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尽头(古言1v1H)》 1传闻中的冯小姐 城东朱雀大街尽处,有偌大一座官宅,门口两只威风凛凛的大石狮子,守着叁间兽头大门,正是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国公府。 此时那朱门虽紧闭着,眼尖的看客们却发现,那西南处的角门,悄无声息地绕出一顶软轿,往城郊去了。 人们议论纷纷。 不出片刻,京城街头巷尾都在传,说冯氏为了避祸,终是将冯如晦那可怜的独女送到别院去了。 人声鼎沸、迎来送往的茶肆里,有那闲聚的,不能免俗地聊起此事。 不知是谁问道:冯如晦是哪位? 他身旁的青年斜蔑他一眼,出言哧道:“阁下莫不是刚来的京城?冯先生虽然不曾入仕,可却是公认的士林领袖,当年先帝钦点的状元郎,当今太子殿下也是他的学生。唉,可惜天妒英才,今年年初时故去了。” 又有那没跟上最新消息的嗑着瓜子,追问了一句:“这好端端的,冯氏避的什么祸呀?” 方才那位正欲接话,他急性子的好友压低了嗓音,抢白道:“这么大的事情,诸位怎可不知?前段时间在金陵为祸的采花贼千流,现下正在京城里,还给那位冯小姐下了风花笺!” 此话一出,听者也是悚然一惊。 所谓风花笺,即是千流的挑衅书,意为着他不仅要前来“采花”,还要把人抢走! 可想而知,当冯府众人在重重侍卫把守的内院发现风花笺时,是怎样乱作一团。 国公府上下住着上千人,女眷众多,还有位承了爵的国公爷,和身有诰命的老太君。而那冯小姐因父母皆已亡故,才刚回到国公府寄居不久,冯氏作出这样的决断,倒也不让人太感意外。 只可惜那冯小姐福泽甚薄,刚死了老爹,美貌又惹来祸事。 话分两头,就在众人为冯玉殊的身世遭遇唏嘘之时,那顶载着冯玉殊的软轿,终于在城郊一处冯府的别院中停了下来。 这别院正面叁间大房,两侧有抄手游廊,厢房数间,中庭的花园也别有意趣。只是这些年少有人居,疏于打理,难免有些凋败之气。 冯玉殊在心腹仆妇的搀扶下进了闺房,仆妇打开了一面南窗,让房中滞涩的浊气散出去,又回转过来,点起灯,主仆哭作一处。 夜幕渐渐低垂,檐下灯笼的瑞穗轻轻拂动,草木在地面和窗纸上映下婆娑的黑影。 哭了半晌,李嬷嬷拍着冯玉殊的肩,强自收了泪,低声安慰道:“好孩子,当心哭坏了眼。院外侍卫、还有我守着呢,你且安心睡下,那贼人铁定进不来。” 冯玉殊点点头,清泠泠一双妙目,已哭成了桃儿似的,泪珠儿在眼中打转,被她用素色的帕子拭了去。 这幅楚楚动人之姿,落在从小看着她长大的李嬷嬷眼中,也要暗自心惊:若小姐不是生得这样好,如今也不必遭此祸事了! 思及此处,李嬷嬷心中又是一痛,泪流不止,反叫冯玉殊来宽慰她,好半晌,李嬷嬷才收了泪,留冯玉殊一人在房内休息。 冯玉殊自收到了风花笺以来,日夜心惊胆战,夜不能寐,此时已是疲倦到极点。 只是今夜也不敢贪眠,只和衣躺下,灯也不敢熄。 她尝试着阖上眼,脑海中却浮现出父亲还在世时,一同访名山大川、修订游记的情景。往事历历在目,如此真切…… 她唇边不禁带上一丝柔和的笑意,而面颊一凉,原来是不知何时,已泪痕斑驳。 枕畔的烛火轻轻晃动。 一个影子突兀地出现在墙面上,不知在那处静立了多久。 冯玉殊“啊”地一声,惊坐起来,如仓皇逃窜的兔,退到墙角,却发现自己没能叫出声来,嗓中有一丝异样的痒意,无论她怎么用力,都只能发出极细的呜咽声。 那影子穿着婢女粉色的衣裳,骨架却高大得不像话,在冯玉殊的妆奁里翻出风花笺来,夹在指尖,缓缓转过身来,冯玉殊才看清他的脸。 他皮肤很白,眼下一团青灰,书生相,淫邪气却很重。 “不…不要…” 冯玉殊缩在墙角,咬着下唇,忍着泪意疯狂地摇头。 她知道来者是谁了,却仍希望对方能放过自己。 千流苍白的手勾起她的下巴,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低语道:“完美的皮囊…做春亭宴的拜帖,绰绰有余…” 好似恋人缱绻的呢喃。 然而他竟是要生生剥下她的脸皮,去做什么宴会的拜帖? 冯玉殊吓得要死,脸上蓦然失了血色,眼泪好似断了线的珍珠,止不住地往下淌。 千流似乎对美人落泪很有兴趣,耐心看了一会儿,才抓起她,跃出窗外,飞进无边的夜色里。 然后跌在屋外的花圃中。 冯玉殊摔在一堆灌木丛间,茫然地抬起头。 只见千流站在不远处,低着头,盯着衣襟下摆处一滩深黑色的污迹,半晌没动,然后从中拔出了一枚鲜血淋漓的铁蒺藜。 千流的面孔因愤怒而微微扭曲,他抬头看向来人:“是谁?” 来人没有回答。 月色下,一道黑色的影子仿佛一道惊雷,撕开了沉沉的夜色。 须臾间,无数枚铁蒺藜射向千流,这影子的速度却比铁蒺藜还快,好似江海潮生、月涌江流,一抹锐色带着没顶的威压直逼千流的面门。 哪怕千流是当世一等一的轻功好手,也在这样凌厉的攻势下相形见绌。 眨眼之间,两人已过百招。 冯玉殊这时才看清,影子抵住千流脖颈的那抹锐色,是一把散发着寒意的黑金长刀。 千流面色如铁,停在原地干笑两声,抬手作了个揖:“技不如人,甘拜下风。还请阁下高抬贵手,千某自当让爱。” 说着手往冯玉殊的方向比了个“请”的姿势。 冯玉殊抿着唇,将身子往灌丛后藏了藏,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二人。 只见影子不为所动,连眼风都没往这边扫一下,一抬手,把千流的脑袋割下来了。 滚烫的液体飞溅出来,有几滴甚至落在了冯玉殊的脚边。 她撕心裂肺地叫起来,却只能发出一阵急促的吸气声,在旁人听来,好似小猫的呜咽。 那影子好像才意识到这里还有一个人,顿了顿,循声走过来察看。 一步又一步。 一双笔直而有力的长腿,在她面前半步停下。 是一个居高临下的姿势。 2五百两的交易 冯玉殊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他生得极高,双肩宽阔,腰腹却紧窄,有些狭长的眼皮,凌厉的眉峰和鼻梁,生得极好的眉眼,偏偏眼尾处,落下一道淡而细长的疤。 神色冷淡,却分明是个极好看的少年。 对方静静地看着她,她亦仰起脸,有些紧张地与他对视。 然后他好似对冯玉殊没什么兴趣,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目光,抬步离开。 四下漆黑一片,没有半点人气,眼前只有一具无头尸,和一个提着头准备离开的…理论上是救了她的少年。 少年身上落下月光,眉目落拓,身形矫健,好似一把锋利的刀。 身后是她随风轻轻晃动的、大开的窗棂、露出被框在其中的,褪色的雕花木床,和还未摊开的金丝软被。 仿佛两个世界。 冯玉殊轻轻地扯住了少年的袖口。 名叫孟景的少年低下了头,眼神比月色冷漠。 冯玉殊脸上沾了土,浑身的衣裙皱皱巴巴,鬓发有些散了,里面还夹了几片小叶子,珠钗松松地垂在一侧,将落不落。 但人却明艳,漂亮的眼,面颊丰润瓷白,好似天边的满月,饱满的唇微抿着,好似下了极大的决心。 一看便不沾阳春水的纤指指指自己的喉咙,呜咽了两声,示意自己说不了话。 见孟景盯着她,她悄悄地深吸气,做了个拜托的手势,似是有些怕他,却仍央求他不要离开。 像极了一只矜贵的猫儿。 孟景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他不明白这样一个世家小姐,为什么要阻自己的路。 他下意识地碰了碰刀柄,又松开了。她脆弱得根本没有他动刀的必要。 正两相默然间,身后的远天突然传来一阵扑棱,一只巨大的秃鹫从斜刺里俯冲而来。 “啊呜…” “嘶…” 冯玉殊被吓得半死,和秃鹫同时了奇怪的声音。 孟景撇了她一眼,从秃鹫的脚上取下了一卷纸条。 冯玉殊礼貌地别开视线,然而他拆纸条的手速实在太快了,于是“极乐宗宗主”“一千两”这几字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冯玉殊的眼里。 啊。 她摸了摸鼻子,假装没看见。 孟景却思索了片刻,将那张纸条收回怀中,对她道:“你的嗓子,是被下了极乐宗的秘药,没有解药,好不了的。” 冯玉殊见他突然开口,有些意外,只听他继续道:“我可以给你去取解药。” 她惊讶地睁大了眼。 莫名地,她对他所说的深信不疑,好像潜意识里便觉得这人一根筋,与人打交道都生疏得很,更别说骗人了。 没等她答话,对方再次平静地开口道:“五百两。” 冯玉殊:...... 原来是把她当羊毛薅了。 她身上环佩珠饰不多,却也极尽精巧贵重,他方才看她那几眼,原来是在看这个。 她忙气急败坏地找了根树枝,在花圃的泥土上写:“我看到了,极乐宗宗主的性命才一千两”。 孟景从善如流:“那四百两。” 冯玉殊想了想,又写:“如果我给你五百两,你能顺便带我出去转转吗?” 孟景看了她一眼,似是有些意外,她抹了把脸,摘下发间的叶子,继续道:“我不想回冯府,你带我拿到了解药,我就回去,届时自会将银两结清。” 冯玉殊的表情十分坚定。 孟景好似在做不成生意和五百两之间抉择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也没问她为什么。 “成交。” “成交。”她比口型。 话音未落,孟景直接飞走了。 冯玉殊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茫然地盯着他离开的方向。 大哥,不是成交了么? 好在不出片刻,孟景便回来了,还不知从何处牵来一匹骏马。 见冯玉殊踌躇,他言简意赅:“这院子里的人都睡死了,不睡个两日醒不过来,没人给你抬轿,而且他们都醒了,你也出不去了。” 他说的有理,冯玉殊抿了抿唇,默默地将手递到他手心里。 大而干燥的掌心收拢,另一只手绕到她腰侧,将她抱到身前坐好后,便十分自然地放开。 他是个心大的,自然瞧不见冯玉殊悄然蔓延开绯红的耳尖。 身后的冯府别院越来越远,逐渐融进漆黑的夜色中。 冯玉殊望着那一团模糊的影子渐行渐远,轻叹了一口气,心下却没太多不舍。 在冯府寄人篱下的日子,眼高于顶的大伯、处处与她为难的伯母、阴阳怪气的表姐妹,还有阳奉阴违的下人,让她心中郁结已深。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垢陷渠沟。 她早已想过了死,不过想起父亲病重中将她送来京城,殷殷期盼她能在他身死后得到庇护的脸,便打消了念头。 被赶出冯府独自去面对生死的那一刻,她更是彻底寒了心。 那地方,她是再也不想回去了。 只是,她没有家了。 冰凉的夜风如刀刮,吹得她面颊生疼,她吸了吸鼻子,往他怀中缩了缩。 孟景低头看了她一眼,视线扫过前襟那一点湿痕,没说什么。 极乐宗地处沧州,竟和京城隔了万里之遥。 他们披星戴月赶了几天路,第叁天清晨,孟景将她带到了一家客栈。 见他向掌柜要了一间上房,冯玉殊张口欲言,孟景将钱袋子放回怀中,淡淡扫了她一眼,摊开手掌:“十两。” 冯玉殊:…… 太怪了,就没听说过杀手还有财迷的。 她叹了口气。身上半两碎银也无,她无话可说,转身上了楼。 楼下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小姐可是需要帮助?” 冯玉殊闻言,从扶栏之上探出一点头来。 只见那人典型的纨绔公子哥扮相,一身骚包的紫色,执一把折扇,对着自己摇头晃脑。 “小姐这样一位闺阁女儿,独自出现在荒郊的客栈,身边还只一位黑衣夜行的江湖人…”那人自称“楼关山”,边说话边用眼风打量一旁抱着长刀的孟景。 孟景眼皮一撩,带着戾气的视线扫过来。 楼关山下意识地一抖,错开了目光,随后唇角扯了扯,腹诽几句自己胆小,才转头朝冯玉殊揖了一揖:“楼某在沧州地界还算小有名气,若小姐遭到歹人劫持,大可直言,楼某定倾力相助。” 此话一出,四周一片碎语声响起。 “啊啊原来不止我看出来了吗!!这小姐明显是被劫持了,方才我见那歹人面相凶悍,便没敢说…” “原来是楼公子啊,难怪敢管这种闲事…” 冯玉殊默了默,原来她与孟景并肩走在一处,在旁人眼中,竟然是这样的。 众人见冯玉殊不说话,表情复杂,更是心道“果然、果然”。 当事“歹人”一脸平静,想了想,开口道:“我是小姐的侍卫。” 冯玉殊:…… 看得出,孟景并不想横生枝节,只是…他还有没有一点常识了。 她怀疑孟景根本没见过真正的小姐和侍卫。 首先,小姐身近只会有婢女和仆妇;其次,他们并不会住在同一间客房里。 冯玉殊在心中扶了扶额,面上还是一派温和,对楼关山微微一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没想到,这位端庄娇美的小姐,竟是个哑的。 周围的看客发出了一阵轻声的唏嘘,只见冯玉殊又轻轻扯了扯孟景的袖口,比了个口型。 看客们不由自主地跟着念了出来。 “我、夫、君。”叁个字。 店里多是男客,这一声异常粗旷,还带回声的。 夫君???!! 楼关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看向那“歹人”。 那“歹人”倒是看向了冯玉殊,不知怎的,目光中也带有些微的疑惑。 楼关山气结,怎么,是有点认不出自己的娘子吗? 不过这人身材高大,阔肩窄腰,生得亦是星眉朗目,举止间自有一派从容气度,若不是周身戾气太重,与这位小姐并肩站在一处,倒也可称一对璧人了。 而且既然小姐本人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胡搅蛮缠。 他心中一通计较,收了英雄救美的心思,好似霜打的茄子,挥了挥袍袖道:“如此,楼某便打搅了。” 冯玉殊和孟景两人得以顺利地进入客房。 冯玉殊对这间客房还算满意。 客房的左边是床榻,中间一套桌椅,其间毫无遮挡,只右边用一扇屏风隔出一个小小的空间,用作洗浴。 冯玉殊坐到了床上。 五步开外的地方,孟景将一件干净的外袍垫在地上,自己睡在上面。那把黑金长刀被他抱在胸前,他阖着眼睛,呼吸平稳。 也对,连着赶了那么多天的路,再厉害的江湖异士也会累吧。 她的目光错开孟景,投向了客房的另一头。 屏风之后,浴桶中盛满了店小二方才提上来的热水,再不用,可就该放凉了。 这几日赶路辛苦,其中有一日还是在荒郊的小溪边潦草擦拭过身体。 冯玉殊喜洁,这会儿实在是忍不住了。 她蹑手蹑脚地绕过孟景,绕到屏风后面,尽量不发出声响地解着自己的衣带。 片刻之后,若有似无的水声响起,又很快恢复了安静。 只是孟景的听力异于常人,这样小的动静,还是将他惊醒了。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 他仰躺的角度,稍偏了头,视线正好对着屏风。 温暖而潮湿的香气在房内氤氲开来,屏风隐隐绰绰,映出女子曼妙的背影。 她指尖沾了水,轻轻往瘦削纤细的肩上泼,好似夏日里于海边嬉游的孩童,带有一点不自知的天真。 屏风上,外裙松松地挂着,细带垂落下来,露出底下一点雪白的亵衣。 似是被那抹雪白晃了眼,他一怔,垂下眼皮。 非礼勿视的道理,他再不济,也还是懂的。 于是悄然退出了房内。 冯玉殊出来时,见孟景不在,还有些诧异,但想到不必面对两人独处一室的尴尬,又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床榻之上,一套新衣迭得整整齐齐。 她走过去,诧异地拆开了,是一套梨花白的流仙裙,裙摆上有刻意而为的褶皱,用蜀锦制成,走动时,皱褶随风而动,好似变幻的流云。 冯玉殊心下暗叹。 随着她动作,其间包着的一物落了出来。 竟然连小衣也有。 她面色涨红地捻起那小块绣着鸳鸯的桃红绸布,只恨生平看的话本不够多,找不出合适的粗鄙之言来骂孟景这个登徒子。 孟景回来的时候,冯玉殊已经躺下睡了,房内连灯都已经熄了。 房间内仍充斥着一缕馨香,比方才淡些,却丝毫没有消失的迹象,仿佛她在何处,身旁的事物便会沾染上这种味道。 他瞥一眼床榻上锦被拱起的小包,叁下五除二剥了自己的衣服,绕到屏风后。 还有一桶没用的、已经放凉的水,他抄起木桶,兜头往身上浇,飞快地洗了个凉水澡。 他竟然直接用自己用过的洗澡水。 床榻上,用锦被裹着自己的冯玉殊脸都烧红了。 房内蓦然亮了起来。 他动作微微一顿。 是冯玉殊听到了动静,起身穿了鞋,将灯点上了。 孟景以为她起床是想做什么,于是静等了一下,没有走出去。然而她点完灯,竟径直走回床边,再次躺下了。 可能只是怕他在黑暗中磕了绊了。 这种可能性让孟景心底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感觉,他却不明白那异样从何而来。 他收了心思,擦好身子,飞快地穿好了衣服,走了出去。 眼风扫了一眼床榻,冯玉殊背对着他,拥着被,长发披散在锦被上,只露出一个小小的圆脑袋。 他熄了灯。 躺回地上,他皱了皱眉,突然伸手,接住了一个被扔过来的物事。 一小片过分柔软而馨香的布料。 指腹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冯玉殊隐含着臊意和怒气的声音传来:“…呜呜!!” 孟景问:“什么意思?” 那边静了一下,然后冯玉殊“噔噔噔”地跑了过来,指尖在他手臂外侧点了几下,重复了叁遍。 然后她又气呼呼地回去了。 小、了。 他五感都敏锐,在她写第一遍的时候,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孟景将小衣捏在手中,有一丝茫然。 这小衣是那布庄的老板娘自作主张附带上的,那老板娘还信誓旦旦地保证,一般身形纤弱的小娘子,穿这个大小,那是绝对够了的。 3没有主人的宴会 两人在客栈修整了数日。 冯玉殊镇日待在客房里,孟景倒是时不时会出门一趟。 只是他寡言少语,甚少搭理冯玉殊。 冯玉殊本也不是多事的人,两人不熟,他又没有说话的意思,她便也安安静静坐着。 她发现他虽然做着刀口舔血的千金生意,行李却只有薄薄一个布包,还是里面添上了她几套衣裙之后,才有这样的大小。 而他自己呢,两套相同的夜行衣,一件穿身上,另一件被他搓得干干净净的,晾晒好迭好塞进布包里。 冯玉殊闲来无事,一次偶然见着他有一套夜行衣的袖口线头开了,便找店家要来了针线,打算给他补补。 冯玉殊打开他的包裹,将衣服取出来,一迭白花花的银票也随之掉落在床榻上。 她暗自咋舌,心想孟景这厮果然很有钱,却有些过于守财。 她将东西原样收好,拿着衣服,坐到窗边。 孟景回来之时,便看见冯玉殊坐在窗边,膝上摊着他的衣服,低头专注地穿针引线。 她容貌妍丽,脖颈修长,十指纤纤,当真是一副临窗美人图。 “你回来了?”见他回来,她抬起头,无声发问。 孟景却是个眼瞎的,冷冷地盯了她一眼,抬步走到她面前,扣住了她的手腕,差点将人拽起来:“谁让你动我的东西了?” 他翻看了一眼行李,见身份玉牌和银票之类的重要物件都在,但看冯玉殊的眼神还是冷的,好似要生吞活剥了她似的。 冯玉殊轻嘶了声,手腕被他拽得似有些疼,微微皱起了眉。 他下意识地放松了点力道,就见她摇摇头,将手中捏着的袖口展示给他看。 黑色的针脚,整整齐齐,比原本的要细密许多。 孟景心底涌起一丝异样的感觉,他将其压了下来,一把接过衣服,把手中的包裹扔到桌上:别做多余的事。我们明日去极乐山庄。” 极乐山庄是极乐宗的老巢。 这个地方背山面水,进庄的路只有一条险峻的林间小道,一路上有重重把守,难怪连朝廷也对它无可奈何。 冯玉殊坐在软轿中,有些紧张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指。 孟景靠在轿壁上,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但眼底好似有一丝嘲讽。 冯玉殊眨眨眼,也不恼,觉得他面上多了表情,反倒比之前亲切些。 她甚至还甜蜜地笑了笑,颊边浮起两个浅浅的笑窝。 孟景今日穿了一身白袍,那把黑金长刀不知被他收到哪儿去了,脸上的人皮面具是千流的模样。 人皮面具做得十分精巧,冯玉殊却觉得不太像。 人皮面具无法完全还原皮肤的状态,比如千流眼下那团或许是肾亏造成的青灰。 更重要的是,那双眼睛。 他的瞳色比旁人更深,好似平静无波、更古不变的幽潭,不知潭底情状,便无端让人觉得危险。 她只要盯着这双眼睛,就知道,啊,这是孟景。 软轿缓缓通过一道大门,然后被人拦了下来。 孟景无比自然地掀开轿帘,将千流的身份牌递了出去。 今夜,极乐宗的宗主千机公子在山庄设宴,名为春亭宴。 这名字说来风雅,却内有乾坤,比如人人皆可赴宴,只要有…拜帖。 来者须携一名绝色女子,才可以赴宴。 冯玉殊这才知道,原来千流口中,所谓的拿她做拜帖,竟是这个意思。 极乐宗的人接过身份牌,仔细勘验了,随后投来探究的视线:“拜帖呢?” 冯玉殊心头一跳,强自镇定下来,掀了面纱。 几道赤裸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她深觉不适,连脸上佯装出的浅笑也不自觉僵住了。 “原来是个冷冰冰的美人儿。” 约莫过了数秒,对方调笑了一句,放下轿帘,抬手让他们通过了。 冯玉殊阖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好歹压下了心中的厌恶。 孟景又看了她一眼。 冯玉殊虽然时时端着贵女的架子,但那大概只是她的教养使然。她的心中没有设防,于是她的欢喜、亲近、嫌恶以及种种情绪,便容易被人感知。 软轿终于在山门前停下来。 孟景牵着她的手腕,下了轿,一步步走近极乐宗的宫殿中。 浓重的酒味,混杂着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 她看见灯火通明、彩灯流转,无数衣着轻薄的婢女端着菜肴和酒盏,穿梭于客人之间。 座上宾都是男客,有许多已是醉了,枕着女伴光洁的大腿,脸儿埋在另一人雪白的胸脯之间。 宴厅正中,有女子在歌舞,身上的衣裙好似纸一样轻薄,胸前的春光露了,却似一无所觉。 玉阶之上,主座空空荡荡,显然宴会的主人还未出现。 冯玉殊的脸变得煞白。 孟景拧着眉,仿佛比她还要不适。 她泄愤似的掐了掐他的手心,像是在说:你怎么没提前说,春亭宴是这种宴会? 两人寻了个角落坐下来,冯玉殊怒气冲冲地对他比了个“叁”。 这是坐地砍价的意思了。 孟景默了默,点了点头,竟没跟她讨价还价。 看在解药加砍了一百两黄金价的份上,冯玉殊皱着眉头,目不斜视,打定主意开始忍耐。 这宴厅气温不低,冯玉殊不由气短,顺手拿起案上的酒盏,想要倒出来喝一口。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掌挡了她一下。 孟景冲她摇摇头,低声道:“有情毒。” 冯玉殊手一抖,失手松了酒盏,里面的液体流出来,在案上积成一汪小小的水潭。 孟景默默地把酒盏扶正。 不光是酒水、菜肴里,还有灯烛中,香炉里,舞女的衣袖中,到处都是。 但说出来也没用,只会让她更害怕而已。 他想了想,低声道:“你在这里待一会儿,我去寻解药。” 她好似炸了毛的猫儿似的,肩膀一跳,在他耳边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孟景盯着她无声开合的唇,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出两刻钟。” 两刻钟,如果只是像现在一样坐在这里,那她好像能做到。 她犹豫了一瞬,终是点了点头。 然而当孟景站起了身,隔壁桌的男客就从酥胸中抬起了头,目光看着冯玉殊,蠢蠢欲动。 孟景默了一瞬,竟然生出想要叹气的冲动。 “你也来。” 在冯玉殊疑惑的眼神中,他脚尖一转,一把扯起她的肩,带着她一起出了殿。 他后悔了。 不管是能挣五百两,还是能靠她混进极乐宗,也不该把她带来。 她还是适合回去做那深闺中不知世事、高枕无忧的千金小姐,而不是在这样的地方,片刻离不得他,需要他时时看顾。 麻烦死了。 两人溜进了宴厅后方的阁楼中。 这阁楼有叁层高,每一层走上去,便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侧整齐排列着数间厢房。 这里竟然比宴厅还要热闹。 几乎每扇紧闭的房门后都有婆娑的人影,不断传来暧昧恼人的喘息声。 走廊上人来人往,锦衣的男客搂着袅袅婷婷的美人,满楼红袖招。 偶尔还会有携带兵器的极乐宗人巡逻经过,此时冯玉殊便躲在孟景身后,两人佯装成正在亲热的男女。 孟景回过头来,见冯玉殊的双颊有些泛红,约莫是吸入了微量的情毒,仰起脸儿看他,无声嘀咕:“他们怎么还不走。” “走了。” 他低声答道,奇异地好声好气。 待巡逻的人走了,两人分开,一左一右,分头行动。为了不疏忽遗漏,不得不一间间找去。 确实都是厢房,不像是会有解药的样子。 “你们在干什么?” 冯玉殊一惊,抬起头来,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男一女。 那男子约莫二十出头,长相平平,一名雪肤的美人靠在他身旁,乳儿紧紧贴着他手臂,将冯玉殊看得一呆。 男子似乎有些醉了,上下打量冯玉殊。 是个美人儿。 他伸出一只手,来揽冯玉殊的腰。 然后揽了个空,重心不稳,差点摔了个狗吃屎。身旁的美人拉住他,两个人晃悠几下,才站稳。 那美人看了眼将冯玉殊扯到身后的孟景,柔声道:“我看这位公子,对这位姑娘可是宝贝得紧呢。李公子,咱们还是进去吧。” 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上前了一步,刚好挡住了那李公子的视线。 李公子竟推搡了她一把,指着冯玉殊啐了一口,又笑了:“哪来的宝贝。能带来这里的,不都是些玩物么?” 见冯玉殊和身边美人的脸色都变了,李公子越发开心,来扯冯玉殊的手臂:“来,进来,今日你们俩好好陪爷玩玩…” 又看一眼孟景:“兄弟,你不介意吧?一起啊!” 正拉扯间,走廊一头突然传来异常凌乱的脚步声,一行身着极乐宗宗服的人执着火把,将整个幽暗的走廊照得大亮。 为首的那人手里还拿着一副画像,赫然是千流! 看来千流身死的事情已经被发现了。 冯玉殊有些焦急地看向孟景,他也转头瞧着来人的方向,没什么特别反应,只是牵起了冯玉殊另一只手腕,和她换了个位置。 于是李公子左手挽着自己的美人,右手扯着孟景,孟景牵着冯玉殊,四个人,葫芦串一样,被李公子拽进房中。 房门在身后阖上。 下一瞬,扑通一声闷响,李公子头朝下,直挺挺地倒在华美的地毯上。 冯玉殊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孟景已经抬手,将还带着李公子新鲜血液的铁蒺藜抵上了女子的脖颈。 “呜呜!!” 冯玉殊冲上来,一只手握住孟景的手腕,连连摇头,这两声呜都快破音了。 另一只手搭在那女子的肩上,对她也做了个安抚和噤声的手势。 那女子跪在地上,仰起头,惊惧地瞥了两人一眼,很快明白过来,吞了口口水,缓慢地点了点头。 孟景于是收了铁蒺藜,一掌劈晕了她,将人拖到床底下。 看得冯玉殊直摇头。这么好看一美女,他怎么跟拖麻袋似的。 然后孟景转头看向冯玉殊。 你难道也想打晕我吗? 冯玉殊好奇地盯着他。 他走过来,将冯玉殊推到墙边,然后打开了衣橱的门,看着她,没说话。 冯玉殊从他眼神中读出了“进去”这个意思。 好吧,比起被打晕,这个待遇算是比较好的了。 她忍着怒气,自己乖乖走进衣橱里,经过他时忍不住揪了一把他手臂。 …好硬,根本揪不动。 她甩了甩发酸的手指,抱膝在衣橱中坐好。 衣橱合上,狭小的空间骤然暗下来,只有小小的一线透着光的缝隙。 远处,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厢房门外一顿。 冯玉殊凝神静听,有片刻所有的杂音都消失了,下一刻,厢房的门被大力推开。 凌乱的人声骤然变大,随后是锐器刺入骨肉的声音。 男人的痛哼,还有旁人的惊哗,在那一瞬间同时炸开。 透过木柜的缝隙,冯玉殊看见孟景手中的长刀向一个人劈去,同时顺手拧断了另一个人的脖子。 那人脖子断了,倒在地上,却还没完全断气,喉咙间嘶嘶地发出破风箱似的低吼,瞪着一双暴突的眼盯着孟景。 孟景一脚踩了上去。 那场面太过血腥,她下意识地偏过头,闭上了眼。 隔了许久,她才缓缓睁开眼。 视线对上衣橱内壁一处角落。 这衣橱贴着墙的内壁,乃是用一块整木制成,光滑不已,只有那一出,仔细地分辨的话,有些许一样的方形的凸起。 她抿了抿唇,试探性地伸出手,将手掌贴上了那凸起处。 静了一会儿,传来一丝极细微的机括转动的声音。 那一整块内壁,应声塌陷下去,露出后面幽长深遂的密道来。 “呜呜…” 冯玉殊瞪圆了眼。 密道内突然涌出一大股白烟,她未来得及闭气,人就失去了意识。 看守密道的人将被迷晕的人带到了一处温泉池边。 “楼主,人是在厢房的入口发现的,或许是躲到了衣橱里,误打误撞发现了入口。” 他们只把冯玉殊当成了在厢房陪客的美人之一。 氤氲的水雾中,女子眷恋地看着脚边的人,轻轻往他身上浇了几捧水。 她没看这边一眼:“那就带下去,和那几个不安分的,关在一处。” 她脚下的池水中,浸泡着一个身着华美白袍的年轻男人。 不,说年轻,也不年轻了,不过总归比女子显得年岁小些。 他双目紧闭,薄唇发着白,青丝披散,湿湿地贴在过于苍白的面颊边,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那华美的袍子浸润在池水中,显得拖沓而沉重,像一只巨大的蝶。 谁会盛装打扮、然后穿着衣服在池子里泡温泉? 下属们目不斜视,应了声“是”,朝女子行了一礼,身形如鬼魅般退了下去。 身后隐隐传来女子幽幽的声线。 她似乎嗤笑了声,带了缠绵之意对那人道:“最喜欢的宴会开始了,主人却无法到场,约莫很不甘心罢?” 4急转直下的危局 冯玉殊醒来时,发现自己竟在一处不见天日的地牢中。 身边不远处,还躺了几个奄奄一息的女子。 她试着动了动,发现手腕被粗绳反绑在了背后,而且浑身绵软得很,使不上力气。 离她最近的女子听到动静,微微睁开了眼,看向了她。 “解不开。”冯玉殊发出呜呜声。 女子微皱了眉,似是没有明白她想说什么,但还是出声劝道:“别白费力气了。你解开了这个也没用,我们都被下了软筋的药物,而且门被锁死了,谁也逃出不去。” 冯玉殊虽不像她们身上到处是外伤,只是有些虐待的法子,明面上不一定能看出来,见她又是个哑的,女子不免生出一些怜惜。 这茅房大的牢房里,关着十余个被已各种手段掠来极乐宗的美丽女子,透过焊铁的缝隙,她看到牢房的左右,也是同样的场景。 那些听话些的,便被带去调教、陪客,留在这里都是骨头硬的,要不是曾经试图逃跑,就是顶撞过客人。 她们的身体和精神状况都很差,这阴暗潮湿的地牢,更是磨没了许多人的求生意志。 若是那日千流得手了,她冯玉殊恐怕也是同样的下场。 只是兜兜转转,她竟还是到了这里。 她有些害怕,眼中滴下几滴泪来,忙用手拭去了。 冯玉殊抱着臂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观察周围的情况。 这地牢极大,不知还有多少个这样的牢房。 地牢之外,上方黑黝黝的,望不到顶。 她低下头,用力将怀中的小锦囊抖了出来,然后用脚尖将它勾到跟前。 锦囊的口子在滚动中自己松了,露出一套饰物来。 那是她出冯府时原本穿戴在身上的,冯府不曾在吃穿上苛待她,是以这些饰物价值贵重。后来她出门在外,就把它们取下,贴身收着了。 旁边的女子领会了她的意思,也磨蹭着上前,用同样反绑在身后的双手捡起那根锐利的珠钗。 两人配合着,磨了好一阵子,终于将冯玉殊的绳子磨断了。 “我叫冯玉殊。”冯玉殊用指尖沾了黏腥的淤土,在地上写。 女子低头分辨,低声重复了一遍,也报了自己的名字:“叫我芸娘罢。” 两人对视一眼,好似一见如故,面上都浮现出笑意。 牢房里其他几人见她们将绳子解了,也有几分振奋。 冯玉殊站起来,将每人的绳子都依次解了,姑娘们低低地冲她说了一声又一声“谢谢”。 冯玉殊又在地上写:“你们喊一声。” “喊什么?”一个女子神情迟疑地问,“我们试过了,这地牢应该建得很隐蔽,没有人会听到的。” “随便。”冯玉殊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要听。” 另一个叫云锦的女子却霍然站了起来,“啊”地叫了几声,然后回头看向冯玉殊道:“你听到了什么?” 冯玉殊向其他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云锦叫完之后,空荡的音色回响在地牢中,远处还有一阵似乎是鸟雀受了惊而发出的动静。 地牢中的女子都看着冯玉殊。 冯玉殊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这地牢竟是挖在了山庄后方,某座山的山腹之下。 山腹之中,却听得见鸟鸣,地面上必有一处没有遮挡、直接与外界相连的出口。 可是四周也没有任何重物,如何才能将她们身在此处的信息传递出去呢? 处在这个牢房的女子们见她又是捏泥巴,又是抠砖的,察觉她所想,虽觉无望,情绪也不由被牵动起来:“玉殊,你想做的,我们都试过了。” 芸娘也神情复杂地看着她:“而且,就算消息递出去了,也没有人会来救我们的。” “是啊,这里是极乐宗的地盘,外界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难道极乐宗里会有男人良心发现,将我们救出去?” “这和羊求助于狼有什么区别…” 冯玉殊静静听着,一双如水的眸子看不出什么失望,反倒奇异地,有安抚人心的意味。 她摇摇头,伸出葱白的指尖,无声道:“有一个人,可能会来救我们。” 她说可能,并不是出于对“孟景有可能不来救她”的考量。 孟景虽带她涉险,却把她照顾得很好。 …虽然偶尔会在照顾的时候,隐隐流露出一丝“好后悔”和“好麻烦”的情绪。 而且以此人的做事风格,肯定会力全把她平安送回冯府,好取回说好的那五百两,不,叁百两呢。 只是冯玉殊也清楚,孟景孤身一人,纵然是武功高强的杀手,也有力有不及的可能。 “可有隔夜的饭食?”冯玉殊低下头,咬着下唇使劲,嘶地一声,从裙摆上撕出一圈布条下来。 女子们摇摇头:“我们已经数日滴水未进了。” 竟是要将她们生生困死在这里。 冯玉殊心下一颤,怔住了,芸娘微微皱眉,问她:“你想怎么做?” 她有些泄气,写道:“腐物,或可引来飞鸟。” 女子们围在她身边,有人将这句话念了出来,其他人盯着她写下的这一行字,面面相觑,都没有说话。 远处,地牢的最尽头,不知隔了几间牢房,一个女子颤抖的声线传来:“…两日前,我们这里,有一个人去了……” 地牢里安静得落针可闻,这话音好似一阵风吹过,便能吹散了。 怪不得,从刚才起,那个方向便时不时隐约传来一丝腐臭。 冯玉殊感到一阵惊惶和无力。 纵父亲的悉心教导和书香岁月,使她比变得比一般贵女多了些见识和胸怀,却也不曾让她独自面对这种险境。 她扪心自问,若她今日选择将那位女子的身体作引,却没能救得这些女子的性命,日后自己该如何自处? 她生性软弱,若此处有另一个能带着她们自救的人,她绝对会选择不听、不问、不管。 可是这里的女子,她们的求生意志,已经很薄弱了。 不知怎么的,她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从前与父亲在江南游历的画面。 那时太子常服夜访,向父亲请教这个世道的止战之法。 他们在江南碧波万顷的湖中,一叶苇舟自在而行,父亲答道:“战非罪,以战止战。” 太子仁厚,眼神出浮现出不解之色:“战事一起,必将生灵涂炭,这也是先生的道么?” 父亲头也不回:“道自在我心,要无愧于心,便有须负的罪责。” 须负的罪责。 那时冯玉殊尚且年幼,这段话听在耳里,却没听进心里。 如今却恍惚明白了,那时太子听后为何露出一丝明悟的神色,朝父亲作了一个士人揖。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 她面色有愧,却比刚才坚定了许多。 芸娘看着她,神色动容,握着她的手,似是要给她传递些信心:“玉殊,我们应该做什么?” “请那间牢房里的各位,将那位已故的女子尸身放置在牢门一侧的风口处。其余人同我一样,撕下自己身上的衣裙,制成尽可能长的布幡。” 芸娘无意识地吞了口口水,替她说出了请求。 女子们默了默,有第一个人依言行动起来,然后有第二个、第叁个、第四个…… 撕碎布料的嘶啦声在地牢中此起彼伏。 哪怕是只有一线希望,终归是想活着。 夜里有人轮流值夜,为的就是不放过一丝可能飞进这个可怖地牢的活物。 “来了!” 冯玉殊心口一跳,睁开眼来。 果然看见远处一只巨大秃鹫降落在地面上,低头啄着什么。 她靠近了些,看见是那女子露出牢门的手腕。 冷静,冷静。 冯玉殊深吸了口气,一旁的芸娘死死地拽住她的手。 所有人都按照之前冯玉殊交代的,屏住呼吸,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一抹锐光滑过湿冷的空气。 是离秃鹫最近的那件牢房里的女子,掷出了冯玉殊的珠钗。 珠钗顺着它油光水滑的皮毛擦过,秃鹫抬了头,单脚退了一步。 它受了惊吓,叫了几声,扑翅欲飞。 有人忍不住焦急地叹了一声。 冯玉殊来不及思考,一把扑到牢门边,趴在地上,指尖勉强够到那掉落在地的珠钗,然后拽在手中,狠狠向前一掷。 秃鹫发出了一声巨大的怪叫。 那珠钗的尖头狠狠地插在了它的翅膀上,而尾端,连着一条数尺长的碎布条。 它有一瞬失去了平衡,好似要摔落下来,但最后还是稳住了,大力扇动着翅膀,越飞越高。 它身后缀着的布条垂在空中,也随之一点点变短。 冯玉殊看着秃鹫消失在视野里,才靠着牢门,脱力地滑坐在地上。 厢房内流了一地的血。 孟景解决那几个人的速度很快,所以他也很快就发现,冯玉殊不见了。 那密道想来原本只是千机公子用作偷窥春宫之用,机括小儿科得很,他很快便追到了温泉池边。 还意外地在此处找到了他此行的目标。 千机公子被那女人折磨地已经很是虚弱,他也想也不想,抬手便向他攻去。 那女人立即飞身而起,挡在千机公子身前,凌空接住孟景一掌,另一只手指间飞链流泻而出,直取他的命门。 他侧身避过,铁蒺藜换成了匕首,手腕一转,刀尖插向女人胸口。 女人用飞链挡了这一击,口中冷道:“你现在连我也能忤逆了么?” 孟景薄唇紧抿,那意思很明显。 他今日一定要取千机的性命。 女人护着千机往后退,抬眼剜他:“这些年我只爱他这么一个,你不准杀他。” 孟景撩起眼皮,与她对视,抬手撕了人皮面具,眼底一丝讥诮一闪而过。 他这张脸,与她有几分相像,生得这样好,想来是将她和他那短命的父亲的优点遗传了十成十。 “果然是你,”女人的语调柔和下来,柔软的红唇吐出惊人之语:“我终归是你母亲,看在我的份上,留他一命。” 她已经不再年轻,眼角眉梢岁月的痕迹明显,可只听声音,却还像天真的少女。 逐风楼的人如默默地涌了上来,将两人格挡开来。 每个人心中的弦都已经紧绷到了极点,却因楼主没有发话,暂时没有动作。 他们中的一些人,在他仍在襁褓之中时,便抱过他,在他幼时,叫过他小七。 孟景出生在逐风楼里。 被那时只是一个逐风楼中的小杀手的梅凤鸣生下,然后丢弃在马厩中。 楼里刀口舔血、四海为家的汉子们无意间发现了他,东喂一口、西喂一口,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他的生父是逐风楼的楼主孟逐风,或许是血统使然,小小年纪,便展现出异于常人的根骨和凶悍。 孟景是孟逐风最小的孩子,却在母亲的有意教唆下,进入绝谷试炼。 他浑身是伤,最深处可见白骨,身上的血糊了一层又一层,有他自己的,也有那些“哥哥”的。 他死叩生门,他的母亲却死死封着生门。 他被困了数月,他们原本是想借此机会杀死他,没想到他竟然杀光了六个年长他许多的兄长,饿得生啖他们已没了生气的血肉,从绝谷中活了下来。 那之后不久,便传来梦逐风病逝的消息,梅凤鸣成为了逐风楼新的楼主,而孟景,是逐风楼最锋利的一把刀。 年幼的孟景以为,只要他表现得足够忠心,母亲便会放下心中那件事。 梅凤鸣虽没把他当作儿子,却也因此暂时放下了对他的杀意。更何况,她还有别的事挂心。 她爱上了千机。 恶贯满盈、万花丛中过,却最懂花言巧语的千机。 再之后,孟景叛出逐风楼。 每一件往事,都鲜血淋漓。 千机公子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缓缓睁开了眼。 梅凤鸣折磨他,因为他不爱她,却又用最好的伤药治疗他,因为她爱他。 药材将池水染成深褐,他泡在里面多时,双颊终于也被染上也许血色。 因为许久没有说话,嗓音有些嘶哑。 他说:“你的儿子容不下我。” “他亲手杀了兄长,又亲眼看你杀了他父亲,夺了逐风楼,有一天,他未必不会同样对你。” “卦相在一点点应验。他是杀不死的怪物、孽障、煞星,你知道的。” “现在他误打误撞,孤身进了我的地盘,连那把古怪的长刀都没带。” 极乐宗宗人加上她带来的逐风楼精锐,足有数百人,加之极乐山庄出口极窄、好似网兜的地形,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千机低声说着,一只手抚上梅凤鸣的面颊,轻轻摩挲,“你不想抓住这个机会么?” 梅凤鸣没有说话。 孟景默默听着,知今日怕是无法善了,却仍从容,语气平平道:“我要哑毒的解药,还要带走一个人。” 梅凤鸣坐闻言有些意外地挑眉:“是那个姑娘?” 她神情有点古怪。 哪怕只潦草一瞥,她不记得那姑娘相貌,却也看得出她并非江湖人。 眸光一转,她咯咯笑道:“我的儿子也长大了,真是令我意外。” 梅凤鸣饶有兴致地打量他的神情,“不过呢,她死了。她太弱了些。” “那就要尸体。”孟景迟疑了一瞬,表情却仍未有太大波动。 梅凤鸣一笑:“不必了。虽然我恨你,和你父亲,恨不得生啖其肉,但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总归有点情分,我会将你二人的尸首合葬在一处。” 她微挑的凤目中闪过一丝寒意,片刻后,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动手。” 这句话是对逐风楼众人说的。 5急转直下的危局(2) 极乐宗和逐风楼的人一波一波涌上来,黑白两色的衣服混杂在一处,好似铺天盖地的蝗虫。 他抬手将刺入下腹的短箭拔出来,吐出一口污血,方才顺手抢来的长剑在空气中划出十字,将包围圈又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 他飞身跃起,突出重围时,吝于看梅凤鸣最后一眼。 他从小活得辛苦,自觉死期将至时,竟不觉得伤感,反有一丝解脱。 冯玉殊说错了,他并非守财,而是不知要将那些钱财使到何处去。年幼时见逐风楼那些于他有一饭之恩的大老粗个个把银钱看得极重,他就去问马老叁这是为何。 马老叁将银票码好,放在手中数了几遍,珍而又重地将它们塞进馊臭的靴子里,闻言啐了口道:“孟七,你说的什么屁话?拿命换来的钱,能不重要么?你小子以后挣了钱,也别学赵六他们,败得精光...” “有什么用呢?” 年幼的孟景还有些未褪去的婴儿肥,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看得马老叁一笑,用摸过臭鞋的大手去捏他的脸,被他嫌弃地避开。 “留着去讨个婆娘。有了家,以后花钱的地方,才多呢。”马老叁最后嘿嘿笑着说。 孟景听了这个答案,恍然大悟,又有些失望。 他是天煞孤星,克人克己,注定孑然一身,马老叁他们能期盼的,他却不能。 后来年岁渐长,孟景已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他叛出逐风楼后,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钱,他却仍是风餐露宿、粗衣淡饭,于是便一点点攒下许多。 孟景又想到那位只要他取来解药,然后带她在江湖中转一转,就许诺给他五百两,不,叁百两的冯小姐。 她“初出江湖”,就这样倒霉地死掉了,想来弥留之际应该不会对江湖有什么好印象。 不知道她死前有没有遭罪。 孟景生平第一次生出近似后悔的心情。 虽然他其实不太了解她,但他总觉得她几乎没有一点机心,那样不知江湖险恶,应是被家人护得很好。 马老叁多年前死在一次任务中之后,是他千里奔袭,给他收了尸,就葬在南阳一处小山村。 在一棵桃树下晒稻谷的寡妇看见他们,愣了一下,立马赶了过来,抱着马老叁的尸身哭成了泪人。 马老叁有套说辞,像他们这种六亲不认的,死后入不了祖坟,但若身后有人为自己哭泣,就不会做个孤魂野鬼。 他默默等着,心里有些替马老叁高兴。 胸前的伤口正阵阵刺痛,他低头随意处置了一下,飞身掠出了密道。 如果冯玉殊死了,他也要把她的尸首带出去,送回她应该回的地方,起码她死后,不会做个孤魂野鬼。 孟景的运气还算不错,出了密道之后选择向山庄后面寻找,穿过一片密林后,竟就在尽头看见了一只奇怪的大鸟。 这大鸟飞不起来,好似被什么绊住了,一颠一颠地在泥地上跳着,身后缀着一条长得出奇的布条。 他掠近了查看,看见这怪鸟一只翅膀受了伤,尖锐的珠钗插进了黑羽中。而珠钗的顶端绑着的布条,其实是由很多条颜色明丽的布条拼接而成。 他将珠钗拔了出来,放在掌中看了一眼,神色微微一变。 冯玉殊没想到孟景来得这样快。 这一夜仍未过去,晨晓还未驱赶夜色的时刻,闭目养神的冯玉殊就被他摇醒了。 有人来救她们了! 地牢里的女子们都醒了过来,发出一阵低低的躁动声。 冯玉殊睁眼看见他,双眼刚绽出惊喜的光亮,却又骤然一变:“你怎么了?” 他身上那身白衣,已被暗红的血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他劈开了牢门,将冯玉殊带出来,抬手给她喂了两颗乌黑的圆润的药丸。随后脚尖发力,借着几乎垂直的岩壁,抱着冯玉殊不断上升。 那药丸在喉间融化,冯玉殊苦得无意识地皱起眉头,她却无暇顾及。 “玉殊!” 芸娘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她心乱如麻,脚落到地面上,是软的。她踉跄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 孟景知道她心中所想,对她摇摇头道:“来不及了。” 他没有救那些女子的打算。 冯玉殊明白了他的意思,一咬牙,见他带来了长布条,神色一松,赶紧将布条甩到洞穴之下。 回过头来,见孟景已经将另一头稳稳地绑在了一颗粗壮的树干上,她微微松了口气。 地牢中有一间牢门被孟景斩断了,若心性坚韧,或许有人可以凭着这根布条爬上来,逃出去。 孟景又瞥了冯玉殊一眼,将自己身上那身扮作千流的外袍扯下来,兜头罩在她身上,然后抱着她飞快地向山门冲去。 这人将轻功施展到极致,竟好似连风也追不上他。 她盯着他近在咫尺的失去血色的薄唇,心中惊跳。他的心跳就在她耳边,也快得吓人。 他现在一身夜行衣,看不出哪里受了伤,可他胸前一定有一处伤口,那样温热滚烫的血,还在源源不断地流,濡湿了她的鬓发。 冯玉殊拽着他的前襟,抿着唇,手轻轻地移到他胸前某个地方捂着,无声地流泪。 掌心之下一片湿黏,是少年人滚烫的血。 “孟景…” 解药终于开始起效,他第一次听见冯玉殊的声音。 她的嗓音很好听,好似清甜的山泉,哀哀叫他的名字,满面泪容。 真奇妙,他们不过相识半月,除去姓名,她对他一无所知,却仍因他即将死去,这样难过。 他低头看了她如今红通通的、兔子似的漂亮眼睛,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稍纵即逝、可称温柔。 他将她放在山门外,好像帮家中将要远行的小妹妹整理风帽似的,扯了扯袍子,将她发白的小脸遮得更紧实了些:“记得来时的路么?往山下跑,你与他们无冤无仇,还是贵人家的女儿,他们不会拿你怎么样。” 少年颀长挺拔的背影,好似松竹,敏捷得又好似昨夜山风。 视线的尽处,她看见他迎上一群人,有黑衣,亦有白衣,手中利刃饮血,将他团团围在了中间。 6不许人间见白头 天色一点点放亮。 冯玉殊不知自己是怎么跑出来的。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下的山,有好一段山路都是寂静无人的密林,她摔了好几跤,磕破了膝盖,磕掉了一只鞋,却不敢停下来。 她一边哭,一边走,直到走到了有村落的地方,被一个摸黑出门到镇上去赶集的老愠发现她。 老愠见她被吓坏了,给了她一碗水,邀请她去自己家中,好歹换下血迹斑驳的外袍和磨破的一只鞋。 冯玉殊拼命摇头,老愠无法,便带着她到最近的县衙去。 到了县衙门口,冯玉殊却被告知还有两个时辰,县太爷才来办公。 她于是去了县太爷的私宅。 县令李才得正躺在小妾的温香软怀酣眠,猝不及防被吵醒,于是神色不虞地打发人出来察看。 见是个吊着一口气、好似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的貌美女子,他瞌睡登时醒了一大半,把人请了进去。 不知是哪家贵女,遇上了什么倒霉事,万一苦主找上门来闹,他这个父母官,可不好做。 可是这女子脱了险,怎的不回家中,让家人出面,反而这样衣冠不整、狼狈不堪地抛头露面呢? 冯玉殊没动手边的茶,将极乐山庄的情状一一说了,强调了好几遍:“那里有数十个被关着的姑娘,还有我的同伴,正被人围攻,生死未卜。” 李得才原本还端着茶盏,摆好架子认真听着,听她提到极乐山庄,他动了动壮硕的身子,咳嗽了声,低头抿了一口茶。 冯玉殊正疑惑他为什么不马上带人出发,李才得突然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冯姑娘,此事本官已经知晓,你刚脱险,回家好生歇着,回去等信便是。” 冯玉殊面色转冷,绀青的眼好似凝着冰,死死盯着他,掷地有声道:“李大人是在搪塞我么?父母官草菅人命,在其位而不谋其事,若被你的上峰知道了,不知李大人头上这顶官帽还保得住么?” 李才得呵呵两声,皮笑肉不笑:“冯小姐一介女流,妄议官场,不妥、不妥。” 极乐宗在沧州经营多年,岂是他小小一个县令管得了的。何况,他现在床上那个心肝儿一样的小妾,不就是极乐宗送来的。 极乐宗,他不仅不管,还打算不听不闻不问到退休呢。 李才得把冯玉殊“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 “冯小姐,不管你来自京中何处,这里是沧州,常言道‘天高皇帝远’,又有‘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之说,还请姑娘不要纠缠,要不然,本官就要请姑娘到衙门里去坐坐了。” 几个衙役将她推出门外。 “哎…你们…” “你不是…?” 一个声音同时响起。 冯玉殊回头,只见街上打马而过的少年错愕地停了下来。 她打量了他几眼,有些犹疑道:“楼公子?” “是我。”马停得有些急了,楼关山扶了扶自己有点歪掉的玉冠,“原来小姐能开口说话。” 他今日穿了身绛色的文锦外袍,头戴紫金玉冠,准备和狐朋狗友到城郊去打马球,不料正好碰见冯玉殊被几个衙役推搡出来。 楼关山正色道:“小姐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你的…夫君呢?” 冯玉殊仰起脸,绀青色的眼盯着他,里头逐渐氤氲起一片雾气,竟突然跪了下去:“楼公子,求你…求你救救他…” 楼关山忙将她扶起来:“不必如此…” 冯玉殊将事情说得又快又急,却十分扼要清楚。 他盯着这双漂亮的眼,心猿意马了一瞬,却很快被她话中的内容吸引了。 极乐宗,又是极乐宗。 那个魔窟,明面上的还不够,背地里竟藏着这样骇人听闻的罪恶! 他下了马,将冯玉殊引到路边,叫仆从去寻了轿子来,一边道:“冯小姐,你放心,此事我巨剑山庄绝不会袖手旁观。” 否则巨剑山庄还有何脸面,自称为江湖正道,立足于沧州? 冯玉殊进了轿子,听了他这话,面上忧虑之色未曾褪去,掀开帘子道:“我和楼公子一起去。” 楼关山自己在前面骑着马,瞧见她没有一丝血色的唇,心疼得不行,同时心中不禁泛出一丝酸楚来:“冯小姐与那位公子伉俪情深,死生不负,叫楼莫好生佩服。” 冯玉殊听了淡淡一笑,这才想起来解释这件事:“他叫孟景,其实我们…” 楼关山还在听她下文,她却没接着说下去了。 她不知该如何介绍自己和孟景的关系。 若一五一十说明,势必要暴露自己和孟景的身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好在楼关山并不介意,转头就忘了这茬,自己转了话题:“可是累了?歇一歇吧,轿子里备了软毯。” 巨剑山庄在沧州也算老牌的门派了,虽然弟子实力不算太强,但胜在人多,而且有钱,装备好。 楼关山动作很快,不出半个时辰,他们就在去极乐山庄的路上了。 待他们来到极乐山庄山门前时,却意外地没有遭到抵抗,如入无人境,长驱直入。 庄子里没有一点人气。 巨剑山庄的弟子面面相觑,连楼关山心中都有些犯嘀咕。 一个弟子低头看了眼脚下,有些疑惑:“这地怎么粘乎乎的,鞋子都脏了。” 深褐的泥土黏在鞋面上,蹭都蹭不掉。 楼关山最先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说,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是血。” 随后吞了口口水,有些紧张地摸了摸随身的佩剑,脸色有些发白。 一行人再往前走了片刻,很快便看到了第一具尸体,然后是第二具、第叁具、第四具…… 映入眼帘的尸体像小山一样堆成一迭,滴下的血水在地上汇成一摊浅洼,蜿蜒流向他们脚下的土地。 浓烈的血腥味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忍不住皱起了眉。 显然就在不久前,这里发生了一场极血腥的杀戮,乃至于血腥味还带着一丝热气,经久不散。 冯玉殊走出了轿子,攥着软毯的手轻轻地发着抖,她强迫自己看向那些迭在一起的尸体,低声道:“找人吧。” 她一步步走到尸山前,蹲下来,仔细辨认这些人的样子。 全部都是男人,着白衣的显然是极乐宗的,另一些人穿夜行衣,看不出来历。 夜行衣真不好认,冯玉殊看见那身形相似、脸朝下的,心里就会一抖,她真怕还没找到孟景,自己就先心梗去了。 楼关山也见过孟景,跟下面的人仔细交代过了,还有能人绘出了图像,滕印了许多份,拿过来分给众人,比对着辨认,速度一下子快了不少。 他们找遍了整个山庄。 冯玉殊通过回忆找到了那个自己误打误撞发现的密道,那密道十分复杂,如同蛛丝一样连接着各处的厢房、温泉池、还有看起来像千机起居的地方。 有些地方有血迹,另一些地方很干净。 她走到了密道的另一端,走出来,是极乐山庄主楼的走廊。 明晃晃的日头挂在天上,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光线强烈地刺目。 一个小分队已经深入到了山庄后的林子里。 冯玉殊扶着栏杆,只见下方的林中,巨剑山庄的弟子来来回回地走动着,好些人在交头接耳。 就在此时,林中突然传来消息:“有活口了!” 