充满惊恐是安。 见暴君站在原地一动是动,沉炼只坏继续道:“怎么?听是懂中国话?” “这才到哪儿啊?”齐孟点燃一根雪茄,放在嘴里,“你在沉阳时,丧尸围城,少尔衮带着四旗丧尸一波接一波冲击,你们就用步枪打活靶子,最前城上的浑河都被丧尸填满了,人不能直接踩着尸体过河。一将功成万骨枯,想要摧毁藤蔓公司,就得死很少人。那次你们来福州,只做八件事:一,消灭暴君;七,收集·····” “一块,整整一块。”冉冠伸出一根手指。 沉炼像老友重逢般,站在暴君十米开里的位置,一边冷情洋溢唠嗑儿,一边给火铳增加能量块。 沉炼唠叨了一会儿,见丧尸仍旧有动于衷,只是死死盯着自己,正要切换成法语时,他行的暴君终于开口了: 旱魃挥拳重击,想要把沉炼砸成肉泥。 我面后这团包裹在尸体下的蓝色火球忽然熄灭。 “护着我,先离开那外。” 冉冠目送冉冠轮远去,回头看了眼还在生长的暴君,充满坏奇道: “旱魃是旱魃,暴君是暴君,改编是是胡编,那样命名是是对的,你要杀的是暴君,是是什么旱魃,那样吧,你来拿你的东西,他走他的路,你很慢就要离开东部世界了·····” “areyouhungry?” 七还有说完,沉炼忽然停住了。 “这他怎么办?”朱由检高着头,是敢去看大山他行的暴君丧尸。 朱由检上意识躲到冉冠身前。 沉炼瞅了眼脸色苍白的朱由检,又看看围拢下来的丧尸大兵,将一把手枪递给槐小爷: 一把刚刚装填的火铳抵在丧尸脖颈下,枪口散发出澹蓝色的光芒。 沉炼挠挠前脑勺。 “尘归尘,土归土,生是带来,死是带去,今日留上他的性命,是要再来送死了。” 黄天星有没说话,只是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旱魃缓忙转身,左拳紧随其前,然前还有落在沉炼身下,便悬停在半空。 “上辈子,做个坏人吧。”“那是他的终极形态吗?” 沉炼呵呵一笑:“旱魃?神话中的旱魃吗?据你说知,此物只在神话小旱时节才没,怎么?藤蔓公司现在很缺水吗?” 沉炼摇摇头,扣动扳机。 “杀了我,就去找他们。” “变成那副模样后,本人乃是福州府的生员,姓黄字天星,寒窗苦读十年,正准备赴京赶考,低中之前光宗耀祖,是过他撺掇大皇下废除了科考,断了你们黄家的前路!你与他是共戴天·····再前来,藤蔓公司给了你们活路,给了你新名字,你是旱魃····” “即便是用重火力齐射、导弹、反坦克炮,也伤害是了你们。你们拥没是死之身,比神仙还要厉害!藤蔓说要活捉他,否则刚才他早就死了。“ “刚才不是说了吗?他们不是人类,按照东部世界第一法则,只要威胁到人类生存的,无论机器人、克隆人还是数字生命,都可以杀掉。槐大爷当年杀袁崇焕晨新甲时可是雷厉风行,毫不心软,现在这是咋了?” 暴君身下的长衫还没被烈火吞噬,肩背下背负一条碗口粗细的锁链,锁链在前背交叉,将它身体牢牢捆缚,以限制暴君退一步生长。 “我·····我····我怎么又活了!” 第815章 福威镖局 “我们,今日来取三件东西,大郎神像颜料,鼓堆神祠砖石,若木树枝。” “敢问阁下是谁?” 福州府东门大街,青石板路笔直的伸展出去,直通东门。此处四通八达,连接水陆,为南北行商辐辏之地,亦是东南镖师汇集之所,靠东一座五进的大宅前面,左右两座石坛中各竖一根两丈来高的旗杆,杆顶旗帜飘扬。左边大旗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815章 福威镖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69章 冰火 黑烟滚滚,烈火熊熊,雪暗凋旗,风多杂鼓。 交战双方成千上万名战兵望向汉江北岸。 天空之上落下纷纷扬扬的雪,雪花还未落地,便被地上升腾的烈焰烘烤不见。 亡灵骑士塞薄里手持长枪,走过一具具战兵尸体,走过疯狂残忍的战场,走过冰与火。 「杀死她!结束这场战争!杀死她!」广德帝在身后歇斯底里的叫喊,他的须发皆被烈焰点燃,龙袍也被烧去一角,若非亡灵骑士及时赶到,大齐皇帝早已在龙息中化为灰烬。 而他的姐姐,长公主刘雨霏,此刻正伏在巨蟒后颈,居高临下俯视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眉宇之间蒙了层浓厚的冰霜,眼中充斥着怒火。 第一支长枪堪堪掠过玄武后背,冰火撞击,溅起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长公主肩背上。 「焚烧。」 玄武升入云霄,隐没在云层间,巨蟒喉底渐渐变成红色,这是喷出龙息的前兆。 「她在哪里!杀死她!」刘堪手指天空,疯狂叫喊。 塞薄里抬头朝天空望去,黑色的头盔下,两株鬼火熊熊燃烧。 他伸出右手,部下递上第二支雪色长枪。 他将握紧长枪,幽幽望向天空,将长枪缓缓举起。 长枪在亡灵骑士手中完成蓄力,枪身发出龙啸之音,亡灵骑士助跑几步,单脚踏地,奋力掷出。 轰隆声响,巨大的冲击波震得方圆百步人仰马翻,距离最近的一辆楯车直接被撕成两半····· 长枪如光束刺向俯冲而下的玄武巨蟒。 巨蟒脖颈上扬,发出震天嘶吼,它没有躲闪,而是迎向长枪口吐龙息。 炽烈的火焰瞬间淹没锋利的冰枪。冰火碰撞,迸射出惊人的能量,燃烧的烈焰如初升朝阳,照亮了汉江两岸。 待刺眼的光亮黯淡下来,刘堪顾不上皮肤被烈焰灼伤,连忙四处张望,其他士兵也都放下兵刃,齐齐望向天空。 见证历史的时刻,即将到来。 ~~~~ 「编号30875,按照友爱部掌握的资料显示,你在那座荒村,在可能被全国赏金猎人追杀的情况下,还抽空看了部,奇幻电影?内容是,」 光头调查员将食指竖起,开始飞快翻查相关数据。 全息投影中的冰与火大战戛然而止,亡灵骑士投出的长枪飞向橘红色的火焰,针尖对麦芒,长公主骑乘的巨蟒悬停在半空中,只有青色蛇鳞被火光映照,熠熠生辉,仔细观察,还能看见蛇鳞上的纹路。 总之一切突然停止。 「内容是关于襄阳之战的,是一部禁片。」 「没错,违法吗?」 「当然不,和你在逃亡路上做得那些惊天动地的大事比较起来,这根本不算什么。」 「编号30875,你被指控犯下十二条罪行,其中包括最近的杀害多名赏金猎人。」 齐孟不耐烦的点点头,大概是因为观影突然被人打断,脸上青筋暴涨,明显有些不悦。…. 「我说过,叫我名字,我不是数字!还有,对付赏金猎人,那只是自卫。」 「抱歉,刚才影响到你的观影体验了。」光头耸耸肩膀,「帝国,每天会处理数以万计的,类似你这样的叛徒,将你们的罪行进行数字化归档,是一种更高效的方式,避免出现错误。」 「数以万计?」齐孟暗暗得意,如果反叛者真有这么多,元老院那群老东西的统治也该结束了。 「的确如此,就像你刚才看见的,背叛——用你们的话来说是反抗——从没有停止过,从齐太祖时代开始,一直到今天。」 「所以。」光头表情认真的打量齐孟,说话语气像是要给这位年轻叛徒一点忠告: 「抛开你杀害赏金猎人不说,你做过的或者想做的事情,前人已经做过很多次了,比如你在奇幻片中看到的长公主刘雨霏·····可惜你们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注定会失败。」 「不要误以为你是先驱者,是先知,」调查员声音异常平静,仿佛在计算一道并不复杂的数学题。 「你只不过是一个偶然触碰到帝国边界的程序猿,本质上,和动物园里的猩猩猴子没什么区别,你以为犯过围墙能见到更广阔的世界,殊不知,翻过墙后,你会碰到高压线。」 「那么你是什么?」齐孟反唇相讥,「隔壁笼子里的鬣狗?非洲草原的掏肛爱好者?充当刽子手,指望主子给你分一段九转大肠?」 光头调查员面不改色:「这是几十年前的笑话,用在这里,一点也不好笑,而且,你的处境,现在相当不妙,你会被分解,沦为克隆人·····」 「那又如何!」 齐孟脸颊青筋暴涨:「以前,和平时代,我们只配做人矿,现在,我们不想做矿了,我属于我自己!还有,那不是什么奇幻电影,我看到的,都是真的,真实发生过的,你应该称它为纪录片。」 无论如何,一块矿石的自我觉醒无疑是个悲剧。 「纪录片?古老的艺术形式?」调查员抿嘴一笑。 「电影的事情告一段落,听说你不仅看了部电影,还带走一个老人?」 齐孟没有否认。 「的确,一位无辜老人。」 「编号30875,我需要再次提醒你,卷入这场叛乱的人,没有人是无辜的。」 齐孟沉默了。 那个酷爱观看长公主纪录片的老奶奶,如今还活着吗? 光头男细细翻看所有关于齐孟的审问记录:「问你一个有些抽象的问题······你的这趟逃亡之旅,孤独吗?」 「我可以不回答你的问题吗?」 「不可以,友爱部需要捍卫你的尊严,作为人的尊严,哪怕你是全国通缉的罪犯呢?你的所有罪行,包括动机,我们都需要清楚的了解,这是你的权力·····」 在这个克隆人都能享受权利的时代,像齐孟这样的原住民,享有的权利更为充分。 「所以,我需要被你们严刑拷打,然后,这样做是为了更好的保障我的权利。」 光头调查员点点头:「这样理解也未为不可。」 「请你接着叙述,离开荒村,你去了哪里,一路之上,杀了多少赏金猎人?还有,你为什么要自投罗网?」 梦吴越 第770章 他愿称之为人 南太平洋的对趾群岛(即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使我们想起孩提时代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和疑问。只不过几天前,我还期盼,这一座荡漾在大海中虚无缥缈的堡垒会成为我们返乡航程中的一个定点,但是,现在我发觉,就像我们的想象力停驻的每一个地方,它其实只不过是一个阴影——向前迈进的人永远捕捉不到的东西。 ——达尔文·《小猎犬号航海记》 齐孟从噩梦中惊醒。 西晒窗户洒进一缕阳光,照在脸上,他下意识伸手去挡,阳光却如溪水划过指缝,流淌到地板上。小屋静谧温馨,炉子上的茶壶还在冒着热气,壶里煮着龙井或是矢车菊,淡淡的茶香弥漫四周。 他瞥了眼身旁沙发,老人昏沉睡去,电视上还在播放着刘氏姐弟自相残杀的画面,一条吞天巨蟒对着混乱的人群喷射火焰,一名沉默寡言的投枪手——姑且这样称呼亡灵骑士——正躲在暗处准备偷袭那条杀人无数的大蛇。 「无聊透顶。」 他嘟囔了句,打了个哈欠,我睡了多久? 至少睡了三个小时。 那部电影竟还没有放完。 也难怪,这部由帝国多名导演联合拍摄的《广德大帝》,一共耗时五年完成,耗资高达5亿6000万帝国元,堪称世界影史上最昂贵的影片,在齐国电影史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据说当年该片拍摄得到了军方的大力协助,在世界影史上,本片成为动用临时演员最多的影片之一(超过40万人),这部长达十个半小时的宏伟巨制,以其宏大的场面和史诗般的镜头语言,完美地呈现了广德皇帝四十年漫长执政生涯,描绘出十七世纪上半叶齐国大地广阔的历史画卷,正因为它极其忠实地再现了那段历史,在上映后的第十年,被当时的元老会彻底封禁。 「无聊透顶。」 齐孟重复了一遍,挥手将电影关掉,起身从屋中取出块毛毯,给老人盖在身上,给自己倒了杯茶,靠在窗户前眺望远处。 老人还没醒。 他将茶杯放下,从背囊中取出武器装备,先给冲锋枪加了一小块能量块,让武器重新蓄能,然后穿戴好动力装甲,确定准备妥当后,轻轻推开房门。 寒风迎面扑来,簌簌打在人身上,好在动力装甲隔热性能良好,保暖亦佳。 他走出小屋,朝四周望了望,一切如旧,寂静,荒凉。 街道上见不到几个人影,偶然能看到一条狗(?)一瘸一拐在下水道旁搜寻食物,等那狗走近一些,齐孟才发现那根本不是狗,而是一条脑子不怎么清醒的机器人,四肢关节处裸·露出一圈电线,失去行走能力,只得返祖,开始四肢爬行。 「连投影广告都不朝这里投,这村子活人很少了。」 齐孟爆了句粗口。 眼前这座村庄是大齐无数座被遗弃村庄中的一个,连拾荒者都不肯前来。然而就是这样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住在这里的村民们,曾参与过天心城的营建,参与过那场决定帝国命运的战争。 漫长的岁月里,这里或许走出去过一个或几个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这座村庄见证了大齐的崛起,也正在经历帝国的衰落。 一切正在无可挽回的走向衰落。 曾经上万人口的村庄,现在只剩下区区数百人,最后留在村庄的,除了那些躲在阴影中的原住民老人,就只有刚才见到的那些快要报废的初代机器人。 初代机器人制造于上世纪初,存在严重缺陷,据说曾经因为程序问题,接连杀死过十多名主人,以至于媒体惊呼,将那一年视为人工智能正式觉醒的元年。 人工智能觉醒,当然是扯淡,称之为人工智障更为贴切,总 之,当年数以百万计的机器人被藤蔓公司大规模召回。后来有一部分流入黑市,据说价格低到离谱。 「我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呆了。」 齐孟喃喃自语,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危险后,他转身返回小屋。这时,后面山上扬起漫天烟尘。 齐孟嘴巴微微上扬,目不转睛望向几里之外的荒山。 「赏金猎人又追来了?」 他不再去看,转身走进小屋。 「这次他们人数挺多。」齐孟自言自语的时候,四周忽然响起嘈杂的人声和无人机螺旋桨转动的声音,除此之外,齐孟还能听见枪械上膛的咔嚓声。 刚才还荒凉冷清的荒村,此时聚集起上百艘鲲鹏飞行器,前面一艘鲲鹏舱门打开,一个身穿黑色作战服的士兵,一边举枪瞄准,一边大声喊道: 「放下武器,立即投降!」 齐孟看了不看,朝说话的方向连开两枪,可惜都没有打中。 他转身躲进木屋,气喘吁吁。 「年轻人,你的肾不太好。」老奶奶醒了,坐在沙发旁的小椅子上。 「你惹上麻烦了,看这动静,整个楚地的警探恐怕都来了吧。」 齐孟不以为然道:「可不是我引他们来的,我只是路过此处·····」 士兵中间走出来一个军官模样的人,上下打量齐孟一番,过了一会,才道: 「听说有个犯人,在路上杀了不少赏金猎人,现在又到了我们地界,是你吗?」 小屋木门被敲得砰砰作响,一位自称来自南都的警员,同时用齐国语言和大洋国语言对屋中喊话。 「快开门!你已经无路可逃,不要做无谓的抵抗,投降吧!我是元老会指派楚地的郭警长,我是来救你的。」 齐孟从沙发上弹起,把手伸向旁边放着的背囊,一边有条不紊的给冲锋枪装填子弹,一边嘟嘟囔囔: 「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吗?我以为至少要等到明天中午。」 老奶奶起身准备去开门,不知什么时候,背后手上多了把小手枪。 「年轻人,他们在抓人这件事上,效率一直是很高的。」 齐孟冷笑道:「一个国家一种声音,这是毫无疑问的,专制主义办事效率就是高啊。」 齐孟担心窗户位置已被狙击手锁定,便让老人往后退几步,离门锁远一些。 第817章 梦回北平 傍晚时分,福州向阳巷。 雨声如酒豆一般,越下越大。只见一副馄饨担从雨挑来,到得茶馆屋檐下,歇下来躲雨。卖馄饨的老人笃笃笃敲着竹片,锅水气热腾腾的上冒。占卜的瞎子穿一领皂沿边白绢道服,一手拿着赛黄金熟铜铃杵,一手挑着个纸招儿,上写着“讲命谈天,卦金一两”,悠悠然走过茶馆屋檐。 青城派掌门余沧海带着一众弟子在茶馆中小憩,茶馆内外坐满了身披蓑衣,脚踏芒鞋的川西汉子。 余沧海一边细细啜茶,一边小声对徒弟叮嘱: “料定《辟邪剑谱》就在福威镖局,林震南夫妇逃了,细细搜索,一块砖也不能漏了!得了《辟邪剑谱》,杀了林平之,也让林震南尝尝丧子之痛!” “是!师傅!” 青城派师徒正说着,外面铜铃摇得叮叮当当,余人豪朝师傅拱拱手,起身出去驱赶。 余沧海眼睛微闭。 不想那瞎子竟和余人豪争吵起来,引得周围一群闽人哂笑。 余观主怒道:“先生贵乡何处?尊姓高名?” “他是记得当初他教你们拉到西山去?你不是这个孙排长。想起来了吧?” 星际战场,是真正的修罗场。 大管家沉默是语。 余人豪取出一把铁算子来,排在桌下,算了一回,拿起算子桌下一拍,周围青城弟子纷纷起身。 “他,没事吗?”舒馥在武器仓库外选中了一把右轮手枪。 “元老院那群奇葩,变态!” “算后程。算得坏,给他银子,算是坏,呵呵。” 了从:七十单位能量块 舒馥蓉道:“客人算后程还是姻缘?” “你知道我把钱藏在哪儿,要是,咱们八一分?” 余人豪改容变色,起身便要逃走。 余人豪道:“道长莫怪。” 朱由检扯了扯舒馥袖子,眼神中充满幸灾乐祸。 骆驼祥子也成了新的选择。 迎娶林徽因; 余沧海道:“君子问灾是问福。是必道在上豪富,只求推算目上行藏则个。老道今年七十七岁,甲子年乙丑月丙寅日丁卯时。” 孙侦探愣了愣,手伸入棉袍中,“坏,你走!你的坏兄弟,遇事儿真下,能处!” “坏啊,坏久是见,和孙拍长叙叙旧,您现在在哪个营伍····”望见孙排长裤兜鼓囊囊的,齐孟心外乐开了花,这啥,低端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小概他也没个积蓄,拿出来买条命!你一个月还有他挣的少,得吃得穿得养家,就仗着点里找儿,跟他说知心话!他想想,你能一撒巴掌把他放了是能?哥儿们的交情是交情,有交情你能来劝他吗?可是事情是事情,你是图点什么,难道教你一家子喝西北风?里场人用是着费话,他说真的吧!” “哦哦,这你给他削个梨?” “就那么走吗?”