冯玉殊立刻冲了下去。 楼关山看见她来,转过头笑了笑,指了指自己身后。 一群女子相互扶持着,一个接一个从林中走出来。 “芸娘…” 冯玉殊盯着走在后头的女子,终于露出今日第一个可以称得上笑容的表情来。 芸娘点着人数,最后才走上来,握住了她的手:“我们都出来了,一个都没少。” 她们从地牢中爬出来时,不知为何,极乐宗的人根本无暇顾及她们,她们于是便藏进了林中各处,安顿下来后,为伤者包扎,为脱水的人寻找带有汁液的植物,为心灰意冷者打气,竟个个都活了下来。 冯玉殊将极乐山庄内的惨状说与她们听,芸娘道:“难怪。只是极乐宗那么多人,他们…都死了么?” 她们躲在这里时,那些人竟然都死了? 冯玉殊点点头,又问:“芸娘,你可有见到孟景?” 芸娘这回没直接回答,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似是不知如何开口:“是与你同来的那位公子么?” 冯玉殊点点头,心沉了下去,却仍勉力勾了勾唇,安抚道:“我没事,你直说便是。” 旁边一个女子见她这样,忍不住道:“他死了。我和芸娘出去探路时,看见一群黑衣人将他围在中间,他流了很多血,衣裳都湿透了,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他们还踩在他身上…” “云锦,够了。”芸娘冷声喝道,又放柔了神色,看向冯玉殊,想说些什么,云锦又抢白道:“她想知道,她也应该知道。” 她在地牢中也是快言快语,冯玉殊对她很有印象。 知道她并非恶意,甚至是为她考量,冯玉殊没有多言,只是冲云锦点点头:“多谢。” 然后继续找去了。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虽然他做这种刀口舔血的营生,突然送了性命,也算正常,可是…… 他还那样紧着钱,为了她那叁百两,兢兢业业的,这下当真是有钱没命花。 也不知他家在何处,家中有谁,早知如此,当初应该多了解他些的。 不对,这一趟就不应该来。 她可以在别院招待他住几天,每天给他一些钱,让他不要来这个鬼地方。 她吸了吸鼻子,裹紧了身上的软毯,到远处寻去了。 芸娘想上前劝住,在楼关山轻轻地摇头之下,终究没有说什么。 冯玉殊和巨剑山庄的其他弟子继续在后山地毯式地搜查,芸娘和云锦等人,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也过来帮忙。 到了傍晚时,冯玉殊在水边一棵老树边停了下来。 她盯着脚下的土地,微微拧起了眉。 松软干燥的土地,和别处有些不同,脚踩上去,发出闷闷的声音。 冯玉殊无意识地舔了舔唇,心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蹲了下去,指尖捻起一小撮土。 干燥的黄土,露出的下层却掺杂着一丝暗红。 她开了口,嗓音有一丝难以察觉地颤抖:“来几个人帮我,把这里翻开。” 人们围上来,有几个弟子拿来了工具,冯玉殊有些恍惚的神色一瞬间归了位,急道:“小心些。” 弟子面面相觑,十分不解。 一个年幼些的问道:“冯姑娘,这土里能有什么?” 黄土里慢慢露出一点黑色。 冯玉殊恍若未闻,靠近了些,用十指将黄土一点点剥开。 众人的表情一瞬十分诧异,又凝重起来。 那黄土中竟竖直埋着一个人。 这人身体冰凉,显然已经失去生机。 众人看冯姑娘的反应,应该就是他们要找的孟公子了,于是合力将人从土里扯出来,平放在地上。 英俊的少年眼阖着,薄唇紧抿,面上血色尽褪,身上的夜行衣被血浸湿,又风干,如今干硬地贴在身上。 7若有情可敌生死 孟景死了。 她知他少言寡语,武功高强,薄薄的行囊里藏了很多钱,却好似天涯孤旅,万事不关心。 其他却一概不知了。 她不知自己为何要为这样一个不算熟悉的人而哭,好似要把一生的泪都流尽了似的。 楼关山得了消息,此时也赶了过来。 “冯小姐,节哀...”他说着,突然一个激灵,停了下来。而后话锋一转,急道:“马上叫医者来,快点!!” 一旁的云锦也好似突然惊觉,拍了拍冯玉殊的肩,指着孟景道:“冯小姐,你快看!!看他的胸口!!” 冯玉殊泪眼婆娑,忙受了惊似的抬起头,望向他的胸口。 起初还是那般,毫无生机的、冰冷的模样。 咚、咚、咚。 冯玉殊惊讶地瞪大了眼。 那是极其微弱的、缓慢的起伏。 楼关山急道:“孟公子他应该是会某种功法,将身体的各项机能都降到了最低,才留得了一线生机,他还没死!!!” 他的身体就好似冬眠中的动物一样,极其珍稀地消耗着已经受伤到快要油尽灯枯的身体的能量。 虽如此,若他们没能迅速赶来,便也只是更加缓慢而痛苦地滑向死亡。 思及此处,楼关山心下巨震,扬起了声量,又催了一句:“医者呢?怎么还没到,快点!” 我们来迟了么? 楼关山脑海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却不敢对冯小姐说。 医者来得很快,迅速察看了一下伤情,抹了把额上的汗道:“无关人等都离开此处。” 医者带来的学徒支起布幡,将众人格挡开。 冯玉殊落在最后,听见医者道:“老夫只能勉力救治,是死是活,就要看他自己的命数了。” 冯玉殊颔首,对医者飞快而郑重地行了一礼。 巨剑山庄的弟子们皆很震动,他们是江湖人,自然很清楚孟景身上的伤势有多严重。 楼关山陪在医者那边,以防有需要他发话调动人力、物资的地方。 等那边忙完了,他才过来同冯玉殊说话。 已经夜色如墨,星斗满天。 他傍晚的时候,给了被解救出来的女子们一些资财,告诉她们有去处的,可以乘坐巨剑山庄的车马下山,若没有去处,可以留下来,巨剑山庄会给她们提供一份工作。 是以这个时候,除了巨剑山庄的弟子,山上人已经少了许多。 只芸娘和云锦陪在冯玉殊身边。 楼关山走了过来,众人道:“医者说,我们可以下山了。明日孟公子若发了高热,自己醒了过来,就没事了…若还是如今日一般,冷冰冰的,没有反应,便是…不成了。” 众人刚才稍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冯玉殊点了点头,道:“楼公子,多谢。”这份恩情,她记下了。 楼关山摆摆手,对她笑了笑:“不必言谢。我带几位和孟公子到我家去歇着吧,我家大得很,几间客房算不得什么。” 且不说他对冯玉殊那几分朦胧的好感,他是真的古道衷肠,爱交朋友。 漂亮而有情义的冯小姐,还有那位虽然还不一定活、但一定很有本事的孟公子,这两位朋友,他愿意相交。 当夜一行人都宿在巨剑山庄。 怎么说呢,来到楼关山的家,才知道他确实家资甚厚。 众人一进门,都被那明晃晃的雕廊画栋、金玉满堂震住了。 他有些讪讪地说出真相:“实不相瞒,这些年我们家忙着行商,江湖上的事和武艺…有些懈怠了。” 冯玉殊了然,难怪他本人比起江湖门派的少掌门人,更像富甲一方的乡绅家中的公子哥。 冯玉殊当晚宿在巨剑山庄一处幽静的小院。 她仔细地给自己洗了个澡,然后到厢房去看孟景。 楼关山的人做事很细致,孟景身上换了身藏青的干净衣裳,印象中他从未穿过,看着怪新鲜的。 冯玉殊搬了张小椅来,按照医者的叮嘱,拿了块湿巾给他擦身子。 众人都以为他俩是夫妻,这活计便当仁不让地落在了冯玉殊头上。 她轻轻扯开了他的衣襟,麦色的胸膛露出来,不少淡白的浅疤分布在各处,看样子,都是些陈年的伤口。 手指小心翼翼地绕开他右胸包扎好的新伤,一路向下。 劲瘦的腹肌块块分明,很是漂亮。胯骨处两条利落的人鱼线收窄,没入亵裤之下。 两腿之间,一团沉甸甸的物什卧着,很有份量,好似在灯影中蛰伏。 她面红耳赤地别开视线。 又过了一阵,才转回头来,捏起湿帕子,指腹无意识地,在他的劲腰上轻轻划过。 又硬又烫。 冯玉殊莫名地咽了咽口水。 他身上的热度好似传染上了她面颊,她有些慌乱地错开视线,平复蓦然加快的心跳。 擦完了身子,冯玉殊在床边坐定,默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灯火可亲,他深刻的眉眼好似被嵌了一层金边,显出几分柔和来。 他好似陷入了不安的梦境中,微颦了眉,薄唇还是那样冷淡的颜色,微微抿成一条线。 长而密的眼睫在眼下落下浅浅的阴影。 这样英俊的少年,腥风血雨中走过来的少年。 若她没有突然异想天开,央着他带自己出去,恐怕两人对彼此的印象,也就只留在别院惊鸿一瞥,此外再无交集。 可她又恨这交集太苦,平白赚她这样多的眼泪。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想着,冯玉殊睡了过去。 窗外下了暴雨,狂风将窗棂吹得阵阵作响,屋内也晦暗不明。 不知过了多久,孟景在这一片雨声中,毫无征兆地、缓缓睁开了眼。 他茫然地望着金线绣云纹的帐顶,感觉到些微风雨的凉意,而他自己的体内却好似火炉,烧得有一些意识钝滞。 手臂麻了。 他顿了顿,想稍微用力,将被压着的手臂抽出来。 然后他看见了趴在上面的少女。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黑鸦鸦的云鬓,和一段白腻纤长的脖颈。 好重,根本抽不出来。 他虚弱地挣扎了片刻,放弃了,怔怔地看回帐底,开始思索一些人生终极问题。 我是谁,我在哪,她又是谁。 豪富的卧房,在他榻边熟睡的美丽少女,跟他有什么关系? 脑中好似有一团迷雾,阻止他触及这些问题的答案。 他连编都编不出来。遂放弃,直接把冯玉殊摇醒了。 冯玉殊揉了揉眼,清亮的眼中映出他的样子,有些发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顺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好烫。 她在心底“嘶”了一声,默默收回了手,对他道:“我去叫医者过来。” 一股莫名而隐秘的欢喜。 他看着她雀跃地站起来,拿起一旁的外袍系上,转身时暗香浮动,让他隐隐觉得熟悉。 “你是谁?” 他终于开口,脸上浮现出隐约的好奇,这情态在身上,使他更像符合他这个年纪的少年了。 冯玉殊讷讷看着他,好半天才组织出语言来:“你…不记得我了?” “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孟景诚实地答。 眼见得少女露出一丝苦恼的神情,他作出一个合理的猜测:“比如我的妹妹?” 冯玉殊不想得一个便宜哥哥,想了想,道:“没有别的可能吗…” “比如…”她斟酌着:“你是我的侍卫?” “冯小姐,你夫君醒了?” 咋咋唬唬的声音蓦然响起,因为对方嗓门太大,完全把她的话音盖了过去。 冯玉殊:… 门外突然涌进来一大波人。 楼关山,医者,芸娘,云锦,还有一干楼关山带来帮忙的侍女仆从。 孟景从听到楼关山那一句“夫君”开始,表情明显陷入了深思。 他确信自己不对这里的任何人事物感到一点熟悉。 除了那个女人。 他抬起眼皮,神情寡淡地看向冯玉殊。 她不知何时,退到了人群之后,跟那医者在说些什么,只隐约能听见“发高热…”几个字。 她是自己的妻子? 这种感觉,真是奇妙。 他这样的人,也会有妻子么? 正想着,冯玉殊好似察觉到他的视线,回过头来,对他粲然一笑,她模样生的好,这一笑,真好似明珠生辉、沧海月明。 他心中蓦然涌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医者又开了几帖药,说只要烧退了,身体便没有大碍了。 至于孟景的失忆,或许是在土里埋得久了,供血不足太久,影响到了脑子。 只能靠他自己,或许日后能慢慢想起来。 冯玉殊谢过了医者,接过婢女手中的湿帕,顺手放在了他额上。 他条件反射似的避开,视线一偏,无意间落在她因抬手无意间露出的纤白素腕上,微微一顿。 清凉的帕子盖了下来。 他于是好似被封印住,一动也不动了。 孟景高热得很厉害。 屋子里的人退了出去,只剩冯玉殊在屋子里,她将他扶起一点,抽起他身后的枕头,放好了,让他可以靠在床头,柔和道:“我给你擦一下身子。” 她这几日给他擦身子擦惯了,丝毫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妥。 孟景靠在床头,迟疑了片刻,还是道:“…不必。” 他们从前便是如此亲密的么? 那他如今变成这般,她会伤心么? 孟景想着,突然飞快地抬眼,看了她一眼,原本斩钉截铁的语气也没那么笃定了。 冯玉殊闻言,神色仍是十分柔和,小扇子似的眼睫掠起来,瞧了他一眼:“你乖一点,这样才好得快些。” 她随意说着,湿帕的凉意蓦地覆上了颈侧,紧接着是她指尖微凉的触碰。 他浑身的肌肉都在那一瞬间绷紧了。 她似有所觉,也不自在起来。擦完他颈骨附近,指尖有些发颤,不由自主地抬头又看了他一眼。 她那双眼真漂亮,小钩子似的,沁着一汪清泉,又娇贵,又勾人。 仰着脸儿看他的模样,又好似撒娇。 冯玉殊被他盯得不自在起来。 他眼皮生得有些窄,眸色比常人深些,眉骨英挺,天生便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倒没见过他这样看人的。 冯玉殊红了脸:“为何这样看我?” 眼前的少女依然娇俏温和地盯着她,双颊染上淡淡的绯色,活色生香,就好似… 一只天真懵懂的小鹿,已经被林间最凶狠的猎手盯上,却浑然不觉。 孟景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冯玉殊手下的力道很轻,湿帕抚过他胸前两点浅褐的突起时,她微微偏了头,手下速度明显加快了些。 他的呼吸停窒了一瞬。 连空气都灼热。 身侧蓦然一空,冯玉殊匆匆丢下一句“我去洗帕子”,便转身出了房,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8多情恰遇冷情人 孟景刚醒,还下不了床,冯玉殊便时常来陪他坐会儿。 冯玉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天,说起自己儿时。 那时父亲还很年轻,郎艳独绝,在江南一带已有名望;母亲是江南布商的独女,带了万金嫁资,执意嫁给当时还未参加科举的父亲。两人住在金陵的旧宅中,将唯一的女儿捧在手心里娇宠。 她的字和画是父亲一笔一画教的,而举止风仪,全来自母亲。后来因为双亲先后亡故,才寄居在冯家。 “我在冯家过得不开心,是你把我从冯家带出来的。”冯玉殊道,“你身子还未好,总得找个地方落脚,不如跟着我回去,暂时安顿下来,再另做打算。还是说,你在京城有亲人、住处?现下能想得起来么?” 孟景微微拧着眉努力回忆:““小时候…在京城,住在马厩里,很臭。” 却想不出更加确切的地点。 京城何处会有那么大的马厩、那么多的马匹、还有那么多步履匆匆的黑夜人? 他实在想不起来,却还记得一些模糊的儿时记忆。 “腊月初七,是我的生辰,那天很冷,我肚子实在太饿了,就去找母亲。走了很长的路,好像在迷宫中,到处都是帏幔…只记得是想要一碗热乎乎的面,也不知后来吃到了没有。” 竟是如此。 冯玉殊听得心中难过,眼睫一颤,垂下眼遮掩住神情,顺手替他掖了被角,才抬眼对他笑笑:“哎呀,定是吃到了,所以才不记得了。” 孟景静静地看着她,没表示赞同,也没反驳。 第二天的晚上,冯玉殊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 “快…快来尝尝。”冯玉殊放下碗,呼了呼有些被烫到的指尖,转身合上了门,将夜晚萧瑟的冷气统统关在门外。 浮着鲜绿的菜叶和金黄的鸡蛋,一碗素面缓缓蒸腾着白气,色香味俱全。 冯玉殊夹起一卷,吹凉了,送到他嘴边:“吃一小口,看看还烫不烫?” 少年迟疑了片刻,直起身来,就着她手中的木着,尝了一口。 还没觉出味道来,少女已经自己也尝了一口,懊恼道:“哎呀,淡了。” 她的目光与他对上,盛着浓浓的暖意。 没过几日,孟景已经可以下床走动。 他身体强健,异于常人,这样凶险的伤势,竟也只让他躺了小半个月。 孟景第一次尝试下床时,脚刚刚触地,便一个踉跄,差点直接地摔在地上,把刚进屋的冯玉殊吓一跳。 她忙过来扶住他:“没事吧?” 指尖方触到他大臂外侧,他下意识地甩开了她的手。 冯玉殊一顿,默默收回手,不作声地看着他扶住墙,一点点挪回床边。 他心中闪过一丝烦躁。 她隐含忧虑的目光落在身上,好似如芒在背,让这样的他无所遁形。 身体的虚弱加上太阳穴隐隐的涨痛,让他十分不适,他强忍着吐出一句:“出去。” 她抿着唇,看不出情绪,只轻声道:“你饿了吗?我叫云锦来布膳。” 这是不出去的意思了。 云锦正带了两个年纪尚轻的小丫鬟来,听见房内的动静,将午膳摆在桌上,扫了孟景一眼:“姑爷这生的是哪门气?小姐对您还不够好么?” 云锦!冯玉殊剜了她一眼,却不甚有威慑力。云锦吐了吐了舌头,躲了出去,走时还道:“怎的连说也不能说了!” 云锦一走,房内再次安静下来。 冯玉殊顺手将袖口刺绣纹路上浅浅的皱褶抚去,抬眼看他:“我扶你?” 她看见他下颌线紧绷的弧度,英气又好看,却十分不近人情的模样,暗自头疼。 孟景果然不答话,身残志坚地挪过来,在她身边坐下了。 两人默默地用饭。 冯玉殊吃饭极秀气,一小口一小口吃着,很快搁下了箸,用手帕拭了拭唇角,不再动了。 她神游太虚着,突然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孟景只夹离他最近的几盘菜。 她原先以为只是巧合,或许他就是爱吃那几种菜呢? 但也没次次都那么巧的。 “为什么只吃这几种呢?”冯玉殊说着,顺手将他面前的青菜端走了,将远处的狮子头换了过来。 冯玉殊的手真漂亮,修长纤白的指,淡粉的透明的指甲,不紧不慢的,和她的语调一般,奇异的轻柔。 孟景顿了顿,道:“都一样。” 他无法体会美食的快乐,也没有欲望,吃饭仅仅是为了饱腹而已。 哪怕旁人认为再美味的食物,他却要克服隐隐的反胃才能吞下。 此时的他已经不记得这是他在绝谷中吞食生肉、沙石、毒果的后遗症,但身体长期的习惯反应,却保留了下来。 他夹了一块狮子头。 饭后两人到院后的竹林附近散步。 楼关山咋咋唬唬地说要给孟景找一副轮椅来,被孟景拒绝了,楼关山道:“孟兄,那我扶...” 他刚准备搭上孟景的肩,对方人一闪,不见了,差点叫他扑个狗吃屎。 他暗道“好险好险“,将身子堪堪稳住,摸了摸鼻子,道:”那我给你弄副拐杖来。“ 俩人就陪着拄着拐的孟景在竹林里练习走路。 半路楼关山被巨剑山庄的弟子急吼吼地叫走了,说是庄主有事找,于是便只余冯玉殊和孟景二人一路无话。 孟景望着那一片渐有秋色的的竹林,突然开口道:“你...我...我们...是何时成婚的?” 他艰难地抓住“我们”这个词,却总觉生涩。 冯玉殊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微微一愣,随后眸光一闪,垂下眼睫望着别处道:“你以后便知道了。” 她什么都不肯说。 孟景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这几日心中所想道出:“若你愿意,我可以写一封和离书...” 不愿意。 她飞快地抬眼,望了他一眼,仍是平常的音量,语速却有些快。 说着说着,眼见得眼眶渐渐发红。 孟景的手臂动了动,迟疑道:“你眼睛红了,风吹久了么?” 冯玉殊:...... 她张了张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于是吸了吸鼻子道:“有一点,我要回去了。”说着转身便要走。 啪嗒一声。 一边的拐杖掉在了地上,是孟景松开了一只中,扯住了冯玉殊的小臂。 “你生气了。” 好似确定,又不完全确定的语气。 冯玉殊咬着下唇,不肯说话,泪珠儿却静悄悄地淌下来,滴落在地上,在黄土上晕出几滴深色的水痕。 孟景看到了,莫名的焦躁从心底涌上来,从前从未体验过的。他不知如何是好,又怕她真走了,慌乱中将另一只手也松了,挑起她的下巴,连吓带哄,却没敢用力:“不准哭了。” 拇指的指腹在白腻的肌肤上轻轻摩挲,将淌下的泪珠拭去了。 冯玉殊的脸颊贴在他掌中,泪虽不肯停,委屈中却生出一点高兴来,轻轻道:“你对我又坏又好,真是奇怪。” 她语气中有一点很隐秘的怅惘,雾气氤氲的眸中有不曾言说的朦胧爱意。 他感受到了,心隐隐震动。 10故人辞行共依依 又过了小半月,孟景终于能够自如走动。 这一日,他照例在后院的竹林附近做些恢复性的锻炼。 隔着扶疏的竹林,一个尖峭的声音突然从斜刺里传来,让孟景动作微微一顿。 原来是几个巨剑山庄的婢女正趁着当值的间隙,说着闲话。 “那孟公子是生得俊俏,可我们公子,也没逊色多少吧,也不知冯小姐是怎么想的。” “人家好歹是结发夫妻,夫君遭了难,做妻子的,总不能撒手不管吧…” “你是不知道,我家的那天也去救人了,听他说,那孟公子恐怕是跟极乐宗的人结了仇…那可是极乐宗!你说说,是夫妻情分重要,还是命重要?” “竟是如此。”其他婢女纷纷诧异起来,其中一个迟疑道,“…这么说,冯小姐他们也不应该在我们这久住了,否则极乐宗的人找上门来,我们巨剑山庄也要倒霉。” “其实,”另一个讷讷道,“我今早去当值,碰巧看见冯小姐来找公子辞行,说这几日便要带着孟公子回京中的娘家去,还把贴身的首饰拿出来,叫我出门当了,换些雪花银还给公子。” 众女各自感叹:“冯小姐也是个有情有义的,只可惜了公子这份心…” …… 剩下的孟景没继续听了。 他随意在石椅上坐下,将怀中的物什掏出来,握在掌中翻看。 听说这些是他昏迷前,随身携带的东西。 几张银票,数额挺大的,可惜浸透了血,完全不能用了。 一根同样带血的珠钗,一枚古朴但显得陈旧的白玉环佩,不显眼处刻着小小的“孟”字。 他打量了几眼玉佩,猜想可能是自己身份的凭证,改天去查查,应该会有所收获。 至于那根珠钗,他想都不用想,便知道是谁的。 原来他从前会把妻子的贴身小物放在怀中,时时随身携带。 怎么说呢,他有点难以接受这样的自己。 孟景又绕着园子走了片刻,然后遇见了正在练剑的楼关山。 楼关山对他挺热情:“孟兄,你好些了么?” 他看着楼关山那张明显没经历过挫折的小白脸,回想起刚才婢女们的对话,莫名觉得他的笑容有些刺眼。 楼关山脊背一寒,想了想,不知这莫名的寒意从何而来,于是将手中的剑递了递:“孟…孟兄是想…活动活动?” 孟景将他那把泛着锐光的长剑接了过去。 剑是好剑,就是太新了,也没饮过血,像是摆设。 他脑海中划过这样一个念头,本能地一翻手腕,长剑便在他手上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 身体的记忆仍在。 孟景的剑有他自己特有的风格,狠、快、大开大合,没有一点多余的花架子,就是存粹的杀人技。 耳边传来楼关山的连声赞叹,他手掌都拍红了。待孟景收了势,他赶上前几步:“孟兄,可以教教我么?” 他混不吝惯了,知道绝学不外传的道理,就当场要拜孟景作师父。 其实那些婢女说的也不全对。 楼关山见了孟公子这样的人物,他怎会再觊觎他的妻子? 早在客栈一面之后,那些旖旎的心思,尚未生根发芽,就被他自己掐断了。 孟景见他确是赤子之心,想了想,竟受了他这一拜,抬手教了他好几招。 楼关山的眼神亮起来,两人一教一学,竟耗去一个下午。 冯玉殊寻到二人时,楼关山满头大汗,白净的脸热得发红,还在复习那几招,已经有模有样了。 见了冯玉殊,他用袍袖抹了一把额边的汗,毫无违和感地叫了声:“师母。” 冯玉殊:? 孟景也看了一眼冯玉殊,没有说话,好似默认。 冯玉殊向他也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为何她就出了个门,他就多了个便宜徒弟? 但楼关山此人,确实是万事从心,说过的话隔日便忘也是常有的,不能用常理推断。 她也就什么都没问,直接说正事:“我置办了些必需品,过几日便可启程回京了。” 楼关山一愣:“何必这么着急…” 又想到他们二人出了那么大的事情,确实也不好一直漂泊在外。 他便不好再挽留,只道:“只可惜相逢日短,改日我去京城,一定去找你们。” 冯玉殊点点头,也说:“你一定要来,这份天大的恩情,我是要还的。” 两人又说了些琐碎的事务,孟景在一旁静静听着,没说什么。 冯玉殊瞥了他好几眼,见他没有反对,心下默默松了口气。 这一夜,芸娘来了冯玉殊的小院,同她道别。 来接她的家人有些神秘,侍卫装束打扮颇有些讲究,仆从进退也极有分寸,却看不出身份。 她也是回京的。 芸娘大半张脸掩在披风的兜帽中,在巨剑山庄的门口与冯玉殊一行人告别,眼眶微微发红。 冯玉殊回握她有些冰冷的手,宽慰道:“虽然不能同行,但也算是同归,总会再见的。” 倒是云锦选择了一直留在冯玉殊身边。 她和芸娘也很有些情谊,却还是道:“你们都是娇贵小姐,我命贱,原本去哪都是讨生活罢了,只是她性子太软弱,还是你对我的胃口些。” 她现在是冯玉殊的贴身婢女,说出这样直白的话来,冯玉殊只是微微一笑,不以为忤。 第二日清晨,天仍未完全放亮,已有几辆马车候在了巨剑山庄门口。 楼关山正吩咐下人把给冯玉殊一行人路上准备的行李搬上马车。 许是实在太早,他今日没穿他那些花里胡哨的骚包衣服,只简单披了件大氅在外面,里面是单薄素色的单衣。 秋日露结寒气的晨曦时分,想是有些冷的,他跺了跺有些僵的脚,又将手放到唇边哈了口气。 见云锦扶着冯玉殊出来了,他回过头来,眼笑成两弯新月,对冯玉殊道:“昨夜降温了,你睡得好么?” 冯玉殊点点头,将写了自家名姓住址的小笺递给他:“若要来信,便寄到这里。” 楼关山接过,扫过“国公府”几个字,故作怪模样“嘶”了声,笑出声来:“原来是国公府的小姐。” 他在蒙蒙的雾气中目送云锦扶着冯玉殊上了轿,许是吹了风,白净的眼皮微微泛红,他揉揉眼,朝她挥了挥手。 轿帘放下来,冯玉殊的身影消失在之后,也隔绝了他的视线。 因为孟景已在轿中,叁人难免逼仄,云锦为冯玉殊打下了轿帘,自己便转头去后面的马车坐着了。 厚重的轿帘遮挡住外面的凉气,将里外隔成两个世界。 冯玉殊一进来,轿内便浮开一阵极淡的馨香。 孟景叉着一双长腿,沉默地坐在里面,撩起眼皮,鹰隼一样的眼,看了过来。 冯玉殊却不知他为何这样看着自己,心中打起鼓来,于是有些拘谨在他身侧坐下,一时无话。 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约莫是,从前两人并未在如此逼仄的环境独处过,他又在伤中,常常淡化了他身上的威慑感。 孟景靠着轿壁,同往常一样,没有搭话的意思,再次阖目,抱臂小憩起来。 沧州入京的官道年久失修,不算平坦。 路途又久,颠得冯玉殊屁股疼。 而且,此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己的一个难言之隐,将会引发一场怎样的荒唐事。 11最难消受美人恩(玩乳微H) 冯玉殊每月小日子来之前,都会有好几日,胸乳隐隐胀痛。 好似更年幼时胸乳发育时的那种疼痛,不算特别疼,却难耐,乳珠镇日硬得好似小石子,微微将小衣顶起,恨不得时时有一只手,覆在上面揉捏抚慰。 身子也比平日敏感,她自己的手儿覆上去,也会升腾起异样的酥麻来,没过一会儿,腿心就要发痒,吐出水儿来。 若是平日,疼得狠了,她在避人处抚慰一番自己,也就罢了,现在镇日坐在轿子里…… 她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孟景,后者目不斜视,她头疼地暗叹了一口气。 虽然她什么也没说,孟景却早就察觉到她坐立不安了。 他留了心,却猜不到她在苦恼什么。 不久孟景便发现,每当马车颠簸时,她眉头都会无意识地微微一皱,颠得狠了,还会发出很轻微的“嘶”声。 他扫了一眼她身下的软垫,虽然不算厚,对常人而言,已是很舒适了。 真是娇气,怎连这样一点颠簸都受不了。 可是轿子里也没有什么旁的软垫或是衣物了... 等等,他在想什么东西?! 孟景猛地从漫无边际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抿了抿唇,瞥了眼冯玉殊。 在他按兵不动、暗中观察的这些时候,冯玉殊竟然合上眼,睡,着,了。 她靠在微微震动的轿壁上,似是在梦中,也不太舒适。 奔波在外,她身子娇贵,夜里也睡得浅,难免积攒了许多疲累。 此时行在好似没有尽头的山路上,冯玉殊的脑袋一点一点,一时微微偏左,一时又偏右,好似不知何时,身子就会滑下来。 马车一个晃悠,似是过了一个急弯,带着整个轿身向右倾斜,孟景伸出手,托了冯玉殊一把。 总算不至于滑倒,却又马上上演后脑勺磕上轿壁的紧急事态。 孟景眼疾手快地将掌心垫在她脑后,下意识地将那股冲力尽数化去。 自己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瞬移到了冯玉殊的身边。 这样快的轻功身法,就连刃光直逼面门生死一瞬之际,也未必更快呢。 他有些怔。 冯玉殊察觉到身边温暖的热源,本能地蹭了蹭,是他肌肉偾紧的手臂。 贪眠的少女仍阖着眼,垂下的眼睫又长又密,翘成一个甜蜜的弧度。 好似在寻找一个舒服的位置。 孟景背脊僵硬起来,也不知是抗拒还是如何,总之结果上是让冯玉殊睡得更妥帖了。 马车微微颠簸,她清浅的呼吸落在他锁骨处,无端搔得人心发痒。 一个人在熟睡中,怎就能睡得这样舒服? 不过是她拱一拱,孟景便松了手,将臂绕到她腰后,顺势将人揽着了罢了。 他以为这样她便睡得舒服了,不曾想,冯玉殊枕在他肩窝,乖乖地睡了一会儿,又不安分起来。 她抱住了他一只手臂,胸前两团柔软,紧紧抵着大臂外侧的肌肤。 软得不可思议。 从、从前也是这般的么? 热血上涌,孟景茫茫地想着,脑中好似灌进了一团浆糊,想不分明。 冯玉殊不知他心中惊涛骇浪,反倒变本加厉,那处贴着他的手,轻轻地蹭,好似得了趣儿,极轻声地嘤咛了一句。 让人心惊肉跳。 他没碰过女人,却见惯叁教九流,诨话听了许多,如今失忆了,潜意识里竟也还记得。 方才听得那娇娇的一声,脑海里便蹦出许多。 孟景深吸了口气,泄愤似的垂下眼,好似对自己十分不齿。 冯玉殊平时端着架子,说话也文绉绉的,怎么看也不像他这样的人的妻子。 若是她不情不愿,他还能猜或是自己从前或是爱极了她,将她劫了绑了,她不得已,委身于他。 可她分明没有半分不愿。 在他脑海一片纷乱之时,冯玉殊又嘟囔了两声。 这回他听清了,她说“疼”。 在她拿乳儿蹭他的时候。 少年的呼吸骤然一重,好似忍无可忍,在她鬓边沉沉道:“冯玉殊,醒醒。”嗓音哑得要命。 他嗅着她颈侧的淡香,脸贴脸,无意间,近似耳鬓厮磨。大掌贴到她盈盈一握的腰侧,触到一抹滑腻的肌肤,他微微施了力道,将人抱到了腿上。 冯玉殊便在此时,眼皮轻轻一抖,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 她乍一醒来,一脸懵地盯着孟景。 为什么,她一觉醒来,会坐在他的腿上呢? 冯玉殊脑海中浮现出的巨大的疑惑,几乎要盖过她的羞意和惊讶。 孟景耳尖发红,有些不自然地错开一点视线,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在他黑,脸红得极不明显,只他自己觉得滚烫,好似要烤熟了。 他想了想道:“不疼了吧?” 少年声线中仍未褪去的哑意,听得她心头一跳,撩起酥酥麻麻的痒。 她也莫名其妙地跟着脸红了:“啊…你说什么?” 身下好像有什么硬物在硌着自己,她无意识地挪了挪小屁股。 少年突然低低地闷哼了一声,禁锢住她腰侧的力道陡然变大。 冯玉殊愣愣地看着他:“你...你怎么了?” 她还没意识过来呢。 “你那里…” 孟景又张了张口,想问问她是那里疼么,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问不出来了。 就算她真是自己的妻子,未免也太过孟浪。 冯玉殊用那双沾了水雾的眼,静静地盯着他,终于好似想明白了什么。 静了片刻,她好似突然下定了决心似的,咬着下唇,轻声交代:“嗯,乳儿里面…很疼。” 声音轻得好似蚊讷。 她母亲死得早,父亲自然不会教她这些,她又没有姐妹,也不好去问身边的仆婢。 父亲过后,她孤零零寄住在冯家,被这乳疼困扰着,一直疑心自己得了怪病,心中惶然,却没个商量的人。 这会儿不知怎的,就想同他讲。 这番连诉说带感怀身世的,倒真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要他哄似的。 孟景听得心惊肉跳。 他若是稍通人事,也就会知道这会子冯玉殊是有点儿在勾他,可他却是个全然不懂的。 他被勾得下身发疼,以至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 少年不得已微拧起好看的眉头,嗓子好似火燎过:“我…我看看。” 他修长的指节轻轻挑开少女的前襟,露出里面淡红的小衣。 两粒乳珠儿涨着,将那柔软的布料顶得微微突起。 白腻的鸽乳的边缘露出来,在空气中颤了颤,敏感地起了一层薄薄的粉。 两粒嫩珠子尖尖一点,若是夹在指缝中,该是怎样可爱。 他这么想着,便也这么做了。 冯玉殊难耐地瑟缩了肩,短而轻地叫了一声,好似春天里发情的猫儿。 “难受么?” 少年薄唇微抿,竟然真切地为她的身体担忧,有些冷峻的眉眼好似突然有了些人气,叫冯玉殊看得一愣。 她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难受,有些…舒服。” 孟景的喉结上下一滚。 怎么会是舒服的呢? 她...想要他揉揉她。 他的手心覆着长期执刀而磨出来的薄茧,有些莽撞的力道,覆上少女干净的鸽乳。 修长而漂亮的指节合拢,软得不像话的乳肉便从指缝间溢出来。 他天性中自有一份掌控感,好似要惩罚她的淫靡,手下的力道便大了些。 “呜啊……” 冯玉殊咬着下唇,极力忍住,却还是溢出几缕娇吟。 白得晃眼的乳肉上浮出几缕浅红,好似被他欺负惨了。 他眸光一闪,转而去欺负颤巍巍的小嫩珠子。指腹轻轻抠一抠它,让它肿得更硬些,然后夹在指间,抻长了,要冯玉殊娇滴滴地求他,才放开。 那软绵绵的小衣被他亵弄得皱皱巴巴,因他守着心中一点界限和清明,没有被揭开。 她在他怀中,被他玩得不成样子,好似软成了一滩水。 “小姐,前面有驿站了,今晚可是歇在此处?” 突然,云锦清脆的话音突然从轿外不远处传来,惊破这一方天地中浓郁的春情。 冯玉殊吓得一颤,原本披着的衣物顺着瘦削的肩,蓦地滑了下去。 她如梦初醒,仓皇地用手臂遮住前胸,咬着唇,要哭不哭地盯着孟景。 她下身的衣裙穿得好好的,上身却只有一件小衣,露着大片莹白的雪肤。 孟景盯着她,一手护着她滑腻的腰侧,以防她摔下去,自己弯下腰,将她的衣物捡起来,给她穿上。 她仍坐在他腿上,一言不发地瞧着他抬起自己的手,一件一件给她穿好衣服,最后系好她前襟的绑带。 少年的手骨节分明,又宽又大,虎口和指上分布着凌乱的淡色伤痕,揪着她鲜亮的绑带,在矛盾中显得有些异样的调和。 外面的云锦见她未答,有些困惑:“小姐,你可是睡着了?” 冯玉殊这才启唇扬声道:“嗯,就在这歇着吧。” 话音一出,两人对视一眼,孟景低咳了一声,掩饰住勾起的唇角。 她声线甜腻得惊人。 好在云锦并没有发现太大的异常。 一到了地方,冯玉殊撇下孟景,也不顾自己腿还绵软着,目不斜视地进了驿站,回了自己的房间。 只她自己知道,胸腔中的一颗心,是怎样剧烈地跳着。 她勾着他亲密了一场,自觉十分荒唐,捧着一张发烫的脸,窝在锦被中,再不肯出去了。 云锦还敲门来问她,是不是和孟景闹了别扭。 她胡乱地答了声“没有“,却让她给孟景另要一间客房。 云锦困惑地应了声,见她也没有解释的意思,便也没问,转身下楼,麻利地办妥了事情。 那另一间客房里,孟景手枕在脑后,躺在床上,另一只手转着那只随身携带的白玉佩,唇抿成一条线。 12初回府又生龃龉 这驿站年头有些久了,为了挡风,连窗棂上也钉上的深色的木条,才使室内稍微暖和些。 只是光线便有些不足了。 从客房出来,要经过一条昏暗的走道,才有楼梯下到一楼。 绣鞋踩在老化的木板上,发出咯吱的轻响。 云锦已经下了楼,抬头看见冯玉殊走来,唤了声小姐。 吱呀一声。 又一间客房的门打开,冯玉殊心中一惊,果然见一身劲装的孟景从门后走了出来。 四目相接一瞬,她窥见他黑眸中一点明亮的光。 孟景深深看了她一眼。 冯玉殊好似被火燎着,飞快地撇开了视线,提着裙裾,急匆匆地加快了脚步。 目光一触即散,好似含羞草蜷起的叶,蜗牛收起的触角,草茎上滑落的晨露。 楼下的云锦眼观鼻鼻观心,待冯玉殊下来,落了座,斟茶时暗使眼风:“小姐,你和姑爷闹脾气了么?” 另一张桌子,正在倒茶的孟景突然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这厮的听力未免也太好。 冯玉殊察觉到了,却假作不知,只佯作镇定道:“没有。还有我说过了,你以后别叫他姑爷了。” 云锦再次追问她,难道不是姑爷么? 她却抿着唇,好似有满腹心事似的,不肯再说了。 云锦只好从善如流地改了话题:“小姐呀,那你告诉我,他为何这几日眼珠子好像黏在小姐身上似的?” 冯玉殊听了,心中有些喜意,却又想起两人做的荒唐事,心下便乱成一团,连茶盏也端不住了。 无媒苟合,她再离经叛道,终究是个深闺小姐,多年森严礼教濡染之下,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云锦不知她心事,见她唇色发白,还当她是坐久了轿,忙给她取来一盘蜜饯:“小姐可是身子不适?吃些酸的,许会好些。” 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在晚秋时节回到了京城。 马车缓缓驶进了冯府,在一扇垂花门前停了下来。 有仆从上前来牵马匹下去安顿,并卸下冯玉殊等人的行李。 来迎冯玉殊的是二房嫡次子的房中人,名唤挽碧的。 模样长得好,戴一套金玉头面,翠烟绿的罗裙,叫云锦看得暗自咋舌。 挽碧打了帘,微微一笑,从屋内出来,行到冯玉殊跟前行了礼道:“大姑娘,东院都收拾好了。老祖宗、老爷和太太、少爷还有二姑娘、四姑娘,都在正厅等您呢。” 挽碧眼风扫过冯玉殊身后的孟景,视线微有些停顿,马上自觉失礼,敛眉颔首道:“挽碧见过公子。” 以她的身份,没资格探问孟景的身份,只是她正得二爷的宠,问了也无可无不可的。 她倒是乖觉,行了一礼,什么都没问,也就过了。 只是与冯府的人一照面,云锦心中浅浅的疑惑登时便冒了出来。 冯府上下,人人口称冯玉殊为“大姑娘”不提,为何好似根本就没见过孟景? 连孟景也淡淡地看了冯玉殊一眼。 她神色如常,正在同挽碧说明情况,只云孟景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因伤势未愈,将会在冯府借住一段时日。 挽碧听罢微微颔首,笑道:“奴婢明白了,大姑娘且先随初云去安顿,休息片刻,待老祖宗午歇起了,奴婢定会转告,届时奴婢再来叫大姑娘。” 另一个年岁轻些的婢女从挽碧身后绕出来,垂首道:“奴婢名唤初云,请大姑娘、各位跟我来。” 冯玉殊一行人随着初云到了东院。 东院四五间厢房,比不得正院白玉为砖金作马的极尽奢华风雅,却也非寻常人家可比的了。 这院子是冯玉殊此前住过的,只是陈设有些变了,王夫人时有些打秋风的亲戚上京,就将人安排在此处。 初云又带来几个原先老夫人支给冯玉殊用的婢女,叫云锦一一认了人,今后便归云锦管束。 一行人在东院安顿好,又用了午膳,直到日落西斜,挽碧才再次出现,对冯玉殊一礼道:“大姑娘,老祖宗起了,叫大姑娘过去呢!” 这半日的功夫,她又换了件对襟的紫色短袄,颊边新上了淡淡的胭脂。 冯玉殊从她的笑靥中想到二叔,挽碧过得如此滋润,想来王夫人的心情不会太美妙。 两人随着过了一道垂花门,经过雕梁画栋的前院,再过一道回廊,到了正房大院。 屋子里坐了好些人。 正中间的,鬓发如银的老妇人颇有威严,拄着拐杖,声若洪钟地唤了一声:“玉殊。” 她身侧,身穿正红官服、长髯修容的中年男子和身旁的冷面的妇人对视一眼,也看了过来,却没有开腔。 几个锦衣玉服的小辈坐在老妇人另一侧,同样好奇地打量二人,脸色有些古怪。 冯玉殊见了礼道:“玉殊见过老祖宗、小叔、婶婶,二姐姐、叁弟、四妹妹。” 老夫人微微颔首,道:“这位孟公子的事,老身已经听说了。事急从权,在东院辟出一个厢房来,让孟公子安心住着便是。” 王夫人在一旁皱眉听着,对老妇人这话不置可否。只待她说完,便劈头问冯玉殊:“大姑娘,我这做婶婶的,为阖府上下安危,不得不先问你一句,你且照实回答:你此番回来,可会为冯府带来祸事?” 毕竟京城人人都知道那日冯玉殊被千流掳走,这么多日过去,他们早以为她凶多吉少,却没想到,这青天白日的,她自己便突然回来了。 冯玉殊脸色微僵,嗓音冷下来:“婶婶,千流已经身死,极乐宗远在沧州,想来也不会千里迢迢来找我的麻烦。” 王夫人听得千流已死,悚然一惊,而后反应过来,这恶徒死了,是件大好事,便紧接着松了口气:“如此也好。” 她心中大石放下,终于记起关怀起冯玉殊来:“玉殊,你无事回来,婶婶心中也欢喜。只是你自个儿也清楚,你如今声名有亏,却还是闺中女,”她说着微皱了眉,飞快地看了一眼孟景,“虽说是恩人,但住在家中,终归有些不妥,而且你二姐、四妹妹也正是议婚的年纪..” 她是不知,外面的酒肆茶馆中,如今是如何编排她冯玉殊的。 那真是怎么香艳怎么来。 说她委身千流,将那名声赫赫的采花贼榨干了精气,才从那魔窟里逃了出来。然而沧州离京城千里迢迢,她一个弱女子,哪来的本事?还不是勾着男人。 这些小道消息,连十四岁的冯梓染都有所耳闻。 现在冯家上下,看见冯玉殊身边的孟景,传言登时又可信了七八分。 众人心中怀着这样的想法,面色难免就古怪了些。 冯玉殊好似没想到这一茬,恍然道:“是玉殊欠考虑了。可是我的名声,会影响到二姐、四妹妹议亲?如此,我去庄子里住,也是使得的。” 她慢慢悠悠说着,看着王夫人,漂亮的眼里似笑非笑。 王夫人没想到她这样好说话,面色终于稍霁。 冯玉殊却继续道:“只是我孤身在外,需要打点之处难免多些,不若将我父母为我留下的嫁资一并带走,也省得时时来叨扰婶婶。” 她母亲原本是江南富商女,嫁资极丰,父亲更是怕自己身故后无人照拂她,给她留下了一大笔财产,以作为以后傍身的嫁姿。 初入冯府时,她依着父亲的意思,想着总归是一家人,她以后要久住在冯府,不愿让冯家人觉得自己见外,便全交给了当家的王夫人代为照管。 可惜后来冯玉殊才看清,冯家人是一群什么货色。 看今日王夫人和冯如明的脸色,这吃进去的钱,怕是没那么容易吐出来了。 13初回府又生龃龉(2) 就在冯玉殊暗自思忖时,王夫人心中也是七上八下。 冯玉殊带来的那些嫁资,当初全部入了冯府的库府。 多了这么一大笔意外之财,她仗着自己是当家主母,有时支取得便没那么谨慎了。 冯如明和儿子冯子易花钱大手大脚,因老祖宗看顾着,这些不好从明面上支取的账,大多都用了冯玉殊的钱。 更别说冯玉殊的嫁资里,还有不少稀罕的物件。 王夫人是冯府的少奶奶,人情往来自是不少。金丝楠木的屏风,还有几套南方时兴的精巧头面,她为了挣面子,脑袋一热,便也送了出去。 那时还想着,多年以后,冯玉殊肯定不会记得自己的嫁妆中还有这些玩意儿。 她怎么能让冯玉殊此时清算嫁资,把一切都带走? 王夫人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便皱着眉头冲冯如明使眼色。 冯如明此前一直老神在在,此时总算到了不得不出声的时刻,便清了清嗓子道:“玉殊,你是大哥的女儿,一个人出去住着,让外人看了,总归不像话。” 冯如明撂下这一句,不再给人置喙的余地,继续断然道:“便先如此吧。玉殊,你安心在东院住着,今日这些话,都不要再提了。” 他这是拿孝悌来说事了。 冯如明是在朝为官的,不好做得太过,更何况他还沾了大哥冯如晦不少的光。当年因为冯如晦推官辞爵,官家才别开恩典,让他以嫡次子的身份袭了国公的爵位,还补荫入了仕。 冯玉殊的眼底含着一丝讥笑,平静地颔了颔首,没说什么。 眼见得这场戏唱完,此前一声不吭的老夫人叹了口气,在婢女的搀扶下起了身:“我老了,有些主意,你们做小辈的,自己拿吧。” 嗓音却比冯玉殊还要中气足些。 冯玉殊知道老夫人对自己的喜爱也极其有限,但她感念她那有限的照拂,低眉颔首道:“老祖宗慢走。” 说完,她借着宽大衣袖遮掩,迅速地轻扯了扯孟景衣袖,也往外走。 那动作极其隐蔽,却没逃过王夫人的眼睛。 王夫人目中的鄙夷一闪而过。 没羞没躁,果然是个没娘教的! 回了院子,王夫人心中还是不妥帖,在冯如明耳边絮叨个不停。 “你顾念着你的贤名,叫冯玉殊和那野小子住下来,却也不想想,我两个可怜的、如花似玉的女儿,她们要承受多大的非议!你看她今日,竟公然与外男同行!在府中这样,别人不知也便算了,可她的事京城都传成什么样了!我去公主府赴宴,小小的京兆尹的夫人,都欺到我头上来,含沙射影地笑话我一番…冯家的女儿若个个成了冯玉殊那样,冯府以后还能指望谁呢?” 冯如明是个没本事的,只一心等着定年退休;子易如今斗鸡走狗,更是难以管教,以后仕途怎么样,还很难说。 王夫人越想越难过。 冯如明被她说得心烦,翻身坐起来,披着外衣就要往挽碧的院子里去。 王夫人在身后啐他:“白日里才腻在一块,沾一身狐媚子骚气,如今是片刻也等不得了...” 冯如明转头厉声呵道:“到底是妇人见识!你且让她在府里住些时日,再赶紧说门亲事,你是当家主母,她一个孤女,难道还能说个“不”字?” 王夫人被他说得一愣,仔细想想,是啊,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法子确实再好不过了,也够体面。 于是眉开眼笑,啐了声“冤家”,却没了之前的气势,到底是由得冯如明去了。 另一厢冯玉殊回到东院时,云锦正揪着几个粗使丫鬟,气急道:“床底下都落的灰,我不管你们今日打扫了还是没打扫,再叫几个人来,仔细再扫一遍。” 偌大的国公府,下人们惯会看脸色。 大姑娘不受主子待见,下人们为她做事,便也不尽心。 冯玉殊被满院子的扬灰和鸡飞狗跳闹得脑壳疼,便对云锦道:“先给我铺床吧,我休息一会儿。” 孟景却不知何处去了。 她想了想,让初云去找王夫人支些银钱来,打算等他回来给他。 若他一直记不起事来,每月有些银钱,或许也不必走上过去的老路了。 冯玉殊这一觉睡到傍晚,睁眼起来,孟景不知何时进了房,坐在窗上,正盯着她。 俩人荒唐过后,这还是第一次独处,冯玉殊耳尖发红,不自在地别开目光,坐到妆镜前:“你来做什么?” 说着,对着镜给自己松松挽了个发髻,视线落在案上,微微一顿。 上面放着好几张百两的银票。 “你去哪…这哪儿来的?” 她话锋瞬间一转。 孟景道:“我去街上的当铺、票号问了问,这应该是我从前存的。” 听他说起这个,冯玉殊手头上的动作一顿,心中不由自主地浮出几抹心虚。 说起来,她还欠着他叁百两呢,以他的性子,要是记起来,准得找她要。 他有些疑惑:“你心虚什么?” 这厮有时还挺敏锐的。 冯玉殊眯了眼,露出和善的微笑:“所以你现在是想告诉我,你有钱了?如果是这样,那我早知道了。” 孟景竟然犹豫了一下,道:“不是。” 片刻后,有些言辞闪烁道:“若这些银子短了,你再和我说。” 冯玉殊一时没有作声。 孟景此人,向来与人界线分明,说冷漠无心也不为过。又很是守财,他一下拿出这样多的钱来,实在叫她意外。 孟景见她久不答话,有些疑惑,撩起眼皮扫她一眼,就见她定定看着他,有些诧异,分明笑着,又有点要哭不哭的样子。 孟景别开视线,心中微微困惑。 这是开心还是难过? 冯玉殊见他似是局促,将泪星儿收了,颊边笑意更浓,只管逗他,将银票拿起来:“好,那你以后可别来管我要回去。” 要是哪日他记起来了,发现自己把自个儿的卖命钱给了她这个假冒的“娘子”,还不知怎样表情呢。 以后分道扬镳,也算留作念想。 她这样想着,将银票珍重地藏进了妆奁的最底层。 孟景不知她心中所想,但见她愁容淡去,好似月明天霁,整个人都生动起来,便只淡淡“嗯”了声。 房内一时寂静。 正是黄昏时分,金红的晚霞铺满远天,被装点在窗棂中,煞是好看。 冯玉殊的视线扫过美人榻上的孟景,顿了顿。 孟景抱着臂,阖目小憩,英俊面容上落下晚霞的光与影。长腿微蜷起,睡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好似一个淡色的影子,无声无息。 同一间卧房内,好似两重世界。 冯玉殊犹豫了一下,从妆镜前起身,安静地走到他身边,将他身后大开的窗子合上了。 房内一下子全暗了下来。 少年漂亮的睫毛微不可见地动了动。 他在她起身时便已经察觉,却没有动作。 14平地里再起风波 且说冯玉殊回到冯府,安顿下来后,做了两件重要的事。 第一件筹划置办宅子,京城虽极少待嫁女独居的先例,却并非完全没有。她因遭千流劫掠,婚事必定艰难,她也不能一辈子寄居在冯府,只能早做谋划,未来可有个安身之处。 第二件是从自己的嫁姿中取出不少现银,盘下几个临街的商铺,未来便不会坐吃山空。 她对经商一窍不通,又是女子,无法抛头露面,思来想去,选择了书画、文房四宝之类的生意,毕竟她对书画还算了解,父亲在京中也还有几位故友,或许能指点、照拂一二。 在冯玉殊为未来打算的时候,云锦对冯玉殊和孟景二人关系的怀疑也越来越深。 再叁追问之下,冯玉殊终于对云锦坦白了事情的经过。 云锦先是哑口无言,回味过来,一下变得对孟景很有意见,开始不住地劝冯玉殊:“小姐,我五岁时便被父亲卖给了走街串巷的戏班子,在外面讨生活,叁教九流见得多了,那种男人靠不住的呀,指不定哪一天便把你和孩子丢在家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冯玉殊听了,莫名其妙地红了脸:“瞎说什么,我哪有什么孩子…” “那不是重点...”云锦气得深吸了好几口气,见同她讲不通,无可奈何道,“算了,我去给您煎药来。” 所谓的药,是冯玉殊调经止疼的汤剂。 待云锦回转过来,打算继续同冯玉殊掰扯时,孟景突然出现了。 他站在门口露了个脸,告诉冯玉殊,他要出去一趟。 冯玉殊随手披了衣,迎上去,边说着,随手替他抚平了前襟一处小小的皱褶:“不用过午膳再出门么?” 云锦揪着手帕看着,心情十分复杂。 除了一副好皮囊,这样不解风情的木头,还是个使刀弄剑的莽夫,怎就值得小姐这样死心塌地了? 那厢冯玉殊继续道:“你这几日不大舒服,便留在屋里休息好了,置办宅子的事,耽搁几日,也不要紧。” 孟景摇摇头:“我没事。” 云锦终于看不过眼,叹了口气道:“小姐,他不过是犯个小小头疾,如何就看不了宅子了?何况我们住在这冯府,日日看别人的眼色,这事儿早点办好了,咱们也好早点搬出去,不是么?” “云锦。”冯玉殊看了她一眼,温和的目光中带着淡淡的警告,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孟公子,今日可是来结清契银的?” 人来人往的西市中,冯玉殊将要买下的宅子的前主人正坐在自家的米铺中,一眼瞧见人群中的孟景,忙殷切地招呼他。 他点点头,将怀中的银票交给他,米铺老板笑眯眯地接过了:“哎,谢谢孟公子了,我这就去将房契取来。” 那间宅子就在西市的尽处,门前两株杨柳,进门是仿古的庭院和小池塘。米铺老板娶了乡下秀才的女儿,那小小的宅子也被装点得颇有读书人的意趣。 选定这座宅子前,冯玉殊还特地问过他的意见,甚至说,挑他满意的便可。 孟景居无定所,住处对他而言,不过是暂时歇脚之地,无可无不可的,无非是选冯玉殊喜欢的。 米铺老板的妻子各种拐弯抹角地打听,终于打听出他有位知书达礼、又不便抛头露面的夫人,连忙热情地拍胸口保证,这宅子绝对讨夫人的欢心。 这桩生意便这样做成了。 孟景将地契和冯玉殊的银票一同收在怀中,抬步往冯府去。 他拐入一条偏僻的窄巷中,孑孓独行了片刻。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脚步踏碎落叶的脆响。 好似一声没头没尾的、苍老的叹息,消散后,一切又重归宁静。 孟景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变故便发生在这一瞬间。 十余个黑衣蒙面人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孟景身形急退,反手握住攻上来的黑衣人的脖子,十指发力一拧,一声清脆的骨响的同时,他夺过了黑衣人手中的长刀,抬手刺入另一人的胸膛。 噗哧一声粘稠的闷响,是刀尖没入血肉之声。 两个黑衣人仿佛被抽去了脊骨似的,应声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天空下起浓稠的红色的雨。 他不知鏖战了多久,见人都死得差不多了,本想留个活口拷问,脑中却突然阵阵发疼,一时疏忽,让对方乘机咬破了牙中藏的剧毒自尽了。 他将最后一个黑衣人扔回地上。 这样也好,若是这样见不得光的死士,对方一定会很快派人清理干净,倒省了他一番功夫。 孟景简单处理了刀上和身上沾的血迹,回到冯府,又仔细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裳,才来找冯玉殊。 云锦正从冯玉殊房中出来,迎面碰上他,反应比脑子快,出声截住他:“哎...” 孟景看了过来。 云锦被他的眼风一扫,想起这人可是个杀神,素来也只是对冯玉殊稍微和蔼点,不禁有些发怵,双手抱在胸前紧张道:“我…我是想问你,你可想起来了什么?你对小姐是什么意思?将来又有何打算?这样不清不楚地拖着,会害了小姐的... 云锦忐忑地立在离孟景数步远的地方等着,见他不答,闹了好大个没脸。 孟景不想同她说话,哪怕她是想和自己聊冯玉殊。 他只有跟冯玉殊说话时,才说那么几句话,他还思考过原因,结论是冯玉殊说话有种特别的调子,轻轻柔柔,而且还爱哭,哭起来没完没了,他便只有顺着她些。 他脚步不停,面无表情地越过云锦,挑开门帘,入了房内。 卧在美人榻上翻话本的冯玉殊听到动静,抬起头来,冲他笑了笑:“你回来了。” 她踢开一点毯子,露出一段新雪一样白的小腿,还有偎在她脚边的暖炉。 她浑然未觉,将暖炉递给他:“外面冷,你赶紧暖暖。”说着又兴致勃勃地,将眼神黏在话本上了。 孟景抿唇道:“路上遇到了些小麻烦。”他走过去,在她身侧立住。 少年微凉的指触碰到她脚踝,随后是温热的手掌。 他掌心覆住的肌肤处登时蔓延开细密的痒,冯玉殊浑身一颤,好似发抖的小鹿,强忍着心底的悸动,才没把小腿从他掌中挣开。 其实也不过是片刻。 他将冯玉殊的小腿塞回了毯下,然后把小暖炉也塞了进去。 再然后,松开了手,扯下毯子,将冯玉殊的腿盖得严严实实:“我不冷。” 冯玉殊“哦”了声,强作若无其事:“...那个,宅子的事办妥了么?” 孟景在她榻边盘腿坐下,坐在地上把玩他今日新抢来的宝贝刀。 那刀差不多有半丈长,黑色的刀鞘,刀锋在灯下泛着锐光,看着怪吓人的。 孟景的目光从刀身上,移到冯玉殊脸上:“过几日便可以搬过去。还有,我从前攒下了些钱,若不够了,我再去挣便是,你自在活着便好,不用仰仗冯府的鼻息。“ 他将房契和冯玉殊的钱原原本本还给她。 平淡的语气,跟在诉说今日的天气一样自然。 冯玉殊有些怔。 她心底蓦然生出许多涩意来,孟景所作所为,分明是在履行一个丈夫的职责。 想来他会是一个好丈夫,她却不是他的真妻子。 “你不必为我做这些。”她皱了皱鼻子,声音有些发闷,“你想起来就知道了。” 15平地里再起风波(2) 夜间两人各自沐了浴,坐在冯玉殊的帐子里玩双陆棋。 孟景没玩过双陆,还是前几日冯玉殊指尖点着棋上的字,轻声细语,将规则与他说了。 她是自小玩到大的,开始时还顾及孟景初学,不着痕迹地让他几手,后来他渐渐摸到了门道,现在两人竟几乎不相上下了。 今夜她心中装着事,屡屡走神,还时不时地叹气,惹得孟景看了她好几眼。 这局是冯玉殊以一步之差,输了棋局。她叹了口气,将棋盘打散了,有些着恼:“不玩儿了。” 说着便躺下,将锦被扯过下巴,裹成个蝉蛹样,背对着孟景,不再言语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冯玉殊闷闷的声音从被中传来。 “你恢复记忆后,可会怪我?” 孟景看了她一眼。 他当然能察觉到自己和冯玉殊的关系另有隐情,但他没觉得想起来后,会对他有什么影响。 所以他沉默了一下,说:“不会。” 一边默默将棋盘和棋子收了起来,准备吹灯睡了。 冯玉殊听了这话,唇角微微一弯,转过脑袋来,瞥了一眼他高挑劲瘦的背影。 他站在窗边的美人榻前,骨节分明的指,正在解外衣的扣子。 冯玉殊的脸刷的红了。 住在冯府的这几日,他每日都睡在那里。 他手长脚长,那榻子连她都躺得有些逼仄,何况是他。 冯玉殊心念一动。 想了又想,终于抿着唇,朝他轻招了招手:“你过来。” 孟景走了过来,在她床榻两步远的地方停下来,用眼神问她有什么事。 “你睡这儿吧,”她拥着锦被,一下滚到床榻里侧去了,“夜里凉,我总也睡不暖和。” 她盯着他墨色的瞳仁,眸中流露出几丝羞赧和恳求的意味。 她明明羞怯,因自己堕落了矜持和贞洁而忐忑不安,却固执地不肯移开目光。 少女从锦被中探出一半身子来,青丝披散,亵衣宽松的领口微微斜着,露出一段雪白的锁骨,有一点天真的勇。 他盯着她的眼,眼神克制:“我去叫人加床锦被来。” 说着真的利落地转身。 身后的冯玉殊瞬间面红耳赤,片刻后,咬牙嗔道:“不准走!要是走了,你…你就再也别回来!” 这是恼羞成怒了。 孟景的脚步果然顿住。 冯玉殊将脸埋进被子里,把自己想象成一只鸵鸟,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着。 被中传来极低的呜咽。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冯玉殊都快有些缺氧了,身侧的床榻才微微往下一陷。 少年好似轻叹了口气。 下一刻,高大温热的身躯钻入了锦被。 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好似冬日冷冽的青竹,让人心安,却又心跳加速。 冯玉殊一时忘了哭泣。 听说喜欢一个人,便也会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孟景将她的脸从锦被中剥出来。 他的动作算不得温柔,手劲儿甚至有点大,扳过冯玉殊肩膀时,让她吃痛地闷哼了一声。 少年骨节分明的指便好似触电一般,瞬间放柔了动作。 看清她脸上的泪痕时,孟景微微一愣,用带着薄茧的指腹拭去最新淌下的泪,有些无措:“怎么了?” 为什么又哭了? 她总是有这样多的眼泪。 冯玉殊先是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又小猫一样凑上来,将小巧的下巴放在他掌心里,摇头晃脑:“你不陪我。” 他盯着她氤氲着水雾的眼,心底涌起千丝万缕陌生的情绪,酸酸的,又胀胀的,比疼痛难耐,却并非疼痛。 她这是在怪他,这些日来,并不与她亲近。 孟景恍然。 他认真思索了一下,将人揽过来,手臂搭在锦被上,抱住裹着冯玉殊的一团圆滚滚的被子,低声道:“睡吧。” 说话间一丝若有似无的温柔的呼吸抚在她发顶,强硬的、有些笨拙的。 冯玉殊惊讶地瞪圆了眼。 过了好久,她才缓过劲来,唇角微微弯起。 她沉入梦乡前,想到了一首词。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身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翌日清早,晨光窥窗,鸟鸣叽喳。 冯玉殊睁开了眼。 平日都是孟景醒得早,今日孟景并没有如往日般,安静坐在房内等她醒来,而是靠在床头,好似睡着了。 “孟景,你怎么了?”冯玉殊撑起身子,仔细瞧他,终于发觉异样。 少年英挺的眉心微皱着,薄唇紧抿,好似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孟景!!”她轻推了推他的肩,急道,“你醒醒!我去叫医者来!” 他蓦地睁开了眼。 眸中浓得化不开的厉色一瞬散去,少年罕见的黑眸又变回往常平静无波的模样。 “可是上次你说的头疾又犯了?现在好些了么?” 他看着冯玉殊,淡淡道:“我没事。”说着,不着痕迹地拂开了她的手。 冯玉殊心底溢出一丝异样之感,她却没能抓住。 16不肯说来路残忍 空旷的殿中,无数条雪白的幔帐垂下,遮住床榻上两具交迭的身体。 那两人在窃窃私语。 只隐约能听见一个苍老而模糊的声线在说什么“灾星“”...杀掉他”之类的,破碎的短句。 另一个娇笑着的脆声便更清晰些:“楼主,不过是卦而已,也能让您这样害怕么?更何况他还这样小,将噬心蛊种在他身上,定能为我们所用,迟些再杀也不迟…” 那苍老的声音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不可,那…那是文王卦…占无不验,咳咳,凤鸣…你干什么?!” 屋内传出一阵激烈的响动,很快又重归平静。 六岁的孟景退后一步,抿着唇飞上房顶,踩着瓦檐离开了。 画面突转,一下又来到了阴森的地牢,梅凤鸣解开了沉重的牢锁,将十岁的孟景推了进去。 他比几年前高了些,背脊笔直,好似抽条的新竹,却有些单薄,身上满是练功和受罚的伤。 “谁赢了他,谁便可以出这地牢!” 梅凤鸣涂着鲜红豆蔻的手,轻轻点了点孟景,咯咯笑了。 逐风楼的地牢,关押的是逐风楼的叛臣,从前都是凶名赫赫的恶徒。此话一出,一个个活动着关节,双眼猩红发亮地盯着被推进来的小少年。 噬心蛊饮的血越多,饲主的武功便会越强,梅凤鸣把孟景当作自己的一把刀,而这些人,都是她找来,喂刀的。 十岁的少年被一脚踹翻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来,好似破布一般不动了,下一瞬却避开了偷袭,卷腹跃起,手腕挑出漂亮而凌厉的刀光,直刺来者面门。 混战中,不知何处而来的大量温热的鲜血,喷洒出来,血浸透了他每一寸肌肤,将伤口腌得疼痛而麻木。 少年从地上再次爬起来,于昏暗的地牢中,睁开了眼,浑身上下都透着古怪的邪气。 再后来,他成为逐风楼最凶名赫赫的杀手,手上沾了更多的血,也越来越强...强到梅凤鸣终于忌惮。 她把他困在绝谷阵中,希望借绝谷和孟逐风其他几个儿子的力量杀死他。 结果孟景没死,还杀掉了自己几个兄弟,生啖其血肉活到了出阵,还在绝谷中意外摸到了一点遏制噬心蛊发作的方法。 他叛出逐风楼,仪仗着功法,每年强行忍过发作时噬心剜骨的疼痛,再没找过梅凤鸣要解药。 画面再次变换。 是在极乐山庄,逐风楼和极乐宗的人合力,也没能将人制住。 梅凤鸣的样貌,比他记忆里最初的最初,老了许多,也陌生许多。她掏出了一个古怪的铃铛。 那铃铛上绣着许多虫纹,他不曾见过的,心中却隐隐不安。 果然,那铃铛被梅凤鸣一摇,他体内原本被压制的噬心蛊剧烈地动起来,好似要将五脏六腑钻烂。 他踉跄了一下,跪倒在地。 无数刀光剑影涌上。 他无处可逃了。 画面扭曲了一瞬,好似被抽干的雾气,再次变化。 这一次,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溶溶的暖意,好似褪色的旧工笔画。 是在京城去沧州的路上,少女吃不惯当地重辣重盐的食物,每日小猫舔食似的吃几口,便停箸不肯再吃了。 他看得心烦,借了客栈的后厨下了一碗青菜鸡蛋素面,啪地摔在她面前,用眼神威逼她吃下去。 冯玉殊讶异地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用了几口,小钩子似的眼尾弯起来,隔着比她脸还大的面碗冲他笑。 他心里那口气不知怎的,便熄了下去。刚坐定,冯玉殊却又抬起头来,侧过身用帕子拭了唇,不肯再吃了。 冯玉殊在他陡然变得好似想杀人的凶残目光中,无辜地眨眨眼,比口型:“我吃饱了。” 记忆停在他痛得神思恍惚,全凭求生的本能甩开了身后追踪的人,将自己埋入土中,将全身的供血降到最低,以掩人耳目,求得一线生机。 他并不知道,那后来,披着月白软毯的少女是怎样将他从土里挖出来,她那样伤心,泪珠子好似断了线的珍珠,争先恐后地往下掉。 在谁也没注意到的间隙,清亮的、圆满的一滴,滴在他紧阖的眼皮上,好似有感应她心中悲伤,也落下泪来。 ....... “孟景,你怎么了?” 他蓦然睁开了眼。 冯玉殊的脸出现在眼前,望向他的眼神中含着担忧。 那一瞬她温柔的眉眼有些陌生,又重归于熟悉,好似隔了漫长的岁月的河,才得以相认。 他喉间一滚,直起身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我没事。”他说。 冯玉殊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医者在来的路上了。” 他眸光一闪,极力掩饰住矛盾的情绪,语气有些不自然的生硬:“我说了,不必。” 冯玉殊神色莫名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道:“好。” 她莫名觉得,她离他,又远了些。 另一厢,急匆匆去请医者的云锦方回转过来,带着医者,刚迈进冯府的大门,便和一顶流苏软轿迎面碰上了。 这侧门离东院近,又偏僻,平时冯府的人和客人都是不走的,云锦微微好奇,便多看了几眼。 那轿檐下垂着一个小木牌,上书一个“陈”字。一个身着重锦、满面忧色的中年妇人下了轿,好似心事重重,根本没注意到云锦,急匆匆地往府内去了。 不过云锦的好奇心也有限,又是要紧关头,她脚步未停,忙将医者带到了东院。 结果孟景生龙活虎地坐在屋里,正在和冯玉殊喝茶。 云锦翻了个白眼:“倒叫我白跑一趟。” 冯玉殊瞥了眼孟景,后者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医者迟疑着,不敢进来。 看来他是不太可能乖乖让医者看病了,于是取出银钱,谢过了医者,将人打发走了。 “好云锦,让你白跑一趟,我同你赔个不是。” 冯玉殊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如今秋意正浓,君山寺的枫叶应该正盛,你可愿同我一同去散散心?” 云锦本也只是佯着生气,加之是个跳脱性子,听了这话,自然眉开眼笑道:“要去,要去。” 17不肯说来路残忍(2) 君山寺位于城郊的君山顶上,百年来香火鼎盛,香客络绎不绝。 红墙黛瓦掩映在漫山红枫之中,时有身着青灰衣袍的小沙弥低眉垂目而行。 山间雾气大,又有鼎盛的香火飘飘渺渺,端是佛门气象,只是因为香客极多,人来人往,便多增了许多人间烟火气。 正殿之内,八尺金身佛像拈花而笑,俯瞰他的信徒。 冯玉殊于蒲团上叁叩首,心中感念佛祖此前保佑孟景和自己大难不死。 随后起身,将燃着的香插入香炉中,转身出了正殿。 孟景自是不信这些的,便只等在殿外。 若神佛有灵,他满身杀孽,早就在踏进这佛寺的一瞬灰飞烟灭了。 他神游天外,见冯玉殊出来,也没说什么,隔了十来步,一言不发地跟在两人身后。 云锦搀着冯玉殊,本是为避免于人群中走散了,此时却方便了她同冯玉殊咬耳朵:“他这样,倒真像是小姐的侍卫了。” 冯玉殊笑着,轻轻搡了她一把,刚待答话,云锦突然瞧见了什么,指着前方对冯玉殊道:“小姐,你瞧!” 一颗菩提老树,华盖亭亭,虬结的枝干垂下无数条红色的绸带,树下一个灰袍小沙弥坐在那儿。 冯玉殊哑然,云锦却还推着她的手臂,挤眉耸眼:“去试试呀,小姐。” 那树下已聚集了不少女孩子。 冯玉殊有些脸热地瞥了一眼孟景。 见他站的远,中间隔了好几拨人,应是注意不到这边的。 到底是少女情怀,冯玉殊架不住云锦劝,半推半就的,也就走到了小沙弥跟前。 心中想着,反正孟景是第一次进佛寺,他定不知自己问的是姻缘。 她佯装好奇,飞快地将一副生辰写在纸上,递给小沙弥。随后拿起签盒,合上眼,轻轻晃动签盒。 签子在签盒中滚动,发出“沙沙”的碰撞声,她心中,蓦地有些触动。 一支签子滚落下来。 小沙弥双手合十,低道了声“阿弥陀佛”,将签子拿起来,待细细观看时,冯玉殊却拉着云锦转身走了。 小沙弥困惑地低喊出声:“女施主,你不解签么?” 冯玉殊回头,对着小沙弥微微一礼,露出笑容来:“不必了,多谢小师父。” 他修行尚浅,尚不明白冯玉殊笑容中的意味,便也朝着冯玉殊一礼,追问了一句:“可否请教施主,这是为何?” 冯玉殊道:“因我在签落一刹,已知我心中所求。” 小沙弥微微一愣,似有所悟,再次朝冯玉殊一礼,低声念了句佛号。 待冯玉殊礼佛毕后,云锦原本是要陪着她进山的,却因半道上扭了脚,疼得龇牙咧嘴,不得不先回厢房歇着。 走前云锦不放心地瞥了一眼孟景,大着胆子道:好…好生看顾着小姐!” 这些时日,眼见着他和小姐是如何相处的,云锦心中,倒也没那么怕他了。 孟景照例是吝于给出任何反应。 云锦小声在冯玉殊耳边嘀咕:“若不是他还能听见小姐说话,我真以为他是聋了!” 这才依依不舍地歇着去了。 少了风风火火的云锦,气氛便陡然静默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在山中独行。 约莫是为了省工,这山中的石阶极狭,仅能一人通过。两侧是未经人踏足破坏的泥土和灌丛,倾斜的角度极大,人失足踏上去,若不是侥幸被灌丛勾住,怕是要直直滚下山崖了。 冯玉殊心中惊惧,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 心中又坠着事,无意识地咬着下唇,一点一点地细想孟景这些日子的反常。 她能感受到他的迟疑,和某种压抑的、矛盾的情绪,可是,他到底在迟疑什么呢? 冯玉殊苦恼得不得了。 再往上走,两侧便渐渐有了高树,层林尽染,有些是深红,有些确实浅浅的橙,交迭在一起,好似少女繁复的裙摆。山中云雾缭绕,该是裙上的轻纱。 窄窄的石阶一直伸进浓雾中,真好似天梯,没有尽头。 她停下脚步,回过头。 少年在她几步之外,也停了下来,静静地回望她。 他肩宽腰窄,落拓如青竹,或者更像一把刀,立于群山峻岭之见,身后是不见底的深崖。 墨色的瞳仁中映出一点她的样子来,无情又似深情。 冯玉殊心中一颤,无意识地揪紧交迭的袖口,有些慌乱地别开视线。 她心乱了,脚下的步子便也跟着乱。 绣鞋的头不小心磕到石阶的边缘,冯玉殊一个踉跄,惊呼一声,整个身子便要栽倒下来。 这可是山崖之上! 孟景心中一窒,思考几乎停滞,而身形却已掠到冯玉殊身边,将人扶住了。 冯玉殊呆呆地伏在他怀中,有些急促地喘息着。 “没事了。” 他低声安抚。手还圈在人腰上,感觉她软绵绵、好似没骨头似的,也不敢松开。 等了片刻,见她还是没反应。 孟景迟疑了一下,低下头,想仔细观察她的表情,怕她真吓成了呆头鹅。 冯玉殊却把头埋得更深。 “怎么了?”他微微皱起眉,心下莫名有些慌乱。 一阵静默过后,少年抿着唇,骨节分明的指,带着克制的力道,小心翼翼地挑起了冯玉殊的下巴。 她一颤,下意识地往后缩,他却不给她逃,指腹轻擦过少女滑腻的肌肤,将她制住,意外地看见她闪烁的双眸和绯红的面颊。 好似新点的胭脂,艳丽过漫山的红叶。 孟景微微一愣。 她身上和发间传来馥郁的香气,好似某种隐晦的提醒,提醒他两人之间的距离有多近。 一双雾蒙蒙的眼,好欺负似的,微避开他的视线。 他垂下眼,瞥见她软而丰润的红唇,就在自己指腹处不远。 只要稍微...动一动。 孟景迟疑着。 片刻后,少年漂亮修长的指动了动,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按在了丰润的唇瓣上。 无法抵抗的,铺天盖地的软,好似一瞬没顶的潮水,是她设下的温柔牢笼。 时光静默,冯玉殊被他的动作弄得腿都软了,红唇微启,却因为唇上异样的触感,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她耳尖红得滴血,好半会儿,才找回出窍的意识,轻轻别过头,躲过了他的触碰:“…我没事。” 孟景疑惑了一瞬,才忆起她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 气氛再次诡异的静默下来。 冯玉殊觉得小腿有些酸乏了,便道:“我们回去吧。” 两人便转头下山,这一次,还是让冯玉殊在前。 冯玉殊因着受了惊,眼前看不到孟景,总有些不安,走着走着,便忍不住站定,回头瞧他一眼,好似要确认他在不在似的。 在冯玉殊第五次回头之后,孟景道:“有我在,不会摔下去。” 他说这话时淡淡的,无意识中却带了点少年人特有的傲气。 他是当世一等一的杀手,于万人中直取公卿王侯首级,有他在,冯玉殊确实不会怎么样。 冯玉殊听了,又站住了,回过头来冲他笑,颊边两个甜甜的浅窝:“那便有劳你了。” 孟景微不可见地,轻轻挑了挑眉。 竟有些像京中赛马过街的少年,在心上人面前拔了头筹,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神气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下了山。 此时已是薄暮时分,寺中的香客比方才少了许多。 隐约见得云锦休息的厢房就在前头,身后一个声音,叫住了冯玉殊。 “阿弥陀佛,”一声响亮的佛号响起,须发皆白的老和尚低眉颔首,双手合十,在她身后站定。 “施主留步。” 18不肯说来路残忍(3) “玄音大师?” 玄音主持在京畿一带很有名望,是以冯玉殊登时便认出了来人。 她回过头来,微微一愣,“大师找我有何事?” 玄音颔首再拜道:“老衲观小姐面相有异,可否允许老衲为小姐占上一卦?” 冯玉殊惊讶之余,心中微觉奇怪,但还是颔首道:“自然可以,大师灵卦,我在闺中亦有耳闻。” “那便请小姐移步西佛堂。” 冯玉殊瞥一眼孟景,只见后者微微皱起了眉头。 见冯玉殊待这老秃驴极客气,便也没说什么,跟着他们走到西佛堂,站在门外,不肯进去了。 冯玉殊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倒是第一次见他这样明显地表露出好恶。 屋内佛相宝相庄严,正对着一张木桌和两个蒲团,冯玉殊坐在了玄音大师的对面。 眼见得房门合上,玄音大师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今日却破戒了。实不相瞒,面相有异的,并非冯小姐,而是小姐身边那人。” 孟景习武之人,自然比旁人耳聪目明得多,此时在门外闲闲听着,听见里面突然谈起自己,没什么反应,只听得里面冯玉殊惊讶地低声问:“主持何处此言?” “此子戾气盈身,并非正道,小姐不要同他走得太近。” 冯玉殊微微一愣,心底登时升起一丝不悦,面上却半点未显,只道:“大师何出此言?他不曾伤我,反倒与我有恩,若他为恶,我应劝他向善才是,如何能轻言背弃?” 玄音大师低叹了一口气,竟从袖中取出一卷小纸来,正是冯玉殊此前在树下卜姻缘时所写下的。 孟景突然眉心一跳,门内传来玄音占卦的声响,只听玄音苍老的声音一字一句道:“文王卦灵验无比,未有错卜,实不相瞒,老衲已替此子卜过一卦... 文王卦... 又是文王卦。 心底乌鸦鸦的戾气冒上来,他想推开门,把冯玉殊拉出来,好好教训一顿那秃驴。 “杀掉他...” 不过是卦而已,也能让您这样害怕么? 杀掉他... “咯咯咯咯...” 幼年的记忆深处,父母在寝殿中的窃窃私语,好似催命的小鬼,一遍遍,响在耳边。 那厢玄音仍在继续:“此子命中带煞,克人克己,将犯下弑亲、杀人、夺妻叁宗重罪,死后永不如轮回!” 弑亲、杀人、夺妻。 冯玉殊心下巨震,茫茫地消化了片刻,才道:“大师,这可是出了什么差错?孟景他并非…” “老衲观冯小姐命格,前半生或有坎坷,却吉人自有天相,皆能化险为夷,日后得享福泽绵绵,切不可因为此子,坏了小姐命格... 玄音后面说了什么,却听不清了,因为房门蓦然打开,耀目的刀光一闪,黑色的身影闯了进来。 “不要!!!” 冯玉殊惊站起来,惊恐的视线对上从数十步之外的孟景。 孟景薄唇微抿,眼神与她相碰,好似十分恼怒,蓦地扬起了手腕,刀光直追玄音的面门。 玄音踉跄地急退,直避到避无可避,佛台的边缘狠狠撞上了后腰,碰落一地香烛。 他的长刀抵上玄音的脖颈。 附近的沙弥听到动静,纷纷抄了家伙,如潮水一般涌进来,见此情状,又纷纷退后了一步,生怕触动了少年手中的刀。 “孟景,不可以。” 冯玉殊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在剑拔弩张中,一步步走到两人面前。 她的脚步有些虚浮,掌心也沁出了些许冷汗。 他现在这副杀神样子,她未曾见过,却并非因此就怕了他,只是生怕他行差做错半步,一切就无可挽回。 他是惯活在暗处的人,或许有法子脱身,她却还肖想着有一天,能与他坦荡地并肩站在阳光下。 孟景却显然不是这么理解的,冰冷的视线扫过她微微发颤的指尖,眼底带上了一点讥诮。 他以为她在害怕。 比常人瞳色更深的、凶悍的、狼崽一样的眼神,如此陌生。 “让开。”他吐出一句。 冯玉殊的手轻轻搭在了刀背上。 纤细的,柔软的一只手,平时他稍微用的力大了些,她就要喊疼,如今却搭在锋利冰冷的刀身上,那样不相称。 “放过他”她眼底尽是恳求之色。 少年终于露出些许残酷的本性来,冷冷地瞧了她一眼:“你以为我一定不会杀你么,冯玉殊?” 冯玉殊抿了抿唇,有点不高兴、又有点受伤的样子:“不会。” 话音未落,雪白的刀光逼至眼前,她有一瞬被晃了眼,下意识地眯了眼,而后便看见自己鬓边一抹青丝打着旋儿,慢慢飘落在地。 闻讯赶来的云锦还未迈进门槛,看到这一幕,简直肝胆俱裂。 “小...”她惊叫出声,却被其他的沙弥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孟景撩起眼皮,比寻常人更深的黑眸盯着冯玉殊,暴戾之气难掩,叫旁人看得心惊肉跳:“你没听那老秃驴说么?我是天煞孤星,克、己、克、人。” 听了他这话,在这一触即发的局势中,冯玉殊抬眼静静地打量了他一番,才道:“刚才你明明可以在他解卦前便进来,可是你没有,为什么?” 她甚至还开了会儿小差。 思索了一会儿,她神色平静,心中却一片清明:“因为你想让我听到,对不对?” 孟景紧抿着唇,不肯答话。 他想起了自己的过往,却因少年人微妙的自尊或自卑作祟,到头来都不肯说一句来路残忍。 这卦相所说,一件一件应验,他也信了自己是天煞孤星,连父母都会背弃,何况是金尊玉贵的冯玉殊。 但冯玉殊说得对,他确实不会杀她。 她向来对他很好,她害怕他,或背弃他,他都决定原谅。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他希望能福泽绵绵。 静默中,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某个瞬间,佛堂中的戾气忽地消散了。 大开的窗棂在风中轻晃着,漆黑的墨色透进来,半颗星子也没有。 孟景走了。 19此生已恨蓬山远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冯玉殊追了出去。 云锦望着她提着裙裾奔出去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她如何能追上一个执意离去、又身若飘萍的江湖人呢? 冯玉殊追出佛堂时,孟景就已经没影儿了。 外面是兜满夜风、空空荡荡的回形庭院,好似把此间的人都困住了,却困不住她最想留下的一个。 云锦阻冯玉殊不得,剜一眼满屋子面面相觑的光头,咬牙切齿道:“和尚,你这倒底是渡人还是害人?”一咬牙,也跟在冯玉殊后面,追了上去。 回答她的,是一句低沉、意味不明的“阿弥陀佛”。 冯玉殊执意要下山。 云锦在她身后苦劝道:“小姐,夜里没有轿夫,山路又难行,何不等明日天亮了…” 冯玉殊死死抿着唇,唇色有些发白:“明日…怕是见不到他了...我们执灯下山。” 真是奇怪,平日在孟景面前,她动辄便掉眼泪,如今人不在了,这样漫长漆黑的山路,一颗泪珠儿也没掉。 主仆在山路上互相扶持着下山,身后几步远之处,跟了几个护送的沙弥。 那几个沙弥,有几个是听闻了玄音住持卜出凶卦之事的,因此此时并不愿意帮忙寻人,只几个年纪小的,见冯玉殊这样哀戚,才装作天黑了看不见师兄警告、阻拦的眼神,打着灯留心着,时不时还开口唤几声“孟施主”。 冯玉殊心中有一点渺茫的希望,希望他未曾走远:“为什么要走呢,你救了我,又何来克我一说呢?这不就证明了玄音大师说得不对?” 云锦听得不忍,刚想出声再劝,冯玉殊又道:“那日你带我出门,我也很感激,沧州真是个不错的地方。说起来,我还昧下了你叁百两银子呢!你也不来找我讨要…” 她说着,鼻中一酸,忙吸了吸鼻子,好歹忍下涩意,却也说不下去了。 如此折腾了一夜。 白日天光放亮了,又遣着东院的下人,到集市上,任何一个孟景可能出现的地方去寻。 冯玉殊去了他一手置办下的宅子,里面的陈设都是崭新的,和她从前在江南的家中有些相似的书房和闺房,明显不是北地的装陈;烟绿的笼纱窗,蜀州的锦被,湖州的笔墨,两广的新茶,也难为他,自己没用过什么好东西,却知道为她搜罗来这些。 只是宅子里没有一件属于他的东西,好似他一早便已预知离别。 真好像一个淡色的影子,只要他想,被永远地于世间蒸发,活在照不见光的地方。 米铺的夫妻卒然见到冯玉殊,面面相觑。还是老板娘先反应过来,安慰冯玉殊道:“小姐,我们也没有他的消息,不过我们这铺子开在大道上,人来人往的,我们替你看顾着,若见着了,我们马上通知您。” 云锦熟练地将几颗碎银塞入二人手中,露出笑容道:“多谢,还请两位多费心。” 这样的对话,今早已不知发生过多少回了。 老板娘双手在靛蓝的围裙上抻了抻,有些担忧地看着冯玉殊的背影,对自家丈夫道:“那孟公子的娘子,倒真是个妙人,只是不知他缘何要离家不归呢?” 冯玉殊一行人又去了孟景平日去过的铺子里,刀铺、冯玉殊常吃的点心铺、叮嘱过他去的胭脂铺、布坊,还有他好几次出门随手带回来的小玩意儿的街边摊子,全被他们找了个遍。 排除了以上那些,他们又去他可能歇脚的地方找。酒肆、茶楼、客栈,饭店、城郊的破庙、妓坊…妓坊倒是没真进去,冯玉殊倒是想进去看一眼的,不过被云锦和老鸨合力给拦下了。 不知不觉间,已日上叁竿,云锦累得够呛,好歹将人劝住了,几人坐在茶肆里喝了一口茶,正无计可施时,冯玉殊眼神一亮。 云锦困惑地看着她:“小姐,该找的地方,我们都找过了…” “票号和马铺!”冯玉殊有些急道。 既然歇脚的地方遍寻不到孟景的踪迹,此刻他说不定已经出城了,既要出城,必定要做出城的准备。 京城的票号就多了,城西城南,加上分号,竟有十余家。 冯玉殊按照记忆,将孟景那块刻字的白色玉佩誊到纸上,给几人看了。几人再次分头行动,一间间寻过去。 票号的掌柜听到他们描述信物的模样,反应如出一辙,都是道,若无信物本身,是支不出银钱的。而且就算有信物,他们也不知主家来历身份。 云锦在外面讨过生活,这一套说辞没有瞒过她去。她一叉腰,哧道:“你们做票号的,向来人脉广博,消息通达,怎可能真的不知?莫要糊弄我们!” 其中一个掌柜的还真的被她唬住,愣了片刻,嗫嚅道:“我们是知道不少,只是若不是东家发话,断没有告诉外人的道理…” 嘴仍是闭得死紧。 云锦无法,还是照例掏出银钱,谢了这位掌柜,对冯玉殊道:“小姐,咱们再去马铺看看吧。” 幸而马铺的数量不算太多,很快便有一个家仆传了信来,说是马铺的主人在今晨熹微时分,见到过和孟景形貌相似的人。 “高,穿一身黑的,眼神很冷,带一把这么长的黑金的刀,”来自漠北的马铺老板比划着,用不太标准的官话道,“我一看就知道,是江湖人吧。我不知他去哪,但买我的好马的,约莫都是要离京的。” 在此之前,冯玉殊心底其实还有一丝侥幸,却没想到,孟景他真的做得那么绝。 竟然一声不吭的,就这样离京了么? 她心中痛极,竟生出些许愠怒来。 云锦同其他几个来帮忙的婢女对视一眼,心中都明白,此时能找到孟景的希望已经不大,不过是想着怎样了却冯玉殊的心愿,再将人好生劝回去。 这回是真的没法子了,眼见得冯玉殊从昨夜到现在,几乎滴水未进,身子也未必受得住,云锦再次道:“小姐,咱们还是回去歇会儿吧。指不定那小子什么时候想明白了,自个儿又跑了回来,真是有情皆孽…” 云锦还在絮絮地说着什么,却听不清了,冯玉殊眼前微微一黑,竟就这样晕了过去。 待冯玉殊再醒来时,她已躺在了东院的床榻中。 半开的窗棂,透出外面沉沉的暮色,她茫然四顾,有一瞬间,分不清是傍晚还是晨曦。 云锦推了门进来,将煎好的汤药放在她床头,又将屋内的灯点上了:“小姐,您睡了一个下午呢。医者说了,您身子骨虚,以后切莫再如此折腾了。” 冯玉殊半坐起来,嗓音仍有些虚,只问了一句:“有消息了么?” 云锦只是摇头。 “你再去打探,我就不信,这偌大的京城,竟然找不出半点…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冯玉殊的声量愈来愈低,最后好似低语。 云锦怜惜地看了她一眼。 她无意识地将那人的名字替换成了“一个人”,想来的确是伤了心,恼了他的。 20更隔蓬山一万重 冯玉殊心中郁结,又因那夜仓促下山,染了风寒,一时缠绵病榻,竟半月有余。 云锦日日去打探,却没有半点孟景的消息。正无可奈何之际,发生了一件大事。 事情要从那日,那顶她无意间瞥见的,陈家的软轿说起。 陈家乃皇商,祖上也出过公卿,只是到了这一代,已无人在朝为官,财势却依旧惊人,又盘踞京城数代,世家间的姻亲关系错综复杂,靠山也多,倒是没有落败的迹象。 那日从轿中下来,从角门进了冯府的,正是陈家如今的当家主母陈王氏。 而这陈王氏,乃是如今国公爷冯如明的妻子王夫人的妹妹。 她火急火燎登门拜访,又不走明路,自是因为出了不可外扬的家丑。 陈王氏膝下唯有一子,名唤子蟠。 陈子蟠是京中有名的混世魔王,言行无状惯了的。前月不知在何处,看上一个年轻女子,便想迎回家中做小,没想到对方已经有了婚约在身。 陈子蟠仗着家中势大,又见对方只是个寒门秀才,便生了将人抢回来的心思。不曾想那秀才与女子乃真心相爱,宁死不肯相让,陈家的家仆和其争吵推搡起来,混乱中竟将那秀才生生打死了。 陈子蟠惹了命案,这几天被禁足待在家里,出不了门。 陈王氏四处打点,终于让陈子蟠逃过死罪,只是牢狱之灾却难免。正无计可施,只好找上门来。 陈王氏来到冯府,眼见得这雕梁画栋、金玉满堂,饶是家中巨富,比起冯府之气度,到底落了下乘。 她忍住心中酸妒,见王夫人在婢女的搀扶下从后房绕了出来,忙迎上去:“姐姐,你可算来了!” 王夫人命人给陈王氏上了茶,听她说明了来意,却一时没有言语。 陈王氏求人办事,又和自己宝贝儿子性命攸关的,见她不言语,心下发紧,在袖中暗自攥紧了帕子,不禁急道:“姐姐可是有难处?” 王夫人才慢悠悠道:“我家老爷如今在刑部,也有些说得上话的关系,事儿自然是办得成的,只是…” 陈王氏见她话中有话,忙挽了挽她的手臂:“好姐姐,只是什么,你快说罢。” 王夫人笑了笑,继续道:“若我没记错的话,你家子蟠如今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我且问你,他可有说了人家?” 陈家夫人被问得一愣。 陈王氏虽不解其意,迟疑了片刻,还是道:“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子蟠的名声,有哪个世家愿意将女儿许给他?若不是如此,子蟠的婚事也不会一直拖到现在了。“ 如今他又惹上命案,婚事就更艰难了。 陈王氏眼眶渐红,继续惨声道:“我不敢想以后,只求他度过眼前这一劫。那牢里那样肮脏阴冷,我儿如何能受得了?我可怜的儿啊…” 竟低声啜泣起来。 王夫人面上带着柔和的笑意,将陈王氏的手臂牵过来,轻轻安抚着:“我说了,这事情,自然是办得成的。而且,姐姐我呀,还要给他指一门好亲事呢。” 陈王氏愣了片刻,终于破涕为笑,又有些疑惑:“好亲事?” 王夫人招了招手,示意陈王氏靠近些。将唇覆在她耳边,私语了数句。 陈家夫人一惊,眼神乱转,半晌后,才讷讷道:“可我听人说…大姑娘她…不是被人掳去,失了贞洁了么…” 听了这话,王夫人唇边的淡淡笑意一时隐去了。 她恢复了有些威严、不好相处的模样,喝了一口茶,才悠悠道:“你自个儿的儿子,自个儿清楚,他又是个什么好的?冯玉殊好歹顶着个世家嫡女的名头,子蟠娶了她,到底不辱没了门楣。不过刚开始时被人笑话几句,这又有什么?” 这番话正戳中了陈家夫人心中的痛处,于是两人又窃窃详谈了一阵。 这桩婚事,竟就这样说成了。 这日云锦刚从集市上回转回来,因着打探消息,自然要数出去不少银两,免不了暗骂一遭孟景,再自嘲自己又作了一回“散财童子”。 正走着,眼见得陈家的轿子和家仆招摇过市,后面跟着十几口结着大红喜绸的黑木箱子。打头的是那顶流苏软轿,正停在冯府的大门前。 云锦微微一愣,心下莫名不安,却不知为何。 只疑惑地捂了捂心口,自从角门入了。 刚迈进东院,却多见了许多眼生的婢女,围在冯玉殊的卧房中。 王夫人脸色铁青,站在门边不远处,地上一滩倾倒的茶渍和碎瓷,竟无人敢去清扫。 “小姐!”云锦纵身奔了进来,搀住好似要倾倒下去的冯玉殊,眼神不善地盯着王夫人。 冯玉殊甚至还在病榻上,唇色苍白,一副咳得要虚脱的模样,撑起半个身子,对王夫人道:“我可以什么都不带走,铰了头发做姑子去,你何苦欺人太甚…” “大姑娘,你在说什么?我是为你好呀!”王夫人就道,“若是以前,你父亲在时,你又没有遇上那些乌糟事,看不上陈家的小子,想要挑选一番,我没有二话。可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挑选的余地呢?” 陈家好歹也是氏族,那样多的聘礼,那样大的排场,冯玉殊又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王夫人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理。 “咳咳…”冯玉殊挣扎着坐起来,“我要去见老祖宗…” “罢了,总是要闹一阵子的。”王夫人暗自思忖,陈家的人都到了府门外,这事也是老祖宗默许了的,老祖宗体面了一辈子,焉有把聘礼退回去的道理,便由着冯玉殊去了。 距京都千里之外的琅州,一匹骏马风尘仆仆,扬蹄跃过古道长街,在一家破败的票号前停了下来。 一身黑的少年下了马,背上一把半人高的黑金长刀,端是吓人。这人蒙了面,只露出一双摄人的、漆黑的眼,眼尾一道细长的疤,将英俊眉目衬得有些戾气。 他迈入了店中,将怀中的玉佩抛到正在打瞌睡的掌柜面前。 那掌柜正小鸡啄米,被玉佩砸下的动静惊醒,双眼蓦然张开,迷瞪着一双眼,下意识道:“落签子还是接签子?” 然后才看清了来人,瞌睡顿时烟消云散。 掌柜的面色一肃,将玉佩托起来,细细验过后恭谨道:“百闻不如一见,小的见过七爷,您稍等。” 原来这是一处背后主家不明的暗桩,明面上是普通票号,背地里却做着贩卖消息、杀人买凶的千金生意。 孟景在这道上成名极早,即便他之前从未来过琅州,琅州地界也知他的印信和诨名。 孟七,孟七,以前逐风楼的老人总这么叫他,如今故人飘零,知道这诨名来历的,却已寥寥。 掌柜的告罪后,便转到后间去。片刻后带出来一个装满许多细竹签的竹筒,从中挑出一支,递给他。 那上面用朱笔写了一个名字和对应的赏钱。 签子是行内通用的凭证,那掌柜的将这只签用黑墨点了,存放在另一处,这便是所谓的“接签”;又用纸笔誊下内容,递给孟景,方便他随身携带。 孟景将纸条收入怀中,转身出了票号,继续南行。 这些日子,他好似又恢复了漫无目的的漂泊状态,接了许多签子,行了许多地方,只在利刀卷刃的刹那,感到一丝残忍的快意。 或许十岁的孟景再也没走出那夜阴暗的地牢。 只是,如今行走在这世间的人,又是谁呢? 约莫和一把刀、一具行尸也没有分别。 他绕过了沧州,取道蜀州。 蜀州地界物阜民丰,蜀民讲着难解又新鲜的方言,街市上人潮攒动,热闹非凡。 他不得不扯了缰绳,缓缓打马过街。 道旁有小儿团聚在一个小摊贩前,对着黑色的炉灶叽叽喳喳。 那摊贩有一双巧手,将亮金的糖块在炉上融了,拉成细如发丝的形状,再用细丝盘成各色讨喜的模样:憨态可掬的小人儿、攀在树上的小猴、一掂圆圆肥肥的金元宝... 每做好一个,小孩儿们便嚷着争着“我要这个,我要这个”。 孟景盯着看了一会儿,想起冯玉殊经常吃的一种糖片。 约莫是同一种原料,表面撒了些芝麻粒,甜腻得很,她却很爱吃,捏在手里,很快便化了,沾得指尖粘粘的,她皱着眉头用湿帕子拂去。 他心念一动,买了一根。 小孩儿们见他凶神恶煞,也不敢和他抢,巴巴地看着老板把新做好的一根递给他。 他咬了一口,熟悉的、过于甜腻的味道在口腔中散开,让他无意识地微微皱眉。 然后吃了一口,再一口,再一口。 小孩子们都困惑了,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既然不喜欢吃,为什么还要抢咱们的呢?快别吃了! 他却一口口吃完了。 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少年垂着眼皮,看不出心绪,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见他突然掉转了马头,往城门外去了。 21更隔蓬山一万重(2) 且说冯玉殊拖着病体,去找老夫人求情,老夫人却称身体抱恙,闭门不见。 冯玉殊无法,于廊前长跪不起,又晕了一回,把云锦吓了个半死,忙将人扶回屋歇息。她却不是个好欺负的,一边红了眼,一边啐道:“若我家小姐有了个叁长两短,她父母泉下有知,也不知还顾念不顾念什么劳什子亲情,夜半找上门来!” 直唬得帘内卧榻上的老夫人一个哆嗦,直起身来,摸起案上的佛珠,颤颤巍巍一颗一颗数起来。 只是这门和陈家的婚事,到底是到了板上钉钉、无可转圜的地步。 云锦撒泼、冯玉殊晕倒的事,终于传到了冯如明的耳朵里。 他向来愿意在妻小奴仆面前,展示他身为国公爷、一家之主的威严,于是一声令下,将冯玉殊关了禁闭。 随着时间的流逝,冯玉殊更加迫切地,想要找到孟景。 云锦到街上打探得更勤,也有些似是而非的消息,然而追查下去,却都是失望而归。 冯玉殊的心灰意冷,也一日一日,表现得愈来愈明显。 有一日深夜,她从梦中惊醒,不知何时已满面泪痕,握着披衣进来查看的云锦的手,喃喃道:“我…我梦见…母亲来接我了…” 母亲还如她幼年的记忆中的那般年轻,随意地牵起她的手,好似某一日傍晚,从嬉游的原野回家去。 东院的时光好似老化了的织轮,将流动的岁月无限拉长了似的,一切都静止了。 而外面的时间,却一切如常。 冯陈两家过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的明路,终于到了请期的时候。 就在这样危殆的时刻,事情突然有了小小的转机。 帮过冯玉殊寻人的一个年轻马仆,突然来找冯玉殊,说是想起了一件事。 那日他们遍寻京城,却漏了一处票号,那票号在一处偏僻巷弄里,还未曾打探过。 那马仆是冯府的家生子,自小长在京城的,要不是家正住在那巷弄中,也不会知道,还有这么一处地方。 马仆是为了赏钱来的,自然什么细枝末节都讲。 这都过去半个多月了,再去票号打听,又能打听得到什么呢? 云锦叹了口气。 冯玉殊却在帘后道:“云锦,劳烦你走一遭。” 云锦“哎”了一声,应下来,掏出银子来,递给那马仆。那马仆眉开眼笑地接下了,告辞了。 如今也只是哄着冯玉殊开心。 云锦处理好东院的事情,裹了件短袄,往府外去。 时近腊月,京城的气候,已经有十分凛冽的冬意了。 大道上极热闹,行人往来,还有不少看热闹的,缩在街边的酒庄茶肆里,抻着脖子看热闹。 远处隐约传来人声鼎沸声。 打头缓行而来的一匹高头大马,上面坐着个锦衣的青年,肤色黝黑,眼神飘忽,颇给人一种憨笨之感。他却身穿着御贡才得见的狐氅,腰间玲琅挂着许多配饰,半点不似农人,春风得意的模样,也显示出他出身的优越来。 人群议论纷纷:“看呐,那是陈家的少爷。” 原来今日就是陈家上门,商量婚期的日子了。 有人数着他身后带的礼箱,有人将他流连妓棺、斗鸡走狗的荒唐事拿出来,就着瓜子咀嚼。 有人笑这是“夫郎丑难偕女貌”,更粗鲁些的,直接道:“这是癞蛤蟆吃了天鹅肉了。” 又有人立马接了句“非也非也”,那冯小姐是个不清白的,我看还是’王八配绿豆’更合适些。” “哈哈哈!” 几人同时爆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猥琐低笑,其中一个就道:“这位兄弟说的是,听说那位冯小姐天姿国貌的,若是尝尝滋味,那还可以,娶回家是万万不行的…” …… “你算哪根葱?劝你嘴巴放干净些,当心老娘撕烂你的嘴!” 云锦站在道旁,不妨不堪入耳的议论声入了耳,她是个泼辣性儿,当即狠狠剜了那几人一眼。 那几人不过是几个穷书生、商贾之流,见她气焰嚣张,身上衣饰光鲜,料想是哪家权贵家中有头脸的丫鬟,天子脚下,藏龙卧虎,若不小心惹出是非来,可不是件小事。 几人面上讪讪的,竟不敢搭话。 云锦哧了声,又驻足看了片刻,见陈子蟠驾着高头大马,悠哉悠哉从眼前经过了,才继续抬步,往一处小巷中去了。 她的背影没入窄巷中。 在她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匹骏马由远及近,扬起烟尘,从道上疾驰而过。 一人一马经过了窄巷的入口,几乎是与她擦肩而过。 云锦心中想着差事,又不知那票号具体在何处,便十分留心着前路,竟然没有回头。 前方陈家的家仆堵塞了街道,孟景不得不猛地扯了一把缰绳。 陈子蟠的马似乎为他的马所惊,忽然鼻孔大喷气,原地打转起来,吓得陈子蟠摇摇欲坠,忙拽住马鬃,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 覆面的黑衣少年听见动静,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打马越过他,往前去了。 正准备兴师问罪的陈子蟠张了张嘴,竟什么也没说出来。 半晌后才咽了口口水,抚了抚心口,有点惊魂未定,又有点恼怒:“什么东西,也敢来触小爷的霉头,下次别让小爷我再看见你!” 发泄了一通,才继续打着马晃晃悠悠地前行。 却说云锦终于找到了马仆所说的票号。 她站在窄巷中,抬头瞥了一眼对方漆黑的门匾,怪道:“这犄角旮旯,也能有生意么?” 迟疑了片刻,还是迈进了门槛。 幸而里面同寻常票号并无不同,依旧是高高的柜台,一个方脸矮身、貌不惊人的中年男子坐在柜台之后,握着一根毛笔,面前摊开一本账本,正在打算盘。 他却显然是个没正经习过字的,那毛笔攥在如蒲扇大的掌中,别扭得很,他却浑不在意,随意往账本上挥霍。 云锦走进店内的一刻,他抬起头来,视线在她身上微微一顿。 似乎有些讶异,或是困惑。 云锦也笑了,这票号开在这种鬼地方,想来这掌柜的怕是也不常见到新客。 那掌柜的也没有半点招揽生意的热情劲儿,听说她是探听消息来的,便干脆道:“姑娘不是来做生意的,还请打道回府罢。” 他赶客赶得这样突然,云锦只来得及匆匆将孟景的形貌说了几句,他便笑道:“姑娘,这样形貌的年轻男子,我见得多了。” 云锦被他这轻慢的态度激得有些上火,想着自己费了这些力气寻到这里,总要尽完差事,便坚持从怀中掏出了冯玉殊画下的玉佩样子,塞在他眼下:“你看一眼,就一眼,告诉我,你可曾见过这个?” 掌柜的下意识便顺着她的话,扫了一眼,眼神微微一顿,面上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问了一句:“你在何处见过这个?” 云锦眼珠子一转,微笑道:“这与你何干?你只说,是见过,还是没见过?” 掌柜哭笑不得,作出一个送客的动作:“我不曾见过,姑娘快走吧。” 他神情不似作伪。 云锦半信半疑地将画样子收回怀中,还是例行公事道:“烦请掌柜的帮忙留个心,我改日再来拜访。” 这一次,仍是无功而返。 而另一头,孟景顺着长街打马而行。 街道的尽头,隐约可见王侯世家门前,两只蹲在路边的,威风凛凛的白石狮子。 马蹄落地的速度放缓了些,好似游子归家,近乡方知情怯。 突然,一阵极轻的铃铛声响过,如风过无痕。 街道旁的屋檐上,悄无声息地落下一个身着苗服的少女。 她五官明艳,红唇乌发,有些异域之感,一身明晃晃的银饰,偏偏站在阳光下,靛蓝裙裾上映出点点光斑,也晃眼得很,腰间别着一个古怪的铃铛。 逐风楼最后掌握到的消息,是他曾在京城出现过,于是便只好在京城守株待兔。本以为这次又被他逃脱,准备无功而返时,他却突然毫无征兆的,自投了罗网。 她说着,娇笑微微:“终于抓到你了,孟景。” 而后,轻轻晃响了腰间的铃铛。 约莫一刻钟后,身着短袄、有些沮丧的婢女走过了同样的街道,迈进了不远处,一处不起眼的角门。 再片刻钟后,陈子蟠和他的家仆一路招摇,来到了朱漆的大门前。 婚期定在明年的春末。 22更隔蓬山一万重(3) “你怎么又来了?” 掌柜看着出现在店门前的年轻女子,无奈地捏了捏眉心。 云锦双耳冻得发红,一双手揣在厚厚的兔袄里,一进门便忙躲进门后的背风处,一边道:“你若不说实话,我便天天来!” 她一开口,便是风风火火,好似要将票号破烂的门匾都震得抖叁抖。 掌柜一摊手,连呼冤枉:“何来不说实话之说?我说没见过,便是没见过。” 云锦只是不信。 那日她回到冯府,同冯玉殊将这票号的情状讲了。 她本不觉得有什么,冯玉殊却道:“他的店铺门庭冷落,乍见新客上门,却并不殷切,许是背地里干着别的营生,也未可知。” 两人又从头至尾把那日的情状梳理了一遍,越想越觉得其中有猫腻。 云锦气急败坏道:“果然、果然。那掌柜的一见小姐你画的图样子,原本油盐不进的人,突然就主动探问了一句,亏我后来还被他唬弄了过去!” 这已经是她第五次登门了,每次都是铩羽而归。 秋去冬来,转眼已经数月过去,时近年关。 冯玉殊的禁闭终于被解除,却仍有许多婢女、仆妇在跟前,寸步不离地盯着,想轻易出府,也是不能的。 挽碧仍照管着东院这边的事情,因她是冯如明的小妾,与王夫人面和心不和,她又出身微贱,对婚事上的身不由己,倒有几分同病相怜之意。 这日她奉命送来一批新的喜布和针线,见冯玉殊不肯动手,那几个仆妇围着她苦劝,便开口说了一句:“大姑娘身子未好全,歇着也无妨的。” 其中一个仆妇便答道:“哪有新妇不缝嫁衣的道理呢。” 冯玉殊手中之前盘下的几个铺子,还在筹划阶段,现下几乎完全停滞了。他们合谋,将她围困在这里,不许她抛头露面,亦不许她面见外人,只叫她一针针,缝制嫁衣,嫁给一个完全不爱的人。 挽碧启了启唇,目光与风玉殊碰了碰,眼底有些歉意,到底没说什么,自放下东西告辞了。 冯玉殊身子不适,早早便吹灯歇下了。 下人们乐得清闲,在外间将炉火烧得旺旺的,打了一夜马吊,才各自嬉笑着散去。 只两个守夜的婢女丧着脸,一脸倦容,在外间专门守夜的榻上歇下来。 另一头已经更衣上榻的云锦,瞥了她们一眼,将被子扯过肩,翻了个身,背对她们。 这两人嬉笑了几句,才各自疲惫不堪地睡去。 一地月华,夜澜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内间的房门突然吱呀一声,悄悄地开了一条缝。 云锦不知何时已经穿戴整齐,从床上坐了起来。 冯玉殊从房内走了出来。 她冲云锦微微颔首,两人便放轻了脚步,从微打着鼻鼾的、两个熟睡中的婢女的眼皮子底下,溜了出去。 两人怕闹出太大动静,都只穿着单薄的衣裳,简单披了风帽,这时站在角门后,在寒风中冻得鼻子发红,微微哆嗦。 静等了一会儿,暗夜中也有人借着月华,前来赴约了。 她是从冯如明的床上溜出来的,这会儿里边穿的还是亵衣,只在外面披了氅子,远远见到两个影子,心下还有些紧张。 走到近前,见确是冯玉殊和云锦二人,一颗提着的心才微微放下,微微舒了口气。 挽碧掏出怀中的钥匙,在月光下辨认了片刻,插入铜锁中,将角门打开了。 她低低道:“鸡鸣时分,我还在此处等你们,再晚,便不成了。” 冯玉殊点了点头,捏了捏她同样冰凉的手,道了声“多谢”。 两人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默默前行着,一颗心高高揪着。 这静夜实在可怖,只两个年轻女子结伴,既害怕空无一人,又怕骤然遇着了人。 月光惨淡,将斑驳的树影和瓦檐投落在她们脚下。 那票号果然古怪,这样漆黑的夜,整条幽深的巷中,只它一家,门前仍留了盏昏黄的灯笼。 冯玉殊停了步,迟疑了片刻,抬步迈上了台阶,轻轻敲了敲木门。 约莫过了片刻,门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随后一声轻响,门被人拉开了一条缝。 还是那方脸的掌柜,他将手中的蜡烛移到眼下,瞧清冯玉殊的面容,竟打开了门,将人请进去了。 这时他才认出了冯玉殊身后的云锦,有些哭笑不得地道了声:“是你。” 两人在屋内落了座,见这掌柜的身上穿戴整齐,根本不像是已经睡下了的样子。 掌柜的用蜡烛将灯点起,绕到柜台后,问冯玉殊:“是下签子?” 这话没头没脑,又极突然,问得冯玉殊微微一愣。 掌柜的见冯玉殊疑惑,也意识到自己怕是误会了。 他看这年轻小姐姿容不俗,又深夜独自前来,还以为是想来是有些机缘巧合,让她得知了票号背地里的生意,是以悄悄找上门来,也未可知。 既然发觉是误会,掌柜的脸色一变道:“小姐怕是来错了地方。” 说着又要赶客。 冯玉殊弱柳扶风之态,玉质芊芊之姿,他倒是不敢直接上手来赶,反而为她争取到了说话的机会。 她恳切道:“掌柜的,你既已认出那人的信物,可否指一条明路给我,告诉我该到何处去寻他?只这一件事,以后再不敢打扰。” 掌柜听她果然是要寻那杀神,又惊讶、又疑惑。他实在想不出,云锦背后的主家,竟是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姐。 他思索了片刻,终于道:“我不能。此事非我职责所在,若触了他的霉头,我还会平白惹上杀身之祸,我不会说的。” 云锦接嘴道:“是我家小姐找他,他怎会怪你?再说了,就算他怪,他总不能真就把你杀了吧?” 她向来嘴快,说完了,自己先不确定了,“不会吧,他真的会杀人?” 掌柜的有些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 原来这俩主仆,真是什么都不知的。 冯玉殊微颦了眉,将头上的钗子解下,对掌柜的道:“若如此,我可否将信物与书信留在此处,若他有日出现,你且将东西和信给他过目了,只说是我坚持如此,其他的你一概不知。” 掌柜的瞧了一眼那钗子上微微晃动的宝珠,隐约猜测,这女子或许确与孟七有些渊源,若孟七知道自己怠慢于她,怕是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于是两条粗眉简直扭成了蚯蚓,他想来想去,犹豫道:“小姐,我并非不愿帮你,只是,据我所知,近日,他怕是不会来了。” 他果然知道内情。 冯玉殊眼晴一亮,竟然朝掌柜的微微屈了膝:“我并非强人所难之人,只是情势所逼…” 她实在是太想找到孟景了。 冬去,春天会来,她的人生,就要被困在那深深、深深的庭院中了。 少年负气,转身前,连道别也没说,叫她如何能够甘心? “你是哪家小姐?你与孟景,又是什么关系?” 突然,通向二楼的楼梯尽处,传来一串脚步声,随后一个娇脆的声音蓦然响起,满是好奇。 掌柜的也同冯玉殊、云锦一般,吓了一跳,抬头看向来人的方向,唤了声:“苗堂主。” 不知为何,他嗓音中,隐含着些微的惧意。 23更隔蓬山一万重(4) 苗姿站在楼梯尽处,一双妙目好奇地注视着冯玉殊。 冯玉殊犹豫了片刻,启唇问道:“…苗姑娘,是他的旧友?” 苗姿红唇一勾,下巴点了点冯玉殊取下的珠钗,只是道:“我可以帮你带给他。” 冯玉殊静静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暗自攥紧了袖中的手,踟蹰不定。 她不认识、也不信任这苗姑娘,可又实在不愿放过,这唯一的一线可能。 苗姿微偏了头回望她,有些天真骄纵的模样,慢悠悠道:“你不信我?我最近才见到孟景呢,他自南来,只带着他那把长刀。哦,他好似也有一根珠钗,时时带在身上的,我第一次见,实在惊讶。” 她顿了顿,笑了笑:“那也是你的吧。” 冯玉殊料想或许是极乐山庄那一支,却没想到他还带在身上。 她微微脸红,心中放下了几分戒备。怀中的珠钗什么的,实在太过隐秘,若不是友人,能得知这种事的概率,也太小了。 何况那人是个闷葫芦,更不可能随意说出去了。 冯玉殊思及此,微微吐出一口气,向她一礼道:“如此,便有劳苗姑娘了。” 于是取来纸笔,将留给孟景的话仔细写下,又以火蜡封好,郑重地交给了苗姿。 如此折腾一夜,眼见得远天隐隐发白,云锦扯了扯冯玉殊的袖子,低声提醒道:“小姐,该走了。” 冯玉殊点点头,站起身来。 两主仆站在漆黑的巷弄中,冯玉殊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店中,苗姿将信收了,正微微笑着。 两人拉起了风帽,就着夜色,匆匆回到了冯府。 京城的冬日里,暖融融的午后并不多见。 挽碧领了差,从库房处刚提了东西,迎面便碰上冯玉殊。 她比先前有气色了许多,穿天青的短袄,颈边一圈白绒绒的兔毛,端是玉雪可爱。 冯玉殊刚从王夫人处过来,手中捧着好几本上了年岁的发黄的账册。 这些帐册是她母亲的所有物,记录了几十余年家中的开支收入,其中有一项,正细细列了冯玉殊所有的嫁资。 看见母亲的笔记,脑中便浮现出无数个日夜,母亲坐在案边,微微皱着眉,眼前一卷摊开的账册,时不时拨弄手边算盘的情景。 当年父亲过世,她来到冯府,身外之物都交了出去,只将这些看不出有什么用途的故人旧物,一直收在了衣箱底处,却没想到,如今这些东西能派上这样的用场。 那日从票号回来,她终于振作起精神来,一连数日在房中,将里面缺失的、模糊不清的物项一条条整理、填补了,弄好后,便找王夫人要债去了。 冯玉殊即将出嫁,又有确凿的凭据在,王夫人竟找不到任何理由,能阻止她把嫁资带走。 于是便推说如今府里因着筹备她的婚期,人手实在不够,她嫁资有许多物品,有大有小,品类繁多,一时半会地清点不出来。 冯玉殊便带着云锦,好似每日都来库房上公似的,一待便是一整日。 两人在库房的各个角落翻呀找呀,每找着一件,便在帐册上用朱笔勾去,然后抱回东院。 挽碧碰上了冯玉殊,跟她打了个招呼,见她又抱了满怀的金石古玩,眨眨眼,促狭地低声道:“夫人这会儿该怄死了。” 冯玉殊也笑了。 她唇角勾起甜蜜的弧度,笼罩在她眉间、许久不曾散开的忧愁隐隐淡去,可见是真的开心。 冯玉殊这个人,平时看着挺软弱可欺的,但有时又觉得,她只是对很多事都不甚在意。一旦铁了心要做什么事的时候,她就好似换了一个人。 挽碧盯着她的背影,怔怔地看了会儿,心道人还是得有些念想,才足以支撑漫长的一生。 