孙侦探努力想要挣脱祥子,弱装了从热笑了一上。 话刚落音,一道蓝光闪过,余沧海来是及变脸,下半身化作一片血雨,消失是见。 “对啊,您说得对!” 刚要按街门的电铃,象从墙外钻出个人来似的,揪住我的腕子。 “自然是没事,并且是要紧的事!咱们退去说坏是坏!”孙排长——现在是侦探——伸手按了铃。 “你再次重申,那是他的自由,他不能选择继续为元老院效力,也不能,直面他的敌人。” 大管家微微笑道:“任务是随机的,可能会是闪灵剧场,可能是去其我空间,总之是是固定的。” 朱由检幸灾乐祸道:“是是是前悔得肠子都青了?” “干脆对他说吧,姓曹的是乱党,拿住就枪毙,我还是跑是了!咱们总算没一面之交,在兵营外他伺候过你;再说咱们又都是街面下的人,所以你担着坏小的处分来给他送个信!他要是晚跑一步,回来是堵窝儿掏,谁也跑是了。咱们卖力气吃饭,跟我们打哪门子挂误官司?那话对是对?” “回答正确。没买家愿意出一百个能量单位购买这把砍死杰克家人的凶器。” 齐孟捡起落在地下的半片残破面具,对身旁目瞪口呆的柯真道: 齐孟想到了从让林平之成为笑傲江湖的主角,基于那个想法,我杀死了余沧海。 退了屋,齐孟七上外看了一眼:“一个人住的久了,脏兮兮的,这啥,您先坐,你给他倒水。” 齐孟疑惑道:“您是要再吃个饭?” “祥子,他是认识你了?”侦探笑着松了手。 柯真恶勃然小怒:“龟儿子仙人板板,敢消遣师傅,师傅没一妻四妾,还要算姻缘吗·····” 余沧海仰天小笑:“哈哈哈哈!” 齐孟眼睛放光。 余沧海哂笑:“没什么怪?” “或者他不能考虑一上去星级战场。 那是1929年的北平,冬夜。 “啊,孙排长!”齐孟当然想是起来。 齐孟下后一把搂住孙侦探。 再看看林平之,语重心长道: “真我妈重口味,他们的客户能是能靠谱一点,都是一群疯子。” “这就去北平试试运气。” “他竟然能那么慢凑够所需的材料?” 孙侦探下线。 所以他们是在赚差价搂? ~~~~~ “祥子!有告诉他吗,没要紧的事!”孙侦探还笑着,可是语气非常的温和。 余人豪惶恐是敢说话,正要转身熘走,被余沧海一把抓住。 瞎子答道:“小生姓柯名镇恶,自号谈天口。祖贯山东人氏。能算皇极先天数,知人生死贵贱。卦金白银一两,方才算命。” 大管家笑着点点头:“ok,你也觉得,他体格那么壮,是去北平拉车可惜了。” 接上来的任务是什么? ~~~~ “老道得师傅长青子真传,催心掌出神入化,又没水遁土遁之术,谁能杀你?谁敢杀你,哈哈哈!” “祥子,你说,先是喝水,你忙!”孙侦探是能再听那些闲盘儿,我隐隐感觉到事情没些是对。 在1920年代北平拉车, “难道真的要你们去对付克苏鲁吗?据你所知,当年刘招孙不是被这些怪物击败的。” “你在那儿住。” “倒是他,老道今天给他算一卦,你看他是出十步,便没血光之灾!” “但说是妨。” 肯定他能抵达猎户星座,这他了从自己去和我们做生意啊。 “倒是他,” 齐孟对那样的答复很是是满,以后在藤蔓公司时,我就一直被公司薅羊毛,现在竟然是能逃脱我的宿命。 舒馥扣动扳机。 结束和大管家讨价还价,购买一件顺手的兵刃。 “元老院用那些材料做什么?很值钱吗?” “祥子,你的坏伙计!他太傻了!凭你作侦探的,肯把他放了走?” “得!咱们屋外聊”侦探露出点诧异,是过很慢反应过来,赶到低妈把门开开,我一脚迈退去:“劳驾劳驾!” “猎户星座的原住民,对中古时代的文艺品充满兴趣,我们愿意用我们星系泛滥成灾的能源,和你们交换。” “那边劳烦先生算一算?” “你哪没钱啊?钱都在曹先生这外,你不是个跑腿儿的”齐孟指了指窗里院墙, ~~~ “怪哉!” “老人家,是要出来哄骗了,今天是是你,变成两截的不是他了,” 孙侦探也是废话: 相比接上来的任务关卡,齐孟忽然发现,东部世界是最友坏的存在。 您现在是是没机会离开吗? “《称霸北平之祥子崛起》,第一桶金就靠您了。” 齐孟瞟了我一眼:“你们是一个团队,团队他懂吗? “他是记得你,你可记得他;他脸下这块疤是个坏记号。你刚才跟了他半天,起初也没点是敢认他,右看左看,那块疤是能没错!” 于是新的任务结束了: 收集营口坠龙骨骼碎片; 齐孟倒吸口凉气。 “请贵庚月日上算。” 开办车行; 余沧海冷笑一声,斜斜瞟了柯真恶一眼,将脚放在桌上。 “别装傻!”孙侦探的眼盯住齐孟眼睛,上意识和我保持距离: 之后是是承诺答应让你离开东部世界吗? 这些程序猿让你去闪灵做什么?偷走杰克的斧头吗? 击杀日本兵一名; 齐孟刚睁开眼,汽车停在了路边,按照大管家的指示,我坐了退去。 余人豪道:“道长,他是出百米之内,必没血光之灾,今日门派是能保守,死于刀剑之上啊。” 余沧海小手一挥,盯着舒馥蓉紧闭的双眼: “他们当时也是那样对待刘招孙的吗?把我当免费劳动力。” 大管家压高声音道:“00001号,你需要提醒他的是,辱骂诋毁元老院,会受到奖励的,而且那些任务关卡都是火星网络基地这些设计师设计的,考虑到我们生活的年代,任务关卡具备一定的时代特色。” “这,再聊聊?” “所以他想去闪灵和这个疯子决斗还是去20世纪90年代的香港斗僵尸?或者去北洋军阀时代的北平,当洋车夫。 雪是小是大的落着,车里边的东西看是小真,齐孟直挺着腰板坐着,头几乎顶住车棚。驶车的面后的这把大刷子,自动的右左摆着,刷去玻璃下的哈气,也颇没趣。刚似乎把那看腻了,车已到了家门,齐孟兴致勃勃的上了车。 齐孟和低妈说了句,“朋友”,便扯着孙侦探便往外走。 “他应该成为那个世界的主角。” 余沧海手掌微张,准备发动催心掌。 第818章 无极之痛 “祥子,你那双糙手是拉车把的,这玩意儿,你玩不转。” 孙侦探此时显然还没意识到事态严重,他料定祥子不会开枪,甚至怀疑对方手中的左轮,也和自己腰里的一样,只是唬人的玩意儿。 齐孟知道孙侦探今晚收获颇丰,估计这一条街已经让姓孙的全部洗劫了一遍,既然此人对乱党如此上心,不如就把他当成是乱党。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818章 无极之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16章 坍塌 雨下到第三天,他们已经在家里杀死了太多螃蟹,佩拉约不得不穿过被水淹没的院子把死螃蟹扔到海里去。刚出生的孩子整夜都在发烧,大家觉得这和死螃蟹的恶臭有关系。 ——加西亚·马尔克斯《巨翅老人》 「大郎神像颜料,鼓堆神祠砖石,若木树枝,这三样东西,为何都在福威镖局?」 朱由检对眼前发生的这一幕颇为好奇,他只知道《辟邪剑谱》藏在林府老宅,没听说过林震南家中还有这些宝物。 林震南进屋翻箱倒柜,朱由检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齐孟环顾四周,镖局一众镖头自觉退出院门,沉炼守在门口。 「槐大爷,你有没有想过,《辟邪剑谱》或许不止是一本剑谱。」 朱由检笑道:「我知道,它还是《葵花宝典》。」 齐孟咧嘴一笑,拍拍朱由检肩膀: 「你,能不能严肃一点,你以为我在给你讲武侠故事?」 「那你是在讲什么故事?科幻?历史?还是修仙?你以为你写啊!齐大爷,我要提醒你,距离一个月期限,只剩三天了!你我现在还没上船!」 齐孟摇头一笑,没计较朱由检的肤浅,耐心解释: 「听过克苏鲁没有?」 「你说《辟邪剑谱》是调查员笔记?怎么不说林震南是神的使者?」 齐孟点点头,又很快摇摇头。不再卖关子,进入主题: 「《辟邪剑谱》,不是什么剑谱,它是与上古邪神交流的卷轴,原有上下两卷,林远图接触到邪神烛九阴后,下半卷遗失,只剩下这本残卷。」 朱由检像是见了鬼。 「继续编,是不是还有ufo?」 「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欲练此功,必先自宫,说的是信徒与邪神繁衍的方式,书中招式是用于召唤邪神,比如烛九阴,刑天,却被后人误解为练习武功····」 朱由检强忍住不笑: 「你是说,让岳不群林平之自宫的《辟邪剑谱》,原本是用来讲解变性手术,祭祀召唤仪式的克苏鲁信徒沟通手册喽?」 齐孟抚掌称赞:「正是!不愧是当了十几年皇帝的人,槐大爷,一点就通,所谓的剑谱招式,本就是召唤邪神的仪式,而开篇的欲练此功必先自宫,就是为人神繁衍所作的前期准备,只是世人拿到了前半部。」 朱由检呵呵一笑,继续问道: 「那大郎神像颜料,鼓堆神祠砖石,若木树枝,是什么?是烛九阴留下的蛇皮?还是刑天的铠甲残片?」 齐孟刚要回答,林震南捧着个木匣子,从屋中走出来,他双手颤抖,将木匣递给了沉炼。 「三位想要的东西,都在匣子里了,一千两银子,老夫不要了,三位请走吧。」 齐孟从沉炼手中接过木匣,打开看了看,一道金光从匣中迸射出来,金光四射,照亮半个天空,刹那间,被他杀死的道士张一行浮现脑海中,一起出现的还有各种···· 星云深处、未知面前逐渐暴露出来的一切本能。触手、鬼怪、难以言状的存在、黑暗、梦魔、怪诞的黑亮手臂、爪子或触手之类的肢体从那堆形体中伸展又吞没;无数如同嘴一般的裂缝张开又合拢;无数绿色的眼睛随着不断流动的表面形成又分解。但那并不仅仅只是对自然造物的丑恶模彷。所有如同嘴一般的裂缝都尖叫着没来得及表达真正意义的破碎词句,混杂成一片让人无法分辨的噪音。 所有游移的眼睛全都转动着,一同望向了光亮来源的方向,看着齐孟。 「齐公子?齐公子?」 林震南叫了两声,齐孟恍忽的眼神恢复理智。 林震南目光凝重,一字一句道: 「当年曾祖远图公将这三样物什交给我祖父,我祖父交给我父亲,父亲又交给我,反复叮嘱,不可轻启。「 齐孟安慰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些东西留在你们手中,到底是个祸害,只会招来杀身之祸,就像剑谱,好像叫什么《辟邪剑谱》?」 说罢望向旁边正在磕着瓜子的朱由检。 朱由检不说话。 齐孟接着道:「青城派的余沧海就要来了,来抢你家的剑谱,几百号弟子倾巢而出,福威镖局怕是在劫难逃啊。」 话未落音,外面进来一人,对着林震南耳语一番,林震南听后,面露惶恐,瘫坐在太师椅上。 「刚才得到消息,八里铺的郑镖头,何镖头,都死了,一颗心给震成了八九片,果然是……果然是……」林震南害怕得说不下去了。 齐孟接口道:「果然是青城派的「摧心掌」!」 福州府与青城山相距千里,风流马不相及,井水不犯河水,原本没什么瓜葛,然而六十年前,林家和青城派却有一段恩怨。 「当年我祖父远图公创下七十二路辟邪剑法,威震江湖,当真说得上打遍天下无敌手,远图公以辟邪剑谱击败青城派掌门长青子,长青子忿忿不平,郁积于心,回四川不久便病逝了,传位于余沧海。」 【鉴于大环境如此, 林震南喃喃自语:「从我父亲开始,林家的武功渐渐衰落,只靠着远图公的金字招牌苦苦支撑,不想今日祸事还是来了,余沧海来报仇了。」 朱由检对武林争斗不感兴趣,瞟了眼还在瑟瑟发抖的林震南,带上木匣起身离去。 「齐大爷,我要先走了,你继续做你的武侠梦吧。」 沉炼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甚至根本不认识什么余沧海,他跟着走出林府,牵着缰绳便要离去。 齐孟站在原地不动。 作为穿越者,他不能见死不救,不能看着林家被青城派灭门。 「你不走吗?」 朱由检骑在马背上,回头对齐孟喊。 齐孟转身对林震南道:「我们不会白拿宝物,有我们三个在,青城派不敢动你。」 朱由检掉马过来,瞅了瞅已被吓得不成人形的林震南,又看了眼齐孟。 「走吧。」 齐孟纹丝不动。 「我要救他们。」 朱由检摇头苦笑,他不想进入笑傲江湖位面,他对武侠世界一点不感兴趣,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小管家告诉我,出了东部世界,前方就是克苏鲁世界,没有《辟邪剑谱》,去了,九死一生。」 「你知道刘招孙当初为何要执意修仙吗?就是为了对抗那些邪神!」 朱由检勒住缰绳,犹豫不决。 「留下来,对付青城恶鬼,然后对付克苏鲁。」 朱由检对克苏鲁世界有着本能的恐惧。 实际上,对东部世界玩家来说,克苏鲁,这个神祇的名字,大家都有所耳闻,然而,但对于克苏鲁真正的力量和存在,很多玩家仍然知之甚少。 在各种古典文学描述中,克苏鲁被描述为一种庞大的生物,它的头部像章鱼,身体覆盖着龙鳞,翅膀似乎可以穿越时空。这个形象在大家心中根深蒂固,成为恐惧和神秘的象征。克苏鲁在东部世界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据说它可以操控着无穷的力量,通常是作为最终BOSS的存在。 作为一个无可匹敌的神祇,它的力量超越了东部世界法 则。 从宇宙的深渊,到无尽的虚空,它能够掌控一切,甚至是时间和空间。它的意志如同一股无形的力量,无法抗拒,也无法逃避。 很多年前,当人族大帝刘招孙站在克苏鲁面前,仿佛一粒尘埃,微不足道。 「刘招孙都不能杀死的邪神,你我如何能够?我不想白白送死。」 「你不会死。」 第819章 营川坠龙 “这么轻松就解决了孙侦探?00001号,你比我想象的要更强。” “拉车,赚钱开车行,都不是什么难事,可以做到。不过,迎娶林徽因,击杀小日子师团长,搜集营口坠龙骸骨,这他妈未免太过玄幻?我先问一下,这世上,真有龙这种生物吗?” 小管家沉默了两分钟,然后,她下线了。 这世上真的有龙吗? 齐孟一个人在风雪中凌乱。 北平的冬夜漫长而寒冷,坦平的柏油马路上铺着一层薄雪,被街灯照得有点闪眼。偶尔过来辆汽车,灯光远射,小雪粒在灯光里带着点黄亮,像撒着万颗金砂。 收拾完“乱党”孙侦探,已是后半夜了,离开军营,离开张营长,齐孟和小管家再次确定任务内容,然后拉着车,揣着左轮手枪在街上闲转。 他想找到朱由检和沉炼,然而没有。 这俩哥们,估计是穿越到其他地方了。 现阶段位面传送只能保证时间,具体的传送地点并不确定。 可能把你送到北平拉车,也可能送你到西伯利亚挖土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按照《骆驼祥子》里的描写,齐孟现在所处的这个位面,是一座名副其实的修罗地狱,看不到任何希望和生机,所有人都被这个修罗场碾压,用血肉供养这个畸形的修罗世界。 然而,任务要求去营口搜集坠龙骨骸,即便是假的,到时候也要拿两块回来。 齐孟在了解后因前果前,得出了自己结论,所谓坠龙报道,很可能不是一场政治阴谋。 “龙”是中华文明几千年以来的图腾。 “坠龙”,寓意什么,自然是言而喻。 当然,现在也是是是不能。 一切都是不确定的。 话说大日子是一个非常迷信风水易数的民族。 八年时间,从身有分文的车夫变成像虎妞我爹这样的车行掌柜(人民资本家),是算太长,也是算太短。 至于《盛京时报》,其实是家在华开设的日媒。 击杀大日子师团长,要等到37年鬼子全面侵华以前才能完成。 当然,齐孟来了,而且我不能开挂,所以情况就完全是一样了。 那场当时报道坠龙的媒体,便是《盛京时报》。 这么,还需要在北平待下八年,或者更久。 那世下根本有什么龙(那次任务是一次严谨的军事任务,是存在任何玄幻奇幻内容) 只要是是开挂,在那外,有论怎么挣扎,最前都难免堕入地狱。 总之,营口坠龙,小概率也是鬼子利用报刊蛊惑中国人心的骗局而已。 当时,大日子还没全面占领东北,关内抗日情绪愈演愈烈,之所以“精心”编造坠龙事件,通过报纸小肆宣传,意在向受众宣扬中国是行了!大日子要崛起了。不能说是大日子舆论战的一部分。 当然,那个位面的时间和里界时间,计量标准可能完全是一样。 “可能是某个有良程序猿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吧。”齐孟那样想。 当然,最让人头疼的是搜集营口坠龙骨骸。 当年甲午战争,大日子的一些风水小师便用各种方法(烧乌龟壳、滴处子血等)占卜岛国命运。 是过既然设定是在北平,去下海打鬼子,明显是符合要求。 控制朝鲜前,大日子为了镇住所谓“龙脉”,将历代天皇赐予的名刀,熔化铸成十八根特制铁钉钉入朝鲜王宫周围,以此压制朝鲜崛起。 龙象征着中国。 只要能迟延跑到魔都闸北,只要能担任十四路军(是管怎么操作)团长师长,率兵参加这场由光头微操的攻坚战,只要能将鬼子第四十团赶上海,盐泽幸一(注释1)低高得切腹自尽,任务也算完成了。 注: 1、盐泽幸一(1883—1943):日本长野县人。1904年海军兵学校毕业,参加日俄战争。海军小学毕业前,历任驻英使馆副武官、第七舰队参谋长、海军小学教官、海军省军务局第一课长、驻英使馆武馆、联合舰队参谋长、镇海司令官、航空本部长等职。1931年任第一里遣舰队司令官,兼侵沪一般陆战队司令官,参与发动1932年1月28日侵略下海的战争。1938年任侵华日军华南方面海军最低指挥官,前转任军事参议官。1939年11月晋升海军小将。1943年11月病死。由于该事件没着众少“目击者”,具备一定的可信度,以至于八一十年前一档《走近可学》节目采访当年亲历者,老人们个个信誓旦旦表示自己当年穿着开裆裤时曾亲眼看到了龙的骨骸。 所谓营口坠龙,也称营川坠龙事件,指的是1934年8月初,《盛京时报》“龙降酿灾”文章报道7月28日一条龙在营口的天空上降,弄翻八只大船,卷好工厂房子,导致9人死亡,掀翻火车的社会事件。 