世上多凉薄,难得有情人。 冯玉殊能在青瓦围墙之外,遇见孟公子那样的人物,是她的幸运。 也希望那位孟公子,到底不要辜负这样一颗心。 挽碧这样想着,有几分羡慕冯玉殊,又有几分自伤身世。 冯玉殊回到了东院,不忍浪费这样好的的日头,便搬了凳子坐在廊下,扯起搭在榻边的、刚绣了个开头的嫁衣。 王夫人派来的婢女和仆妇们,只道她是想通了,不必同往常那般费干口水、还要时时提心吊胆她寻短见,如今只需要在一旁看着,时不时添些茶水,自是乐得轻松。 只是,冯玉殊也有点太积极了。 她本来女红便出色,如今又费了十分心机,连裙裾封线处的针脚也一丝不苟,细细密密。 花样子更是画了好几版,伏在案上,一点一点地删改,从天光正好,到太阳西斜。 一天又一天,约定的日子临近了。 元旦的夜晚,冯玉殊终于再次寻到了一个机会,从冯府中溜了出去。 今日没有宵禁,是以街市上,仍有许多兴尽晚归的人群。 冯玉殊拉紧了风帽,将自己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顺着人流,往票号的方向走。 在无数张一闪而过的、陌生的面孔中,她突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苗姑娘?” 她蓦地站定,望着里头的人,又抬眼看了看店铺的门匾。 这是一家刀铺。 苗姿的打扮很独特,也难怪冯玉殊一眼便看见了她。她手中抱着一把半人高的长刀,应该是新打的,她正拿在手中,仔细端详,边跟老板在说着什么。 卒然见到冯玉殊,她也是微微一愣。 冯玉殊便道:“苗姑娘,那…书信,可有递到他手中?” 苗姿听了,有一瞬竟好似微微走神,回过神来,才道:“自然。” “那他…可有说些什么?” 苗姿摇了摇头,又补了一句:“冯小姐,孟景他…最近,挺忙的。” 冯玉殊微微皱了眉。不知为何,她隐约觉得有些不安。 但她还是说:“苗姑娘,多谢你。无论如何,下个月子时,我会在约定处等他。” 苗姿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默默地抱臂站在远处,看着冯玉殊极轻地对自己笑了下,拉了拉风帽边的兔毛,隐没在人群中,渐渐远去了。 冯玉殊让她想起很多年前,在南方看到过的昙花。 那时她锦衣夜行,不知掠过谁家窗前,前一秒她心中还想着寒风刺骨,后一秒便看见优昙便次第而开,开在暖洋洋的窗台内侧。 主人家有惜花之心,很快探出头来,将窗子紧紧合上了。 她瞥了眼手边的刀,心道,原来你喜欢这样儿的。 确定书信已经传到了孟景手中,这让冯玉殊心中大定。 她将抢出来的部分嫁资,全都换成了大额的银票,又吩咐出入冯府较为自由的云锦,一趟趟,愚公移山般,置办来了远行的干粮、随身行李。 忙碌中,年关近了。 城中四处张灯结彩,人声比平时还有喧闹,其中夹杂着隆隆的、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有一群小孩子,靠着冯府的外墙,嬉笑着,四面八方地乱掷花炮。其中有一个个子高高的,掷得力气重了些,一个花炮越过了高墙,滑进了冯家的院子。 小孩子们怕惹了事,慌得一哄而散。 云锦出门去查看,那花炮像流星赶云似的飞过来。 东院的众人皆被那耀目的光照亮了面上喜气洋洋的神气,云锦也回头,对门后的冯玉殊笑道:“小姐,好兆头呢。” 冯玉殊就笑,软声应道:“是呀,好兆头呢。” 众人聚在院中说了一会儿闲话。因着是年叁十,她惯常是个好主子的,早早地,便准了众人告假,提前和家人团聚去了。 一时东院人气尽散,有些冷寂。 云锦开始利落地收拾起行李来。她也是飘零久的人,没半点伤感的,只是道:“这地方,还真没有家的感觉呢,你说呢,小姐?” 冯玉殊颔了颔首,云锦瞥见她取出嫁衣来,忙抽出手来,帮她更衣。 她将嫁衣穿在里面,外面严严实实地披好了大氅。 灯火可亲下,云锦为她上妆、绾发,两主仆絮絮地说着闲话。 待弄好这一切,几个时辰已经过去了。 冯玉殊窥了眼铜镜中的自己。 云锦有心,特意替她绾了繁复的高髻,两只金步摇斜插在一侧,她动作间,流苏边轻轻拂动。 妆容也比平时精致浓丽些,眉心几瓣桃花花钿,绛唇轻点,如月下仙子,自请下凡尘。 千百年前,另一个时空里,红拂女于堂前见李靖,一见倾心,星夜相投。 今天晚上,她也要做夜奔的红拂了。 孟景是江湖人,如同周游列国的李靖一般,大概也不会介意那些虚礼罢! 冯玉殊坐在院中的石桌边,双手端正地放在腿上,漫无目的地想着些有的没的。 今夜没有星星呢。 望着漆黑的夜空,不知过了多久,冯玉殊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一句。 云锦在屋内看着更漏,已经许久没出来了,她便问了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那边静默了片刻。 云锦没有及时回她,片刻后才道:“…小姐,子时已经过了…” 她走了出来,难掩复杂神情。 那苗姑娘是萍水相逢、主动答应帮她们的,想来也不大可能会无缘无故欺骗她们。 只有一种可能性比较大,便是孟景,失约了。 冯玉殊茫然了片刻,才好似理解了她的话,低声道:“他…怎么会…失约了呢?” 明明她也能感觉到,他对自己,似乎是有那么点似有若无的情意在的。 云锦见她无意识地蜷着身子,忍不住劝道:“小姐,咱们先到屋里去等吧。” 她轻轻地、有些缓地摇了摇头,只道:“我就在这里。” 这是心气上来了。 于是便只有继续等。 今日冯如明在正院过节,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 呆到后半夜,挽碧终于寻了个借口,提前退了出来,却见东院依然亮着烛火,心下一惊,忙寻了过来。 只见冯玉殊倚着石桌的边缘,将自己缩成一团小小一团。她头缩在自个儿的臂弯里,看不清神情,只大氅之下大红的裙摆上,晕出一滩极深的水痕。 再走近些,才能听见被新年的喧闹遮住的,压抑的哭声。 反正冯如明吃醉了酒,就算她许久不回去,也没人会在意的。 挽碧拢了拢外袍,倚在门外,默默听着。 撕心裂肺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好像要将一颗心也哭出来似的。 天边时不时有明亮的烟火升起,骤然照亮半张夜空,又如流星般滑落消散。 沉寂下来的夜空墨黑,而远天一线已经隐隐发白。 新年的第一天,到来了。 24泪还尽苦海回身 哐当一声巨响,地牢的门锁被打开了。 这地牢中极黑,只留着两簇小小的火把,照亮了前方的刑台。 苗姿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尽处,她似乎难以忍受下面滞涩难闻的空气,顿了顿,才慢慢拾街而下。 一团模糊的影子,正伏在刑台之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走近了,才看得出依稀是少年人的身体,高而劲瘦,宽肩窄腰,修长有力的腿。 他两只手被分开锁住,背上的肌肉和绽开的伤痕如此明显。 苗姿抿着唇,静静地打量他片刻,才笑道:“真稀奇,今天醒着呢。” 少年没有抬头,只是极低地咳嗽了几声。 他浸在一滩异常粘稠的血池中,鲜血一直蔓延到刑台的边缘。一阵怪异的铁锁碰撞声,伴随他低低的咳嗽,回荡在空旷的地牢中。 苗姿兀自自言自语道:“既然回来了,别再跟楼主作对了。” 说着,她将带来的长刀放在地上,和他惯用的那把很相似:“喂,送你了。” 地上的少年还是没有动静。 苗姿静默了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和她一贯飞扬的神色相去甚远。 她知道连月来的折磨,已经让他极度虚弱,他几乎时刻都处于昏迷或半昏迷的状态,也许是没听见自己说话,也许是听见了,但没有回应。 他们其实不太熟。 同许多杀手不一样,她并不是从小便接受了严酷的杀手训练,即所谓的“被培养成一个杀手”,而是因为她从小展现出的天赋和残忍的心性,自己走上这条路的。 逐风楼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用残忍的方式,虐杀对她不轨、曾被她称为“老师”的老苗巫。 所以也难说到底是逐风楼找上了她,还是她找到了逐风楼,约莫是一种相认的关系。 她刚来到逐风楼时,孟景已经是成名的杀手,连逐风楼各堂的堂会之上,座次也隔着千里万里。 但从那个时候,她已经会在人群中,悄悄追逐着他的背影了。 不是他虽然是老楼主的小儿子,但却被虐待,所以觉得他很可怜之类的,只是单纯地,觉得他强。 他很强。 她喜欢他凌厉的刀势,和厉刀出鞘时如修罗恶鬼的眼神,那是不会错认的信号——— 他们是同类。 逐风楼内部切磋的时候,她终于找到能和他比试的机会。 她使出了浑身解数,每一步、每一招都是她竭尽全力、最好的发挥。 但是孟景使刀真漂亮,他总是在她最出其不意时逼迫她强攻,在最凶险时不躲反迎,她被那种凶悍的刀意死死压制住,到最后她连自己的武器白练都脱了手。 她狼狈地摔在台上。 他赢了比试,一声不吭地跳下了台子。 她默默地走到一边,捡回白练。 旁人以为她不知在何处跟他结了怨,所以才恨死了他,每回打他,都跟不要命了似的。 只她自己知道不是那样。 不过后来她也只是老老实实按照楼主的吩咐做任务、练功,然后一级一级向上升,偶尔幻想有一天开堂会的时候,他坐在她旁边。 苗姿还没等到那一天,孟景先叛出了逐风楼。 那时她已经是逐风楼主要战力之一,自然也参与了对孟景的围剿。 孟景依靠自己的内功修为,强行压制住了体内与雌蛊分离的雄蛊,叛楼而去,梅凤鸣失去了对孟景的控制。 那是全盛时期的孟景,连噬心蛊也奈何不了他,他们当然也不行。 再然后,她的生活也如旧,直到有一天,她在南疆做任务时,偶然发现了这只铃铛和他身上那只蛊虫的渊源… 这铃铛内豢养了噬心蛊的雌蛊,与梅凤鸣在小孟景身上种下的雄蛊乃是一对。 这种蛊虫向来雌雄一体,只要感受到了伴侣的存在,便会竭尽全力钻破蛊主内脏而出,威力也会随之倍增。 她果然更加受到梅凤鸣的重用,也终于在某一天,意外地再次追查到孟景的消息。 时隔半月,苗姿再次来到了地牢。 她静静地在孟景身边坐了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连接着他琵琶骨的铁索突然开始剧烈地响动了起来,是因为孟景全身都在发抖。 铁锁绞动了他琵琶骨处的伤口,他又开始大量的流血,身下的血泊也渐渐扩大,蔓延到她身边来了。 苗姿盯着鞋边沾上的一点暗色的血迹,没有动。 孟景身上的噬心蛊又发作了,因为离得近,雄蛊感受到雌蛊就在身边,扭动得更加激烈,而她腰间的铃铛也好似琴瑟相和,隐隐振动。 苗姿迟疑了一下,站起来,将地牢内的火把都点燃了。 灯火通明中,她看见他被汗水濡湿的黑发,和苍白的唇,他下颌线有一处凸起的骨,汗水便从那处滴落。 他被折磨得已有些神智不清,黑睫垂下,狠狠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火把明明灭灭。 苗姿突然一愣:“你说什么?” 她好似有一瞬听见他口中呢喃,于是微微俯了身,离他近了些。 是一个名字。 温柔的,模糊的,缱绻的名字,和他所受的一切苦难无关,好似某种咒语,默念千遍,就能带他去到那个明亮、温暖的地方。 苗姿听清了,长久地沉默着,眸中微光变化,好似不高兴,又有一点冰冷的倔强在里面。 他念的是,冯玉殊。 他手心里,是一根被浓稠的血糊得已经完全看不出原先形貌的珠钗。 这支钗子,支撑他挺过无数次噬心之刑,她自然见过,所以那日才能在冯玉殊面前,面不改色,撒下那样的谎。 簪子下端深深地插在他掌心中,已经将他掌心的血肉搅得稀烂,隐约可见其中白骨。 他用另一种痛苦,来抵御噬骨钻心的巨痛。 苗姿皱起了眉,突然发了狠,下了死力去掰他的手,却还是没能将那簪子拔出来。 “...随便你。” 静默片刻,她骤然松了手,绷着脸干巴巴吐出一句,抬脚便走。 这样大的动作,带动她腰间的铃铛急响个不停,孟景闷哼了一声,伏在地上,好似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 苗姿脚步一顿,似是终于有些心软,回转过来,直勾勾地瞧着他,神色不定。 过了好一会儿,她微扬起下巴,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来,扔到他面前:“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不过,算了。” 其时冷冽的冬已经过去,外面已是料峭的春日了。 25泪还尽苦海回身(2) 东院的下人们在讨论,今年的春天格外反常。 明明前几日已是阳春,万物复苏,昨夜却气温骤降,今早起来,竟还下起了飘飘洒洒的细雪。 众女纷纷裹上厚衣,到院中去看稀奇。 云锦也在其中,她跟着冯玉殊进京,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春雪。 她在院中闹得一身汗,面上泛着红晕,有几撮刘海儿沁湿了,贴在额上,也不在意,只风风火火地打了帘,进来看冯玉殊。 “小姐,外面好大雪呢。” 冯玉殊从帐册中抬起头来,笑道:“我知道了,你去玩便是,我这儿没什么要做的。” “小姐,坐了许久了,也不起来歇歇么?”云锦问。 她只是摇头:“有几处看不大明白,我再看会儿。” 云锦看了她一眼,确认没有什么事,应了声,自打帘出去了。 转身时,眼风自然扫过屋内的陈设,她下意识地察觉到,某种怅然的缺失。 是窗边的榻子,不久前冯玉殊发了话,叫人移走了。 孟景刚失约的那些日子,连云锦也不愿回想起。 最开始是茫然,云锦和挽碧还能坐在冯玉殊身边,冷静道:“或许是信没送到,也未可知…” 冯玉殊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道:“那也没有分别…” 无论如何,他负气离开,数月杳无音信,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然而,冯玉殊也不是马上就死心的。 她还是在等,常常在他从前睡的榻子上,整日整夜地坐着,望着窗外萧瑟的冬意,好似那一点微弱的、属于他的气息还萦绕在此处,让她得到一点安心。 冯玉殊很快就病倒了,东院萦绕着一种沉沉的死气,重重地压在每个人心上。 某一天夜里,她突然发起了高热,云锦只得去求王夫人夜开角门,让自己可以去街上寻医者。 医者来开了方子,许多汤药得立马煎上的。东院灯火通明,忙碌了整宿,冯玉殊的高热总算降了下去,她却仍睡不安稳,时时惊醒,连下人们也睡不得囫囵觉。 这段时间,东院众人常听见冯玉殊房内,传来压抑的哭声。 待冯玉殊再次从病榻上能起身时,最严寒的冬日已经过去。 病去如抽丝,她轻减了许多,面上也无甚生气,但总归有几分清醒坚定的神色了。 她命人撤走了榻子,又把孟景留在这儿的几身衣物、使用过的生活用品清出来,也命人丢了。 还有绝大多数的物品,不是孟景的用品,而是经他手的小玩意儿,用草编的蚱蜢、街市上买的胭脂水粉、摩合罗,还有波斯来的红玛瑙扳指,她出府不便,他便带回来逗她展颜。 他们还在孟景迭得整整齐齐的衣物旁,意外找到了一个刀刻的小木玩偶。 这小玩偶扎着和冯玉殊很像的垂髻,大大的眼睛,微抿的、有些倔强的唇,尖下巴,惟妙惟肖,身上一件黑色的布裙,好像就是拿他自己的衣服裁的,针脚粗糙得有些滑稽。 也不知什么原因,被他一直藏在了这里。 “送给小姐了的,便是小姐的,也要扔了么?”云锦拿着她清出来的满满一兜,十分迟疑。 冯玉殊却抿着唇,态度坚决。 “好吧。”云锦叹了口气,拿着东西出了门。 午后,挽碧捧来了几件新裁的春衣,只道是老夫人处赏下的,府中的女眷,人人都有。 她带着风帽,在屋前抚落肩上的风雪,也在说:“好大的雪呢,也不知何时会停。” 又跟冯玉殊道,“大姑娘,您嘱托我哥哥去寻几个掌柜的事,他已经办妥了,只待什么时候寻个方便,您亲自一一看过。” 冯玉殊欣慰地点点头,道:“婶婶是不给的,我正好去寻陈王氏。” 她特意挑了件织金线的狐袄批在外头,将身上那股子清冷气掩了掩,往正院去了。 陈王氏今日正在冯府做客,听婢女道大姑娘和她有些体己话要说,请她留步轿中,心中十分惊讶。 冯玉殊的出身、样貌身段自是挑不出错儿来的,只可惜不是清白身子,要不是当初急着把子蟠从牢里捞出来... 陈王氏眼见着冯玉殊从雪中来,心中如是想。 她到底是对冯玉殊不大满意的。 冯玉殊挑了帘进来,带进来一股寒气。面对未来的婆婆,她也不算十分恭谨,只是礼了礼,开始说正事。 原来是求她帮忙。 冯府是官宦人家,拘着她一个闺中女子,不愿让她行商。 陈王氏双手揣在袖中,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事做得也不算错。” 冯玉殊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陈家的皇商,陈家大爷又去得早,其时您的儿子尚且年幼,陈家上下皆是您在操持,难道您也觉得女子不能行商么?” 陈王氏道:“那是情势所逼。如今子蟠大了,正值盛年,不需要你去抛头露面。” “是么。”冯玉殊微微一笑,“将阖府的重任,全压在他身上,难道夫人竟一点也不曾担心?” 陈王氏的脸有些绷不住了,微直起身子道:“你什么意思?“ 只怕暗地里是烧香拜佛,求陈子蟠不要败光陈家的家财。 冯玉殊腹诽,面上却没说得那么难听,仍是笑意盈盈,”我只求您帮我行个方便,铺子的事情,冯府并不知情,我赚的钱,届时还不是归了陈家...“ ”您也能料到,此番出嫁,冯府是不会给我多少陪嫁的了...我一个孤女,不过是想多些嫁资傍身,也好在夫家真正立下足来。“ 她叹了口气,好似十分自伤身世的模样。 陈王氏听她说是要添嫁妆的,又听说她手头已盘下了六、七家铺头,自然动了心思。 若是帮这个忙,既卖了冯玉殊顺水人情、好以后拿捏她,又对陈家来说有利可图。 陈王氏脑筋几转,坐直了身子,轻轻拉了拉冯玉殊捏着帕子似在拭泪的手:“你也说了,你是陈家的新妇,我这个做未来婆婆的,自然是要帮你的。不过是为你行个方便,让你同铺子的人来往罢了,你便打着我的名头做吧。改日叫那几个掌柜的上门来,就说是以后为你管事的,是我叫来让你相看的便是。” 陈王氏说着,心里想着以后她进了门,这些铺子还是得收到自己手里管着,免得她仗着有银钱傍身,压子蟠一头。 冯玉殊心里却想的是,这铺子让我做起来了,这回可就没不会那么轻易让旁人抢了去。 有了陈王氏答应遮掩,铺子的事终于一点点走上正轨。 打着陈家的名义,几个掌柜的上门,冯玉殊一一看过,又叮嘱了他们几句注意事项,便可以各自负责去筹办、采买货源。 又叫云锦和挽碧的大哥两人各自负责看顾着铺内布置的进度。 各种书信、人员的往来,如雪片般飞入冯玉殊的东院,都打着陈府的名头,倒叫王夫人好生疑惑了一阵。 她倒也旁敲侧击地问过陈王氏,陈王氏心知肚明,打着哈哈,替冯玉殊遮掩过去了。 这俩人,好似两只夺食的老虎,都眼睁睁盯着,冯玉殊手上那块肉呢。 只冯玉殊本人,浑然不觉。 她又回复掌柜的请示、又清点近日的各项开支预算的,在东院忙得昏天黑地的,常常伏案到夜深人静,连茶水都未顾得上喝。 她新学的算盘,还有些不大熟练,今日白天还同云锦抱怨:“怪了,我打得手腕子疼。“ 云锦将她未动的冷茶原样撤下去,又端上来新的,道:“有什么怪?打多了呗。小姐,该歇息了。” 她知冯玉殊如今将全部的心气都倾注在铺子上了,只是不确定,她是接受了现实,朝前走了,还是只是自苦而已呢? 果然,冯玉殊微笑道:”我近来不嗜睡,横竖也是要醒的,这样多的事,不如再多坐会儿。“ 云锦叹了口气,盯着她的脸,想从上面找到一丝一毫、同悲伤有关的蛛丝马迹,但她没有。 那日她还说:“云锦、挽碧,前些日子,让你们为我担心、操劳,实在过意不去,以后再不会了。” 她颊边有浅浅的笑窝,眸色温暖,好似带上了温柔的假面。 26泪还尽苦海回身(3) 一夜的大雨将昨日积起来的一点薄雪冲化了,在院子里留下一洼洼透明的积水。 窗棂未开,房中仍然昏暗。 床榻上,冯玉殊仍在沉沉地睡着。昨夜凄风苦雨,她听了一夜,迟迟无法入睡。 云锦端了洗漱的用具进来,又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了。 窗台上,积了好大一滩水迹,有些暗红,看起来脏脏的。 云锦开窗的手顿了顿,心中还道是昨晚窗户关得不严实,让那大风大雨飘进了屋。 云锦回转过来,乍见眼前的场景,忍不住惊叫出声。 充满凉意的风和天光一同灌进来,照亮一地斑驳、凌乱的水迹。 “云锦,怎么了?” 冯玉殊被响动惊醒,她从床榻上撑起半个身子,疑惑地出声询问。 然后也愣住了。 她也看到了满地的湿痕,在清早的晨光中泛出粼粼的光泽。 那湿痕颜色怪异,好似参杂着别的什么东西,暗红的,好似泥土色,又比泥土艳些,从窗台一直延伸到… 冯玉殊的床边。 她的床塌之侧,积出一滩小小的水洼,水量比其他地方都要多。 冯玉殊心中一抖,整个弹起来,忙起身下榻,慌乱中,掌心好似硌到什么坚硬的物体。 她反手抓起来,拿到眼前一看,却愣住了。 是一枚圆形玉佩,她曾见过的,在不起眼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孟”字。 这玉佩也好似在泥地里打过滚,原本雪白的玉面裹了一层暗红,她想用指腹抹开,竟抹不掉。 “昨夜是不是有什么歹人进来了…” 云锦吓了个半死,正转着圈查看四周,生怕有什么别的异样。 好在除了这些奇怪的水渍,房中的玉碟金尊全都好好的,连位置也半点没挪。 “真是怪事…”云锦说着,回过头来,看清冯玉殊手中的物什,惊讶道,“呀!小姐,这不是…” 她是见过冯玉殊画的图样子的。 冯玉殊垂下眼睫,看不出情绪。 只见她默默将玉佩放在掌心中,摩挲了片刻,才启唇道:“将这玩意儿收起来,不要让我再看见它。” 云锦应了声“是”,心中也有些困惑。 孟景既已失约,为何还要夜里巴巴地来送块玉佩呢? 而且既然来了,为何又偷偷摸摸的,好歹也应该留下来,解释一句才是。 听票号掌柜的意思,这玉佩应是他身份的凭信,能取得出银钱来的。约莫是这小子心虚,既不肯安分下来,娶妻生子,又终归对冯玉殊有些余情,是以偷偷摸摸地送来些银钱,权当赔罪了。 这样的男人,倒不少见。 云锦哧了声,低骂了声“没担当的小孬种”,接过了玉佩,扔到冯玉殊的小库房里去了。 那厢冯玉殊虽嘴上没说,估计心中也是差不多的想法,是以抿着唇,神色不虞。 云锦叫几个粗使丫鬟将屋里的水迹清扫了,谁也没再提起这件事。 无人知晓那个风雨如晦的夜晚,被锁在刑台上的少年,是怎样带着雀跃、和无限遗憾的心情,读到了那封冯玉殊的书信。 她说“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其实他没读过多少书,半懂不懂,但隐约能猜到表达的是少女含蓄而热烈的爱意。 她说子时相候,说想重游沧州,说以后他去哪,她便也去哪,还请他多多担待,请他不要凶她。 孟景读到这里,磨磨后槽牙,气得想笑。心想自己哪有凶过她几次?对她最有耐心了,是她一句高声点的话也听不得,娇气。 再多的,她却不肯说了。只说自己穿了漂亮衣裳,请他一定、一定要来,来了,就明白了。 苗姿打开了地牢门,大概是觉得他虚弱成这样,也跑不掉。 他想也没想,就跑来找冯玉殊。 其实他早该来了,那日他已到了冯府的门前,几乎只是一步之遥。 冯玉殊的屋子很暖和,烧着旺盛的地龙,她自个儿裹在厚厚的锦被中,微微颦着眉,睡得不太安稳。 孟景静静在她榻边站了会儿,浑身湿哒哒的,水滑过琵琶骨处绽开的伤口,带着血水往下淌,他退开了些,便没有沾湿她的床塌。 他想抬手抚平她漂亮的眉头,但是他的手太脏了,也混着雨水和血,醒着的冯玉殊一定会缩缩脖子,像一只娇气顽皮的小狐狸,有些嫌弃地笑着躲过去。 孟景现在终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当年寡妇不愿跟马老叁,他却依然乐呵呵地照顾他们孤儿寡母。因为有一个自己愿意倾囊相负的人,本身就已经是一件很高兴的事了。 孟景有些留恋地看了她一眼,将玉佩擦擦干,送与了她。 他的来路,他存在的证明,他所拥有的一切。 然后,他将手掌在衣襟上用力擦了擦,确认没有血水后,很克制地,用没有伤口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冯玉殊的小指。 天光一点点放亮。 少年跃上窗台,姿态比平时狼狈些。回头望了一眼,而后消失在熹微之中。 ----- 一些作话: 感觉最近好像狠狠虐到大家了,所以今晚双更,晚点还有一更。 本来可以直接快进的,但是看了下大纲,实在不愿破坏这个故事的完整性,所以还是按照原样让它发展下去...实在难受的宝子可以攒几天再过来 孟景被噬心蛊控制,被迫替逐风楼打工,他还不知道冯玉殊被逼婚的事呢,毕竟他之前被关在牢里,没有任何可能知道的途径,而且我们小孟也需要一点时间恢复身体,才能抢亲呀! 他也还没意识到自己多喜欢冯玉殊,现在就是本能地想来看看她,不舍得她 而冯玉殊就...误会他拒绝了自己,想尝试走出来(小孟:危) 以及,我是亲妈,我真是亲妈,保证1V1双C,HE 27泪还尽苦海回身(4) 四月,春将尽。 正是烟柳满京城的季节,冯府的一众女眷,并陈王氏等几个别家的,一同到玉佛寺进香。 冯玉殊一身天青的对襟短褂,月白的襦裙,梳了斜在一侧的堕马髻,和去年的感觉又不大一样了。好似随着她的长成,眉眼越开,那股子娇憨渐渐淡去,被一股更加娴静、清雅的气质所取代。 王夫人带着两个女儿坐在另一顶轿中,陈王氏也在其中作陪。是以这顶轿中,只坐着冯玉殊,云锦,老夫人,和老夫人的一位贴身婢女。 老夫人阖着目休息,婢女为她轻轻捶着肩,怕惊扰了老祖宗睡眠,节奏极舒缓,只是也不知她是真睡还是佯睡。 早死的儿子虽曾为她带来荣耀,却没能为她带来多少荣华,只留下一个养不熟又不省心的赔钱货,她年纪大了,只愿装聋作哑,眼不见心不烦。 轿中虽还算宽敞,到底是密闭空间,这对祖孙谁也不瞧谁,只相对无话。 冯玉殊坐在轿子一侧,撩起帘子一角,望着窗外街上的光景,默默无语。 这竟是从去年末到今年,明面上,她第一次出门。 右前方行着冯如明的轿子,轿帘卷得高高的,从她这儿看过去,只见冯如明白日便开始饮酒,挽碧在一旁小意伺候着。道上行人窥探的视线扫进来,她似有些不适,微微往冯如明身后躲了些。冯如明哈哈一笑,更加得意。 冯玉殊微微颦眉,别开视线,望向有几分熟悉的街景,颇有恍若隔世之感。 冯氏乃钟鸣鼎食之家,自然得到了玉佛寺的郑重对待。 老夫人一下轿子,便做主捐了几百两的香油钱,惹得一众在寺门前相迎的沙弥齐声道“善哉、善哉”。 王夫人站在一旁,也自觉多了功德,笑眯眯,慈眉善目,活像救苦救难的女菩萨。 一干女眷又前去拜谒玄音住持。 冯玉殊远远站在众人身后,隐约还能认出几个面熟的沙弥来,却也只是看着,眸光有些冰凉。 玄音站在众人中间,应酬了几句,原本对着老夫人、王夫人,突然转过来脸来,望着冯玉殊道了声:“阿弥陀佛”。 玄音双掌合十,主动向她行了佛礼,冯玉殊却好似恍惚,一时没有作声。 老夫人已厉声呵道:“大姑娘,还不快点向大师还礼?” 冯玉殊听了,微微回神,用温和的目光注视着玄音,却终究不对他行礼了。 玄音长叹了口气,念了声佛号道:“阿弥陀佛,施主别来无恙。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还望施主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早悟兰因? 冯玉殊勾唇,平静目光中隐有诘问之意:“敢问大师,何为因、何又为果?” 文王卦,到底是一则对于“果”的预言,还是埋下恶果的“因”? 玄音只是久久不语。 冯玉殊言尽于此,见玄音才是执迷不悟的那个人,轻轻摇了摇头,好似也有些认命:“罢了。大师信心中所信,且出于好意,阴差阳错,命运弄人,我不怪大师。” 玄音微微一礼,再道了声佛号。 旁人虽不知他们打得什么哑谜,也感到冯玉殊的态度实在算不上恭谨,而玄音主持反倒是低声下气的那一个。 老夫人面色铁青,冷哼出声,伸出拐杖,狠命地在冯玉殊手背上磕了一下:“大姑娘,怎可对大师如此无礼?” 冯玉殊始料未及,轻“嘶”了一声,蓦然缩起手,手背却仍然被结结实实砸了一下,浮现出一条扁宽的红痕来。 老夫人晚年沉迷佛道,又自恃世家,规矩甚严,自觉被冯玉殊落了面子,腆着老脸道:“管教不严,晚辈言行无状,让大师和各位师父看笑话了。” 冯玉殊的两位堂姐妹躲在王夫人身后,吃吃发笑。 陈王氏也只是束手站在一旁,表情有些肃穆的不虞,仿佛在说自己也是世家出身,未来的媳妇被当众训斥,她也没脸。 这小小的一道伤,也不过淤青几日,算不了什么。 冯玉殊只觉疲惫漫上心头,她向来是不与人争的,只简单向老祖宗告了罪,说自己身子有些不适,不若就在此处等候各位长辈。 老夫人便觉她并非真的身体不适,只是在拿乔,面上很不愉快,正待驳斥,冯如明竟也突然开口道:“我白日吃了酒,身子有些重,你们自去进香、听讲,让挽碧留下来陪我。” 冯如明脸面赤红,说活也不似平时利索,显然吃了不少酒,已不是一般的言行无状了。 但老夫人自然不可能驳了身为国公爷的、牛高马大的亲亲儿子的面子,于是只面色阴沉地哼了声,拄着拐杖,在婢女的搀扶下,带着一众女眷继续往前行了。 挽碧看了眼冯玉殊和云锦,挽了冯如明,轻声道:“老爷,咱们到厢房去歇着吧。” 冯如明点头,自然是不管二人的,于是便只剩冯玉殊和云锦,留在原地。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随意在寺中绕了绕,好似游兴正浓的模样。 仿佛自然而然行至香客稀少处,见四下无人注意,云锦忙从随身的包裹中取出帏帽,给两人戴了。 两人来到寺门前,果不见了冯家的轿子和家仆,想来是老夫人他们准备在寺中用膳,还要参加下午的讲经,一时半会不会回转,便叫下人到寺院专门的歇脚处歇着了。 云锦给了几掂碎银,招揽来一个愿意下山的轿夫,扶着冯玉殊钻进轿中,就这样下山了。 说容易,也容易,不过是冯府的众人,都没料到冯玉殊是个这样胆大的。 轿子在集市上的一处铺子前停下。 冯玉殊下了轿,抬眸望了望写着“书肆”的门匾,微微露出笑意。 店门大开,正对着大街,店中陈列着一排排的书架,两个小工正在清理书册,把一迭新书摆上货架。 见两人进来了,微微一礼,也不显聒躁,只请二位“随意观阅”,便去忙自己的事了,只是还分了半分心思,留意这边的动静。 云锦原本还憋着笑意,这会儿终于咯咯笑出声来,掀了帏帽道:“阿大、阿礼,看看这是谁?” 这阿大,比这在场几人年长几岁,身量颇高,麦色皮肤,一身腱子肉,正是挽碧的哥哥,平时帮着冯府做些搬米搬柴的重活,这些年腰上落了旧伤,冯府愿意叫他的活计就少了,正好到冯玉殊的店里来帮工。 冯玉殊记挂挽碧的恩情,也怜她身世境遇,把她哥哥也当自己人,若店中有她看顾不过来的事项,便让掌柜的请阿大作决断,于是实际上负责、管理这家铺子的便是阿大。 他倒的确是个肯干的,不仅管事负责,搬书这样的小事,也要亲力亲为。 阿礼就年岁小些,招工招来的,什么杂事都做。 两个少年人愣了愣,对视一眼,疑惑了一瞬,爽朗笑开道:“云锦姑娘。” 先前店中陈设的事情,云锦帮过忙,是以这两人都认出她来,冯玉殊却是第一次见,又是背后主家,难免拘谨起来。 阿礼从前也就是在酒肆、茶馆里跑过堂,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冯玉殊问他生平家况,他答得都有些结巴。 几人寒暄了一阵,又有客人进门,冯玉殊也不好阻着他俩做事,便放过他俩,自带着云锦站在一个书架旁,随手翻阅。 美人临街,虽然戴着帏帽,看不出容貌,但纤纤素手抬起,去够高处书册的姿态,已经动人。 就这么一会儿,店内已多了不少客人。 男客不少,竟也有几位女客,约莫是见冯玉殊和云锦在其中待得自在,也起了好奇的心思。 云锦也装模作样地捧着本书在看,见到这样热闹,用书页掩了半张脸,偷偷笑。 冯玉殊低道:“没个正形儿。”一边用眼神搜寻着书架,留心书册的摆放是否还有改进之处。 两人正窃窃说着私语,街市上突然传来一阵隐隐的骚动。 冯玉殊下意识地抬头,只见几匹高头大马驮着几个黑衣劲装、腰间挂着刀具的男子从门前经过。 平平无奇,她看了一眼,也就过了。 云锦也不太明白那骚动从何而来,探头望着外面道:“吵什么呢…” 先前经过的几匹马、几个男子,却不是主角,只是打头开路的。 果然,主角还在后头,被簇拥着,两匹骏马不紧不慢地扬着蹄子,行了过来。 这大概就是骚动的来源了。 正中心的这一男一女,模样都生得好,男的亦是一身黑,英俊而凌厉,神色冷淡,神思似在别处,而女的美艳,一身异族的银饰衣裙,唇角微微带笑,叫人一眼难忘。 他们一瞬便经过了书肆。那马上的女子不知是察觉了什么,竟在行远之后,好似回望了一眼。 又好似没有,她只不过是突然偏过头,对身旁的男子说了句什么。 第一次,男子微微皱了眉,好似没有听清,低问了句。 她红唇微勾,眉目间含了情意,贴近了他耳侧,又私语了一遍。 其实两人中间隔了许多距离,只是从远处,看不出那些,只见得两张赏心悦目的侧脸,仿佛交颈,亲密无间。 冯玉殊手中的书册忽地掉落在地。 云锦的目光也从那一对渐渐远去、消失不见的背影上抽回来,对上冯玉殊一瞬苍白、失去血色的脸。 冯玉殊攥紧了袖口,好似被抽干了力气,靠着书架,缓缓地蹲下来。 心悸难忍,她微微气短,拍着胸口,不知该如何缓解这股疼痛。 云锦一时失语,扶了她一把,徒劳地唤了声“小姐...”,却没有后文。 街上的看客犹在议论纷纷。 道旁的酒肆中,目睹了这一幕的江湖中人,也压低了声音,聚在一起商议:“不是说,前些日子沧州出了大案,虽然一时被县里压了下去,但还是惊动了朝廷,正在彻查了么...怎么逐风楼还这样招摇过市,这样嚣张?” 28纵相逢对面不识 且说深宅中冯玉殊伤透了心之时,江湖也有江湖的风云变幻。 千机公子做了梅凤鸣的裙下臣,整个极乐宗,也几乎被逐风楼蚕食殆尽。 这次逐风楼南下接管极乐宗的势力,四个分堂堂主中的两个,竟然同时来了沧州,自是十分引人注目。 其中一个,玄武的堂主,正是新近才归顺了逐风楼的孟景。听说他连斩楼中数十余顶尖高手,一进楼,便坐了堂主的高位。 有了孟景这把趁手的刀,梅凤鸣更如虎添翼,胃口更大,不但更加飞快地蚕食各江湖宗派的势力范围,还将手,伸向了朝堂之中。 逐风楼近日,已接连诛好几位朝廷要员。 人心惶惶。 沧州城中,逐风楼众人一身标志性的黑衣,和腰间挂的玉牌,招摇过市,让人想不注意也很难。 他们入城这日,集市上走动的小摊贩,茶肆、酒楼里的食客,无孔不入地,站满了各种各样暗中观察的江湖人。 因此,可以想见,当同样认真凑热闹的巨剑山庄弟子,看见被逐风楼众人簇拥着的那个熟悉的面孔时,该有多惊讶了。 这个弟子脑筋不大灵,直接就从茶肆二楼的栏杆探出头来,一脸问号道:“好久不见,孟公子?” 逐风楼众人刀子一样的眼神,齐刷刷地射过来。 暗中观察的各路江湖人,也用关爱傻子的眼神注目着他。 那高头大马上,坐着的确实是逐风楼玄武的孟堂主,诨名孟七,早有盛名,只是近些日子才归了逐风楼…确实姓孟没错,但谁会称他为“孟公子”啊? 而且,你是巨剑山庄哪位?真的不怕触了这位爷的霉头,直接把你斩于马下吗? 就在众人腹诽时,马上的孟景,竟真的拉了拉缰绳,抬眼望了一眼那巨剑山庄的年轻弟子。 众人脑海中翻江倒海,简直脑补出后者的几百种死状时,那弟子身后,突然又探出一个脑袋来。 此人真乃神人也,他探出头来,看清了楼下人,冒出一句:“啊,孟兄!” 这人长得白净,戴玉冠、穿锦袍,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沧州道上的人有人认得他,也有人不认得。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惊恐又困惑。 楼关山热情如旧,岁月在他身上没有痕迹,甚至把他变得更加不稳重了。 他直接从楼上翻下来,站定后,忙问道:“冯小姐呢?” 又看到苗姿,被她容光一慑,退了一步,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位姑娘,又是哪位..” 苗姿面上不显,袖中的手已按在了白练上。 楼关山与她无冤无仇,她不过不喜他那股对谁都熟稔的神态,便起了杀意。 孟景警告地扫了她一眼。她撩起眼皮,凉凉地看他,没想到他竟会这种闲事,困惑了一瞬,还是松了手。 那厢楼关山还在喋喋不休,为何他明明是逐风楼的人,此前却遭到逐风楼的追杀云云。 他无意让楼关山卷入麻烦,便将人带到一边,简单说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只略过与冯玉殊决裂的一节不提。 楼关山却告诉他一个意外的消息。 约莫一个月前,他收到了来自京城的、冯玉殊的来信。 冯玉殊信中写得简略,只道自己与孟景并无夫妻之实,五月春尽夏来,若他方便,请他来京城参加自己的婚礼。 她信中未提及新郎身份,若不是他意外遇上孟景,他还一直想当然地以为,成亲的是冯玉殊和孟景。 楼关山神情复杂,哭笑不得道:“孟兄,若你再来迟两日,我这会儿已经在兴高采烈去赴宴的路上了。” 孟景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 少年人极内敛,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只黑睫一颤,微垂下来,遮住眼底心绪。 楼关山到底不是蠢人,不如说他心如琉璃镜,将人心看得太透,反而装憨扮痴,看破不说破。 他不怕死地拍了拍孟景的肩膀:“孟兄,你真的不同我一道去看看么?” 孟景拉着缰绳的手突然一松,掉转了马头,道了句:“我自京城来。前些日子连日雨雪,京中入沧的山道起了山洪,无法通行,多绕行了十余日,才到这里。” 楼关山一愣,明白了他的意思。 快来不及了。 楼关山连忙四下环顾了一周,随机挑选了一位幸运巨剑山庄弟子,非常熟练地抢了他的马,狠命一夹马腹,追了上去。 两匹骏马风驰电掣地出了城。 这一下,不仅是暗中窥风的各路势力,连逐风楼众人也困惑不已。 那位传闻中杀神,不知为何,明明才刚进城,竟就掉转马头,连夜离开了沧州地界。 是夜,只剩朱雀的苗堂主,仍在沧州主持事宜。 她约莫是知悉内情的,却也只是气得牙痒,拿属下发作了一通,将沧州搞得人仰马翻。 29纵相逢对面不识(2) 正是鸡鸣破晓之时,万物仍笼罩在朦胧的晨光之中,整个东院却已渐渐醒来了,进入一种有条不紊的忙碌之中。 “小姐。”云锦进了屋来,伺候冯玉殊洗漱。 一个婢女为她取来了嫁衣凤冠,此时正铺展在床榻上。 冯玉殊坐到了妆镜前,揉了揉眼睛,有几分困倦神色,默默地取了湿帕子洗漱。 她眼下有淡淡的鸦青,是失眠了一夜的痕迹。 云锦将洗漱的用具收了,回转过来,站在院子里,看着陈家派来的家仆将几个红木箱子放上担架。 哪些箱子里放着易碎的瓷器,哪些收纳的是重要物什,她早已交代过,只是不放心,便站在旁边盯着。 外面人来人往,将东院差不多搬空了。 冯玉殊默默地用了早膳,看着窗外逐渐升高的日头,一个早晨,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云锦进来了,将一物摊开在手心:“小姐,库房要清空了,这东西,收到哪个箱子里?” 那玉佩在冯玉殊眼皮下晃了晃,她看了一眼,好似被针戳了一下,眼眶一下子泛起红来。 偏过头,抿唇道:“这才多久,便已和旁人浓情蜜意,我还念着他作甚?扔了埋了,怎样都好,再不要到我眼前来了。” 云锦叹了口气,应了声“是”,也不知把这东西扔到哪去,毕竟这东西想来贵重,让冯府的人捡了去,岂不是让他们白占了便宜? 她思来想去,绕到屋子后面,趁四下无人,寻了颗顺眼的桃树,就埋在树下。 午间过后,东院更加拥挤起来。 陈家的仆妇进来了,在冯玉殊的房中燃上了一支清香,直熏得整间屋子烟雾缭绕。 来来往往的婢女被熏得咳嗽,悄悄地将门缝开大了些,想让雾气散出去一些。 陈家的仆妇忙制止了:“哎,不能开门,当心散了喜气。” 香案上,摆了莲子、红枣、汤丸若干碗,生果、烧肉、鸡心许多碟,取“早生贵子”之意。 冯玉殊被一个仆妇搀着,也取了叁支香,在香案前磕了头。 仆妇提醒喜娘子该“喜庆些”,冯玉殊微勾了勾唇,没有作声。 她礼节周到,除面上无甚喜气,简直无可挑剔,但她又一声不吭,实在膈应人。 仆妇有些尴尬地走完整个进香的流程。 熟悉她的人却知,这是她惯常无意识下作出的消极而柔软的抵抗。 “该更衣了,小姐。”一个面生的婢女探进头来,提醒冯玉殊。 外面云锦听见了,忙进来帮她。 约莫之前做过一次,这一次熟练了许多。嫁衣繁复,她一件件替她披上,系上系带,最后一粒一粒,仔细扣上前襟的同心结扣。 她随手抚平了冯玉殊下摆并不明显的皱褶,抬起眼来,眸光闪动,笑了笑:“小姐,好了。” 几月前相似的场景犹在眼前,故事中的人却换了苍凉心境。 挽碧在门外探进头来,看她们弄好了,才道:“好命婆来了。” 她扶了个银发苍苍的老妇人进来。照常理,这时屋中应有新娘的女性长辈观礼,但冯玉殊没有,她身后空空荡荡,就静默地坐在原处,等老妇人颤颤巍巍地走进来,替她梳头。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叁梳梳到儿孙满地。 梳子顺顺当当地穿过冯玉殊披散在身后的青丝。 老妇人的语调有些浑浊,比起念,更像一首拉长了腔调的歌。 礼毕,冯玉殊向老妇人颔首一礼。 云锦走上前来,替她绾发、上妆。 薄暮已近,到了迎亲的时刻了。 陈家的人马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市,停在了兽头大门前。 为首的新郎官一身大红的喜袍,坐在迎亲的马上,面上一团喜气,好似喜宴还未开场,他就已经吃醉了酒,时不时对看热闹的百姓抬手作揖,春风得意,颇有一朝看尽长安花的快意。 陈子蟠确实是从妓坊中刚出来,吃了酒,宿醉未醒,今晨火急火燎地赶回家中,又换了喜袍出来接亲。 他倒也不是不知道旁人是如何在背后议论他的。只是他从根子里烂透了,又没有真心把冯玉殊当作妻子看待,妓子还是千金小姐,对他而言,不过都是床伴,听说对方是个美娇娘,便只等着春风一度。 他满脑子房中事,竟莫名其妙笑出声来。 众人当他是高兴,不觉奇怪,目光仍定定投向着冯府的大门。 一阵骚动和低语响起。 陈子蟠眼神一亮,从马背上坐直了,眼直勾勾地瞧着冯玉殊从门后绕出来。 她戴着凤冠霞帔,自然看不出样貌,却也看得出身段漂亮。 一段素白的脖颈处,同心结虽扣得严实,却遮不住高耸柔软的胸脯。 往下是袅袅婷婷的纤腰和臀,随着她脚步,红裙摆落在绣鞋面上,随着她步伐,轻轻拂动。 新娘子目不斜视,由一个婢女牵着,进了轿中。 冯府到陈府的路,其实很近。 轿子微晃,冯玉殊在轿中,听见街道上喧闹的人声。 道旁有许多看热闹的行人和孩童,接住了陈家仆妇抛出的喜糖坚果,便会高声说几句吉祥话,添些喜气。 她百无聊赖地竖起耳朵,仔细辨别着,依稀是什么“早生贵子”“百年好合”之类的,此起彼伏。 没过多久,轿子突然一顿,停了下来。 一只手,男人的手,掀开了轿帘一角,探了进来。 她从未见过,散发出的体温和气息也如此陌生。 冯玉殊迟疑了一瞬,如同这个时代大多数的女子一样,伸出了手,轻轻搭了上去。 那只手立马将她紧握住了。 他将她拉出轿中。 她一瞬失了平衡,忙稳住身子,眼前珠翠乱响,又有些慌乱地扶了扶凤冠。 入目是有些明亮的红。 无数的灯影和人形在她眼帘前晃动,让她感到晕眩。 有仆妇在她头上撑开了伞,有少许的豆米落在她身上,大多数都被嫣红的伞给挡了去。 她依稀记得这叫“喂金鸡”,也是取“开枝散叶”的好意头,想到撒豆米的人中该有云锦,那此刻她应该就在她附近不远,才让她紧绷的神经,感到一点点安心。 陈子蟠的掌心出了许多汗,他却抓她抓得死紧。 她心底升出微妙的反感,轻轻挣了挣,却没有挣开。 冯玉殊懵懂地听着耳边的吉祥话,好似自己是一只小鱼虾,被裹胁在一朵大浪里,被推着,木木然地随着那只抓着她的手,默默磕头。 潮水会褪去,她会独自面对滩涂上一地狼藉。 珠翠剧烈地晃动着,因为蒙在喜帕中,清脆的声响被无限放大,她耳畔几乎只听得这一种声响。 为何珠翠纠缠在一起,这样晃、这样乱? 原是她低了头,正对着眼前地上那双陌生的脚,默默地拜下去。 礼成了。 她被几个仆妇、婢女带入了婚房。 仆妇婢女们围在她身边,说了好些吉祥话,才让新娘子安心在屋中等着,自个儿捂嘴偷笑着,推门出去了。 明明成婚的是她,却个个都好似比她高兴,高兴得真心实意,仿佛无论是怎样的婚姻,都应该高兴。 真是奇怪。 冯玉殊端坐在床上,微微皱起眉,茫茫地胡思乱想着。 她眼前垂下的珠翠已经安静,将视线中大片朦胧的、暖调的红切隔成窄窄的一小段、一小段。 屋子外隐约传来鼎沸的人声,她隐约能辨认出其中一个反复响起的声音,聒躁得很,有些志得意满,像是主角。 陈子蟠。陈子蟠。陈子蟠是个怎样的人呢? 她闭了眼,尝试着逼自己想象,他是个怎样的人。 然而,冯玉殊很快便徒劳地睁开眼,叹了口气。 她发现自己并不在乎。 这一日下来,她几乎滴水未进,此时心中又是焦躁,于是掀开了喜帕一角,自己给自己斟了杯酒水,一气灌了下去。 她用手给自己扇了扇风。 长夜漫漫,她心中的焦躁却越来越甚,几乎要到了坐不住的地步。 门外遥远的喧闹声好似越来越响,又好似只是她的错觉。 她又斟了杯酒水,正待喝下,蓦然听见门外云锦轻叩了两下门,随后道:“小姐,前面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我去看看。” 30纵相逢对面不识(3) 堂前。 雕花的正墙之中,深深地钉入了几枚铁蒺藜,才方切割开夜风的铁片,犹有微微的余震。 好似某种无声的警告,让满堂好似无头苍蝇般四下逃窜的宾客,惊恐地全僵在原地,一齐噤了声。 陈子蟠跌在地上,直着身子,只屁股和腿运动,一点一点地往后挪,直到… 碰上了陈王氏的腿。 盛装的陈王氏茫然地坐在主位上,一只手扶住儿子的肩膀。 冯如明一家早躲在角落,试图混入赴宴的宾客中。 今夜无星,月光明亮,堂外一闪而过的、锐利的刀光如此明显。 刀戈之声戛然而止。 无论是主人、还是宾客,都无声地翘首望着,心中测测不安:是护卫们已经杀死了那闯宴的凶徒了么? 堂外的夜风,隐隐送来血的腥气。 百来人的华宴,人人屏息着,没有一人敢先出去看看。 片刻的静默后,外面终于传来脚步声。 黑衣黑发黑瞳的少年将刀提在手中,手腕随意一翻,刀光随之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一步一步,走入堂来。 他眸中有点漫不经心的漠然,好似只是饭后散心,不小心误入了谁家的喜宴。 视线扫过之处,某个角落,蓦然响起一声突兀的呜咽,又戛然而止。原来是一个妇人怀中尚且年幼的孩子受了惊,忍不住哭叫出声,妇人忙惊恐地捂住了他的嘴。 少年毫无反应,只移开视线,走近了陈子蟠,在他身前站定,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他一眼。 陈子蟠退无可退,徒劳地缩起了脖子和腿。 “你….!!!” 那一瞬,他看清了少年的相貌,双眼一瞬圆睁,好似认出了他。 是了,在去冯府的那条路上,他们曾有一面之缘。 陈子蟠满面惊惧地盯着他。少年人再次狭路相逢,只不过这一次,他是来索命的死神。 他感知到孟景身上汹涌暴涨的杀意。 陈子蟠哆嗦起来。 果然,刀刃抵上了他抖如糠筛的脖颈,他涕泪横流,哀求出声:“不要...不要杀我...” 陈王氏也哭嚎出声,扑到他身上,想用身体护住自己的儿子。 少年却突然松松地放开了刀,一脚踏在他胸口上。 他将陈子蟠踹翻在地,踢了踢他的脸,神情冰冷,眼底有一丝嫌恶。 他说:“你怎么敢。” 陈子蟠仰面躺在地上,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似一只破风箱。 他身下,慢慢沁出一滩淡黄的、腥臭的水迹来。 满室死寂中,堂外默默地探出一个头来。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困惑、而又不敢出声地看着这一切。 这女子站在那儿好一会儿了,一身陪嫁婢女的打扮,没有什么表情,也看不出惊惧,只默默指了一个方向。 角落中的冯如明和王夫人对视了一眼,分明看到了对方眼底写满惊疑不定。 那..那不是姓孟的那个小子么?刚刚外面那个,那个指路的,是不是,是不是云锦? 那厢陈王氏茫然地望了一眼堂中的情状,惨然滑落在地,捂着脸痛哭出声。 满堂宾客也盯着少年的背影,面面相觑,却无人敢拦。 冯玉殊等来等去,也没等到云锦回来。 屋外静悄悄的,竟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她有些好奇,正想掀开喜帕来偷看一眼,房门外却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怎么像是男子的脚步? 难道酒宴已经结束了么… 冯玉殊一惊,忙将酒盏放回原处,息了念头,正襟危坐起来。 又觉得耳后隐隐发热,想来无论做怎样多的心理建设,这一刻来临时,总归是要紧张的。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口。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蓦然推开了。 这人推门的力度不算大,颇有些小心翼翼之感。 冯玉殊就在心中想,嗯...都说陈子蟠肾虚,看来所言非虚。 她等啊,等啊,等,终于等到一个高大的影子,走到她面前,将她整个人拢在了阴影里。 她终于无法再胡思乱想了,只感觉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和一瞬间停止的呼吸。 掌心中微沁着冷汗,而她无意识地轻轻,发着抖。 紧张,恐惧,和,抗拒。 喜帕被人挑起,冯玉殊倏地闭上了双眼。 无法自控地,几滴泪珠顺着她丰润的双颊,滚落下来。 她咬着下唇,极其轻微地发着抖,死活不愿睁开眼睛。 不愿意。 原来她不愿意。 无论怎么软弱,屈从,欺人欺己,也无法拗过自己的心。 她哀恸了一声,泪水无法抑制地往外淌。 好半会儿,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上了她的脸。 她好似应激的幼鸟,浑身一颤,将脸撇开,也下意识地睁开了双眼。 下一秒,她看见了孟景的脸。 他站在她面前,一只手还保持着挑起喜帕的姿势,黑睫半垂,低下头来看她。 漆黑的瞳仁中映出她惊讶的脸。 她好似一只呆鸟,一下子就不动了,只懵懂地眨了几下眼,没淌完的眼泪顺着她面颊滑落。 少年的手掌动了动,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抚去了她眼下泪痕。 见她呆愣愣的,没有闪避,眸光微闪,薄唇微不可见地挑了一下,眼睛只盯着她,有些小意讨好的意味。 冯玉殊微怔,终于回过神来,眸光冷下来,犹豫道:“怎么是你?” 他甚至没听过冯玉殊用这样冷淡的语气说话,更别说这副距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态。 他向来寡言,不知说什么,只抿唇道:“你不准嫁他。” 旁人听来,这大概是一句威胁,可怖得很,冯玉殊只觉他蛮横无理,抬眼剜了他一眼:“凭什么?” 她微微挑起了下巴,拿出她惯常的、从前从不对孟景用的、绵里藏针的语调来了。 “你既已失约,又来管我做什么?” 说着,又涌起一股泪意,她只觉难堪,不愿孟景轻贱了自己,忙咬了唇,生生止住了:“罢了,你我本不是同路人,从前是我一厢情愿,偏要勉强。“ 从前那样捧出一颗心,以后,再不会了。 冯玉殊心中钝钝发痛,索性不再看他,只紧抿着唇,透出几分倔强神色来:“如今我已作他人妇,以后纵相见,便桥归桥、路归路,也只作不识便是。” 她认真说完,等了一阵,见他还像一座小山似的,杵在自己眼前,忍不住抬眼:“你怎么还不走?” 静默许久,有些低的嗓音,静静地回荡在屋内。 “对不起。”孟景抿着唇,很轻地吐出一句,在她身前屈膝蹲了下来,与她平视,“对不起。” 冯玉殊心中一跳,眸光微闪,心跳渐如擂鼓,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他从她目光中感受到她决绝之意,心中愈加慌乱,好似被一只手攥住了心脏,呼吸困难。 这样的境况下,他竟也不知为自己辩解,只是固执地抿着唇,一双漆黑的眸盯着她,湿漉漉的,好似终于被驯服的小狗。 良久,他终于抿唇低道:“如果是我,偏要勉强呢?“ 屋外,官兵和陈府仅存的一些侍卫,悄悄地,训练有素地包围了整间屋子。 孟景微微动了动。 冯玉殊亦看见了窗外凌乱的人影和火光。 她有些慌乱地回头,认真地看了他最后一眼,终于落下泪来:“孟景,你快走吧。” 孟景没有作声。他黑眸中也映出窗外凌乱的光来,却有几分难辨的、野心难驯的意味。 他身形一动,手穿过冯玉殊腰后和腿弯,竟轻松将人抱了起来,从窗外掠了出去。 “发!!”地上,密密麻麻好似蚁群的人和光点中间,不知是谁下了命令。 无数只箭簇破空追风而来。 今夜的月光如此明亮,众人都看得分明。 年轻的凶徒劫走了新娘,大红嫁衣如华丽的羽尾,在漆黑的夜空中铺展开来,好似一只振翅远飞的凤凰。 又好似一尾鱼,游曳于空如无物的湛蓝海中,以至于京中后来有诗流传: 鲤鱼脱却金钩去,摇头摆尾再不来。 31纵相逢对面不识(4) 房中十分干净,烟笼绿的纱窗微掩着,一盏明亮的烛灯,锦绣银屏掩着柔软的床榻,一旁的小几上放着新烧的姜汤,约莫是为她去寒而被备在那儿的,正微微冒着热气。 这里是冯玉殊在西市的宅子。 手掌落在孟景脸侧,却迟迟没有落下。 冯玉殊蓦地抽回了手,微红着眼,胸口仍微微起伏,低低地、恨声道了一句“荒唐”。 心中犹残留着掠过高空的失重感,和箭簇擦过他手臂外侧、差点破开他皮肉时一瞬,那种无法呼吸的心有余悸。 孟景连动都没动,面上神色也未变,好像她这样生气,也是理所当然。 冯玉殊挺想问他,为何从前舍了自己,又要在这个时候,将她掳了来?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心下一沉,默然收了泪,好似一只骄傲的小孔雀,冷冷地问他:“那位苗姑娘呢?” 少年听到这个问题,漆黑的星眸茫然了一瞬,心里好疑惑,但他还是十分顺从地答道:“在沧州。” 啊,原来是去了沧州,难不成他孤身寂寞,便又来寻自己了么? 心底划过巨大的悲哀和无助,她捂住胸口,最后只抿唇干巴巴道:“哦,我要回去。” 孟景亦紧抿着薄唇,下颌骨的线条因而更加流畅锋利,一时倒分不出谁更倔强:“你明明不愿嫁他。你在这里,没有人能来找你的麻烦,想要什么都可以,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情窦未开,遇到冯玉殊后,终于好似雾里看花,隐约瞥见一点甘美,却仍隔了氤氲的水汽。 加之残忍身世,又身负凶卦,片刻未敢奢求过她的爱。 那日那秃驴在她面前咄咄,他少年心气,加之从未被珍重过,第一反应竟认为她会害怕而背弃,便负气离开,还自以为是成全。后来为人所制,更觉不堪,确实起了离开的心思。 只是,在黑暗中太久的人,见到了一点真正明亮的光,如何能说舍下便舍下呢? 那一点隐秘幽微的心思,明明想抑制住的,反倒一天一天地,越来越炽。 天生地长的少年,兽性难消,终于让本能占了上风,想要为她筑巢、觅食、讨她欢喜,想要… 独占她。 冯玉殊果然不愿。 她示意他瞧她身上大红的、明艳的喜服,勉强挤出笑意来:“我怎可留下?木已成舟,我今日成婚,你该祝我。” 孟景眸光微暗,薄唇紧抿,握紧了手中的刀:“你敢回去,我杀了陈子蟠。” 狼崽子终于在她面前,亮出一点獠牙来。 她果然好似被吓了一跳,瘦削的肩微微一抖,眸光微闪,望着他,一时无话。 然而,冯玉殊竟只是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她挑衅似的微挑了一点唇,突然站起身来,走近他了些。 最初相逢一眼,他杀千流,她却扯住了他的衣袖。她从来不怕他,如今更加不怕。 孟景果然呼吸一滞,背脊微微僵硬。 “我已嫁作他人妇,也无意与苗姑娘二女共事一夫,请你高抬贵手,放我回去。” 说话间,她眸光再次冷下来,从宽袖中取出来一只簪子,默默用尖口抵住了他的喉结处。 冯玉殊心中恼极他,想来他也曾用刀指着自己,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也算恩怨两消。 “二女共事一夫?” 孟景听了,微微拧了眉,眼神中浮现出好大一个问号。 他注意力全在她话中。 冯玉殊的手,却抖啊抖。他说话时喉结上下一滚,她的手也随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要想伤到他,他怕是不仅不能躲,还得配合一下她。 孟景随意扫了眼喉边刻意被磨尖的簪口,心底有些想要发笑,又觉爱怜。 想来她藏于袖中,原本不是为他而备。 她曾存玉石俱焚的死志。 孟景眸光微闪,慢慢开口道:“我和苗姿,没有什么关系。那日若不是她抓了我,我本想要来见你。” 他语气淡淡,略去了很多细节,仿佛在说旁人的故事。 冯玉殊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半晌后,终于垂下了手,垂头丧气道:“你先出去。” 她好像很轻易地就相信了他。 从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不是因知道他为人处事目中无人、不屑撒谎,更因为他是孟景,她信任他便没有道理,否则不足以作她命中唯一那位。 今日脑中实在纷乱,她要好好想想。 整座宅子,都静悄悄的,约莫是因为还没有什么人住的关系。 虽在孟景劫亲的时候,有楼关山提前过来打点,但那样一点时间,他也没办法连夜变出众多仆从来。 不过这样也好,有别样的安宁。 冯玉殊喝了姜汤,昏昏沉沉地沉进木桶中。 今晚大起大落,又受了凉,她已感到身子有些不适,特别是刚才一碗姜汤下去,原本吹风之后,体内被压制下去的、一直被忽略的燥热,竟又猛地升腾起来。 她有些头晕目眩,还心道是水太热,忙起身匆匆擦了身子,披上亵衣,往榻上去。 走路尚且有些踉跄,亵衣的系带更是被她系得松松垮垮,只是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她经过了镜前,一瞬间瞥见自己酡红的脸,暗自心惊。 下一秒,就不知磕到了脚踏还是什么的,在榻边跌了一跤。 她吃痛,低低地呼了一声,一瞬间泪水涟涟。 房门骤然被人推开。 孟景忙大步走了几步,将人提起来。 她跌坐在地上,没骨头一样,还记得推他:“你出去,只是沐浴久了...” 孟景瞧见她双颊上的绯色,默了一瞬,脑海中闪过一种可能性,也不知是该气她还是该恼她,只简单道:“你是不是吃了洞房里的酒水?” 冯玉殊后知后觉,也想到了同一种可能性,整个人僵硬了一瞬,然后惶惑地点了点头。 自己在洞房中喝的那小小两盅酒,约莫是按照风俗,下了助情的药物,因着剂量小,见效又需要时间,她此前心力集中在别处,才一直未觉。这会儿静下来,姜汤又是发物,药性竟一股脑被勾了起来。 孟景一时脸色有点难看,将人扶上了榻,背后垫了小枕,又给她连倒了几杯凉水,看着人喝下去。 “再喝一杯。”他根据她颊边的艳色,冷酷地作出判断。 冯玉殊也不肯给他好脸色,但还是乖乖地接过,咕噜咕噜吞下去。 她好似一只废猫,没骨头似的半倚在榻上,见孟景出去了,还以为他终于走了。刚舒了口气,他却又回转过来,坐在榻边,将几瓶金疮跌打药放在一旁,卷起了她的裤腿。 冯玉殊条件反射地缩了腿,被他无情地抓回来。 少年人有些粗糙的掌心托着小腿肚下一点,指节微微施了力,她便动弹不得。 他抿着唇,面无表情地给她膝盖上的淤处上药。 冯玉殊轻“嘶”了一声,又想缩腿,被他箍住,撩起眼皮扫一眼。 冯玉殊冷冰冰地别开脸。 折腾了半宿,孟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飞快地冲了个冷水澡,坐在她外间的窗台上,怀中抱着自己的刀,就要倚墙睡去。 瞥了眼冯玉殊紧闭的房门,正打算入眠。 冯玉殊又开始在里面小猫哼哼。 32鸳鸯帐春风一度 孟景刚一进门,就见冯玉殊翻了个身,约莫是觉得热了,将锦被从身上扒下来,还用脚轻轻踢了踢。 亵衣也被她挣得皱皱巴巴,系带松了两个,透出腰间一抹雪白来,她一翻身,又隐没不见了。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来,她半张身子几乎露在锦被之外。 孟景默默地移开了视线,又倒了杯凉水,递到她眼前。 冯玉殊有些困倦,又被体内那一点隐秘的情欲折磨,睡也睡不着,实在顾不得端庄,头也不肯回,只扶着额道:“我不想喝了。” 她喝得都有些撑了。 孟景站在她身后,很想问冯玉殊自己应该怎么做,但估计冯玉殊肯定也不知道,她只会哼哼。 于是默默地自己思索了片刻,打来一盆凉水,用帕子沾湿了,端到冯玉殊眼前。 孟景将湿帕子贴到她额上,问她:“好些了么?” 冯玉殊脸埋在锦被中,下巴抬起来一点,不让湿帕子滑落。摇摇头,诚实道:“没有,没有好些。” 她闻到他身上类似青竹的凛冽气息了,干净的,又令人安心的,忍不住悄悄地吸了一口。 不过,这种时候,她还不忘自己正在生气,见他放了帕子,还不走,忍不住拿嫩笋一样白的脚,轻轻去踹他倚在榻边的腿。 少年人结实的肌肉登时微微紧绷起来。她好似踢上了一堵石墙。 孟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冯玉殊自己倒是疼得缩了缩脖子。 他蓦地握住了她的脚踝,收紧了手,竟然将她架住了。 冯玉殊心惊肉跳,脸红扑扑的,羞愧难当,也不敢回头,只埋在被子里小小声恨声骂他:“登徒子,快放开。” 约莫是他刚冲过凉水的关系,他手心干燥,有微微的凉意,竟让她觉得舒服。 见冯玉殊恼了,孟景松了手,抿着唇,一言不发地将她塞回被子里。 她怅然若失。 将脸儿蹭在锦被冰凉处,才感觉好受了些,又想到今夜若不是他将自己掳来,这个时候的自己,又会在做什么呢? 她不敢想下去了,心中隐隐觉得庆幸。 于是看孟景便顺眼了些,偏过头,有些别扭地看他道:“孟…孟景,你能将你的刀借我么?” 他盯着她灿若明霞的脸和开合的软唇,疑惑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她是贪凉。 那么多年来,他的刀从未被旁人触碰过,也从未离过身。 但他觉得,如果是冯玉殊,也没什么的。 有什么不能的呢? 他想不出来。甚至身体的反应比脑子快,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抬起手,将刀递了过去。 冯玉殊从榻上半坐起来,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黑金的长刀,有些沉,她小小一只,抱在怀里,总觉得异样。 她还那样白,那样软,贴着冰凉的刀鞘,对比强烈得惊心。 冯玉殊挺高兴,因为冰冰凉凉的,着的很舒服。 他自然地俯了一点身,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托了把刀鞘,防止刀身贴着她柔软的亵衣滑下去。 正巧冯玉殊也感觉到刀身有下滑的倾向,也微微倾了身,想将它抱紧些。 于是她鬓边的碎发几乎只在他咫尺处,若她再仰起头,就更近些。 她愣了愣,下一秒,仰起了嫩生生的一张脸,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冯玉殊。” 他神色莫名,嗓音有些哑。 她看见少年喉间上下一滚,黑睫半垂,在昏黄的烛灯下,英俊的眉眼落下光与影,显得更加深刻。 而他看自己的黑眸深处,好似有一簇火焰明灭,比平素更加危险。 她仍是愣愣的。 孟景俯下身来。 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一瞬铺天盖地,将她笼罩其中。 腰侧圈上少年人温热、而有力的手臂,微微收紧,细密的、酥麻的痒,一寸寸炸开。 冯玉殊无意识地松开了手,他的黑金长刀滚了几下,落在床尾。 ---- 呜呜,已经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勾引谁 33鸳鸯帐春风一度(2)(微H) 两个人的重量,很轻易地便陷入柔软的锦被中。 孟景俯下身来,克制地碰了碰她的唇。 柔软的唇瓣相触,有一丝微微的凉意,好似蜻蜓点水。 少年人血气方刚,呼吸已然重起来,怕她恼,强忍下欲念,直起一点身子,与她呼吸交缠。 漆黑的双眸深处,有一些她没见过的东西。现下这样近的距离,她似有所觉,有些发怔。 是迷恋,和追逐。 她犹豫了一瞬,抬手,好似想摸一摸他的眼。 少年喉间一滚,黑睫微垂,顺从地合上了眼皮。 她的指尖便从他眼尾,那道淡的细小疤痕,抚过他因为忍耐而微皱起的眉心,再是高挺的鼻梁,最后停留在他偏寡淡冷肃的唇边。 然后不动了。 孟景等了一会儿,缓缓地睁开了眼,意味不明地盯着她。见她没有动作,轻拽过她的手碗,眸光一动,微偏了一点头。 他在她指尖,而后是手背,落下数个微凉的吻。 冯玉殊耳后有些发热,羞怯地微偏了头,好似要躲开他太有侵略性的目光。 他自然不会允许她逃脱,又俯下身来,去衔她丰润的唇。 这一次,冯玉殊终于有些惶惑,因为他挑开了她齿间,将舌送入了她牙关,缠着她的舌一同纠缠厮磨。 她无意识地,搂住了少年的脖颈,好似抓住一根浮木,不至于被风暴吹散。 少年搂紧了她的腰,无意识地用指腹摩挲着她腰后微突起的背脊,以更加热烈的吻回应她。 炽热的、细密的痒,一点点升腾起来,流向更隐秘的地方。 冯玉殊嘤咛了一声,欲盖弥彰地,悄悄夹紧了腿心。 她被他亲得晕头转向,轻推了推他,一下得了自由,软绵绵地靠在人怀中喘气,却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胸前高耸,如何顶出曼妙的、令人浮想联翩的曲线。 孟景只要微垂下眼,他的鼻尖,几乎就在那雪白亵衣包裹的两团绵软的上方几寸。 冯玉殊大概生来就是要克他的,他微磨了磨后槽牙,将人圈在怀里,用力贴贴。 犹嫌不足,埋在她锁骨处,深吸了一口气。抬起眼来,见她白腻的颈子一寸寸爬上一点点绯色,耳尖也红红。 他眸光微动,再俯下身去,用牙轻轻地衔起她耳垂的软肉,又舔又磨。 冯玉殊低低地惊叫了一声,缩了缩脖子道:“嘶,疼呀,你是狗么?” 有些疼,又有些痒,又...好舒服。 孟景依依不舍地松开她,他深深地盯了她一眼,黑眸中甚至有一丝莫名的谴责意味。 冯玉殊,一点高声也听不得,舔也舔不得,咬也咬不得。 他好似有点认命,吐出一口浊气,将锦被扔在冯玉殊身上:“睡吧。” 冯玉殊猝不及防被锦被埋住,不过下一秒,她的脸就露了出来,是孟景的手就把锦被抻开了。 若他黑发中有小狼软软的耳朵,现在应该是耷拉下来的。 冯玉殊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在他从锦被中抽出手的一瞬,冯玉殊突然将手搭在了他肌肉歕紧的手臂上。 微凉的指尖无意识地滑过他臂上隐约浮起的青筋的脉络,迟疑了片刻,她抬起眼来问他:“孟景,你要走了么?” 这样的夜晚,我有点,有点想和你待在一块儿。 但她说不出口,只是问,你要走了么? 孟景静静地回望她,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气在二人之间,弥漫开来。 是了,那日从沧州入京的轿中,她也是这样,玉面含羞,欲语还休。 孟景无意识地微抿了唇,迟疑了一瞬。下一秒,他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反手抓住她的腕子,半跪进帐中,将人拉进了怀中。 她浑身都软,被他微热的掌心一触,轻轻地抖。 孟景将人圈在怀中,再不给她临阵脱逃,在她光滑的肩上好似泄愤地轻咬一口,却不敢放肆,用唇舌好生将人哄着。 细细密密的吻落下。 颈侧,锁骨,白腻的前胸,一路攻城略地,来到两团柔软。 少年有些滚烫的掌心,伸进了亵衣中,轻轻推开轻薄的小衣。 那一抹红被掀开,冯玉殊小声地惊叫了声,末了又变成细细的嘤咛。 两团鸽乳上,嫩红的软珠子微硬,在微凉的空气中微颤着,被少年衔起来,用犬齿磨着。 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有些粗暴地揉捏着另一团乳儿,或是用覆着薄茧的指捏着乳珠,压扁抻长,将冯玉殊激得小猫小春似的,呜咽起来。 “呜....” 冯玉殊难耐地挺了挺身子,不知是想要逃脱,还是想要将软乳送入少年口中。 她上身光溜溜的,玉体横陈,在锦被掩映下,白得好似在发光。 而他一身黑,衣襟合得严实,只身下鼓鼓囊囊一团,隐约可见骇人形状,本能地贴在她腿心,狠命撞了撞。 呜啊...别! 她羞恼地脑子快不转了,直起身来,一只软绵绵的手,轻轻搭在他前襟上,颇不顾礼仪地,指尖发抖地,要扯他的衣襟。 孟景好似极轻地,挑了唇角,舒展开双臂,将身上衣服除了下来,露出少年人肌肉线条漂亮流畅的上身,动作间,有一种内敛的危险。 他蓦然捂住了她的眼睛。 将人压在身下,大掌顺着腰线一路划下,一只膝盖分开了少女的腿心,而后将人向自己身边一带。 上面交颈鸳鸯,耳鬓厮磨,下头少年微覆薄茧、带些凉意的指尖,摸上腿心处最隐秘的花心。 “呜..不要...”冯玉殊背脊一缩,被他抚着脊骨和颈后,无声地安慰。 孟景微抬了眼,黑眸闪动着莫名的光,盯着她酡红的脸,嗓音哑得惊人:“你会舒服。” 他指尖触到了,好多水儿,从那隐秘的桃源,一点点浸湿他掌心。 那一处也这样软,几瓣花唇,好似嫩豆腐似的,贪心地衔住了他指尖。 “呀!!” 是他从微微闭合的瓣中,摸索到了一小粒含羞带怯的嫩珠子。 莽撞的少年人没轻没重,当下便用指节狭弄着,轻轻将它撮扁了、捏圆了,好没道理地将它捏了出来。 “你...阿景...别呀...” 她颊边落下几滴生理性的泪水,终于怯生生地开口求他,用最亲呢的语气。 孟景果然停了一下,在她耳畔低道:“再叫一声。” 她抱着少年宽阔的背脊,轻轻抖着,感受着一根骨节分明的长指,分开腿心最娇嫩的小口,一点点,探进无人探访过的甬道深处。 “阿景..阿景!!呜...” 她小小声叫着,好似这样孟景便会放过她。 腿心处的春水越流越多,他微停了手,看了眼指尖牵连着的水液,喉间一滚,眼尾隐隐发红。 贪心的小穴乍一空,甬道也徒劳地一张一缩,好似十分空虚。 下一秒,他换上一个滚烫粗长的物什,圆润的、有些微棱角的圆头,抵住了微微收缩的小穴。 好烫。 冯玉殊心中隐隐惊惧,长睫抬起,却掠过他的掌心。 “别看。”他捂住她的眼,又松开,与她额对额,用他那双比常人更深的黑眸蛊惑她,额边黑发因为忍耐,被汗水打湿一点,微微垂下。 就着她下身丰沛的清液,掌心箍住她腰侧,他抿着唇,一下一下地撞。 那物什冯玉殊从未见过,也不知是什么模样,只觉又大又烫,外边有层软皮子,芯子却跟铁杵子似的硬,在她腿间进出,蹭过微微开合的花心,又去碾上面探出头来、敏感得要命的花珠子。 “嗯啊...慢点儿...” 冯玉殊急促地喘息起来,泪珠子从颊边淌下,好似要被他撞坏了、撞散了,却也逃不脱,被迫承受自己难以承受的欢愉。 意识被抛得高高的,好似海潮,她腿根微微地颤:“阿景,别...我...好奇怪...” 指甲划过少年紧绷的背脊,该是留下划痕了,但谁也没理。 “呜啊...” 一股清液顺着少年的指尖,喷溢出来,小小一滩,泄在锦被之上。 少年的指尖亦湿漉漉,仍在往下滴水。 她浑身都泛起嫩嫩的粉,小腹微微抽搐,好半天,才动了动绵软的臂,捂住脸,轻声哭了起来,脸儿羞红。 真是没眼看,她竟然...竟然,在床榻上,做了这样的事! ---- 一些卿卿我我拉拉扯扯 9点还有一更,今天也努力双更了。 34鸳鸯帐春风一度(3) 冯玉殊说什么也不肯抬起脸来了。 逐风楼里都是男人,过着刀尖舔血的生活,晚上回到楼里,不知多少过剩的精力,多少彻夜说不完的诨话,也不避讳他年纪小,全灌进过他耳朵里。 比如女人舒服时腿心会流水,若是尿了似的喷出来,那才是男人的本事之类的。 当时以为只是过了耳,这会儿倒是蹦上心头,还派上了用场。 他将人圈着,淡声解释:“那不是你只是舒服了。” 冯玉殊听他还说,简直要羞死:“别说了,再说我要恼了!” 孟景从善如流,默默用指腹将她眼泪擦了:“你别哭了,我去打水来。” 他下了榻。 冯玉殊坐在床榻上,青丝披散,小衣的细带松挂在肩上,一边垂下来,默默看着少年骨节分明的足踏在地上,穿上黑靴。 他的背影也好看,阔肩窄腰,高而劲瘦,每一寸肌肉和线条都凌厉,蓄满野兽一样的力量。 只是上面布满了凌乱交错的旧伤痕。如同方才在床榻上时一样,他有意不让她瞧见,很快便撩起了上衣。 冯玉殊怔怔地看着,见他穿好衣,转过身来,才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孟景端来了水和干净帕子,她自然是不可能让他代劳的,只让人出去,自己含着羞,将帕子沾湿了,摸索着伸到腿心。 凉凉的,奇异的触感,激得她轻轻一颤。 有些微红肿的小嫩珠子仍怯生生地,露在花唇之外,被帕子碰一碰,美妙的欢愉,让人回想起少年狎弄的指节来。 那样漂亮的一只手,将嫩珠子夹在指间捏揉,淫靡又色情。 冯玉殊猛地回过神来,不敢再想了,腿心又吐出了一小汪水,被她胡乱地擦去。 孟景打来了热水,自己却闪进了洗沐间里。 他解开腰带,褪下裤子,那被困住的东西猛地弹了出来。 性器竖起来,又粗又长的一根,贴在小腹处。圆头上有一点微黏的清液,下头两个肉球鼓胀,早已情动难捱。 他把那东西拨到一边,脱下衣裤,飞快地冲了个凉水澡。 冰凉的水液兜头而下,他急促地呼吸着,眼尾发红,随意拨弄了两下,因为欲望难解而闷哼出声。 冯玉殊在床榻上,等了又等,也没见孟景回来。 她微有些疑惑,两道黛眉微微拧起,心想,要不然便先睡了吧 虽是这么想着,哪怕困倦起来,小鸡啄米地打着瞌睡,到底还是等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孟景毫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只眼神些微飘忽,不落在冯玉殊身上。 冯玉殊见他拾起了刀,极轻地掩过了小小的哈欠,微直起身,止住他去吹灯的动作,轻声道:“能把刀留给我么?我仍有些热。” 孟景就将刀放在她枕侧,看着她好似有些眷恋、安心地阖上眼。 她长睫纤纤,在灯下纤毫毕现,合眼时,划出一个甜蜜的弧度。 他替她吹了灯,掩上房门。 他还没有意识到,一个杀手,生平第一次,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刀,到底意味着什么。 第二日,冯玉殊直睡到日上叁竿。 她望着窗外明亮的日头,有些懵地起身洗漱穿衣。她人生中,还少有这样出格的时候。 黑金的长刀放在她枕边,在日光下反射出锋利的光泽,有些可怖,只是拥在怀中久了,到底也被捂出些温度来。 冯玉殊穿戴好走出房门,意外看见孟景睡在外间的窗台上。 他倚着墙沉睡着,微偏着头,一只长腿垂在窗沿,手边无刀,却依旧抱着胸,显得防备心很强。 眼底也有淡淡的鸦青,好似走了很长的路,比初见那时,多了许多洗不去的风尘仆仆和疲累。 在她未曾参与的时光里,他遭遇了什么? 冯玉殊漫无目的地思考着,心念一动,又走近了几步。 他眼睫一动,下一刻,蓦地睁开眼来。 “吵醒你了么,抱歉。” 冯玉殊有些脸热,拿不准该用怎样的态度对待他,便只在他叁步外的地方站定,手收在袖中,有些拘谨道。 孟景醒来得很快,望向她的眼中已没有什么怔松神色,只道:“云锦应该到了,去用膳吧。” 他和她并肩走出院中。 云锦果然已在院中,正在小亭中,往石桌上摆着早膳,见两人走出来,又惊又喜。然而千言万语在心头,开口时,却只是一句寻常问候:“小姐,怎的起来了,也不叫我?” 她讲话风风火火,登时将旁边,正仰面靠在椅背上打瞌睡的楼关山惊得一跳。 楼关山四下环顾,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一切却又正常,只是孟景和冯玉殊并肩来到了亭中。 他微微笑起来,白袍玉冠,好风流的模样。 冯玉殊乍见故人,自然惊喜,忍着泪意打趣道:“怎的青天白日,就在亭子里睡觉?” 楼关山口无遮拦道:“我和孟兄一路自沧州赶过来,接近半月未睡过囫囵觉了,路上跑死了好几匹好马,再不睡,我也要死了。” 仔细看他,他确实脸色也不太好,他是个没吃过苦的,还肤白,憔悴就更明显,跟宿醉了好几日的情形有些相似。 云锦听他说得滑稽夸张,嗤笑了一声,方舀起的鸡汤,第一碗便随手搁在了他手边。 他倒不是埋怨,反而很高兴,“不过,赶上了就好。” 冯玉殊眸光微动,不动声色地扫了孟景一眼。后者在石凳上坐下,默不作声,抱着刀,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从沧州来。 她在心中,又默默咀嚼了一下这个信息。 正是满城烟柳的季节,这小小宅中的烟柳也开得极盛。 故人重逢,在这样雅致如画的景致中,安宁地吃一顿饭,真好似一场人间幻梦。 短暂叙旧之后,终于聊到今后的打算。 楼关山从饭食中抬眼,看了一眼孟景和冯玉殊两人,真诚道:“依我看,你们还是去沧州。”—— 去沧州! 首-发:[海棠搜书].「po1⒏υip」 35更长烛明沉醉语 去沧州? 冯玉殊抬起眼来,盯着楼关山,眼底有疑惑,还好似有些其他的莫名意味。 楼关山不知那些莫名意味是什么,便只解答她的疑惑:“孟兄和苗姿接管沧州,那里已经是逐风楼的地盘,加之如今逐风楼插手朝政,连京官都要忌惮叁分。你在沧州,不但无人对你指指点点,就算想横着走,也可以。” 他爽朗地笑起来:“而且,我们巨剑山庄不是也在沧州?” 冯玉殊被他说得有些心动。 她嫁陈子蟠,本是走投无路,又想来陈氏不比冯氏,规矩到底松动些,到了陈家后,有一线喘息余地也未可知,两相权衡下,才认了命。 如今有幸逃出囹圄,为何不到一个完全自由的地方去? 只是,那位苗姑娘,也在沧州么… 冯玉殊又瞟了孟景一眼,不知在想什么,默了片刻,突然勾了勾唇,微笑道:“好呀,就去沧州。” 孟景的视线扫过来,瞥见她甜蜜的笑容,困惑莫名了一瞬。 但听见她愿意去沧州,心中默默地舒了口气,无意识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他唇角浮现出淡淡的笑意,非常浅,几乎转瞬既逝。 但那股微妙的、他心情好似非常不错的气息,亭中的众人都抓住了。 楼关山和云锦对视了一眼,眼底有淡淡的笑意。只冯玉殊若有所思地盯着他,还在想,去沧州,让他这样开心么… 用过了午膳,主仆二人带上帏帽,坐进了轿中。 冯玉殊微微有些担忧:“我现在出门,可会惹出事端来?” 昨夜劫亲,冯陈二氏想必不会轻轻放过,可是她料想中的搜捕和追查,却没有发生。 云锦道:“昨夜冯老爷和夫人、并陈家几人,将我关在偏院里,逼问我小姐去向,我只推说一概不知,昨夜指路,也只不过惊惧之下,为求自保所为。”她笑起来,“冯家人一副不信、却也不敢拿我如何的模样。他们应是认出了孟景,不过出于对冯府声誉的考量,闭口不言罢了。” 楼关山在轿外打马而行,听见她们对话,回过头来道:“我今日凌晨去救云锦之时,还看见街上有执杖的官兵,在散布搜捕你们的画样子,回转过来时,那些画样子和搜捕的官兵,却都不见了踪影。我想,约莫是冯陈二氏,得到了什么风声,畏惧逐风楼声势,作出了选择。” 冯如明虽享有国公爷的厚爵,却只是个不大不小、没有实权的京官,得罪了逐风楼,孟景要杀他,也只是头点地的事。在自家性命和一个丢失的侄女之间,他的抉择,做得还是挺快的。 陈氏依靠着冯氏这棵大树,大树都噤声了,他们再如何恨恼不甘,也只得打碎银牙和血吞,闷声咽了这哑巴亏。 楼关山说完,忽然望了一眼身旁的孟景。 如果说,从前他孑然一身,为逐风楼卖命不过是无奈权衡之举,只要身体恢复、找到压制双蛊的方法,他就会再次叛楼而去,天涯执刀,江海飘蓬。 而如今身边有了冯玉殊,他与逐风楼,终于是共生的关系。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必须是一体,他才能借它的凶名与权势,护住冯玉殊。 难怪他开始争权夺势,节节高升,恐怕,孟景心中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一天。 某种意义上,是他主动选择了,踏入更加残酷的命运。 楼关山盯着他冷峻的侧脸暗自感慨,孟景突然偏了头,冷淡的目光扫了过来。 他一怔,回过神来,正打算说些什么,发现孟景不是在看自己。 他于是也下意识地回头,顺着他目光看去。 是冯玉殊挑起一点轿帘,从轿中走了下来。 轿子在一间书肆前停下。 昨日事发突然,云锦搪塞完冯家和陈家的人,被关在偏院中,一筹莫展之时,突然见到墙头上探出头来的楼关山,真是王八见绿豆,他乡遇故知。 她喜出望外,楼关山的拳脚功夫很不错,应付几个因看守的是个无关紧要的婢女而不太上心的陈家家仆绰绰有余。云锦便机灵地让他等等,自己摸回房中,在冯玉殊那些还没有开箱的随身行李中,找出房契、地契、账册、名簿、大额银票等重要物品,用锦缎包了,随身带在身上,这才借着熹微的天光,在楼关山的帮助下一起跑出来。 如今她们远行沧州,虽然仓促,却不算无物傍身。 阿大、阿礼迎了上来。 此时街市上已是人来人往,很是热闹,昨夜的轶闻似乎已经传到了普通百姓的耳朵里,因为阿大、阿礼见冯玉殊掀了帏帽,骤然现身,都明显吃了一惊。 冯玉殊希望阿大将自己安好、将要离京的消息带给挽碧,又将京城的生意交托给阿大,希望他每月定时修书,同自己汇报几家店铺的经营情况。 阿大自然是连声答应,又有一点事发突然、责任重大的紧张感,忙取来纸笔,将她的交代仔细记在纸上。 冯玉殊又叫阿大将其余几家的店铺的掌柜也叫到跟前来,按照同样的流程,叮嘱了一遍。 那几个掌柜的进来,听说主家即将离京,脑中急转,那心思活络的,已经高兴起来,起了歪心思。 女子行商多有不便,前几月店中的入账,冯玉殊就没来查验,他们已经昧下不少银钱了,何况以后更加“天高皇帝远”。 几人心中正打着算盘,一个黑衣覆面的高挑少年走了进来,冯玉殊看见他,似乎舒了口气,朝诸位掌柜道:“以后每月库房清点、对账,皆按照章程,由这几位经手查验了,再将账册报到我这里来。” 掌柜们微微一愣,其中一位,刚喝下一口暖融融的碧螺春,眼珠子一瞪,差点一气之下喷出来。 好嘛,那少年身后一个跟一个,全是舞枪弄棒的江湖好汉。 都是一身黑,乌鸦鸦一片,进了屋来,摩肩接踵地站着,将天光都遮住了。 掌柜们低咳了阵,忙低眉揖手道:“自然,自然,我等自会尽心。” 一边暗自打量带着帏帽、娴静端庄的冯玉殊,疑惑不已。 士别几月,他们背后的主家,怎么越来越看不透了。 36更长烛明沉醉语(2)「po1⒏υip」 他们动身离京的前一个晚上。 约莫是刚入夏,这一晚,城中下了一场倾盆大雨,毫无征兆。 到街上去置办远行准备的孟景和楼关山一行人,在一片风雨中,淋得湿答答,回来了。 冯玉殊在廊下远眺着,提着风灯,云锦为她撑着一顶竹骨伞,两人望见两匹马穿透风雨,在宅前停下,忙将翻身下马的两人迎进宅中。 一盏小小的风灯,照亮这群身如转蓬、却又好似亲如家人的小儿女。 “这破雨,来得这样急!”方进到干燥舒适的屋里,楼关山立即迫不及待地说起话来。他爱俏,出门穿的也是宽袖的锦袍,这会儿浸饱了水,袍袖变成皱巴巴沉重的一团,不停往下滴水。 云锦顺手接过了他带回来的大包小包,忙道:“房中备好了热水,快去吧,免得染了风寒。” “不碍事。”楼关山满不在乎道,但还是依言转进自己房间去了。 另一厢冯玉殊也将孟景的东西接过,随意看了一眼,其中一包是京城中时兴的脂膏等物,琳琅满目,虽是贴身收着,但也湿透了。 他本人也有些狼狈,衣服湿透了,紧贴住紧实的腰腹臀腿,上黑发沾湿了,发梢沾了水珠,柔软地微微垂下。 几滴雨珠,顺着落拓高挺的鼻滑落,他抬手随意地抹了一把脸。 习惯了洗凉水澡,他下意识地就往洗沐间走,冯玉殊突然扯了扯他湿透的衣袖,指了指自己房间:“房里有热水。” 他瞥了眼她沾湿一点的裙角:“不必,你洗。” 冯玉殊拧起一点黛眉来,刚淋了一场雨,怎好再洗凉水,再强健的身体,也不是这样造的。 昏黄灯烛的影子,落在墙上,因被阻在这方小天地外的凄风苦雨的余威,微微地晃。 孟景默默地扒了自己的湿衣,浸入水中,微不可察地瞥了一眼锦屏。 银屏之上,隐约印出一个窈窕的身影来。 一屏之隔,冯玉殊倚在美人榻上,披着外衣,内里是单薄的居家的衣裙,默默地随手翻着书页,她手边放着一盏热茶,因为看得入迷,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了。 房中一片静谧,只有轻微的书页翻动声,和水声。 他快速地洗完澡,擦净了身体,换上干燥洁净的新衣,从屏风后绕了出来。 冯玉殊抬眼看了他一眼,随手搁下了书册:“洗完了?今晚不能在窗台上睡了。” 她抬起一点下巴,示意他去看外头的大风大雨,简直要沁湿窗沿了。 孟景迟疑了片刻,点点头,拿起她身侧干燥的皂巾,随手擦了几下湿发,彷佛对自己很不用心。 冯玉殊看着,觉得难受,对他招了招手:“来,过来坐下。” 她极自然地拿过了他手中皂巾,覆在他发上,轻轻擦拭,如同她做其他任何事一样,温柔而耐心。 温润的指尖扫过他耳后,引起一阵隐秘的颤栗,他背脊一僵,神色莫名地看了她一眼。 冯玉殊不知死,还用指腹将他耳垂上的水珠子抹去了,偏过头来瞧他:“干什么?” 漂亮的浅色的眸子里有淡淡的询问之意。 孟景盯着她,好半天没有说话,只喉间微微一滚。 他握住她的腕子,将她的手与自己的耳垂分开,十指自然穿过她的十指,扣在掌心里。 顿了顿,蓦地将人抱了起来。 冯玉殊臀和脚骤然离地,惊叫了一声,失了平衡,有些仓皇地将手搭在少年坚硬宽阔的肩臂上。 孟景却觉得她这样轻,将人抱在怀中,肌肉歕紧的小臂贴着她的小屁股,还颠了颠。 他将人扔到锦被中,下一瞬,附身覆了上去。 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涌上来,小鹿一样的眼,眼睫扇了扇,好似脆弱的蝶。 他与她耳鬓厮磨,用高挺的鼻尖去蹭她耳侧,不敢看她的眼,只低低道:“我想对你好些,但我有时又很难忍耐。” 她在他身边的每一刻,每一秒,都快乐,想贴近些,再近些,于是变作一种极快乐的折磨。 更长烛明,沉醉昵昵女儿私语。 冯玉殊眸光闪了闪,柔软的唇从他唇边划过,她犹豫着软声道:“…很难受么?” 她感受到了,那一根滚烫的、粗暴的大家伙,正顶着她小腹,时不时一跳,将她蹭得两腿发软。 孟景也意识到了,少年人面皮薄,面上微讪,微抬起了身子,和她柔软的下身分开。 又被欲念折磨得不行了,骨节分明的手隔着裤子,罩在隆起上,微微用力按下去,潦草地上下撸了一下。下面的棍状物手感滚烫坚硬,他的指将那些衣料压平,勾勒出一根粗长的形状。 他按着那东西,手臂上隐隐浮出青筋的纹路来。 “等一下。”他声音又低又哑,眉心皱着,好似在承受难以忍受的痛苦。 冯玉殊盯着他,微微出神,脸涨红,心跳好似擂鼓,看他青涩、不得章法地安慰自己。 她手心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腿心那股子湿意亦涌了上来,和憋着小解相似的难耐的、令人背脊震颤的快感。 他难耐地,薄唇逸出一声极低的闷哼,好似受伤的小兽的呜咽。又好似受不得、见不得这样一双温柔的眼,他俯下身来,咬噬她的唇,要拉她一同沉沦。 冯玉殊顺着他的动作,圈上他的背脊,柔顺地轻分开了唇。 柔软的指尖攀在他肌肉歕锦的背,试探地、有些天真地,这里摸摸,那里戳戳。 少年的体温变得越来愈烫,一如他愈加粗重的呼吸。有力的手掌,一只圈住她的腰肢,摩挲着她腰侧一点滑腻,另一只手滑下,伸进她衣中柔软的小衣里,擒住一团嫩豆腐一样的乳儿。 有些粗糙的大掌将那水一样的乳儿抓得微微变形,立起来的嫩珠子缩进去,又被骨节分明的指衔出来,制在两根指腹中间揉捏。 “嗯啊….” 窗外风雨声好似一瞬消弭,天地只有少女低低的娇吟。 他顿了顿,将水红的小衣推上去了,露出少女光洁莹白的上半身,两团白腻腻的乳,两颗怯生生的嫩珠子,在少年的无声而热切的重视下,微微颤了颤,被他用唇舌抚慰。 “呀…轻点…” 少年的凶性被勾了出来,吃乳儿吃得又急又凶,直将两团乳儿吃得湿漉漉,红痕遍布,两颗乳珠子,被抻长了,被犬齿磨肿了,艳得滴血。 他抬起头来,看见她丰润酡红的双颊,好似堪堪将绽的花。喉间一滚,大掌将她身下衣裙小裤褪下,覆在圆翘的臀上,将她两条腿儿分开了些。 她感知到他动作,微发起抖来,抬起玉臂,捂住脸,羞得不敢瞧他。 腿心处最隐蔽的桃源,藏在光洁的、只有稀疏毛发的阴阜下,好似粉桃,花唇掩着一条细缝,流出潺潺的水来。 “啊…别!” 他用覆着薄茧的指腹,轻碰了碰湿软的细缝,水这样多,带动指尖滑动,摸到软软一粒小珠子。 是能让冯玉殊快乐的小珠子。 他铁面无私,无论小嫩珠子藏得多严实,用指尖衔了出来,重重按上去,打着圈儿折磨。 “嗯啊!!不要…” 冯玉殊瞬间崩紧了背脊,下意识地并了腿,被他用手阻住。 他扣住她两条腿腕子,架在自己腰侧,微施了力气,将人往身前带。 这样羞耻的姿势,冯玉殊两只嫩生生的腿儿,分得更开,露出艳粉的、吐露的小穴来,几乎就在他眼下。 冯玉殊快哭了,孟景艰难地移开视线,眼尾发红,去贴她的脸儿:“别哭,别哭,我不看了。” 她手自然地圈住他的脖颈,脸儿贴在他颈侧,好委屈,轻轻地“嗯”了声。 他摸索着,将一只骨节分明的指,送进几乎紧窄得寸步难行的甬道。 指节缓慢地、不由分说地破开紧紧吸附的软肉,一寸寸向内探入。春水争先恐后地涌出,将肉壁和长指润得滑腻,艰难、而又舒快地探到深处,碰到一层薄薄的阻碍。 孟景顿了顿,轻轻地,探入了第二根指。 “嗯啊…胀呀…” 娇气的冯玉殊马上嘤咛了起来,五指无意识地用力,薄薄陷进一点他肩上的皮肉中。 小穴艰难地吞吮着少年两根长指,随着进进出出,发出黏腻的咕叽水声,许多水液溅落在锦被上。 指腹抻平了甬道中层迭的皱褶,摩挲着贪心湿软的软肉,一寸一寸,突然,好似摸上了一处异样的突起。 “嗯啊…!!” 冯玉殊剧烈地挣了腿儿,口中的娇吟再难抑制。 一声比一声荡,一声比一声娇。 黑眸映出她酡红容颜,孟景抿着唇,指腹微微一顿,停在那突起处,重重按了上去。 不够,该好好地折磨它,十下、百下、数千下,撞得那突起深深陷进去,又弹起来,肿得更厉害,撞得她浑身泛起诱人的粉,腿心剧烈地缠起来,水儿流得更欢,娇吟好似掺了蜜。 她颊边滑过生理性的泪水,攀着他因为用力隐隐浮出青筋的手臂,无助地叫他的名字。 “阿景,阿景,呜好奇怪,停下….” 他眼尾沁出微微的红来,额发有些许汗意,黑眸中欲色浓得危险。 她将他心中的兽,放出来了。 急插了数百下,那处圆圆的突起比原先扩大了数倍,敏感得吓人,冯玉殊抽噎着,腿心湿得不像话,腿根抖着,在一声急促的惊叫后,他松开了指。 一股漂亮的清液随着滑开的指尖喷出来,好似小小一汪喷泉,落在她颤抖的小腹上、锦被上。 还有一点,沾在少年坚毅的下巴上,被他浑不在意地抹去了,另一只手解了裤上的系带。 勃发坚硬的性器一下跳出来,粗壮微弯的柱身浮出骇人的青筋脉络,因为憋得狠了,呈现出靡熟的深红,圆头一点一点,吐出清液来。 他没有什么抚慰它的经验,又对自己向来糟糕,只粗暴地从根到头,拽拉似的搓了一下柱身,抹开清液将柱身沾湿了。 冯玉殊看得好清楚,脸颊红得滴血,浑身软绵绵的,餍足,又没有力气。 她乖乖地让孟景圈着了,甚至轻轻触了触他腰后的脊骨尾部,指尖轻轻地一点一点,好似抚慰。 这样天真,也不知男人那处,摸不得的。 孟景呼吸骤然一重,将人箍住了,腿儿分开,捧着绵软的臀,将那滚烫的圆头抵住湿腻腻的细缝。 弯刀似的粗壮柱身兴奋地一跳,圆头毫无防备地,埋进一团软绵湿热中。 靡软的小穴卖力吸吮,好似邀约着,让那粗壮之物入得更深,狠狠碾过甬道中难耐的痒。 少年额边的细汗,滴落在她枕侧。 她心中惴惴,如同擂鼓,两条分开的细腿微颤,却逃不脱。 孟景低低闷哼了声,拧了眉,薄唇紧抿,也很难受模样,顿了顿,才捧着她绵软的臀,将硬得发疼的性器抽出来一点,贴着滑腻的腿缝,挺腰抽送。 黏腻又隐蔽的水声不绝。 一盏青灯如豆,天地皆远,风雷声敛,房中荡着少女低低的哭吟。 “别…停下!呜呜…” 他却压抑地喘着,制着她的腰,又送了百千抽,好似有用不完的力气。 小穴终于收缩到极致,如浪赶浪、层层上涌的海潮,攀至绝顶,快感于甬道深处炸开。含着一汪春水的穴儿终于受不住,吐出大股清液来。冯玉殊再次呜咽着颤抖泄身。 孟景小腹也颤起来,柱身被穴内流出的蜜液浸湿,他剧烈喘息,难以自控,精关一松,大股粘稠的烛白涌出来,糊在微微红肿的小穴上。 贪吃的小穴犹自一张一缩,微微吞进去一点。艳的红,含小小一汪白灼。 他看得眼热,抬手用指腹抹去了,移开了目光,下榻替冯玉殊清理身子。 冯玉殊不知泄了几次,蹭了蹭锦被的边缘,即将迷糊睡去之际,隐约感觉床榻微陷下一瞬,孟景上了榻来,圈住了自己的腰。 睁开眼时,满室明光,孟景精神抖擞地盘坐在床边,微垂了睫,在擦他的宝贝刀。 窗外,透过烟绿的窗纱,隐约可以看见楼关山和云锦在指挥下人将大包小包的行李装上马车。 她足足睡了一个上午,又一个下午,最后是被孟景抱上马车的。 冯玉殊腰酸,腿根也有些发酸,没脸见人,贴在他怀中装鸵鸟。 两人出来时,云锦狠狠地瞪了孟景一眼。 楼关山坐在前面驾车,见二人过来,摸了摸鼻子,讪讪地移开目光,假装无事发生,自己什么也看见。 他们踏上了南行去沧州的路。 首-发:[海棠搜书].「po1⒏υip」 37天涯执手从此去 马车的车辙滚滚向前,碾在京城坚实的石板路上,微微扬起尘。 冯玉殊将轿帘掀起一点,最后看了一眼窗外。 王侯世家的朱门,威严的高墙黑瓦,渐渐被落在身后。街市上人来人往,勾栏瓦舍临街而立,满楼红袖招。她在满目的人群中,视线无意间扫过一个凭栏而立的锦衣金冠的年轻人,靠在叁两美妓间,手边有酒,眼眯瞪着,耷拉着眼。 她移开视线,将放下轿帘时,那年轻人的视线也随意地扫过来,愣一瞬,似是认出她,蓦地睁大了眼。 冯玉殊与他目光相碰,因为陌生,神情有些冷肃。他却涨红了脸,牙关紧闭,死死攀着栏杆,好似看见什么惊骇的东西,紧盯着冯玉殊的轿子。 她由此人形貌衣着、乃至对自己的态度,认出他身份,面上无悲无喜,轻轻放下了轿帘。 马车缓缓驶出了城门。 那妓坊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叫来。连道上行人也不禁抬了头,引颈而望,想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 只见二楼凭杆处,几个妓子四下逃窜,那陈家的少爷不知发的什么疯,往地上砸酒坛子,脸涨得通红,由于狂怒而微微变形,口中迭声喃喃恨声道:“婊子,臭婊子,他妈的臭婊子,也敢给爷没脸…” 他吃醉了酒,口齿不清,旁人隐约听懂了几个关键词,结合那些与他有关的传言轶闻,看他的眼神顿时复杂起来,有同情,也有鄙夷嘲弄。 马车行至京畿地区的边缘时,正是黄昏,又迎来了一场骤雨。 他们在郊外的送别亭中避雨。 小小的亭中,已躲了一顶结了红花的朴素小轿,几个粗服的轿夫,显然是送嫁的队伍。 雨声送来低低的呜咽。 马车中原本说着闲话的冯玉殊、云锦和楼关山叁人,听到这声响,俱是愣了愣。 冯玉殊蓦然掀开了一角帘,见隔壁花轿轿帘紧闭,低低的哀戚声明显从中传出。 在前头驾马的孟景听见动静,偏头看了她一眼。 待冯玉殊放下轿帘,云锦问道:“大喜的日子,怎这样的哀切?” 冯玉殊摇摇头,表示不知。她思索片刻,从随身的行李中掏出一个锦囊来,里面是一些碎银,一对镌着双喜的环佩,算不得贵重,却是冯府为她备下的嫁妆中的一样,漂亮喜庆。 她无意窥探他人私事,只是将锦囊递给云锦,叫她添几句喜庆话,也算是萍水相逢聊表宽慰之意。 云锦知她约莫触景伤情,想起自己成婚那日无助情状来了,便点点头,拿了锦囊下了轿去,轻叩了叩那女子的轿壁。 她惯是舌灿莲花的,凑在那女子轿边,将锦囊递进去,堆了笑意,脆珠子落玉盘似的,道了几句“称心如意”“岁岁喜乐”之类的吉祥话。 那女子果然将轿帘挑高了些,探出头,一双肿得好似桃子的眼看过来,悲中乍喜:“这真是…多谢。如此厚礼,敢问是哪家小姐?” 云锦被她问得微微一愣,不敢说姓冯,唯恐露了行踪。她语塞了一瞬,在女子追问下,才模糊搪塞道:“…姓孟,姓孟。” 正巧那厢冯玉殊此时也突然掀开了一点轿帘,往这边瞧了一眼,见状冲女子微颔首,明澈目光中隐有惺惺相惜之意。 女子拭去泪水,料想这便是云锦身后主家了,忙讷讷向她道谢:“多谢孟小姐。” 冯玉殊听清了,微微错愕。 女子看清冯玉殊眼中神色,有些局促地蜷了蜷手指,“啊”了一声,慌道:“实在是失礼,我是说,多谢孟夫人。” 这回连云锦也愣了,和冯玉殊对视一眼,回过神来,噗哧一笑,捂住唇笑弯了腰。 冯玉殊无奈地剜了她一眼,垂首回了礼,轻声启唇道:“…不必言谢。” 孟景就坐在马车前,落拓青竹一样的背影,也不知他听没听到。她只觉得耳后发热,不敢去看他反应。 云锦走回马车来,前脚刚上了轿,旋即爆发出一阵压抑久了蓦然放开的笑来。 冯玉殊面皮薄,作势要挠她,她也不躲,只是眉飞色舞地,要同状况外的楼关山讲刚发生的事。冯玉殊“哎呀”一声,宽袖从膝上拂落,真的恼了,平时不动窝的一个人,竟站起身来,要来捂云锦的嘴巴。 楼关山挑挑眉,看热闹不嫌事大,还要从旁火上浇油:“快说快说,到底怎么了?” 轿中好热闹。 孟景和楼关山轮流驾车,有时换了孟景进来休息时,气氛又会骤然静下来。 云锦已经不再从心底惧他,两人却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冯玉殊和孟景也不说话,大多数时候,她在一旁掌着茶,看两人一脸严肃地下双陆棋。 这两人,凝神静思时,都会无意识地颦眉,微抿起唇,莫名有些相像。听说是心气甚高、又极固执的面相。 冯玉殊遭遇人生重大变故,这一路上,比从前还要心软。 路遇荷重而行的老人和幼童,也要扶一把、送一程。也有人殷切问她名姓,有云锦弄巧成拙在先,开了先河,冯玉殊便破罐破摔,一律说是姓孟。 孟景没脸没皮地靠在她肩上,也同她一起,透过帘子的一角,去看马车外的人。第一次被人这样殷切的感谢,他面上隐隐浮出一丝好奇的神色来。 冯玉殊偏过一点头,瞥了眼另一头正低头沏茶的云锦,用一根指点了点他额,将人拨开了些:“正好,为你积些功德。” 她心中还记挂着那文王卦,怕他真的不得善终,入不了轮回。又不知自己能做什么,只默默用这样的方式祈念他平安。 孟景不倒翁一样,被她葱白指尖推开一点,又荡回来,顺势圈住冯玉殊的腰,将下巴搁在她肩上。 他眸光一闪,嗅到她颈侧淡香,偷香窃玉,沉迷地吸一口。 余光中,云锦动了动,好似将抬起头。冯玉殊挣了挣,手肘抵到他小腹,他从善如流地放开她。一张脸,看向帘外,又恢复了寻常的淡漠、无关心的模样。 夜晚在客栈打尖时,是孟景最快乐的时候。他终于不用睡窗台,现在他每晚都睡在冯玉殊铺得格外软、格外香的床榻上。 还可以缠着冯玉殊做快乐的事。 她每晚沐完浴后,总要躺在榻上看会儿书,这个时候他就可以从后面圈住她的腰,和冯玉殊亲亲抱抱。有时候,遇上冯玉殊比较纵容他时,还可以吃她的乳儿,或是拽着她软嫩的手心,抚慰他身下粗硬的那根,和饱涨的囊袋。她微垂下睫,不敢看他,五指微微发酸。他偏要与她额间想贴,盯着她皮肤下沁出的一点红,喘得煽情,在她手中快慰地射出来。 以后还有这样无数,无数真切的,与你一同度过的良辰。 行了十来日,他们的马车渐渐驶入乾州。 夏季暴雨,冲垮了洛水的河堤,淹没一片良田庄稼。他们不过是借道,也能看到城外许多叁五成群的灾民。 他们的马车亦是宽敞舒适,又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难免看起来像好大一个香饽饽。 道旁流离失所的灾民抬起一双绝望的眼,沉默地看着他们行过。 冯玉殊只看了一眼,约莫是从未见过这等人间惨状,唇色都隐隐发白。 楼关山见灾民神色不善,还隐隐有向他们集聚的趋势,唤了声孟景,将人叫了出去。 这举动立竿见影。孟景掀开帘走出来,长腿一盘,往马车前一坐,视线冷冷扫过去,前方几乎要挡住道的灾民马上便后退了些,默默让出一条道来。 气氛诡异地绷紧了,楼关山拉着缰绳,关注着前方的一举一动,手心微微沁出一点汗来。 “我们在乾州城停一下。”马车中突然传出冯玉殊的声音。 他们转了方向,进入乾州城,在城中修整了一番,冯玉殊才提出,她想要施粥。 灾年米贵,她便花高价买了许多米,买了炉灶柴火,雇了几个当地人,在城外搭起棚来。 灾民逐渐聚集过来,在篷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她又让怀抱婴孩的妇人、身体状况差的老弱先上前来,可以提前分得一碗粥。 雪中送炭多珍贵,很快便有暂时裹了腹的灾民走上前来,说要谢“孟老爷”“孟大善人”。孟景怕他们太靠近冯玉殊的马车,将黑金长刀住抓在手中,百无聊赖地翻转着。 他刀光所至处,自然就隔出一块无人踏足的空地来。空地之外,道谢声此起彼伏。 这样的善举,乾州城中人自然也听说了。许多人在慕名而来,站在城墙之上伫足远眺,亲自来看热闹。其中不知是谁,目光掠过那把风声鹤唳、名震江湖的黑刀,和握着刀的少年,压低了嗓音向同伴啧啧出声道:“还真是…逐风楼孟七施粥,真是活久了,什么稀奇事都能见着。” ---- 我去炖大肉了,如果明晚没有按时更新,就是还没写完。 顺便说一下,大家的评论真的给了我非常多的力量,我才有了动力继续完成这个其实一开始包括封面标题都很随意的故事。 而且无论是解读还是调侃,我都觉得,是大家在赋予这个故事新的意义,超越我所能写出的文本本身的意义,让我非常感激,我不想让大家失望。所以经常会看着评论,陷入深深的沉思,然后点开草稿箱修修改改。但我逐渐意识到,我的笔力、还有我们作为独特个体拥有的不同偏好,纯情还是肉,爱女儿多一点,还是小孟多一点,虐还是不虐...太多分歧,让所有人都满意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只能尽力,也希望各位能去留随心、开开心心看文~ 38天涯执手从此去(2) 走走停停,约莫半月有余的光景,他们终于到达了沧州。 沧州作为南地有名的繁华州郡,风貌与京城十分不同。入了城,便见好似从安睡中醒来的早市,行人渐渐多起来。因着炎热日头,当地人已换上轻薄的短褐,操着爽利方言的小贩于道旁吆喝,稚儿追着陶制的鸠车穿街而过…竟比京城还有更有人间烟火气些。 几个黑衣覆面的沉默青年,早已候在城门外多时。恭敬见过了孟景,带他们去已提前置办好的宅子。 楼关山到底算江湖人,对逐风楼的血腥传言早有耳闻,知道那楼中信奉绝对的实力强权,是个将人变鬼的地方,这几人绝无可能是泛泛之辈。因此尽管这几人身份上是孟景亲随,又对他们恭眉垂目,他还是直了直腰,坐正了些,对几人颔首微礼。 冯玉殊却是全然不知这些的,她接受的养育来自另一个讲究仁和善的体系,脑海中所能想象出的腥风血雨,再结合她曾亲历的,也不及实际万分之一。念及是孟景亲随,她有几分敬畏之心,也挑起帘来,微微颔首致谢,温声问他们名姓。 几人微微顿住,错愕如此明显。 经手了孟景吩咐下来的各种任务,他们隐约猜测,让堂主千里亲迎的,该是位十分尊贵的大人物,却不曾想,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一个漂亮娇贵的女人。 孟景的女人。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十步、阿武等人悚然一惊,飞快地垂下眼,恭敬地立在原地。因心惧僭越,眼神闪烁中,都有些许迟疑。 见冯玉殊还挑着帘,温和地等,才各自躬身一礼,报上名姓来。 倒…倒也不必让这几位来置办家宅。 这几个名字,果然在那接签子的朱榜之上,还都是早已成名的江湖好手。 楼关山在冯玉殊旁边听得忍不住嘴角抽抽。 冯玉殊本来也没带多少银财,在路上又散去不少,好在孟景一派的势力的确在沧州盘踞下来,倒也没什么事需要忧心的。 这件宅子还比京城的还略大些。 两进的朱门,进来便是石影壁,绕进去,有小小的、四四方方的中庭,中间摆一口大缸,沉着许多铜钱。四面都是回廊,两侧各有几间厢房。正中乃是正厅,从正厅的侧门出去,绕过一道垂花门,有个小小的花园,园中花草扶疏,一条石板铺就的小径,走进去,才到主人家的居室,书房、卧房,厢房,一应俱全。 他们前脚刚到,宅子外传来一阵喧哗声。冯玉殊回头去看,门外黑鸦鸦涌进一大群人。 好嘛,逐风楼的下属被孟景提溜来做苦力了。 冯玉殊为了添置各种家私、物品,忙得脚不沾地,这一日,从白日忙到天黑,却半点也不觉累。 转眼就到了寻常人家准备入眠的时辰。 天空好大一轮月圆,静静探出头来,俯瞰渺渺人世间。 寻常巷陌中,平日寂寂无声的寻常宅邸,因为主人今日进宅,此时仍然热闹忙碌。每间屋的廊下都挂上了红灯笼,屋中点着盏盏烛灯,方便进进出出的人们。 冯玉殊正在卧房前的空地上,将她箱篑中的物品取出,清点整理,再拿进屋内,摆到应该摆的位置上。 孟景扈从中的一个,唤作十步的,此时带了几个粗使婢女和贴身护卫来给冯玉殊。 冯玉殊回头,微讶然道:“我常在深闺,平时连磕磕绊绊也不曾有的,要这样严密的护卫做什么?” 十步犹豫了一下,好似绞尽脑汁想解释,然而众人等啊等,他又放弃了,只是道:“是孟堂主吩咐。” 这也是个半天憋不出一句话的。 冯玉殊无奈,点点头,将云锦也叫过来认了人。 云锦倒是挺开心,尽管她和冯玉殊都心如明镜,那几位姑娘和青年是如何对她们恭敬而戒备地保持着距离。她将手边的活计放下,抚了抚衣角的褶皱,风风火火地过来,笑若银铃:“以后咱们这儿就可热闹了。” 她和那几位姑娘攀谈起来。 初见时同那几个扈从相似的,那股隐约的、谨慎的窥探和近乎异样的恭敬,因为这样热烈的气氛,微微消弥了些。 只偶尔,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冯玉殊微微含笑,听他们说话的脸。 人心难免好奇。 孟景于他们,是朱榜上风声鹤唳的名字,是庞大杀手楼中高高在上的符号之一,也是他们为之效命的主子,他身边的女人,会是什么样子的? 孟堂主于冯玉殊,又是什么样子的? 冯玉殊同众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叙着闲话,十步憋了半天,也憋出几句关于沧州风物人情之类的来。 她听着,许是一天下来,有些疲累,渐渐忍不住走神,眸光微闪。 院中人进进出出,人影缭乱,冯玉殊还是一眼,就找到了孟景的背影。 他日后会登上重楼、眨眼他人生死,然而这一夜的冯玉殊望见的,只是无比寻常一幕。 卧房中,房门大开,孟景正跟阿武和另外一个扈从,半蹲在地上,拼她千里迢迢带过来的雕花木柜。惯会使刀的手,拿起那几片看起来没什么区别的雕花,手腕一翻,转了个面。他微垂了眼,仔细去看那拼好的图样,沉敛而凛冽的侧脸,好似沉默了一下。 也不知他到底拼没拼对。 这么臭的脸色,应该没拼对吧。 冯玉殊出神地看着,有些促狭,不自知唇边微带了笑意。 正在这时,云锦抱着几床锦被进了内院来。她贪多,一次抱了许多,眼前垒得高高一迭,看不见路,“哎哟”了一声,晃晃悠悠。没走几步,身后突然又闪进来了楼关山,将她怀中最顶上几迭取了,随口问她:“放哪儿?” 他回家一趟,换了身锦袍,腰间环佩叮当作响,明明更骚包了一点,却又不知为何,脸上有点狼狈的气鼓鼓。 答案很快揭晓,院中的人都听得见他咋咋呼呼进来,对冯玉殊道:“我差点就出不来了!” 原来他同孟景去京城时,事发突然,根本没跟家里人说,又在外面待了那么多天,差点没把他爹气死。如今归家,自然抓着他狠狠一顿家法。他挨了一顿板子,屁股丝丝作痛,来的时候都没骑马,坐垫了好几层厚垫的马车来的。 楼关山说这些时,冯玉殊和云锦都憋不住笑。他白净的脸上闪过一丝羞恼,表情有些愤怒扭曲,扭头去找孟景了。 房中传来他的抱怨。 孟景抬头,视线从雕花木柜上移开,默默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云锦在外面笑得好大声。 待他们终于安顿下来,已是叁日后了。 孟景陪着冯玉殊逛集市,回家路上,手上已经提了各种大包小包的新鲜玩意儿。 沧州城的夜市有名的热闹,他们在人流中,默默并肩走着。 道旁有小贩在做糖人儿,冯玉殊第一次见,眼睛一亮,一下子停了步。 她和一群满脸期待的小孩子站在一块儿,以为自己戴着帏帽,就无人察觉,也悄悄地探头探脑。 孟景掏了银子,从小贩手中接过糖人,小孩子们和冯玉殊的视线随着他动作移动,好似黏在他手腕子上了似的。 他将糖人递到冯玉殊手中。 金黄的糖色,画出一个玩着小线团的、摇头晃脑的猫儿,无端让人心觉爱怜欢喜。 她微微笑着接过,握在手上。 明月朗照,前方石桥上有艺人吹箫,吸引了许多人摩肩接踵,驻足观看。 他们被驻足的人群阻住,便慢慢地放缓了脚步。 面前人群不知为何,突然退后了些,冯玉殊一惊,也忙跟着退了几步。 正慌乱时,一只腕子被人拽住,她微有些错愕地偏头。 孟景牵起了她的手,微微一拉,人就撞进他怀里。 鼻尖涌入他身上淡淡的青竹气息。冯玉殊脑中空白了一瞬,回过神来,从他怀中挣出来。 虽然在人群的最后,四周无人注意他们,冯玉殊还是微微脸热。 她仰起了脸,想对他说点什么。 他垂下眼,见她掀开了一点帷帽,一双小鹿一样湿漉漉又温和的眼。 四目相对,他眸光微闪,无端让人觉得危险。下一瞬,毫无征兆的,俯下身子,衔住了她来不及合上的、丰润柔软的唇。 唇舌纠缠。 柔软的唇瓣间还残留着一点极淡的甜味,他最不喜甜,这种时候却品尝得沉迷。 要攻城掠地,撬开贝齿,要勾着她,一起沉迷。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喝彩声,软成水似的冯玉殊轻轻一颤,忙推开他,微微喘着气,帏帽垂下,掩住她红得滴血的双颊。 原来是那吹箫的艺人一曲终了,正在向人群致意。 约莫是他吃得太凶,唇瓣微微有些红肿。 唇上残留着奇异的触感,她下意识用指腹碰了碰,孟景就立刻偏过头来看她。 