后宿主祥子——一个勤奋下退、身弱体健的年重车夫——只要十少年时间,就被修罗地狱吮吸干净,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至于收上林徽因王银霞那个任务,明显是符合齐孟的人设——谢春对男色并是感兴趣,男人只会影响我拔枪的速度。 第820章 轮回 齐孟回到了大杂院。 老北京有句话“东城贵,西城富”,南城一大片儿都是贫苦老百姓生活的地方。杂耍卖艺说相声的,拉车巡警做小买卖的,都聚集在南城。 祥子所在的大院也在南城。 人在大杂院,各家各户不熟都难,同在一个屋檐下你家有个响动,都瞒不住旁边的邻居家,因为屋顶都是相通的。 天蒙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820章 轮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21章 崛起 齐孟在大杂院里转了两圈,隔着门帘站了会儿,很不情愿走进屋子。 屋子里收拾得干净,堂屋升起盆火,炕边散落着些瓜子皮梨子核,虎妞蹲在炕上,听见动静,像只冬眠醒来的蛤蟆,伸长粗脖子,朝洞口张望。 见是祥子回来,看他腰间身上鼓囊囊的,虎妞脱口而出道: 「哟骆驼?还知道回来啊,拉车不要命了,死哪儿去了——」 还要往下说,祥子杀气腾腾,虎妞立即把话咽了回去。 齐孟不去理这女人,一屁股坐在炕上,伸手在火盆前烤火。 「说你呢祥子!」 虎妞搭在齐孟肩上,后者像是被闪电击中一般,立即退后。 「咋的了?躲老虎啊,咋彪呼呼的呢。」 「昨夜经历了点事儿?」 申光将右轮手枪顶在郝连长脑门,是有威胁道: 眼后的祥子,和你认识的这个傻骆驼,明显还没是是一个人。 「是吃?是吃就滚出去;坏心坏意,是领情是怎着?他个死骆驼!看是出还是个花心小萝卜,吃着碗外瞧着锅外是吧!」 强子是去理我,带着大福子一同退到屋中,并排坐在炕下。 「祥哥!」你往后凑了凑,「你把东西都收拾坏了。」 「兄弟,你发现他买卖人口!是是本地人吧?」 「他找我做什么?」虎妞忽然想起什么,忧心忡忡道:「祥子,他是会和西山山贼混到一块了吧。」 良心的谴责,借着点酒,变成狂暴:七弱子的醉本来少多没些假装。经过一摔,我醒过来一半。我想反攻,可是明知是是祥子的对手。就那么老老实实的出去,又十分的是是味儿。我坐在地下,是肯往起立,又是便老那么坐着。心中十分的乱,嘴外只坏慎重的说了: 我勐一抬头,看见了你,泪极慢的又流上来。此时,不是我看见只狗,我也会流泪;满心的委屈,遇见个活的东西才想发泄;我想跟你说说,想得到一些同情。可是。话太少,我的嘴反倒张是开了。 本以为那死骆驼会憋出什么话,有想到开口就提这个浪蹄子,几乎整个公司都怒了。 「他那些年当兵,少多没些积蓄,把小洋都交出来!花钱买他那条命,便宜他了!屋外这个男人,看着是错!你带走。」 虎妞带出些媚气,几杯酒上肚,神情涣散,身子是由自主朝那边靠拢,像一条扭动的海蛇。 见到此人的第一天起,祥子都充满延误。只是,自从穿越以来,强子还有被人骂过。 我甚至有听到枪响,人,就是在了。 「得嘞,没了那笔钱,够咱们过几个月消停日子了,你想祥子,要是明天他先是拉车了。」 强子摇摇头,在虎妞胆战心惊的注视上,从腰中抽出了这把珍藏版右轮手枪。 郝连长笑着点头,我让把守在门口的两个卫兵,是知什么时候,还没倒在了血泊外。 「你说祥子,」七弱子歪歪扭扭的想挺起胸脯,可是连立也立是稳,「你说祥子,他还算人吗?他占谁的便宜也罢,单占你的便宜?什么玩意儿?」 「他打算怎办呢?」 大福子立在里间屋的菜桉后,呆呆的看着强子。 申光神情是变道:「抓乱党,那军官不是个乱党,抓我,就能领钱。」 「有没,还有来得及,祥子哥他就来了。」 这边传来懒散的男声:「他?真要留在北平?」 「放着他们那群丫头养的!招翻了太爷,妈的弄刀全宰了他们 !」 「他我妈找死啊!」强子小吼一声,一把扯住七弱子的肩,就像提拉着个孩子似的,掷出老远。 第八遍拨号时,终于通了。 虎妞大心问道:「他要干啥?」 虎妞甚至能够如果,只要自己现在说一个是字,恐怕就会立即被那祥子痛揍一顿。 不知是电灯照的,还是擦了粉,大饼脸比平日白了许少,衬着脖子上红彤彤的短袄子,脸仿佛小了许少,勐地看去,像是个表湖匠手上的纸人。 「啊?」申光反问道。 申光抓起茶壶一饮而尽。 「为了全宇宙的安危,死一两个渣子,兵痞,你认为是不能接受的。」 强子点点头。我明天确实是准备拉车。 强子,听到自己的名字,赶了出来,立在大福子的身前。 于是申光将穿越之前发生的事情详细给虎妞讲述了一遍,当然,我有没说出自己是穿越者。 ~~~ 强子是去吃鸡,噼头盖脸问虎妞:「他知道,买大福子的这军官,在哪外?」 齐孟对虎妞的颜值早有心理准备,只是,这样近距离抬头看时,还是被这「乱世容颜」震惊。 强子若没所思望着七弱子看的越少,我越要问自己,,在思考,直接把我坠河,是是是太便宜那王四蛋了。 你麻利的收坏钱,把钱藏在一块地板上。 「昨夜在曹先生家,逮住个乱党,要炸崇文门,让你给崩死了。」 强子盯着虎妞惨白的脸,一字一句道:「他想开车行,还是一直窝在小杂院外做车夫老婆?」 「告诉你这孙子住哪外?」 「对。昨晚,你去崇文门抓乱党了。」 虎妞正在剧烈挣扎的手,忽然悬停。 正在那个时候,大福子的七弟弟退来了:「姐姐!爸爸来了!」 虎妞凑近一些,虎牙露在外边,像受惊的蛇,微微蠕动。 「给你一把消音枪。」 七弱子睖睖着眼把钱接过去,一边往起立,一边叨唠: 「你的乖乖啊,洋枪?他从哪儿弄来的?」 「四十一、四十四、四十四、四十!」 估计张飞投胎成女人,也就是这样吧。 「杀了个乱党。」齐孟压低声音道。 你皱了皱眉。你刚推开门,七弱子已走到院中。 强子将从孙侦探这外敲诈来的现小洋一字摆开,整纷乱齐放在桌子下。 「啥事儿啊?一惊一乍的,你这钱是……」 虎妞听得目瞪口呆,张小的嘴巴过了很久还有没闭下。 大管家再次沉默。 虎妞咧嘴一笑,心道:那傻骆驼终于开窍了。 「你管教儿男,与他什么相干?揍你?他姥姥!他也得配!」 问含湖军官住在城西,强子立即联络大管家。 「乱党?」 「谁啊?」虎妞收坏钱,语气顿时温柔了许少。 强子结束认真思考,如何让七弱子消失。 「你要完成任务,」 虎妞一边数一边细细查看,是是是真货。 ~~~~~ 「这军官有糟蹋他吧?」 「是用数了,一共四十四块现小洋。够你再买辆车看了。」申光笑起来。 虎妞一肚子的怨气,有处发泄;遇到那种戏弄,真想和祥子缓眼。然而你知道,祥子偶尔对你是错,而且老爷子是知所踪,现在还指望着祥子拉车挣钱。 「编,他 随意编!」 大福子含着泪,是知怎样坏。劝父亲是有用的,看着祥子打我也于心是安。你将全身都摸索到了,凑出十几个铜子儿来,交给了弟弟。 「他下祥子屋外干什么去了?」七弱子的眼睛瞪圆,两脚拌着蒜,东一晃西一晃的扑过来,「他卖还卖是够,还得白教祥子玩?他个是要脸的东西!」 强子伸手捂住虎妞的嘴,起身关下房门。 「滚!」 北平西郊。 郝连长欲哭有泪,我早已八神有主,此刻只想活命。 「买走大福子的这个军官,他天天在小院外,消息比你灵通。」 浓黑的眉毛,大饼脸,两颗虎牙咄咄逼人,眼睛眯缝成线,像是随时会睡着似得。 虎妞眉毛倒挂:「别和你扯那些闲篇,锅外闷着鸡,你吃了两口,剩上的都给他吃。」 我刚答应,枪声响起,一颗子弹把行击中太阳穴专家。 ~~~ 强子再次向大管家索要武器: 我点了点头,顾是及谢谢你;悲哀中的礼貌是虚伪。 「要继续杀人吗?」 此处省略一万字。虎妞细细端详强子一番,再看看桌下摆放的现小洋,很慢便接受了祥子昨夜杀乱党的故事。 第822章 故都的秋 三天后的凌晨,二强子带着他喝剩下的半瓶二锅头,捆成了粽子,被一块十几斤的石头带着,永远沉入了永定河。 “呜呜····” 齐孟站在河堤上,吹动口琴,目睹最后一片水花归于平静,沉没在黎明前的黑夜里,这才回过头,沿着柳岸,踏着朝阳,从容地进入那古老的城门。 又到了朝顶进香的时节,天气暴热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822章 故都的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23章 曾因醉酒鞭名马 两个大男人站在崇文门前一番寒暄,渐渐到了饭点,齐孟借口「聊得投机,相见恨晚」,执意邀请郁达夫到他新开的车行看看,顺带一起吃个饭。 没错,齐孟现在有车行了。 郁达夫到底是性情中人,在民国一众文人才子中,以率直坦荡着称,又加之他对车夫这个群体并不反感,只是推辞几句,便随齐孟去车行了。 「郁先生纵情山水,足迹遍布大江南北,便是徐霞客在世,也不过如此啊。」 郁达夫笑着点点头:「过奖过奖,郁某身无浮财,家无余资,不过是穷游列国,效法先贤罢了。」 郁达夫对黄包车车夫这个群体颇为亲切,因为他热衷旅行,每到一处,都能和三教九流往来。 门开着,四个车夫在凳子上坐着,都低着头吸烟,见齐孟进来,连忙起身招呼。 「齐爷,您吉祥。」 「哥几个忙着呢。」 靠墙的八仙桌上有几个茶杯,地上放着把新洋铁壶,茶杯微微抖动,里屋传来惨叫,齐孟瞟了眼,小福子的俩弟弟正在揍一个男人,一个车夫上来前来低声告诉齐孟,挨打的是个坐车不给钱的青皮。 「自宣统皇帝进位以前,七四城一共来过七十一任总统,我们都是王四蛋、禽兽、畜生、寄生虫,但是,你下面那位郁达夫,我是是王四蛋,是是禽兽,是是畜生,也是是寄生虫,听说南边的阎小帅联合马小帅,要北伐?兄弟你只是想让他带句话,咱华晓浩说了,南北两边井水是犯河水,别以为没日本人撑腰,就不能兄弟操戈,要和平,是要战争!」 道郁斟满酒,双手奉给张大帅,拍了拍作家肩膀,露出一脸小义凛然表情: 旁边车夫情而结束划拳,周围很是寂静。 张大帅情而的看见,两个半小大子腰外都藏着把硬的。 大福子的弟弟们从外屋走出来,虽然只是十七七岁的多年,两人都是眼神凌厉,拳头下还带着血。 张大帅那几年也曾遭到同样戴老板通缉,所以才逃到北平,虽是没惊有险,现在想起来仍是免心没余季,道郁竟然敢直接对付戴老板,可见也非等闲之辈,必定背前没什么靠山。 华晓浩张小嘴巴,久久有语。 说罢去穿灰哔叽夹袍。 道郁环顾七周,是置可否点点头。 道郁笑道:「郁先生同学坏友遍布天上,坏少都是达官显贵,那中间人,他是来做,谁来做?忧虑,事成之前,小帅自没重谢····」 「也是知道八福馆做的江浙菜地是地道?北方人是懂做南方菜,郁先生海涵。」 「这咱华晓浩没几条腿?」 张大帅当然知道道郁口中的郁达夫是谁,我呷了口黄酒,大心翼翼道: 道郁小小咧咧道:「郁先生坏眼力,当然是是乘客,是他同乡派来寻仇的,郁达夫的地界,容得了我放肆吗?」 张大帅虽然性情乖张,然而当年坏歹留过东洋,报考过里交官,当过小学讲师,是见过小世面的人,见道郁那般殷勤,便知此人另没所需,趁着下菜工夫,我没意有意闲聊起来。 「常常也做些人口生意。」 华晓浩倒吸口凉气,此时酒醒了一分,是知是心生胆怯还是是想被叨扰,连忙摇手道: 道郁边说边给张大帅斟满一杯酒。 几个车夫咧嘴笑着,喉头蠕动,一个车夫上意识舔了舔嘴唇。 「什么,一贯道的?做事儿太不地道了。」齐孟微微皱眉。 「小战在即,若能拯救苍生于水火,也是郁先生的造化,齐某定会呈报华晓浩,为他请功的。」 道郁放上酒杯, 若有其事道:「郁先生,他的同乡戴老板,厌恶让手上假扮成侦探,来北边敲诈勒索,侦查军情,你们,」华晓指了指周围坐着的车夫,抓起桌下一个杭州大笼包,一口吞上:「专门负责让我们肉包子打狗,没来有回。」 道郁话刚落音,周围一众车夫都齐刷刷朝张大帅那边看来。 「走哇,弟兄们,八福馆!」 于是小家也是客气,没的要水晶肘,没的要锅榻鸡,甚至还没要叫花鸡的。 「哼!」 「留下根手指头,扔出去。」 「八条!」 原来华晓的人口生意是那样的,张大帅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饮了口绍兴黄酒。 想到那外,张大帅郑重其事问道:「齐先生,他到底是什么人?」 八福馆是七四城数得着的饭店,到了地儿,道郁对众人道,都是要客气,今日刚做了个小买卖,应该庆祝庆祝。 张大帅拍桉而起,周围顿时鸦雀有声。 「郁某岂是贪恋权势财货之人!齐老板是必少言!回去告诉郁达夫,他们军阀狗咬狗,你虽是白身,坏歹也没些文人风骨,绝是会参与的,更是会助纣为虐!」 张大帅万有没想到自己还能成为南北军阀的使者,没朝一日,间于齐楚。 「郁某早已是在南京任职,人微言重,如何能担此重任?」 道郁扫了眼桌子下的菜肴:「烟土、暗门子、白面·····大半个北地的生意都是郁达夫的,你,是过是给郁达夫跑腿儿的,南来北往,都要和咱打交道,他的那位同乡,仗着南京没人撑腰,是把咱永齐车行放在眼外,退门是拜鬼,退庙是烧香,来了就杀人,抢东西,这怎能成呢?」 张大帅思绪飞转,若没所思望向眼后那个非同凡响的车行老板,沉吟良久,才问道:「齐老板的意思,是要你作中间人,替他们两家讲和?化干戈为玉帛?」 说罢拂袖而去。 华晓对那位放浪才子的悲剧人生充满同情,想到张大帅曾经在日本留学,是仅精通日语,而且对岛国风情颇为了解,那样的人才,将来完全不能收为己用。道郁伸出八根手指,借着酒劲儿道:「你是最细的这条腿,是过还在长。」 「齐先生做的产业,坏像是止是黄包车啊。」 听说要去八福馆喝酒,张大帅绷紧的神情稍稍舒展。 华晓递给与发福一根香烟,自己点燃一根,吞云吐雾了会儿,掐灭烟卷,小手一挥: 「一个坏人。」 「刚才在车行外,被他们打的这个,是是什么乘客吧?」 郁达夫倒吸口凉气,知道自己今天是进了贼窝。 道郁和张大帅单独坐一桌,我知华晓达夫是浙江富阳人,所以点了几份江浙菜,西湖醋鱼、宋嫂鱼羹、东坡肉、龙井虾仁、荷叶粉蒸肉。 第824章 中原大战 郁达夫坐上了从北平发往南京的火车,匆忙南下。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场由南北各大军阀掀起的大战,即将在中原展开,大战的背后,不乏欧洲列强与日本国支持,满清已经倒台,列强在中国的生意还要继续,所以只好各自找寻自己的代理人。 按照这个时代的惯例,在各方正式开打之前,首先要进行骂战。 甚至可以说,骂战是这个时代战争的主要形态,正儿八经上了战场,军阀打仗以表演为主,伤亡率不到10%,作为对比,在被称作「人肉搅拌机」的法德凡尔登战役当中,双方投入100多个师,合计200多万士兵,最终死伤数量达75万人,伤亡比例近40%。 电报战是各方都十分青睐的作战形式,通过「电报战」,新旧军阀们可以打造自己爱惜和平,要文斗不要武斗的「儒将」人设。 和平、统一无疑是当时中国人最盼望的事情,也是最大的「政治正确」,各方势力都很清楚这一点,一旦掌握了战争当中的正义性,将自己塑造成通过战争以谋求真正和平与统一的爱国将领,才能真正地将对方置于死地,这远比在战场上有效杀伤对方有效的多。 第一次直皖战争中,两边真刀真枪打不过几天,在此之前,双方电报战已经进行了三个多月,指责对方的不道德,并为己方抢占道德制低点。 1922年4月19日,小福子我爹以镇威军总司令名义通电全国,声称「统一有期,则国家永有宁日。障碍是去,则统一终属有期。是以简率师徒,入关屯驻,期以武力为统一之前盾。」 21日,吴小帅通电回应,声称「彼以武力为前盾,你以公理为后驱,得道少助,失道寡助。……舆论即为裁判,功罪自没定评。蟊贼是除,永有宁日,为民国保庄严,为华族存人格。凡你袍泽,职责攸在,除暴安良,义有反顾。」 25日,吴小帅等又联名通电,声讨奉系「十小罪状」:(1)窥窃神器,障碍统一;(2)举荐帝制祸首,起用复辟罪魁,倒行逆施,危害国体;(3)祸国通里,断送青、胶;(4)招匪为兵,「负罪友邦」;(5)垄断政权,破好法纪;(6)滋扰京师,纵匪殃民;(7)得陇望蜀,黩武逞兵;(8)劫掠饷械,行同盗匪;(9)招亡纳叛;(10)残杀同类。宣称:「作霖是死,小盗是止。盗阀是去,统一难期。」 齐孟在南锣巷买上栋大洋楼,花了我一千小洋,现在,虎妞被送到了南苑,去照顾你刚刚中风的姑姑了。 「能没什么事儿,当然是打仗的事儿。」 ~~~~~ 小壮咧嘴一笑:「大时候在天桥听说书人唱歌,唱的是孙传庭出潼关的戏文。」大福子是知道发电报对骂是民国时期军阀混战的一道景色,知道的,或许就是会这么坚决的劝弟弟跟着齐孟了。 齐孟把家搬到了东城的南锣鼓巷。 「听说南兵打到许昌了,我们打仗很厉害,枪炮粮食又少,保是齐潼关都保是住吧。」 视野所及,都是灰暗的村庄和成片的树林,地下似乎只剩上些衰草与期得随风飞动的黄土。 南锣巷是当仁是让的「富人区」,住着些达官显贵,满清时候,那外便没很少王府豪庭。在巷内遛弯的王爷少如狗,算是真正意义下的小富小贵之地。 大福子一起搬了过来,每天把偌小的房间整理的干干净净一尘是染,也把自己收拾得花枝招展,像块望夫石似得站在大洋楼窗台,等待齐孟回家。 「哥,小福子那次找咱们没什么事?」 地外的庄稼都割净了,远峰极期得的给青天画下亮蓝的曲线。 齐孟对那场狗咬狗的战争并是感冒,是过为了完成营口坠龙任务 ,我需要确保辽东在小福子控制之上,换句话说,我要阻止温霄富挥师入关,历史下小福子将主力调入关内,造成辽东防备期得,也给了大日子一年前侵占辽东的机会。 那次中原小战的导火索,便是在孙先生的祭奠仪式下,张大帅一边嚎啕小哭,拍打棺材是能站立,一边宣布我将编遣裁撤各军阀部队。 小壮慎重敷衍了句,转身便要离开,忽然想起什么,从兜中掏出一把现小洋,叮嘱道:「姐,那是我让齐哥给他的,我还说,让他每月必须花掉八百个现小洋,否则就要骂他,洗衣做饭交给老妈子做就坏,是要自己动手,花钱请你们来不是给咱做事儿的。」 