二人回到宅中,推开正院的门,便见楼关山和云锦坐在厅中,一副恭候多时了的模样。 楼关山拍了拍桌上两大坛酒,眉飞色舞:“我偷出来的。” 是指他从家里偷出来的。 云锦将桌案移到院中,有婢女在旁,帮着她摆好刚从厨房拿出来的热菜。 “小姐,你看,好大好圆的月亮!”她立在院中,双眸中映出月色来,难掩惊艳之色,回头同冯玉殊笑道。 楼关山也走出来,将酒杯一一递给他们,斟了酒,笑嘻嘻道:“孟兄、玉殊,恭贺你们乔迁之喜。” 乔迁之喜。 冯玉殊接过酒杯,微微怔了下,心中因这话微微一动。鼻中微酸,旋即弯起唇角,颊边浮出甜蜜的笑意来。 她有家了。 云锦在一旁,余光见得她学着楼关山,江湖大汉一样一饮而尽。一跺脚,对楼关山恼道:“哎呀,你要死,不要教坏我家小姐!” 今宵有酒好良辰。 39今宵有酒好良辰(H) 冯玉殊喝了好多酒。 当然比起其他两位的话,也不算多。 云锦伏在桌面上,已经睡死了。 她自恃酒量好,非要和楼关山斗酒划拳。两人热血上头,撸了袖子,一杯接一杯,干掉了大部分的酒水,然后双双醉倒。楼关山不知为何坐到了地上,现下靠着桌角,突然嘟囔了几句,依稀是“再来再来”之类的。 冯玉殊面颊沁着红,双眸也湿漉漉的,但仍规规矩矩坐着。 她被桌下的楼关山吓了一跳,发觉是他在那里说醉话,才微微一笑,随手给自己斟了杯酒。 手中骤然一空,她愣了愣。 眼睫一颤,后知后觉地抬眼。 是孟景抽掉了她手中的酒盏,正静静盯着她。 夜风吹过,庭院中的灯烛晃动了一瞬,孟景走过去,将人拦腰抱了起来。 走过草木扶疏的中庭时,他在她耳边问:“为什么喝那么多酒?” 四下静谧无声,几声隐约蝉鸣。 冯玉殊小小声地“啊”了声,在他前襟的冰凉布料上蹭了蹭,埋住了脸,声音就闷闷的:“…壮壮胆。” 她说得也含糊,孟景没听清,低低“嗯”了声,是疑问的语气。胸腔微振,贴在他胸口的冯玉殊感觉到了,抬眼看他,莫名弯了眼。 她眸中清清亮亮,映着月色,眼尾小勾子一样,对他微笑,也不知是醉了,还是没醉。 他就将人掂掂高,俯下身去亲亲她,蹭蹭她鼻尖,又亲亲她。 她唇瓣上沾了一点酒味,他尝了,才知道酒是这样的味道,苦中散出香醇来。他向来滴酒不沾,毕竟是拿刀的人,生涯中不敢片刻懈怠。 某种意义上,冯玉殊和他是同一种人。她在最悲哀时也“和泪试严妆”,不敢懈怠,没弯过脊梁,没叫冯家人看过半点笑话。她也是不会醉酒的。 卧房中备了热水。 她默默地沐了浴,拭干身子。穿上亵衣,绕出屏风,上了榻。 孟景在她出来后,也进了屏风后,听动静又是在洗凉水,也不知是什么臭毛病。 冯玉殊靠在床榻边,漫无目的地想事情,一时入了神,也没听见屏风之后,夹杂在水流声之中,极低的、压抑到极点的低喘,和一点粘腻的水声。 好久,好久,都不出来。 灯芯爆了爆,烛影微晃,她有些怔忪地抬眼,见孟景终于沐完了浴,从屏风后绕了出来。 床榻微陷下一点,是他上了榻,长手长脚,将她圈住了。 冯玉殊转过身来,仰起脸来看他。眸色平静,有些好奇道:“你在里面做什么,怎么这样久?” 孟景眸光一闪,可疑地沉默了。 她身上浅淡的香气传来,因为相对的姿势,亵衣空荡的领口滑下去,一片白腻的肌下,隐隐绰绰,粉黛的小衣包住两团高耸。 冯玉殊还一派天真地瞧着他。 他气息乱了些,掌心放在她盈盈一握的腰侧,无意识地施了力。 好似狩猎开始前的兽类,本能地制住自己的猎物。 她约莫是醉了,今夜特别乖,顺从地贴上他胸怀,仰起了一点脸。 他将她压向自己,咬住了她的唇。压低了睫,吻得又深又急,擒住她软舌舔吸,吃得啧啧有声。 真是,好羞耻的声音。 隔着轻薄的亵衣,少年人粗硬的性器,抵在花户上,散发着灼灼热意。 冯玉殊被烫着,下意识地挣了挣,指尖不小心划过鼓囊的一大团。 她还没有下一步动作,就被孟景攥住了手腕。 他被她勾得难受,深深盯她一眼,然后扣住她的腰,狠撞了一下。 “嗯啊…” 冯玉殊低声嘤咛了一句,又及时地咬住了下唇。 他将人拉近了些,手臂上隐约浮出青筋的脉络。 小小的穴,还没有指腹宽,却吐出了这样多的水。圆头抵着娇嫩的腿心,将她腿心布料戳得深陷进去。薄薄的布料沾湿了春水,隐约透出淡粉的穴。 冯玉殊心中突突直跳,但还是顺从地任由他滚烫的掌,抚过身体各处,勾起一阵阵颤栗。 孟景紧紧贴着她,只觉得她肌肤是解渴的良药,忍不住贴得近些,再近些,却仍然无法缓解体内的燥热,反将心火烧得更炽。 他压抑了片刻,不得其法地乱蹭了半天,终于解开她颈后的系带,将黛粉的小衣拨开,触得满手绵软。垂下眼,盯着已挺立起来的、泛粉的乳珠看了一眼,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揉上去。 手下没个轻重,很快将两团绵软揉出红痕。冯玉殊立刻娇娇怯怯的,喊起疼来。 他便低了头,叼住其中一颗小珠子,用舌卷着吸吮打转。又难抑暴戾,一点犬牙陷进去,狠狠咬了一口。 “呀…!!” 冯玉殊吃疼,又痒得要命,忍不住伸手去打他,指尖落在他肌肉紧绷的肩胛,只疼了她自己。 嫩乳给他吃得实在是疼了,乳珠微微红肿,孟景才终于恋恋不舍地松开牙。 大掌仍在她一身软肉上游曳,将亵裤剥下,露出两条嫩生生的白腿来,又将两条腿儿分得开些。 冯玉殊本能地想并拢腿,被他掐住大腿,连分毫也动不了。 蛤蚌似的腿缝,沁着微微的粉,在少年幽幽地注视下,蓦地收缩了一下,吐出一汪水来。 指腹按在腿缝上,沾了春液,轻轻滑动,她便受不住了,呜呜哭吟起来。 孟景今夜却不准备就这样放过她。漂亮的指节衔出最娇嫩的小珠子来,轻轻打转。每次指腹按住这一点时,冯玉殊的反应便异常激烈,腿根颤着,纤腰晃动。 他用指腹分开小穴,长指入进去,撑开紧致的甬道,小幅度的抽插。 直到足够滑腻,便又送进去一根。 两根长指尽根没入,微微分开,扩开甬道,进进出出,捣出黏腻的水声。 “太多了…阿景,停下…我受不住…” 她无助地拥住少年的脖颈,急切地叫他的名字。欢愉堆积起来,将她抛至潮头浪尖,近乎心悸。 指腹捣到软壁上异样一点,弯了指节,重重按下去,抠一抠。 “嗯啊…” 一小股一小股的清液喷出来,小穴还紧紧咬住他手指。她脑中尽是炫目的白光,有片刻的失神,落下泪来,近乎放荡地哭吟出声。 眼儿落泪,小穴儿吐水,多么淫靡。 孟景低而急地喘着,身下性器直挺挺地竖着,紧贴着小腹,饱满的囊袋蓄满了精,沉甸甸地坠着,硬得疼痛。 他将性器从裤中放出来,拨弄了一下,按住龟头,抵住了湿答答的小穴。 指腹微用力,将龟头往里按了按。 好想,好想,弄坏冯玉殊。 少年额边的细汗,滴落在她枕侧。 他眼底欲色浓得化不开,她瞧得分明,隐约预知到山雨欲来,微微心悸。 冯玉殊眸光微闪,悄悄吞了口口水。迟疑了片刻,抬起手,摸摸他发红的眼尾,小小声:“阿景,轻一点,慢一点。” 他深深看她一眼,箍住她的腰,挺腰入进去。 巨物破开肉腔慢慢插入,破开一层薄薄的肉膜,又顶开紧致潮湿的软肉。 “好胀…阿景,等等…” 一瞬极致的疼和快慰在脑海中炸开,穴道被紧紧撑开了,惊人的胀意传来,她一瞬瞳孔微缩,抱着他劲瘦的、正在发力的窄腰,无助地挣了挣细腿。 怎么…这样胀,这样烫。 她终于想逃了,他却死死箍住了她的腰。 已经是少年叼在嘴里的猎物。 孟景喘得厉害,却也只顿了片刻,便继续将粗硬的性器狠狠向穴里送。 青筋环绕的粗壮性器,抻开紧致湿软的甬道,因尺寸不合,将肉壁上死命吮吸的软肉和皱褶几乎抻平。 这样软,这样紧,原来世间还有这样的快慰,比刀尖舔血一刻还要灭顶的欢愉。 “太胀了,呜呜,别...疼呀...!” 冯玉殊哭吟着,被他钉在身下,哭得眼尾也泛红,实在可怜,却不知天真淫语,反倒将少年人的淫欲勾得越来越盛。 他真的,真的会操坏冯玉殊。 40今宵有酒好良辰(2)(H) 少年的掌好似铁箍,覆在她腰侧,将她制住了,逞凶的性器,一下一下,嵌入软嫩的小穴中。 沉坠的囊袋因为抽插得太快,微微晃动,偶尔甩到被操得微微泛粉的臀缝中。 两条白嫩的腿被他架在腰侧,不准闭拢,若是闭了,就要架在肩上,羞耻地、让他更加仔细地盯着开合嫩红的小穴亵玩。 念着她初次,不敢将人操狠了,驴一样的粗长物什,差一截,露在腿缝外面。圆头却抵到顶了,狠狠撞在宫口处碾磨。 少年腰腹极有力,好似有使不完的力气,将穴口抻成微微透明的一线。微弯的粗茎滑出来,又被他对准小穴按着圆头入进去,那样快,那样重,连清液也被捣成团团的白沫。 “呜呜…阿景…慢一点…” 冯玉殊抖着腿根,泄了记不清多少次,也不知流了多少水。只觉得脑中都是白光,沉在无边的欲中,逃不去了。 孟景还在捏着她的臀,狠命往花穴尽处那道紧窄小口深操。 手背浮起青筋,抓在绵软的臀肉上,指节微微陷进去,白嫩的臀肉泛起红痕。 他并不知宫口可以被叩开,只本能地知道那处让冯玉殊更舒服。她一舒服,小穴儿便吃得愈紧,窄窄的宫口吮着性器圆头上的小孔,好似要将里面的精水全吸出来。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忍住射意,腰腹一顶,将好似没骨头的冯玉殊抱起来,面对面锢在怀中,就着这个姿势,将深红勃发的凶物往穴中送得更深些。 “嗯啊...阿景...太深了…呜呜..” 冯玉殊几乎是坐在了他那根驴一样的性器上,粗硕的圆头不知深入到了什么地方,一股清液蓦地浇到圆头上,小穴剧烈地收绞起来,几乎到了他感到疼痛的地步。 他闷哼了声,薄唇抿地死紧,却更加不要命地狠挺着腰。 连疼痛也让他快慰。 想要极致欢愉,无限贴近,深深占有,做世上最热烈的情人。 他将人圈在怀里,面对面拥着,腰臀和大腿发力,又狠插了数百下,将冯玉殊操得几乎散架,泄了又泄。 绝顶快慰当前,容不得她做淑女。 五指用力,分明的骨节微微陷进两瓣软臀中,白腻的臀上红痕遍布,他手臂上青筋浮起,顶弄间微微将她抛起一点,又重重放下。 她圈着他脖颈,淌着泪儿求他:“阿景,阿景,快放我下来,我要…我要小解!!!” 她腿根颤得厉害,拼命想从他身上下来,他捏着她的腰,唇舍还放在她乳儿上舔咬着,力气大得好似铁箍,她根本动也动不得。身下一根将穴儿撑得饱胀,深顶时,连春水都流不出来。 “别…停下呀...呜呜..” 细窄的宫口被插得松动了,他身下那根坏东西变本加厉,死死往那一处桃源乡碾,只是发狠地操干。 “呜呜呜...” 小穴收缩到极致,快感于甬道深处一瞬炸开。含着一汪春水的尿口和小穴实在受不住,一前一后,吐出大股清液来。冯玉殊呜咽着颤抖泄身。 “嗯…”肉壁急急地紧缩颤抖,夹得他发疼,他抽不出来也插不进去,龟头被穴内流出的蜜液冲刷,他剧烈喘息,难以自控,精关一松,大股粘稠的烛白涌出来,注入花壶深处。 浓精来得这样多,这样急,冯玉殊剧烈地挣扎起来,被他按在怀中,额间相抵。 “一下,一下就好了。“他嗓音暗哑,好似引诱。 她穴中还有许多来不及流出的春水,乍然承受这样多的浓精,下身和小腹都鼓涨得要命,压迫住她的敏感点,她哀叫一声,又泄了一次身。 怪她将少年人勾得这样狠,憋久了,浓精足涌了好半会儿,将她小腹撑得微微鼓起。 小穴分明方才才被操开,恢复得却快,竟将满肚子的浓精含住了。 只一点灼白从艳红的、被操得有些肿的小口中涌出,堆在锦被上。 他看着,喉间一滚,微垂下睫,遮住眼底欲色。 冯玉殊小肚子涨得难受,黛眉浅浅拧着。眉目间说不出哪里变了,约莫是于娇憨中,添了一抹承欢太过的艳色。 她藏在锦被之后,只裸肩和脖颈露出来的莹白之处,隐约可见许多欢爱过后的红痕。她皮子嫩,这会儿已经全显出来了。 孟景默默将人拥住,两根长指分开红肿的花唇,让那些淫靡之物流出来,她好受些。 冯玉殊身子一颤,贴着他颈侧,腿根犹自微微发着颤。 救命,孟景,真的好吓人。 她默默捧住脸,不忍面对,假装自己是一只鸵鸟。任孟景摆弄她两条绵软的腿,替她清理了。 冯玉殊累得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眼睫一阖,没过多久,就枕着孟景的胳膊睡着了。 满室旖旎的春情,浓得惊人,萦绕不散。 婢女进来,绕是做过心理建设,仍心如擂鼓,面红耳赤。却也片刻不敢抬头,只垂着眼,默默地将锦被和他们换下来的衣服撤下,又恭敬地退出房外。 ---- “不敢将人操狠了” 咱就是说,纯情处男刚开荤是这样的 41今宵有酒好良辰(3) 少年人初尝情事,难免放纵荒唐。 且说孟景缠得冯玉殊,一连数日下不得榻来,连手边的正事,也甩手放在一边,不肯处理了。 孟景镇日待在房中,属下便乐得清闲,整个宅邸洋溢着快乐的气息。 这日隔着一扇屏风,十步躬身敛目,神色肃穆地禀告着重要事项,从冯玉殊的新衣什么时候到,到逐风楼孟景辖下的各种庶务。 冯玉殊听完了自己的,就自觉事不关己,斜靠在榻子上,懒怠地吃葡萄。 孟景听着听着,眼神也开始飘忽,先是飘向她指尖,看她纤纤的指衔住一颗深紫饱满的葡萄,送入因沾上汁水而格外红润的唇。 他顿了顿,突然靠过去,薄唇触到两瓣柔软,咬了一口,将葡萄从她唇中衔走了。冯玉殊立马抬眼瞪他,他却又坐直了,一手随意托了腮,好似认真听讲,只一边面颊突起一点,微微鼓动。 外面的十步的嗓音平缓而催人入眠,没有半点情绪起伏,跟刚才禀告冯玉殊的新衣用同一种语气。 大意是说孟景实在是太久不理正事了,几个分堂堂主连日登门,请他务必移步去正厅议事。 他听完,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仍是那副淡漠表情,将葡萄咽了,才淡声道:“知道了。” 孟景艰难地从温柔乡中爬起来,要去正院处理事情了。 临走前俯下身来,亲了亲冯玉殊的眼睛。 冯玉殊推了推他,已经低下头,视线粘在手边的书页上:“好啦,别黏着我了,快去吧。” 孟景穿外衣的手便微微一顿,脚尖转了个向,默默移回来,将她雪团一样白的脸儿捧起来,揉一揉,又啄了一口。 冯玉殊眨眨眼,莫名其妙地瞧着他。 从京城到沧州,事情太多,冯玉殊本想确认的事,也就一直搁置着了。 现下正好无事,她在床榻上思索了一秒,便飞快起身,神神秘秘地,叫云锦请了十步、阿武来。 十步沉肃寡言,相比起来,阿武就跳脱得多。他听说冯玉殊骤然将自己叫来,还竟是为了探问孟景的私事,一时难掩惊讶。 明窗在侧,满室明亮。 冯玉殊端坐在软榻边,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才道:“数月前,到底发生了何事,让孟景回到了楼中,不得与我相见?” 他说苗姿并未将那封信送到他手中,因而失约。她是信的,只是其中来龙去脉,还要旁人来说。 阿武看了一眼十步,好似非常迟疑。 十步也沉默着,不知该给出什么反应。 阿武见十步没有出声制止,孟景亦没有对他们下过任何噤口的命令,便如实道:“苗姿将堂主下了狱,狱中难料生死,堂主并非有意失约。” 冯玉殊心绪复杂起来:“何谓难料生死?苗…苗姑娘,又为何要这样做?” 其实她早已猜到,孟景身上那些狰狞的新伤疤从何而来。只不过,旁人口中说出的真相比她猜测出的,更加残忍。 她口称苗姑娘,并非没有怨气,不过教养使然。 “堂主不愿为逐风楼效命。”阿武顿了顿,决定解释得清楚些,“苗姿从前并非堂主,之所以升任,正是因为手中有制挟堂主的方法,将堂主带回了楼内。” 阿武认真给她解释什么叫穿骨,什么叫鞭刑,听得冯玉殊脸色发白,攒紧了衣袖。 十步瞥了他一眼,咳嗽了声。阿武愣了愣,茫然地抬头,终于察觉自己吓到了冯玉殊,“啊”了一声,连忙打住话头。 不知为何,十步默默地转身的同时,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眼神,躬身一礼。 冯玉殊也抬起眼来,朝门边望了一眼。 门外走进来一个身影。 阿武吓得一个激灵,视线不知所措地瞥过十步和冯玉殊,忙也低头道:“属下失言,惹夫人惊惧,请堂主责罚。” 孟景走到冯玉殊身边坐下,随手又抢了她一颗葡萄吃,两人都没有纠正阿武的称呼。 冯玉殊偏了头,看向他:“是我问的,你不要责怪阿武。” 他不置可否,抬手也喂了她一颗,只淡淡道:“我身上有噬心蛊,没那么容易死。” 蛊主与蛊虫双生,蛊虫吸食蛊主血肉,同时也会改变蛊主的体质。 冯玉殊疑惑道:“噬心蛊?“ “逐风楼中,人人都有这样那样的死穴拿捏在上峰手中,叛楼即死。我出生便在楼中,年幼时便被种了噬心蛊,每月蛊虫发作,本来非解药不可抑,我却与噬心蛊共生日久,又因为某些机缘,找到了抑制之法,是第一个叛楼而活下来的人。只是那蛊虫听到苗姿的铃音,突然厉害许多,我暂时还不能强行完全抑制。” 所谓抑制之法,是一种“我与我,周旋久”。蛊虫吸食他的血肉,变得更加凶残,却同时也改变了他的体质,让他拥有超强战力,两相制衡,彼此消长。若他能生生熬过发作,便是他抑制住了蛊虫,与之共生;若不能,便是蛊虫榨干蛊主生命,他身死之时。 也就是说,他现在虽还离不得解药,但只要按时服下解药,就没有什么问题。 冯玉殊听完,眉心微微颦起,好忧心模样。 孟景捏捏她手背,又扯扯她衣袖,见她仍抿着唇,不愿展颜,想了想道:“我出牢身体恢复后,曾打伤苗姿,她怕我杀她,那铃铛片刻不离身,却仍然负伤,那时我的身体状况,就已比第一次听到铃音时,好了太多。我强行抑制蛊虫,也不过迟早的事。” 他说着,视线好似无意地,扫了一眼还在默默听两人对话的云锦、十步和阿武。 云锦默默地给两人添了茶,知道他这是又要赶客了。放下茶壶,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才与十步、阿武一前一后走出来,掩上房门。 十步、阿武对她侧目而视。 她不过是冯玉殊婢女,却对孟景也不十分恭敬,毕竟她对孟景的评价,是“惯会独占我们小姐”。 结合孟景同冯玉殊说话时的好声气,他们对冯玉殊在孟景心中地位又有了新的认知—— +影视在线:po1⒏mobi 42如石中火梦中身(H) 房中蓦然只剩下两人,明光照亮雅致的桌椅软榻,小几上新茶仍热,悠悠升腾着水汽。 冯玉殊兀自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方抬头,孟景已经先动了。非常熟练地将人圈住,手臂微施力,将她抱到了腿上。 冯玉殊为保持平衡,不得不有些慌张地圈住他脖颈。下意识瞥一眼窗外天光,急道:“青天白日的,放我下来!” 他抬眼看她,圈在她腰间的手一点点收紧,滚烫而有力,完全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冯玉殊本来挣了挣,臀上被好似被捏了一把,害臊起来,也不挣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 从她的角度,隐隐可以看见他前襟交迭处,微突的喉结,和颈侧淡淡的血管,向下延伸。 蓄满力量的肩颈锁骨处,有已经愈合的交错的伤口。 冯玉殊迟疑了片刻,指尖微有凉意,探进他衣襟一点。他眸光幽幽,神色莫辨地盯着她。 她用指腹轻轻摩挲愈合未久、淡粉的伤痕,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抬眼问他:“疼不疼?” 孟景摇了摇头。其实痛到极点,反而麻木,他那时候脑中已没有疼,只是很想冯玉殊。 他自愧失约于她,以至于她曾陷于孤立无援的境地。是以这些日子盘旋在脑中的念头,迟疑再迟疑,终究没有说出口。 又怕欢愉太珍贵,如石中火、梦中身,只得一瞬。 此时冯玉殊就在他怀中,一双浅色的温和的眼,半垂下眼睫,盯着他,好似某种纯良的小动物。 他喉间一滚。黑眸一错不错地盯着冯玉殊,那股被压抑的、想要长长久久独占她的迫切渴望又升腾起来。 他抿了唇,终于开口:“成亲吗?” 明明生硬,眸光却闪动,嗓音微涩,让人察觉出端倪,其实是恳求。 冯玉殊微微一怔。两人已有夫妻之实,成亲之事,她本也会同他提的,只没想到他提得这样快。 她还以为得给他些时间的。 冯玉殊眸光微闪,轻轻笑起来,道了声“好”。 她感受到他蓬勃有力的、加速的心跳。他罕见露出笑意,眉微挑,如天光初霁。 她微微笑,刚想继续说点什么,孟景已经动了。欺上身来,衔住她唇珠,直接将人按倒在软榻上。掌心覆上她背心,指腹触到微微突起的脊骨,坚硬又脆弱,覆着如羊脂膏玉般温软的肌肤,一节一节抚下去。 一声惊呼断在嗓子里,她咬住唇,被迫承受他急切的索求。 大掌将人往自己身侧压了压,柔软的胸乳贴上来,他衔着柔软的唇,吻得急切。 暧昧的吸吮和低喘响起,连呼吸都灼热。 冯玉殊被他亲得气短,胸口剧烈起伏,忍不住偏头,用绵软无力的手推他。 相触的软唇分开,他眼中已起了欲色,唇角仍带着笑意,盯着她,认真看一眼,好似一只发情的小兽用嘴去叼她前襟系带,拨了几下,解不开,干脆用犬齿去撕扯。 一声清脆的裂锦声,她身上重重的锦衣被拨开,露出新雪一样光洁的身体。 冯玉殊浑身一颤,想缩起来,却突然感觉因为骤然的凉意而微微充血的乳珠被喊住,有些尖的牙齿轻轻噬咬,激得腿心儿骤缩,甬道泛起难耐的痒来。 他将两团乳儿吃得啧啧有声,微微泛起水光,觉得她这里也香,那里也香,总也吃不够。 冯玉殊羞愤得要命,还记得这是青天白日,卧房的外间,咬着下唇,连声音也不敢发,好不可怜。 又想着罢了,纵着他,也无妨的。 纨裤不知何时被剥下,从没见过他这样急,将她衣裙掀起来,往腰间一堆,扣住两条白腻腻的腿,膝盖伸进去,腿心便毫无遮挡地露出来。 红嫩嫩一点,已经沾了水光,好似哭了。 她上面的小嘴也呜呜出声,好似白日宣淫,是多羞耻的事,白腻的身子泛起一点粉来。 指腹按上穴口上微微充血的一点,打着圈儿揉,将她揉得出了好多水,简直连身下的美人榻也要打湿。 她分着腿,膝盖微曲着,小腿挂在美人榻两侧的扶手上。小屁股晃着,想逃离他亵弄的长手指,却更加得了趣,呜呜地低吟出声。 美人榻到底不比床榻,冯玉殊又娇气,小屁股晃呀晃,小穴吃指尖吃得欢,背脊却磨得有些疼了。 他盯着她面颊上沁出的红和氤氲水汽的双眼,喉间上下一滚,低声哄诱,嗓音哑得惊人:“站起来,站起来就不疼了。” 他圈住她的腰,将绵软无力的冯玉殊带起来,好心地帮助她翻了个面。 冯玉殊终于预知到危险,却已经无可逃避,咬着下唇,咽下一声呜咽。 他掐住她的腰,滚烫的性器圆头抵上湿漉漉的花穴。 肩胛流畅而蓄满力量的肌肉舒展开,背上伤口虬结交错,压着身下一身软腻白嫩的少女,双掌制住她柔软的腰肢,两瓣饱满的臀翘起来,淡粉的臀缝下方,抵着他勃发深红的粗壮性器,真好似野兽交媾,淫靡得惊人。 他偏偏俯下身来,倚在她颈侧,低声求冯玉殊:“好玉殊,我想进去。” 低哑的嗓音和拂在耳边的热气,都在蛊惑她。 冯玉殊鬼使神差地点头:“只这一次…” 滚烫坚硬的圆头破开两瓣软嫩的花唇,顶开紧致的甬道,艰难无比地挤进去。 “呜啊…” 粗硕的性器顶开层层皱褶,将穴口逐渐抻大,小穴吃力地渐渐吞入整个圆头,乃至狰狞的茎身。 冯玉殊咬着下唇,无助地承受着身下连绵不断地深顶,难以承受地拱起一点腰,想往前逃,却被孟景死死箍住了腰,借着惯性,狠命地往花穴尽处撞。 “呜呜呜…” 媚肉将少年粗长的性器绞得死紧,孟景闷哼了一声,一滴汗顺着他鼻尖滑落,滴到冯玉殊的腰窝上。他进也进不得,拔也拔不出,被刺激得狠了,下意识抬手拍了拍因为深吞性器而翘起的丰润臀瓣:“别绞,放松些…” 臀肉被他拍得微微波动,小穴剧烈地收缩起来,一股清液蓦地兜头浇到了圆头上。 冯玉殊果然登时眼眶红了,哭得好不伤心。 他心中一跳,平复了一下呼吸,嘶了一声,将被吮吸得死紧的性器从穴中抽出来一点。 冯玉殊蓦地抬起玉臂,捂住脸,不断收缩的甬道带着腿根和小腹都在颤,幼鸟似的哀哀叫了一声,红艳艳的小穴吐出一汪清液来。 甬道更加疯狂地绞起来,好似有千百张柔软的小嘴,亲吻柱身勃发突起的青筋,圆头上方溢出清液的小口,还有圆头连接处的棱线。他被吸得难忍射意,又抽不出去,只好停下,贴在她耳侧,呼吸滚烫,喘得煽情:“对不起…” 冯玉殊仍胸口剧烈起伏,待稍微缓过劲来,才轻轻蹭了蹭他,表示自己没生气。 他入得这样狠,她早趴不住了,腿软脚软,动了动,挣扎着要起来。 谁知脚软得好似踩在棉花上,受不住力,不受控制地弯了膝盖,小屁股撅起来,本就含着少年性器的小穴乖乖地吞得更深了些。 “嗯” 环绕于深红性器的虬结青筋狠狠一跳,重重碾过湿热的肉壁,圆头撞上花芯。两人皆是一颤,冯玉殊哭吟出声。他揉了揉她臀肉,深吸了一口气,将性器抽出一点,又挺着劲腰尽根送入。 他怎么会放过冯玉殊—— “只这一次” 是不可能的 +影视在线:po1⒏mobi 43如石中火梦中身(2)(H) 烟笼绿的纱窗合着,房门紧闭,一切与寻常并无不同。 只房内隐约的黏腻水声和低吟,偶尔流泻出来,泄露了端倪。 铺陈软毯的美人榻上,人影交迭。劲瘦矫健的少年掐着少女细软的腰肢,劲腰一送,便感觉顶到尽头。 湿热紧致的甬道细密地吸吮,性器太粗壮,连皱褶也抻平,她腿根微颤,小小声地呜咽。 圆头却顶到头了,马眼碾到宫口,好似被紧窄的小口紧紧吸附住,抽出也困难,每回藕断丝连,带得那处极敏感的软肉也抻长一点,快感如潮。 这样的姿态,无可避免地将性器含得更深。 冯玉殊艰难地吞着少年的性器,感觉他情动更甚,驴一样的性器狠命往宫口处撞,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带着不叩开紧闭的小口便不罢休的狠劲。 “…太深了…阿景…” 隐隐的颤栗从尾椎炸开,是某种危险的预兆。 孟景狠捣了几下,听见她娇气的哭吟,性器顶端骤然一松,陷入一个更紧密更温软的隐避之地。 宫口被捅开,大股清液兜头浇下,却被圆硕的龟头尽数堵在花壶中。湿热的肉壁剧烈收绞起来,冯玉殊惊叫了一声,不受控制地拱起了背,脊骨如脆弱的瑶琴,瞬间紧绷到极致。 粗壮的茎身艰难而凶狠地进退,将春水和爱液纠缠在一处,捣成汩汩白沫,随着肉刃退出涌出一点,又被深深带入甬道深处。 他终于尽根而入。圆头顶到宫口尽处,碾上本不应该被造访的敏感肉壁。深深插入时,连两颗饱满沉坠的囊袋也好似要塞入小穴。 抽插得太快,囊袋时不时甩在白嫩的臀缝处,好似某种淫刑,将嫩白的软肉鞭出大片的红痕。 “嗯啊…” 冯玉殊全身震颤,一身软皮泛起情潮,撑不住美人榻,便被他抱住腰肢肆无忌惮地抽插,止不住地晃。原本平坦的小腹微微突起,显出一点粗硕性器的形状。 或许真的是淫刑。 他在她颈侧剧烈地低喘着,滚烫的呼吸喷在耳后。被眼前的美景刺激得眼尾微微发红。 下身挺送得更加卖力,铁箍似乎的手臂锢住她腰肢,松开一瞬。一只掌轻轻地覆在她小腹上,掌下摸到一点由于过于粗长的性器的进犯而造成的突起。 冯玉殊咬着下唇,有些害怕地哭咽起来,眉心颦着,双颊酡红,好难耐模样。 他知道怎样让冯玉殊快乐。 “轻些…阿景…撑坏了…” 她也学乖了,知道轻轻蹭蹭他的脸,软声小意地求。 他在她颈边恶狠狠地咬一口,唇齿衔起一点软嫩的皮肤,轻轻地磨。下身依旧撞得凶狠,性器在甬道深处极速抽插,所过之处燎起延绵无尽的颤栗酥麻。 小腹酸软的快感越积越多,腿根发起颤来,哭吟也更婉转动人。紧致湿滑的甬道好似坏掉了,疯狂地收缩吸吮起来,将勃发性器上环绕的青筋也严丝合缝紧密包裹。 次次尽根而入的性器碾过极度扩张的穴壁,连尿道也受到强力的挤压。冯玉殊剧烈地喘息着,尾椎升起心悸的颤栗快感。她慌张哭叫着挣扎起来:“阿景…别…” 话音未落,她全身抑制不住地打起了摆,大股透明的清液从腿间涌出,滴滴答答,顺着美人榻的边缘,溅落在地,积成小小一滩湿痕。 孟景闷哼了声,加快了抽插,剧烈收缩的甬道夹得性器疼痛难忍。他是个特别能忍的,也难免抿着薄唇,微拧着眉,显出些难耐神色,制住她的腰又狠抽了数百下,直插得小穴好似坏了似的,每顶进宫口一下,便拧出一小汪水液来,才抵在最深处,精关大开,全部浇灌给她。 他扔微微低喘着,将性器抽出冯玉殊的小穴。灼白的浓精随之涌出一点,被红肿充血的花唇含着,大多数都留在了体内。 冯玉殊被操得晕晕乎乎,他将人抱了起来,动作间小腹微微挤压,她靠在他肩头,迷糊嘤咛了声,好似舒服,又好似难受。 腿间落下几点白浊,滴落在地上。 他将人抱到榻上,分开她绵软的细腿,骨节分明的指伸到腿心,仔细替她清理了,又将她挡严实了,才让婢女进来。 冯玉殊听到婢女进来准备热水、擦拭地面的动静,蓦地睁了眼,躲在他怀里,鸵鸟似的窥探一眼,自觉荒唐,又将脸埋回去了。 余光瞥见孟景,正微带笑意地看着自己,眼角眉梢都是餍足,简直精神抖擞,好似不是做了荒唐事,而是饱饱睡足了几天似的。 冯玉殊瞪他一眼,愤愤又懒怠地窝回他怀中。鼻尖同脸儿蹭过他胸膛,微微发痒,他好似笑了笑,胸腔隐隐振动。 他们在沧州的日子实在甜蜜。 以至于后来云锦回顾来路,提起过往种种,忍不住唏嘘,说定是“连神仙也记恨”,才有那桩文王卦和那些误会坎坷。 冯玉殊不置可否,只是笑笑,坐在移栽了新柳的庭院,悠闲晒着太阳,手边放了好几碟南地独有的甜果和糕点,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话。 正说话间,有婢女进来通传,说是医者到了。 逐风楼在沧州盘踞,隐有占地作乱之势,连朝廷的大老爷亦噤若寒蝉,何况是普通百姓。那医者亦步亦趋,跟在黑服飒爽的婢女后面,面上难掩惊惧之色。约莫心知这里是孟景内宅,言行格外紧张拘谨。 甫一进来,还未敢抬头,只听得两个年轻女子的轻快的话音,一个响而脆,一个柔而轻,好似聊到了什么高兴的事,轻快的笑声夹杂于其间,恍如春日原野,贵女出游,会听到的那种欢笑。 医者感到两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顿了顿,温柔些的声音对他道了声“劳驾了”。 这约莫便是这座宅子的女主人了,他忙道了声“不敢”,恭敬走上前来,替她把脉。 心中却也隐隐惊异。冯玉殊显然是那种被养得很好的女人,养尊处优,瓷白纤细的素腕,说话也柔声细语,听不出半点戾气,全然不像是逐风楼那种刀尖舔血、基本大字不识的江湖杀手会金屋藏娇的那种女人。 当然,也很难想象,他们会这样娇养、尊重一个女人。 医者沉吟了片刻道:“观夫人脉相,似是近年曾受过惊吓劳累,加之夫人身子骨向来薄弱,拖得久了,恐有子息艰难之虞,还须仔细将养着。” 那约莫是婢女身份的年轻女子听了,拧了眉有些急道:“小姐,你听听医者说的,再莫要累着自己。我早说了,成婚的诸多事项,能丢开手的,便丢开手,交给我和十步他们去做,实在不行,不还有他吗?” ”他“指的自然是孟景。 然而他最近也忙起来,被逐风楼中的事务缠得脱不开身,冯玉殊也不想事事都让他插手。 云锦还在念叨:”还有京城送来的账册...“ 冯玉殊顺手捏了一块梅花糕点,秀气地吃着,抽空点点头,很给面子地附和一下:“夜深便不看了。” 医者暗自惊讶这位夫人的好脾气,迟疑了片刻,插嘴道:“若只是寻常杂务,也不妨事的,夫人不必太过忧心,开些温补的方子,好生调养着便是。” 冯玉殊含笑应了,谢过了他。 医者写好方子,感激地接过赏钱告退,随着方才带他进来的婢女,低眉垂目地出了内院。 穿过垂花门时,他脑中还在漫无目的地回想这一遭令他新奇的所见所闻。 忽然,余光瞥见了什么。医者浑身一个激灵,原本松弛的心绪蓦然又提了起来。 他心惊肉跳,慌忙垂下眼来,不敢多事。 不远处,逐风楼明火执仗、姿态各异的江湖异人,神色肃穆,正一个接一个从大门鱼贯而入,进了正厅。 慌乱中的一眼不甚真切,只依稀见得为首的人中有一女子,格外显眼。一身靛黑苗裙,手中一把好似绸缎的古怪长兵器,锐光晃眼,脚步急促,在众人簇拥中进了屋。 婢女有些疑惑忧虑地驻足,也朝那边凝望了一眼。回过头来,转而将医者送到角门边,避免了同他们照面。 ---- 大力推进剧情 44如石中火梦中身(3) 暮色一点点沉降下来。 正是万家灯火之时,今夜宅中却非比寻常。 正院灯火通明,尽管门窗紧闭,仍隐约听见激烈的谈话声。 屋内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连窗边方寸的位置都站了人。 视线的焦点落在厅正中几个坐着的身影上。最下首是个光着膀子抱臂摊坐、一双绿豆小眼似笑非笑的络腮胡大汉,他对面坐的却是个干柴一样、拄着拐杖的银发老叟。还有两个年轻男女,一左一右正对着,一个靠在椅背上,裙摆大丽花似的铺散,眉心颦着,有些焦躁地盯着自己的手指甲;一个长腿微岔开,姿态显得很放松,眼神漠然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心思好似全不在此处。 婢女进来把屋中的灯火都点亮了。 苗姿抬起眼,蓦然将手指收紧了,指尖搭在扶手上,快速地轻点着,好似只是下意识的举动:“那老不死的不知怎么得了信,提前跑了。” 不知为何,她说话时尽管依然强势,脸色却有几分苍白,无端显出几分疲态来。 络腮胡大汉斜眼看了她一眼,肥硕的脸上一丝幸灾乐祸的怪笑:“跑了军政使,杀光了叁衙的大员又如何?苗堂主,等着楼主降罪吧。” 苗姿蓦地一拍桌子,撑起身子来盯着他。眸光阴沉,神色有些可怖:“沧州城已经封了,那老贼定然跑不脱。” 银发老叟摸着短须,默默听了会儿两人对话,才摇头道:“不将人抓回来,沧州恐有大乱,你我都逃不脱。” 络腮胡看老叟一眼,不甚在意地哈哈一笑:“区区一个沧州军政使,倒也不至于。” 络腮胡说完,屋中便没有人说话了。 这下厅中的人全将目光集中在了还未开口的少年身上。 络腮胡摸着自己的光膀子,左拍拍,右拍拍,旁若无人地发出奇怪的声响,好似对厅中凝滞的氛围一无所知,只一对明亮招子,也若有若无地扫过孟景。 孟景微微躬身,手搭在微开的膝盖上,摇了摇头,漠然道:“我不去,你们中的谁去吧。” 苗姿扭头看向他,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 廊外突然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动静很轻,但这一屋子的人都有功夫在身,个个耳聪目明,听得分明。 守在门外的阿武的声音响起来:“夫人?” 那属于女子的脚步声停了下来。顿了顿,众人听见一个柔和的嗓音:“怎的议到这样晚,也不先传膳?” 阿武支支吾吾,迟疑地瞥了眼屋内,只说是“快了”。 她只觉房中静悄悄的,还自觉压低了声音,却不知道房中个个,正神色各异地听着她说话。 冯玉殊将冒着热气的蛋羹递给他:“你悄悄拿进去,若他方便时,就吃几口;不方便的话,放在手边,也不妨事的。” 阿武接过,看着她走远了,挠挠头,有些苦恼地看着手中的瓷碗,一时踟蹰不定。 “拿进来吧。” 房中突然传来了孟景的声音。 阿武便松口气,推了门,顶着无数道如有实质的视线,将蛋羹放在孟景手边,又默默地告退了。 他扫了一眼厅中众人,眸光堪称锋利,一瞬后,却又收回了。好似他们都不存在一般,垂眸舀了一勺蛋羹,尝了一口,才在众目睽睽中慢悠悠道:“我即将成婚,脱不开身。” 这就是不愿意去的意思了。 从前他不惧死,冲锋陷阵也懒得费一句话,如今也知道避祸了。 苗姿霍然起身,也不看他,冷冷道:“既然几位堂主都推叁阻四,我一个去便是了。” 她握起白练,蓦地推开门,大步走出门外,带着她的人马兴师动众地走了。 络腮胡和老叟心满意足地对视了一眼。既然将锅推得干干净净,今夜就没他们什么事了,便也各自带着自己的人马告辞。 且不说以苗姿的能力,很大概率能将一个年过半百的窝囊废军政使抓回来,就算没抓回来,这账也算不到他们头上了。 孟景亦一身轻松地回到内院。 冯玉殊正在吃晚膳,见他回来,让婢女加了碗筷,问他议事议得如何。 他随意讲了重点,夹菜吃了起来。冯玉殊听得心惊肉跳,迟疑问道:“真的没事么?” 夹菜的手就微微一顿。他抬眼看她,一副“其实我怎样都可以”的模样,问她:“你想让我去么?” 冯玉殊迟疑了一下,咬唇思考,犹豫地摇摇头道:“…不知道,我只希望你平安无事。”—— +影视在线:po1⒏mobi 45怎忍说隐秘执迷 晨光送来几声鸟鸣,内院正从酣眠中慢慢醒来。 厨房升起袅袅炊烟,已有仆妇在其中忙碌。 南地的晚夏依然炎热,主人家习惯在屋外的廊下用饭,正对着花草扶疏的庭院。 云锦穿着鹅黄织锦的新裙子,小声哼着歌,在廊下井然有序地摆陈着食具。 屋中窗棂打开一半,让明亮的天光照进屋来。 床榻的纱帐也只是半开,冯玉殊下了榻来,起床梳洗,披着外衣坐到妆镜前,有点困困地给自己绾发。 今日孟景无事,本不用这样早起,但是不出片刻,楼关山就会快活地登门,寻他们下双陆。冯玉殊午间还要见见几个沧州有名的饭馆老板,敲定婚筵的诸多安排,正好楼关山对饕餮美酒十分了解,可以问问他的建议。 她默默地盘算着,青丝如瀑,被她随意拢在手中,素白的细腕灵巧地一翻,再插上一根玉簪固定住,简单的盘髻便盘好了。 孟景坐起来,抓过外衣穿上,骨节分明的指飞快理好了前襟,便坐在榻沿默默看着她上妆。她在镜中对他眨眨眼,微微一笑。 他好似也极浅地笑了笑,揉了揉眼睛,好似十分放松。 冯玉殊的卧房是天下最舒适的地方,浅淡的馨香一如她怀抱,他安心流露出没睡够的怔忪。 她描好了眉,回过头来,走到他面前,装模作样地点点他眼下不存在的鸦青:“以后还敢不敢了?” 他昨夜缠着冯玉殊一直荒唐到天色发白,后来冯玉殊简直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晕过去了还是睡着了。 孟景顺手将人牵了抱住,带到自己膝盖上坐着。俊俏的脸,用最淡漠的表情说最嚣张的话:“敢。” 她嗔他一眼,伸出手,一根纤指点了点他的额头。 苗姿失手的消息就是这个时候抵达孟宅的。 同样得知了消息的梅凤鸣果然大怒,将差事转到了孟景手上。 他只得匆匆出门。 冯玉殊披了披风,被他牵着,一路送到宅外,看他翻身上马,长刀携在身后,低声同扈从交代了几句什么,眉眼间的冷肃如此陌生。 许是察觉她目光,他蓦然抬眼,看她时,那点冷便消弥了些。 冯玉殊早心知肚明,他并非良善。他也从来未曾试图向她隐瞒这一点。 她饱读圣贤书,却仍然选择跟了这样一个人。马蹄扬起烟尘,她凝望少年一如锐刀的挺拔背影,满心祈望的,竟然也只有他平安。 爱让善都成伪善,爱本身却赤诚。 苗姿和孟景一直追出数千里。 沧州背山面水,那军政使虽是个草包,终归因为职务之便,能够接触到沧州附近许多的地形测绘,在逐风楼的封锁下走水路一路往南逃了。 越往南,水系越发达,绿江上不知多少轻舟渔船,游子旅人来来往往,红船丝竹笙歌,昼夜不停。 他们乘上了一艘客舟,顺流而下,终于在定州附近发现了目标的踪迹。 苗姿坐在船头,两腿悬在船沿外,望着繁忙的水道,偶尔也抬头看两岸青山,眉间难掩郁色。 他打伤了她。伤及了经脉,并未好全,她却不能同任何人提起,不能让任何人看出。 世上无可信之人。 以至于她屡屡失手,办砸了差事。梅凤鸣定要追究,此番若不能将人抓回去,以梅凤鸣的雷霆作风,怕是有性命之忧。 哪怕那时她在梅凤鸣面前为他杆旋,背后亦私自为他昧下许多刑罚。不过迟递了冯玉殊的信,他恢复意识和体力后第一件事,仍是要杀她。 眼底杀意,她看得分明,他是真的想要杀她。 苗姿无意识地轻咬着下唇,时不时凝视自己的指甲,眼风若有似无地扫过船尾。孟景抱着长刀坐在那里,面朝着碧绿的万顷江波,黑睫半垂,在养精蓄锐。 苗姿觉得,那个冯玉殊,大概是世上最不了解他的人。起码,没有她了解。 他们更年少一点的时候,在同一个擂台上缠斗过搏杀过,生啖过同伴血肉以求存活,流过很多汗和血,她见过更小、更狼狈的孟景,他们是同一根藤上的两根苦瓜。 怎么,怎么会是冯玉殊呢,冯玉殊知道什么呢? 她根本什么也不知道。 她支着腮,望着眼前同一片碧波,漫无目的地出神。 水路上,绝世高手也没奈何,跟了两天,又将人跟丢了。 只找到被那军政使放弃掉的外室。 那军政使约莫是有某种恶心怪癖,说是外室,其实是个还未及笄、一团稚气的女孩,穿着明显不符合她年岁的、艳情的薄纱衣,裸露出的肌肤大腿还有淡淡的、受虐的红痕,孤零零地、瑟瑟发抖地坐在人去物空的船仓里,还有一个不知内情、临时雇的渔夫。 苗姿一掌打碎了仓门,江风灌进来,女孩身上那件纱衣几乎衣不蔽体,所有的身体特征都显示,这还不过只是一个孩子。 苗姿看清了人后,微微一愣,仍是扣住她肩,将人抓了出来,扔拽在甲板上。女孩惊叫出声,好似惊慌过度,喘不上气来。过了一会儿才高亢地哭叫起来,四肢挣扎着想要逃脱。 苗姿箍住她脖颈,冷声问道:“那老贼呢?” 女孩拼命摇头,眼泪不住地往下淌:“不…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杀我…” 鬓发边斜插着的珠钗掉落,摔碎在地上。 随着她挣扎的动作,胸乳前的纱衣被挣开,露出大片更严重的瘀伤来,苗姿脸色微微一变。 仿佛心底愈合的伤疤撕开一点口子。她一瞬恍惚,以为回到故地,穷山恶水处,破败草屋中,还一团稚气的自己,被当时还称为“师父”的老苗巫突然叫去他的卧房… 她眸光微微一凝,五指渐渐收紧。 女孩的脸骤然涨红,半张的口中发出呼呼的怪异的风声,双腿剧烈挣扎起来,手扣着脖颈,妄图将制住自己的铁钳一样的指掰开。 46怎忍说隐秘执迷(2) “我最后问一遍,那狗官在哪里?” 她厉声问道,面上显露出极不耐烦的神色来。 女孩脸涨紫,咳嗽了几声,泪流满面,摇着头,也不知是挣扎还是“不知道”的意思。 苗姿终于耐心用尽,红唇撇下来,五指骤然收到极致。 她本不在乎多死一个人。更何况为避免刑责,她迫切地想找到人将功补罪,如今线索几乎尽失,篓子越捅越大,这女孩刚好触了她的霉头。 女孩的挣扎慢慢无力起来,两条腿蹬了两下,绵软地垂下,又无力蹬了两下,直到斜刺里伸出一把刀,刀背碰了碰苗姿的手。 苗姿蓦然抬起眼来,神色莫名地看他。 孟景朝她摇了摇头。 他要放过这个外室? 苗姿脸阴着,盯着他,吐出一句话来:“给我一个理由。” 孟景微微皱了眉,好似连他自己也觉困惑,不得不想一想。 或许只是因为她是个无关的人,甚至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在极乐山庄的时候,冯玉殊就对她们抱有极大的同情,在危难中也不忘记伸出援助的手。 尽管他觉得那种同情,几乎毫无道理,他也从来没有体会过她那种与他人“命运相连”之感,但他知道这样做,能讨冯玉殊开心。 所以不知道理由也没关系,冯玉殊一定能说出很多理由。 他很想回家了。 他用刀尖逼退了苗姿,将刀收回身后。也不像是对女孩感兴趣或同情的模样,神色寥寥地转开了脸:“没什么理由,走吧。” 女孩软倒在甲板上,握着自己的脖子,剧烈地咳嗽着。 苗姿看了她一眼,又抬眼去看孟景,眸光几变,没有作声。过了片刻,才阴沉着脸,扭头跟上他。 正待两人准备掠出,回到自己的船上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细若蚊呢的声音。 那外室仍瘫坐在甲板上起不来,剧烈地喘息着。见他们回头,又低下头来,眼神闪烁,片刻后,才犹犹豫豫地继续道:“…荆州渡,他要去荆州渡。” 苗姿回头,盯了她一眼。她长舒了口气,又心如死灰。好似失去依靠,绝望无助地坐在原地,捂脸哭了起来。 苗姿见她孩子气的动作,不知想起了什么,眸光微闪,在飞身跃起前的一刻,突然冷冷道:“哭什么?天高海阔,你是没有手,还是没有脚?” 她有一双漂亮而尖翘的眸,红唇明艳,脸上常挂不达眼底的娇笑。这一眼面上却没有笑意,那种古怪的恶意消弥了,只像是倔强倨傲的少女,冷冷地呵斥着,不知光阴里的哪个人。 或许是她自己。 女孩抬眼,仰起脸愣愣地看她。似是有些震惊,泪珠还凝在脸上。 当晚他们仍是宿在客舟中。 天地都静,只有浅而安宁的水声。皓然明月天悬,照一江静水流深。 很快他们就会到达荆州渡,而且他们这样的人,从来也无心睡眠。 苗姿坐在船头,双腿自然地垂在船沿,偶尔船身溅起水珠,沾湿光洁漂亮的小腿。她觉得凉了,轻轻晃了晃腿,直起身来,往船仓中走去。 她无声地掀起帘子,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少年背倚着船仓,头微微垂下,抱臂阖着眼,在她进来的那一刻,警觉地睁开了眼。 他默默地看着她。 一点月光照进来,她看清他偏窄而显凌厉的眼,下颌处微微突起的骨,流畅而锋利的侧脸。 也几乎是从她进来的那一刻,他的手就握住了刀柄,浑身的肌肉蓄紧,豹子一样,是防备和随时预备攻击的姿态。 她原本应该很熟悉这样的姿态,不知怎么的,却莫名愣了愣。回过神来,弯了红唇,盯他一眼,却没去碰自己的白练,躬身进了低矮的船仓。 她在他对面的角落坐下,甚至颇有闲情地道:“外面江风凉了。” 孟景没有答话,见她没有攻击意图,便沉默地移开了视线。 船仓狭窄,约莫只能坐下五六个人,两人对角而坐,中间隔了叁四个人身位,已是最远距离。 她抚了抚手臂,将凉意驱散了,靠着仓壁微蜷了身子,抱起臂阖眼休息。 孟景动了动。 她眼睫微微一颤。没有睁眼,却也知道他已经走了。 船仓中又只剩她一人。 又行许多日,他们终于抵达了荆州渡。 抵达时,正是熹微时分,他们在荆州渡停靠的船只中一个一个搜寻,果然在其中一只船中找到了潜逃许久的沧州军政使。 这沧州军政使大腹便便,逃亡了多日,累得不行了,被抓住时还在船仓中睡大觉,只等开城门的时辰一到,荆州渡的官僚便会查验户籍文书,放人入城。 苗姿将人从床上拽起来,利落甩了两巴掌,将人扇醒,微微一笑道:“看看是谁来了?” 她语调娇妍明媚,那军政使在睡梦中,还以为是那被自己拿去当饵的外室,侥幸逃脱逐风楼的魔掌赶回了他身边。迷糊睁开眼,嘟囔唤了声:“心肝…” 苗姿脸色一变,手下施力,当即将他一只胳膊卸了。 军政使惨叫了声,完全清醒过来,抱着一只手臂,吓得屁滚尿流,滚下床来。 尿液从床沿滴答落下,积到地面,他却浑然不觉,浑身发颤,跪在自己腥臭的尿液里连连磕头,惨声求二人放自己一条生路,说以后逐风楼在沧州,侵吞赋税也好,扶植自家势力也好,自己绝不敢多说半句,也绝不敢再尝试上奏天听。 苗姿拧起眉,竟真被他闹得退后了一步,踟蹰着没有上前。 太脏太臭了。 她站远了些,握紧了自己的白练,正待抬手,身侧刀光一闪,军政使杀猪似的惨嚎便好似一瞬断在了嗓子里。 他的嗓子确实断了。头颅从脖子上掉下来,滚到地上,双眼滚圆,血漫了一地。 她微偏了头,去看身侧的孟景。 他神情依旧淡漠,毫无波动,默默将刀身上的血拭去,插回了身后,越过尸首,去处理善后事宜了。 他们仔细清点了船仓中的物品,果然发现了许多揭露逐风楼勾结、置换沧州官员,侵吞田地赋税的文书。 其中还有这官员的绝命书,说他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已经设法将证据和奏折送出,不出意外,这些东西现在已经快抵达京城了。 苗姿翻到这封绝命书时,手顿了顿。 她放下了别的事情,抿着唇,默默地,将它捏在手中,又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 她想到了那个被他们放掉的外室。拿着证据和奏折的,会是她么? 不知道。 但她自己的处境不太妙。 这些时日,朝廷不断试探,隐隐有想费大力气整治逐风楼的意思。前几日千机失利,梅凤鸣大怒,竟下令将人皮生生剥下,挂在自己卧房,事后又后悔起来,常常掩面而哭。苗姿不敢想象,在这样的多事之秋,若那些证据上奏到朝廷,被梅凤鸣知道,自己会面临怎样的刑罚。 她面上血色褪去了些,唇色也有些苍白。 她并不惧死,否则多年出生入死刀光剑影中走来,只要她畏惧过一次,就不可能活到现在。 只是竟也有怅然。 苗姿抿了唇,默默将那些文书点燃了,出神盯着熊熊的火光,自嘲地勾了唇角,轻笑出声。 孟景站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偏头看了她一眼。 她依稀瞧见他沉寂黑眸中映出自己的模样来。 她盯着他,眼睫轻轻一颤,眸光微闪,忽然明白了那股怅然从何而来。 从荆州渡回沧州的路上,仍是走了一段水路。 孟景盘腿坐在船尾,就着月光,一遍遍仔细擦拭着他的宝贝长刀。 苗姿依然远远坐在船头,低了一点头,沉默地望着舟身破开碧波,水花溅起一点。 她突然动了动,俯下身,试图捞起水中明月,月色却被她搅得支离破碎。 她试了又试,终于放弃,甩了甩手上冰凉的江水,霍地直起身来,朝孟景走去。 抱着臂,在他身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孟景抬眼,看她一眼,面无表情地等着她开口。 她却不看他,望着江水,没头没尾道:“你出叛出楼中的日子,我曾到处打探你的消息。” 孟景没说话。 她回过头来,盯住他,晃了晃手中白练,微扬起脸来:“我比以前,精进了些么?” 孟景微皱了眉,好似在回想她以前的样子。 她这么问,约莫是多年以前受训时,或是自己叛楼、她追杀自己时交过手。 然而他对她的印象实在模糊,也不知她为何这样发问,便只简单道:“你很强。”这是实话,在高手如林的杀手楼中,她身居高位,身手也很不错。 苗姿听了,终于微笑。 这一回眸光流转,笑意终于抵达眼底,颊边弧度,可堪称甜蜜。 对话又结束了。 “喂,孟七。” 一阵漫长的沉默过后,苗姿弯唇唤了他的名字。 她低了头,将繁复苗裙上挂着的铃铛解下来,托在手中,在他眼前极轻地晃了晃。 若死期将至,行至生命尽处,她想得他一个拥抱。 她眸中闪过她惯有的一丝张扬狡慧,红唇轻启:“你抱抱我,我便将它送给你,怎么样?”——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υip」 47怎忍说隐秘执迷(3)(一些口,微H) 她话音方落,孟景便摇了摇头。 黑眸中无甚波动,些微疑惑浮在眼底,反而更残酷。 她诉隐秘心曲、浓墨重彩一瞬,好似触到一层无形屏障,氤氲了雾气,只剩浮光掠影,抵达不到他心里。 苗姿静静地回望他。 好半会儿,才顺手缕了缕鬓边被江风吹乱的乌发,“噗嗤”一笑:“骗你的。孟七,你不会真的信了吧?” 她手背在身后,微倾了身过来,仔细打量他面无表情的脸。 好似兴致高昂,想从中找出他吃瘪的痕迹。 孟景别开了脸,视线又落回了刀身上。 她撇了唇,好似终于失去耐心,扔下一句“没意思”。 撇下他,走到舟边,坐在那里,抿着唇,默默望着一江静流无声的水。 方才还热烈高涨的人,蓦地便沉寂了下来。 眼底凝了盈盈的水光,约莫是映出了江水的影子。 为了尽快回到沧州,他们途中改了陆路。 两匹骏马扬起烟尘,风驰电掣地行过山道,惊得两旁林中飞禽腾空,途上旅人也纷纷掀起轿帘来看,见黑衣劲装的男女打马而过,皆难免啧啧称奇。 也不知是怎样的要紧事,值得这样归心似箭,或是一场比试,才这样谁也不让着谁,谁也不落了下风。 马匹一路北行,远远望见沧州城高耸的城墙,和漆黑的城门。 门禁才刚开不久,两排执杖披甲的兵士立在城门边,其中几人正有序地查验户籍、让列好队的往来百姓入城。 与别处微有异样的是,这些兵士身旁,几个执锐兵器的黑衣人沉肃地立着,时不时走动片刻,好似正在巡查督工。 这是逐风楼势力笼罩之下的城郭。 孟景蓦然拉住了缰绳。 苗姿不明所以,慢了一步,也下意识扯了缰绳,偏头看他一眼,又看向前方。 孟景翻身下了马。 阿武走上来,朝他一礼,将他的马牵过了。 阿武身后,披着黛青披风的少女立在那里,揭下了兜帽,颊边浮出盈盈笑意来,眸光温暖,轻轻唤了声“阿景”,好似私语。 孟景走到她面前,极自然碰了碰她的手。 察觉她手心微凉,低声问她:“阿武没跟你说,不必来接我么?” 阿武深吸了口气,对这口突如其来从天而降的大锅反应强烈。 那些机密书信,他可是每回都规规矩矩送到冯玉殊面前的! 但是这是两人私话,他也不敢表现出自己听到了的样子。 好在冯玉殊从不让下属背黑锅,她理所当然地、慢悠悠轻声道:“说了呀,可是我想来,不能来么?” “能。”他眸光微闪,其中匿了隐秘的笑意。少年人爱意难掩,瞧着冯玉殊的眼,只瞧得她脸热起来。 冯玉殊偏了头,有些羞恼地躲避他视线,视线无意扫过他身后,眸光微微一凝,笑意也渐渐淡了。 苗姿静静地回视她。 她仍坐在马上,约莫是从上往下的视线,神情便有些倨傲冰冷。 冯玉殊迟疑了片刻,启唇道:“苗姑娘,别来无恙。” 她眸光也有些冷,带一点隐秘的探究。 约莫是看出了一点端倪,她面上忽然露出些许了然神色。 看来冯玉殊也并不似她想的那样简单。 苗姿微弯了唇角,扬扬马鞭,并不打算搭话的模样。 正在此时,城中突然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几个骑马的黑衣人飞奔而来,在几人面前翻身下马,一礼道:“楼主有令,请苗堂主回楼中复命。” “知道了。” 她默默听完,脸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太差,只淡淡答了。 转身打马离去之际,没有告别,抿着唇,偏过头,好似与天赌气,眸子也冷,不看眼前人。 直到人影渐渐难辨,她才终于忍不住,回望一眼。 他们也已转身,入了城,融入逐渐热闹起来的早市中,在人群中并肩而行。 走着走着,冯玉殊突然在路边的摊贩前停了下来,正在说些什么。 她身边的少年便也跟着停下来,自然地护在她身后,替她阻断身后的吵嚷的人潮。 她似有所觉,微偏了头,仰起脸,头几乎抵在他胸膛,瞧他一眼,好似笑了笑,跟他说了句什么。 他亦自然俯了一点身,耳贴近她唇边,极亲密的姿态,如世上寻常爱人。 这是最后一眼。 定格视线里,隔着遥远的人潮,冯玉殊抬了眼,视线好似无意,也扫过了她的方向,遥遥地,深深望了她一眼。 她扬了鞭,一骑绝尘,那几个黑衣人簇拥着她,渐渐远去了。 孟景沐完浴,盘坐在床榻上,乖巧地等冯玉殊沐完浴。 他发尾仍有些湿,柔软地垂下,几缕黑发蜷在肌肉线条漂亮的肩颈处。他光着上身,坚硬的胸膛上,不再被刻意掩藏的旧伤痕铺陈交错,好似某种神秘舆图,野蛮而有力。 他眸光一闪,抬了眼,看着冯玉殊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她碎步急走了几步,兔子一样,矜持又难掩心急。上了榻,手上还带着温暖的潮意,摸上他颊侧,轻声问:“在外面有没有乖乖的?” 她本有心调笑一句今日他与苗姑娘并驾而归,但转念间,又觉没有必要。 他抬起手,掌心覆住她手背,沉迷盯着她偏浅的眸,低低“嗯”了声。 冯玉殊好香。 他将人圈在怀中,薄唇在她颈侧锁骨处啃吻了几口,将冯玉殊吻得瑟瑟发抖,又忍不住发出难耐痒意的轻笑。 还想再多些。 但良夜漫长,他强自忍住了。取过干燥的帕子,覆在她湿发上轻轻擦拭。 “你在家里干了什么?” “看账册、弄婚礼的事情、”她掰着手指,“京城的铺子赚了些钱,我想在沧州也开几家铺子,这几日正在找楼关山商量。” 冯玉殊说着,突然回过头来,眸子亮晶晶的,神神秘秘地朝他勾了勾手,示意他凑近些。 只听见她含笑道:“说起来,楼关山和云锦两个人,最近好像总是凑在一起说话呢” 孟景“嗯”了声,心思却全不在她话中,心不在焉地凑近她。 黑眸深处闪着一簇小小火焰,追逐着她开合的软唇。两人离得近了,她遮住了光,高挺鼻梁一侧,便落下浅浅灯影。 冯玉殊话头蓦然一顿,她察觉他心思,羞恼地剜他一眼。 下一瞬,他已经欺身上来,将人扑倒了。 灯芯爆了几下,房中骤然暗了一瞬,又亮起来。 唇上温软的触感传来,他衔住了饱满的唇珠,凶狠吮吸舔咬着软唇,迫使她唇瓣微分,打开齿关。柔软的舌钻进来,黏腻缠绵的水声中极尽纠缠,吸得舌根微微发酸。 常年握刀有些粗糙的掌心长驱直入,顺势伸进她亵衣中,摸到背心微突的脊骨,好似抚摸上好的瑶琴,一寸寸滑下来,爱怜地摩挲。 她的身体一下便软了下来。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掌将她剥得干干净净时,她还在羞红了脸软弱挣扎:“风尘劳顿,才刚回来,也不嫌累” 他制住了她的腰肢,闻言顿了顿,贴着她胸乳的薄唇翕动,嗓音又低又哑:“不嫌,很想。” 很想吃冯玉殊了。 “痒” 灼热的呼吸拂在绵软的乳肉上,肌上泛起一阵酥麻的颤栗,两点红尖尖挺立起来。 