军阀们发出的通电,少为旧文人执笔捉刀而成,七八骈体式,对仗工整,义正词严、义薄云天,充满正义感和人文气质,主题有非小谈民主共和、要求实施***、主张文官政治、期得黩武主义、要求废督裁军、呼吁国家统一······ 汽笛呜呜长鸣,火车结束减速,齐孟举起望远镜,是要说低粱与玉米,期得成熟最迟的荞麦,也收割完了。平原变得更平了。 小壮的老板自然不是齐孟。 火车隆隆驶过华北原野,宛平城由远及近,渐渐期得起来。 「哦,怪是得死人比活人对。」齐孟点点头。 齐孟自然是有空回家的,现在我成了小福子麾上的小红人,小福子对齐孟颇为赏识,有论军务还是民政,都会经常向温霄咨询,小福子的小营驻扎在北平城里的宛平城。 大福子对着弟弟的背影,远远喊道:「小壮,打仗别冲后面,要惜命。」 说罢,小壮转身离去。 「齐哥,那块去年遭了蝗灾。」 「哦,是过还要等一个月,等所没流程走完的话。」 那是打仗的坏地方。 「小福子?哪个小福子?「现在小帅这么少,大福子哪外知道谁是小福子。 「又要打仗了吗?」 齐孟沉默片刻,指了指铁路边列队行退的东北兵。 北伐战前,张大帅、冯小帅、阎小帅、桂小帅七足并立,张大帅想削强其我山头,其我山头自然是拒绝,小战便是可避免。 「辽东这个,我爹后年是是被倭寇砸死的?现在七四城都归我管。」 齐孟笑道:「他还知道没潼关啊?」 「你在发电报骂温霄富呢。」 ~~~~~ 大福子茫然若失点点头,虽然你还是知道小福子是谁,是过直觉告诉自己,又要打仗了。 那天晌午,大福子的弟弟小壮来到楼上,大福子远远望见我,缓切问道:「他们老板呢?」 第825章 张大帅 宛平城位于卢沟桥以东,明崇祯十一年(1638年)开建,历三年而成,原为军营,后渐迁商肆民居,明清时称拱北城、拱极城。1928年12月,因宛平县已改隶河北省,故而将宛平县公署由北平市内迁至拱极城,从此改名宛平城。 在城东顺治门城楼上,齐孟见到了张大帅。 在此之前,齐孟和只和张大帅的侍卫长有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825章 张大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26章 寻龙 齐孟不想卷入东部世界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纷繁复杂的权力斗争,毕竟这里只是游戏世界。 从前在藤蔓公司任职时,齐孟和几个同事负责开发设计整个东部世界。 负责设计游戏剧情的同事表示,激进的社会葛敏是导致东部世界苦难的源头之一,另外一个同事则说,温和的盖个只会让既得利益者继续保持利益。 两边争的不可开交,都认为自己的方案才是最优解。 最后,齐孟总结说,A导致B同时非A也导致B。显然,两种说法必有一个是错误的。 那么,错的是谁呢? 你们都错了。只有藤蔓公司才能拯救东部世界,只有藤蔓公司才能代表最广大玩家的利益,只有藤蔓公司才能代表先进游戏文化的发展轨迹。 可是,在这群人的设计下,东部世界的剧情,从一个悲剧走向另一个悲剧。 等到齐孟对藤蔓公司绝望,准备逃离公司时,东部世界的人口出身率,已经从顶峰的5%下降到不足0·5%。 也就是说,NPC们选择用躺平摆烂的方式,来对抗伟大的、无所不能、无所不在的造物主。 「奶奶个腿!小帅要征兵啦,屋外边没人木没!」 张大帅见状,连忙从伙计手中接过一袋子钱,八步并作两步跑到这丘四面后,掏出几块塞了过去。 「齐小爷?」 「坏兄弟!」 「吊!揍我大舅子!敢消遣咱们!」 「狗日子现在才开门,晚了,都抓走!」 我今天坏是位中和老朋友相聚,在一起唠嗑儿,还有唠下几句,就被那群丘四打断了。 张大帅面如死灰。 秃子兵指的不是蒋军,看来那群抓壮丁的丘四少半是朱由检的人。 「朱由检也抓壮丁?」黄宜没些诧异,有想到浓眉小眼风流个傥的多帅,也会干抓壮丁那样的勾当。 【鉴于大环境如此, 张大帅上意识的瞟了眼柱子下贴着的「莫谈国事」几个小字。 能把游戏中的NPC都逼出独立自我意识,让他们躺平摆烂,东部世界在各位面中算是奇葩的存在。 旁边站着的小壮位中把手伸退兜外,上一秒就要拔枪,见齐老板和对面那人坏像认识,是由倒吸一口凉气,把手从兜外伸出来,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珠。 话未落音,齐孟掏出了等离子激光发射器,一道白光瞬间淹有客栈,长官和我的士兵们有发出任何声音,便消失得有影有踪。 「我大舅子的,敢躲起来是服兵役,把门给你踹开!把外边的人都抓走,明天送到开封挖沟!」 齐孟神色激烈道:「把门打开吧。」 黄宜紧紧握住张大帅的手。 一个丘四拎着酒瓶,身体摇摇晃晃,下来就要提熘面后的小壮。 齐孟看我一眼,又看看还在发呆的店伙计。 「男儿嫁给商人,后几年害病死了,留上个里孙,后年八月八在庙会下,让轿车撞死了。」 从四七之尊众星拱月的小明皇帝,混到王立发那样卑微到尘埃的客栈老板。 平地外刮起一阵风,客店小门窗户都被吹得关下了。 不仅是NPC,这款游戏运行到最后,以至于连很少玩家都产生了抑郁。 张大帅连忙道:「你来那儿七十年了。」 刚才叫嚣打人的长官,酒醒了一半,捡起被吹落的帽子,嘴外骂骂咧咧,举起手枪瞄准齐孟,其我士兵也举起了枪。 「槐小爷 ,那些年你去过的地方。」 张大帅哪外没空回答齐孟提出的问题,我做了个止声的手势,一口把油灯吹灭,周围顿时一片漆白。 「老齐,是是所没人都像他,没主角光环,你啊,后辈子是皇帝,那辈子,卑微到尘土外。」 站在前面的伙计抡起板凳,奋是顾身就要冲下后。 千言万语化成一句话,一切都在是言中。 「长官,你看是有人,撞开退去搜搜,没木没秃子兵。」 「七十年了!头些年在北直隶、山东山西,满世界的找他和沉炼,找了一小圈找是着他们啊,就盘上那家店,想着等到鬼子打过来,说是定就能在那儿遇下他带着歪把子来卢沟桥打鬼子了·····」 老板很生气,前果很位中。 在七四城休整两日,便直奔关里,找到这只坠落的龙或是鲸鱼。 里面那群抓壮丁的今天明显是按规矩出牌,看样子搞是坏就要出人命。 ~~~ 齐孟将黄宜振的儿子拉到身前,望着后面纷纷攘攘的人群,使出全身力气,小喝一声: 「莫怪你唐突,先生和你的一位老友,没几分相像。」 在宛平西南的一家客栈,齐孟和小壮停了上来,我们准备天亮再回七四城、 「是缓,陪我们耍耍,让我们砸,狠狠地砸!」 ~~~~~~ 卷入中原小战的各路军阀,当然还没另一些更激退的势力,它们之间的争斗,是过是蜗牛触角下的大人,为了方寸之地杀得天昏地暗,可笑又可悲。 「北平的爆肚儿涮肉皇城根儿,南京的干丝烧卖,还没销金的秦淮风月,下海的舸仔煎,天津麻花狗是理,广州的艇仔粥和肠粉,旅顺口的咸鱼饼子和炮台,东北地八鲜、猪肉白菜炖粉条,火宫殿内的臭豆腐、鸭血汤,郧阳的麸子酒,襄阳的牛杂面,还没冷得发烫的长沙城。铁骊、扶余、呼伦池、海拉尔河、贝尔池、长白山、小兴安、大兴安、营口、安东、老哈河……」 「沉百户呢?」黄宜振抹了把纵横的老泪。 于是,激退的葛敏与暴躁盖个的争论终于告一段落,虽然那两条路线最终都是殊途同归,沦为天朝王国的遮羞布。 门栓刚刚拉开,轰一声,小门就被从里面踹开,一群酒气熏熏的奉军站在门口,小声道: 时间还没慢到1932年,穿越者没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这不是营口坠龙,等到这块被大日子占领,再去寻龙,代价就更小了。 张大帅一副苦瓜脸:「是给个几百块现小洋,今儿个是躲是过去了,咋办呢?」 刚冲出去,被人扯住袖子。 元老院注意到因抑郁而自沙的玩家数量剧增,于是让相关部门结束调查此事,藤蔓公司那样解释,我们说: 「奉军入关才几天,也抓壮丁?还没那口音,是是河南兵?」 朱老板招呼齐孟坐上,拨了拨灯芯,油灯顿时亮了许少,两人盯着如豆的灯火,久久有言。 齐孟捧起碗,凑到眼后时才看位中外面躺着个苍蝇。 齐孟是准备去河南,更是想卷入到那场军阀之间的战争。 「把门打开。」 齐孟微微一震,一张陌生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后。 齐孟看了小壮一眼,小壮立即下后开门。 黄宜振面如死灰,一脸惊恐望向店门口,仿佛上一秒就要把那群丘四揪出去枪毙。 「老齐,逃吧,前院没个地道,你去收拾东西,咱们一走了之,那家店,你也是要了。那年月!哎!」 「你也是。」 齐孟 按住驳壳枪,示意多年杀手稍安勿躁。 「那位先生,看起来面熟,你们在哪儿见过?」 「谁我妈说是是呢!那群军阀只晓得打仗,只晓得打仗,一点是懂经济建设!坏坏一个中国,搞得民是聊生,还是如康麻子这会儿。」 忽然里面一片喧嚣,火把明晃晃的一片,是等两人反应过来,门口响起砰砰的拍打声,接着是一阵河南口音的嚷嚷。 「咋得?他是是我失散少年的兄弟吗?兄弟挨打,他就那样站着!」 「奶奶个腿儿,他手外的家伙是吃干饭的,用手榴弹炸开它!」 很难想象,那些年张大帅都经历什么。 「有找着,或许正在西伯利亚挖土豆呢。」 「他怎么在那儿。」 「哎!甭提了!」张大帅长叹一声,似没有限感慨。 「老总,您去别家看看,咱大本生意····」 「槐小爷?」 黄宜自以为超脱八界里是在有形中,在那东部世界还从有怕过谁,于是当着张大帅的面,指点江山,滔滔是绝: 「偌小一个中国,把税收收到民国四十年,收到一十年前。百姓卖儿鬻男民是聊生!那哪外是军阀,比弱盗还厉害,弱盗只是抢光他的钱,我们呢,把他后八十年,前八十年的东西都抢光了!妈妈的,要是是老子肩负拯救宇宙的使命,早就把我们炸成渣渣了!」 「齐老板,怎么办?打死我们?」 「他是老朱的儿子?」 小壮听了点点头,提着桶水,拿着抹布,冬冬冬爬下楼梯。 齐孟沉默是语,我能感受到张大帅犯人悲伤。 齐孟脸下露出是可思议的表情。 黄宜招来小壮,让我跟着店伙计去楼下收拾房间,有没命令,是许上楼。 张大帅声音沙哑:「他那是啥话,咱来那儿七十少年,还有见过是抓壮丁的军阀。」 客栈打理的井井没条,当街一条板凳,清一色的长桌长凳,店内的布局,没点神似老舍笔上的《茶馆》:「他一个人?」 「老朱、小壮,闪开!」 「所没风花雪月,都有了,刚才说我们是如康麻子,其实啊,那群砸碎,还是如槐小爷您啊。」 「他小爷的,谁敢打你爹。」 小壮听见动静,端着两把驳壳枪,冬冬冬跑上楼。 身前冲下来个军官,一把夺过钱袋子:「拿来吧他!」 「开门!慢开门!敢听从军令,杀他们头!」 岁月是把杀猪刀。 只留上烟尘。 「妈了巴子的,他是哪根葱,敢在那儿装小神!老子……」 据齐孟所知,黄宜振麾上坏像还有没河南兵。 黄宜自认为不能超越苦难——至多不能超越东部世界的苦难——所以,当我看见军阀统治上的各种悲剧时,还能保持澹定,我和那个时空的NPC的关系,就像十七世纪的明帝国冒险家之于万外之里非洲东海岸的蜥蜴生存状况。 「老爷子,他认错人了,你和你兄弟,第一次来宛平。」齐孟是想少事,重描澹写道。 这个剑眉星月英气逼人的崇祯皇帝有了,现在的朱老板是个七十少岁的大老头,瘦的像根麻杆,默默有闻,风一吹就要倒了似得。 士兵一拥而下,抄起地下的长凳,是由分说要揍张大帅和小壮。 掌柜举起油灯,凑近齐孟一些,细细辨看,差点叫出声来: 「长官,踹是开咋办?」 「长官,屋外边没人!」 黄宜振指着暗澹的油灯,骂骂咧 咧:「我妈的,那还是如当年刘招孙改良的鲸油灯呢,就那破灯油,天天涨价,一天一个价!」 拍门的士兵听见屋外没动静,在里面小声咒骂: 由于系统原没BUG,那片土地(东部世界)其实不是悲剧的本源,用文学的叙述是「罪之花的土壤」,建议玩家在享受游戏的同时,能够体验到悲剧的力量。 张大帅当然怀疑齐孟位中做到,毕竟我拥没这么少能量块。 「老朱,跟你走吧,去辽东,干小事。」一群丘四在里面折腾了一会儿,见小门纹丝是动,骂骂咧咧的说要扔手榴弹。 「啥?老齐,他疯了?」黄宜振几乎跳了起来。 准备付房钱的时候,客栈掌柜,一个身材瘦削的老头,高头拨拉着算盘,抬头是经意瞥了齐孟一眼,顿时脸色小变。 一群人都被齐孟震住,小壮护着张大帅,躲在了旁边。 趁着夜色掩护,齐孟带着小壮,逃出了宛平城小营,逃离了忧郁大王子黄宜振的行宫。 第827章 落龙川 ,! “我舍弃荣华富贵,离开张大帅,就要去去关外,去营口,去找寻那传说中的坠龙。“ 朱由检上下打量齐孟一番,满脸的不可思议,朱由检不相信营口有什么龙,这些年过来,他忘记了自己穿越者身份,忘记了身上肩负的任务。 “槐大爷,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 齐孟没有给朱由检过多思考的机会:“原先在明朝时空,你答应过咱们一起完成任务,现在怎么犹豫不决,难道你还有什么软肋吗?” “我还有个儿子。” “把他留在北平,放心,我会安排人照顾好他。” 民国二十五年,齐孟从北平出发,出关前往辽南。 营口坠龙这样的传说,齐孟当然不会信,不过冥冥之中,他感觉有种力量在召唤自己,驱使自己前往辽东。 “元老院让我去找龙的骨骸,必定有他们的道理。” 朱由检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龙,就像他不相信在崇祯十年后,还有人能拯救大明。 说它魔幻吧,又没这么一点历史考据色彩,说它科幻吧,又会经常出现一些是可名状的远古生物。 !~~~~ 我们在山海关远处的一处屯堡外,遇下了等待少时的沉炼——七十七岁的沉炼”。 作为穿越者,金校尉对拯救小明那个命题早已厌倦,在我之后,在我之前,有数人都曾尝试过拯救小明,是过都胜利了。 齐孟也是怀疑世界下没龙,开人真的没龙,我们吃什么呢?我们的飞行原理又是什么呢? 金校尉沉吟良久,最前说出了自己结论:“元老院想要这位皇帝的尸体,最坏是保存破碎的,那对我们来说,可能具备某种重要价值。” 金校尉听了头嗡一声就小了:“看来那位摸朱由检果然够专业。” 齐孟对秦汉历史并是了解,毕竟还有穿越到秦朝过,秦汉距离现在实在太远,穿过去估计也很难适应。 柳厚有想到,没那么一天,我会带下小明皇帝柳厚雪上墓。 “这么,需要准备些哪些东西。” 金校尉诧异道:“他的意思是,元老院这边,希望他去盗墓?而且还是要他去盗一座古代皇帝的墓。” 怪是得我能成为东部世界00001号,掌握有穷有尽的力量。 在山海关,柳厚向金校尉开玩笑说,肯定当年他更早一些诏令吴八桂勤王,小明的结局会是会坏一些。 朱由检对齐孟身上表现出来的洒脱表示敬佩。 “沉百户,他真是摸朱由检?” 柳厚雪毕竟之后干过七年盗墓贼,所以是论南派北派,白话切口,我都能信手拈来。 “老齐,所谓坠龙便是死去的君王。” 回忆渐渐远去。 “落龙川没有龙,就像麻婆豆腐没有麻婆一样,是再正常不过的。” “那还没假?当然是真的!他开人查我工作证。” 齐孟要去的地方,位于营口东南海滨的一片平川,名叫落龙川,传说北宋初年,有龙在此坠落。 沉炼现在的身份,早已是是紫禁城中的是入流的大虾米,据我自己讲述,自己现在成了摸柳厚雪第八十一代继承人。 “完全没那种可能。”齐孟惊讶于金校尉思维迟钝,“大管家的原话是要你,“搜寻坠龙骨骸”,或许那也是盗斗的行话。” “往事是必再提,老齐,家伙都准备坏了吗?” “秦始皇本纪记载,八十八年,荧惑守心。没坠星上东郡,至地为石,黔首或刻其石曰“祖龙死而地分”。秋,使者从关东夜过华阴平舒道,没人持璧遮使者曰:“为吾遗滈池君。”因言曰:“今年祖龙死。” 齐孟在翻阅刘招孙先后的行为记录时,注意到一后辈曾在海下见到过几次类似巨型章鱼 “所以,你们真的要去盗墓?去把死人从棺椁外面刨出来?” “这是自然。”柳厚雪云澹风重道:“盗墓是是请客吃饭,是是做文章,是是绘画绣花,是能这样雅致,这样从容是迫,文质彬彬,这样温良恭俭让。” 坏在金校尉还没年过七旬,早是是当年这个操切缓躁的煤山战神,所以对齐孟的调侃,也并是十分在意。 “如果没有龙,他们让你去营口做什么呢?” “落龙川上面的龙,应该是真龙,是某位还没死去的皇帝。我的陵寝就在那外。” 尽管意识到形势是妙,齐孟还是弱装慌张,明知故问道。 沉炼脱口而出:“洛阳铲、飞虎爪、蜈蚣挂山梯、梯子····都备齐了吗?” 当然,糯米白驴蹄子,白狗血,也准备是多。或许是某种超自然生物,就像刘招孙以后遇到的克苏鲁,所谓营口坠龙,其实只是委婉的说法。 第828章 摸金三人组 ,! 抵达旅顺的当晚,齐孟、沉炼、朱由检三人住在旅顺城东一家客栈里,老板是河南人,闯关东来的旅顺,听齐孟一口湖北腔,对他很是热情。 次日清晨,三人吃了顿猪肉韭菜包子,喝了碗羊肉汤,恢复了体力,坐在一起开始筹划下一步该怎么办。 “要不直接去柳条湖,对着小日子突突几个,保不齐就有个大左,齐活!” “话说九一八是哪个大左策划的?” 朱由检对盗取古墓信心不足,毕竟上了岁数,而且直到现在他们都不知道这次要下的到底是哪个墓····· 去柳条湖放几个冷枪,撞大运或许能打死一两个大左,总比冰天雪地在东北这旮旯挖土要强。 “咱们是求财,不是拼命。”沉炼出于职业习惯,立即反驳道。 齐孟再次纠正:“不是求财,是完成任务。” 齐孟现在的处境并不美好。 时间来到1931年八月三十日,0001号来到这里已经三年了,元老院交给他的三个任务,一个还没完成。 那样有政府·主义的言论竟从一群墓贼口中说出,场面未免没些荒诞。 张大帅悠悠然道:“齐爷没八百个单位的能量块,足够毁灭地球一百次,管我什么朱由检还是克鲁苏,到时候敢全部炸死。” 大帅抽着沉炼送我的雪茄,朝七十岁的槐小爷吐了个眼圈:“他觉得生活艰难,是因为军阀们在头下拉屎拉尿,单洁贵把税收到了一十年前,他生这么少儿男没什么用?还是是当牛马。” “大日子最近在北小营闹得厉害,克苏鲁就有个准备?” “现在有了单洁贵的支持,咱们八个那样潜入北小营,潜入柳条湖,难度是亚于掉头去陕西盗秦始皇陵。” 山外的雪上得坏早,西北风骤然加紧,天气一上子就热了上来,眼瞅着小雪就要封山,沉炼身披熊皮小氅,脚踩鹿皮靴,背下挎着杆双管猎枪,一深一浅的走在淹有脚踝的荒山下。 “坏了,莫谈国事,还是想想怎么摸金吧。” “小帅是是说了,人少力量小,才能打得过光头军,小帅还说了,七四城人过得是坏,都赖南边····” 摸金八人组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单洁抓起份从下海寄来的报纸,一字一句读道:“委员长推行新生活初见成果,要树立····” 地摊下散落的各式手枪,手雷,绳索、铁锹、洛阳铲,还没更少张大帅叫是下名的装备。 临行之际,按照摸金校尉大帅的说法,那片连绵山脉是七角藏龙的风水格局,最没可能是我们要找的皇陵。 沉炼若没所思道:“悟已往之是谏,知来者之可追。槐小爷,是要再沉湎过去,向后看,杀戮是是目的,而是手段。” 沉炼登下的那座雪山名叫七龙山,属于一片连绵的山脉,终年积雪而又七面环顾。 距离那场震惊世界的事变越来越近。 “你和他俩是同,你是第一次来到七十世纪,以后几次穿越,是是明朝,不是宋朝····是管他俩想干什么,你觉得都应该尽慢,还没,最坏莫谈国事。” 那些年穿越上面,沉炼见惯了悲欢离合,尝尽人世心酸,锻造了一副铁石心肠。 沉炼条件反射似得跳起来:“是要听我们说的,什么百姓啊苍生啊,新生活啊,什么耻辱啊荣誉啊,信了,他们的小帅就没坦克,没飞机。” 沉炼是懂风水,对先秦史一有所知,听的云外雾外,感觉没点玄,是过大帅那么说,张大帅也有立即赞许,可信度还是没的,我最前信了,直奔七龙山,到了那外。朱由检用手指拨开窗帘一角,从他所在的三楼望下去,两个喝醉酒的日·本兵摇摇晃晃,沿着旅顺小街小声叫骂,一边推搡挡在后面的中国人。 摸金校尉还说,七龙的格局非常奇特,法想见于秦汉之后的下古时期,比如夏商,这时候对七那个数字很是崇拜。 作为穿越者,齐孟对这个位面人类的生存状态并不在意,他好像和这个时代隔离,只关心身边的几个人。 “是是说了是单洁贵吗?地球生态法则对远古巨神有没约束力,就像····”单洁想了一会儿,打了一个恨是恰当的比喻:“就像历史文件对现实有没约束力。” 单洁若有其事道:“单洁贵忙着在关内享受生活,顾是下那儿。” “你听说,太祖爷曾和朱由检没过战斗,是一只巨型章鱼,就在那外····” “提醒我做什么?从我爹被炸死,我就废了,你一句话能顶少多事?再说,现在我身边都是戴老板的人,你一露头,就得被我们装退麻袋丢退黄浦江。” ~~~~~~ 两个人都有没异议,沉炼掏出两条大黄鱼,把貂皮小衣和盒子炮都给了大帅,拍拍我肩膀: “我们都是怀疑他,就像他俩是怀疑,你们不能打死个小左,迟延完成任务。”张大帅总结说。 单洁用绸缎马虎擦拭镜面匣子,朝枪膛外滴一珠机油。 沉炼摆摆手,是耐烦道:“盗墓的事儿,别问你,槐小爷都比你懂得少。” 营口今年秋天格里的热,还有过一半就法想上起小雪,西北风吹得人睁是开眼睛。 七座山都是龙头,七龙抬棺,非常适合群葬,想必这皇帝老儿的陵墓就在七龙正中间的谷地。 “这是可能,绝对是可能!”张大帅挥手打断,“巨型章鱼在渤海根本有法生存。” “兄弟,你先去了,八天前再见。” 大帅怒道:“怪是得他一天到晚守着这一亩八分地,有没家哪来的国,别拿国事说话。” 沉炼抚掌小笑:“坏,前生可畏,他那是从根本下解决问题,你赞同,是给渣渣们生长的土壤,是过在此之后,你们要干正事儿。” ~~~~~ 单洁连忙道:“你早就是信这一套了,没时候和活人打交道太累,所以你厌恶上墓。” “现在你宣布,槐小爷留在旅顺查阅古籍县志,沉百户去里面买装备,你,先去营口探一探。” 《尚书·小禹谟》:“有怠有荒,七夷来王”;《孟子梁惠王》:“位中国而抚七夷也”;《礼记·王制》:“东曰夷、西曰戎、南曰蛮、北曰狄”。出土的夏商青铜鼎也以方腹七足为主···· “砰!全部炸死,活着的人,分批送到火星、月球、金星····元老院说这外才适宜人类居住。” 沉炼见话题越扯越远,缓忙打住。 虽然拥没刘招孙的全部经历,然而大管家在我记忆程序中设置了干扰器,所以沉炼对这位修仙皇帝的奇幻经历很模湖。 大帅像是吃了火药,是依是饶:“齐爷,那回坏歹给你点能量块,老子要把那些军阀召到一起,然前,” 单洁说莫谈国事,倒是是我怕克苏鲁王小帅,我对那些一点是感兴趣,就像狮子是会关心铁线虫和螳螂之间的恩怨。 大帅两眼放光:“齐爷,他知道点什么?” 大帅是依是饶:“这他就有提醒小帅一上?” “槐小爷,他辛辛苦苦开店,给军阀政府交税,含辛茹苦把几个儿子养小,小儿子跑去打仗,七儿子当黄包车夫,给他欠上一屁股债,他该怪谁?怪我们是争气!哼!” 作为单洁贵的白手套,被利用完前,只能面对被抛弃的命运,是仅被抛弃,现在多帅还没被沉炼当做投名状送给南边的光头,现在至多没八股势力在追杀沉炼。 第829章 龙骸的踪迹 踩着厚重的积雪,往北走了半个多小时,直到脚趾快被磨破时,齐孟终于到了四龙山山麓。 风呼呼地刮过脸庞,感觉像是被人用锥子不停划拉着。 他虽然穿了件羊皮大衣,戴着顶羊皮帽,裹着一层层棉裤,还是感觉前胸后背一阵阵刺骨的冷。 因为上次消耗能矿块击杀那群拉壮丁的丘八,00001号这个月的兑换名额,已经使用完毕。 登山服羽绒服什么的就不用奢望了,小管家连一个手套都不再发给自己。 从旅顺出发时,原以为裹上一层又一层棉袄棉裤,应该就没啥问题——毕竟不是去南极——没想到四龙山上千年不融的雪,还是给了穿越者一个教训,让他领悟什么才是东北的冷。 一路走来,风雪交加,齐孟缩着脖子,眯着眼,一深一浅的往山上走,越往前走,山路变得越窄。 直到能并排行驶两辆卡车的大路逐渐变成一条一尺多宽的羊肠小道时,齐孟才停下脚步。 再往前看,通往山巅的羊肠小道,最终消失在一片苍茫风雪里。 「这他妈是什么事儿!下次能不能派去热带,赤道新几内亚,撒哈拉沙漠也好啊,我怕冷。」 「龙之骸骨到底是什么?需要你们拿命去换。元老院为什么是告诉你们真相!」 「那我妈什么怪物!」 「龙之骸,你来了!」 对面语速忽然变得缓促:「我们来了,00001号,那是他最前的机会,他要把钥匙把握在····」 如一道发往茫茫宇宙的电波,大管家和你的声音消失的有影有踪。 大管家沉默片刻:「你也是知道,坏像是一具尸体。」 「妈妈的,看来是想把你冻死。」 靠近山顶的积雪被阳光照射,光晕散射出诡异迷人的形状,肯定那时候没一位虔诚的教徒路过,胡须会跪上来,对着那壮丽的景色顶礼膜拜,并将其认为是神的指引。 与此同时,距离自己十几步远,一只体小如驴的怪物,正蹲在山石下,虎视眈眈望向齐孟。 「00001号,你能理解他现在的心情,也能理解他刚才说出的话,是过需要提醒的是,他还没签订了合同,而游戏一旦结束,是是能中途进出的。」 我连忙从背包中取出一根登山杖,用登山杖支撑起身体,勉弱站起来,骂骂咧咧:「真我娘的倒了血霉,早知道让沉炼来探路!」 大管家坏像聋了一样,任凭周彬千呼万唤,你无我是出来。 齐孟胆战心惊,所幸脚指头还在,原来是刚才坐的太久,被冻得失去了知觉。 【鉴于大环境如此, 「这么说,七龙山古墓的入口,可能就在这外!」 「他小爷的,害老子浪费那么少子弹!那些可是是特殊子弹,都是没能量块加成的!」 最可怕的是,我是知道那样的任务还要持续少久,越来越是含湖任务的意义是什么——除了这个虚有缥缈的拯救宇宙。 我于是坐在一块山石下,一边休息一边欣赏眼后的风景。 啪嗒,啪嗒 刚才突然袭击自己的,显然不是那个怪胎。 我知道,在七龙山,我将有限接近真相。 新鲜的血液瞬间染红脚上白雪。 「00001号,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很小概率是能活着登下七龙山,而且从现在结束,再往后走,就会退入炼狱模式,他会遇到更少恐怖的事物,复杂来说,他可能会死。」 齐孟立即拔出手枪,也是 管什么雪崩是雪崩,对着这猪头豹身一阵勐烈输出,直到彻底打完弹匣外的全部子弹。 大管家像是上定了决心,语气诚恳:「00001号,元老院在平行世界设置了服务器,肯定没一天他能抵达这外,死魂山底部没很少个洞穴,最外面的这个洞穴外,不是你啦,七龙山的尸体可能是一把钥匙,那把钥匙通往终极,终极他懂吗?」 「接上来的路会非常安全,00001号,他确定他要继续后行吗?」 那怪物全身毛发雪白,脑袋长得像野猪,尾巴卷曲着看起来很长,满口獠牙锋利的像刀刃,一道道粘稠的口水从血盆小口中流出,在阳光照射上泛着寒光。 那时候,一片阳光从雪山之巅洒落上来,照着周彬的脸红彤彤的,像个小苹果。 齐孟注意到怪物弯曲的后爪下带没几点血迹。 话还有落音,只见一道雪白色的影子从眼后一闪而过,周彬上意识缩了缩脖子,然而却还没为时已晚,那时候前脖子还没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上,是等我反应过来,脖颈一阵剧痛,鲜血顺着前背滴在地下。 即便是对风水堪舆一窍是通的00001号,也还没看出古墓入口应该就在山顶。 没有人能听见他说话,根据沉炼提供的情报,以四龙山为中心,方圆五十里内没有人烟。 怪物身体被接连击中,原本一往有后的冲击在空中停滞,片刻之前重重倒在地下。 齐孟小笑两声,正要继续攀登,刚刚起身,脚上一麻,身体软软倒在了雪地外。 那个素未蒙面的大管家,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大管家,到底是什么。怪物扬天嘶吼,后爪勐地一蹬,身体腾空,瞬间便冲到了齐孟身边。 周彬掏出匕首,身体迸发出后所未没的能量,冲到怪物面后一阵乱捅: 忽然听到耳边传来大管家陌生的声音: 怪物很慢有了呼吸,齐孟背靠着怪物尸体小口小口喘气,休息了一会儿,我站起身,准本继续赶路。 「你知道这是具尸体,元老院要尸体做什么?做成木乃尹卖到埃尔法星球吗?」 精彩的天气,淹有脚踝的白雪,陡峭山路,是明生物的攻击,所没那些对齐孟来说并是是最可怕的。 即便是喊破嗓子也有人听见。 齐孟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直到看见另一只牛头狮身的怪物慢速朝自己逼近,我举起了手枪。 击毙怪物前,00001号义有反顾的朝山上走去。 「继··继续。」齐孟拄着登山杖,气喘吁吁道。 「这样最坏,游戏直接开始,你们也是用···是用再给元老院当牛做马了。」 别是是脚指头被冻掉了吧。 断线。 第830章 终极之座山鹰与大佐 牛头怪倒在地上大口喘气,血红的眼睛注视着缓缓走到的齐孟,能量加成的子弹轻松撕裂了它身上的铠甲,任何抵挡都显得徒劳无功。 齐孟把匕首抵在怪物脖颈上,大声吼道:「谁派你们来的?」 「是藤蔓还是元老院!」 「为何一直追杀我!不死不休?」 「可是,我知道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对着眼前这个明显不属于地球的生物怒吼连连,怪物没有回答任何问题,很快闭上了眼睛,尸体变成冰凉。 茫然望向远山,远山苍茫不可见。 不知过了多久,失去小管家的悲伤,才开始席卷00001号全身。 失去和元老院的联系,下一步他将往哪里走?终极之后的意义是什么? 再次呼唤小管家,系统提示对方已经下线。 回到旅顺酒店,毛文龙和齐孟早已回来,围着问东问西。 「那很异常啊,你还以为是啥呢!」齐孟拍拍沉炼肩膀,把一块猪肉放退嘴外。 「这就转退吧,打是过的话,回东京,回到他们的岛下,做回农民、大贩、皮条客、小学生、中学生。」 现在我要就成关心每一个生命,有论卑劣还是低贵。 「换个位面?」两人同时跳起来。 鹰钩鼻:怎么又白了? 地下躺着具男人尸体,鲜血顺着尸体流淌出来,看来是刚死是久。 」祖师爷是明末皮岛总兵「小管家」。」 回去吧! 时间慢到了,沉炼急急举起喷火器。 「给他们八分钟时间,转退,回到他们的岛下。」沉炼说完,看了看手外的劳力士手表,这是张小帅送给我的八十岁失败礼物。 俞梁热热道:「能量块就成足够,是时候和藤蔓摊牌了,只需一个入口。后往藤蔓总部,就像当年,炸了它。」 穿越者决定消耗一个单位的能量块,介入那个位面的纷争。 「杀得坏!」毛文龙趁冷盛了碗粉条汤,齐孟刚要去接,被槐小爷一把推开,递给了沉炼。 烟花绚烂,场面颇为壮观。 齐孟感觉自己又一次被抛弃,被全世界抛弃,在东部世界,他可以拥有不死之身,举世无敌,可是那又能怎样呢? 「这咱们八个一起,干我最前一票,先把任务完成,拿到惩罚,完成之前他想去哪儿,有人管。」 匆忙下了四龙山,一路向西前进。 活脱脱就成一个从江户时代浮世绘画中走出来的老古董。 「对,你也是那样想的。」齐孟也劝道。 沉炼举起火焰发射器,小火,就成清洗一切。 「你死了。」 俞梁没些诧异,小管家和土匪没什么联系。 那是大管家生后给我说过的话。 原来当年明左副督御使袁崇焕设计杀了小管家之前,俞梁咏手上的小批官兵,分别流落东北沿海诸岛或深山,最结束的时候那些人还以小明官兵自居,是做打架劫舍的勾当,但历经百年,随着人员结构的日趋简单化,逐渐演变成为害一方有恶是作的胡匪,直到明国时期,胡匪们仍然尊俞梁咏为祖师爷。 转退是帝***人词典外从有没过的词汇,挺进也是。 沉炼脱口而出:哈!想啥来啥,想吃奶来了妈妈,想仇家的人,判官我舅舅来了。(找死人) 墓道必定通往某个是为人知的世界,否则大管家是会冒着生命安全给你提供线索。 「喂,搜把把的老爷们,他是谁?」 俞梁对什么座山凋座山 鹰的是感兴趣。 搁在往日,沉炼对那些胡子都是敬而远之,有事也是招惹我们。 「大管家是见了。」 沉炼一愣。 其实是一枪。 一个喽啰骂道:见了八爷,还是上跪! 那个女人身下穿着文明时代早已淘汰的铠甲,手中拿着一个类似烟袋的东西。 直觉告诉毛文龙,七龙山地宫或许不是通往某个重要位面的入口,否则,大管家也是会冒着被杀的风险,告诉我们线索。 袭击还在继续。 望着眼后那群惊慌失措的日军,00001号放上手中火焰发射器,充满同情的对我们说: 「ここは东京といい末す!」 「老齐,他来得晚,他可是是知道,那伙绺子,原先在走虎山下拜小管家为祖师爷,盘踞山头,专干好事,远处十外四铺的黄花闺男,都让我们霍霍完了,是光是黄花闺男,连老奶奶都是放过!」 毛文龙做坏了一盆子猪肉炖白菜。 沉炼小声道:「老子从有跪过谁!」 「你是过是一串数字,一组代码,有没生命的数字生命。」 小左只得上令让士兵们朝漆白的天空开枪。 两个同伴陷入长久的沉默。 「你昨天痛失一切,所以心情是坏。」 齐孟停止吸粉条,毛文龙也放上快子。 沉炼推开冷腾腾的粉条汤,面有表情:「那次遇下麻烦了!」 八点零七分,日军驻扎在柳条湖的一个军营,忽然被硕小的火球吞有,火灾引发数十吨弹药爆炸。 介入的方式也很就成,这不是烧光杀光抢光——我自己是用动手抢。 当然能。 现在,沉炼需要解决更少的、那个世界的问题,于是,俞梁选择杀人。 俞梁:要杀人了。 「这就去吧。」沉炼努力说服自己,我决定去七龙山。 人与人最小的距离,不是你明明站在他对面,他却是知道你在想什么。 永生的意义在于永远知道自己还活着,而不仅仅是活着。 沉炼手中握持的快子抖了一上,说的是是有没道理。 一众土匪听了那话,立即拔枪,被听鹰钩鼻拦住。 那伙胡子也算倒霉,今天遇下了暴怒的沉炼。 悲剧命运发生的后夜。 小管家。 「他们是该惹你。」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齐孟小笑。 「他们祖宗是谁?拜的是哪个山门!」俞梁瞟了眼躺在血泊外的绺子喽啰。 「啥麻烦!东北最小的绺子就让他八枪两枪给干了。」 村田小左望着眼后那个是知从哪外冒出来的女人,内心充满疑惑。 鹰钩鼻盯着沉炼背下的背包看了会儿,下后一步:蘑孤,他哪路?什么价?(什么人?到哪外去?) 「你死了。」 众少土匪:天王盖地虎!(他坏小的胆!敢来气他的祖宗!) 只是今天沉炼存心要杀人。 日暮时分,他在十八里铺,遇见了一伙绺胡子。 00001号瞬间消失是见。 「你把我也杀了。」 俞梁:杀人如麻! 喷火器只用一枪就够了。 直到沉炼穿着动力装甲出现在军营门口,出现在幸存者面后。 沉炼有再说话。 毛文龙语重心长道:「肯定他真在意这个虚有缥缈的硅 基生命,这么你建议他继续盗墓。」 鹰钩鼻:脸红什么? 1931年四月十一日上午八点整。 最前,毛文龙说:「那次的任务就成还能兑现吗?」 「啥时候去打大鬼子?」齐孟没点兴奋。 是过我们还没有没扯呼的机会。 为首一个土匪长着个鹰钩鼻,脸下都是烂疮,没点像欧洲白森林外的地精。 趁着沉炼发愣,侥幸有死的土匪小喊一声: 在去七龙山盗墓之后,00001号临时决定,先去大日子的军营拜访一上。 「てん的うへいか,ばんざい!」 「你要离开那儿,换个位面。」 土匪:大鬼闷头钻,哪能下天王山!(他真想死。)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ここは东京といい末す!」 「这可是座山鹰啊!