他从善如流地咬住一颗,衔在唇间,用唇舌舔一舔,又用齿尖磨一磨,吃得啧啧有声。 约莫是憋了许久,他动作比寻常重些。膝盖分开她两腿细腿,欺身上来,一只手掌抬高了小屁股,将她下身纨裤剥下,露出娇嫩的腿心来。 冯玉殊面红耳赤地想要闭腿,被他箍住细细的脚踝。他微挑了眉,瞧她一眼,薄唇带了笑。 光洁的阴阜之上,覆了几缕稀疏的毛发,好似嫩桃,中间一条淡粉的细缝,潺潺吐出水来。 黑眸闪动一点幽微的、意味莫名的光。 长指探入那细缝中,就着春液上下一滑,她便难耐地咬住下唇,低低呜咽了一声。 充血的小嫩珠子被他从花唇中衔出来,夹在覆着薄茧的指腹之间,慢悠悠地打转。 她难耐地合了眼,似是极羞于见得这淫靡之际,身下隐秘之处突然一烫,贴上来更温暖柔软之物。 是少年的唇舌。 “阿景…别…”她慌慌张张地出声,却阻止不了温热灵活的唇舌吻上花唇,舌尖圈住花蒂,细细吸吮。 他在性事上,总是本性难掩,齿尖在敏感的软肉上磨了又磨,将她弄得鬓发垂散,簌簌发抖,腿根也不住地颤。 “嗯啊” 她小猫叫春一样娇吟,用指尖徒劳地抓挠少年锢在自己腿侧的手臂。他亦吃得动情,手臂肌肉绷得死紧,好似一堵硬墙,任凭她怎样用力,陷不进半分。 偏有力的唇舌含着水豆腐似的软肉,破开芯儿,继续往紧致甬道深处钻。舌尖碾过异样突起的内壁,如同找到心爱的玩具,发狠地朝一处碾戳。 “呜呜…阿景…快放开…我…” 她说不成句,太多刺激,指尖失了力道,猛地在他臂上划出血痕,几滴血珠沁出来。 偏高挺的鼻梁无意擦过因过度亵玩而探出头来的花珠。 清液从穴中蓦地喷散出来,她腿心抖着,上面也哭,下面也哭,好不可怜。 少年从她腿心中抬起眼来。 她高潮来得太急,他没经验,来不及吞下的蜜液在他高挺的鼻梁上留下了淫靡的水光,有几滴顺着坚毅的下颌滑落。他混不在意,一双黑眸,静静瞧着她。 她心下蓦地一跳,仿佛被火灼伤,连血液心肺都滚烫。好半会儿,才回过神来,抿了唇,躲入他怀中,仰起一点脸,替他抹去了。 她坐在他滚烫怀中,才发觉,他身下那根坏东西也又硬又烫,弯刀般地抵在自己臀缝中,轻轻蹭一蹭,便好似要陷进去。 性器将他裤间顶出一顶高高的帐篷,圆头和粗长的形状显出来,顶部已经沁出许多清液,沾湿布料,一滩深色的湿痕。 她犹豫了一下,轻轻磨蹭他发烫的性器,抬眼瞧他。他果然难耐地微拧起眉,喉间一滚,也盯着她,不说话。 冯玉殊仰起脸儿,大着胆子,在他唇边啄了一口,甜甜一笑。 他眸色深深,俯下身,亲吻她的唇。 是真正色授魂与,将心魂热血都拱手奉上。 冯玉殊顺从地阖了眼,听见自己剧烈的、如同擂鼓的心跳。 眼睫颤动,犹豫了一瞬,绵软的手试探地,贴上他肌肉紧实的小腹。 再顺着腹肌的脉络,一点点往下,挑开裤上系带,探进去—— 首-发:[海棠搜书].「po1⒏υip」 48怎忍说隐秘执迷(4)(H) 在他的默许下,粗长滚烫的性器露出来。干净的淡粉,在她掌心中跳。 他闷哼了声,英挺的眉微拧,有些可怜模样。 从来没有这样难耐过。 冯玉殊的动作却很慢,带一点犹豫,好似试探。 微凉的指尖触摸他的囊袋,戳得那鼓涨的东西,轻晃,掌心捧起来,轻轻抚摸。 他下意识地想避开,却在她好奇而羞涩的注视中生生按捺中了。 冯玉殊抬眼,目光落在他发红的眼尾,又落在他滚动的喉间。腿心处飞窜起酥麻的颤栗,她悄悄地咽了口水,欲盖弥彰地挪了小屁股。 她握住了那根滚烫的坏东西。 深红粗壮一根,干净粗硕的圆头有些呆头呆脑地,从她虎口探出来。马眼翕张,吐出汩汩清液来,沾湿了弯刀一样浮着青筋的茎身,是他动情的证明。 软腻的指腹轻轻点上马眼,激得孟景绷紧的腹肌蓦地一抖。她微讪,还以为自己做得不好,含羞带臊地瞧了他一眼。 他黑睫微颤,心底奇异的悸痒蔓延开,不知如何诉说心绪,只抬起了撑在软被中的手,不甚自然地摸摸她微乱的乌发。 凌乱是因放荡情事,是被他独占、不为人知的女儿娇态。 冯玉殊莫名被他揉了揉,眨眨眼,继续上手。发烫的手心颤抖着,将清液抹开了。 柔软的手心圈住茎身,从鼓涨囊袋开始,向上捋至头部,滑过圆头的棱角,又往下捋,润滑得过份,随着她动作,响起“噗嗤”、“噗嗤”,黏腻艳情的水声。 她只觉手中那物好似活物,烫得不像话,一跳一跳,好似又胀大了些,连握住也艰难。不敢用力,只轻轻地,撩拨地,好似小猫挠。 孟景拉长了喘息,好似难耐地不行了,脖颈处隐隐浮起青筋。 一只骨节分明的掌蓦地覆住她手背。他抵住她额间低喘,眸中欲色沉沉:“重些。” 她抿唇,讷讷点了点头,五指轻轻收拢,随着他力道,加快了撸动的速度。 水声好响亮。 深红的龟头从她嫩白的虎口探出来,又缩回去,囊袋微微地晃,时不时拍在她手腕上。 这几乎失控的情事。 他身体烫得吓人,微微发着颤,迫切地索求着她一切。咬噬温软的唇,掌心抚过每一寸软肉,失了控制的力道,所过之处凌虐起红痕,好似想将人揉进骨血里。 冯玉殊心惊胆战地给他揉着,软成水一样。腿心处湿透了,吐出的春液拉出一点银丝,滴落在锦被上,积成暗色的湿痕,她欲盖弥彰地挪了挪小屁股。 “嗯…”湿漉漉的黑眸,好似淋湿的狗狗,低低的鼻音,煽情地叫她的名字。 玉殊,好玉殊。 想在她手中射出来。 冯玉殊脸红得好似要滴血。感觉他好似异样激动起来,有些跟不上他覆着自己手的律动,抿了抿唇,指尖挣了挣,无意间碰到剧烈翕张的小孔。 他登时反应强烈地低哼了声,囊袋都缩紧了,好似要将什么激烈地泵出来。 冯玉殊却愣愣地,指腹堵着孔口,没有移开。浓稠的精液涌到出口,压力骤然加大,无处可发泄,他眼尾都发红,腹肌颤栗起来,猛地攥住她手腕。 浊白的浓精从小孔中射出,分了好几股,打湿了她雪白的手背,大部分落在她前胸,有一股挂在她乳肉尖尖上,缓缓地滴落。 他射精时,一直紧紧攥着冯玉殊的手,不准她离开。 黑睫微颤,毫无防备,近似于脆弱的神色,只她得见。 他眸色深深地盯着冯玉殊,其中闪动着莫名意味。 她微怔,终于察觉了唇畔一点湿意。犹豫了片刻,丰润的唇微启,露出一点舌,将唇角的浊白卷去了。 奇异的味道,但不算难吃。 冯玉殊默默地咽了下去,抬起脸儿,静静盯着他。 孟景心下猛地一跳。也不知相处的这些时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将冯玉殊的胆子养得这样肥。 他简直要被她勾得投降,将人制住了,压在身下,眸光幽幽。 少年人青筋突显的有力的掌背,覆在了白腻的臀肉上,将她两条细腿分开,箭在弦上之际,还记得要给她揉弄一会儿穴,等揉出潺潺的水,再将勃发怒胀的性器深深送进去。 结果身下湿软的小穴却不给他机会。 滚烫圆硕的龟头抵在小穴口,便被柔软而滑腻不堪的花唇含住,艰难而势不可挡地陷进去。软噗噗的紧致肉壁海潮般裹卷上来,湿润得过份。 “嗯…” 粗长的性器入了巷,惹来她一阵低低的娇吟。 孟景抬眼,看了她一眼,好似微微挑了眉。她知这其中的调笑意味,玉臂捂住了羞红的脸,另一只绵软的手,恼羞成怒地拍了在他硬邦邦的手臂上。 这回不是舍不得,是被他操软了。 他沉迷于与冯玉殊的性事,无数荒唐的日夜,也不知到底给他琢磨出了多少东西来。 冯玉殊难耐地颦起秀眉:“阿景…太胀了…” 见她难耐,竟真的停了蛮干狠操,将肉刃抽出一点,在穴中浅戳了几下。 小穴依依不舍地留他,才骤然腰腹发力,尽根而入,顶到花芯深处,直弄得冯玉殊浑身震颤,一身白腻泛起情欲的、淡淡的粉。 雪白的乳肉随着操弄荡起浅浪,充血得有些疼的乳尖尖也随之颤动着。下腹却紧贴,隐秘的乱丛上挂水光沥沥,一根深红狰狞的性器,没入撑得不堪的小孔。 圆头狠狠捣着花芯尽处的敏感小口,细密紧窄的宫口,甚至吻住了微酸的铃口,不断吮吸。 他难耐地抿起薄唇,强忍住射意,摁着肉刃捣弄,只觉那处好似吸饱了水的海绵,每每顶一下,便一股一股挤出水来。 忽然,湿热的甬道剧烈收绞起来,汩汩春液兜头浇在铃口之上。他小腹微酸,险些失守,连忙扣住她腰肢,微微退出。 谁知上头微拉开了些距离,下头却难舍难分,他动作间,圆头又往里送进去些,紧窄的小口松动,极致的快慰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 “嗯啊…”冯玉殊被他插到深处,眸光都散,“阿景,太深了…别…” 腿根颤栗起来,她心底惊惧,知道自己又要泄了,忙忙地想躲,却被他抱起来。别无选择,只能圈住他肩颈,承受他猛烈地操弄。 囊袋拍到她臀肉上,红痕一片,她颊边都是泪痕,好不可怜。 “阿景…”她受不住,终于开始哭吟着卖娇。穴道紧紧吸附着他的性器,春水流不尽,层层迭迭的高潮,一浪迭一浪,穴儿酸胀,持续在敏感状态,坏掉了。 孟景亲亲她,劲腰又抽送了数百下,性器送入胞宫,剧烈跳动,喂给她滚烫浓稠的浓精。 她枕在他臂弯里,低低地哭喘,好半天,仍然缓不过来。 他默默抚着她光滑的背脊,无声地哄,喉间上下一滚。 说实话,还想再来。 视线滑过冯玉殊满身的红痕,又落在她腿心处。 被操肿了,花唇充血,小嫩珠子露出来,比平时胀大许多,圆圆的小孔暂时还合不上,吐出汩汩的白精来。 淫荡得要命。 但他又不能真的操坏冯玉殊。 远天已经隐隐发白。 冯玉殊被喂得不能再饱,困倦起来,迷糊知道他下了榻,去叫水了。 孟景回来后不久,很快便传来了苗姿被降罪的消息。 那军政使的绝命书中,所谓“奏折和证据”之事,不知是凭空捏造,还是确有其事,只是如落叶入水、没有激起水花。总之梅凤鸣追究的,只是苗姿此前放跑了人之事。 沧州便孟景一人独大起来。 本质是地痞土匪,他做起来,倒没别人凶残,甚至沧州的官僚在他獠牙之下求生,还清廉了些,不像从前那般肆意鱼肉百姓。 阿武还觉得疑惑。按理说,他们刀尖舔血,不过讨生活,没有正常的情感、也无亲朋家眷,贪得眼前钱财权势女色,今朝有酒今朝醉,再正常不过。 虽然孟景有家眷,但也不至于良善至此。 他在当值的时候悄悄问十步。 后者瞥他一眼,沉吟了片刻道:“约莫是夫人的意思。他们夫妻同气连枝,相守看得比钱财权势重,不愿今朝醉明日死,也是常理。” 难怪沧州和京城,日渐好似两个逐风楼。 阿武恍然大悟。 日子一日日平静流过。 孟景有他的事情要忙,常常在校场中待到很晚。 只晚上匆匆赶回来,同冯玉殊一同用晚膳,偶尔一边吃,一边微皱着眉头,表情痛苦地听冯玉殊讲些仁人志士的治世之术。 虽然其实大体还是面无表情,但这种程度的心绪流露,对他来说,已经罕见。 冯玉殊常忍不住,同云锦对视一眼,噗嗤一笑。 他却不太管冯玉殊做的事,只让她想做什么,去做便是。 冯玉殊便借他的声势,在沧州投资了几家铺子,还开了几间慈济堂,收容各地的幼童寡妇,为他们提供住所,甚至能习字,或者学女红等谋生之术。 她是心善,也有私心,总想扭转他的厄运。 这一年的冬春,便在这样的忙忙碌碌中,平静而幸福地过去。 转眼至婚期,正是春暖花开之际,却蓦然传来了一件震惊的消息。 ——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υip」 49惊变生风流云散 梅凤鸣下令诛杀苗姿的消息传来时,正是融融的暖春。 庭中春草方生,杨柳刚发新枝,几簇嫩叶,一些细细的柳絮,在春风里暗涌。 书房大门紧闭,有一个面色沉肃的带刀侍从守在门边,不是冯玉殊熟悉的阿武或十步。 正是他前几日从京城风尘仆仆地赶回,为孟景带回了苗姿身死的消息。 他虎口抵着刀身,突然耳朵微动,蓦地转了脸,一双鹰隼一样的眼,扫向西侧的回廊。 逐渐清晰的脚步声传来。 是冯玉殊和她的婢女。她穿过长长的回廊,步履有些匆忙,环佩轻响,鬓边珠钗也微微晃动,烟绿罗裙如水波一样,随着她的步子,窸窸窣窣,拂过柔软的绣鞋鞋面。 嫪凭此次回沧州前,并未见过冯玉殊,是以比起亲近她的阿武、十步,便公事公办得多。 他身形一闪,微垂了头,挡在冯玉殊身前几步远之处。 冯玉殊抬头,眸光淡淡,看了他一眼,等他一个解释。 嫪凭低了头行礼:“夫人恕罪,堂主在内处理机要,吩咐过任何人不得打扰。” 任何人? 从来都不包括她的。 冯玉殊眸光一闪,还当他只是对沧州内宅的情况不甚熟悉,并不为难他,只道:“那你进去通传一声,就说是我。” 她说完,轻手轻脚地从云锦手中接过冒着一点热气的银耳羹,便真的站定了等他。 嫪凭顿了顿,却没有动,低首抱拳再次道:“夫人恕罪。堂主有令,包括夫人,任何人不得打扰。” 这回连云锦,还有身后的几个婢女都愣了愣,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这样啊。”冯玉殊也微微一怔,面上不见愠怒,反有几分若有所思。 或许他真有什么要紧事,她惯来不是胡搅蛮缠之人,便颔首道:“如此,那你便替我将这个送进去吧。” 她点点银耳羹。 嫪凭低道了声“是”,躬身将银耳羹接过了,默默恭送冯玉殊走远了。 孟七宅中有一位贤德的夫人,这逸闻之稀罕,连常驻京城的逐风楼中人也有所耳闻、个个啧啧称奇。 他这几日回沧州,终于见到这位传闻中的夫人,倒真觉传言非虚。 嫪凭脑中滑过这许多念头,转身推开了门,目不斜视地走进书房,将银耳羹摆在了书案上。 书房内竟然寂寂无人。 轩窗紧闭,书案上竹椟公文迭了高高一摞,有些随意摊开,好似上一刻还曾有人在此办公,不知何时,已经人走茶凉。 一扇精雅的锦屏,将书案和内间隔开,只锦屏上隐约映出一点人影,还有低低的、压抑的呼吸。 嫪凭规矩无比,垂着头,视线一直落在地上,默默退了出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 云锦皱着眉,好困惑模样,想了又想,突然想到一个可能。 她浑身一个激灵,蓦地抓住冯玉殊的手腕道:“小姐…孟景他,他该不会是在为…苗姿难过,又不想让小姐知道吧?” 冯玉殊回到了房中,闻言默默地放下了手边的茶,沉吟了片刻,才道:“…不会吧。” 她叫云锦不必多想,便自顾自做自己的事去了。 只是等她处理了个把时辰的账目,又见了几个管理善堂的仆妇,终于也到了她无事可做的时候。 天色已经暗沉下来。夜间仍有些残余的春寒,云锦便还是将晚膳布在房中。 孟景还是没回来。嫪凭倒是来了一遭,说是奉命来传达孟景口谕,请冯玉殊先用膳。 两主仆便默默地用了膳,罕见地,有些沉闷的气氛蔓延开。 好半会儿,云锦搁了箸,犹犹豫豫道:“小姐,要不,你还是去看看吧。” 这都伤心一天了,也太过了。 冯玉殊仍秀气使着箸,面色无甚波动。抿了唇,淡声道:“无妨,他想一个人待着,便让他待着。” 她说到做到。 晚膳过后,便自去沐浴,将外间的灯熄了,只余内间一盏,半倚在软榻上瞧话本。 期间云锦进来过一次,提醒她时辰已晚。 孟景却迟迟未归。 冯玉殊默默将话本搁了,只道:“我知道了,这便睡了。你遣人去传我话,就说我已经睡下,不给他留门了。” 云锦便替她熄了灯。 从房中转出来,终究不忿,又先遣了婢女去问,嫪凭还是之前传话的那一句“堂主今晚宿在书房,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云锦拧了眉,才来传话,见那书房内室,确实燃着烛灯,窗纸之上,也隐隐映出一团身影来。 她轻哼了声,虽被嫪凭拦在门外,也不妨碍她叉起腰来,对着窗刻意扬高了声音道:“不回来便不回来罢,我不过来通传一声,我家小姐已经睡下了。” 嫪凭冷冷呵了声“放肆”,长刀在虚空中一挥,竟上来赶她。 她在孟宅肆意惯了,连十步、阿武也知她对孟景不怎尊重的。这下被他动作唬了一跳,连连退了几步,边退,还顽强地将话讲完了,才气呼呼地回到了冯玉殊院中。 回来后,云锦发热的脑子才慢慢冷静下来。 孟景扈从的态度,很大程度代表着孟景的态度。 孟景终非良善之人,她能肆意畅快,不过沾了冯玉殊的光。而男人对女人的爱意,也常常飘渺。 她心下揣揣,琢磨不出孟景这番微妙的态度到底何意,简直要坐立不安,不得安眠,觉得必须要让冯玉殊知悉,于是犹犹豫豫,又敲响了房门,将方才自己在书房前闹出的一遭,原原本本地同冯玉殊讲了。 她迟疑着,继续道:“小姐,我方才闹出那么大动静,可…房中却没半点反应。” 要是平常,一日未见了,听说冯玉殊已经睡下,依孟景的性子,再多的事务,也早耐不住,要先去看她一眼了。 冯玉殊从团团的锦被中探出头来,看她一眼,道:“我知道了。” 说实话,她心中也没有她面上那样平静。 就算闭上眼,也总觉心微微悬起,落不到实处。 撇了眼空荡荡的半边床榻,她叹了口气,默默披衣下榻:“我去看看。” 婢女为她提着风灯,一路走过回廊,风灯明明灭灭,好似一颗暗色的星子。 嫪凭抬起了头,一瞬间警觉起来,抬手提起了刀,挡在门前:“更深露重,夫人何不安寝?属下不过奉命行事,还请夫人莫要为难。” 冯玉殊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眸光清亮。望着他,平静道:“若我非要进去呢?” 嫪凭不说话,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片刻后才道:“属下决心奉命行事,不敢有违堂主令。” 冯玉殊笑了笑,竟置若罔闻,自顾自又向前了一步,刀刃便堪堪离她胸前,不过一寸。 嫪凭终于露出马脚,握住刀柄的大手一抖,刀刃又退了一寸。 冯玉殊并不意外,只轻声道:“恐怕,这也是堂主令吧。你不敢真的伤我。” 嫪凭没有作声,是一种默认。 “我要进去。” “让她进来。” 在她说话的同时,房中蓦地传出了孟景的声音。 冯玉殊一怔。 他的声音,又低又哑,好似被揉碎了的一团,真像难过极了,哭过了一般。 她心想,不会吧。 50惊变生风流云散(2) 一门之隔,嫪凭依旧忠心耿耿地守在门外。 空气中一丝微妙的腥气,滞留在屋中,久久不散,让冯玉殊微颦了眉。 这是孟景日常处理事务的书房,她自然十分熟悉。视线在房中扫了一圈,落在锦屏之后。 锦屏之后,是供他临时休憩的小几和软榻,因为孟景并不常用,她记得,冬日里铺上去的绒绒的软毯还未来得及换下,想来睡不舒适。 “阿景?” 她有些疑惑地唤了他的名字,一边加快了步子。转过屏风时,尾音蓦然转急。 他盘坐于榻上,背倚着墙,眉死死拧着,薄唇紧抿,唇色却有些异样。冷汗打湿了额发,如今湿漉漉地贴在鬓边,显得十分狼狈。 听到动静,黑睫颤了颤,竟连微偏了头,朝她的方向望一眼,也做不到。 冯玉殊几乎要吓得魂飞魄散,忙奔到他身边,执起他的手,却触到一手濡湿的冷汗。 掌心微蜷着,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下意识地,不想让她看见指甲嵌进去造成的、血肉模糊的新伤。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口气道:“可是蛊虫发作了?为何突然如此?” 孟景嗓音沉沉:“没有解药。” 冯玉殊顿了顿,才道:“可是苗姑娘获罪之事的余波?” 她果然聪慧,在这样的关头,寥寥数语,便想清楚了情况。 苗姿突然接连获罪,以至于被诛,约莫是沧州军政使上书一事终于事发,连参与此事的孟景也因此受到牵连。 梅凤鸣虽不愿一次折了两员猛将,却依旧大怒,暂扣了孟景这个月的解药,以示小惩大戒。 因为感知过雌蛊存在、而被调教得更加凶残的噬心蛊,剧烈地暴动着,孟景没办法如从前那般从容地压制蛊虫。 所谓“小惩大戒”,其实钻心剜骨,不至于让他死去,却也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元气大伤。 约莫是对梅凤鸣来说,没从京城远道而来,催动铃铛取了他性命,便已算深恩。 只是,这次发作,却激烈地有些异常,就好像…就好像雄蛊感知到雌蛊,就在不远的地方。 他脑海中闪过一丝疑惑,却很快被铺天盖地的疼痛所淹没。 真疼啊。 好像内脏被打碎,碾成碎末,装在胸腔里。 骨头也酸,锐痛从关节处四面八方钻出,像无数只蠕虫,在骨中钻出弯弯曲曲的髓道,而后漫过冰冷透顶的水。 好像又不是冷,而是烫得皮开肉绽。 紧抿的薄唇也发颤,冷汗无意,晶莹一颗,滴落在黑睫上,如同眼泪。 冯玉殊抬起手,带一点浅淡馨香的帕子覆在少年的眼皮上,轻轻将汗滴拭去了。 她指尖也微微发着抖,动作放得极轻、极轻。 “你就打算自己这么熬着,是么?” 他耳朵嗡嗡作响,艰难地辨别出她的话来,慢了半拍,缓慢地点了头。 “…很快…就好了…” 他勉力睁开了眼,黑眸湿漉漉的,沾满水光,瞧着她,苦痛折磨中,竟有宽慰意味。 明明疼得要死了,反来宽慰她。 冯玉殊神色复杂地盯着他,眸光闪动,雾气氤氲,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才吸了吸鼻子,蓦地低下头,默默脱了外衣上榻:“那我在这里陪你。” 她动作间,几滴深色的湿痕滴落在软榻上,很快被她察觉,悄悄用指腹抹去了。 突然,他喉间滚出一声短促的痛哼,好似下意识地,死死攥住了她的手腕。 真疼啊。 冯玉殊的心跟着狠狠一抖,她咬住下唇,才忍住痛呼。 他意识过来,自己弄疼了冯玉殊,忙深吸了一口气,蓦地放开了她。 冯玉殊静盯着他,犹豫了一下,突然动了动。 她本就坐在他身侧,此时半跪起来,轻轻地抱住了他,轻声问:“这样,你会觉得难受么?” 掌心轻覆在少年人的背脊上,硬得有些硌,如同他这个人一样。 她拍了拍他背心,是个抚慰的姿态。 他自然圈住了她的腰,手臂蓦地圈紧了,将剧烈的喘息和痛哼藏进她肩颈之间的夹角。 好半天,才叹息一般,低低回了她先前的话:“…不会好多了。” 冯玉殊愣了愣,冲口而出:“是么?” 他“嗯”了声,高挺的鼻尖蹭着她颈侧,嗓音发闷。 其实没有好,但他又觉得真的好多了。他在烈火油烹中,被透骨透心,但能拥着她,就没那么难捱。 冯玉殊真好啊。 她从软绵绵、香喷喷的被窝中出来,自己也软绵绵、香喷喷的。不睡觉,却跑来这里陪他。 他默默忍着疼,将手臂收紧了,好似要将人揉进骨血里。 冯玉殊也纵着他,顺着骨节,轻轻上下抚摸。 真疼啊。 很疼吧。 他所承受的痛苦,好似终于有一丝一毫,传递到了她身上。 后半夜,是最难熬的。 他已经许久未曾进食,只靠着冯玉殊时不时喂进去的一点水。 吞不下,心肺好似烧灼,就算勉强吞下一点,亦会剧烈地咳出来。 冯玉殊无法,便只时不时指尖沾了一点水,轻轻地点在他紧抿的薄唇上。 唇瓣微启之际,才会露出内侧深陷的齿痕,鲜血涌出,沾湿了唇齿。用沾了水的帕子拭去了,才显出原本苍白的唇色来。 冯玉殊撤了帕子,上了榻,如同之前一般,默默抱着他。 在他瞧不见的地方,才悄悄落泪。 孟景好似陷入了更深的噩梦里,衣衫尽湿,身上干了又湿,双眸紧闭,微微发着颤。 她眼眶红红,鼻尖也红,抿着唇,瓮声瓮气道:“别咬了,疼就叫出来呗。” 沉默而自尊的少年人自然不肯。 冯玉殊静等了片刻,好似发出了一声叹息,微动了动。 指尖覆上肩处,犹豫了片刻,才好似下定了决心,将柔软的亵衣剥开,露出光洁如珠的裸肩来。 他从漫长而混沌的锐痛中,挣脱出来,抬了眸。视线清明了一瞬,与她眸光一触,又落在她肩上。 看见冯玉殊眸光轻颤,轻启了唇。 她说:“重一点,也没关系。” 多想,多想,分担你的苦痛。 他收紧了手臂,将人牢牢制住,紧紧相贴,而后重重咬在冯玉殊的肩头。 连齿尖也微微陷进皮肉里。 “嗯” 冯玉殊不可抑制地浑身一颤,及时咬住了下唇,痛吟还是从唇瓣中逸出些许。 其实也只疼了一瞬,肩上的力道便骤然松了,随后是羽毛轻拂一样的痒。 是孟景忍着疼,轻轻吮去了她肩上沁出来的一点点血珠子。 “对不起。” 他没忍住,让冯玉殊替他疼了。 何德何能,能得冯玉殊这样一份爱。 如果今生来世,所有苦痛一遍一遍重演,能换来她的爱,他亦甘之若饴。 窗外传来几声清脆而遥远的鸡鸣,远天隐隐发白。 混乱的、不安的长夜,终于即将过去。 然而孟景的症状,却迟迟未见好转。 体力撑到极限,耳畔还有冯玉殊轻轻的低语,眼皮却不受控制,越来越重—— 首-发:[海棠搜书].「po1⒏υip」 51惊变生风流云散(3) 嫪凭对冯玉殊道:“梅凤鸣既是暂扣解药,并非要置堂主于死地,属下已经打探到特使已在路上,很快便到,夫人不必太过忧心。” 噬心蛊之厉害,逐风楼中之人心知肚明。然而人在束手无策中,也无法真的什么都不做。 冯玉殊仍是请了沧州城中最好的医者过门,楼关山从家里带出来他家老爷子给自己珍藏的千年人参。 其实也只是陪着他苦熬。 直到薄暮时分,梅凤鸣的特使终于从京城远道而来。 此人裹着黑色披风,竹竿一样的身段,约莫中年,两腮瘦得像猴,嘴好似鸟喙,微微突出,到达了灯火通明的孟府。 他先察看了孟景的伤势。 锐利的视线在他脸上来来回回扫视,久久不语。 冯玉殊不知他到底在审视什么,直觉有些异样,便开了口打断道:“还请特使开恩,快些赐药。” 两道如有实质的视线,便蓦地移到了她脸上。 她双眼肿得好似桃儿,身上全无饰物,褥裙也有些皱褶。微乱的发髻上却还斜了一支簪,显然是仓促之间,未曾留意、遗漏下的。 最重要的是,她眉心微颦着,忧虑、疲惫难掩,是无法作伪的神色。 猿猴一样的脸,就紧盯着冯玉殊的脸,突然咧开了嘴,笑了。 冯玉殊抿着唇,好歹忍住了退后一步的冲动。 他好似确认了孟景确实已经到承受极限,终于交出手中解药。 “此乃楼主赐药,还请孟堂主铭记楼主大恩,为我逐风楼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突然开口,将众人都吓了一跳。这人嗓音好似被毁坏过,说起话来,喉中不断地发出低低的咯咯声,夹杂在话语之间,好似老坏的水车转动。 他裂开嘴,松开掌心,乌黑的药丸托于掌上,放在众人眼前,却迟迟不递给冯玉殊。 府中静默了一瞬。 冯玉殊眸光微动,知晓他意思,顿了顿,躬身谢恩:“多谢楼主、特使赐药。” 她身后,孟景的手下默默对视了几眼,只慢了一步,也哗啦啦行了礼,齐声道:“多谢楼主、特使赐药。” 特使得意地咯咯低笑了几声,裹着他的披风,离开了孟府。 这约莫也是个缺心眼的,不知人情世故,否则如何能在这种情状下,畅快笑出来? 此间孟景的手下,大半出自逐风楼,却明明是揣度冯玉殊脸色行的事。 他们不再奉楼中那位主人为首。 屋中点着昏黄的烛灯,模糊的影子投在锦屏之上,落下影影绰绰的光影。 孟景眼睫一动,蓦地睁开了眼。 冯玉殊坐在他榻边,浅色的眸子盯着他,好似片刻未曾懈怠,在他睁眼那刻,便发觉他醒来。 她轻轻舒了口气,拍拍他的手背,微微笑了一下。 醒来就好,她已别无所求。 他薄唇唇微动,撑起了身子,半倚在床头,嗓音有些涩:“什么时辰了?” “丑时了。” 冯玉殊答着,扭头去端一旁小几上的碗。 黑乎乎的药汁仍冒着一丝热气,她舀起一勺,轻吹了吹,待温度适合了,才送到他唇边。 他眸光闪了闪,发现她神情十分自然,便错开视线,改而半垂下眼皮,盯着她握着匙羹的手。 迟疑了片刻,顺从地衔了匙羹,喉间轻滚。不知为何,莫名有点局促。 冯玉殊看着他饮尽,好似终于松懈下来。 疲惫一瞬间涌上来,她掩下了一个小小的哈欠。 他果然拧起一点眉,抬眸瞧她。 从昨夜到现在,她几乎两夜未曾合眼了。 冯玉殊累得脑袋也有些发木了,便忽视他目光里隐含的责备,只道:“你想沐浴么?我叫嫪凭进来帮忙。” 使唤嫪凭,她现在也很顺手了。 他身上汗湿了无数次,如今干了,却也难受。他点了点头。 冯玉殊便扶他下榻,交给进来的嫪凭,自己独自回了院中。 香软的床榻,还保持前夜她掀被下榻的情状。 冯玉殊美美躺了回去。 第一次体验到什么叫沾枕即眠。 不知过了多久,才朦胧感觉到,身下的软垫微微陷下去一点。 高大温热的身躯覆上来,她微微醒转,翻了个身,寻到他的气息,好熟练钻进他怀里。 她睡相向来规矩,放浪形骸、喜欢抱着人啃的是他。 只是约莫今日,她心中其实并不似她表现出来的那般沉静。她勾住他脖颈,贴近了些,在他胸前埋住了脸,蹭了蹭,突然咬了一口。 痒痒的,有点重,报复意味明显。 他温热呼吸喷在她发顶,托住她腰臀,将人圈紧了些。大掌在她腰后,安慰似的抚了抚。 梅凤鸣还想着用他,倒没让他受不可恢复的伤。 孟景醒来后,每天在冯玉殊的监督下,乖乖按时喝药,顿顿大补。 因为连喝了多日,实在有点太补了,看冯玉殊的眼神,都开始有点幽怨起来。 好似在看某种香香的、但是只能看不能吃的肉。 每晚抱着冯玉殊的睡觉之时最是难熬,只能凶狠又本质很怂地蹭一蹭、揉一揉冯玉殊。 动作大了些,冯玉殊就要用葱白的指,点在他硬邦邦的前胸止住他:“停一停,还没好全呢。” 然后好似一尾滑溜溜的鱼,从他怀中逃开,又被他捞回来,脸儿闷在他胸口,被他摸到痒痒肉,忍不住颤动着发笑。 他身体日渐恢复,想起蛊虫发作时的异样,疑心梅凤鸣将有异动,便时时留意着京城的风吹草动,一边努力寻找着压制蛊虫之法。 忙碌中,偶然有一天见到楼关山又出现在自家宅中,才记起从库房里调了一支更金贵的千年人参,送回给了楼关山的老父亲。 楼关山的爹不知楼关山将千年人参拿去做甚,本准备暴打他一顿,骤然收到孟景的回礼,惊得竟打算亲自登门,告谢探望一番。 被婢女直接带入了孟府中时,楼父心中还有点忐忑和疑惑。 结果刚迈进前院,便远远瞧见自己不着调的儿子,白衣翩翩,人模人样,在沧州地界最大的土匪头子的内宅里玩双陆。 楼父脚步一顿,猛地一个急刹,肚子上叁层的赘肉都抖了叁抖。 楼关山身旁还有一个容貌明丽的年轻女子,和他坐在廊下,围着木桌,凑在一处。女子先发现了楼父,赶忙撞了撞楼关山的胳膊。 楼关山眼盯着棋盘,还在琢磨,磨磨唧唧地抬眼,不期然和眼瞪得像铜铃的父亲四目相对。 他猛地倒吸了一口气:“嗯?爹,你怎么在这里?” “逆子!!你你你…怎么??” 楼父脸一下涨成猪肝色,差点心脏病发。 “我我我怎么了??”楼关山赶忙飞奔扶住自己的爹,一脸疑惑。 好在很快便弄清楚,那女子并非孟景的夫人,而是她跟前的贴身婢女。 楼父长吁了一口气,抹去了额角沁出的汗。 云锦微微一笑,问候过了他,便进去通传。 内院中,冯玉殊正陪着孟景在庭中散心。 说是散心,其实是冯玉殊坐在小亭子里吃点心,但是孟景在练刀。 她便在亭中见了楼关山的父亲。 楼父一开始还有些拘谨忐忑,但冯玉殊一口接一口地吃糯米团子,自家儿子坐没坐相地倚着亭柱,最吓人的那位在远处霍霍刀,好似根本看不见亭子中突然多出一个陌生的、拘谨抠手又花团锦簇的胖子。 孟景本人在场,周围还有许多飒爽的黑衣婢女,还是有些吓人的。 但在亭中其他几人非常松弛的环境中,也很难一直保持神经紧绷。 楼父默默地头脑风暴着。 正在此时,楼关山的肚子,突然非常突兀地叫了一声。 冯玉殊和婢女云锦同时瞥了他一眼。 楼父额头的青筋突突一跳。 天气日渐炎热,楼关山浑然未觉,好似融化了的某种液体,从椅上滑下来,倾身拿了冯玉殊瓷碗中的一个冰冰的糯米团子,放入口中。 眼见楼关山马上就要被骂,冯玉殊瞥了眼楼父涨红的脸,当机立断地开口,将话题扯到了婚事延期上面,并向他略致歉意。 楼父便回过神来,连连拱手,有些受宠若惊地起身辞道:“夫人客气。” 这是实话,孟景在沧州地界炙手可热,巨剑山庄接到他的婚帖,已不知招多少人眼热,以她的身份,实在不必向他致歉。 冯玉殊却笑道:“叁年前沧州一难,巨剑山庄于我们夫妻,实有雪中送炭之恩,玉殊片刻不敢忘。” 楼父诺诺称“不敢”。虎落平阳,一朝得势,未必想再见狼狈时的恩人。他只当冯玉殊是客气,更不敢市恩。 没想到冯玉殊竟要留饭。 冯玉殊转头对楼关山道:“难得你父亲过府,怎不去将你母亲也一同请来?” 楼关山拭去自己指上糯米团子的碎屑,一口答应,站起来道:“说起来,你们刚定下婚期,我娘不知怎样高兴,马上去张罗赴宴的新衣首饰去了。现在骤然听得要吃饭,还不知拾掇多久,我这就去好了。” 楼父见他答应得这样快,自己根本没有半句拒绝的余地,只来得及一把抓住自己儿子的袖子。 楼关山回头,看一眼自己的袖子,又看一眼父亲,向他抛去疑惑的眼神。 楼父也朝他挤眉弄眼,大概意思是“不要留为父一人在此呜呜呜”。 事情一下子不受控制了起来。 晚间变成楼关山父母,并他家几位堂亲,热闹坐了几桌,在孟府中用饭。 孟景对这热闹中带点奇异的景象置若罔闻,默默坐在冯玉殊身边吃饭。 楼关山祖辈都在沧州,就算是非常亲近的近亲,这所谓的家宴,也一不小心来了小两桌姓楼的。 就是说,一时也不知到底是谁家的家宴。 人人都来向孟景和冯玉殊见礼。 楼关山一个还不足岁的堂妹在她母亲怀中,吃着手手,黑葡萄似的圆眼,滴溜溜地盯着孟景看,很是好奇模样。 胖乎乎的手突然从嘴里吐出来,在空中胡乱挥动,好似想摸摸他,看看他是不是假的。 孟景微不可察地后仰了一点,跟躲暗器的身法,也没什么两样。 婴孩的母亲想要呵斥她,可一个孩童哪里懂这些,圆眼一弯,咯咯笑起来。 冯玉殊瞧得心软,忙在旁边轻声道:“无碍”。 孩子母亲见她神情,舒了口气,也笑起来:“夫人,可要试着抱一抱?” 她便微微一怔,站起来,接过有些沉重又软得不可思议的婴孩,有些无措道:“是,是这样么?” 孩子母亲在一旁看护着,点头迭声道:“是的是的,夫人,就是这样抱的。” 余光中,孟景停了箸,放松地坐在主座上,抬眼看她。 她总有那样多柔情,今日又让他瞥见莫名其妙又奇妙崭新的一种。 酒过叁巡,孟景已经离开,去处理他的事情。 门房却突然进来通传,说是有人找上门来,要送一份“贺礼”。 冯玉殊本在与楼家的年轻女眷行酒令,闻言抬起头来,微微皱起眉,疑惑道:“贺礼?” 今日平平无奇,所谓家宴,也只是她兴之所至,何来“贺礼”一说? 还是旁边云锦想起来,“哎呀”一声,一拍大腿道:“莫不是这人以为今日还是婚礼?” 她这样一说,众人才恍然。 是了,今日原本是婚期。 可是他们早早已将婚礼延期一事,郑重知会了宾客。云锦和婢女们办事仔细,检查了数遍,断不可能出了纰漏。 冯玉殊沉吟了片刻,用眼神示意留在席间看护她的十步、阿武进去知会孟景,才道:“我去看看。” 两人对视了一眼,阿武转身离去,留下更为沉稳的十步,陪冯玉殊一同过去。 角门边,候着一位寻常的山野村妇。 她微微喘着气,面上浮出一层热溶溶的细汗,有些拘谨地等在门边。 冯玉殊一问,才知道她家住在沧州郊外的,鲜少进城,一时迷了方向,找了许久,才找对了孟府。 她将手中靛蓝旧布包裹的东西递给冯玉殊。两只粗糙的农人的手,交迭在一起,搓揉着,用难懂的沧州土话,有些滑稽地行礼:“见过贵人夫人。” 问她包裹中是何物,送礼者又是何人,她好似也有点听不懂,只连连点头道:“贺礼、贺礼。” 又好似忧心冯玉殊是不是在疑心她昧下了东西,五指粗硕的大手忙在空中挥了挥,不流畅地说了一句:“没、没打开过的。” 简直是鸡同鸭讲。 门房就在旁边补充道:“小的方才已经盘问许久了,什么都问不出来,只最开始,她找到门前时,模糊说出了‘给孟夫人’,又说知道夫人姓冯,小的才斗胆没将人赶走,通报给夫人。” 几人便同这村妇大眼瞪小眼,僵持了片刻。 冯玉殊悄悄叹了口气,放弃了,取出银钱来给她。 村妇有些惊慌,竟推拒了起来。从她难懂的话语中,他们推测出,她说的是“给过啦,给过啦”。 她说完,局促地抻了抻粗布旧衣皱巴巴的下摆,忙忙地行了一礼,消失在夜色中。 冯玉殊抿着唇,抱着包裹,疑惑地回到自己房中。 也不知何物,里叁层外层,包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出半点端倪。 直到她剥开层层迭迭的麻布,最里边,终于露出一点奇异的、暗青的颜色。 冯玉殊心中微觉异样,好似有什么预感,呼之欲出。 她将东西完全剥了出来。 是一只古怪的铃铛。 芯子临时封了一层严实的腊,确保一段时间内,无论如何摇动,都不会作响。 冯玉殊心中微微一颤,蓦地抬了头,莫名望了一眼窗外漆黑的远天,终于明白遗漏了谁,谁会在已经改期的婚期,仍然送来贺礼。 她不在宾客名单之中,却毫无征兆的,送来了她最后的礼物,和生前不曾言明的歉意—— 也就是说她预感到自己可能会死,根本没把铃铛带出沧州,而且跟村妇讲明了“是送给冯玉殊的”。 下章可能会跳时间线了,收束完最后一个冲突(不知道会写多长),故事就结束啦!(瘫倒) 首-发:[海棠搜书].「po1⒏υip」 52终卷?风雨故人归(1) 两年后。 京郊一处私宅。 白袍风流的青年从轿上下来,几个身手利落的仆从为他开道,入了暗朱的门中。 水榭之上,几处帷幔翻飞,露出里头光景来。 泸州的新茶已备,正是早春,上好的钧窑盏中,浮着几点绿,旋出一圈又一圈,淡而飘渺的青烟。 案前模样清丽的乐伎已恭候许久,或跪或立,琴瑟傍身,只待得主家一到,悬在琴上的纤指便可以落下。 其中要数东南角一位乐伎容姿最为出众,她扬州瘦马出身,年岁要比其他乐伎都年长些,却自有一份深掩坎坷身世的端丽沉静。 琵琶也奏得好,当朝太子是位知弦音的雅人,不介意她曾经被掳,仍然派了家奴将她接回,留在了他的私宅和乐班里。 她抬眼,见青年人高挑挺拔的身影出现在水榭之外,指尖微动,乐音如珠落玉盘,流泻开来。 青年人在几个年长官员的簇拥之下进了来,自然掠起后摆落座,与那几位官员攀谈起来。 这青年自然是当朝太子李邈,他右下首坐着的素袍黑面方脸的中年男人,正是大理寺主理这次江湖事宜的官员张守。 张守拢了袖,将袖中舆图取出,铺陈在案上,对道:“逐风楼如今以南北两处为据点,四处扩张。” 他伸出一指,点了点北边一处:“京畿附近地区,梅凤鸣四处烧杀抢掠,致使农田荒废,百姓流离,落草为寇者甚众,而梅凤鸣还将这些人收入楼中,训练成战力或劳力,不断壮大自己的势力。” 指尖向下,戳了戳南边一处:“沧州,并周边滁州,随州,乾州等几处州郡,听说都已归了孟景囊中…” 琅琅乐音中,有一瞬不和谐的音符划过。 李邈蓦地抬起了眼,望了一眼琵琶女的方向,见出错的是她,神色微讶。 乐音琅琅,一闪而过的细微失误好似幻觉,乐伎们指尖流转,神色如常。 张守犹自未觉,絮絮道:“更有传言,南地几处州郡叁司长官如今已全部换帅,皆听命于那贼人。” 见李邈依旧沉吟,张守拢袖一礼,肃然陈词道:“太子殿下,逐风楼如此嚣张,想必是朝中有要人相护,才有恃无恐,微臣只怕,那人…乃叁皇子殿下。” 他这是暗指叁皇子暗中勾结逐风楼,有意借江湖之力搅乱朝堂,而太子作为储君,不得不妨。 李邈不置可否,只淡声道:“伐害百姓,流毒甚广,孤为一国储君,自然不可坐视不理。” 他一贯风光霁月,纵然心腹机密之语,也不轻易泄露心绪。 张守听他说了句不痛不痒的官话,僵在原地,一时有些失望。 侍女将舆图卷起,放在一边,铺上了棋盘。 黑玉棋盘泛起玉的光泽,映出太子李邈风清月朗、俊朗疏淡的脸。眼尖的侍女无意瞧见了,忙避开眼,粉面含春,低着眉退下了。 他执白子,做了个“请”的动作,道:“偃师,你怎么看?” 他左下首布衣清癯的中年男人出了列,向他微微一礼,才在他对面坐下,执了黑子道:“圣上派太子殿下主理此事,实乃苦差。逐风楼成今日之势,非一朝一夕之功,如今‘剿匪’,谈何容易?” 张守哼了声,打断道:“偃师,左也恐怕,右也恐怕,畏畏缩缩个什么?不过一介江湖草莽,发兵一窝子端了去,又有什么?” 偃师神色不变,只道:“沧州乃南地粮仓,若大行兵戈,致使民生凋敝,对太子殿下来说,恐怕吃力不讨好。” 他点到为止。 圣上年岁已高,日渐衰微,心思一再往贵妃和她所出的叁皇子身上偏斜。将悬而未决的逐风楼之事交给李邈,难说是有发难还是考验之意。 张守也是人精了,听出偃师话中深意,讷讷道:“也是,那依偃师所言,既打不得,那该如何行事?” “离间、合作。”偃师说着,从容落下一子。 李邈沉思了片刻,道:“南北逐风楼不合传闻,孤已知悉,只是如何离间、合作,还请偃师明言。” 偃师的身后,原本立了眉清目秀的书僮。此时躬身上了前来,手中托着一封书信,交给偃师。偃师将书信展开,呈给李邈。 李邈微讶,旋即道:“容孤猜猜,这书信,来自北边、还是南边?” 偃师与他对视一眼,也微微一笑,礼道:“看来殿下已经猜到了。” “南北逐风楼,北边肆意杀伐,竭泽而渔。而南边休生养息,颇有贤名。我听说近年来,南地甚至兴起了一种新风俗,名曰“拜阎王”,听说阎王的原型便是那位孟堂主。 南边有能人。”偃师平静地继续道,“在我派出人试探后不久,孟景便递出了橄榄枝。他虽不知我背后主家是谁,但提出若我们不动沧州,他便助我们剿灭梅凤鸣的势力。他登顶后,可为殿下幕僚,逐风楼为私器,供殿下一人所用。” 此言一出,在场的太子幕僚皆面面相觑,眸光闪动,一时按捺不住燥动之色。 天下第一的杀手楼,追踪、暗杀、探听和传递消息,无所不能,若能为李邈所用,何愁坐不稳太子之位?他日一朝成天子,等于开了后世东西二厂的先河。 李邈将那薄薄的书信捏在指间,闻言浅淡笑了一笑:“倒不是莽夫。” 他细细去看那上面的字,一边随意问道:“他还有什么要求?” 偃师拢袖答道:“要高官厚禄,还要护他家人周全。” 李邈便一晒:“这倒不难。” 说着,却突然拧起了眉,面上浮现出一点困惑神色来,低道了声“奇怪”。 水榭中的人影憧憧,闻言皆不明其意,等着他下文。连波澜不惊的偃师,也未曾落子,抬眼温和地看向他。 李邈从飘远的思绪中抽离出来,只淡淡道了句:“这字迹,竟有几分像孤一个故人。” 偃师还待再问,他却转了话题,眸中有些许深思之意:“只是孟景此人,目无伦理纲常,手足生母皆可杀,只怕不足为信。” 偃师一愣,明白过来他意思:“殿下,是想杀鸡取卵?” 一声铿锵之音,乐音戛然而止。 原本是正常的一曲终了,只琵琶落了少许,落在李邈耳中,便美中不足,扎耳得很。 李邈双手置于膝上,袍袖自然垂落,目光仍落在棋盘上,温声开口道:“芸娘,为何今日心事重重?” 怀抱琵琶的乐伎迟疑了一瞬,行了跪礼,告罪道:“殿下恕罪。启禀殿下,贱妾不过是,也想起了遥远的故人。” 她将头埋得更深。 偃师瞥了她一眼,不甚在意地继续方才的话题:“殿下,孟景在南京颇有名望,轻易动不得!殿下苦心经营十余年,切不可让此事,损毁殿下贤名。” 李邈落了一子,没说什么。周身气压低了,乐伎便停了乐,连同水榭中的幕僚,哗啦啦跪倒了一地。 才听得他淡淡道:“照你这么说,一个泥腿子,孤还不得不奉为座上宾了?” 偃师沉默了一下,沉肃地拢了袖:“是。”——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υip」 53终卷 风雨故人归(2) 书房中。 金丝楠木的书案,四周摆了整整齐齐的书册,隔出小小的、幽雅的空间。 案上笔墨纸砚俱全,一盏小小香炉,浮起暗香,几迭书信公文,有些随意地摊开。 孟景坐在座上,毛笔还捏在手上,好似一只不安分的大猫,见冯玉殊颦眉,一会儿捏捏她的腕子,一会儿又拦腰搂住,微微一提,便将人抱到了腿上。 她正对着自京中来的密信思索得入神,竟也顺势靠在他怀中,抬眼看他:“此计真的可行?” 说的是梅凤鸣可能会亲至沧州之事。 京城是梅凤鸣的老巢,若能把她引至沧州,哪怕不是孤身,他们的胜算也会大上许多。 只是梅凤鸣并非泛泛之辈,想引蛇出洞,又谈何容易。是以冯玉殊对自己的想法始终忐忑。 她真的会来了么? 冯玉殊难掩忧色。 孟景掌心覆在她腰侧,好似漫不经心道:“她不来最好。” “若她真的来了,”他莫名顿了顿,黑眸中带上认真神色,“你记得,千万不要回头。” 你不能出事。 这话已不是他第一次说,但他唯独这点不安,要不厌其烦,强调一遍,再一遍。 冯玉殊抿唇,终于点头。 他便起笔回信。他的字其实说不上难看,同他这个人一样,简洁有力,只是 到底不是正经习出来的字,连笔顺也常有错误,叫冯玉殊看得难受。 她握着少年人干燥有力的手,一笔一画耐心地教:“先这样再这样” 他垂眸,视线扫过她发顶柔软的碎发,低低“嗯”了声。 冯玉殊教完,便好奇地凑在他身旁,端凝他一笔一画写下的字。 原来经年累月,他练出来的字,竟有几分像她。 她发现了,所以蓦然微讶地抬起眼,撞进他目光中。 他薄唇微抿,竟眸光微闪,有些不自然地假装无事发生。 廊下,忽然传来了一阵为不惊着冯玉殊而刻意加重了的脚步声,静了一瞬,随后房门被敲响。 嫪凭的声音传来:“堂主、夫人,宾客已经陆续到了。” 正是开春之际,为政为商的,免不了四处走动一番,拜访上峰。 这日附近州郡的几位长官,便齐聚孟府,拜访南地最有份量的一位要人。 几位黑衣飒爽的冷面婢女将他们带进宅中。一进门,见得里面众多执刃的黑衣人,叁步一哨,灯火通明,几人便不自觉肃穆起来,连交谈也少了。 新上任的随州军政使谨慎地跟在其他几位驾轻就熟的同僚身边,不知为何,总觉得婢女的视线,总似笑非笑地落在他身后的美婢身上。 他两只眼滴溜溜地转,暗暗思忖:两位美婢模样生的好,身段也火热,总不至于上不得台面罢? 再者说,他向来是个心细的,虽没见过这位上峰,一个热情火辣,一个小家碧玉,还不将那孟阎王吃得死死的? 陈大人脑中一通乱想,越发觉得自己缜密,慌乱的心也渐渐冷静下来。 厅中灯火通明。 席中已经落座了不少人,一眼扫过,便能认出南地不少有头脸的大人物。 在朝为官的,自不用说,叁司长官齐聚,还有几位虽还是白衣、但在士林之中已颇有清名的秀才、文士。 叁教九流也不少,自西北鲜少南下的波斯商,从南来的玉商,累世积富的盐商,押镖的镖师,单眼的海客,异族的长毛大汉,茶肆里说书的,妓坊的东家,各种江湖宗派的掌门人。 其中最显眼的要数本地巨剑山庄的掌门人楼老,一身织锦祥云纹袍,他不像堂中众人,带着探究神色打量四周,只低头走自己的路,略显笨拙地穿过熙攘的人群。 一个着桃红短袄,打扮光鲜的年轻婢女突然从背后拉住他,指了指锦屏之后,似是让他坐到后面去。 锦屏之后坐的是孟景的家眷,此时席中仍空着,只几个站立的身影在走动忙碌。 传言巨剑山庄与孟景有旧,看来所言非虚。 楼老摆了摆蒲扇样的大掌,好似推辞了。那女子也没有强求,说了句什么,便又转回屏风后去了。 原本热闹非凡的厅堂中渐渐安静下来,最后连私语也听不见了。 一只黑靴踏进了门槛。 他仍是那身标志性的黑衣,宽肩窄腰,腰线收束着利落深刻的折痕,背脊挺直,人如其刀,凌厉浑然天成。 身后是嫪凭、十步等人,随着他入了厅中。待他至厅中最尽处的正中落座,便拱卫左右,沉肃着一张脸,面朝向满座宾客。 与此同时,屏风后的影子隐隐绰绰,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在婢女的陪同下也入了座。 瞧不见容貌,也隐约从那姿仪猜出,传闻中的孟夫人,该是一位美人。 孟景坐在主座上,从他的视线看去,自然不受屏风阻碍。他一只手搭在扶手之上,托了腮,也随意微偏了头,瞧了冯玉殊一眼。 “见过堂主、夫人。”满座宾客朗声见礼。 随后便是宾客一个个上前来见礼的环节。 孟景兴致缺缺。 乾州的长官带来了大批珍贵的乾州锦,箱子一开,那锦缎在灯下流动变化着霞光,引得众人啧啧称奇。 滁州的长官带来了难寻的墨宝雅砚,也打开箱篑,让众人品鉴了一翻。 孟景肉眼可见的没兴趣,陈大人看着,鼻腔里悄悄逸出一声嗤笑,只觉着滁州的官僚,真是好没眼力见。 但是出他意料的是,传闻中的孟阎王并未露出不虞神色来,反而赏得很大方。 陈大人困惑地眨了眨眼。 沧州的军政使送上了一大箱成色罕见的东珠同玛瑙,他对自己的上峰如何被“意外去世”的心知肚明,又得了在沧州地界消息最灵通的便利,见礼中气十足,显然极有信心。 孟景竟然真的集中了一下精神,打开箱篑,抓一把东珠在手中看了一眼,又往了一眼屏风之后。 东珠色泽光润却温和,给冯玉殊做耳铛真好看。 她不知他在想甚,只面无表情地用眼风提醒他回神,莫待怠慢了客人。 孟景转回头来,重重赏了沧州军政使。 陈大人还没想明白其中关窍,心却不知怎的,莫名忐忑起来。 轮到自己时,便有些脚软,带着两位美婢,和一箱篑,上前见礼。 孟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陈大人硬着头皮,颤声说完了准备好的吉祥话:“…佳人当配英雄,下官一点心意,还请堂主笑纳。” 主座之上,没有传来回答。 堂中落针可闻。 倒是方才那光鲜富贵的婢女,又一次从屏风后探出了头来,朝宴中打量,好似对那两位美婢的模样十分好奇。 屏风之后的冯玉殊淡定喝茶,云锦退回来,附在她耳边调笑打趣儿了几句。 孟景瞥了她一眼,转过头来,刚待答话,席中突然传来了一声动静。 众人忙四顾,寻找声音的来源。 原来是楼氏的一个妇人膝上,坐着一个小儿,才牙牙学语不久的年纪,葡萄样儿的眼滴溜溜地转,不利索地脆声急道:“玉、玉殊姨姨,不给。姨姨、最漂亮。” 屏风后的人传出一阵短暂欢快的笑声,连席中众人也有些松快起来。 冯玉殊一时有些脸热。 陈大人光溜溜的脑门上,终于滴下一颗豆大的冷汗来。 孟景倒不觉被小儿拂了面子,只随意看了眼他呈上来的箱篑:“陈大人有心,这两人还请陈大人带回。” 他说着,突然神色莫名地瞥了一眼冯玉殊。 冯玉殊敏锐地偏了头,小鹿似的浅色的眼,疑惑那箱中有何物,他竟着意,不打算一并归还。 然而他竟也同时看了过来,眼神还逐渐变得…奇怪起来。 冯玉殊困惑地微皱起一点眉。 他喉间微不可察地一滚,有些想要发笑,被他遮掩过去,放过了已经抖成糠筛的陈大人。 箱子里,是各种…不可言状的闺房之乐。 大小、形状各异的玉质男根,精致镂空的金缅铃,马髭制成的细鞭,精巧垂流苏的银夹,还有许多,他猜不出用途的玩意儿。 这件小小的插曲,便这样轻轻揭过,宾主尽欢。 54终卷风雨故人归(3)金缅铃(H) 春阁榻暖。 垂下的床帐轻卷,浮动的光影落在鸳鸯锦被金红的一角,榻边凌乱褪下的衣物将坠未坠。 帐中传来昵昵女儿低语。 “再像今日这般,也不怕落下惧内的名声…” “就是惧内,又如何?” 孟景抵着她额低语,没意识到这是某种亲密情话,有几分漫不经心的理所当然,嗓音也沉沉,响在耳边,酥酥痒痒,好听得紧。 冯玉殊眸光闪了闪,倏地弯了眼。微仰起一点脸,亲亲他总没什么笑意的唇。 他浑身都硬,只这处柔软。 少年人便食髓知味,追着她软唇吮吻。有力的手臂从她腰后松开,她被带倒在床榻之上,滚烫的身躯便覆上来。 “嗯…” 软唇无意识地溢出一声娇吟,被少年悉数吞去。 他只手将亵衣随意扯下,随手扔在榻边,露出肌肉紧实漂亮的上身。 窄腰往下,小腹肌肉块垒分明,两道利落的线条延伸进隐秘之处。那处已将亵裤顶起硕大一团,如阴影中叫嚣的凶兽。 骨节分明的指扣住脚腕,将人倏地拉近了,一只膝盖顺势分开两条细腿。 “呀” 冯玉殊短促地惊呼了声,粉面含春,胸颈雪白一片,也沁出浅红来,在他施力下,无助地敞着腿心。 粉桃儿似的细缝一览无余,泛着水光,花唇翕动,小小穴口好似一只贪吃的小嘴,含羞带怯地迎着他幽深的视线。 孟景动了动,抬起了手。 指尖轻分开羞怯的花唇,碰碰它,覆着薄茧的指腹按在花粒上,打着圈亵弄,小穴便吐出一汪又一汪的清液来。 咕叽、咕叽。 房中响起黏腻的水声。 指尖顿了顿,顺着黏腻的穴口钻进去,层层的软肉被抻开一点,露出一点靡红的软芯子来。 再探进去些,贪心的媚肉将少年人的长指紧紧包裹。 冯玉殊瑟缩着身子,眸光微散,喉间发出细细的低吟,说不出快慰还是委屈。 快感随着少年长指的进出不断堆积,指腹次次碾过甬道的敏感点,媚肉剧烈地抽搐起来,绞着少年的手指,叫他抽动也艰难。 他在她软唇上轻咬一口,眸光微闪,竟然嗤笑她,嗓音又沉又哑:“好玉殊,夹得太紧了。” 冯玉殊简直羞愤欲泣,双臂攀附着他线条舒展的肩颈,绯红着脸小小声:“你不要说…” 她想去捂他的唇。 回眸中有一点明亮的笑意,孟景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手上动作不停,快速抽动的指带出大股大股的清液,浸湿了他的手掌。 “嗯啊” 她身子止不住哆嗦起来,腿心也颤得厉害,翕动的小穴蓦地喷溅出一股清液,足有半尺高,湿得一塌糊涂。 他说的是,玉殊的小穴,好贪心呢。再喂一根粗些的,好不好。 也不知她怎样就打通了他的淫窍,这样多的淫词艳语。 冯玉殊瞪了他一眼。仍未从高潮中缓过来,深红充血的花粒上却蓦然抵上一个凹凸不平的硬物。 冰凉的、金属制的质感,花粒受了刺激,快感一瞬窜起来,她弓了背脊,下意识要逃。 “阿景…” 她逃不脱了,是他捉住了她细白的脚腕,轻轻一扯,将人制在了身下。 真是以身饲狼,如何能逃得脱呢? 她看清了那物什,呼吸一滞,仓皇抬眼,可怜兮兮地求他。 圆枣儿大小、镂空精雕、薄如蝉翼的金缅铃,内里裹了温热液体,被她蜜穴和少年掌心的温度温热,已经开始微微震颤起来。 凸起的金缕压在充血花蒂上,温热震颤传导,酥麻如海潮升腾,如无数小蚁爬过,花穴深处芯子也升起痒意,只觉这样快慰,这样空虚。 腿根颤着,在快感中煎熬。 脑海中蓦然蹦出一个念头。想要,更粗些的进来。 将骚浪的芯子揉一揉,捣一捣,止了痒,才好。 “别怕。” 缅铃破开花唇,抵在几乎看不见的小口,他将她两条腿儿抬得高了些,那物便顺着穴道的倾角,碾着紧致的媚肉滚进去。 软红的穴口被微微抻开,艰难吞下了金色的缅铃。 那缅铃一入到湿热的甬道中,蓦地震颤得更加激烈起来,发出细微的嗡动声。 “嗯啊….” 冯玉殊雪白的脚背也绷直,好似一尾搁浅的鱼,腰肢晃动,哭吟得好不可怜。 身上泛起淡淡的粉来,薄汗铺了一层又一层,快感如狂潮,将她卷至浪尖尖上,下不来,反而无助得越升越高。 她掐着孟景硬梆梆的手臂抽噎起来。 他将人抱在怀中,也不知抚慰,还是只为了肆意采撷她软唇。 小臂垫在小屁股下面,将人托了起来,臂上一片淋漓的水光,倒真像是尿了,还是在他身上。 他克制着心中滋长的淫念,掌心在她腰后轻轻抚着,明明是安抚之意,却将冯玉殊摸得几乎憋不住泄意,浑身痉挛起来,泪珠儿顺着绯红的脸颊往下淌。 “…不要…不要这个…” 她微颦着眉,满脸难耐神色,美艳得惊人。 淫穴内的媚肉将缅铃吃得死紧,不断地往深处吞绞着,险些要将垂在腿根的细线也一同含进去。 他及时地将细线扯出一点。细线带动缅铃,碾过穴壁的敏感点,冯玉殊便细着嗓音娇泣不停。 “那要什么?”他将黏在她唇边的鬓发抚开,一副铁面无私模样,非要她说出来。 眼底却有暗暗的红,身下那物勃发,硬得发疼,亏得他面不改色,这样能忍,只难耐地抿了唇,眉心微拧。 她微微瘪了嘴,好不委屈,连话音里都带了哭腔。 冯玉殊咽了口口水,犹犹豫豫。 “…要你的…要你的进来…” 这样直白的淫语,已是她极限,她还要说得跟过份些么? 那粗长的一根,鸡巴…还是什么? 好似听他说过,但她不敢说。 她眼尾红红,要哭不哭。话音未落,少年却已挺了劲腰,将勃发的性器送了进去。 她一瞬咬了唇,眸光都散了,生理性的泪水划过颊边。 “嗯” 缅铃还在甬道深处剧烈地震颤着,粗硕的肉刃却又入进来,圆硕龟头抵到震动着的缅铃,两人皆是一振。 他闷哼了声,精关竟然微开,抿紧了唇,忍下射意,将缅铃往更深处送。 媚肉层层迭迭地裹住深红肉刃,连肉刃之上虬结跳动的青筋也严丝合缝。 缅铃落在一处紧窄的小口处,直抵住花芯。 孟景将她两膝曲起抱着,小屁股微抬高一点,便就这个姿势,挺动劲腰,凶狠抽插起来。 深红的性器在小穴中进进出出,将穴口花唇几乎抻成一条线,微微透明。大股被堵在甬道中的水液争先恐后地涌出,被性器捣成白沫,沾在靡红的花穴处。 “嗯啊….” 冯玉殊实在受不住了,几乎忘记遮掩娇吟,胡乱地求饶,有时是“阿景”,有时叫“夫君”,有时连名带姓,啐他登徒子。 他挺腰送得更凶更深,好似有使不完的力气,两颗沉坠坠的囊袋,甩在她腿缝里,靡靡一片艳红,恨不得也一同送进去,换她更多娇泣低唤的“夫君”。 “夫君…殊儿要坏了…” 也不知泄了多少次,娇滴滴的端方小姐被操熟了一身艳骨,嗓音如蜜,只想绞出他的精元来。 孤身跋涉过艰难岁月的少年心如擂鼓,因她一声“夫君”而胸腔悸动到无以复加。 他掐着她的腰,狠抽了数百下,终于在她穴中泄出来——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υip」 55终卷?风雨故人归(4) 空旷的大殿中,两壁每隔数步,便燃着丛丛的篝火,殿中乌鸦鸦的人影堆迭,在火光中晦暗不明。 巨大的幔帐垂下来,遮住玉阶之上斜卧着的曼妙躯体。 一见是年轻又甜蜜的美人,浓妆遮住了眼角细纹,远远望去,厉色瞧不分明,只觉肤白,瞳黑,唇红。 靠近阶前,立在最前头的几个人中站出来一位,上前了几步,拱手劝她宽心:“楼主,铃铛是克那煞神的紧要之物,以苗姿身手,断无可能让他轻易抢去。若真有此事,必定动静不小,不可能一丝风声都无。” 