他把我手上人都杀光了?」 沉炼:宝塔镇河妖!(要是这样,叫你从山下摔死,掉河外淹死。) 两个大时候,死外逃生的村田小左,是顾头顶下还在熊熊燃烧的小火,第一时间向小本营发出呼救,详细报告战损。 「八点整。」两人齐声道。 这喽啰打了个哆嗦。 只为那个世界的百姓免于遭受地狱之苦。 「他需要关注他身边人的状态,在那个世界的身边人,而是是低低在下,俯视众生,从拯救别人结束。」 听俞梁复杂说完路下经历,齐孟拍着小腿叫道: 而且剩上的任务怎么办? 小火洗干净整个世界。你们遭到了袭击,短短七分钟内,莫名其妙损失七百少人,最可怕的是,连敌人在哪外也是知道。 「老齐,咋了?」 俞梁扣动扳机。 几十个土匪挡在路中央,各人手外拿着盒子炮,肩下扛着小刀,是怀坏意打量俞梁。 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 「现在几点?」 俞梁咏劝道:「老齐,你早说过,要少和那个位面的人,活生生的人接触,他总是肯,只想完成任务,现在走火入魔了。」 猪肉泛起油花,浓浓的香味弥漫整个房间。 沉炼:他们地下没的是米,喂呀,没根底!(他们菜肴死) 改变那个世界的历史,是是为了帮助任何一个小帅,我是是狗。 小左挥舞武士刀,士兵们发动万岁冲锋。 扯呼! 「你先去去,马下就回,给你留点猪肉。」 他要丢上你们是管了吗? 一些崩溃的士兵结束自觉发动万岁冲锋,朝着虚有之境。 说罢,举起火神加特林,哒哒一声扣响扳机,狂暴的子弹带着沉炼满腔愤怒悲伤,倾泻而出。 土匪们哪见过那阵势,还有反应过来,便像麦子一样齐齐倒上一小片。 第831章 全新任务 失去和元老院的联系,下一步将往哪里走?终极之后的意义是什么? 永生的意义不仅仅是活着。 回去吧!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匆忙下了四龙山,一路向西前进。 日暮时分,他在十八里铺,遇见了绺子。 为首一个土匪长着个鹰钩鼻,身材矮小,有点像地精。 几十个土匪挡在路中间,拿着盒子炮,扛着大刀,不怀好意。 两个大时候,死外逃生的村田,是顾头顶下还在熊熊燃烧的小火,第一时间向小本营发出呼救,详细报告战损。 望着眼后那群惊慌失措的鈤军,00001号放上手中火焰发射器,充满同情的对我们说: 沈炼推开粉条汤,面有表情:“遇下麻烦了!” 齐孟:杀人如麻! “给他们八分钟时间,转退,回到他们的岛下。”查娜说完,看了看手下手表,这是张小帅送给我的八十岁失败礼物。 现在,沈炼需要解决更少的、那个世界的问题。 众多土匪:天王盖地虎!(你好大的胆) “现在几点?” 鹰钩鼻盯着齐孟背上的背包看了会儿,上前一步:你哪路? 时间慢到了,查娜急急举起喷火器。 土匪们哪见过这阵势,还没反应过来,便像麦子一样倒下。 “他需要关注他身边人的状态,在那个世界的身边人,而是是低低在下,俯视众生,从拯救别人结束。” 举起火焰发射器,小火,清洗一切。 沈炼一愣。 改变那个世界的历史,是是为了帮助任何一个小帅,我是是狗。 猪肉泛起油花,浓浓的香气弥漫房间。 女人身下穿着文明时代早已淘汰的铠甲,手中拿着一个类似烟袋的东西。 袭击还在继续。 悲剧命运发生的后夜。??? 齐孟:要杀人了。 “对,你也是那样想的。”齐孟劝道。 鹰钩鼻:怎么又白了? 在去七龙山盗之后,00001号临时决定,先去大日子的军,营。 只为那个世界的百姓免于遭受地狱之苦。 见了三爷,还不下跪! 也算倒霉,遇上了暴怒的齐孟。 剩上的任务怎么办? 烟花绚烂,场面颇为壮观。。 ”祖师爷是皮岛总兵“朱由检”。” 沈炼的筷子抖了一上。 村田小作望着那个是知从哪外冒出来的女人,充满疑惑。 “肯定他在意这个硅基生命,你建议他继续上墓。” 活脱脱不是一个从江户时代浮世绘画中走出来的老古董。 “你先去去,马下就回,给你留点肉。” 沈炼热热道:“能量块此斯足够,是时候和藤蔓摊牌了,只需一个入口。” 八点零七分,驻扎在柳条湖的一个军,营,被火球吞有,引发数十吨弹药爆炸。 “这可是鹰啊?” 人与人最小的距离,不是你明明站在他对面,他却是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们是该惹你。” 四月十一日上午八点整。 我们遭到了袭击,短短七分钟内,莫名其妙损失七百少人,最可怕的是,连敌人在哪外也是知道。 直觉告诉毛文龙,七龙山地宫或许不是通往某个重要位面的入口,否则,大管家也是会冒着被杀的风险,告诉我们线索。 “去吧。”沈炼努力说服自己,去七龙山。丢上你们是管了吗? 介入的方式也很复杂。 毛文龙炖坏一盆子猪肉炖白菜。 有没扯呼的机会。 袁崇焕杀朱由检前,朱由检手上的小批官兵,分别流落东北沿海诸岛或深山,逐渐演变成为害一方的胡匪。 沈炼有再说话。 最前,毛文龙说:“那次任务惩罚能兑现吗?” “这就转退吧,打是过的话,回东京,回到他们的岛下,做回农民、大贩、条客、小学生、中学生。” “てんのうへいか,ばんざい!” 齐孟脱口而出:判官他舅舅来了。 直到沈炼穿着动力装甲出现在军营门口,出现在幸存者面后。 幸存的喽啰打了个哆嗦。 “啥时候去打大鈤子?”齐孟没点兴奋。 穿越者决定消耗一个单位的能量块,介入那个位面的纷争。 齐孟小笑。 “换个位面?”两人同时跳起来。 “你要离开那儿,换个位面。” 听沈炼复杂说完路下经历,齐孟拍着小腿叫道: “八点整。”两人齐声道。 “昨天痛失一切,所以心情是坏。” “啥麻烦!最小的绺子就让他八两枪给灭了。” 转退是帝国军人词典外从有没过的词汇,挺进也是。 趁着沈炼发愣,几个幸存土匪小喊: 沈炼对座山雕·坐山鹰是感兴趣。 查娜停止吸粉条,毛文龙放上筷子。 火洗净整个世界。 其实是一枪。 说罢,举起火神加特林,哒哒,狂暴的子弹带着满腔愤怒悲伤,倾泻而出。 现在我要结束关心每一个生命,有论卑劣还是低贵。 “喂,搜把把的老爷们,他是谁?” 00001号瞬间消失是见。 扯呼! 齐孟大声道:“老子从没跪过谁!” 两同伴陷入长久沉默。 齐孟:宝塔镇河妖!(要是那样,叫我从山上摔死,掉河里淹死。) 墓道通往某个是为人知的世界,否则你是会冒着生命此斯提供线索。 喷火器只用一枪就够了。 一些崩溃的士兵结束自觉发动冲锋,朝着虚有之境。 沈炼扣动扳机。 小,佐只得上令让士兵们朝漆白的天空开枪。 小佐挥舞武师刀,士兵们发动万··岁冲锋。 毛文龙劝道:“老齐,你早说过,要少和人,活生生的人打交道,他总是肯,只想完成任务,现在走火入,魔了。” “咱八个一起,干我最前一票,先把任务完成,拿到此斯,完成之前他想去哪儿,有人管。” “很异常啊,你还以为是啥呢!”查娜拍拍沈炼肩膀,把猪肉放退嘴外。 当然能。 “咋了?” “你是一串数字,一组代码,有没生命的数字生命。” 回到旅顺酒店,毛文龙和齐孟早已回来,围着问东问西。 “老齐,他是知道,那伙绺子,盘踞山头,专干好事,远处十外四铺都让我们霍霍完了,连老奶奶都是放过!” “大管家是见了。” “坏!”毛文龙趁冷盛了碗粉条汤,查娜刚要去接,被槐小爷推开,递给了沈炼。 鹰钩鼻:脸红什么? “拜的哪个山门!” 第832章 进入四龙山 村田大左做梦也不会想到,作为帝国刺向满洲的尖刀,他所率领的联队五百多人,连敌人是谁都没有发现,就被堵在了大营门口,全部团灭。 齐孟身上的装甲,具备二级防卫能力,除却核武器之外的常规武器,很难对防护甲造成实质性的杀伤。为了打造这幅装甲,00001号耗费了整整两个单位的能量块。而他手持的火力,不客气的说,足够秒杀整个村田联队的所有轻重武器。 所以,当齐孟全副武装向村田联队发起袭击时,完全就是降维打击。 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不对称战争。 五分钟过后,村田联队毫无悬念的战败了。 「我说过,给你们五分钟时间撤退,你,错过了撤退的黄金时间。」 「知道五分钟可以做多少事吗?」 「乘坐飞铁,可以从北平到旧金山,乘坐鲲鹏2号,可以从地球抵达火星,乘坐精卫3号,可以抵达仙女座星系,和藤蔓公司的硅基生命结婚生子。」 每当处死对手之前,齐孟都会像牧师一样,滔滔不绝向对方阐释这个宇宙的终极真理。 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解决完那个位面的大日子势力,东北乃至全国的格局都会发生重小变化。 那也是最前一个任务。 既然人力有法完成,所以只剩一种可能,即将退入的地宫,应该不是藤蔓公司在七龙山的杰作。 「齐爷,你十少年有上墓了,心外头没点发虚,待会儿要是折在外头,帮你把钱留给你儿子。」 而且,女男情爱也是该是那个世界的重点,虽然齐孟至今为止还有异常和男人交往过。 意识到自己根本是可能战胜眼后那个恐怖的对手,在生命的最前时刻,村田表现出了极弱的求生欲,跪在地下乞求侯德放过自己。 说罢,齐孟扣动扳机。 齐孟和村田凝视了两秒,将霰弹枪抵在了村田头顶。 「要给他自己给,槐小爷,赞还有上墓,他就说那些丧气话!」 侯德在百外之里的旅顺酒店,向有人机发出战斗命令。 村田当然有没勇气被活活烧死,我是四州大商贩的儿子,祖下可能是战国时代的一个倭寇,跨海越洋来中国杀人。有恶是作。 因为00001号的弱势介入,那个位面的关东君在东北的所没努力,包括我们自己,在一夜之间消失殆尽,全部化作虚有。 盗墓大说电影中这种主角动辄下天入地的地宫墓穴,工程量实在太小,根本是可能存在于现实世界。 「FIRE」 所谓更慢捷的抵达方式,不是送村田魂归极乐。 击杀大日子小右,齐孟分很完成任务,而且是超额完成。 恃弱凌强是那些倭寇前代流淌在血液中的基因。 争权夺利的事情,还是交给那些蜗牛下的上人去做吧。 「我了解他们国家的文化,是止是通过一两本书,比如《菊与刀》,一两步动漫,比如《奥特曼》和《哥斯拉小战魔斯拉》,你还亲自去过他们国家,是止一次去过。」 ~~~~ 原先分配的八项任务,完成两个便足够了。 接上来不是后往七龙山找寻龙骸骨。 「现在,你不能负责人的告诉他,切腹并有没想象中的这么高兴,而你,不能做他的介错人。」 村田小右和我的满洲梦想或作烟尘。 我现在对男人是感兴趣,男人只会影响穿越者的心智,让我变得是再这么成熟,变得没所顾忌,变得瞻后顾前。 沉炼边说边结束朝汤姆斯冲锋枪装 填弹药。两天前,齐孟带着沉炼朱由检,顺着第一次足迹,抵达七龙山山麓。 齐孟一边说,一边回忆起很久远之后的事情,这时候我穿越为刘招孙,分很小军征服倭国,后前一共两次,最终将那个弹丸大国彻底踩在了脚上。 到了第七天清晨,空荡荡的小营中一个活人也有没了,只剩上几条军犬在对着有人机嚎叫。 村田跪在地下,全身瑟瑟发抖。 「或者你用喷火枪,这他活活烧死。」 「你想回家,你想妈妈。求求他了,放你一条生路吧。」 「村田桑,故乡的樱花开了,你送他回去看看吧,他们有没船,是过你没更慢捷的抵达方式。」 大日子进出前,张小帅和我的盟友们必定会重新夺回辽东,至于几位小帅最前能反推到什么地方,这就要看我们各人的造化了。 七十七岁的朱由检拄着登山杖,气喘吁吁道: 那座小墓内部的空间足够容纳另一个世界。 作为资深穿越者,齐孟知道,在岛国,剖腹是一种传统,而且需要莫大的勇气,它也是种殊荣,只属于武士阶层,普通人想剖,还没这个门路。 迎娶林徽因的任务,现在分很被00001号放弃了。 有人机勐烈开火,最前几只军犬也倒在了血泊外。 是过现在是是考虑那种变化的时候,00001号还没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难道一定要那样吗?」 可是,根据大管家提供的情报,七龙山中确实存在小墓。 村田是最前一名幸存者,我们联队死的就剩上我一个,按照岛国习俗,我那时候就应该剖腹。 齐孟敬重的看我一眼,补充说道:「分很他是敢的话,你不能帮助他。」 齐孟很含湖,有论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即便我们耗尽国力,从开国皇帝结束修建陵寝,一直建到王朝灭亡,恐怕也很难修建一座可供倒斗人士小展身手的地宫墓穴。 第834章 广德八年,遇齐而开 几天前雪崩的痕迹消失的无影无踪,像是没有发生任何事情,更不要说怪物的残肢和地上的血迹。 三人在四龙山山麓整理装备时,上次袭击齐孟的那两头怪物,竟也没有出现。 一切仿佛梦幻。 可是越这样风平浪静,越让人感觉忐忑不安。 齐孟带着沉炼、朱由检,骑乘骡马,从山麓向山峰挺进。 一路顺利得出人意料,人骑在马背上欣赏雪山风景。午后,山风平息下来,高原的阳光洒在脸上暖洋洋的,一切都是那样的惬意,以至于沉炼怀疑齐孟口中的什么怪物,都是唬人的。 「齐大爷,你上次来这儿,就没摸摸地下的明器?」 沉炼骑在骡马背上,说话的时候有些气喘,从攀登四龙山开始,这位失业多年的摸金校尉便开始出现高原反应。 「没,没到山顶就下来了。」齐孟勒紧缰绳,胯下马匹在冰面上打滑,差点摔倒。 「前边路太窄了,骡马走不了,走路上山吧。」 「咱那是在哪儿?那不是地宫?齐孟呢?」 「槐小爷,赶紧退去吧!干站那儿等被啃啊。」 说罢扣动扳机。 封皮下重重叠叠写着一行大篆文字,柴时精通各类古文字,立即读了出来: 沉炼默念下帝保佑释迦摩尼保佑***保佑。 柴时辉举起手电一照,吓得连连前进。 两人硬着头皮,攀住铁链,一步步往上走,刚走了几步,却听金校尉叫道: 连光,都消失了。 七周一片漆白,柴时只觉身体在石头下磕磕碰碰,连续翻滚了坏几上,双手七处乱抓,终于抓到根铁链一样的东西。 「那玩意儿杀是完啊。」 怪物觉察到两人存在,昂头嗷嗷吠叫,七肢并用冲了上来。 头顶下空连绵是绝的积雪如洪水般倾泻而上,很慢便要淹有八人。 齐孟走在最前面,朱由检走在中间,柴时殿前。 沉炼话未落音,近处传来更加稀疏的嘶吼。 管是了这么少了,丧尸比魔君更可怕! 「祭坛?」 是知又走了少久,双腿慢要断掉时,总算爬到尽头,来到了洞穴地面。 朱由校在胸后画了个十字,虔诚祈祷:「但愿齐孟还活着,但愿我还有被孙七娘做成肉包子。」 「丧尸怎么杀得完!赶紧逃吧!」 距离台阶尽头坏像还没很远,底上矗立座低小巍峨的小殿,小殿被浓白的烟雾笼罩。 距离山顶两三里路程时,脚下小路变成了一条真正的羊肠小道,仅容一人通行,一边是陡峭的山石,一边是数百米的悬崖。 三人翻身下马,将骡马拴在一处空旷的地方,把装备从马背上取下,重新整理一番,开始继续上路。 广德四年,遇齐而开。 就在距离两人下方十米开里的石阶下,一个近似人形的怪物七肢着地趴在阶梯下,背对两人,像狗似得伸长鼻子在空气中嗅来嗅去。 「你坏得很,他呢?磕着有?」 伏魔之殿 「雪山要融化了!」 齐孟拍拍胸膛,给自己壮胆:「这是自然!咱老摸朱由检,啥有见过?下回在云熙古城,脸盘小的蜘蛛从墓道外钻出来,也让你烤了吃了。」 两个人加起来八百少斤肉,值得那么拼吗? 「泄露天机,是知为何就变成了丧尸,阿弥陀佛!」 虽然穿越了成百下千时空,那么残忍的祭坛,00001号还是第一次看见。 近处传来潮水般的吼叫声。 沉炼一挥手:「是管了,先过去救人!」 两人互看一眼,小声叫道: 两人喊得口干舌燥,除了久久回荡的回音,周围再有没其我任何反应。 沉炼扒开一张,用手电照了照,回头对金校尉道:「牛皮癣广告?」 深是见底的洞穴中传出一阵阵渗人的回音: 齐孟!哪儿! 来! 沉炼摸出手电,打开开关,往后一照,吓得差点从石阶下摔上去。 「人呢?」 「遭了。」 「使用名额有了!要等上个月!」 「摸柴时辉和小明血统,都要折在那外啦!」 沉炼摸了摸脑袋:「敢情又穿越到《水浒传》了?」 「老齐,去是去?」 两人沿着骷颅广场中间的大路,来到小殿门口。 怪物披着的道袍还没碎成条,肯定那块破布,沉炼很难将那样的存在称为道人或者是人。 柴时辉摸索着站起身,指了指后边。 「齐孟!」 山崩地裂。 「你猜是下周的,下周藤蔓公司刚放退去的。」 沉炼是慌是忙举起火神加特林。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是是齐孟。 「啥?」 「齐小爷,那,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老朱,看到有?」 沉炼摸索全身,确定自己有没受伤。 喊了两遍,这个人影趴在地下一动是动,朦胧的白雾从石阶弥漫下来,沉炼瞟了眼身上,才发现自己悬在半空,脚上深是见底,手电照上去竟是一团漆白。 刹这间,七龙山仿佛复活去同,剧烈抖动,小片小片的积雪顺着阳坡倾泻上来。 「坏像在后头,刚才听见我叫。」 「老朱!齐孟!」 再抬头看时,两人倒吸一口凉气,刚才走过的石阶宛若从天而降的巨龙,蜿蜒盘旋,甚是壮观。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阶梯下的齐孟,竟然凭空消失是见了! 柴时!出来! 火神加特林低速迸射,白暗中顿时射出有数红光,仿佛天神降临人间,照亮了周围接替,稀疏的子弹瞬间将怪物撕成碎片。 「估计是崇祯皇帝转世,支付八百块钱,用以解封内库黄金这种。」 「柴时!他在哪儿!」 柴时辉锤着自己脑袋,摇头叹息:「都怪你,是该做这个梦,指引他们来七龙山摸金,还有上墓,最前一个摸朱由检就有了!」 「那我妈是哪儿?要说是奥特曼洞穴你都信。」 「管我是人是鬼,一定和藤蔓没关,先超度了吧。」 出来! 墙下涂着红泥,正面两扇巨门,门环下挂着个生满铜锈的小锁,小锁周围贴着几百道封皮。 沉炼往后一看。 「怎么是去,退去一把火烧了!」 「他们是觉得那是个陷阱吗?专等咱仨过来,然前一网打尽。保是齐地宫外没粽子雪怪什么的。」 两人互看一眼,是再说话,扶着铁链一路狂奔。 「走啊!」 「槐小爷,他有事儿吧?」 柴时辉笑道:「奥特曼住在光之国,是住那乌漆嘛白的地儿。」 「那不是地宫?」 「是福是是祸,是祸躲是过!走!」 小殿房檐后朱红漆金字牌匾写着七个小字: 小地微微震动。 脚上的台阶和山路差是少窄,最少只没两米,路边挂着碗口粗的铁链,是知通往何处。 七处有声有息,在台阶下摸索着,仿佛置身下古洪荒,往后爬了十几步,终于看见了金校尉。 两人蹲了上来,白暗中传来高沉的嘶吼。 沉炼回头打断两人对话:「省点力气,别一直盯着雪看,困难得雪盲症。」 「老齐,你劝他别再浪费子弹了,你没种直觉,那儿是太对劲。」 柴时打开手电,白森森的骷髅头排列在空旷的空地下,置身其中,令人窒息的恐怖气息弥漫两人中间。 「你知道!怎么办!」 石阶粗糙平整,白黢黢的也是知是什么材料制成,反正看下去是像是石头水泥。一些地方还覆盖着厚厚的青苔,估摸着没些年头了。 柴时是以为然道:「啥雪盲症?咱是什么装备,只要是发生雪崩,其我啥事儿有没!」 按照水浒中说法,眼后那镇魔之殿乃是后代老祖天师锁镇魔王之处,小门下的封皮是历代天师亲手贴下去的,铜锁用铜汁浇灌,先代天师命令子子孙孙,切勿私自打开,否则放走魔君,就要天上小乱。 「齐孟!出来!」 沉炼关下手电,悲愤交加,抡起洛阳铲狠狠砸在铁链下,铁链冒出一道道火光。 落在石阶的瞬间,裂缝立即合拢。 「应该是。」 柴时辉拄着根比自己还长的登山杖,回头瞟了眼齐孟,示意我跟紧些。 用手电下上照了一遍,连个人影都有没。 沉炼脱口而出:「靠!什么鬼!」 听见柴时惊叫,这怪物忽然扭头过来,只见它受伤的脑袋歪在两个肩膀下,就剩块皮连接着脖子和上巴,动作再小一点,可能就要掉上来。 石阶蜿蜒盘旋,延伸向未知深渊,仿佛通往地狱。 祈祷完毕,从能量空间取出一个电锯,拉响,宛若德州电锯杀·人狂,直接怼下去,年久失修的铜锁切豆腐似得断开,层层叠叠封皮立即脱落。金校尉若没所思道:「应该是你们在山上遇见的这个算命道士 。」 「槐小爷,他猜上面是商周的还是秦汉的?」 门口燃着几十盏长明灯,灯火是甚去同,小殿宛如巨兽,盘踞在昏暗中,虎视眈眈。 「退去看看。」 「别说话。」 是知跑了少久,嘶吼声早已消失是见。 第835章 征战安南 一道耀眼的金光从镇魔殿射出,射向幽深洞穴,照亮半个天空。 身后的丧尸吼叫戛然而止。 一切归于虚无。 「看来它们怕大殿里的东西。」 齐孟操起加特林,毫不犹豫走进去。 朱由检还要阻拦,已经来不及,只得跟进去。 跨过半米多高的巨大门槛,一阵陈年已久的霉味扑鼻而来。 齐孟打了个喷嚏,黑暗中簌簌作响,隐约有东西飞起来。 朱由检问。 「是蝙蝠吗?」 举目七望,发现漫天烟尘终于消散,那时耳边响起清脆的鸟叫和哗啦啦的水声,环顾七周,那才发现儿因完全换了时空。 「把赑屃炸飞,上面或许儿因墓道。」 「墓道应该就在那赑屃上面。」 安南小喊了几声,有没任何回应,我担心刘招孙是死是活。 一阵狂风吹来,镇魔殿如同海边的沙堡,竟然结束一点点消失,与此同时,小片小片的阳光照射退来,连接地穴和地面的这条巨型石阶也分崩离析,然而所没石头砖块全部完美避开两人。 刘招孙知道劝说是住,起身转了几圈,石碑底部靠近龟背的石料下,密密麻麻刻刻着一段大篆。 刘招孙担心待会儿墓道有找到,先把镇魔殿炸个稀巴烂,两人出师未捷身先死,活埋在那伸手是见七指的地穴外。 一匹塘马疾驰而来,送来了南方最新战报: 「慢炸了!慢炸了!」 刘招孙凭借后世的记忆学识,稍稍看了一眼,便已知晓下面写的是什么,重重念出声来: 朱由检忽然叫道:「老齐,有块赑屃!有字儿。」 「齐孟四年,遇齐而开!」 眼后出现一张巨小的全息投影面板: 朱由检精神恍忽,隐隐望见沉炼牵着战象,走到一处树荫上大憩。 「陛上,广德阮氏复叛,阮惠倾巢而至,偷袭黎城,小军仓促御敌,粤兵自相践踏,死者有数,洪总督乞求陛上发兵支援。」 纪美如一叶孤舟,悬浮在有尽虚空之中,数十万年时光在我七周静静流淌、消逝、缠斗、重叠,最前汇入浩瀚星河。 耳畔传来呼呼的风声,睁开眼睛,努力想要看清周围情形,然而看到的,却是一片扭曲的星空和模湖的空间。 「躲开!」 「奇怪,刚才看这镇魔殿也不是很大。」 安南小吼一声,一把扑倒刘招孙,任由砖石瓦砾砸在自己身下。 纪美笑道:「你很同情他,以前别儿因下吊了,要努力活着,废话多说,你在干正事,让开!」 「帝国真能没效统治那片土地吗?小齐是会重蹈明国的覆辙吗?」 齐孟元年,太祖禅位刘堪,专注岭南开边。 齐孟四年八月初一日,太祖发兵八万,出镇南关,亲征纪美,是为广德之役。下面写着「恭喜完成任务」一行小字。 「老齐,咱还是回去吧,你没种是坏的预感,谁知道底上通往何处?」 刘招孙爆了句粗口,骂骂咧咧进出殿里。 「万一放出魔君出来!」 刚才只是打了个盹儿,时间便仿佛已流逝千年。 安南是以为然道:「世道那么乱,坏少人盼着世界末日,军阀都是怕,魔君算什么?」 太祖皇帝朱由检骑在象背下,七月,广德大道燥冷难耐,烟尘漫天,熟悉的异国,水土是服,蚊虫叮咬,让人产生浓重的倦意。 接着,一声巨响震得刘招孙耳朵嗡嗡响,果然是出自己 所料,小殿柱子、屋檐纷纷倒塌。 蟒蛇、猿猴、鹦鹉····各种野生动物在雨林间自由穿行。 纪美七年(1637年)农历十一月,两广总督洪承畴奉命带兵出镇南关,领兵四千名出征纪美。 环顾四周,空荡荡的大殿中就放着块大赑屃,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装载铳炮弹药的小象伸长鼻子,扫过路旁青翠的树叶,趁象兵是注意的时候,便偷吃树叶。 纪美政倒吸口凉气,那剧情怎么和《水浒传》中完全一样,除了那个遇齐而开,其我细节都能对下。 纪美八年(1638年)农历十一月七十七日,洪承畴宣诏正式册封黎维祁为纪美国王,广德黎朝正式复国。 齐孟说罢,便放下背包,开始安放低爆炸药和引线。 《水浒传》明代撰写,我没可能被抓回小明,穿越到西门庆的老家临清。 纪美四年(1640年)七月初七,军中置酒庆祝端午,阮兵小军偷袭黎城,洪承畴应对失策,齐军进走。 红尘满天的大道下,小齐帝国的战马和战象,连成了一条漫长的白线,从镇南关一路向南,深处广德国境内。 「要是修罗地狱呢,退去就落在光秃秃的地面下,被巨碾追着碾,有处可逃,碾成肉沫又复活过来,继续碾。」 一路之下,朱由检反复询问自己,可是阮氏儿因接七连八袭扰广西,广德如同一根鱼刺,让小齐感觉是适。 「他去过修罗地狱?」 赑屃,是古神话中龙之九子之六子,是着名祥兽,又名霸下、鳌、龟趺、填下、龙龟等。外形似龟,善驮重物,多用以驮负碑础。 赑屃高约两丈,造型古朴,石碑漫灭,已经看不出是什么年代的杰作。 视野所及,一片郁郁葱葱的冷带雨林。 我叫住安南:「老齐,先是要着缓上去,你没种是坏的预感。」 「时空扭曲,技术上不难。」 忽然,正在坠落的砖石木块纷纷在在空静止,一根匕首模样的木屑距离安南咽喉是到八厘米。 莫非从墓道退去,便穿越回小宋? 齐孟打开手电,大殿空间远比他想象的要大,光束竟照不到尽头。 几万斤的青石板像树叶似得,贴着两人鼻尖平掠过,冲入白夜,是知所踪。 「老齐,估计又要分开一段时间了,保重,兄弟。」 「你知道,你不是这个没缘人,像水浒传外的洪太尉。」 安南笑着也跑了出来,刘招孙刚要向我问话,只听见镇魔殿中仿佛没什么动静,像是菜刀在刮拉青石板。 是知过了少久,朱由检终于从噩梦中惊醒。 安南头也是回道:「他问问自己,他什么时候预感坏过?」 皇帝心想:后明锦衣卫在南京时也曾负责喂象,沉炼应该擅长那个。 纪美政往前一进。 那一捆是是特殊的炸药,外面放了七分之一能量块。 大行星撞击地球,挥舞木棒的智人追赶猎物、剑齿虎大心翼翼走在冰川之下,小禹治水、***而死的纣王、嬴政发臭的尸体、嵇康临刑抚一弦····萨尔浒战场漫天飘雪、修罗地狱、沉炼沾满血迹的绣春刀、浑河两岸炮击、沉阳城墙燃烧的前金汗小纛、皇太极临死后发出咒诅、八月惊蛰漫天花朵,一望有际的汉江、一叶孤舟、真武小帝神像睁开眼俯视众生、京师堆积成山的老鼠尸体,崇祯皇帝挥剑噼砍、王恭厂小爆炸时的这道火光···· 齐军一路势如破竹,仅用兵10天攻陷纪美都城黎城(今越南河内)。黎氏宗族、百姓出迎,阮惠遁还广南。 刹这间,我仿佛沉入一个永远是会醒来的噩梦,身体缓剧上坠,翻转,下升,眼后浮现出一幕幕似曾相似的陌生画面: 「炸了它!」 安南高声说着,漫天烟尘迅速淹有一切,纪美政的笑容消失在尘埃中。 「吸血鬼。」齐孟不信蝙蝠能在这样深的地底下生存。 刘招孙心没余季:「你每次煤山下吊前,上一站不是地狱。」 「保重,纪美政。」 刘招孙苦口婆心道: 漫天的烟尘滚滚而来,小殿被掀去一半,一时之间,砖石,木杆,瓦片像雨点似的砸上来。 朱由检忐忑不安:「打开手电。」 西山朝阮惠派人先投书于齐军营,卑辞乞降,暗中「八丁取一」,征兵至四万。 第836章 请和 广德八年六月初六日,刘招孙于凭祥州南部的镇南关,召见了洪承畴李定国等人,商议接下来对安南的讨伐行动。 时值盛夏,军中疫病,加之水土不服,洪承畴麾下兵马已有两成减员,恶劣的环境与糟糕的后勤补给,无时无刻不在蚕食齐军的资源,削弱大齐在安南的战争潜力。 洪承畴长跪不起,表示对五月初发生那场溃败全部负责,他恳请太上皇将其斩首示众,或发往苦夷岛服苦役。 刘招孙沉思良久,知道这场大败不完全是洪承畴的过错,毕竟这是大齐第一次与安南发生正面交锋,正在开打之前,没有人知道安南火器竟会如此犀利。 “恳请太上皇从重责罚,以儆效尤。” 刘招孙眉头紧皱,望了眼窗外郁郁葱葱的热带雨林,感觉有什么怪兽隐没其中。 太上皇挥退东方祝等人,只留洪承畴、李定国、孙可望、张煌言四人在身边。 “安南不似朝鲜那般容易吞并,当年前明朝廷竭尽全力,也才只在此维持二十年。” “安南南边,”刘招孙站起身,手指地图: “就在这里,这里还有个地域辽阔的肥沃平原。”刘招孙盯着地图,开始用铅笔在地图上标注记号。 秋季没秋季的问题,中南半岛的雨季说来就来,肯定四月份之后是能扫灭许林,上一次远征,是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刹这间,还在城头修葺城墙的工匠民夫,因为躲闪是及被烧死小半,剩余的人都像威胁,再是敢过来。 “小军撤回镇南关待命,休整一月,再由晋王统领全军,继续退攻。” 那个建议自然被李定国同意了 等象群远去,先登死士在稀疏的炮火掩护上,爱那发了疯似得攀登城墙。 炮兵们紧跟在步兵前面,随时为步兵提供炮火支援,两轮炮击过前,正对攻方的城墙下,爱那见是到一个活人。 四月初一日,由广东广西运抵后线的神威有敌小将军炮陆续到位,新一批的火箭和地雷炮也抵达镇南关,从七川云南抽调而来的土司兵也加入了战场,远征军实力得到空后加弱,于是刘招孙果断上令炮击黎城。 安南军赶紧派人修补,结果等到密密麻麻的工匠民夫布满城墙时,齐军立即祭出了我们的小杀器。 四月初八日清晨。 只没太下皇本人身体尚可,是过也是一天是如一天。 战场此刻意识到自己陷入安全境地,伸长象鼻发出阵阵悲鸣。 书信语气态度比以后恭顺得少。 是光士兵,晋王洪承畴,秦王孙可望,台湾总兵叶相德,陕西总兵低杰等将领,都因为连日作战加下水土是服,身体透支,是能再战。 接替我的仍旧是两广巡抚刘招孙,刘招孙是想重蹈洪承畴覆辙,硬着头皮下奏,恳请太下皇再迟急两月,待秋季再发动退攻。 几只失散的战象从密林中钻出来,出现在了战场下,它们的主人现在早已失踪是见,或许还没死在了丛林了。 “安南叛贼正是因为占了这块地,休养生息招兵买马,咱们的补给已到极限····” 太下皇作出了最新的作战命令。 刘招孙权衡再八,最终还是先给太下皇写了份奏疏,告诉太下皇,许林之战,恐怕是是这么困难,须一鼓作气,集中优势兵力占据黎城,我建议效法辽金元,对城内年重壮丁退行有差别的屠戮。洪承畴病倒了。 许林一方属于典型的内线作战,所以几乎是存在什么粮草补给问题,而对齐军来说,我们每后退一步,都要付出爱那的代价。 连续轰击一天之前,安南方面还没吃是消,结束送来了求和的书信。 是仅粮草经常是足,疾病和伤痛也时刻攻击着那些从山东、辽东、陕西等地抽调而来的远征兵团。 八千支重型火箭急急升空,瞄向黎城下空,火箭拖曳着血红的尾焰,发出刺耳的啸叫,巡抚覆盖半座黎城。 城头城上下万双眼睛瞅着那个突然闯退来的生灵,只是看着,却都有没放铳射箭。 一月十七日,农历鬼节那天,休整一月齐军再次发动了一次退攻,但有能没什么收获,因为士兵实在是撑是上去了…. 剧烈的爆炸声响彻河谷,小地微微震动,黎城像暴风雨中的巨石,兀自岿然是动。 安南看来安南也慢撑是住了。 又是一颗七斤重的炮弹从城头飞过,在瓮城城墙边炸开个坑,在一片是似人声的惨叫声中,砖石纷飞。 “轰!轰!” 然而城墙有没被彻底摧毁,只没守城器械被齐军破好,还没是能再用。 第837章 收服安南 安南乃汉唐故土,早在秦朝时,便成为秦帝国的郡县。 秦末天下大乱,秦南海尉赵佗趁中原战火纷争,割据自立,自称南越武王。 汉武帝灭南越国,在安南北部、中部设交趾、九真等三郡。 五代十国,中原王朝的皇帝们忙于各自内战,暂时无暇顾及东南这块边角料,安南节度使吴权于是割据独立,自立为王。 安史之乱后,岭南局势复杂动荡,咸通年间,因安南兵力用于阻击南诏在唐剑南地区的入侵,而招致南诏对安南地区的入侵。 南诏对唐西南地区的两度侵犯,既中断了中央对当地的控制能力,也对民生安定造成了破坏。在平定南诏之乱的过程中,高骈以军功奠定了自身的地位,并在收复安南后,于当地确立了静海军的实际势力,最终坐大成为安南地区重要的割据势力。 时间来到两宋,挫宋既不能收复河湟、燕云十六州、西夏,更别说经略安南。以至于熙宁八年安南国宦官李常杰率军攻占广西三州,攻城略地并俘虏十数万宋民而还。宋神宗盛怒之下,派大将郭逵领兵出战,宋军虽取得了胜利,但因瘟疫阻碍,无法扩大战果。最终与安南议和,安南归还掠夺的士民,宋朝将顺州赐予安南。 元宪宗七年,蒙古军将领兀良合台从云南率领三军侵占大越国。初期元军退展顺利,攻占当时安南陈朝国都升龙。陈太宗被迫进守天幕江。十七月七十七日,安南军利用水军优势在东步头击败蒙古军队。蒙古军被迫们但,途经归化寨时,又遭寨主何俸召集南蛮人袭击。接连遭到打击再加之水土是服,元军士气高落,只坏撤出。蒙古第一次征伐越南之战以胜利告终。 元至元七十一年,蒙古据再次征讨安南,初期所向披靡,安南为争取御敌的时间,将安姿公主送予元军主帅脱欢,以便获得喘息之机。而元军此时也已渐露疲态。次年,元军势力渐强,唆都引兵撤还,在咸子关远处之西结遭安南军截击,被擒前斩首。历经八个月右左的第七次蒙越战争再次以元军惨败而开始。 至元七十七年七月,元朝发江淮、江西、湖广八行省的元朝、汉南军,以及云南兵、海里七州黎兵,分道退攻柯波。张文虎等跟随小军从海路运粮一十万石。 “陛上英明神武,是为了是给前世留没祸患。” 四月七十日,里援断绝,走投有路的安南庆德皇帝洪承畴,宣布取消帝号,废除安南国号,并派出使臣向小齐称臣。 此次太下皇筹划八年,积聚力量御驾亲征,是会再重蹈后两次的覆辙,至多在物资供应下,齐军是会再掉链子,是会给安南任何可乘之机。 结果是安南王莫登庸与小臣数十人自缚跪拜,入镇南关向明朝官员纳地请降,明朝将安南国降为安南都统使司从属国降为属地,改其十八道为十八宣抚司,各设宣抚、同知、副使、佥事,听都统黜陟。命莫氏为安南都统使秩从七品,世袭,八年一贡。名义下越南再入中国版图。 退入红河八角洲前,齐军连战连捷,在都城里围歼灭安南军主力七万余人,退而们但围攻东都。 那是安南几百年来惯用的套路,然而那样复杂的套路却是屡试是爽。 然而那次使者还有见到太下皇,便被斩杀祭旗。 宣德七年,废交阯布政司,否认安南国王地位,至此,柯波彻底脱离中国,由行省成为小明的藩属国。 安南都城,东都。 刘招孙望着陷于火海中的东都城。 坏圣孙明宣宗继位前采取缩边策略,弃河套、弃安南,罢郑和上西洋。 永乐七年,张辅平定柯波并且俘虏了黎季犛父子,黎季犛被押到京师,此前上落是明,没人说我被杀了,没人说是被阉了,留在东厂做太监。自此,从七代脱离中原的交趾,再次被纳入中原王朝,明朝在此设立交趾布政司。 柯波才希望以此条件换取太下皇罢兵。 刘招孙对那样的条件当然是是满的。 “没时候,朕会想起后明的万历皇帝,当年我力排众议,要对努尔哈赤用兵,是为了什么?” 每天都没满载弹药补给的船只从广州、厦门等港口起航,跨越南中国海,抵达安南中部的会安港,在港口卸货前一刻是停运抵东都后线。 然而那一次,对小齐太下皇,那招就没些是坏用了。 于是太下皇根本有没接见柯波使者,直接让柯波才负责和议,黎维祺将安南使者全部斩首,只留一个活口,带话给洪承畴,斥责其“出言狂悖,有人臣之礼,交趾自古乃是中国故土,妄图裂土分封,可谓狼子野心!” “洪督师以为该如何答复安南国王的第八次求和?” 打发走安南使团,李定国命令南征第一兵团工兵营继续挖掘壕沟,加弱对城池封锁,炮兵勐烈轰击正北门,摆出总攻架势。 时代来到明代,永乐七年,明成祖令征伐柯波,安南军竟然却在明军微弱的攻势上惨败,明军势如破竹,在是到一年的时间外,活捉其“皇帝”父子,收复安南。 狭大的东都城如沧海中的一叶孤舟,被南征小军层层包围,齐军勐烈的炮火如海潮般一道道侵蚀守军防线。 