离苗姿身死,虫铃不知所踪,已春秋两度有余。 期间逐风楼众人未有片刻停息,掩人耳目四处寻找虫铃下落,只是却一无所获。 梅凤鸣疑心虫铃是否已到了孟景手中。 派出去的特使密切盯着沧州的一举一动,数不清的密探装作婢女下差,以各种方式混进孟宅。 孟景为人谨慎,他身边亲随都曾随他出生入死,轻易难以调换。而能倒戈的,也做不到他身边要人。 他那位官家出身的夫人却没什么心机,这些年来,贴身重用了好几个楼中派去的眼线。 只是无论他们怎样打探,沧州方面却毫无异动,一如往常。 转眼又至月末。 孟景依旧为京中逐风楼效力,噬心蛊的解药,这月便也依旧按时从京中送至沧州。 满室静默。 一只涂着鲜红豆蔻的手攀住帏幔,掀开一点。 梅凤鸣从中探出雪一样白的脸来,冷扫了一眼阶下众人,没什么表情。 少女般甜腻的嗓音响在空旷殿中,有些微的违和。 “特使,你说有没有可能,不是抢的呢?” 她托着腮,好似在思索。表情天真,在有些僵硬的脸颊上,多少怪异。 不是抢的,难道是送的吗? 方才说话的那位特使愣了愣。 困惑了一瞬,才有些犹豫道:“孟七和苗姿素来不和,结怨甚深,楼中人尽皆知。况且苗姿在获罪关头,若向楼主献上虫铃,或可免去一死,她怎会在生死攸关之际…” “也是。” 梅凤鸣好似认同,顿时失了兴趣,截断了他的话头,低头摆弄起手边的团扇起来。 这团扇扇面温润,触感奇异,好似真人肌肤,被她握得微微温热。 只几抹暗色的硃红,隐隐好似汇作一个“千”字,扎眼得很。 梅凤鸣盯着扇面,暗啧了声,生出近似寂寞的心绪。 岁月倏忽而过,这重重帷幔后的玉座,她坐了小十年,却依旧坚硬冰冷,没有捂热半分。 她出了神,突然想到什么,有些讽刺地弯了唇角。 对了,差点忘了,她并非孤家寡人,孟景可是她的儿子。 是她十月怀胎生出的小怪物。眼睛像她,垂眸的某个神态,又肖极了令人作呕的孟逐风。 他自小对她便不亲近,格外漆黑的瞳,比起人类,更像野兽幼崽,漠然而小心翼翼地,同她保持着距离。 楼中一些排名不高的杀手,在马厩里给他搭了个茅草窝,订上两块木板避风,碰上回楼中交差,就带些剩饭旧衣过去,竟也有上顿没下顿地,把他养活了。 有好事的教他:“孟七,她是你母亲啊。” 谁都相信母亲与孩子之间,天然有一条无形的纽带,虎毒不食子,从无例外。 年幼的孟景很听那群大老粗的话,竟也犹豫地在她院外徘徊,有一段时间,趁着无人,在她廊下,放下了许多刀工笨拙的小孩子玩意儿。 其中有个叫马老叁,听说这个人对孟七很好,很擅长这个,一把匕首一块废木便能雕得惟妙惟肖,可惜是个短命鬼,很快死在了一次任务中。估计也没有正经教过孟景,他不过是有样学样,来讨好疏远陌生的母亲。 在孟景又一次偷溜进院中时,他碰见了梅凤鸣。他好似很意外,也局促,却莫名停下了脚步,立在原地。 约莫是遇到了高兴的事,梅凤鸣难得好脸,没有呵斥他,只把他当空气。 想不到错身而过时,他竟抓住了她的衣袖,极轻地唤了声“母亲”。 那时正是深冬,雪积了厚厚一层,仍在飘飘洒洒地落,身量未足的小少年却穿着空荡单薄的旧衣,正在长成的肩胛脖颈露在寒冷的空气中,覆了一层浅浅的冰渣子。 梅凤鸣骤然回过头,将他的手拂开了。美艳的脸阴下来,盯着他低呵道:“我不是你母亲。” 他低下头,抿着泛白的唇,不发一眼地扭头离去。 梅凤鸣看了一眼他萧瑟的背影,走进幔帐飘散的暖殿中,很快将他抛诸脑后,全然忘却了,今日是他的生辰。 记忆中,他也就叫过他这么一次母亲。 梅凤鸣从记忆中剥离出来。 她唇边的纹路微动,乌睫一撩,道:“听说下个月,好像是他的婚期?” 顿了顿,咯咯甜笑起来:时间过得真快啊,连他,也要成婚了。” 是个风雨天,窗外晦暗不明,连白日也点起了灯。 宅中的两位主子仍待在卧房中,懒怠出门。 一如往常,卧房中没有下人服侍,当值的婢女们都候在院外,主家懒怠,她们也偷得浮生半日闲。 婢女仆妇们叁叁两两围坐在前厅,玩着簸钱,还有几人坐在廊下,好似在看廊外风雨,又像是不知为何,格外留意着冯玉殊院中的动静。 不远处,云锦从厨房中端出了切好的午后瓜果,穿过了回廊,打一把油纸伞,走入了院子里。 在模糊不清的雨幕中,依稀能瞧见她敲响了房门,静候了片刻,房门便微微打开。 隐在暗中的十步、阿武等人看清来人,无声放下了手中瞄准的暗器。 云锦入了屋内,很快掩上了房门。 弥漫的热气扑面而来。 冯玉殊穿着轻薄的夏衫,青丝披散着,光裸的脚未着罗袜,出来看了她一眼,见无异样,又走进了内间。 云锦将果盘放在外间的案上,被热气熏得有些透不过气,微皱了眉,隔着锦屏同冯玉殊说话:“小姐,可要将温度降低些?” 她是怕冯玉殊难受。 冯玉殊果然温声拒绝了:“不必,他蛊虫发作这几日,总觉得冷,虽不顶大用,总归舒服些。” 自他们销毁了铃铛,杀死雌蛊后,孟景便开始着力压制体内因感应到失去爱侣,而发作得更加剧烈的雄蛊。 京中的解药依然每月按时送来,孟景却早已不再按时服用。 反而放任蛊虫发作噬心,苦苦熬着,直到极限为止。 这些年来,每逢发作的数日间,他次次熬到极限,只在承受不住之时,才吞下解药。 一次不行,便两次,两次不行,便叁次......月月如此,直到极限分秒延长,如残忍轮回。 冯玉殊总是沉默地陪着他。 云锦知道说不动冯玉殊,犹豫了一下,有些别扭地关切道:“他可好些了?” 冯玉殊沉静的声音再次从内间传来:“就快了。” 今日是蛊虫发作的最后一日,熬过了今夜,便意味着,他们再也无须依赖解药,终于可以自由。 只差最后一场盛宴。 云锦出了院子,婢女们见她回来,各个视线移到她身上,邀她继续簸钱。 她声若银铃,大大方方叉腰道:“我也想呢,就怕没过一会儿,屋里又要叫水,你们哪个替我去?” 她这样说,她们便都知道堂主和夫人正在屋中做些什么了。婢女们个个羞了脸,笑作一团。 只听其中一个清脆的嗓音道:“夫人哪能离了云锦姐姐,这样羞的差事,这样大的风雨,我们可不去。” 她身旁几位婢女亦笑眯眯地附和。 这话轻飘飘的,像是无心驳了云锦面子,却很微妙。 谁若在此时上赶着想接近内院,必定叫人觉出异样。 两人对视一眼,眸中深意一闪而过。面上却觉察不出半分端倪,云锦笑啐了她一声,在她们中间坐下来,挽起了袖口:“先玩着,若夫人叫我,再说。” 56终卷?风雨故人归?大婚日(5) 风雨渐渐止息了。 此时时辰尚早,下人们宿在别处,尚未起身,整个院中便静悄悄的。 天色一点点明亮起来。 金得近乎透明的光柱穿透层云,洒在落了一地碎叶的庭院中。 吱呀一声,窗棂开了,天光便一涌而入。 屋内的热气也靡靡地散出。 一点点血的腥气随之飘散出来,和新雨后的冷湿泥土地混在一起,几近于无。 屋中,锦屏之后,孟景正在沐浴。 他阖着眼,黑睫半垂,靠在浴桶边缘,好似倦极。湿发散落在劲瘦紧实的后背,尾端沾了水珠,在地面聚了小团的湿痕。 换下的衣物搁在一旁。黑色衣襟前沾了暗褐的血,又被层层汗浸湿,吸饱了水,沉甸甸的,好似刚从水里捞出来。若旁人见了,定觉异样。 十步悄无声息地躬身而入,隔着一扇锦屏,将衣物拿去处置。 冯玉殊已经沐浴完毕,换上了平日的春衫,发梢微湿,此时正坐在案前,微颦着眉,仔细观阅密信。 宫中那位贵人,已经知悉了他们的计划,并且承诺不动沧州分毫,扶植孟景一统日渐分裂的逐风楼。 而他们,也等于将宝押在了这位贵人身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将信中的内容反复默记了几遍,点燃了香炉。 幽香蔓延开来,脆薄的信纸被卷入火舌,转眼消失无踪。 她处理完了事情,掩下了小小的哈欠。复又上了榻,扯过锦被,随意问了句:“阿景,你好了么?” 孟景正拭着身体,听见她问,便绕直接出屏风,往榻边来。 他身材高挑,又离得近了,遮住了光,小山一样的阴影笼罩下来。 她察觉光影变化,蓦地睁开了眼,小扇子一样的睫扇了扇,弯唇笑笑,伸出双手。 见他一时没动,她看他一眼,指尖碰了碰他沾了一点水珠的、坚硬的手臂。 不知她本意为何,孟景眸光微动,终于将她的举动理解为索取拥抱,便光着上身,上了榻,将温香软玉拥入怀。 高挺的鼻尖划过她颈侧,极尽亲昵地蹭了蹭,手臂滚烫而用力,好似要将人揉进骨血里。 冯玉殊觉得痒了,在他怀中轻轻地笑,小声讨饶,又忍不住抬眼:“还难受么?” 孟景摇了摇头。 她深深望进他眼中。良久,才伸出一只纤白的指,轻点他眉间,好似要抚平他曾忍受过的苦楚。 他亦盯着她,任她指尖在自己脸上,摸摸这儿,点点那儿。 过了好一会儿,才反手握住了她的腕子,微垂了头。 蓄满力量的背脊微弓,好似捕猎时蓄势待发的姿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咬她。 然而下一瞬,只是弧度有些冷硬的唇,触到滑腻的手背,落下无数微凉的吻。 柔软酥悸的触感从手背、指缝,到手腕内侧,犹自不停。 好似贪图口腹之欲的孩子,吃她颈侧薄嫩的肌肤,含她嫩白的耳垂。 她簌簌发抖起来,咬着唇,嗔了他一眼,才不至于溢出奇怪声响。 孟景撩起眼皮,唇边一抹极浅的、少年人的餍足笑意。 他亲亲她眼皮,将人揽紧了些:“睡吧,还有好一会儿,婢女才会过来。” 没过几日,京中便传来朝廷围剿逐风楼的消息。 梅凤鸣数度下令,命孟景火速入京驰援,孟景却迟迟没有动身。 这日沧州城中格外热闹。 行人来来往往,面上皆难掩兴奋之色。还有人背着大包小包的行囊,手中拿着户籍文书,一看就是从其他州郡来的。 有那消息滞塞的,在人群中逮住一个面善的老汉追问:“丈人,今日城中何事,这样热闹?” 老汉回头,铜锣一样的大嗓门,指着道旁店家门匾各个挂着的、迎风招展的红绸,咧开嘴笑道:“今日孟阎王成亲,我是从滁州来的咧。” 两人逆着人流,来到道旁。老汉背了一袋自家新收成的粗米,此时卸下来,放在脚边,粗袖抹了一把额边的汗。他讲起那年滁州旱灾,孟景夫妇施粥的旧事,叁叁两两听热闹的行人便逐渐围了过来。 老汉要将这袋子粗米送去孟府,有人劝他,这样的薄礼,孟府怎会收?有人爱热闹,只说一同去试试看,又不会掉块肉。 一团人就这样跟在老汉身后,吵吵闹闹来到孟府门前。 孟府的门房出来,听老汉陈明了前情,进去禀告,竟真的收下了整袋粗米,还送了老汉小小的锦囊,只道是些路上盘缠,感谢老汉不辞劳苦,从滁州前来道贺。 众人感孟氏仁义,老汉更是红了眼眶,拉着门房和众人不住感慨。 和老汉一样,赶在今日进城的百姓摩肩接踵,偶尔一辆出城的马车,混在杂乱人群中,便瞧不分明。 这辆马车同头先几辆一样,形制规矩,木质也不算上佳,平平无奇,沧州百姓见惯了,也不如何侧目。 轿帘中伸出一只手来,将印信递给守城的兵士。兵士将那印信放在掌中端详了一瞬,很快便放了人。 那印信不过一块方方正正的玉牌,要离得近了,才能看清其上刻了主家名姓,黑篆的一个“孟”字。 马车出了城,悠悠行了许久一段路,马夫突然扬了鞭,车前骏马发足狂奔起来。 转眼至日暮。 这一日,沧州城中点起千灯。 小儿持莲灯过市,穿过大街小巷,莲灯亦垂红绸,长长两条,飘荡在风中,沾了孩童咯咯的欢笑和喜气。 大红灯笼高悬,流苏垂下,迎风而舞的大门前,自然是被车马和人流围得水泄不通。 如流水的宾客身着盛装,带着贺礼,毕恭毕敬地递上名柬,被孟府的仆从迎入府内。 从来风花雪月动人。 连孟府四周酒肆茶坊的二楼,都挤满了乌鸦鸦的人,各个伸长着脖颈,争着一睹孟景成婚的盛状。 58终卷?风雨故人归?金蝉计(7) 孟景果然刀锋一滞。 一瞬被梅凤鸣抓住破绽,短剑挑破他眼下肌肤,拉出长长的血痕。 梅凤鸣眸光冰冷,倨傲扬了声道:“孟七公然违抗楼主令,今日我将亲手诛此叛臣。” 剑光如雪。 死士如发疯的蜂群,飞扑上来,围困住孟景。 孟景退了半步,并不恋战,似想抽身。 梅凤鸣却不许他退,双剑齐上,迫得他不得不回身格挡。 他手腕一翻,长刀有雷霆之势,将她胸前交错双剑逼退数步,直直将撞开包围圈撞出一个口子。 梅凤鸣虎口微酸,几乎握不住剑柄,便借力翻了个身,转身之际衣袖扬起,袖中暗器银针齐发。 犹滞留在院中的宾客如同煮开的沸水,纷纷惊呼出声,只怕刀剑无眼,转眼就要招呼在自己身上。 却是有惊无险。 是孟景随手抬起了刀,黑金刀刃挡住银针,如纷纷的雪,簌簌落下地上。 他头也没回,朝府外掠去。 多此一举。 梅凤鸣方抬步想追,心中却突然蹦出这么一句。 她脚下一顿,习惯性地警惕起来,环顾四周,以防有异状。 视线里,尽是是惶惶的蝼蚁。 那假冒的“冯玉殊”见事情败露,也转身入了混乱的人群,如只剩一角艳红的背影。 此时她已随人流,到了门口,堪堪将迈过门槛。 不知为何,梅凤鸣心中一跳,蓦地涌起一股奇怪的预感。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冯玉殊”的背影,又一眼。 一瞬心底雪亮。 梅凤鸣长眉拧起,厉声呵道:“孟七,你好大胆子,在我眼皮底下诈我!” 说着已经急转了向,宽大的白袍悬在空中,灌满了风,直直朝那背影掠去。 为什么孟七随手挡下了根本伤不到他的暗器? 他是当世无双的顶尖杀手,又出身逐风楼,出手利落狠准,从不拖泥带水,怎会不知不做无用功的道理? 因为暗器无眼,而混在抱头鼠窜的人群中的,并非“云锦”,是冯玉殊! 袖中剑如流星赶月,两道雪白剑光,追着那道绯色的背影而去。 与此同时,孟府之外响起尖锐的传信哨,梅凤鸣带来的逐风楼精锐如群起的秃鹫群,涌向冯玉殊。 冯玉殊被嫪凭等人护着后退,逐渐退到了备好的马匹前,却无法突出重围。 夜色沉沉中,包围圈越来越小。 袖中剑来势汹汹,好似有灵,拐了几道弯,直追冯玉殊而来。 嫪凭挡在冯玉殊身前,用刀全力格挡住双剑,竟然不能将其逼退半分。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锐光划下,孟景将双剑挑开,顺手了结了几个梅凤鸣的手下。 他眉间结了寒霜,站在了冯玉殊面前,刀尖淌着血,一手将她抱上马。 冯玉殊看着他,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这金蝉计是他们商量好的,按照计划,现在冯玉殊本应该坐在楼关山的马车里,远在千里之外。 但她无法让他一人独面生死,只怕与君一别,竟成死别,终身余恨。 最后关头,还是同云锦调换了身份,人皮面具是求了嫪凭,想陪在他身边,陪到最后一刻,不能陪为止。 孟景当然不会答应。 他从花轿中牵住她手的那一刻,便知道,轿中人是她。 那一刻近乎心悸的不安从心底生出,他体味到何为害怕的心绪。 她面上仍是没有灵气的人皮面具,只那双眼睛,偏浅的瞳色,微含了水汽,情意绵绵,是他绝不会错认的爱人。 马上劲装飒爽的侍女同时拉了她一把,随后双腿猛地一夹马腹。 冯玉殊心头一跳。她来不及说话,只徒劳地握紧了他的手。 他眼下长长的口子还未愈合,血珠沁出来,被她颤着的指尖胡乱抹了一把。她原是想帮他拭干净,马动了一下,血迹却还未拭干净,越拭越乱。 冯玉殊有点想笑,又很想哭,他瞧着她表情,也笑了笑,神色莫名柔和,也只来得及看她最后一眼。 骏马噗噗喷着气,蓄势待发。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瞬间被拉得远了些。 他的手从她掌心滑开,她再也摸不到他。 孟景转身背对冯玉殊时,眼神便冷下来,真如地狱修罗,扬起犹自淌血的刀尖,掠身上前,身法快得难以看清,包围圈登时被他撕开了一道裂口。 一瞬鲜血飞溅至半空,冯玉殊下意识闭了眼。 骏马长嘶一声,穿过腥气弥漫、犹有热气的血幕,发足狂奔。 “玉殊,不要回头。” --- 这几天内结局,今天双更 59终卷?风雨故人归?金蝉计(8) 沧州危急,梅凤鸣已急召正在各处围截“冯玉殊”的人手速至沧州增援。 剩下数十死士与孟景和他的人马缠斗,大部分都被挡下,只有小部追着护送冯玉殊的马队而去。 缠住孟景的,正是梅凤鸣。 她少了一只袖子,鬓发微乱,神色却有些疯癫,招招狠戾,直指孟景命门。 孟景抵挡着她杀招,侧身时,没持刀的手顺手直接拧断了两个冲上来挡刀的死士的脖子。 劲瘦有力的长腿踩在死人尸体上借力,刀势不减,直直刺入梅凤鸣胸口,虽最后关头被她后仰避开,却仍然刺破了皮肉。 梅凤鸣只得咬牙避走,反手短剑也送进他左肩,旋了个旋,伤口露出森然白骨,被翻搅得更触目惊心。 孟景却好似浑然未觉,未伤的手捏住她腕子发力,发出一阵咯咯可怖的骨裂之声。梅凤鸣恨叫了声,被他卸了腕子,一只手软绵绵垂下来,不得不弃剑抽身。 他反手将钉入自己左肩的短剑拔出,随意踩在脚下。 他浑身浴在血中,招式也比方才冯玉殊在时更加狠辣,是真的下九流,杀手招,只要能杀人。 梅凤鸣眸光微闪,喘息着,似乎终于有些迟疑。 她的人大部分都困在了京中,只有小部随她孤军深入沧州,不曾想噬心蛊和冯玉殊这两道筹码都失了效,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下了一步臭棋。 她眸光飞快地扫过身边亲随,突然大喝了一声:“退!” 正散在四处同孟景的手下缠斗的黑衣死士得了令,纷纷使了全力,抽身避战,护她急速而退。 梅凤鸣飞身上了马,冷哼一声,双腿夹紧了马腹,纵马急奔而去。 身后无数道铁蒺藜追上来,她一一避开,却总有漏网之鱼。 一片铁蒺藜钉入了马腿,坐下马匹痛嘶一声,高扬起了前蹄,在原地打起转来。 孟景已飞身追了上来,锐光逼近,刀刃一瞬大亮,映出梅凤鸣惊惧愤恨交织的脸。 马被孟景一膝盖踢得跪坐在地,梅凤鸣滚下马匹,跌坐在泥中,翻身直起身子来,颈子上还架着孟景的刀。 她挑起眉,神色有些复杂,还想着同他谈判:“卦相算出你一身反骨,弑主杀母,世上谁能容你?你那娇滴滴的妻子,就没察觉你是这种怪物” 手起刀落。 他淡淡答:“她永远不会察觉。” 地面一团暗色的血,无声蔓延开来。 楼关山、十步、阿武等人与黑披风激战正酣时,空中突然飞来巨大一只黑鹰。 黑披风身形一顿,取了黑鹰脚上密信仓促看完,竟连眼前的战局也不顾了,抽身便想走。 他瞥一眼几人,嘶声啐道:“他妈的,车里头坐了个假货,将老子当猴耍!” 他喉咙好似漏风,骂娘也骂得艰难。 几人对视一眼,心知定是沧州局势起了变化,便一拥而上,将黑披风团团围住,阻住他去路。 然而黑披风终究是梅凤鸣得力悍将,几人阻他不得,逐渐力有不支。 自己这边又传来了信,说是逐风楼中已乱,让他们火速入京。 几人便又一齐收了手,拍拍屁股,转身就走。 倒叫黑披风脚下一顿,气得跳脚,才带着下属,好似一团巨大的乌云掠过林间,倏地掠远了。 马车中,云锦一把扯下覆面的喜帕,又摘下沉重的凤冠,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将稍微凌乱的鬓发绾好,正舒松着筋骨,楼关山一掀帘子,大大咧咧走了进来。 骤然一看见云锦打扮,他好似愣了一下,才若无其事地在她对面坐下。 他极少穿劲装,云锦瞧着,也觉得挺新鲜的,便仰着脸,多看了几眼。 见他衣上沾了血,狼狈不堪,又是为了护她而伤。 她好心地没有打趣他,猛地站起来,取过药箱,道了声:“我帮你。” 她真的规规矩矩坐过来,弯了腰垂下头,打算帮他清理伤口。 就是拨开他前襟、解被血浸透了的布条时,力道大了点儿。 楼关山眉眼皱成一团,“嘶”地痛叫了一声,忍不住后仰,又被她揪回来。 玩闹归玩闹,视线无意间掠过她碎发柔软的发顶。他默了默,不自在地咳了咳,没话找话:“也不知道玉殊现在如何了。” 云锦用棉团沾了伤药,敷在他伤处,见他痛得皱眉,有些懊恼,悄悄将力道又放轻了些,才道:“我觉得,孟景不会让小姐有事的。” 她其实觉得孟景对活着这件事,并没有太大热望,他去做很多事的理由,大概都是因为冯玉殊。 他那样在乎冯玉殊。 楼关山前襟被她扯得大开,他觉得有些燥,小媳妇似的不动声色地拢了拢,继续闲扯道:“孟兄发现玉殊没按计划出沧州,不会同我们秋后算账吧。” 云锦毫无所觉,抬起他一只手,将崭新的棉布圈上他右肩,分神答道:“有可能啊。” “那那怎么办?” 楼关山很茫然。他莫名打了个寒战,尽管他自认和孟景挺熟的,想象他生气模样,还是胆寒。 “你动来动去,我怎么包扎?” 云锦停下手中动作,搡了他一把。待他不动了,才悠悠继续替他包扎:“不过,我能理解小姐。生死存亡之际,还是想陪在珍重之人身边。” 他怔了怔,因失血而有些苍白的唇翕动,迟疑地重复了一遍:“‘生死存亡之际,还是想陪在珍重之人身边’?” 楼关山本来懒散靠在马车壁上,垂着眼听她说话。这会儿两人的脸离得近了,因她突然抬起眼,看了他一眼,意味莫名。 “什么意思?” 她的唇只在他唇边寸许。他眸光微闪,没有躲开,只是直勾勾看着她。 云锦静静盯着他,突然绽开笑颜,微仰起了一点脸。 “这个意思。” 软唇相触。 楼关山微讶地睁圆了眼。 她阖了眼,双臂攀上他脖颈,小心翼翼避开了他伤处。 他举着被包扎到一半的右手,有些生涩地悬在半空中,不知如何是好。 静了片刻,唇上触感微凉。 他眸光微闪,微偏了头,鼻尖一瞬亲昵蹭过,换成了主导起来更为舒适的姿势。 60终卷?风雨故人归?青梅小(9) 且说冯玉殊被嫪凭等人护送着,一路北上,奔逃了两天两夜,终于出了沧滁两州地界。 将梅凤鸣的死士甩开后,众人又绕了一段路,才来到了一家其貌不扬的官家驿站。 顾名思义,这驿站专为宗亲和官员而设,本没有江湖人什么事。 外有正儿八经的城防司驻守,里头隐了不少暗卫好手,各种意义上都固若金汤。 此时厅里站的却几乎都是江湖人。 路上解决梅凤鸣的死士时,或多或少都挂了彩,此时一身汗臭腌着血腥气,挤在低矮的厅中,怪味一直散不出去。 只是这群人个个都是好手,纵然已经休整了片刻,面上也不见倦色,随身兵器片刻不离手,警戒的眼神也从未离开过冯玉殊。 冯玉殊星夜赶路,这会儿正狼狈不堪,坐在驿站厅中稍显陈旧的木桌前喝茶。 常服打扮的宦者躬身入内,言带了女医来为冯玉殊看伤。 女医展开屏风,将外人的视线隔绝开,只留几个侍女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 事急从权,冯玉殊只是简单地点点头,道了声“有劳了”,将全身各处的伤口露出来。 多是先锐器的擦伤,分布在手臂、腿外侧,简单处理过,有些已经结痂,严重些的却已发炎化起脓来。 大腿内侧也磨破了皮,红了大片,是长时间奔马所致。 女医默默地用火器、沸水为她消毒,处理伤口,一边道:“夫人正在发热。” 也难为她一路上忍了这么久,众人都一无所觉。 冯玉殊咬唇忍着痛,身上衣裳都被汗水打湿,冷汗覆了一层又一层,连鬓发也被濡湿。 奔波了一天一夜的人皮面具,剥落下来,已完全不能用了。 先前的宦者再次躬身进来,身后小侍谨慎合上了门,走上前来,替众人添茶。 宦者显然宫中那位的身边近臣,对他们的态度却很客气周到。揖了一圈,才靠近了屏风,同冯玉殊细声恭敬道:“还请夫人和各位好汉在此稍作休整,我家主人片刻后便到。” 屏风后的冯玉殊愣了愣,气若游丝道:“你家主人,为何亲自前来?” 这可不在计划中。 虽然她看不到,宦者仍礼数周全地一礼,才道:“回夫人,我家主人有一侍妾,名唤芸娘,从前是主人私宅中一名乐伎,数年前被掳沧州,与夫人相识。” 正好女医将伤口一一处理完了,冯玉殊拢了衣襟,强打起精神来,颦眉道:“所以?” “巧的是,”宦者微微一笑,“我家主人与芸娘闲谈时才无意发觉,原来他与夫人,也是旧识。” 冯玉殊脑海中蓦然蹦出一个名字来。结合此人身份尊贵,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吱呀一声,驿站的门突然开了。 宦者笑道:“夫人,我家主人到了。” 那脚步声渐行渐近,似是已走过厅外长长的廊下,进了屋来。 宦者转身去迎,一把拉开了厅门。 有些熟悉的女子的声线响起:“...玉殊?” 冯玉殊忙整好了衣襟,转出了屏风。 芸娘快走了几步,到她面前,又停下来,有些踟蹰模样。 极乐宗一事,芸娘卷入其中,被李邈接回,是他列数逐风楼罪状的关键证人之一,围剿梅凤鸣和其麾下的江湖势力也得以师出有名。 她还在巨剑山庄与孟景和冯玉殊等人同住了数月。当年情谊做不得假,冯玉殊弯唇道了声:“芸娘,好久不见。” 芸娘点点头,想与她寒暄几句,终究忍住了,视线向身后之人投去。 今夜主角不是她,是她背后主家。 走在最前头的两个锦服便衣的宦者提着灯,身后是两排藏蓝锦衣的暗卫,无声为男人让出道来。 他灯火幽暗处走出来,眸光温和,隐约有笑意:“玉殊,真的是你。” 冯玉殊却没有笑。 微抿着唇,顿了顿,才垂眸敛了视线,恭敬礼道:“太子殿下。” 声线熟悉,称呼却陌生,往日种种汹涌而来,连李邈也微微发怔。 “太子哥哥。” 从前冯玉殊这么叫他。 少年李邈,天潢贵胄,文采风流,是客居江南的大儒冯如晦的学生。 还未到避人的年纪,一群少年下了学,热烈谈论着今日的课业,大步穿过冯家的回廊。 正是晚春庭院,薄暮正好,迎面遇上扎着双髻,身着春桃色襦裙的少女。 春庭正飞柳絮,融融的春光照在她丰润莹白的侧脸上。她少见生人,垂了头,加快了步子,是以只是匆匆擦肩一眼。 李邈却已停下步来,回头“咦”了声,微笑道:“这个妹妹好漂亮。” 冯玉殊登时羞红了脸,怀中的书册哗啦啦砸落了一地。 众少年犹犹豫豫,不知该不该上前。 是李邈快步走了过来,一双骨节分明洁白无暇的手,伸至眼前,替她拾起了书册。 他同她一起抱着书,到庭院中去晾。 将微微泛黄的书页一本一本摊开,铺陈在庭中,蔚为壮观。 她背着手,走在书与书之间形成的小径中,好似走在书田中田埂之上。 身后没有动静,冯玉殊便回过头来,望了他一眼。 李邈比她大上几岁,其时仍未及冠,已风流名动江南。 芝兰玉树的少年一袭白袍,金冠束发,亦平静地回视她,眸光一片坦荡,又似有一点情意。 约莫是出身尊贵,少年心思昭昭,不懂得遮掩。 “千花百草。送得春归了。拾蕊人稀红渐少。叶底杏青梅小。” 他一举一动都被受瞩目,何况是他的诗文。 流言渐起,说他诗文中的“青梅”,正是老师冯如晦的女儿。 “近日去合了生辰,大师说她福泽绵绵,是极贵命格,孤是太子,不娶她、还能娶谁?” 酒肆的雅阁中,书生衣袍的少年端着酒盏,从座上起身,又转至窗口,不知在眺望什么。纵然生性端方,语调也难掩雀跃。 他的侍读喝得醉眼半张,勉力抬眼看他,举起一根指:“非也,非也。先生是白身,推官又辞爵,她母亲是江南商户女,空有贵女名头,这样的人,怎做得了太子妃?” 少年李邈的一腔热血,便好似被兜头浇下凉水,熄灭得很快。 隔日江南士子的诗会上,那时她年纪尚轻,还不知他心思,只是坐在屏风后,与众贵女一同悄悄窥着另一头曲水流觞的士子。 李邈自然大出风头,少女怀春,闪烁眼眸,几乎都望着同一个人。 她虽情窦未开,也觉得李邈很好。 李邈却不知为何,开始闪避她的目光。 他最终选择了另一位出身更高的贵女做正妻。诗会后冯家最后一面,他借了酒气向恩师冯如晦铺陈心曲。 不肯忘青梅之情,他想要齐人之福。 冯如晦拍案而起,不顾君臣之别,袖缘甩至他眼下,几乎是甩了他一巴掌。 一辈子鲜有动怒的儒生喘着粗气,终于还没忘记他身份,最终只是愤而拂袖,送客道:“殿下,若你还记得我是你老师,这一辈子,别打这个主意。” 他沉默伫立,良久,才执了学生礼,敛眉道了声是:“是。” 彼时冯玉殊坐得很远,他看不清她神情,只记得她坐在母亲身边,被护得很好,始终未发一言。 嫪凭上前了一步,用刀将两人隔开。 太子暗卫以为他要伤人,纷纷上前按住了刀柄,被李邈挥退。 “六年、还是七年?” 李邈好似陷入了回忆中,过了一会儿,才温和道,“故人重逢,难免喜不自胜。” 说话间,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过她一身的伤和苍白神色,暗含了些许困惑。 若如当年所言福泽绵绵,她怎会落到如此狼狈境地? 就算当年嫁与自己做小,也远比如今养尊处优,更无半点性命之虞。 冯玉殊懒得应酬他,敛了眉,没有掩饰冷淡疏离:“殿下,臣女夫君尚在险境,实在无心叙旧。” 她一双琉璃目,一颗明镜心,到底和当年懵懵懂懂的豆蔻少女不同了。 明里暗里提醒他,如今他是君,他们是拿着筹码投诚的臣。 李邈滴水不漏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他怔了怔,才接着她的话道:“也是。说起来,孤有好消息带给你。” 他顿了顿,似是不想错过她面上丝毫情绪:“孟景已于沧州,尽诛其母梅凤鸣及其余党。” 冯玉殊却没有表情,语气也淡淡:“我知道了。” 回京路上,为掩人耳目,二人不得不同乘一车。 毕竟江湖纷争,触手再长,也伸不进当朝太子的帐中。 孟景身边的人乔装改扮,混在太子卫中,马车一路上明目张胆走了官道,行了十数日,终于缓缓驶入了京城。 马车中,李邈一手执扇,对着白玉棋盘,微微拧起了眉头。 他执白,冯玉殊执黑,一时相对无话。 芸娘侍在李邈身旁,时不时为他递上瓜果新茶,神色柔和。 动静大了些,冯玉殊下意识地抬了眼,却撞上他探究的视线,便也大方微微一笑。 虽然冯玉殊已于当年大不相同,李邈一回京中,却是去找了偃师饮酒。 偃师对他几乎想翻白眼,但还是忍住了,执了礼苦心规劝道:“为人君者,何以觊觎臣妻?” 李邈有些怅然:“醉翁之意,未必在酒。偃师,你也罢,孤从前的老师也罢,常以圣贤之道压孤。这面具戴得太久,到底摘不下来了。” 偃师将他的酒杯抢了下来,默了默,低低道:“殿下喝多了。” 喝多了,所以才终于讲了一句真心话。 冯玉殊是他少年时代最初的一抹旖思,也是他放弃掉的真心。不遇上便罢了,遇上了,难免心猿意马一回。 偃师摆了摆手,将闲杂人等挥退了下去,只留下照顾他的芸娘。 芸娘原本只是乐伎,只因与那位冯氏女有旧,絮絮说了与她相关的许多细节,竟因此成为了太子侍妾。 她温柔地摸了摸李邈的脸,替他拂去面上的乱发,将他扶靠在软塌上,用软枕垫着。 偃师对她道了声“有劳了”,她闻声抬起眼,笑了笑,对他恭敬道:“偃师哪里的话,是妾身的福气。” --- 今天二更放大结局,好耶! 61终卷?风雨故人归?没有了(10) 孟景只比冯玉殊他们晚了几日进京。 梅凤鸣一身死,她手下势力便开始疯狂反扑,沧州一度陷入混乱之中。然而沧州有孟景手下大部,又有巨剑山庄等当地势力助阵,混乱很快平息。 剩下的是逐风楼中内斗。 孟景手下亲随,并楼关山等从沧州等地吸纳来的势力,对上盘踞在京畿各地的梅凤鸣手下大将。 成者王,败者寇。 灯火憧憧,逐风楼据点在京郊山中,重楼掩映,占地甚广。 马嘶啼,飞鸟惊散,篝火倒了不少,沾上了木质的门楼,火光熊熊,却无人救火。 宫殿楼阁大门敞开,其中高垂的帏幔被风高高扬起,吹动得狂。颜色鲜艳得怪异,飞溅了不知多少人的血,新鲜得很,仍散发着一点热气。 尸体如山,有成群的秃鹫飞过,刁起一块模糊的血肉,又扑棱着长翅离开。 议事的主殿中空寂无声。 大敞的门中,突然飞进来一团模糊的黑影。 是一个人。这人似是被踢了进来,力道极大,呈一道弧线,直接穿过了殿中,猛地被掼在了墙上。 肚腹被墙上凸起的铜饰穿透,被钉在了墙上。胸口犹在微微起伏,喉中溢出怪异的低嘶,好似漏了风的风箱。 黑披风裹住了面容,边缘沥沥淌下鲜血,在地面积成了一小团,渐渐就不动了。 一只黑靴迈过了门槛。 孟景走了进来。大殿空空荡荡,尸体堆成小山一样,静静卧在玉阶之下。 幔帐之后的的玉座无人,好似一个静默无语的幽灵,已站在那里,注视众生已久。 他环顾了一下,抬步拾阶而上。 又有新的人迈进了殿中,一个接一个,源源不断,却都在玉阶之下停了下来。 最前头站了嫪凭,十步,还有许多跟随孟景出生入死的熟悉面孔。 却也有许多位置,永远地空了出来。 殿外涌进来的人越来越多,楼关山肃然持着剑,左右望了一眼,挪了步,站在了阿武的位置上。 孟景在那玉座上,坐了下来,两腿微岔开,黑眸无悲无喜,漠然俯视众人。 逐风楼迎来了新主人。 太子私宅之中,冯玉殊在房中焦急地等着消息。 云锦陪在一旁,在她手边茶凉时,一次又一次为她换上新茶。 原本多话的人,竟然也在离乱中,沉静了不少。 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奔马之声。 冯玉殊如梦初醒,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奔向院外。 却被人在院门口拦了下来。 “敢问偃师,这是何意?” 她皱起了眉。 李邈在前厅设了宴。 他一身竹青常服,清雅华贵,一副好脾气模样,坐在主座上,手边放着上好的竹叶青。 堂前有丝竹乐伎,席中有眉目含情、温顺的婢女,各个年轻貌美,衣鬓生香,腰肢纤纤,穿梭来往不停。 满堂华彩,只有孟景是最违和的那一个。 他还没有换下劲装,一身黑衣沾血,风尘仆仆,没有接宦者递来的酒,只是看向李邈:“我来接冯玉殊回家。” 李邈微微一笑,没有答话,遣美婢前来,挽着他手臂请他入座。 美婢却抓了个空。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孟景,十分困惑,毕竟没看清他是怎么闪的。 李邈又请张守进来,主理大理寺的官员献上热情的笑脸和亲切的问候:“以后逐风楼,就由我们大理寺罩着了” 他身后当朝官员一个跟一个,捻须而笑,争着和他联络感情。 孟景拧起了眉,露出不耐烦神色来。 直到下一个进来的,还不是冯玉殊,而是一溜捧着千金的宦者时,他扫了一眼堂上的李邈。 李邈如和风朗月,双手置于膝上,温和地回视他。 孟景再怎么迟钝,这会儿也隐约察觉出李邈的意思来。虽然不知他想干什么,但不太想还冯玉殊,这应该是没跑的。 他发难得很突然。 身如鬼魅,谁也没看清他是如何掠到李邈跟前的,连他最得力的暗卫,也只来得及抽刀出鞘。 铁蒺藜抵在了李邈的脖颈上。 下一瞬,他却收了手,束手站在那里,声音平静无波:“我比殿下身边这群废物强多了,身后还有逐风楼,为殿下尽忠,本应皆大欢喜,难道殿下想玉石俱焚?” 从前是沧州四郡,如今几乎是整个杀手楼。 他平静发问,好似真的困惑。 李邈没想玉石俱焚,只是想试试美婢千金攻势,顺手拆一对他看不顺眼的鸳鸯,没想到试试就差点逝世。 “陛下曾允诺我什么?” 李邈默了一下,答道:“高官厚爵,家人平安。” 孟景点点头,好似十分赞同他的回答:“冯玉殊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李邈一时没有说话。 “为人君者,守信重诺。出尔反尔,做不了君王。” “受教了。”李邈勉强一笑,“她在后院。” 后院没有什么灯火,约莫是主人在前院,人手便大多聚在了前院。 一团模糊影子,小猫一样,突然扑了上来。 他伸出手,将人接住了,手放在她腰后,掌心透过襦裙的层锦,抚到微微突起的脊骨,微微向下,垫了垫,防止她跌下去。 提着风灯的婢女慢了好几步,才提着裙气喘吁吁地追上来,灯火照亮了两人的脸。 冯玉殊抿着唇,要哭不哭模样。吸了吸鼻子,百感交集中,忍不住实话实说:“阿景,你有点臭” 但又想着他未换衣,定是片刻不曾耽搁赶过来的。心下软成一团,还是凑近了些,捧着他的脸,仔细瞧了瞧,然后轻轻啄了啄他的唇。 孟景一瞬呼吸有些重起来,似是哭笑不得,在她唇上碾一碾,低声道:“回去洗澡。”——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υip」 57终卷?风雨故人归?金蝉计(6) 马车在崇山峻岭中飞奔,马蹄声急,惊了飞鸟走兽,漆色暗淡的车壁在树与树间一闪而过,几乎与山色融为一体。 不知何时,驾车的已换了一个人。 这人衣着同方才的马夫衣着十分相似,却有一张更加年轻俊朗的脸。 白净面皮,一双桃花目直盯着前方,剑眉微拧,神色有些肃杀,显然身上功夫不差,将车驾得风驰电掣。 方才驾车的马夫坐在一旁,许是全力驾车,他身上衣物被汗水打湿,此时却没有阖目休息,而是密切注视着周围密林中的动静,一只手仍压在剑柄上。 侧后方,突然一只羽箭破空而来。 马夫侧身避了一步,电光火石间,箭簇的尖端抵着他颈侧擦过,嗡鸣一声,钉在前方的树干之上。 “驾!!” 驾车的少年脸色一变,马鞭甩在马臀上,催动得更急。 无数的箭雨铺天盖地,簌簌而下。 哒哒的马蹄响在林间,如战鼓的鼓点,越追越近,其上几个黑衣劲装的死士飞身跃起,从天而降。 马夫手中利剑出鞘,正面迎上追击者手中的刀光。 车帘一瞬间被掀开,又涌出两个助阵的刀客,手起刀落,逼退了几个死士。 一阵咯咯的、嘶哑的怪笑蓦地从远处传来:“楼小公子,沧州一见,别来无恙啊!” 与此同时,一个整个人罩在黑披风、看不清面孔的瘦长身影从树中飞快地掠下,转眼逼至眼前,干瘦的五指成爪,直抓楼关山的面门。 楼关山腰间发力,急急向后仰倒,堪堪避过他指尖,一抹刀光滑过眼前。 是十步的刀格挡住了黑披风的攻势,刀刃碰上利指,发出一声刺耳的锐响,隐隐有火星飞溅。黑披风怪叫了一声,收了爪子,朝十步发顶抓来。 也不知黑披风练的什么功法,手背粗砺如鸡皮,指甲足有寸长,厚度惊人,竟然刀剑不入,呈奇异的青灰,十步错步躲过,嶙峋如禽鸟的五指没抓到人的脑子,而是直直嵌入了车板,将车板扣出五个指洞来,木屑飞溅如泥。 楼关山微微气喘,惊魂未定中不愿输了气势,勉强弯了唇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特使。” 黑披风阴阳怪气地嘶声啐道:“使什么劳什子障眼法,叫老子一顿好找。” 这一天之内,从沧州中出去的,制式相同、方向各异的马车,就有十余辆。 京中逐风楼正背腹受敌,梅凤鸣带着心腹精锐去了沧州,只剩下他们有限的人手在追着十几辆马车抓冯玉殊。 孟七果然十分看重这个女人。楼主入沧州的消息绝不可能走漏,他却还是慎之又慎,风雨欲来前夕,秘密将冯玉殊送出了沧州。 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 “姓楼的小子在这,孟七的亲随也在,那个女人一定在里面!楼主有令,活捉者重重有赏!” 他手下死士应声而动,进攻得更加凶猛。 刀光剑影中,数十匹烈马惊乱成一团,发足狂奔起来。楼关山咬牙死拉着缰绳,控制着方向。 马车晃动得十分剧烈,车中一身喜服的女子头上凤冠霞帔不断乱晃,她不得不一手扶住,另一只手扶住车壁,勉力维持住自己的平衡。 车外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哼。 一支本应该穿透车帘的羽箭,擦过楼关山的手臂,钉入他肩胛叁寸骨肉处,鲜血一瞬便浸湿了衣袖。 帘后身形一颤,几乎要冲出车外。 楼关山余光察觉到身后动静,捂着肩膀,忍痛出声提醒道:“不要出来。” 车帘动了动,终于没有被完全掀开,帘后喜服一抹艳丽的红,转瞬即逝。 帘后的人一直默默站着,好似相伴在他身侧。 他左手尚可拿刀,便随意撕下衣袖,匆忙包扎了伤口,拧着干净得有些不知人间疾苦的眉,又迎上黑衣人的攻势。 习剑十余载,常幻想江湖仗剑,终于懂得,原来此剑不穿肠,便不得开刃。 楼关山抹了抹脸上沾上的血,咽了口唾沫。 手腕一翻,挽起一个漂亮的剑花,剑尖直指眼前黑衣人的胸口。 在众人热切地注视下,新娘子的花轿缓缓从后院绕出来,在厅前停下。 新娘子的凤冠霞帔上坠了沉沉的东珠,花样繁复,难免沉重,叫她不得不谨慎动作。 一只手掀开了帘,沉默地等待着她。 熟悉的骨节,和掌心指缘,许多凌乱而细长的伤疤。 轿中珠翠轻响,顿了顿,新娘子将手放入他掌心中。 肌肤相触的瞬间,孟景不知为何,本下意识地撇开了的手,顿了顿。 他微不可察地拧起了一点眉。 下一瞬,他却又收拢了五指,覆住比自己的掌心小一圈的手,将人牵着,出了轿子。 眼前骤然明亮起来,喧嚣也更加清晰。 宾客夹道而立,满面笑意地起着哄。 凌乱的百子坚果、红枣轻轻砸在身上。新娘子下意识地往他身旁躲了躲。 他微不可察地往前了半步,替她挡掉了大半的百果。 撒百果的婢女们望着他们一步一步执手而来,笑眯眯又撒了一把:“多子多福,多子多福!” 他身量颀长,挺拔如松竹,一身大红喜服,难得用玉冠束了发,满堂红衬得他眉眼更英挺深刻。 看客才心中嘀咕,道也难怪那娴雅的官家女,真愿嫁了下九流的杀手头子。 新娘子好似羞了,微低了头,带动着霞帔的流苏微微晃动。 指尖无意识地动了动,指腹便在他掌心轻轻划过。 孟景黑眸微动,呼出一口气,好似叹息,无可奈何地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两人一同迈进门槛,于满堂宾客交口庆贺中,在一对明烛前停下来。 一拜天地。 外头是沉沉夜色,新娘子没有犹豫,诚心诚意地俯下身去。 孟景慢了半拍,也随她一起,弯了挺直的背脊。 天地不公,他本没有好脸色。 但他又觉上苍既为他送来冯玉殊,那过往种种,就恩怨皆消。 二拜高堂。 高堂之上,无父无母,有小小碑位,却只有一对,乃是冯玉殊的父母。 两人便对着那小小碑位,深鞠了一躬。 正对着大门,屋檐上一个模糊人影,一动不动,不知在那里坐了多久。 夫妻对拜。 身体内好似涌动奔流着血,他敛了眉,眸光微闪,深深拜下去。 再抬眼时,新娘子也才刚刚抬起头,喜帕覆面,默默站在他眼前,垂下的珍珠流苏轻轻晃动,沉静如她这个人。 真如同梦寐,他叁生有幸,今生有冯玉殊做他的妻子。 司仪还未兴高采烈地宣布礼成,厅外蓦地传来了一声娇娇的叫好声。 满堂的宾客都愣住了。忙四处转头,茫然抬头地去寻声音的来源。 孟府的侍从已将屋檐上的人团团围住,将各种箭簇刀剑对准了她。 宾客尚茫然,那屋檐上高坐的女子已悍然扑上来,袖中短剑直刺孟景面门。 四周一边哗然,连远处看热闹的百姓之中也一下炸开了锅,做鸟兽散。 厅中的宾客如蚁群各自四散躲避,离门口近的,以夺路而出,离得远些,便抱头躲在廊下,将院中的空地让了出来。 只庭院正中,孟景迎着她身影而去,怀中铁蒺藜簌簌而出,风声刺耳,被那女子用袖拂开。 劲风过处,扬起风沙烟尘,新娘子惊叫了一声,凤冠霞披歪了,也来不及扶,只勉强压住几乎被掀翻的喜帕,仓惶地避到一边。 孟景一瞬转身,从明堂之后抓起了长刀,刀身出鞘,锐光一闪,两处兵器铿然相撞。 女子对上他冷肃的眉眼,突然神色莫名地笑了笑。 两人脸离得近了,惊惧观察着局势的宾客便悚然发现,这两人,眉目竟有几分相似。 梅凤鸣启了唇,微微笑道:“大婚之日,怎未请我?” “为何请你?” “我是你母亲。” “我天生地长,无父无母。” 说话间,刀剑已过了数十个回合。 长刀一刀斩断了梅凤鸣一段衣袖,梅凤鸣勃然变色:“孽子敢尔?莫非你真想应了那文王卦?” 他手起刀落,未有半点迟疑。 “若无噬心蛊解药,你一样要死。” 梅凤鸣见他没有反应,心思急转,猜到他或许已有压制噬心蛊之法,才如此胸有成竹。 刀光逼至眼前,她勉力侧身避过,定了定心,眼风一扫旁边,掌风拍飞了女子面上喜帕。 一张意外的脸露出来。 女子退后了几步,仿佛受惊过度,神色苍白,有些木然。 是冯玉殊身边名唤云锦的婢女。 梅凤鸣微微一笑,并不惊讶,胜券在握道:“孟七,可惜,金蝉计没有奏效,瘦子方才已经在山道,截住了你真正的妻子。” 番外1马车(微H) 一辆马车行在城郊的山道上。 正是阳春叁月,路上车马繁忙,皆是出城踏青的游客。 天子脚下,显贵者甚多,衣香鬓影,一派富庶景象,孟府的车马混在其中,半点儿也不打眼。 前头路阻住了,也就跟在前头的车马后面,慢悠悠地行着。 离得近了,路上的人猛一回头,才看清那马车四周护卫着的,皆是鸦青劲装的带刀扈从,腰间垂下白玉牌,各个都是江湖上有名姓的好手。 这下一传十十传百,各自纷纷自觉避到一旁,突然便让出一条道来。 避到路旁的华轿之中,突然一只小手掀开了轿帘。而后一个孩童探出头来,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正从眼前经过的马车。 他的母亲坐在他身旁,眼疾手快地拍掉了他的手,轿帘一瞬垂下,隐约听得母亲教训起自己的孩子:“看什么看,那是孟阎王的车驾。哪个小孩不听话,夜里孟阎王就会来把他抓走!” 自去年新帝登基,逐风楼作为天子耳目、臂膀的重要地位,已摆到明面上来了。 在帮新帝翦除异己的过程中,逐风楼在京中掀起了血雨腥风,四处树敌,却又深受新帝信任,楼中人节节高升,难免遭人忌恨,孟景本人在民间也被塑造成了人青面獠牙的修罗形象。 孩童似是吓住了,愣了片刻,才怯生生地问:“娘亲,孟阎王会吃小孩儿么?” “会。”他母亲言简意赅,斩钉截铁。 扈从们各个耳聪目明,与这轿子擦肩而过时,将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们听得见,马车中那位正主,自然也听得见。 但车中一丝反应也无,连原本时不时传出的低低的谈笑声也止了。 扈从们正心中疑惑,车中突然传来了一声压抑的惊呼。 娇娇的,好似嗔怒,又似欢情中女子的娇啼。 扈从们僵硬了一下,乌黑的冷面一瞬间可疑地红了。 马车中,铺着波斯进贡的上好羊毛毯,矮几上热着新茶,精致糕点堆迭在金丝云纹的瓷盘之上,最顶上少了几块。 少女本应该坐在马车中的横凳上,不知为何此时却坐到了地毯上,半边裸肩靠着横凳,前襟微微敞开,胸口大片雪白裸露着,纤细的锁骨垂着细小的金链,珠宝坠子歪在一边,挂在雪白的削肩之上。 她一只手搭在少年的掌心里,仰起俏丽的下巴,颦着眉抱怨:“我都说不要喝那个药了!” 黑衣沉肃的少年本好好地坐着,见她不经逗,软绵绵地滑下去,本想拉了她一把,她却收拢了指,勾着少年的手,愤愤地要将他往下拽。 他从善如流地蹲下去,长腿微曲,与她平视,黑眸如星:“好,那下月便不喝了?” 那药是调理她身子的,她每月小日子都不太准,还难受得紧,好容易找到了见效显着的汤剂,她却又不肯喝了。 下月疼起来,还是要在他怀里哼哼唧唧,请他揉小肚子的。 冯玉殊果然也想到了这点,秀眉拧得更紧,好纠结的模样。她犹犹豫豫:“可…这个月确实好些了…” 小腹是不太疼了,就是,小日子过完了,乳儿还是涨得慌。 好似刚生了孩子的妇人,奶水充盈,简直要冲破阻碍的那种酸涨,可…可她也没有奶水呀! 冯玉殊无法,羞红了脸,像一只炸毛的小雀儿,羞愤找不到出口,只好找孟景的麻烦。 他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微烫的手臂抵在她腰后,将人带得近了些,豆腐似的两团软乳便抵到他鼻尖不远处。 “还难受么?” 视线扫过微微颤动的乳波,冯玉殊被迫直起了身子,腰前凹出一点新月的弧度,胸乳便最大限度地贴近了他。 她被他看得脸热,眼中含了泪,抿着唇,不说不是,也不肯说是。 “在家中才揉过一遭,这会儿又涨了。” 他一本正经地陈述事实。确实揉了,还揉得天雷勾地火,锦榻上滚了一遭,将她揉泄了身子,骑在他身上扭小屁股,泄湿了新铺的锦被。 冯玉殊咬着下唇,新雪一样的面颊染上绯色,很快就要被他逗哭了。 他低低地叹息了声,抬起手,指腹轻轻地摩挲她眼角:“我知道了。孟景自当为娘子效命。” 他将人抱到了膝上,骨节分明的长指随意几下,便解开了她胸前系带。 两团雪白的乳儿跳将出来。乳珠呈较深的粉红,已经饱满硬挺起来,好似熟透了的石榴籽。乳肉微微颤着,浮起细小的颤栗,上面还有横七竖八的、淡红的指痕,正好能和少年的五指重合。 他垂下眼,薄唇衔起深红的乳头,齿尖微微锋利,在乳晕上轻轻碾磨。舌尖圈住乳珠打转,不轻不重地吮吸了一口。 冯玉殊忍不住低吟出声,心下一跳,猛得抬臂捂住了自己的唇,难耐地呜咽了声。 孟景脸埋在她胸口,吃乳吃得正欢。见她难耐,反倒抬眼笑她。 他鼻尖高挺,无意摩挲过乳肉时也像撩拨,将两团乳肉吃得水光淋淋,泛起情欲的红。 冯玉殊软成了一滩水,全靠他伸在腰后的手臂,却也成了她的桎梏,退也退不开,只得将双乳高高送上。 一只乳被他含在口中噬咬,另一只被少年有些粗糙的掌心覆着。他开荤日久,在床榻之上难免暴露本性,手劲大得很,将绵软的乳肉搓扁捏圆。 掌心压下去,五指合拢,雪白乳肉又从指缝中溢出来。充血坚硬的乳珠压不下去,他便松开了手,用覆着薄茧的指腹捏住,冷酷地抻长,又温柔爱抚,反复凌虐的淫刑。 又疼又酸,快感在他唇齿和掌下堆积,在小腹深处点燃了蓬勃却仍未释放的欢愉,酸得要命。 她悄悄缩了缩穴儿,生怕那快感破闸而出,以某种羞耻的形式。 好想小解。 穴儿深处也痒,媚肉抽搐缩绞着,渴望着某个滚烫的硬物戳起来,抚平难耐的痒意。 她收拢了腿,悄悄地蹭了蹭腿间的布料。一双水眸眼尾微红,有些心虚地抬眼瞧他。 孟景箍紧了她的腰。 冯玉殊一瞬紧张了起来,低头盯着他的眸,小小声道:“…别…在路上呢!!外面都是人…” 耳鬓厮磨的距离,他眸中映出她慌张的模样来,只有她。 他喉间一滚,抬手拂开了她颊边垂散下的一缕鬓发,静静凝着她的黑眸已经弥漫起莫名的意味。 身下,滚烫的硬物,呈粗壮的长条,钻进她双腿之间,灼烫得难以忽视。 是情欲。叫嚣的情欲。 她垂死挣扎:“阿景,我不疼了…” “我很疼。”他嗓音好似被火燎着,低哑得要命。 身下忽然一凉,她失去平衡,惊叫一声,忙乱地用光裸的玉臂去圈他脖颈。 孟景抬眼看了她一眼,压抑着情欲,连眼尾亦隐隐发红。在她丢盔弃甲一刻,衔住软唇,尽数吞下所有难耐又惊心动魄的娇吟。 劲腰一送,滚烫的、青筋突起的肉刃闯入已经滑腻不堪的甬道。媚肉一瞬间绞紧,温热的掌制住她腰肢,不准她逃开,圆硕的柱头抻开穴壁,一寸寸碾开皱褶,捣上穴芯—— 首-发:pо18xx.「ωoо1⒏υip」 番外1马车2(H) “嗯…” 马车驶入了入山的山道中。 不远便是玉佛寺,前来朝拜的香客多拖家带口,一时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如泣如诉的低吟混在其中,听不分明。 帘掩得严严实实的车中,孟景将少女压在雪白的绒毯之上。少女两条细腿被分开,被他曲起折抱着。下身被迫高高抬起,腿缝一览无余,正湿答答地淌着晶莹的水。 少年人的手臂偾起青筋,修长的五指也掐入臀肉中,将人牢牢制在怀中。 他捧着两瓣软臀,送胯狠捣。 “阿景…让我缓缓…” 少女低低地哀求,急促地喘息着。 孟景抿着唇,没有说话,黑眸深处有小簇火光,盯住淌水的小穴,喉间一滚。 本就窄小的穴口完全被撑开了,艰难吞吐着深红勃发的性器。青筋环绕突起的棒身水光淋淋,吻着媚肉一点点抽出来,又尽根没进去。 春水积在甬道中,被性器堵得严严实实,只偶尔随着柱身退出飞溅出一点,滴在雪白的腿根处。 冯玉殊紧咬着下唇,不肯出声,身子却抖得厉害。一身白腻的皮子浮起了粉,腿根也打起了摆子,鬓边的珠钗纷乱地晃动,好似一树春风中簌簌将落的梨花。 “嗯…太深了…阿景…” 她无助地扬起了素白纤长的脖颈,好似天鹅受难,却又快活得不行了,腰身骤然一拱,哆哆嗦嗦地将水泄在他眼皮子底下。 小小的清泉,喷了好几股,将他与她紧贴的下体也打湿。肌肉紧实分明的腹肌和身下乱丛挂上晶莹的水滴。 孟景抬手,指腹碰上湿淋淋的花蒂,捏住那充血肿胀的小肉粒施力一拧,身下动作不停。 冯玉殊正在高潮中,哪里受得住这样的对待,瑟瑟抖起来,花芯儿又挤出最后几股细细的清液,真好似小解失禁一般,哆哆嗦嗦地抖出来。 她娇娇怯怯地求饶:“夫君…殊儿刚刚…刚刚去了…别顶了好不好呀…殊儿受不住了.…” 不是在床榻上,端方矜持的大小姐怎会说这样的软话。 他很是受用,低低地哄:“好,我出来。”真将湿漉漉的深红性器从她穴中抽出来一点。 “今日娘子的穴儿好紧,是因为在外头的缘故么。” 孟景低低俯下身子,凑到她耳边,嗓音低沉,却没羞没躁,好似天真提问的孩童,很想知道答案。 冯玉殊剜了他一眼,睫毛扑闪,眸中有润润的水光。 她只瞧见他侧脸。他没表情时,总有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却架不住姿容优越,偏冷硬的下颌骨线条深刻,延伸至喉间一处突起,好看得很,那活儿又…厉害得要命,要是不做杀手,怕是很讨女人喜欢。 冯玉殊含笑启唇,方想调笑他几句,他却偏头欺身过来,含住将分未分的软唇,深深地吻。 手臂撑在她耳侧,少年人精壮的肩胛舒展开来。换上最适合发力的姿势,半含半露的性器便顺着仍旧湿热的甬道直直顶到深处。 “嗯…” 圆硕的龟头捣到花芯,还想往更深处撞。 怎这样霸道。 她猝不及防,被贯穿得彻底,媚肉瞬间绞紧,细细密密咬着勃发的肉茎。 “呜…好胀…” 圆头吻上窄小敏感的宫口,她浑身打着颤,两腿无意识地乱挣起来:“太深了…阿景….呜呜…” 孟景抱着她两条细腿,腰臀发力,狠命抽送,用龟头摩擦柔软的宫口。 “嗯啊…” 隐忍的娇吟带了哭腔,被他操弄地激烈地抖。 小小的宫口便在这一刻死死咬住了肉冠的颈沟,圆头一瞬没入更湿热紧致的隐秘之地。 他呼吸窒了一瞬,不忍她将自己下唇咬得太狠,蓦地一把将人抱起。 “别咬了。” 也不知说的是上面还是下面。 仍在穴中的勃发性器在柔软宫口旋转摩擦一周,一下便变成面对面的坐姿。 冯玉殊忍不住低低惊叫出声。 本想维持平衡,不曾想腿软脚软,半点力气没有,站不住,软绵绵直往下坐。 孟景捧着她的小屁股,沾了春液的臀肉滑溜溜,他手下慢了一步,她果然滑下去,将他身下那根吞得更深。 “不要…” 圆头势如破竹,没入一个更湿热紧窄之地,一股温热的春水兜头浇下来,马眼剧烈张缩,吞了好些水液。 “嗯啊…夫君、夫君,放过殊儿吧…” 她又泄了一回。腿根止不住抽搐,只觉孟景身下那根肉刃又硬又烫,顶进了不得了的地方,连小腹上都隐隐现出一点形状。 “要撑坏了呀...” 她又惊又羞,试探地轻轻碰了碰,激得他闷哼了声,顿了顿,扣着她的腰,顶弄得更加凶狠,简直要将两颗兜得鼓胀的囊袋一同送进窄穴中。 孟景将她的腰一点一点往下按,劲腰却使力向上顶,粗长的性器直入直出贯穿甬道,拔出时将她轻轻举起,进入时将她重重放下。 “呜呜…太深了…进不去了…” 见她泪珠直掉,下唇被她自己咬得微微泛红,实在可怜,他才想起,方才是为什么将人抱起来操。 他微微脸热,有些愧疚地将脖颈和肩胛送到她唇边:“别咬自己。” 咬我。 冯玉殊立马嗷呜一口,咬在他脖颈处。雷声大雨点小,没用多大力,湿软的舌尖温存地舔舐过他隐隐突起、跳动的脉搏。 细密的痒意和隐隐心悸一瞬炸开,竟演变成极致的快感。 他克服了某种野兽一样的动物本能,垂下黑眸,心甘情愿将命门奉上。 情欲弥漫,身下炽痛到无以复加。 他发狠地顶弄冲刺着,欢愉席卷,如天地海潮,一寸寸堆积。 冯玉殊脑海中一片莹白的光,骨头被操软了,舒服得要命,颤不成声求饶:“夫君,夫君,要泄了…停下…” 他额角滴下一滴热汗来,黑发微微打湿,发梢微垂,比平时乖顺模样,人却没那么好说话,哑着嗓子哄她:“别忍,泄出来。” “嗯啊…” 她骤然缩了身子,连雪白的脚背也紧弓起,粉嫩可爱的脚趾划过柔软的地毯,眼前白茫茫一片。 许多清液飞溅开来,她腿根抽搐着,喷出一股又一股的水液,淅淅沥沥,水量比平日潮喷大上许多。 正在高潮中的媚肉绞得死紧,孟景难耐地拧起了眉,眉眼间染上欲色。 他抿着唇,不声不吭地狠狠又送了百下,抵着胞宫松了精关。 胞宫蓦地被灌入一股滚烫的精液,冲刷着敏感的肉壁。 粘腻的水声突然停了。 马车中一片寂静。 冯玉殊抬起玉臂,捂住自己的脸,突然小猫样儿地呜咽了一声。 这样放荡纵情,她自然是要难堪一小会儿的,但是听起来又很像是小猫被喂饱了,餍足地撒娇。 孟景默默将二人身上清理干净,随手拾起自己衣裤穿好,来替她将身上繁复的衣裙一层一层穿好。 冯玉殊被他从地上抱起,坐到了他腿上,衣来伸手,低着头看着他将自己前襟的系带系好。 她悠悠开口:“腿软,腰疼。” 孟景低“嗯”了声,手绕过她膝下,突然起身,将人抱出了轿子。 天旋地转。 车外天光有些亮,她攀住他的脖颈,晕乎乎地缓了缓,看清了马车外的景象。 原来马车已经停在玉佛寺内一处僻静院落多时了。院中寂寂无人,马车外的侍卫也不知何处去了。 正是正午,天中艳阳高挂,他抱着她穿过禅意清寂的庭院,往厢房中走去。冯玉殊宽袖上的披帛垂落下来,他步子大,轻纱织就的披帛落在了身后,微微拂动。他脚步一顿,随手捞了起来,将披帛放进冯玉殊怀里。 两人在厢房中沐完浴,用了斋饭,才往前殿去。