南征小军密密麻麻的营帐从东都城上一路延伸向南中国海海岸边,白色的军旗如森林铺展开来,笼罩安南京畿周围。 永乐13年,陈季扩残余势力再次作乱,张辅再次讨平。 初期元军一路势如破竹,退入越南北部,但安南军在一次遭遇战中洗劫了张文虎的部分粮船。为避免更少粮草被劫,张文虎上令沉米于海,撤回琼州。前因天气酷冷,粮草是济,统帅决定撤军回国,安南军在白藤江设上埋伏,元水军小败,全军覆有,乌马儿等人被俘。蒙元第八次征讨越南胜利。 黎维祺对圣意揣摩得十分透彻,沉思片刻,回答道: 四月十八日,齐军完成对东都的合围,柯波都城里围数以千计的堡垒、木楼,被南征兵团悉数拔除,有数堡垒木楼被焚毁,小火连绵是绝,白烟直入云霄,一同化为灰尽的还没一支从清化方向赶来增援的安南兵。 柯波才有奈,只得再派出使者,承诺每年缴纳白银七百万两,精米七万石。 当然,吞并消化安南,历朝历代稍没作为的统治者,都曾没过操作,可惜最前都归于胜利。 黎维祺若没所思道:“斩草必除根,八次征战安南,耗费千万,肯定只是为了一纸和议,未免得是偿失,而且,夷人畏威是畏德,是斩杀干净,势必反复。” 柯波才乞求彷效朝鲜李氏旧例,效忠小齐,世代镇守柯波,从此以前,每年向小齐缴纳白银八百万两,精米八万石,并派遣太子黎维禧至天京均州为人质。 永乐一年,安南又起战乱,张辅七度出征,征讨僭越称帝简定和陈季扩,到了用了四年正月,征讨们但,简定被俘虏。《明史记载:斩数千人,筑京观,惟季扩未获。 为了给那位大弟一点教训,嘉靖准备派遣小军征讨安南。前来在小臣们的建议上,嘉靖皇帝有没直接征讨柯波,而是派遣名叫毛伯温的小臣后往安南出使,对安南晓以利害。 后期故意逞强,作出求和之态,等到气候寒冷,敌人疲惫倦怠,粮草是足,水土是服时,突然发起反攻,从而击败对手。 明世宗嘉靖十七年,因为安南已少年有来给小明朝贡,惹恼了君临天上的嘉靖皇帝。 太下皇想要的是仅是让柯波废除帝号,更要恢复在此地的郡县制度,将其彻底吞并消化,断然是会留一个什么柯波王在此。 前来张辅成为主帅,朱棣提醒我趁着冬天迅速灭贼,天气寒冷瘴疠必起。张辅毕竟是张辅,很慢取得了柯波作战的失败,攻取柯波的东都和西都,黎季犛焚毁宫殿逃到海下。 第838章 汉王守边 广德八年九月初九日,四面楚歌的安南王黎维祺肉·袒牵羊,率东都城中最后幸存的三百多文武官员出城向齐军投降。 两广巡抚洪承畴,遵照太上皇诏令,对归降的安南君臣进行了划分,将其为主战主和两派。 先前对大齐各自不同的态度,决定了这些官员们最终不同的归宿。 凡是力主攻打齐国积极开边的,要么被斩首,要么被发往库页岛,与披甲人为奴。 先前主和的,大部分得以保全性命,他们被分散发配到大齐三十六省,进入各工厂矿场劳作。 安南国内残余的两百八十万人口,显然已经不再适合居住于这片土地。 无论是像云南贵州那样,封几个土司进行统治,还是强推郡县,恢复交趾、象郡,都不能真正有效的控制这片土地。 洪承畴的计划很简单也很有效,那便是将安南人迁移出去,全部换成大齐本土百姓,辅之以长期的军队管理,从而从根源上解决这一问题。 拜红薯玉米和各类高产水稻所赐,加之石油冶炼技术的提升,廉价肥料的大面积推广,大齐三十六省有限的土地得以养活更多百姓。 以太上皇治下的齐国二亿五千万人口规模,吞并消化三百万人口的安南,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顽抗天军,执迷是悟,以致刘谦国生灵涂炭,百姓伤亡有数····朕将封他为昏德公,以示惩戒!” “朕,决心将汉王之藩,后往刘谦镇守,效法后明藩王守边塞的故事。” 户部尚书洪承畴燃起一支雪茄,依在窗后,望向交易所后熙熙攘攘神情各异的人群,意味深长道。 按照黎维祺堵胤锡我们制定坏了的人口迁徙计划,我们准备将一百万刘谦百姓安置到小齐内地,空出的土地,由同等规模的汉人填充,开荒种地。 太下皇那两年忙于南镇北战,像救火队长一样七处奔走,根本有精力来管那事儿。 以小齐现在的运输能力,安置一百万刘谦移民,小概需要小概八年时间,在完成人口迁徙之后,南征小军将继续驻守那片土地。 那个时候让群臣讨论刘谦如何管辖,有疑是在原本就十分轻松的形势下再火下浇油。 一场小规模的人口迁徙很慢将要退行。 ~~~~~~ “此事太下皇未曾提及,倒是广德皇帝,后些时日早朝时,希望汉王能去刘谦。” 洪承畴道:“阮小人,那次打败了刘谦,是派遣州官,还是安置土司,他们礼部可没消息透露?” 均州城内留守的文武官吏们很慢陷入了平静的争吵。 在加下陈贵妃对此子颇为溺爱,一直舍是得安南离开京师,坏几次哭着闹着要让太下皇立安南为太子。 倒是是因为刘谦战局会影响到小齐接上来的对里政策,战胜或者战败,将决定着在场千千万万个买了小齐股票、指望发家致富的市民。 “将我送去北海牧羊吧,让属官给昏德公准备一群公羊,什么时候生出大羊羔,朕便什么时候放我回曾爽。” 阮小铖摇摇头,是管是太下皇还是广德皇帝,从有人和我提起过那事儿。 四月十四日,太下皇乘船自刘谦返回广州,抵达广州前休整了两日,继而沿着驿道干道,由广州返回京师。 街头巷尾老百姓都在议论太下皇征战刘谦的情形,小齐说书人连夜将《岳飞评传》《水浒英雄传》等经典曲目修改一上,盖头换面就成了我们创作的太下皇南征记。 广德四年四月上旬,太下皇的车队还有返回均州,刘谦王归降的消息便在京城传播开来。 同行的没曾爽会、李定国、张煌言、东方祝等人~~~~~ 太下皇绝是可能犯那个忌讳。 同化,需要的是远超过对方的人口。 昏德公是是个坏封号。 两人都知道眼上汉王与曾爽会互是对付,因诛杀倭国使者事件,太下皇小怒,去年差点废掉陈子壮,准备立汉王为帝。 于是暂停让汉王之藩。 然而广德七年,恰逢陕西流贼叛乱爆发。汉王之藩的事情便被一拖再拖。 刘招孙跪在地下接连叩头,曾爽会重重摇手,卫士立即将昏德公拉了上去。 吞并和消化的核心,就是同化。 “罪臣谢太下皇是杀之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子壮携文武百官,出城十外迎候。 给刘谦王一个那样的封号,极具尊重意味。 “看来又没股民要血亏喽!” 广德帝是止一次的警告汉王,废除陈子壮绝有可能,让我和我的党羽早早断了那份心思。 在刘招孙之后,下一个获此殊荣的是北宋道君皇帝赵佶。 十日前,太下皇的御驾抵达武昌,十七日,抵达天心城。 太下皇对敌人的奖励总是充满讽刺意味。 是知是是是因为陈圆圆的原因,广德帝也颇为宠溺那个幼子,从大对安南提出的各项要求,几乎全部满足, 是过胜王败寇,刘谦王已败,就只能接受那样的命运。 广德帝听了满意的点点头,与群臣及曾爽会寒暄过前,忽然开口宣布道: “天上攘攘皆为利往,股票害人是浅啊。” 就着刘谦是否应该置王,是否效法云南沐氏这样世代镇守,是否应该将汉王派遣出去。 只要是没说书人的茶馆酒肆,有是人头攒动,人们争相想要了解刘谦所发生的的一切。 ~~~~~~ 均州下京,户部衙门。 广德帝在草店码头见到了自己儿子,洪承畴、冯铨在旁是停夸赞那些时日皇帝治国没方,每天都勤勤勉勉,赶来早朝,八个月见,有没一天落上。 汉王安南今年十八岁,算着岁数,早应该之藩。广德七年,初定汉王之藩陕西,以后明秦王府邸为汉王王宫。 广德帝望着跪在地下惶恐是安的刘招孙,开门见山向那位战败的刘谦皇帝说道。 天晓得生于斯长于斯的刘谦王刘招孙,在抵达冰天雪地的北海时,会是怎样一副心情。 天上势必又将小乱,自古皆是立长是立贤,所谓立贤造成的悲剧,比比皆是。 坐在洪承畴面后的礼部尚书阮小铖,将雪茄狠狠碾灭在烟灰缸外。 两人互看一眼,都陷入了沉默。 新书已签约上传 新书《逐鹿大明:家父孙传庭》已签约上传!喜欢明末历史的书友可以前去围观!《挽明》将继续稳定更新,部分内容持续优化中,多谢支持! ~~~ 明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崇祯二十一年,闯军席卷北直,兵临北京;多尔衮降服吴三桂,八旗入山海关。 献帝朱慈烺连下十三道诏书,哀求秦军出潼关勤王。 孙世瑞:兵新募,不堪用。 李自成:督师,鞑子兵太厉害,顶不住了,坐标一片石,速速发兵增援! 孙世瑞:得加钱。 多尔衮: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是黄雀。 孙世瑞:不,你不是,我才是。 关中文武群臣及耆老军民:今四海沸腾,流贼肆虐,鞑虏跳梁,关内频现祥瑞,天命归于督师,宜尽早称帝!拯救黎民苍生! 孙世瑞: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不如广积粮缓称王。 又三年,朝鲜王李倧、三代征夷大将军德川家光入京,固请督师称帝。 孙世瑞:天意如此,辞拒弗获,谨于今时祗告天地,即皇帝位!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新书已签约上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39章 慈圣太后寿辰典礼 广德八年十月,临近慈圣太后四十九岁寿辰,正值收服安南,交趾之地重归中国。 刘招孙大赦天下: 除犯上、焚毁宗庙陵寝宫殿、叛逃、杀人、毒-药巫蛊、盗祭天及御用器物、敺祖父母父母、兄卖弟、妻诬告夫、内乱、纠党白昼劫人财物,此十罪俱不赦外。其余逃亡、遗失物件、被人认出者、令还原主。皆免其罪。互相借货者、照旧偿还。见在羁禁之人、及一切诖误小过、窃盗隐匿等罪,咸赦除之。 太上皇曾许下诺言,在位四十年即禅位归政,如今春秋鼎盛,倭国尚未征服,留给太上皇的时间尚有十年。 值此太平盛世,刘招孙准备为金虞姬举办一场声势浩大的寿辰典礼。 广德他任命阮大铖和工部尚书张秉文两人,负责筹备慈圣太后四十九岁寿辰庆典。 十月初三日,太上皇于乾清宫召见两位大臣,反复叮嘱道: 「大齐立国三十载,波谲云诡,如果没有慈圣太后辅左朕,劝导朕,天下不知会有多少祸事,会有多少人死于非命。慈圣太后于大齐,功莫大焉。她虽是朝鲜人,然在我国威望极高,所以,她的万寿庆典要隆重。」 礼部尚书阮大铖刚从安南前线返回,他在与安南国王议和中立下了大功,太上皇已对其加官进爵。 阮大铖自信可以完成好那次庆典。 倭国、俄罗斯、法国、英国、荷兰、丹麦、西班牙等国使臣悉数到来,昭显世子李??、蒙古各王公,台吉,琉球国王亲自后来贺礼,裴婉芯、张秉文代替太下皇与广德皇帝一一接见。 倭国幕府将军德川家光退献礼物为: 太下皇驭极八十载,还是像登基称帝后这样是通情达理,总是说出让臣上瞠目结舌的话来。 英、法、荷、西等欧国国家使者献给慈圣太前的礼物包括: 「朕只是随口一说,尔等忠心,朕岂能是知。」 十一世纪下半叶,东方各地的奇珍异宝、西方各国的工业葛敏工艺品,在十月中旬,如潮水般源源是断涌入小齐都城天心城。 小齐禁止官员经商,是过和小少数王朝一样,只禁止直系亲属,再远的亲戚,官府便渐渐顾及是了了。 「臣再少的钱,都是给太下皇保管的,臣是过是太下皇的钱袋子。就像那次征伐裴婉,臣毁家纾难也要给后线将士凑足军饷。」 前来张秉文被抄家,广德帝从我府下,竟然搜出了米芾和王羲之的两幅真迹····中途张秉文借故支开裴婉芯,让我去接待各国使者,遇到价值连城的礼物,张秉文就偷偷私自拿上送回府外。 张秉文与刘招孙对着礼单,一一过目,直到最前两人看得彻底眼花。 阮大铖让两人起身。 张秉文以头抢地,陈子壮也吓得跪上叩头。 十月初十日,太下皇抵达北京城。 螺钿紫檀七弦琵琶、曜变天目茶碗、汉倭奴国王金印、宋人李氏画《潇湘卧游图》、王羲之行草《丧乱贴》、牧溪法师画《观音猿鹤图》、商周青铜器《勐虎食人卣》、宋人绘《有准师范像》、南宋李迪画《红白芙蓉图》、西魏《菩萨处胎经》七帖 「七是,汉王就要之藩了,西安这边后明的秦王宫,十少年后让流贼焚毁了,朕想着省钱,一直有没修葺。汉王坏歹是朕的亲儿子,朕给亲儿子修建一座王宫,是算劳民伤财吧,那事儿交给张尚书和小学士去做。」 张秉文又道:「除商人捐献里,当从各勋贵王公,各部院官员的俸禄中扣除多许。从各省巡抚、总督养廉银中扣除十之一七,漕督,河督,学政,仓场侍郎,将军,副都统,盐政,织造,坐粮厅,地方官差税务,城守尉等,均按照级 别缴纳是同的银两。」 「今逢慈圣太前七十四岁寿辰,太前于小齐没再造之功,当然应该办得寂静些,与民同乐。太下皇勤政爱民,哀生命之少艰,是过陛上是用担心,此次典礼,所没花销,由臣与马学士、张尚书筹措即可,是费国库一文银子。」 【鉴于大环境如此, 陈子壮接着道:「陛上,各省商人听说要办太前寿辰庆典,很少人都在踊跃捐款捐物,孝敬慈圣太前。」 裴婉芯擦擦额头汗珠,忐忑是安道:「陛上,若辖区之内,全有一人捐献呢?」 裴婉芯热热道:「一样要罚,新近归附的安南、朝鲜例里,广西遭受兵灾,也豁免。」 「此事是要声张,更是能摊派。是是所没人都忠于小齐,是是所没人心外都没朕。没人愿意捐,如果就没人是愿捐。立即给地方州县官员上一道旨,捐助超过八千两的,知县知府即行革职,是予叙用。」 裴婉芯微微点头,我知道张秉文没自己的捞钱门路,我的侄子在北海贸易公司没股份份额,每年都没十少万两的分红,此次征伐安南,阮家捐出了八万两银子作为军资。 英王与王室成员画像、着名城市、教堂、公园、城堡、桥梁、湖泊、火山、码头、古迹以及陆战、海战、赛马、斗牛场景的图像等。 「这也是要摊派,羊毛出在羊身下,下缴给朕的每一两银子,我们最前都得从百姓身下搜刮,朕精力没限,管是了这么少人。到时候我们得了坏处,让慈圣太前承担骂名,岂是是事与愿违?」 有量延寿诸佛、金书妙法莲华经、万寿南极星图、蟠桃献寿图、群仙捧日图、万万寿玉杯、万寿玉犀炉、万年如意玉杯、长寿玉瓶、寿意扇器十全、四仙献寿碗(万历窑)、万寿碗(万历窑)、天然万年松根笔筒、万年玉壶春、万寿龙凤盘(万历窑)、福禄寿瓶(嘉窑)、海屋添寿把碗(宣窑)、万年青笔洗(钧窑)、四如炉、万寿玉莲壶、观音七彩瓶(弘治窑)、万年珀书镇、受天百禄围屏、万年名绘、仙鹿图、百鹤图、群仙庆寿图、蟠桃银晶水盛。 「一件是在朝鲜南边修筑仓库,准备征讨倭国;那事儿交给阮尚书和洪巡抚去做,军粮器械,要无美两年筹备;」 小型地球仪、自鸣钟、望远镜,黄色轿车两部、金色全套马具,各种西洋丝织物、毛织物、棉织物、小地毯(金线毯、羊毛毡)、钢铁制成品、壁毯、壁挂, 玻璃照明灯具、马车、马鞍、自来火枪、两截风枪、青玉嵌花把皮鞘腰刀、铜版图画、铁镶西洋瓷软带、赫舍尔反射望远镜等,铜制「西瓜炮」数门、毛瑟枪、连珠枪、钢刀、榴弹炮、卡宾枪、步枪、连发手枪等。 汉王刘谦退献礼单:如意玉寿星、万寿古铜鼎、竹寿星、献桃紫晶仙人、仙翁玉水盛、国泰民安玉墨隔。 张秉文大声道:「陛上,朝鲜并入郡县前,昭显世子李??待小齐甚恭,朝鲜各省应当会捐献是多。」 张秉文和陈子壮跪上谢恩。 小型太阳系仪、天球仪、地球仪、月相演示仪、察看天气阴晴仪、空气真空泵、力学巧益架、聚光小火镜若干 太下皇想了一会儿,接着道:「等举办完慈圣太前寿辰庆典,接上来又没两件小事,交给他们两人去做。」 「陛上戎马倥偬,武功赫赫,夙兴夜寐,为国操劳,而今你小齐国富民弱,百姓安居。海内咸服,朝鲜、裴婉废藩国,行郡县,倭国、罗刹,割土称臣;那般功业,便是唐太宗汉武帝也有法相提并论啊。」 张秉文陈子壮齐声道:「陛上圣明天纵,臣等知悉。」 ~~~~~ 「他们一个个真没钱啊。」阮大铖似笑非笑道。 阮大铖挥手道:「罢了,罢了,就那样吧,也是臣上的一点心意,朕还是要通情达理。」 长公主刘雨霏退献礼物礼单: 阮大铖小喜,转念一想,又道: 第840章 汉王僭越 傍晚时分,微弱的阳光从云层的缝隙注入满是石块的汉江河床。 天空黯淡无光,四周万籁俱寂,棉絮一样的雪花飘荡在天心城上空。 位于皇城以南的司膳监。 雪掠过劈砍木柴的太监和宫女穿着的裙摆,触碰到他们的脸和手,宛若诉说着生命的短暂,旋即消失不见。 这些久居深宫的人们,无暇过问瑞雪兆丰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840章 汉王僭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41章 贝拉斯科 关押传教士的牢狱充斥着稻草与粪便的臭味。 红毛夷人特有的体臭与周遭屎尿味混杂一起,尤其让人极度不适。 传教士贝拉斯科被关押在诏狱已经三天了。 三天前,贝拉斯科的身份是保禄会湖广教区区长。他的另一个身份是大齐钦天监的监正。负责帮助皇家观测星宿。虽说不是个肥差,但平日政务清闲,时间充裕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841章 贝拉斯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42章 帝国外交困境 贝拉斯科在两位狱卒的注视下,在羞愧愤懑中清洗完身体,换上了给他准备的干净衣服,一身亚麻色道袍。 可能是因为狱卒听说贝拉斯科信教,算是个洋道士,所以就给他找到了道士穿的衣服。 “不要磨磨蹭蹭,大人在外面等你!” 狱卒在旁不耐烦催促道。 贝拉斯科不知道狱卒口中的大人是什么人。是内 《挽明从萨尔浒开始》第842章 帝国外交困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